《列女惊魂传》
第一回 镇国公回乡祝寿 玉龙子遇舅陈情
第一回 镇国公回乡祝寿 玉龙子遇舅陈情
诗曰:尚主恩隆位列侯,欺君盗国弄奸谋。
狼心一剑伤未妇,侠气千尺赠教头。
活命恩翻戕女命,彩球缘作进身球。
他朝遭际风云日,削佞昭冤赋好逑。
这道诗为前朝万历年间一事而作,其间忠佞淫正纷纷不一,到底罪恶贯满,如太阳一出,群阴尽伏,水消瓦解。闲话休题,且说前明万历神宗皇帝即位三十有二载,是时兵戈尽息,宇内雍熙,君正臣良,民安物阜。时维五月朔日,群臣贺朔朝罢,赐酾酺酒至三爵,武班中有位大臣离席出班启奏,这位大臣乃湖广襄阳人氏,姓胡名豹字蔚南,官封九门提督,驸马都尉,镇国公之职,素有不臣之心。是日,俯伏金阶,口称臣豹蒙圣恩深重,理应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现臣母九十一岁生辰在迩,欲告假回乡,与母祝寿。恳赐天恩得遂私情。神宗皇闻奏龙颜大喜,卿家如此孝心,朕准告假一年,赐卿母龙头拐杖,黄金千两,彩缎千端,假满回朝,事奉寡人,不得有违。九门提督印信暂令唐坤代署。胡豹谢恩,退朝回府,命家人打叠行程,与皇姑儿媳起程,直望湖广进发。一日已抵襄阳,文武官员迎接入城,胡豹辞谢各官回府,与皇姑儿媳拜见陈氏太夫人,献上龙头拐杖钦赐各物,陈氏大喜,望阙谢恩。胡豹有三子,长子云光,二甲进士出身,现任广东布政司;次子云彪,武探花出身,现任广西梧州府总兵;三子云福十恶俱全,在家助父为虐。胡豹十分容让,公主屡次训诲不听,按下不表。预日两公子俱着家人备办礼物,回府与祖母祝寿,大小文武与胡豹相厚者各办礼到贺。是日,陈氏太夫人头戴凤冠,身穿霞帔,拜叩家神、祖先。驸马、皇姑,同儿媳家人一齐拜寿。纷次官员到贺,摆列寿酒,唱演梨园,数日而罢。时有一位英雄乃是胡豹外甥,姓唐名玉龙,为打伤人命,为官司所逼,反上大雁山独霸称王。手下有数千喽罗,百余头目,官兵不敢围拿。是日,到来拜外祖母寿,胡豹引至书房茶罢,屏退家人,细问贤甥近来何处安身?唐玉龙曰:“愚甥自从打伤人命后逃走出外,在伍家庄教习拳棒,蒙伍员外十分过爱,母舅大人不必挂心。”胡豹道:“胡说!你我舅甥至亲,尚讲谎话,闻得你在大雁山落草为寇,你尚瞒我。”唐玉龙曰:“非是愚甥打诳,是恐有玷母舅大人清名。”胡豹当下沉吟不语。玉龙见此光景,便问:“母舅大人有何疑事如此踌躇?”胡豹曰:“我有机密大事,欲与你酌量,恐怕你泄漏。”玉龙曰:“甥舅至亲,岂有泄漏之理!”胡豹大喜,说:“母舅近来见昏君看我不在眼里,屡次想夺我兵权,是以舍忿干心,久欲招兵买马,待时而动,杀却昏君,夺却大明江山,与贤甥作个里应外合。你意下如何?”玉龙曰:“母舅既有此心,待愚甥招兵买马,待候指麾辅母舅大人为一统之主便是。”胡豹大喜,曰:“贤甥如此英雄,肯来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倘寨中粮草不敷,切莫打家劫舍,残害良民妇女,欲成大事当先收买民心,你即可暗暗到为舅处,自有粮草相助于你,你亦不宜久居于此,早回山寨为是。”说罢携同玉龙入内辞别外祖母、皇姑。胡豹命三子云福送你表兄一程。云福领命,二人跨马,四名喽兵,两个家人跟随云福公子直送到十里而别。玉龙直望大雁山进发,玉龙回山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黄员外狭路施恩 铁国良危途遇救
第二回 黄员外狭路施恩 铁国良危途遇救
诗曰:
陌路相逢便解纷,铁威当日已蒙恩。
缘何不记援生义,逼杀芳容负世君。
且说唐玉龙带着四名喽罗水宿风餐,在路上非止一日,直兼程至到尖峰岭,见峰峦耸翠,左右回环,树木交加,浓阴遍野。停鞭顾盼,正在得意忘怀之际,不觉马头一撞,把一个醉汉几乎撞下马来,慌得个醉汉双手把索一抽,两腿把马一夹,大怒:“何处瞎眼狗徒,不识回避。家丁与我抓下马来,打死个狗头。”一众家丁正欲动手,唐玉龙大叫:“不得无礼,某不过贪看山景,偶然相撞,何得如此辱骂,复叫家丁打我,是何道理?你是何人,如此逞恶?”那醉汉道:“杀你狗眼认不得新捐资政大夫,铁威员外混名铁太岁在此,你既无心撞我,好,下马叩头陪罪,我便饶你。不然,打死你个驴头。”激得玉龙三尸神爆,五内生烟,忙跳下银鬃马,舒开英雄手,将铁太岁抓落马下,随后众家丁上前抢救,被四喽罗打得东逃西跪,玉龙将铁威他剥去衣服,捆绑树上,拔出利刃想照胸前一划,那铁太岁大叫“救命!”惊动一位过往客商,大叫:“壮士不可伤他性命,吾有话说。”唐玉龙回头把那人一看,见他头戴方巾,身穿蓝袖道袍,银面微须,约有四旬光景,马后跟随四个家丁,一齐前来,即忙住手。那人马上拱手道:“请问壮士他与你何冤,你要杀他?”玉龙道:“某因探亲回到此地,贪看山景,误撞他马,他辱骂不了,复叫家丁打我,如此狠恶之人,留他必为民害,不如杀了除却地方大害。客官与他何亲,特来救他。”
那人道:“某并非与他有亲,但见人命关天,故出头相救,望好汉恕他卤莽,待我叫他陪罪,意下如何?倘好汉不肯饶恕,某囊中有白金三百,送交好汉,与他赎罪。”说罢叫家人呈上白金三百,唐玉龙微笑道:“某生平好打不平,无义之财素性甚鄙,客官请收回罢。既承如此谆告,某便饶恕,可惜便宜了他,你看他猪目豺声,久必噬人,谚云狼子野心不可改也。畜必为害,恐他日恩将仇报,孤负慈心,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尊居何处?”那人道:“某姓黄名昌字世荣,家住在襄阳城二十里水月林,贩卖绫罗为生,因催租过此,动问一声,壮士高姓尊名?探何令亲?”唐玉龙道:“以君长者,故不相瞒,某姓唐名玉龙,伯占大雁山,因过襄阳胡豹拜外祖母寿,遇此凶人,得逢长者,窃慰三生。”黄世荣道:“不揣错爱,敢献鄙言切思,千古绿林终须破灭,大王以万人之勇兼系驸马之甥,何不解甲销兵投诚天子,做个朝廷柱石?”唐玉龙道:“娓娓名言不啻晨钟三撞,惠教多矣,后会有期。”拱手上马,四名喽罗跟随而去。黄世荣便叫家人将铁太岁解下,与他穿好衣服。铁太岁上前施礼叩谢活命之恩,世荣便问:“兄台高姓大名?”铁太岁道:“某姓铁名威字国良,捐资政大夫,颇有家资。皆因酒醉误触匪人,蒙兄活命,后当酬报。寒居不远,请至奉茶。”世荣道:“贱事羁身,不敢叨扰,改日拜候。”各拱手上马而去。世荣至家,有张氏、施氏、妾、侍女同女儿素娟、儿子贵保迎接,坐下便问员外催租如何?世荣道:“收得三百。”丫环过来收入安人卧房去。旁有丫环递茶。茶罢,世荣讲出路上救铁太岁,遇唐玉龙事,细说一番。张氏闻得十分叹惜,便道:“员外此举,妾心甚慰,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种落善根,他日儿孙藉阴,吾儿贵保你须体贴父亲慈心,日后作事依他榜样才好。”却说贵保、素娟二人素有大才,闻母亲训诲,即说曰:“为儿遵教便是。”说话未了,仆妇摆开晚膳,夫妻姻弟一齐用膳,按下不题。
且说唐玉龙回到山寨,吩咐喽罗以后孤单客商不许劫杀,山下居民不得掳掠,来往货物财帛十取二三,倘敢抗违一经查出,定杀不宥。自此寨中人马兴旺,官兵不敢正觑。却说头目施赛全只为兵戈撩乱,与妹子失散,不知下落,告假回乡,访寻妹子,大王许允,拜别下山。赛全访寻妹子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见美色云福行凶 遇强梁秀霞全节
第三回 见美色云福行凶 遇强梁秀霞全节
诗曰:
多露常严敢溃防,何来强暴忍相戕。
应怜玉碎花飞处,祸血还愁祸北堂。
且说胡云福送唐玉龙回山后跨马入城,经过朱家庄,蓦见一女娘年才及笄,虽裙布荆饰,但却雅淡风流。那女子见云福目不转睛,即逡巡闭门避去。云福在马上神魂稍定,叫家人暗志门首。驱马回府,回覆父命。即命家人暗暗查问前看女娘何姓?何名?可有父兄?可曾婚配?家人领命不一时打探明白,回报公子:此女娘姓朱名秀霞,父亲朱百容在城里做猪肉店生理,长兄朱能素有大才,本年新进黉官,后移文就武,教习拳棒,手下教习徒弟百余。父子日夜俱不在家,只有母冯氏相伴。
未曾婚配。
公子闻说大喜,即命心腹家人胡成带白金二百往猪肉店与朱百容说亲。
胡成领命至店,朱百容在柜面相迎,便问:“足下高姓大名,光临小店有何贵事?”胡成道:“在下胡成,现在驸马府为亲随,奉三公子之命有事拜求。足下你就是朱百容叔台否?”百容道:“不敢,在下便是。有何钧谕?请道其详。”胡成道:“我家公子素仰令爱,德比孟光,貌逾西子,意欲纳为偏宠,特令小人送聘金二百,望乞笑纳。恳赐庚书,待小人复命。”百容当下沉吟,便道:“公子过爱本当从命,奈小女貌鄙不堪,箕帚况属许人,不敢如命,烦管家善覆公子,幸甚?幸甚?”
胡成道:“足下何必饬词,公子稔闻令爱尚未婚配,是以着小人说亲,足下如此推搪,岂驸马少爷不堪匹配么?”百容道:“不是此说,小女实实已许人家,断难从命。管家请回,在下生意临门,不能久于陪奉,恕罪!恕罪!”说罢即起身往肉台去。胡成怒道:“你如此刁难,回去禀知公子,怕你大祸临头,火燃眉睫,那时方知今日之错。”说罢,怒气冲冲不别而去。
百容见此光景,连忙归家把冯氏母女二人着实训诲一番,嘱他闭户藏英,不可挨门凭壁,恐招强暴之辱,致贻多露之羞。嘱罢,即回店去。
且说胡成回府,直把百容却亲之事诉明公子。云福即时怒气冲冠,说:“可恶狗才,如此刁难,我看你女日后嫁与谁家?吾不弄得你家散人亡,不算公子手段。”胡成道:“公子不必动气,明日再过朱家庄,务必抢他女儿回来,看他允亲不允。”云福道:“你说得是,迟日再摆布他。”
不觉过了数天,是日八月初三,乃襄阳县知县生日。这知县姓雷名象星,乃浙江人氏,与云福乃连衿之亲。是日云福奉父命带齐礼物,往县衙恭贺。
县官摆酒相待,留连至夜,饮到初更告别,大醉上马。数个家人拥扶而去。
云福经过朱家庄,猛然触起,连忙下马命家人叩门。里面冯氏闻得忙问是谁?家人道:“是胡三公子在县衙饮醉路经过此,酒渴求茶,特来借饮,奉回茶钱。”冯氏在里面应道:“寒舍并无男人,昏夜之间不便接见。请公子过别家罢。”胡成喝道:“可恶老虔婆,公子不过酒渴求茶,竟不开门,如此作难,少时打点主意。”云福见她不开门,双脚一蹬,门已离折,众家人拥公子而入。云福道:“酒渴了,快快取茶来。”冯氏无奈,入内捧茶,递进饮罢,云福道:“你个妇人过来,公子有场富贵招举你,闻得你令爱十分美貌,今晚陪公子一宵,明日纳为偏宠,赏你白金三百,意下如何?”冯氏道:“公子贵人请自珍重,书云:非礼勿言。小女虽属绿窗贱质,以礼自持,桑濮之行,素所鄙斥,且寒家虽然贫贱,妾娶之事亦所羞为,公子请勿乱言。夜深矣,请回府罢。”云福怒道:“你个妇人好不识抬举,快快叫女儿出来罢。”冯氏道:“公子明见,女儿亲事自有丈夫作主,妾是女流,安敢擅专?请回府罢。”云福大怒:“家丁与我抢他出来。”胡成等闯入,冯氏拦阻不住,被他推倒在地大喊:“清平世界,黑夜强抢妇女。”云福大怒,拔出佩剑一挥,鲜血溅喷,冯氏死倒在地。秀霞见母亲被杀,抚尸大恸。云福上前楼抱,秀霞把头向石一撞,早已玉碎花飞,血殷阶砌。云福神魂一悚,醉酒屯醒,连忙上马,密嘱两个家人深秘此事,回府安歇,母女被害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触赃官张玉毙命 抗县令百容寄监
第四回 触赃官张玉毙命 抗县令百容寄监
诗曰:
鼓响三咚正坐衙,如狼差役各纷拿。
冤门大启罗民入,铜气金光早杀他。
却说朱家右邻张玉是晚睡不安席,云福叩门时早已披衣窃听,始闻絮絮,继而嚷骂。斯时忿火填胸,意欲开门与云福理论,自忖权势不敌,只得暂行忍耐,听他如何摆布。续后闻嚎哭一会,马蹄疾响,数人嘈杂而去。凝神再听,悄然无声,不觉心中大疑。忍不住启户查看,见朱家门扉大展,入内两尸横地,鲜血溅阶。心中大骇,疾呼邻里,更保齐集,群问何事?
张玉把朱家母女被杀与自己窃听之事陈说一番,众人大惊,一齐拥入朱家,吓得各人面面相觑。张玉曰:“我等在此喧嚷无益,急宜报伊父子回来,告官相验为是。”众人曰:“张兄说得是。”即命人分头报知父子。朱百容父子闻报,回家中一见大哭。忙问众人母女因何被杀?张玉便把夜来窃听之事细说一番,保正说道:“分明胡云福酒后行凶,强奸杀命,你快些入城报官为是。”朱能带泪道:“我与胡贼誓不两立,父亲一面报官,孩儿直入胡府,把他男女尽行杀却。”百容道:“我儿不必卤莽,这狗贼府内家丁数百,儿去枉送性命。况云福父亲乃当今姐丈,你纵然杀却仇人,他必然不肯干休。不若报明县官,待官怎样处决,然后再作计较。”众人道:“此事报官亦大费周折,自古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如此无凭无证,恐报官不准,纵然禀告亦是枉然。”张玉道:“此事不难,待我做个证人,拚死拚生务必除却这个狗子。”众人道:“既然张兄仗义肯作证人,我等亦须联名。朱翁早早报官,令郎守尸为是。”百容道:“蒙诸君仗义,生死均感诸君,请张兄留伴吾儿罢。”朱能咬牙切齿顿足啼泣,众人劝慰一番,各自散去。百容拭泪进城,到县衙击鼓鸣冤。知县雷象星闻报坐堂传讯,值日差役把百容带入。
百容跪下递上状词,承案胥吏接状呈上,雷象星细细披览,只见写着:具禀:朱百容年五十二岁,住城外朱家庄,保正郝唐,乡正钱兆,党正倪孚,左邻朱谦,右邻证人张玉,更夫朱进,地保朱福,为恃势强奸连杀二命。邻证确凿,乞思检验拘凶,抵偿性命。父子素业屠猪,日夜在店,留妻冯氏、女秀霞在家。
突于本月初三夜被权恶胡云福系镇国公三子酒后闯门,强奸不遂,刺杀妻女二命,右邻张玉知证,街坊更堡炳据祸因前月十五日伊遣恶仆胡成到家说纳小女为偏,辞不允,遂致用强,连毙二命,如此恃势行凶,无法无天,迫得匍叩台阶,伏乞俯赐亲临检验,差拘胡云福到案,依律究办,生死衔经沾恩,切赴大爷台前作主施行万历三十三年八月初四日禀雷象星看罢,见词告衿弟胡云福,沉吟一会,开声问道:“你是朱百容么?”答道:“小民就是朱百容。”县主问道:“你妻女被杀,是夜你父子在家否?”百容道:“小民父子是夜在店,得街邻奔报方知。”县主道:“你既不在家,何以知杀人的是胡云福?”答道:“是右邻张玉亲耳听闻,确证可凭。”
县主道:“两非目见,只信耳闻,胆敢污陷贵人,好生大胆,且待验过伤骸,再行讯究。”于是吩咐胥差仵作俟候往验。雷象星带齐胥差仵作摆道直往朱家庄而去。一到门首,早有未能及庄内有名人等跪接入内。摆设公案,焚香侍候,检验。县主亲眼验毕。
验得冯氏系剑饬,秀霞系撞死,绘成尸格分毛不错,即打道回衙,吩咐差役带齐案内有名人等到案审讯。百容临行吩咐朱能殡殓尸海朱能领命,即买衣衿棺木殡殓二尸,暂停舍后。安灵守孝,哭祭一番。泣思母姐惨遭冤死,何日得报深仇?又凶手不比平民,如此重大案情,这场官讼又怕胜负难料。不表。
且说雷知县回衙升堂审讯,案内有名人等一齐跪下,只有胡云福未拘到案。各点名毕,百容前经讯过,不用絮问,单向邻保问道:“朱家之事你等果真确见否?”众人道:“事后张玉叫喊方知。”县主道:“未起事之前,百容在家否?”众人道:“起事之日朱百容父子在屠店生理,起事之后我等着人叫他回来。”
县主点头即唤差役把众人带过,独唤张玉问道:“证人张玉是你么?”答道:“小民就是张玉。”县主道:“冯氏母女被杀你果目击抑或耳闻?如实供来。”张玉道:“此事非小民目击实是耳闻,当胡云福叩门时小民已窃听了。始初以求饮茶为词,继而逼奸,继而刺杀,一一确听,不敢反诬。伏望青天勿避权恶,拘拿凶手,免使冯氏母女含冤。”县主道:“据你说来,云福逼奸是必吵闹许久,你家内人及邻佑可有人同闻否?”张玉道:“小民孤身,家内无人,即邻里亦经小民叫喊方知。”县主拍案道:“好大胆刁民,自作之事反推卸别人,只可瞒骗街邻,怎瞒骗得本县?”即传齐百容等众到案道:“你妻女被杀凶手即是证人,明明张玉串堂入室抢劫,却被冯氏母女知觉叫喊,遂逞凶杀命,扳诬贵人,希图卸罪。你等乡保更邻回去安分营生,本县即签差拿获余党与张玉一齐结案。”谕罢,众人叩头而去。县主随叫百容张玉具遵,吓得百容张玉置辩不迭。张玉道:“小民义忿填胸,舍命作证,情知权势不敌,实望青天诛锄城狐社鼠,为死者伸冤,岂意反领、羊代牛死,如谓凶手即是证人,诸伸明断死亦甘心。”县主道:“待本县斥破你的弊端,使你心服口哑。”不知县主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抚院受嘱沉冤 何知府谕民控部
第五回 李抚院受嘱沉冤 何知府谕民控部
诗曰
民寞奚关痛养心,忍教三命把冤沉。
中流堪羡何知府,愧杀堂堂李士林。
话说县主把张玉讦问道:“你既肯事后作证公堂,何不先事解纷,邻舍救死,岂不好过伸冤?”张玉道:“情知众寡不敌,权势不登,初不意其刺杀,姑闭日以待其终止。”县主带笑道:“你很口辩,据你说在外窃听,事至刺杀,其时吵闹嚎哭,四邻是必共闻,不止你一人独闻,岂有四邻闻声不救,必待你叫喊,然后齐出。本县见你是个孤贫无赖之徒,串匪入室行劫,被冯氏母女知觉,你恐怕叫喊被获,遂至赶狗穷追,反酿祸,竟将他母女杀死,希图卸罪嫁祸权贵是真。不动刑法你决不肯招。”骂罢,撒签喝打。吓得百容心慌,连忙上前抱住泣诉道:“张玉为人,小民信得无他,太爷幸勿冤枉,还望施恩息怒,另捕真凶。”县主那里肯听,拍案喝打。众役喝开百容,把张玉推翻在地,重责四十,打得张玉叫苦连天。百容见如此光景,连连叩头替张玉分辩。张玉昏过哭道:“小民拚死拚生公常作证,实望青天拘凶偿命,使白发红颜伸冤地下。
岂料党恶封冤,屠证灭口,小民虽死,誓必阴噬胡贼,杀却奸污,快息冤魂怨魄。”县主大怒喝叫左右夹起,众役把张玉夹祝张玉昏迷数次。百容在旁泪下如雨,叩头雪辩。县主总不理,拍案喝招。张玉抵死嚎冤,骂不绝口。县主连连拍案喝众役抽紧夹棍。张玉抵挡不住,双手一松双眼一闭,昏死在地。
县主忙叫松夹,命取水沃喷,喷之不醒。百容见夹死张玉,忍不住大声道:“太爷为朝廷命官,不是权门鹰犬,理应锄强扶弱,保护小民。今凶手不追,证人夹死,虽则不民易虐,只怕上司难欺!百容拚此微躯,势必沥情上控,看太爷能作威福否?”县主勃然大怒道:“可恶刁民,利口犯上!本县先把利害与你看!”喝命左右掌嘴。打得百容口血鼻血交流,忍痛大骂。县主忙命把他监禁,将张玉死尸拖出,带怒退堂。雷知县枉断此案,将苦主监禁,以免他上控。究竟心中不安,次日即打道到镇国公胡豹府中拜候。胡豹命云福出迎,雷象星进府参谒胡豹。胡豹离座答礼,两相坐下,云福旁坐。胡豹道:“贤令光临何事?”雷象星道:“无事不敢惊扰,只为朱家庄朱百容妻冯氏母女被杀一案在本县衙门控告,词连三公子,现有状词在此,请公爷金目。”胡豹接转一看大怒,骂声:“畜生!贪图美色草菅人命,不畏国法么?”云福即时满面通红,起身站立。雷象星便问:“果有此事否?”云福道:“此小弟不得已之为,伏望衿兄设法调停,使朱家寝息其事,弟当厚报。”胡豹道:“贤令开堂讯供若何?”雷象星道:“众口一辞,本县曾为公子出脱,苦玉不肯具遵签证,死口咬紧,无可奈何。”胡豹道:“畜生死不足惜。陶朱公有言,千金之子,不死于市,畜生虽然不肖,所难令其抵偿,贤令倘能圆转,自有千金相谢。”雷象星道:“公爷与贤衿不须尤虑,卑职已经将证人夹死,又将苦主押监,独怕朱家亲串有人,或列要津或泰名幕,唆他儿子上控,颇足忧虑。卑职到来正为此故,公爷还须打点,务尽根株为是。”胡豹道:“这个不难,上而五府六部,下而督抚三司,本公只寄一封书,任他有纸千张包管不准,贤令如此用心,本公从此另眼相看。今先薄赠,后保美升。”说罢,命云福入内取出千金相谢。雷象星推让一番,然后领取,即打恭告辞回衙而去。胡豹即修书,命家人分头去京相好各衙门投递,又往本省布按三司总督抚院各处投递。布置已毕,再把云福申饬一番,然后命人打听朱家动静。
且说朱百容在监,幸得这个禁子非比别人,系儿子朱能的徒弟梁玉。一见百容进监即以师公相称,甚好款待。谈及张玉枉死之事不胜感叹。正在慰藉间,忽监门有人呼声梁玉,出看认得系师父朱能,速忙引入。父子相持大哭。朱能道:“赃官附势屠证沉冤,使父监押,儿昨领张玉尸骸回家殡殓,儿欲出棺上控,未知父亲之意如何?”百容道:“三命沉冤,势难哑忍,上控固是,但公门规制,动辄需钱。儿急往店中与潘叔父商酌,将全盘生理让与他,得银归家先殓三骸,次图上控。务要趋冤杀贼,慰死安生!”梁玉近前答言曰:“贤乔梓持论固佳,但合省官员皆与胡贼相好,独府大老爷持正不阿。
老师欲雪冤还须过府第,恐群邪交布终为制肘耳。”百容曰:“事不宜迟,早图为上。儿去罢!”朱能泣辞曰:“父亲安坐牢中,勿生悲戚,过府准否,儿自报知。”又嘱梁玉曰:“家严早晚全叨看顾,倘有不怿,求代解烦。”梁玉曰:“兄去勿忧,兄父犹吾父,但愿恩星拥护,早得伸冤。”说罢相送出牢而去。朱能直程到肉店,一见潘成,下礼哭诉前事,兼致父命愿将生意与叔父承理。潘成扶起相慰曰:“不意贤乔梓遭此大祸,使我心侧。贤侄不说,愚叔早已筹定。”说罢将全盘数目呈出,所有铺底客账像伙,一一开载明白,请朱能查验。朱能曰:“叔父不必如此,但我父亲应得多寡恳求见惠,以后生意让叔父全做便是。”潘成闻说即取白金二百相贻曰:“贤侄持此回家使用,并上覆尊翁说,愚叔生意羁身,不能到监相候。”
朱能泣谢,持银回家。浼邻好相助备买棺衾,暂殓三骸,浼人做决上府再控。
且说襄阳府知府,乃岭南人氏,姓何名象峰。有族兄维柏在朝官居兵部。象峰赋性刚直不阿。张氏四旬只生一子,尚在襁褓。是日升堂,正值朱能击鼓,喝命皂役带入。朱能泣进状词,匍伏在地。知府把状辞细看,读到“胁奸剌毙,锄证封冤”等语,不胜大骇,看毕怒曰:“毙证而不拘凶,诉冤而反系绁,在胡家固无国法,即知县何有上官,不加申饬,功令奚在?尔回去殡却伤骸,本府务必趋冤释宁便是。”朱能叩头遵谕而去。知府即行文到县吊案。县主见文大惊,即打道到胡府,与胡豹商酌。胡豹即修书往巡抚李士林求寝其案,李巡抚接书,即委中军传知府到衙。谕曰:“朱家命案即经该县审实,贵府何复审提?”知府曰:“此该县糊涂,命案关天,正宜详慎,何得纵凶毙证,拘留苦主,现伊子在卑职衙门控告,安得不提。”李巡抚曰:“该县折狱素优,料无偏断,况胡家势大,贵府勿作飞蛾!”知府曰:“卑职一入仕途,便以民瘼为任,其害千民则治之。初不计其势之大小也。三命沉冤,司牧者宁漠视乎,该县附势锄良,卑职正思弹劾,胡家自有胡家之势,卑职自守。卑职之官,察冤释良,府县之责耳。纵有祸福,其谁敢知。”李巡抚怒曰:“贵府蹈奇祸以传清名,本部院惜汝廉能,故委曲开喻,岂料本强如是,殊非晓人,本部院受托胡公,岂容滋事。”即执笔判牒,其辞曰:“朱家命案,该县所审甚明。知府毋庸吊案,张玉奸杀卸陷,既经毙杖,姑作抵偿。百容扳害贵人,擅告官吏,暂行监侯牒。仰该县照此施行。”判毕即委中军行县,带怒退堂。知府见此,只得打恭辞去。
知县接牒方始心安。知府回衙叹曰:“吾今不得为民伸冤,枉作黄堂四品。”旁有恭人周氏问故。知府曰:“朱家命案被巡抚大人回护,知县行牌免提,眼见民冤不白矣。”恭人曰:“何不叫幼儿子上京部控,老爷修书兵部伯爷处,求他照料,则民冤可白矣。”知府曰:“汝言亦是。”即命家人吩咐差役,带朱能入内衙问话。朱能一到下跪,知府谕曰:“汝家命案被巡抚大人拦沉,本府官小力微,难与汝亦。汝欲雪冤,还须到京部控,不知汝有此胆力否?”朱能曰:“三命沉冤,势难哑忍。
徵大老爷金谕,小民亦欲赴京,但上有父亲还须禀命。”知府曰:“汝果到京,临行时可到本衙,待本府修书到京,与汝照料。”朱能叩头曰:“大老爷恩德,死生均感,俟启行时再来叩领金函。”说罢叩头而去。直程到县牢见父,说明案被巡抚拦沉,府大老爷吩咐到京部控。但费用浩繁,何从措办?百容思忖片时,曰:“吾有故人住城外水月村,姓黄字世荣。此人富有家财,慷慨使钱,吾儿到彼央求,道达吾意,必有相赠。然后回家变卖庐房,凑银多少,再作道理。况府大老爷既有书函,则费用或可截减。”梁玉在旁相替曰:“叔父所言甚是。朱兄早探黄君,看他所赠多少再商说罢。”朱能相辞而去,世荣赠银多少,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念世交千金助费 笃师谊众徒解囊
第六回 念世交千金助费 笃师谊众徒解囊
诗曰:
势利相沿尽假情,结交强事是虚名。
缘何尚有贻金义,直使千秋慕鲍卿。
却说朱能回家思量,此番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一万八千不能了事,但如此多金从何措办,纵然向黄叔父借贷,亦难得如许之多。思忖一念,不免向各生徒计较。正在筹画间,忽闻剥啄声响,倾耳再听,门外似有十余人嘈杂,忙启户看视。原来各门徒到候接入一齐坐下。朱能曰:“众贤弟光降何事?”
众徒曰:“闻师傅惨遭大变,徒弟等几次相候,屡遇师傅公出尊堂,与令妹些少随物,不能备致,徒等十分歉然。今薄具赙仪百金,略作刍奠,伏惟恕纳。”朱能长叹曰:“众位贤弟十分有心,愚师寝苦枕于书,夜饮恨。岂期大冤未报,复累张君屈死杖下,与思及此,几不欲生。”众徒曰:“闻前日进府不知府批若何?”朱能曰:“府大老爷极是贤明,已经行文调案,可恨巡抚受胡贼贿讠王行牌,知县沉案免提,又将家父发监,令人痛恨。眼见冤沉海底,如此奈何!”众徒愤然曰:“满城惯惯,难道束手对冤,不若纠合众兄弟,分半劫监救出师公,分半入胡家杀却奸贼,与令堂令妹报仇。师傅意下如何?”朱能曰:“不可打劫监牢,事同叛逆,祸贻九族,身作逆民。至若却胡杀恶,更属非宜好。贼人众府坚,断难攻击,倘势头不利,恐致成擒。”众徒曰:“三命沉冤难道束手,还须另寻昭雪,别出良谋。”朱能曰:“雪冤还须部控,但苦无赀,安得一万八千来供使费,纵变房弃产不逾数百,亦属枉然。”
众徒奋然曰:“是不难,待我等各出己囊,纠合数千金来敖使费,师傅一面打迭行李,我等明日送来。”说罢一齐告别。朱能相送出门,各自回去。
次早朱能用过朝膳,在家等候,裁过午牌,众人约齐已到,朱能接入,一齐坐下,呈上白金数千,众人曰:“我等受师傅大恩,愧无以报。今凑备白金五千两,伏惟恕纳。并作赆仪,愿师傅早日雪冤,重相叹聚,不胜幸甚。”朱能曰:“承蒙厚惠,愚师十分有愧,此行得蒙超雪,皆众位所赐矣!”众人曰:“师傅说话太谦,请问行期,我等好来饯别。”朱能曰:“行期在迩,饯别之事不敢烦劳。盖耳目昭张事,宜秘密。恐扬闻胡贼又起风波。今天一席话也作阳关三叠曲,尔等不劳过送,我亦不去辞行,但吾去后,尔等须守分安业,勿任气生端,不负夙昔相处一场,便是愚师受益多矣。”众人曰:“师傅钧谕我等遵依。
既恕张扬,恕我等不送了。”朱能曰:“尔等请回,愚师有事出城,明日好赴都就道。”说罢,众人告别,未能叮嘱一回,各别而去。朱能入内收好银两锁户,直往水月村而去。
却说黄世荣催齐租项,正欲命仆买货进京,忽报朱能求见,世荣命贵保接入此处。朱能拜见世叔便问:“此位是贵保贤弟否?”世荣道:“是也。”命子与他见礼,“他父亲与我十分相厚。”二人见礼毕,世荣问道:“今贤侄到来相探,必有贵冗。”朱能哭拜在地,世荣慌忙扶起命坐曰:“贤侄如此悲凄且浑身缟素,莫非尊翁尊堂仙游否?”朱能哭曰:“叔父不消提起,愚侄惨遭家祸,纵铁石人闻也碎心。”便把云福与知县事痛述一番,现今满城封冤,欲往京部控,但需费浩繁,措办不足。恃奉严命,拜求叔父,望轸念交好,解囊赠费,为死者伸冤,生者泄忿,不胜感激。”说罢,又哭拜在地。世荣扶起,慰曰:“贤侄不必如此,愚叔自有主张。你且宽怀坐下,既欲上京,现在措办盘费多少?”朱能曰:“赖各友帮扶,只得白金五千两。”世荣曰:“五千之数仅敷半矣,待愚叔再助你五千方能济事。但一万白金不便携带,待送你黄金三百,到京找换,亦可抵五千有余。”说罢入内取出黄金六锭,交与朱能。
朱能叩领,告辞起行,世荣止而嘱之曰:“贤侄你是烈性汉子,不待愚叔絮嘱。但此去京都繁华地面,路旁花柳切莫留心,你须体念三命含冤,勿一时错足,至紧,至紧。”朱能曰:“叔父不须挂心,愚侄大仇在身,日夜切齿,百凡可欲终难乱怀。只是愚侄发后,监有老父,舍有三棺,诸样事宜拜求料理。倘大冤获雪,言旋再酬。”世荣曰:“贤侄勿忧。你家中百凡未了,总是愚叔成全。明日黄道吉期,你速回整顿,早发为是。”朱能洒泪叩别。次早将数千白镪入城,找换黄金一并到监辞父。百容一见便问:“借得盘费若何?”朱能便把各徒仗义,世荣父子成全,一一缕述。并说行妆已定,即日发京,父亲百凡开怀,并求梁玉照料百容。与梁玉细细切嘱一番,洒泪而别。直程到府衙浼把衙通传,知府闻报传见。引入内堂跪下,便问:“到来何事?”朱能曰:“小民刻日发京,特来拜辞大老爷。”知府曰:“你即赴京,待本府修书与你。”即在案烈女惊魂传·头磨墨引纸,早已把书写就,封固交与朱能谕曰:“此书秘藏在身,不可遗失。你到京可向兵部尚书何维柏大人投递,自有照料。你去罢。”朱能叩谢,出衙回家,向三棺哭别,祷求保护。致别亲邻,锁户直挑行李望京迸发不表。
且说黄世荣自朱能去后,心甚不安。次日用过朝膳,携仆带白金在身,到县监与百容相见。两下堕泪,世荣曰:“闲别几时,不意吾兄遭此大变,微令郎到说,弟属在梦中。”百容曰:“承兄仗义相助盘费,保小儿得达京师。倘获雪冤,皆兄恩德矣。”世荣曰:“些须使费,何足挂齿。寻常周急,弟多不吝。何况事同切齿,倘生吝惜,如友谊何言次!”梁玉递进香茶,一同起接坐下。茶罢,便请问梁玉姓名,梁玉曰:“在下姓梁名玉贱字伯鸿,滥充本县禁子。”百容曰:“此亦义人,弟早晚得他周旋,不致受苦。”世荣见说,取白金二封,一封送交梁玉曰:“吾兄全叨照顾,愧无以报,些须不腆,聊作茶仪,伏惟笑纳。”梁玉逊谢不领。百容曰:“黄兄雅意,贤侄收去为是。”梁玉固让不获后,免强授受。世荣随递一封与百容曰:“吾兄留此为日夕费用,后倘不足,弟自送来。”百容固让曰:“弟自有费用,无劳兄助。前惠小儿,十分愧憾。今又惠弟,愈不敢当,请收回罢。”世荣曰:“些须芹意,无劳固执,愚意已定,收下为是。”百容见说,只得收下。谈及讼事,不胜握腕。说到三棺未葬,馁魄含冤,不觉潸潸泪下。世荣奋然曰:“吾兄勿戚,待明日将三棺衬土树立坟茔,使怨魄冤魂得所栖息,了吾兄心愿。何如?”百容拭泪致谢,复相与痛说一番泛澜而别。世荣到朱家见门钥重扃,忙浼邻右启钥而入,见棺厝尘封,穗帐烟寂,不胜慨叹。即为其营兆卜扦,择吉安葬,哭祭一番。按下不表,却说朱能上京告部状,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教头病途被劫 铁太岁黄府酬恩
第七回 朱教头病途被劫 铁太岁黄府酬恩
诗曰:
踯躅征途苦,风寒透雪迹
黄金失旷野,孤客泣离地。
且说朱能直挑行李出了襄阳城,一路逶迟不胜踯躅之苦。
历三湘望九嶷,见烟水澄清,白云荡漾,行迈之际触绪纷来。
不禁思乡撩人,倍增烦恼。意起三冤未雪,馁魄凄其囹固风寒,严椿受累,不觉泪溅虎目,永沃雄心。伤感之余,复加劳顿,渐觉雄食日减,神思不宁。加以秋飚砭肌,山风扑面,毒障攻心,目眩头晕,行李沉重,在路上捱一步抖一步。欲寻歇店。
不期四望荒山,并无村舍。日将西堕,只得拣松阴树下,铺开被席,暂憩一宵。身中困倦,不觉睡熟。
却说本处饥民作乱贼盗太多,忽有贼人数个,看见朱能单身睡熟,将他行李银两尽盗去了。朱能睡醒,不见行李银两,斯时愤火愈煎,呆立片时,忍不住英雄目扑下泪来。想到大冤未雪盘费一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愤哭一会,头愈晕体愈重,想到极处大哭一场,不觉昏倒在地。旷野人稀,纵有过者皆疑其为死。适有山东历城县刘家村刘承恩开店为业,带子二仆经过一见,忙命家人看视。见他面黄销瘦,两眶泪垂,唤叫不醒,试一抚摩心头倘暖,承恩见此光景,知他是病虚昏愦。即命两家人掖起,输送更背背到店中。叫家人急煮稀粥,一面把腊丸姜汤灌救,一会扶置床上,将棉被盖过头足,浑身兜紧不令透风。俄顷,药气流行,腹中作响,叹气一声,朱能已醒,睁目一看,见身卧床上,四围被褥,心中大疑,纵目外看,见床下坐一老者,旁侍两个家人,心忽豁然,意欲起身,无奈头重体虚挣扎不得。忙止之曰:“客官,你病体虚劳,不宜妄动,还须静卧。”俄报粥熟,即命家人递进稀粥。朱能强起啜许,精神略爽,起立拜谢。承恩扶而止之,坐下各道乡贯名姓,承恩曰:“朱兄贵籍襄阳,因何只身带病到此?”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把从前事粗述一番,复哽咽而言曰:“小子在家为权恶所害,出外为流贼所欺,气愤荒郊,得蒙救济,再造之德,永镂胸膺。但恨黄金失散,进退维艰,三命沉冤,一人受苦,孤负了仗义的知交,空盼了捐金的父执,雪仇何日?旋舍何年?”说罢不禁欷歔。承恩慰曰:“朱兄贵体未痊,不宜过生悲戚,还须调好尊恙,然后再图复仇。”朱能曰:“裁及识荆便叨露腹病孱旅,客何以克当?”承恩曰:“人生世上孰无危急,颠沛之时,见而不援,此非人类。老拙生成义胆,养就慈心,抱与久熟于胸中,钱财每置之度外,朱兄务宜安心调养,些须供养何足挂怀,臧获辈俱是老拙下人,倘有索需,不妨呼唤,老拙有事欠赔了。”即起身欲行’,复细嘱家人曰:“朱相公病卧在此,尔等须小心服侍,倘有所需不可怠慢。”说罢往外而去。朱能在刘家店得刘承恩延医调治,经十余日已身体如故,十分衔感。是晚,承恩置酒相贺,朱能避席而谢曰:“救死之恩方失衔结,复叨盛馔何以克当?”承恩曰:“朱兄乃当今豪杰之士,吉人天相,遇难辄有匡扶。老拙何功之有?”说罢举杯相酬。酒至半酣,忽地半空嘹唳一声,一群鸿雁向南飞去。朱能此际似刀搅心肠,拦不住泪滴如雨。承恩在席劝慰一番,朱能带泪而言曰:“恩公感赐小子不应向隅,但触景生悲,正自不能尔。回忆临别时,老父在牢,谆谆致嘱,只望进京告准,早把冤伸,岂料中途遇贼失去黄金,遂至进退维谷。今日老父在狴犴中不知怎样悬盼,因思空身只手怎样赴京?兴思及此能不郁悒!”承恩慨然曰:“老拙天生热肠,闻兄说出如许悲凄,恨不得举囊相助,但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万缗不能了事。自恨鞭长力薄,一时措办不及耳。愿兄少杀须臾,在老拙店中盘旋数月,俟图机会再作计较。”朱能逊谢曰:“病余之人得叨再造,已出非望,安敢复以口腹累公!”承恩曰:“朱兄是豪杰人何作此挽世话。大丈夫遇知交,有急倾挈囊相赠,岂不闻古人指囷赠麦之事乎!老拙素具侠肠,恨不得朱兄早早赴部,今日屈留车驾,正不得已之末愿耳。区区供养何须挂齿。”朱能改容谢曰:“恩公侠论顿开茅塞,虽古之四君不是过,只是受恩奢者心愈不安耳。”由此二人倍加爱敬。朱能从此安身在刘家店,按下不表。
却说襄阳城南有一古寺,寺门临近河边,旧时河岸崩跌连门前石狮一只沉落河中,只经十余年,本年重修此寺。寺僧出赏格招人入水取此石狮,无数人在水寻摸竟寻不着。各人以为经历许久必被顺水冲去,于是各掉船艇把铁钯等物往下流寻龋谁知连寻数里都寻不着,人人共说奇怪。是时铁威在旁说道:“此事并非奇怪,寻之不着实因你们不晓物理之过还石狮非木头竹器轻物可比,水流虽猛怎冲得去呢?此石狮实在原地,深掘必得。众人问他何故,铁威道:“石性坚重沙性松浮,石狮跌落水中以千百斤重物压河底松沙,日积月累渐沉渐深,就在此地掘取,岂有不得。今沿河求取,岂不可笑。”众人齐声喝采道:“先生高见确然不差,大家就在这里掘取罢了。”适值施赛全在旁笑道:“你们赞这位先生确论无差,在我见他是个不通之论。我劝你们不可信他言语,免至枉用工夫。”众人那里肯听,即时下手齐掘,掘至将近一丈不见,复用长钻插探都无踪迹。于是众人始知铁威之言不验,大服赛全有先见之明。
铁成心中好放不下,遂向赛全请教。赛全道:“石狮落水多年,从下流寻取固属可笑,即使就在原地掘取亦属不通。”众人道:“石狮沉水难道飞去不成?”赛全道:“石狮不是精怪,未必能飞,你们试向上流寻之必得。”众人不信,齐声说道:“岂有此理!”铁威向众人说道:“你们不妨依他,试从上寻龋寻之不得,然后笑他妄言,方可服其心而哑其口。”众人嫌枉费用工,仍然不肯。赛全道:“天下事随俗者易信,特见者招疑。古人所谓德高谤兴,道高毁来是也。今日之事,非有格物穷理之学,必不知其缘故,怪不得你们不信。待我亲掉船艇向上流寻取,以破其疑案。”寺僧见他说得有理,即命掉船一只与赛全,依法寻龋赛全命舟人掉往上流,一路插探向上流最低处寻取,果然寻不过半里,即寻着。众人大喜,想设法用力绞龋赛全见水不甚深,即时脱了衣服跳下水中,双手用力一抽,乘着水势抽至水面,复出,尽生平之力抽至舟中,推到岸,向寺僧领赏。于是众人齐声问他在上流头是何缘故,赛全道:“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冲石石不动,水力撞石其势反激,必荡崩石脚松沙,变成坎穴。渐崩渐阔,阔过石半,其石必倒跌水中。如是再冲再崩再崩再跌,跌至十余年,故石狮在上流数十丈。可见天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怎可执一偏据一理以断事呢?我每笑宋儒据理谈天,自谓能穷造化阴阳之本,他讲论日月五星确确凿凿了如指掌,犹如铁先生石狮一般,人人信从。岂知依理推筹日月交食多有不验。宋朝历法屡改屡差,及至元朝郭守敬创造各项器皿测影观星,考验交食一毫不差,然后知宋朝大儒实全然不晓此事。即邵康节精通数学,亦不过把奇偶方圆揣历想象是非,从推步而知日月五星有形象可见,如石狮一样都不能凭理而断,何况太极先天无影无形之论,怎好尽信呢?”众人于是大服。铁威见他识见议论件件超群又膂力异常,知他是个文韬武略之人,遂屈意与他相交,想做个心腹手足之友,故赛全常到铁家出入,启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爱财奴贪财害主 好色子图色忘恩
第八回 爱财奴贪财害主 好色子图色忘恩
诗曰:
义犬知酬主,灵禽尚报恩
笑他黄铁辈,覥面且为人。
且说黄世荣自从朱能赴京之后,日日盼望消息。不觉过了两越月,并无音耗。又见货物齐备,只得打帐进京发售,得来探听朱能消息。正在筹度间,忽家人传帖说道:“有客拜候。”
世荣接贴一看,见写着再造弟铁威拜叩,心中醒悟,即出厅迎接。原来铁威自从世荣救脱之后,受惊回家,染病月余,至是痊好,备了许多礼物拜谢。世荣接至厅上,铁威家人将椅摆列正中,按扶世荣坐下,铺设毡条,铁威纳头便拜。世荣被铁威家人按住,起谢不得,只说得数句不当,铁威早已拜完起立。
世荣下来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黄安进香茶。茶罢,铁威曰:“小弟前叨活命,回舍理应候谢,无奈染病月余,至今稍可,是以薄具不腆租酬厚德,伏乞笑纳,不胜幸甚。”命家人呈上礼物,世荣把礼单一看,见礼物厚重,便曰:“偶尔解纷,何功之有?既劳大礼,复承厚赐,何以克当一面?”命黄安往书窗叫儿子贵保回来陪客。贵保才貌双全,聪明灵利。贵保闻命随到厅前,见父下礼,复与铁威相见。礼毕侍坐,铁威便问世荣曰:“此是令郎么?真英物也。”世荣曰:“顽劣小虫,过劳尊誉。”说罢,向铁威拱手,道声“失陪”起身入内,命家人摆酒,将送来礼物拣两三种轻微者受下,余命家人捧出,复出厅前,与铁威见礼。铁威一见捧回许多礼物,便曰:“些须薄礼,略表微意。原不足酬鸿恩于万一,恩公拱芹若是,何见弃之深,务求笑纳为是。”复命家人呈进,世荣固让不获,只得复受下一二种。铁威坚求全受,世荣总总不听。铁威曰:“恩公如此见却,莫非嫌礼物轻微么?”世荣曰:“非也。铁兄不知小弟赋性,大不犹人,看得财字甚轻,义字甚重。当日解纷,虽出偶尔,原是一时义激,非为他日要结之地。铁兄盛赐,在愚本意原是一概不领,但见全却则太不恭,是以略领数种,仰副尊意,已觉伤廉。若再过逼,是教小弟违心而受了。这个如何使得?”铁威曰:“恩公乃豪侠之士,看得财帛甚轻。只是小弟受活命大恩愧无以报。些须微意,岂足云酬?但恩公如此方严,教小弟难以为情了。”说话未了,黄安将酒筵已备,请定席何所?世荣命设花园,于是起身邀铁威进园。铁威曰:“又来搅扰。”世荣曰:“便饭亵尊。”于是带同贵保一齐进园。铁威一进花园,见铺设十分景致,奇花推砌,玉树盈阶。西雕栏半池绿水,过了碧鸳塘,直进百花亭。亭虽小,而甚轩厂。周围坡窗,对面隐隐朱楼。俄顷酒筵齐备,一齐入席。酬酢之际,一阵梅香扑鼻。铁威好梅,闻一阵梅香,忙侧身启窗一看,蓦然见对面楼门半启,露出二八女娘,生得千娇百媚。铁威一见早已魂销,原来那女子是世荣女儿素娟。是日,不意被铁威窥见,急即将楼窗掩闭。铁威此时神情飞越,无心饮酒,累次辞醉。世荣见此不复强饮,俄而席散。铁威告辞,相送出门而去。按下不表。
却说世荣受了铁威几色礼物,心中甚不过意。次早,备回几种礼物教黄安送到铁家。黄安领命直程到铁家,见了铁威道:“达主人之意,呈上礼物。”铁威曰:“贵主人可谓尚礼矣。铁某身受大恩,昨具微仪,造府拜谢。几番推却裁领略数种,今又遣管家送如许多到来,教铁某如何敢受。管家且请坐下。”
黄安谦逊不获,只得旁坐曰:“小人临行亲受主人吩咐说道,家主理应亲临拜候,只因事冗,是以着安等具此不腆,务求铁相公笑纳,恳求爱下等小人好早复命。”铁威见他伶牙利齿谈笑生风,有心结识,便命家人治酒。俄顷筵备,邀黄安同酌。黄安逊谢曰:“小人怎敢劳相公盛筵相待,况属对酌愈发不当。”铁威曰:“黄管家一场跋涉,不才脱粟相留,何云盛馔,既将主命便如贵主亲临一般。古人敬主及使之义,云何则对酌,何须逊让。不才看管家英气逼人,终非人下,故有心结识,望勿客套为是。”黄安见说,只得旁坐。又欲自己行觞,铁威不肯钦次。铁威有心结馔十分殷勤。原来铁威自见黄素娟之后,心心念念并夕不寐。恨无可下手,今见黄安到来,故意备筵款待,探他口气买嘱行计当下先以言餂之曰:“贵主尊庚若何?膝下有几位公郎小姐?”黄安曰:“家主年裁不惑,若问儿女只有小子小姐二人。”铁威复恬之曰:“贵主真好家门,生得一双白壁。昨观女郎器宇真不愧国器掌珠。我虽未寤其娇英,想姊妹仝一超倬矣。”黄安曰:“家姑娘素号天姿水月,村中亦算她翘楚。家主爱女珍宝,是以年方十七尚未字人,惟素娟好楼居。昨日筵前,对面矗起一带雕囊,就是藏英之所矣。”铁威闻言大喜曰:“不才有心腹之言,管家休得见笑。”
黄安曰:“铁相公有何钧谕,小人当洗耳恭听。”铁威曰:“不才粗俗不文,直肠素具,心中所爱矢口倾陈,雅慕管家英年亭侠,意欲结为生死,意下如何?”黄安避席面逊曰:“铁相公饮酒无多,何作醉语,下人对酌已为非分,况复订盟骨肉,岂不辱及门间。”铁威曰:“管家差矣。古云英雄莫问出处,结交攸贵同心。昔卫将军先为牧猪之隶,后作汉室元勋,管家今虽身隶黄门,安禁他朝飞腾贵路。愚意已定,休得推辞,趁在今夕残筵焚香,当空一表。”黄安曰:“既铁相公不弃下援,小人只得高扳。”铁威大喜,两下各道年岁,铁威齿长为兄,黄安年少为弟,二人当天下拜。礼毕重新入席,兄弟称呼,相与畅饮。铁威曰:“黄贤弟,愚兄有一秘事拜求,事成千金相谢,求勿疏泄。”黄安曰:“铁兄有何秘事见托,弟若能亦无不尽心。”铁威屏退家人,细语曰:“昨到府,酒筵相对无意寻香,看见楼窗有一二八女子,十分标致,回舍十分渴慕。贤弟怎生一计,使愚一傍玉眺,真个千金酬谢。”黄安曰:“别事犹可效力,此事甚难。劝贤兄勿作是想。”铁威曰:“芳容已牢诸肺腑,寤寐亦所不忘。贤弟不作周方,恐七尺微躯丧在蛾眉之手。今先薄具微意,事后再复酬劳。望贤弟万勿推辞,亟为吾兄借着。”说罢将手中金条脱奉过黄安,黄安踌躇半晌便曰:“铁兄情重,小弟只得效劳。但此事只可缓图,断难卤莽。俟家主出门后用调虎离山计,庶几方成。业已订盟,兄事犹吾事,何须言谢。”即将条脱交回。铁威曰:“些须微意,贤弟不受是见外了,教愚兄心中怎安?”黄安见状只得收下。俄而席散告辞起行。铁威将送来礼物分毫不受,回个领谢帖交黄安带回。黄安回覆世荣说道:“铁威十分感激,不敢受赐,原礼带回。”世荣只得由他。过了数日,诸货齐备,择吉进京发售,辞了家眷,带齐各仆,把各货发车,先由陆路进发。
却说黄安受了铁威嘱托,在路上已安排一计,行了两日,刚刚将到港口,是日诈玻在路上咿唔发的作态乔妆,假意昏倒地上。世荣不知其诈,见他有病,即打发车夫将他背回家中。
黄安回家害主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困铁宅冤逢土霸 俏烈女殉节投溪
第九回 困铁宅冤逢土霸 俏烈女殉节投溪
诗曰:
愤向寒流汩,惊魂亦岂知
雪途逢侠士,芸馆得栖依。
话说黄世荣打发黄安回家调理,自己督同行仆运货下船,解缆开舟而去。黄安知世荣去远,此计易行。将近去到家中,辞了车夫,自己步行先到铁威家中,与他商量计策。然后回家见了张氏母女,即作慌张之状。张氏一见惊疑,急切问因,黄安垂泪道:“老爷一到苏州便染病,病头甚重,危在旦夕。着我飞身回来带同家眷赶去料理后事。事不宜迟,速速起程为是。
倘若迟延,恐不能阳会。”赛西道:“老爷为何无家书回归?”
黄安道:“老爷病重,手不能写。”贵保素娟赛西是时方寸已乱。
张氏听见两泪交流,即着黄安雇了四乘轿子,吩咐各婢仆谨守家门,即同黄安一路奔走。这几名轿夫已经受黄安点定。搭渡过了一河,一直抬到铁威家门。黄安便命住轿,早有铁威在门口迎接。张氏便问:“因何住轿?”黄安禀道:“日已沉西,前无歇店,不若就在铁威此处借宿,明日起行。”张氏未及答应,铁威早已殷勤拱接。时日已昏暮,张氏只得出轿,与赛西贵保素娟一齐步入铁家。黄安即打发轿大回去。张氏四人跟随丫环入到书房坐下。铁威吩咐丫环递茶。茶罢见众人散去,单剩铁威在坐。素娟赛西几回遮掩,张氏心中惶惑,便请铁大娘相见。
铁威道:“她在后堂指点家人办酒,少顷自然出来奉陪。”张氏不见黄安,又见铁威不去,心中甚是惊疑。贵保忍不住上前叩曰:“铁叔父既盛意相留我们姐母歇宿,因何不进入内堂?若内堂不欲搅扰,叔父请便。我四人在此不劳奉陪。”铁威嬉嬉笑道:“实不相瞒,前日在府上得见令姊芳容,私心渴慕,蒙贵管家妙算,特调你四人到此,可谓天缘凑合。尊嫂倘不嫌弃,愿作东床袒腹。”四人闻言惊得泪汗交流,便大骂黄安奴才,害主求荣,恨不天诛地灭。铁威道:“为今之计骂亦无益。某如此人物如此家势,亦不辱没令嫒了。”素娟忍不住大骂道:“丧心狗贼不顾天良,摆唆恶仆诱我四人到此,逼勒强奸,天理何在!国法难容!”骂罢于执桌上银茶壶照面掷去。铁威回避不及,泼得浑身热茶,身上衣服几乎湿透,勃然大怒骂声:“小贱婢,如此放肆,看你插翼难飞,待我取你残命!”随将书桌上宝剑拔出一拍,吓得张氏母女魂飞魄散。赛西向前劝道:“铁相公请息怒,待我们从容商议,然后应承。且请出去,少顷回话。”铁威道:“从不从,一言而决,何用商量。我只管暂出去,少刻不从,你四人休得想活!”说罢将门反锁出去,与黄安谈论此事。家人摆进晚膳,二人正欲举杯,忽闻家人通报施相公到来,铁威叫他请入。是晚赛全在酒楼饮了数杯,屡屡在铁家歇宿,是以转到铁威家中。铁威一见便请入席,赛全道:“小弟有偏了。”随问:“此位是谁?”铁威道:“此是我新结识的黄安贤弟。”赛全说声:“欠陪。”即往书房去安歇,看见房门锁闭,里面隐隐闻有数人哭声,心中大疑。倾耳细听,闻声声怨骂铁威,又骂黄安,心下愈疑。
从门隙细窥,窥见坐着三个妇女一个男子对泣,内中一个极似妹子赛西,遂忍不住叩门询问,里面听闻门响,惊慌无措哭骂顿止。赛全在外窥得亲切,开声道:“你们不必惊慌,我不是铁威,乃施赛全在此。里面坐着的可是赛西妹子否?愚兄特来救你。”赛西闻言,又惊又喜,说道:“是。”赛全用力将房门打开,入内,果然见妹相认,遂把前情诉出。赛全便问:“此事从何而起?”张氏道:“铁威窥看我女儿。”又尽把前事说知:“骗我丈夫进京贸易,串同恶仆黄安,骗我母女到此,强逼我女为婚软困在此。”赛西道:“哥哥来得凑巧,恳设法搭救,若铁威入来,我四人性命就难保了。”赛全道:“你四人不用惊慌,有我在此,包管得脱牢笼。”即抽身而出再锁房门,自己即时上堂去见铁威。
话说施赛全心生一计,即时移步出厅,那铁威黄安一见,停杯起立。赛全问道:“二位尚未埋杯么?今晚酒兴甚浓,忍不住都来撞席。”铁威即命家人添了杯筷,大家同饮,饮次,赛全便问:“书房因何锁闭,且闻妇女声音却是何故?”铁威道:“实不相瞒,愚兄今晚新纳一妾,不欲俾家母及贱内知道,故暂留在书房。侍过今宵,明日再寻别室安置。”赛全道:“有此喜事何不早说,今晚定要扰兄喜酒,俱如此残肴,难以尽兴奈何?”铁威即命家人办过新菜,三人酣饮。赛全有心算计,把他二人灌得大醉,二人酩酊,伏在桌上。赛全命把残席撤去,扶黄安别室安寝。然后再开书房,扶铁威入书房,将他伏在书案上。素娟等一见娇啼,赛全暗暗摇手,教他勿声。复出去吩咐众家人安歇。少顷,见四下息灯人静,即走入别室,拔出佩刀将黄安一刀杀死,再转入书房,欲将铁威杀却。赛全自想道:“不可。此人待我不薄,不必伤他性命。将刀插在桌上,带张氏等四人开门同走。张氏携着素娟贵保,赛全携着赛西,不顾高低慌忙乱走,天昏月黑弓鞋细小屡屡倾跌。幸得夜静无人,直望家门而去。谁知铁威有个守门的家人铁顺,是晚尚未睡熟,忽闻开门声响,如有数人走过,以后肃静无声。心中大疑,忙启房门出看,看见头门大展,悄无一人,急入疾呼同伴,各人惊起,见里面数重门扇未开,遂入书房呼醒铁威。铁威惊醒,见众人齐集,报说家门大开,又不见了素娟等四人,并赛全亦不知去向,心中大惊,宿酒顿醒。即往别室,寻见黄安被杀,血染床褥,大怒道:“不好了,是我养虎为患了。”登时命家人点起火把提笼,带齐器械,飞奔追赶。
是时,赛全五人走了一程,无奈妇女行路迟慢,素娟又一阵脚痛难堪,坐在路旁啼哭。赛全十分焦躁,只得站在路旁等候。
等了许久,再三催速,只得勉强起行。哭一步,捱一步,行到江边已无去路。四望并无船只,正在彷徨,忽闻后面有人声嘈杂,灯笼火把远远追来。
贵保先过水,望见铁威人马到,先走去了。赛全急脱鞋袜上衣,将妹子置于背上,涉水而过。且喜水流虽急,却不甚深,才及过腹,转回背素娟,她不肯,无奈又将张氏背起,过了隔岸,把她二人放下,又翻身转回想背素娟。素娟不肯,赛全苦劝不从,张氏赛西亦在隔岸苦劝,总总不依。看看铁威家人追至,赛全正欲徒手拒敌,忽见素娟抽身向波中一跳,赛全正欲急救,却被急流冲去已远。张氏赛西看见捶胸大哭。铁威追到,见素娟投水。赛全急回对岸,携着张氏妻妾走去。铁威遂咬牙顿足,同着家人忿忿而去。张氏望见铁威回转,暂时住脚,不知贵保走往何处。让赛全沿江找寻死尸并寻贵保。
岂知素娟命不该死,尸到江心被一只官船搭救去了。赛全如何寻得着呢?看看天明,赛全劝她二人住哭,引路回至家中。
各丫环婢仆一见惊问,及闻说出情由,十分叹息。张氏命家人取出衣服与赛全换过,又办酒邀留款待。大家商议暂将冤仇忍耐,待丈夫回归再行理论。张氏浼舅爷找寻贵保并素娟尸首,又烦舅爷上京“与我寻着老爷,报信何如?”又交银二百两以为使用。赛全领命复回河边,找寻素娟尸首,上下寻过,总总不见。又一路找寻贵保,不知下落。想必上京去了,报知父亲。
莫若上京寻着世荣报知,待他回来报仇,二则又访贵保下落。
不知访得世荣回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贵保穷途逢侠士 小子窗下层奇术
第十回 贵保穷途逢侠士 小子窗下层奇术
诗曰:
亨屯方出险,绣幕得牵丝。
天遣功名路,金鞍聘帝畿。
且说贵保是晚过溪,忘命直跑。不顾高低跑了三四里路,回顾无人追袭,心魂稍宁。筋力困乏暂憩路旁,思忖不知母姐怎样,欲待回家,又恐祸生不测;欲待寻父,又长路漫漫,身无盘费。思忖一会哭一会。恰已天明,只得望前而进,腹中饥饿,无奈,将身上衣服变易得银使费。沿途访问进京路径,行了十余日,身上衣服变易迨尽,犹未到京。询诸途人,犹有十余日路程,心下彷徨无策。一日来到浙江地面,村市中有一村名李家村,中有一富户姓李名建中,身列庠生,十分饱学。有子英华英发,为人任侠好施,周人之急千金不计。有一胞弟李建良在京开间酒楼,只有李秀才在家教训子侄,不图仕进。是日,用过晚膳,见天色尚早,在庠门散步。恰好贵保到此,李秀才见他小小年纪虽风尘满面,犹秀气逼人,且又异乡声音,一见便生怜恤。引他回家,命家人将饭与他。食讫,贵保叩谢,正欲出门,李建中止而问曰:“我看你非是下贱之人,何处人氏?因何流落到此?”贵保见问,潸潸泪下,哽咽而言曰:“小子姓黄名贵保,家住襄州。父世荣赴京贸易,留小子与母姐四人在家。为遭恶仆与铁贼诓诱,逼姐成婚,多得施恩公搭救,逃走出来,母姐不知存活。小子沿途访父,身无盘费,衣服变尽,落魄到此,今蒙垂问,只得沥诉,伏乞垂慈。”建中闻言慨然曰:“聆君所言使我心侧,见危不救亦属非人。你小小年纪有此志行,殊属可嘉。但上京师,纵然访到,你亦不知尊翁寓居何在,不若就在茅舍作吾儿伴读,待我缓缓与你访寻若何?”贵保闻言即叩谢曰:“遭难之人,得蒙收恤,深感再造。”建中命家人引他沐浴,将新鲜衣服鞋袜与他换过。自此贵保安身在李建中处不表。
且说朱百容在监,幸得梁玉朝晚劝解,不致悲愁。但终日盼望儿子告准回来,把冤伸雪。不觉盼了三个多月,并无音耗。
时已残年向尽,在狱嗟叹,辗转思量。虑着胡家势大,朝中大僚相护,不准鸣冤。又虑儿子带着多金中途有失,千忧百虑,忽成痼疾。梁玉延医调理,多方解劝稍稍痊愈。一日屠店旧伴潘成到候,两下相见堕泪。潘成把讼事嗟叹一番,复把铺中生意盈缩若何,各人股分应得多少业经清算,已将银楚交朱能,细说一番。说罢袖中取出白金十两,送与百容费用。百容固让不获只得受下。坐了一回,告辞回店,按下不提。
且说贵保在李家伴读,相安过日。只得镇日思量,母姐不知生死,又不知何时得逢父面。回顾自己,如飞鸟虽得身安,终觉乡思撩人,终日愁眉不展。是日,李建中寿诞。诸戚友学交一齐到贺,建中备下早筵相待。觥筹交错各相酩酊。席散复洁香茗与众解醒,茶罢,李建中谓各徒曰:“尔等日耽风雅,素事篇章,为师欲考较一题,奈恐妨举业,趁今觞政之余,戚友齐集,分题击钵较量高低,试看今日骚坛阿谁夺帜。”众人都曰:“好好。”建中即援笔挥题饰笺,写出相马二具七言绝句,韵限四支。众生徒见题构思,有等彩笔生风,宛若庭筠敏捷;有等眉毛尽落;奚啻洗然苦吟名。生徒次第进呈,惟有李英华英发二人一句未就。黄贵保在旁着急曰:“诸人俱已完篇,两郎君一句末就,今日挫了吟坛锐气。”奈何二人正在苦思,怒曰:“可恼奴才,敢取笑我兄弟,你试握管,你能作得出否?”
贵保曰:“两郎不嫌潦草,愿代捉刀。”二人正在苦思无策,闻言即推笔砚与贵保曰:“汝试为之!”贵保笔下生风,顷刻挥成二绝。二人一见十分欢喜,即呈上建中。建中次第取看,盖皆平平,看到英华英发二人所作,不觉改目。英华诗云:“相舆久悔世情非,污血尤来见亦希阅尽三千无骏骨,如龙空取雪毛肥。”英发诗云:“九方去后无真识,老尽骅骝相赏希多少驽马为上驷,世人争解论王乘肥。”建中看罢,谓英华二人曰:“此诗古音流丽,慨当以慷,作此诗者满腹牢骚,纯是借题写照,信是吟坛名宿,断非你二人所构,但诸亲戚在座,二人何处觅捉刀,既非倩人定必蓝本。”诸戚友闻说,齐起身披看,俱十分欣赏。英华犹欲置辨,英发已供出贵保代作。建中闻言,即呼贵保上前问曰:“此佳章是你倩笔否?”贵保曰:“小子初学涂鸦,演成下里。老爷过誉,殊觉赧颜。”建中曰:“珠玉在前,有目共赏。何须谦逊,索性拈题再考,吐露你锦绣雄才。”
贵保曰:“既获垂青,何妨献丑,还请颁题。”建中曰:“就以壁间赵文敏所画青藜照读图为题,赋七律一章,不拘何韵。”
贵保闻命,拈毫拂纸,顷刻挥成,呈上建中。诗云:“映雪囊萤未足酬,何来仙仗把光投。惊神学问于秋擅,焕斗文章片轴留。天禄此宵传秘籍,石渠他口着新雠。宣元校理标今古,犹有余辉炳后刘。”建中看罢,不禁拍案叫曰:“言言金玉,字字珠玑,此翰苑才也!我建中有眼不识,久屈英才!”命家人取英华兄弟衣服与他换过,以侄礼待之。命英华二人以兄弟相称。
贵保拜谢。自此称建中为叔父。众人将诗一看,各各称羡,聚谈一会告辞散去。自此贵保在建中家下攻书不表。
却说贵保忆起家乡转念母姐,不知怎样。父亲又远在天涯,设今日在家中,父母不知怎样欢喜。谁知今日天各一方,思想起来能不伤感,莫若告辞建中叔父早到京城,一则求取功名,二则访寻严父。思量已定,明早将此意告知建中。建中极力赞成且曰:“贤侄此举甚合吾意,一来努力功名,二来乘便打探令尊消息。恰好我有胞弟建良在京,待我修书带去,自有安身之所。况要纳监,他在京贸易多时,各部衙门都有熟识,贤侄托他料理,亦可省些钱支。后日黄道吉期起程可也。”贵保曰:“叔父说得是,愚侄遵命。”次日,英华兄弟与各书友备亦离筵,与贵保饯别。饮次建中举觞相嘱曰:“此杯薄醑愿贤侄进京早会尊君,但得致身青云无忘今日。”贵保接觞谢曰:“小侄饿莩余生得叼再造,倘得侥幸定必衔环。”饮毕,复酌递与建中,各相坐下,次及各书友,亦轮杯举嘱,贵保一一酬还,后及英华英发二人握手传觞,不禁哽咽而言曰:“自接芳晖,常叨磋切观摩已久,不啻同胞兄。倘奋迩云霄,愿无忘此酒。”
贵保含涕衔杯,声情激越复觞二人曰:“听二兄言使我心恻,昔人诗云:桃花潭水深干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二兄今日之谓矣。勿论晨夕观摩情难相舍,即此离筵数语,倍觉销魂。倘腐草逢春得沾雨露,断不为薄情之举。异日不论乘车戴笠,相逢不止为君揖而已也。”建中曰:“尔等叙话,在此一宵正宜畅饮欢呼,少尽昔谊,何复楚因相对,使一座掐眉。”各人闻言,愁肠尽解。复纵酒畅谈相与尽欢而散。次日,建中命仆李恩整顿行李俟候,用过早膳,贵保入内辞了苏氏,出来辞别建中,与英华等一众致别,李恩肩挑行李相随,建中向贵保说声:“珍重!”向李恩嘱声:“小心!”英华兄弟与各友直送至数里,洒泪而别。贵保上京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巧相逢中途遇友 传消息旅店衔仇
第十一回 巧相逢中途遇友 传消息旅店衔仇
诗曰:
他乡逢旧好,把臂话通宵。
恩怨虽劳念,天涯慰寂寥。
却说贵保与李恩,一路水宿风餐,过了几处市镇村坪,历了一番风尘雨雪桃红柳绿。不尽异地繁华燕语莺啼,触起他乡景况。一日天色向暮,在旅店投憩。李恩方出外,独坐无聊,步出房门闲望,忽外边来了两客,后面那人十分面善,但天时昏黑认辨未真。俄尔店主引两人入隔房安息,贵保有事在心潜行探听,聆其声音甚熟,一时想象不出。愈听愈真,忍不住造房拜访。隔房二客起立相接,贵保一见认是朱能,便叫一声:“朱兄!”朱能吃惊细认是贵保,两下相见坐下。
且说朱能在刘承恩店因何到此?同行那客却是何人?原来刘承恩见朱能病愈在店,此日无事带他各处催帐。是晚一同入店不期相遇。两相坐下,先与承恩各通名姓,次问朱能因何此时才到此地,讼事若何?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曰:“愚兄命蹇,不堪备述,言之痛心。自别尊在来到山东,中途病剧复遇流贼,窃去黄金昏愦荒郊。得刘家恩公救恤扶归调好。因出门摧帐,相随至此。但贤弟在家习读,因何到此?尊公可有同来,恳请一会。待愚兄陈明往迹,免使他挂心。”贵保见问亦下泪曰:“小弟遭遇与兄亦同。自兄去后家君出门贸易,诓被恶仆黄安串同忘恩铁贼,诓诱母姐四人,胁逼姐姐成婚。幸得施恩公设计救脱,复遇铁贼追迫,孤身远走,母姐不知存亡。
拼命访寻父亲,来到淅省幸遇李叔父收养,认为义侄。今春闱将近,如今进京一则求名,二来访父,岂期旅邸得遇朱兄。但朱兄盘费既空,难道坐视三冤不报,还有朱伯父监牢受苦,亦当设计昭伸。”朱能叹曰:“愚兄岂不知雪冤救父刻不容迟,但两手拮据焉能设策?惟有恨摧胸臆泪流枕簟而已。他人岂能知耶?”贵保曰:“不若相陪小弟到京,访着家君自有赀财相助,去部衙控告若何?”朱能曰:“贤弟金玉之论自当听从,但某受刘恩公大恩,今日随他至此,岂忍半途相弃。不若贤弟逗留寓所,待事后来寻。”承恩在旁止之曰:“朱兄之言差矣。你大仇在身,老拙常恨力薄不能相助昭雪,今遇黄相公携带正幸相会可乘,安可为老拙而阻雪仇乎?”朱能曰:“报仇雪耻日夜在心,但病愦残躯得君再造,半途相弃问心难安。是以宁愿先送恩公后随弟驾。”承恩曰:“吾始视兄为豪杰,谁知兄乃是愚夫,古人有身受千金恬不为报,岂区区供养辄劳悬怀,大丈夫一遇知交挚家相赠者有之,甚至头颅相赠者亦有之。老拙千生周急扶危如朱兄者,何止百十。总是事了心安,不留胸臆。遥忆以来,何尝一一有报,亦何尝一一望报。朱兄今日拘拘于老拙谋者,乃一己之私恩。黄相公为朱兄谋者,实不共之大耻。
急私恩而忘大耻,有志者不为。朱兄自顾为何如人?今日所处为何如事乎?”一席话说得朱能降心敬服。贵保击节称扬。三人谈论一番,俄尔李恩相请归寝,贵保作别,回房安歇。次日用过早膳,贵保邀请朱能仝行,朱能只得辞了承恩。承恩解囊以三百金相贻曰:“相聚已久些须白物充兄盘费。但大仇雪后经过敝地,祈一相会,亦慰老夫之望。”朱能逊谢曰:“久受隆恩亦惭未报,复贻厚赀何以克当?纵恩公看来甚轻,小子受之有愧。倘大冤获雪,定必踵府相酬!”说罢把白金送回,承恩固辞不受。承恩曰:“老拙主意已定,朱能勿作外人,些须白金无劳固让。”朱能因逊不获只得收下。承恩复谓贵保曰:“黄相公他日身荣归里,千万同朱兄屈临。”贵保曰:“异日乡旋,务必拜候。”两下道声珍重一齐作别。承恩自去,贵保与朱能李恩三人就道。一路上赞叹承恩慷慨仗义,有古侠士之风。陆路问津,舟行泊水,同行有伴不觉逶迟,行了数日已抵京城。
一到羊肉胡同,李恩先驱,贵保与朱能在后,入到李家酒楼,见了建良,呈上书函。建良折看毕,与贵保朱能相见坐下,各通名姓。旁有家人递茶。茶罢,建良问曰:“黄贤侄贵籍荆襄,因何到敝乡与家兄相会?”贵保曰:“小侄因逃难寻亲,得蒙令兄周恤。今者到京又来搅扰,两昆至真乃贵保天大恩人。”
建良逊谢,复曰:“此位朱兄家兄书中不及备列,在何处得遇黄贤侄?”朱能曰:“小侄与黄贤弟世交。因欲进京雪仇,半途被玻逗留后随恩人催账,恰好旅邸相会。被邀至此,覥颜叨扰,愚心甚惭!”建良曰:“朱兄言重,不妩喧溷屈驾无妨。”
于是拣个洁净楼房与贵保二人同住,修书打发李恩回去。贵保亦修书致谢建中。贵保将金银托建良与他援例纳监,数日一一停妥。由此贵保日夕在书房攻书,日日命未能随店中伙伴周围寻访父亲消息,总无音耗。一日偶在房门散步,见有一汉子上楼饮酒,势色十分勿忙。贵保一见不禁大叫:“施恩公!”那人闻言举头把贵保一看,不禁跃然曰:“你害我寻你得好苦,原来在此处!某沿途寻访总总不见,闻得尔父世荣在京,是以到京周围查访。”是日正跑得肚饥,急入酒楼不期与贵保相会。
两家不作别话,贵保惟问那晚踪迹,赛全一一缕述。贵保闻姐姐已死,不禁伤感,咬牙切齿深恨铁贼。赛全亦问:“因何到此?得会尊君否?”贵保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絮语一回。引他下楼与建良相见,把姓名踪迹陈说一番。建良敬他义侠,十分厚待。恰好朱能仝伙伴回来,一见彼此仝里识认。两家见礼,各各陈述。相与同至楼房细谈。赛全在李家酒楼住了两日,即催贵保修书回家安置老母。朱能亦修书,浼赛全到县牢安置父亲。二人赠金作费,赛全不受。经辞了酒楼,赛全领了两封书札,直回襄州。先到水月村见了张氏,把遇贵保细说一番。张氏拆书一看,一喜一悲。喜者贵保功名有靠,悲者素娟殓殡无亲。触起铁贼凶狼,黄安狡狯,不禁伤感起来。赛西相劝一会,张氏留待酒饭,赛全食讫,辞了张氏直到县牢,访问梁玉求见百容。梁玉启监,引他与百容相见。百容请教赛全名姓,赛全直叙缘由,袖中取书奉上。百容拆开看罢,不禁泪滴衣襟,哽咽言曰:“我只望吾儿进京告,准把冤伸雪,得脱牢笼。岂料命蹇如斯,复遭病贼,若非得遇恩人险作异乡馁鬼。今日复劳施兄仗义,千里传书,老朽倘得脱危,定当衔谢。”赛全逊谢,坐了一会告辞出来,复回贵保家安歇。自此张氏念赛全恩深,把他长养在家。赛全无事,与他料理门户,买办各物,暂且安身。按下不表。却说朱能贵保商议报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小书生觞余遇主 圣天子有意怜才
第十二回 小书生觞余遇主 圣天子有意怜才
诗曰:
巷遇喜怜才,风尘辨骏骀。
万门高跳处,平地一声雷。
语说朱能贵保在李建良店中,大家商量伸冤雪仇。建良道:“黄贤侄,令姊之冤伸雪亦易,他日回乡在本处官员控告便得。
惟朱家一案事情重大,胡贼既为当今国戚,又晋爵为公,实难动遥此事若不详慎,恐祸不旋踵。况且胡贼结交极广,朝中大臣多与他相厚。待我与二三知己朋友斟酌,务要计出万全,方可行事。”朱能道:“事皆确实,况有府尊何公作证,怕他怎的?又府尊有书教我向兵部衙门投递,自有照料。”建良道:“近来势利的世界正系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劝贤侄不可心急,待等考过秋闱,等金榜题名,此时更易为力。”贵保道:“叔父其老成练达之见,我们不可造次。待等考过秋闱之后,再议可也。”朱能听了二人言语,遂安心读书习武,以为进取之计。
时光易过,到了秋闱之期,朱能随众应试,三场已毕。到了开榜之日,高高中丁第二名武魁。报到店中,大家欢喜不荆朱能即修家书命人回家报喜。过数日朱能即命家人持了名帖,雇轿直到兵部衙门传见。兵部尚书何维柏见新科武经魁到拜,大开中门迎接,两下相见,直进大堂坐下。何维柏命家人递茶。茶罢,维柏问道:“殿元公光临敝衙有何见教?”朱能乞退左右,维柏遂命众家人回避。朱能上前拜道:“晚生在家被权恶所害,欲告御状,又奉令弟府尊之命带书到来,求大人代为料理。”维柏道:“书在何处?”朱能在怀中取出书函呈上,维柏拆开一看,书中大意不过话胡豹容纵儿子,强逼民女,图奸不遂连毙二命。该县贪赃,夹毙证人,监禁苦主。上下贪污满城冤塞,自己官小难道超雪,求兄长轸念民瘼与他伸冤。末后又说胡贼近来踪迹诡异,蓄有不臣之心,宜早预防云云。维柏看罢说道:“事关国戚非同小可,殿元公何不考过秋闱然后酌议。”朱能道:“大人之言有理,晚生从命就是。”说罢告辞,上轿而去。
回到店中对建良贵保说知,于是安心习武以待秋闱进龋过了残冬又是新岁,是时四方宁静盗贼不兴,恰好又是正月中旬,上元佳节,神宗皇帝预日敕命两位大臣,在承天门外建下天醮,酬答吴天上帝鸿恩,大放烟花与民同乐。宰相张居正在府前高搭彩楼,命素娟小姐于十五日午时,在楼上抛掷绣球招婿不表。话说神宗皇帝改妆微行,带了一个小宫监周围游玩。
只见士庶辐辏商贾云集,到处不分日夜,箫鼓嗷嘈笙歌嘹亮,十分热闹。说不尽粉白黛绿,览不尽公子王孙,真所谓一人元良万民有庆。神宗皇帝游过了几处,行至张居正相府前,只见高搭彩楼,人多挤拥难近,又头门结一座王母宴,瑶池花瓣人物俱是绉沙结成,十分精致。其次陈兵部头门的一座郭子仪祝寿图结构得十分工巧,看过了几处,直行至羊肉街,不觉腹中饥渴,到了李家酒楼。上楼见铺设华美,又见酒客满坐,神宗皇帝见无坐处,意欲回步,又见走得困倦,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恰好贵保因酒客喧阗不便读书,又朱能出外独坐无聊,偶出房外站立,忽见神宗官家打扮器宇不凡,随着一小仆欲进欲退,知他欲饮无坐,便上前拱手道:“客官饮酒此间无坐处,且到小弟书房,自有洁净坐位。”神宗闻言大喜,即相随入房坐下。
贵保传呼伙伴摆上精洁肴馔美酒,相与对酌。随行小监在旁执壶。
两家坐下各道姓名,饮次,二人谈今说古议论风生,十分投机相见恨晚。神宗见贵保年少英俊对答如流,有心相试说道:“某触景生情有联一句,请足下对之。”贵保道:“请贵客说出来,倘不能对,休得见笑。”神宗遂把联句说出:“小危楼三杯两盏极好东西”贵保即时对道:“大明国一统万方不分南北”神宗皇说道:“某更有一联句,历来无人对得,今足下有此捷才必得确对。天下之虫蚕第一。”
贵保见是拆字,把蚕字拆天虫二字,遂把凤字拆凡鸟二字对之。
“凡间之鸟凤无双。”
喜得神宗不住口赞道:“足下有此仙才,且口气超群又念念不忘君国,他日得志定作国家柱石忠良,必能羽仪天下,而为国家祥瑞也。”频命小监行酒,尽欢而罢。
贵保命伙伴复洁香茶谈心,神宗问道:“听黄兄声口不似本京人氏。有此大才,因何寓此喧嚣之地?”
贵保道:“小弟原籍襄阳,同一友到京雪恨,与此店主相厚,是以暂寓此楼。一则借此温读,二则便于诉冤。”
神宗问:“此友何人?所仇何事?”
贵保道:“小弟与友雪冤,案情重大,说出来令人发指。
今日相识之初未便吐露,朱先生莫怪。”说罢攒眉愁叹。
神宗道:“不用悲伤,我看黄兄印堂气色光润,日间必有喜事临身,何愁冤情不报。但三两日间不宜出外,恐有贵人相临。”贵保道:“朱先生精看相法么?”神宗道:“非也。不过据理悬空揣度耳。”说罢起身作别,袖中取出银一锭置桌上道:“承蒙厚赐,留此作为酒赀。”贵保道:“这个可不必,薄酒粗菜亵渎尊长,何劳厚赐。”即纳还小监袖中,相达下楼,珍重而别。建良问道:“此贤侄相识么?”贵保道:“非也。他说姓朱是本京人氏,小侄见他博学,相与谈饮。他留下酒赀,小侄不曾受他。但用了多少酒钱,待小侄算还便是。”建良道:“不须不须,叔侄间何用客套,以后贤侄倘有客到,但呼伙伴备馔就是。些须饮食不必计较。我与贤侄及朱贤侄情如骨肉,今贤侄如此是见外了。”贵保道:“搅扰叔父不当了!”李建良打听张相府彩楼招赘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大恩人报说彩楼 奇女子运筹帷幄
第十三回 大恩人报说彩楼 奇女子运筹帷幄
话说李建良打听张相府有一件奇事,朱能便问:“何事?”
答道:“宰相张居正有一小姐,在彩楼招亲,已经出论,定期明年正月上元午时抛球择婿。”朱能道:“不知这位小姐才貌如何?”答道:“闻人传说,貌比鲜花。若论才学,不独世间所无,更属古今少有。因他帮助父亲运筹帷幄,平服倭人。所有奇谋妙策,尽是小姐功劳。”朱能道:“既然有此美事,有志者不妨去走一遭。”原来这位小姐非他人,就是当日投水的素娟。
只因素娟当日投水时,在江中飘荡,耳边似闻有人说道:“贵人有难,我们速宜救护。”于是身随浪涌,涌至江心挂在一只大船舵上。这船系大学士张居正奉旨回京的官船。是时张居正在船中打坐,闻舟人拾得水中被溺女子,气息奄奄。张居正急命灌救,须臾救醒。丫环把衣服与她穿换,引她到舱中叩谢相爷。素娟便问:“这位相爷是谁?”家人答道:“系当朝宰相张居正太师。快些上前叩谢。”素娟行至跟前下跪,张居正问道:“你这女子青春年少,有何冤苦将身投水,抑或偶然失足被溺?”素娟便把前情逐一诉出并问:“大人因甚到此得救残生?”张居正道:“本宦告假回乡,近因倭寇侵犯中原,奉旨回京策敌。在中途闻得贼入山东,欲移舟先往济南商量军机大事。路经至此,舟人把你救醒的。据你说来,是受屈含冤的,待我差人带你回家如何?”答道:“目下父亲不在家中,我若回家必再受奸人所害。求大人设处。”张居正道:“既如此,待我带你回朝,自然与你伸冤就是了。”素娟叩头谢恩。张居正吩咐丫环好生服事黄姑娘。随命家人解缆行船,向济南府进发。是时济南有倭寇之乱,倭人即系日本国,在东南大海中,中有一岛叫做倭岛,有一王占据,附近十八州地方尽属倭王统管。其国风俗与中华不同,凡有职位的贵人,俱雕刻身面,用各颜色涂染班痕。妇女牙齿用药染黑,衣服无缝摺,俨然单被开心。将头穿出,一般形状半似雪衣,半似袈裟,与人行礼,但把手相搏当作拜跪自古以来,朝贡中国,自称大王,常与中国贸易。万历年间,倭王俺达自恃强盛不来朝贡,朝廷命钦差赵全为大行人,周元为副使,带领骑尉二十人到他国中催贡,谁知赵周二人是个叛逆之臣,出京之日早携家眷,逃遁去到日本国,见倭王十分厚待,遂投降了日本国,并骑尉二十人永不回朝。赵全反教唆倭王兴兵入寇,残州破县,生民涂炭。倭王俺达统兵十万屯扎青州,命王孙哪咭领兵二万攻打济南,被官兵杀得大败。把哪咭困在土山之上。参谋阿力哥劝哪咭投顺中国,山东总督王崇古准他归降,即欲奏闻朝廷。巡抚方金湖道:“不可。现今倭王大兵未退,此事恐有变更,万一不善调停,恐获罪不浅。闻得张太师奉旨回京,不日经过此地,问他如何设处,然后奏闻方为上策。”王崇古道:“大人高见不差。”即命人打听张太师消息。不数日闻报,张居正到来。于是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张居正遂带素娟在公馆住下。次日王崇古请张居正饮下马宴。张居正饮罢回来坐下。素娟道:“闻众家人说倭寇攻城,官兵把他王孙拿下,不知官员将他如何处置?”张居正道:“只因朝内奸臣赵全及周元等投降他国,遂引倭王兴兵入寇。倭王俺达之孙哪咭兵败投降。闻得倭王不日举大兵到来索取哪咭。人心惶惑不定,文武官员约明日齐到抚台衙门,商议处置哪咭的计策。”素娟道:“近来倭寇称强屡犯中原,今日幸得哪咭在我国中作为当戙,此事十分关系,若要制伏倭人,尽在这一次了。”张居正道:“倘倭王举兵到来索取哪咭,将若之何?”素娟道:“众官怕俺达兵临城下,定要索取哪咭回国。
在我愚见,正要他着急求龋但恐他拚丢弃王孙不顾,任杀任烹总不来取,则我国留住哪咭毫无所用。纵然将他碎剐,枉与倭人结下难解的深仇,殊属无益。若得他举兵前来索取哪咭,这个紧要当是戙我国有益的。但要教督抚示谕各关将士,紧守城池,水陆营泛,用心防御,以待他来。又令城厢内外及附近居民早日搬迁,免被他抢劫又宜差一个善言语的使者去到俺达营中,将好言好语安住他心。他若肯称臣入贡,或肯将我国投降的叛臣赵全等斩首级来献,当天监誓,自后不敢侵犯边疆。
然后将此情节奏闻皇上,请旨用优礼送哪咭归国。”张居正道:“倘若倭王亲提大兵逼近城池,又不焚枪百姓,又不明言索取哪咭,只管日日骂战,在你话该与他战不战呢?”素娟道:“他若如此行为,官兵与他交战必然中计。”张居正道:“这是甚么计?”素娟道:“必系我国叛臣赵全等教他设计诱,想生擒我国上将,做个当戙得来与哪咭想替换。必须提防他出我不意攻我无备,于祈紧守营寨,切勿轻易与他交战,纵然他露出可攻可破的破绽出来与我看,都不可命将出马,免中他诡计。
务要多让人走入,时时窥探他虚实。或在山林隐密之地多插旗帜作为疑兵,合他心中惶惑不定,然后暗调精兵从私路奔出,捣他巢穴,烧他粮道,使他粮草不敷,又野无抢掠,不出十日,他军中必然绝食,势穷力尽,自然逃走,何必杀兵斩将乃为功劳。”张公听他言语,不知心中合与不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获王孙众询首相 平倭寇女赛千军
第十四回 获王孙众询首相 平倭寇女赛千军
话说张居正闻素娟之言大惊道:“不意你一个闺中幼女,有此等奇谋。揣情度势,言言合理,句句中窍,你有如此绝世聪明,想必是个张良复生,孔明再世。”
素娟道:“刍荛之论敢渎尊听,实以大人相度体容,故效铅刀一割之用,何须过誉。吾有一胞弟名贵保,有通彻三教九流之学,有经天纬地之才。武略文韬,识见胜吾十倍。”
张居正便问:“你弟在家作何事业?”
答道:“吾弟在家得一名师教习韬略,是以奴家亦学得些校”居正大喜,随吩咐左右,凡遇京中有黄贵保其人速来报知。
众人应命。明日众官员请张居正到抚台衙门商议。张居正就把素娟的计策教众官照式行事。住了数日即别众官回京。张居正去后,巡抚方金湖就差鲍德往倭王俺达大营,把哪咭之事对他说知,并用好言安慰他。过了数日,倭王即带兵到济南帝城十里下寨攻打各城。督抚依张居正计策闭门不战,暗在山林隐密之地数处暗设旌旗,或三更或午后,一日数次鼓角齐鸣。倭王见各处有伏兵埋伏,不敢出战。督抚调精兵从私路抄出,剿他巢穴,烧他粮道,弄得俺达求战不得,守又不能。被他烧去粮草,劫去巢穴,进退两难。只得卑辞哀恳交回哪咭,自愿来朝入贡,求请天朝封爵以压服邻邦,作为中国的附庸,照申准两国贸易,又愿把赵全等献出。倘若不肯,定必起了倾国之兵,攻破城池,寸草不留。王崇古即修书一封,差一心腹之将把此情节入京报知相府,求张居正早设方略。张居正把来书与素娟同看,看罢对素娟道:“据来书所说,你前言已验。今番宜用何计策?”素娟道:“倭王之言,虽未可尽信为实,但爱孙心切,想得他回归国中似是个真情。”张居正道:“俺达既想王孙归国,为何不即把赵全等替换?其中或有奸诈?”素娟道:“他不肯即交赵全等叛臣一齐替换,是心中嫌将贱换贵将轻换重,似觉羞辱一般。原不是爱惜这几个叛臣,不忍伤他性命也。哪咭这个番狗留养他何用,不过想留下这个当戙。今俺达着急,等他有求于我中国,使中国受益。为今之计,当差人对倭王说,天朝恩典,极喜悦你,王孙甚是优礼相待,令俺达心安。又叫哪咭穿戴起赏赐蟒袍玉带,登城楼与俺达相见。俺达见哪咭得中国如此敬重,可以夸压邻邦,人人以为荣幸。想得哪咭回国的心更急,斯时俺达心头之宝在我掌扼揸拿,任我出甚么难题不怕他不依了。但如今倭王言辞虽然哀恳,不肯退兵,犹恃强挟制,何曾是个真心输服呢。如果他真心输服,必要责他先把赵全等罪官尽数送入我境内,把人马退去,然后差官以礼送他王孙归国。若仍旧屯兵逼勒阵前替换,只怕倭人反复难信,临时变局,或只把当日跟随赵全的手下无名小卒缚来兑换,岂不大失天朝体统。至于封爵贡市二事,都在可不可之间。至若边疆治乱,不重在哪咭的去留,重在倭人求和的真假。他若真心和好,何妨封他官爵,何妨准他贸易呢?战争暂息,我得闲暇,操练军马,修葺城池。烽火不惊,田禾成熟。倭肯依期朝贡,把他当作外臣看待。若他背盟抗逆,我即兴兵问罪,在我能操必胜之权,必享数世太平之福。他若肯先缚赵全等入境,预将哪咭移住界口,若赵全等一到,然后将哪咭送出。即将赵全等解京正法,把首级传示各处边关,令奸臣畏惧。若移徙哪咭之时,被他伏兵抢夺当戙,就将哪咭斩首示众,紧闭关门,出兵与他大战。是他理偏人心不服,我理直气壮,定必全胜。”
张居正道:“阿力哥与哪咭一齐同降的,留他不留呢?”
素娟答道:“阿力哥原系劝哪咭投降的,若送他回国必遭俺达毒手。今他兼留周元,则阿力哥亦可羁留以抵当,断不可无故交出,留住此人,将来亦有用处。”张居正听罢大喜,遂将这段议论对差官说知,叫督抚依计而行,必无败事。这差官领命去到济南,直情禀上。王崇古即命中军到倭营,檄他先交出赵全等入境。俺达不肯,只把掳掠的男妇八十余人,交与中军带回,便要索取哪咭。王崇古不肯受,俺达大怒,遂提兵攻打石云堡。崇古见事势中变,急与守备范宗儒商议。宗儒无奈何,命长子范国囿,胞弟范宗伟宗依,亲到倭营作当戙,替换赵全等。俺达大喜,即擒住赵锁上囚车,命一员上将赤猛克押入官营中,不知赵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哪咭回国换奸臣 素娟让功拜义父
第十五回 哪咭回国换奸臣 素娟让功拜义父
话说倭王俺达命上将赤猛克解赵全到官军营中,周元闻祸事发作,自知性命难保,遂自刎而亡。俺达命割取首级一齐来献。王崇古大喜,即把哪咭及阿力哥交与赤猛克带回。又命裨将康纶奉送王孙回国。哪咭与阿力哥泣别而去,临行巡抚方金湖致嘱赤猛克劝倭王不可伤害阿力哥性命。却说哪咭回至大营,与俺达相见,祖孙二人抱头大哭,感谢天朝不杀之恩,仝向北拜了五拜。俺达差行人哒儿汉等赍谢表到来。表内言:天朝赦我承重嫡孙回国,得他接承国嗣,真是莫大功德。恳天朝大皇帝恩准和好,愿年年贡献土产作为外臣,并恳遍谕边省军民人等,依旧与我国贸易,誓无反叛,皇天后土,是鉴此心。
总督王崇古遂带哒儿汉进京朝见,并将张居正前后策书情节一一奏闻。神宗皇帝大喜,替张居正道:“张太师真正有王佐之术,能令日本倭王称臣归服,昔年与日本议和,因开马市两相交易。后来屡被倭人杀伤我中国百姓,两国遂起争端,兵连祸结,致令干戈不息。群臣见前朝南宋懦弱,其祸皆由与大金国和议,是以屡被外国欺凌。因此共劝孤家征剿立威,不与倭和。
今张卿独主和议,乃得倭人臣服,太平无事,真莫大之功。”
张居正奏道:“昔者马市起衅,满朝文武都话祸因中国与敌和好,失威示弱,致启兵端。殊不知今日之和与前朝之和大不相同,如汉朝把昭君送出塞外,宋朝将金帛献与大金国,都是外国强盛中国恳求他和好,本非他情愿。故贾谊有倒悬之譬喻寇准不主和议。今日乃外国恳和,自愿称臣乞封,是制和者权操在中国,不是权操在外夷,比汉宋懦弱求和,万万不同。昔年奏闻,马市倭人带兵入境,恃强辖买,把无用的瘦马要求数倍之利,故贸易未久,遂致抢夺相杀。故先帝遂禁马市,不许交易。今日则因他到来进贡,官开墟市,令他与边地百姓贸易,或三日一墟,或两日一市,设兵弹压,毫无争斗,与前时马市不同。至于紧守边关,讲究武备,乃治国的常规。不因他朝贡不朝贡,然后增减。若话倭人无信,反复不常,试看我中国父子兄弟骨肉相约,都不能包管有始有终,何况夷狄之人,怎得万年和好,只要在我有钳制之法,应如此举行就行。无识之臣,动辄话夷狄之人最无信义,与他和好必有背盟之祸。难道近来数十年屡被他攻劫,都因背盟之故么?即将来背盟之祸至甚,亦不过如此。朝臣动辄以杀戮贪功,不顾生民涂炭,只图私利,不计公害。外国愿和,却不肯和,遂失此机会。此等臣子不独不忠,兼之不智。”神宗皇闻奏大喜,遂册封俺达为顺义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又准他与边民贸易。行人叩谢领旨,欢喜回国。于是神宗皇帝设下太平宴,君臣庆饮,尽欢而退。张居正蒙皇上赏赐许多金银宝物,大喜回府,对素娟道:“日本息兵归顺,今日宴饮太平,蒙皇上优旨褒赏。这场功劳是出自你暗中摆布的,待我明日上朝将此情节奏明,以免屈你之功。”
素娟道:“倭人归顺,皆赖天地泰运之兴君相燮理之德。奴家怎敢冒功,若将此事牍奏天庭,则堂堂宰相计谋出自闺中,在奴家虽是甚荣,在相爷颇觉为辱。奴家前蒙相爷活命之恩,虽粉骨碎身未足云报。今略施小计以相帮,未足答鸿恩于万一,愿相爷将此事寝搁罢了。”张居正大喜道:“你立此大功不矜不伐,不独有才,兼且有德。你既肯将这场大功相让,不愿奏明,待我明日上朝单把铁威害你之事,入奏请旨,拿京问罪罢了。”
素娟道:“民间之事,自有地方官所理,不经该县先禀大员,依例尚有越诉之罪,况敢惊动君相。所以当日汉相丙吉路见杀人命案,过而不问,以存宰相体统。况铁威虽陷害奴家,奴家现未曾死,又得与相爷相聚,若非铁威之力,奴家怎得到此以受相爷知遇之恩。铁威虽有大罪,实有大功。况天网恢恢,小人必无幸免之理。不须出自我手,吾愿相爷不必把民间一件私事牍奏天庭。”谁知素娟说出这段议论不愿收除铁威,不是蒙耻忘仇,实有一段深意。自思婚姻乃终身一件大事,怎可误配愚夫,若屈处家乡必真才难得。父母为我择婿屡不合意,目中只有一个朱能。京师乃聚才之地,宰相有抡才之权,我幸依附相门,或可藉此以择佳配。再得一个如朱能这样才貌者亦未可知。若把铁威这宗冤仇奏明,例必委一钦差前去,必把我带回原藉与铁威对质。虽把仇人定罪,何益自己终身。况他图奸未成,谋杀未遂,不比朱能。这个不共戴天之仇,何妨容忍于他,以待天诛。此是素娟的机权作用,张居正那里得知,只赞他有沧海之量,可称得做世间生佛,女中丈夫。“我意欲收你为干女暂居我膝下,替你择一贤贵佳婿,得以后日衣锦还乡,归谒父母,你意下如何?”素娟道:“若得如此栽培,真是恩深罔极了!干爹请上受干女八拜。”张居正大喜,笑吟吟端坐,受了素娟八拜,自后父女相称。相府家人改口称素娟做小姐,小姐即写家书,对干父说知,差一个家人带到家中报喜。张居正又自己加一封书,书内大约言:令爱素娟有功于我,我已经收他为干女,替他权作主婚,选择佳婿。差官去后,却说张氏接得素娟之书,见她未死又做了丞相干女,满怀欢喜,即修书回转,张居正得接回书,遂择定正月十五日午时,高搭彩楼抛球招婿。
后来不知招得谁人为婿,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张太师彩楼择婿 李建良劝友招婚
第十六回 张太师彩楼择婿 李建良劝友招婚
话说张居正择定正月十五日午时命素娟在彩楼抛绣球招婿。
此事远近宣传,传到李建良酒店。建良对朱能说道:“闻得相府小姐抛球择婿,贤侄尚未结亲,何不去走一遭?”朱能道:“小侄报仇念切,刻不能忘,今日宰相虽有彩楼招婿之事,但我仇未报,父在监中,固不宜图及婚姻之事。况向富贵中求淑女,犹如从科目中求真才,岂可得么?再说天下虽大,知心朋友除贵保一人之外,犹难再得一个,同心之人,谈何容易。
只管从叔父之命,往走一遭,亦不过信步观场,稍散yl滞耳。”出店而去。建良与贵保说道:“据朱能所说之论,知他今日去观抛球容或有之,想招此婚恐未必。”正在谈论之间,忽见朱能回到店中,建良贵保问其许久不回,得毋彩楼招赘不成。
朱能见问,遂将彩楼观场之事从头说出。原来朱能是日从早出门而去,随着众人直到相府门前,只见人山人海,塞遍通衢。
真个连袵成帷,举袂成幕,但见彩楼搭得十分华美,楼下坐了数十个相府家人,个个锦帽皂袍,手执长棍藤鞭,在此弹压。到了午时,相国小姐簇拥着十数个丫环仆妇登上彩楼,摆齐香案祷告天地月老,站起身来,旁有丫环捧过绣球,楼下有个老家人手执告示牌,高声向众宣道:“太师有示,今日小姐抛球择配,你等少年未定亲者站立楼下,待小姐抛球掷中,招他为婿。不论贫富仕宦,惟有仆隶优卒道士僧人及已婚者俱不许乱进。倘球掷中此人不许别人恃强争夺,如违,从重究治。”
众人闻论,即挤身楼下。惟有朱能从远处站立,看众人执球。
只见众人个个仰面争看,小姐将绣球高抛半空中,有值日功曹送一阵轻风,把绣球远远送到朱能头上落将下来,跌在朱能膊肩。朱能用手一摸,众人正欲争夺,被张府家人喝祝各人纷纷散去。小姐同丫环仆妇下楼去了。张府家人簇拥朱能入见。
早有家人先入报喜,张居正与各官诸戚友俱在。厅前闻报,大喜,请朱能入见。朱能入厅先谒张居正,后与各官见礼,礼毕站立。张居正赐坐,问及乡贯姓名家世父母,朱能道:“晚生系殿元新科经魁朱能,湖广人氏,家父百容,母杜氏现寓羊肉街李家酒楼。今闻太师彩楼择婿,晚生偶尔观场,却被彩球误中。”张居正道:“殿元公今日彩球掷中,与小女正是天缘,怎好说个误字?”朱能道:“某初进步书生,怎敢作相门之婿,一则恐辱没太师,二则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三则某有大事羁身,婚姻之事禀过父母。然后晚生就此告退。”张居正道:“少年登科,他日前程定然远大。若谓有事羁身,我想婚姻乃人道之始,事之大者还更有大得过此么?至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大礼所在自不言。一面修书禀请父命,一面差媒备行小礼。今秋关在即,更望大魁天下,然后荣谐花烛。难道绣球一掷,就草草成亲与戏场一般么?”朱能见相爷谈吐淡定从容,不甚逼迫,遂放下心肠,不好当面峻拒。遂讲几句谦词套话,然后起身告别而去。去到店中,见建良贵保相问,遂把这段情由说出,又对贵保道:“愚兄随众观场,不意彩球掷中。贤弟平日精通易理,烦与愚兄卜一婚姻之卦,何如?”贵保排成一卦,说道:“此卦大吉之兆,报仇尽在此举。”未能接了绣球,欲想报仇,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黄贵保金殿对策 神宗皇御案考才
第十七回 黄贵保金殿对策 神宗皇御案考才
却说神宗皇帝自见贵保之后,心中喜他少年博学高才,想格外封赏于他。然心已定,是日坐朝,群臣朝罢,皇帝宣谕,纶音道:“朕昨日做微行观看景色,到羊肉街李家酒楼见一幼年书生,十分博学高才,朕意欲宣他上殿。待卿等面试,如果真才实学,将以不次封他。卿等以为何如?”众臣未及裁作,旁有首相张居正出班奏道:“既有高才,即当选用。业经万岁圣鉴,何用臣等面试,但不知此生姓名籍贯何处,可有戚属否?”神宗道:“此人姓黄,名贵保,本籍湖广迁居襄阳,现寓李家酒楼。就命兵部尚书何维柏明日带他上殿,待朕再试将他选用。”维柏领旨谢恩,退朝回府。用过早膳,即带了家人摆道直到羊肉街李家酒楼,命家人通报。贵保闻兵部尚书到来,不知何事,忙出迎接。维柏下轿,贵保上前打恭。维柏扶手问道:“此位就是黄贵保先生么?”贵保道:“不敢,小子就是黄贵保。”维柏见他容貌英俊,大喜握手,登楼与贵保重新见礼。建良、朱能上前恭拜,一齐坐下进茶。茶罢,维柏对贵保道:“恭喜先生福运到了。前日曾与谁人饮酒联对?”贵保道:“同一朱先生饮酒。”维柏说道:“你道他是何人?”贵保道:“实未曾问及。”维柏道:“算足下头等福命,前日与饮者,非比别人,乃当今万岁。万岁爱你才学,今早临朝,命我召你,明日上殿,不次封赏。岂不可喜?”贵保闻言,喜道:“皆赖大人鸿福。”维柏即直身辞道:“足下好早些收拾,顷刻进敝衙,明日五更一同上朝陛见。”贵保遵命,相送下楼。俟维柏上轿,打恭相送,退入店中。建良、朱能旋与贵保贺喜。
贵保回房收拾书籍琴剑,
谓朱能道:“兄暂寓此,待我面圣后再来相聚。”朱能道:“贤弟此番面圣,定必身荣。愚兄与你看守行囊,待弟实授何官,然后亲送到贵衙就是。倘得激身,祈为雪冤。”贵保道:“这个自然,倘得缴幸,定必效力。”俄顷,何府家人随带一轿到店,相请贵保。贵保辞了建良、朱能上轿,直到兵部衙门。恭谒维柏。维柏下座见礼。茶罢,历问行藏,贵保从头细述。维柏十分嗟叹。相谈未久,晚筵早备。两人入席,畅饮高谈。贵保对答风生,言辞博雅。维柏十分爱敬,说道:“足下有此高才,明日大廷面圣,务须大展鸿才,包管至尊,不次摺用。”贵保谦逊不当。席散,命家人引贵保入书房安歇。
到了五更,维柏命贵保换过新洁衣服相随上朝,命贵保暂在朝门候旨听复。净鞭三响,朝臣鸽立,天子登极,群臣俯伏朝恭。恭毕各归班肃立。神宗皇帝宣动纶音道:“众卿有何本章当殿启奏?”兵部何维柏出班奏道:“奉旨召黄贵保现在午门,请旨定夺。”神宗大喜,即命侍臣宣他上殿。贵保闻召,膝行至金阶,舞蹈山呼,俯伏在地。神宗传谕道:“朕曩晚微行遇卿,见卿高才欲破格摺用。今召卿到廷面试,尔其务展经纶。”即御笔亲拟题目,限他对策三章。贵保领旨,跪在金阶,手不停书,顷刻写就三篇,交与内侍进呈神宗皇帝御览。
第一题拟汉王拜大将军后论将相大臣
定天下之大乱者,必待天下之将才。有天下之将才,必当付之以天下之大任。令项羽背约毒民,诸侯王效尤,天下煽动,寡人欲安之而未能。虽良平,无所施其智。今丞相何言治粟,都尉信国士无双,足当大任。故择日斋戒设坛,具礼拜为大将。
将责以覆楚下齐,平三秦燕赵魏而一天下,如反手也。夫骏马逸群,孙阳乃识国。狗之疷,见猎乃噬。将相大臣,毋少信。
当思寡人,所以为信。屈者奉其教,令以济乃公事。第二题拟汉高帝召故乡父老迁新丰诏朕经营天下,不得常与父老游久矣。父老其无恙。朕常念之,而皇上之念父老尤甚。盖桑梓故田,非富贵所能易。好人有同情也。而谓父老能忘我皇上哉!然安士重迁,父老徒有室远之叹,朕甚悉焉。兹遣胡宽作新丰,田园室庐悉如故里,以体我父老庶乎!肯来以为我皇上欢,毋以畴昔,恃酒谩骂薄朕而有遐心,俾朕不能养志也。有司其备安车以迎毋昔故乡子弟。
第三题拟曹孟德下所司修弥衡墓教
处士弥正平,俊才兀忧,非世所识。诚如父举所谓一鹗也。
孤非不能容之,第欲容之诸侯,使天下知有此不羁之才,且自裁其狂耳。黄祖小人置之大僇,有负孤怀。兹闻其骨葬荒洲,当今所司修治墓田,置守塚数家,毋滋宿莽,异日或过其下,孤将有只鸡头酒之奠,岂忍弃此塚中枯骨,而俾千金买骏,擅美于前哉!
神宗皇帝览罢,大喜。御笔加上圈批,赐与阁臣同阅道:“卿等试看三篇,方知朕赏鉴不谬。科目中所取入股之士,那得有此古致,笔墨俨然西汉古文一样,不独才彷班马,兼之字敌钟王,可称得做天朝人瑞了。”众臣阅述俱十分叹赏,同奏道:“贵保天廷奇才,光辅陛下,伏乞格外褒封。”不知神宗准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施厚泽敕赐状元 雪深冤本奏叛逆
第十八回 施厚泽敕赐状元 雪深冤本奏叛逆
诗曰:
喜得身荣显,还思剪势奸。
玉堂频起草,金阙奏天颜。
话说神宗皇帝见群臣请封贵保,遂沉吟许久,对众臣说道:“本朝二百年来,俱依洪武旧制,以春秋两科场取士。今朕欲破格褒封贵保,又恐坏祖宗成规,贻天下后世讥诮。卿等之意若何?”首相张居正奏道:“科场取士,虽是国家旧规,但历考前朝亦有格外之典加。唐明皇之于李白特赐翰林学士,臣看贵保之才不减李白,既为朕心所赏,又为廷臣所推,正当额外优封,以鼓励天下读书稽古之士,异日史臣载笔,应赞陛下为圣明之君。”神宗闻奏大喜,敕赐贵保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之职。旨下,内侍奉过冠带簪花,赐酒游街三日。黄贵保舞蹈谢恩。朝退,各朝臣向贵保道喜,贵保谦谢一番。何维柏命家人送贵保到翰林公署,有长班投手本拜迎。贵保入到本衙,各长班一一拜叩。未几何维柏又命家人送铺盖什物金银到署,贵保拜受。
次早上朝叩谢圣恩后,即坐轿向阁臣拜候,次向六部三司及同馆前辈一一拜候。即修书差长班到东昌李建中、刘承恩处问候、报喜。又差人带书回家,报知母亲,然后到羊肉街拜谢李建良。又叫朱能收拾行李辎重,到署居住,同享荣华。朱能与贵保日夕谈心,诸事已毕。明日游街牌写着:钦赐状元,原籍湖广襄阳府,姓黄名贵保。父亲黄世荣带绸绫上京贸易,两载未有音信。但有四方君子知其下落,到来报信,花红重赏。
是晚将头牌之字抄了数张,粘在歇客行之街道。是日黄世荣无事出街,看见报单,原是我儿子得钦赐状元,明日在行门口等他相会。
是日贵保游到此处,一见父亲连忙下轿,上前相会。朱能在旁上前叩见,在路不便细问,即同世荣回公馆,将铁威被害并钦赐状元之事,一一尽说。世荣闻言,一悲一喜。悲的是女儿投江,喜的是儿子荣贵。又问朱能讼事若何,朱能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世荣闻言,十分嗟叹。贵保又问父亲生意若何,因何到此。世荣曰:“为父出了山东,在旅店病了月余,才得痊愈。复遇足痛,又逗留十余日,是以迟至春初才得到京。寓在西城张家店,到了月余,恰好货物脱清。只因候账未行,一日到各衙门打探朱贤侄可曾到京,恰好与吾儿相遇。”吩咐朱能,可到西城张家店与吾家人将存下之银,并行李一总带来公馆安歇。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秋闱。朱能考取武进士第三名,乃至殿试,朱能中了武状元,上朝谢恩。出门拜客,寄书回家,又寄书往刘承恩,与李建中报喜。一日贵保到朱能署中议事,忽报兵部尚书何维柏回拜。朱能出门接入,贵保上前见礼。三人坐下饮茶。茶罢,朱能便讲申冤之事。何维柏道:“我昨日已经将此事与张太师商量过了。”贵保便问张太师有何主意。维柏道:“太师说此事各位大人不宜动本,只宜朱大人先奏自己冤情,倘圣上怒不测,某与太师自有调停。朱大人即宜写本,明早入奏。”朱能称善,正欲留宴,维柏告辞。朱能相送出门而别。转入后堂,再与贵保商议。贵保道:“张太师主意甚高,吾兄遵行无碍。纵有不测,可对得天下后世。”朱能遂留贵保过夜,灯下商量草本。到五更,一同上朝。神宗皇帝临朝,各官朝泰已毕。朱能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有冤本一道上渎圣聪。”神宗道:“卿有何奏章,且平身站立。”朱能遵旨,内侍将本章呈上御案。神宗再三披览道:“据卿所奏,冤情如果属实,不独胡豹父子国法难容,即该地方官亦应分别议处;倘诬告国戚擅奏大臣,卿家亦有不便。此事究竟详细如何,卿宜据实详奏。”朱能遂将此事一一从头直奏,言词剀切,声泪欲进。
神宗听罢,拍案叹道:“胁奸而致刺杀,毙证而辱平民。居官者以贪墨为心,恃势者以淫虐自肆,功令奚在?国法奚存?该县固属可诛,该抚尤殊可杀。通省官吏只有一个何象峰守正不阿,胡豹如此横行,目中岂有君长?即当召回质讯按律质办。”张居正出班奏道:“臣闻镇国公不特居卿肆作威福,且素蓄不臣之心。陛下宜早提防,毋使祸延滋蔓。神宗闻奏吃惊道:“此事卿何处得闻?若果如此便是国家大患了!卿若有所见闻,不妨直奏,朕断不见罪。”张居正道:“此事问兵部何维柏及钦赐状元黄贵保二人便知。”神宗便问二臣道:“二卿可把胡豹反迹据情直奏,如果得实,朕自有赏。”何维柏奏道:“镇国公反迹,臣实未知,但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有书到臣,言及其事。”神宗道:“书在何处?呈上朕观。”维柏即在靴中取出此书呈上,神宗一看不住摇头。贵保随奏道:“镇国公有一外甥唐玉龙在大雁山为寇,因往胡府祝寿,中途与人打架,臣父见他说出欲与胡豹父子合兵造反。况臣在家稔闻他私造军器,阴养死土,据此数疑,反迹显然,请万岁定夺。”神宗听罢便问群臣道:“卿等公论若何?”张居正奏道:“以臣愚见,宜命钦差赍旨一道召他父子回京,交大臣会审,按法治罪,不知圣心若何?”神宗闻奏,点头道是。旁有胡豹相好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群臣大惊。不知他所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都察院暗地传书 镇国公襄阳造反
第十九回 都察院暗地传书 镇国公襄阳造反
诗曰:
狐鼠凭陵日,彤廷旺食时。
殷勤论推觳,各副圣明知。
话说宋琼出班奏道:“不可不可。镇国公平日忠良,必无异志反迹之说,俱属群下猜疑。且朱家命案,据奏亦是伊子所为,况末经面质曲直不分,陛下不可轻信众议,恐皇姑见怪。”张居正上前奏道:“宋琼所奏甚差。此事迟疑则机泄祸大,速发则祸校但旨意只作平常召回供职,不可露出今日之议,并不可提及朱家之事。”神宗点首道:“张卿所奏甚合孤意。”
即草旨一道交内臣吴恩带至湖广,召胡豹父子回朝供职,遂拂袖退朝。群臣各散回衙。宋琼着急,即修书命千里马星夜赶到湖广道知胡豹。
却说胡豹自从见云福弄出事后,得通省官员替他回护,越发肆行无忌。霸估民田,纵容儿子强奸民间妻女。种种不法,襄阳百姓受他荼毒,无可告诉,真正冤气满城。又日日与心腹官巡抚李士林,淮安总镇莫如龙,襄阳知县雷象星等,饮酒取乐,阴蓄死士,制造军装器械,谋为不轨。一日正与各官计议,欲图起义。忽探子回报,皇上差了内官带旨,不日就到湖广。
各相疑讶,不知何故。忽家人报说,都察院宋大人差人下书。
胡豹传人打发来使回去,将书拆看一见大惊,将书递与众看,各官惊道:“事机泄了!公爷还要即刻打点,先发制人。”胡豹即修书十数封,分头命家人通知各处心腹提镇武弁,着他刻日带兵到省相会。又修书寄二子,嘱他暗运兵粮,一一筹划已定。
忽然触起外甥唐玉龙,又即修书往大雁山通知。干是各路布置已完。俄而叠报圣旨已到,省城各官俱去迎接,胡豹总总不理。
且说钦差吴恩赍了圣旨一到省城,各官跪接请问圣安后,各各与吴恩见礼。吴恩不见胡豹到来接旨,便向各官问道:“因何镇国公还不到来接旨?如此怠慢,岂是臣子所为?”巡抚李士林道:“闻得公爷有病,未知真否。”即委雷知县去催,少顷知县回报,公爷现有病,请钦差大人赍旨到府宣读。吴恩怨道:“如此无礼,不畏万岁见罪么?无奈即将圣旨直到胡府,各官随后一齐拥入。吴恩一到,见府门大开,并无一人迎接。心中含怒直进大堂,见胡豹据中而坐,并不起接,昂然不理。吴恩大怒道:“圣旨到省,胡大人推病不接到还罢了。今日咱家赍旨到府,仍复昂然不动,悖逆已极!皇上闻知,罪无可逃!”
胡豹喝道:“圣旨岂压得本公么?今日独据一方,不受朝廷管辖,此道圣旨只可带回朝罢!”吴恩不理,捧旨站在正中,朗朗宣读。胡豹下座将圣旨扯碎掷地,对吴恩说道:“本该杀你,姑留你回去说知昏君,叫他早早让位。不然奉公不日提师到京!”骂罢命家人将吴恩鞭出去,吴恩带怒星夜回京,把胡豹碎旨逐差之事奉闻。
却说胡豹碎旨逐差,各官在旁俱各嘿嘿无言。当下恼了知府何象峰,离座斥之道:“公爷不接圣旨悖慢之极!况复碎旨逐差,与乱臣贼子何异?他日六师一到恐祸及生灵!”胡豹怒道:“小小官儿,在本公跟前肆言无忌,不怕死么?”何象峰大言道:“本府官虽小,晓得尊君亲上,不似公爷位极人臣,且为国戚,反忘君负义。本府头可断身可杀,而舌不可屈,怕甚么生死!”胡豹大怒道:“如此狗官奈何我!”喝命摘去冠带,发县监禁,待事平后再行杀却。何象峰不住口大骂,家丁将他带去寄监。何象峰一到监中,禁子梁玉接入,问因始知胡豹造反,遂对知府说道:“胡贼造反,满城百姓定遭涂炭。大老爷是朝廷命官,生死可置之度外,岂可连累家眷。小的爱敬大老爷是个忠臣,倘有用着小的之处,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知府闻言大喜,就命梁玉到府衙带家眷到兵部衙门逃避,并命放出朱百容与家眷一齐到京。梁玉领命遂约齐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保各人家眷一同进京,以避胡豹之乱。
却说胡豹把知府发监之后怒犹未息。李士林道:“公爷碎旨逐差,钦差回奏,必有兴师问罪。公爷还须早为之计。”胡豹道:“不妨。本公筹算已定,兵权已在我手,朝上并无能将,纵有师到,管教片甲不回。”雷知县道:“为今之计,急须正号为先,庶几师出有名,才得四方响应。”莫如龙道:“县太爷所见甚高,公爷还须先正王号。”胡豹喜道:“若得众位同心,得了山河,誓当列土分封。”众官称谢。于是胡豹自立为吴王,建大吴旗号,将镇国公府改为王府,招募乡勇、收纳亡命,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何知府家人见家爷被胡贼监候,忙走回衙报知主母恭人周氏。周氏闻报大哭,正欲到监会夫,恰好知府打发梁玉到衙叮嘱恭人,叫她即速收拾家私,与各家眷星夜回京,到兵部伯爷处,求他上诉。恭人闻命,只得忍泪收拾细软,带了儿子同着家人逃走。梁玉引路,会齐朱百容及黄世荣家眷,命陈升等一班同学兄弟前后护着女眷辎重,不分日夜赶到京中。百容与世荣家眷俱到儿子任所,两家父子相见。贵保又见赛西产下幼弟,不胜欢喜。次日引着父母拜见张大师与姐姐素娟,相见悲喜交集,各诉前情,不在话下。
却说恭人周氏携眷人到兵部衙中,维柏一见婶氏象峰家眷到来,大惊问,周氏哭诉前情,维柏劝慰一番。次日上朝把此事奏明,不知旨意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闻叛逆教场兴师 逆良言后堂拒谏
第二十回 闻叛逆教场兴师 逆良言后堂拒谏
诗曰:
犁驿本同类,木异见蓬麻。
泾渭自分流,贤奸出一家。
话说何维柏上朝,正欲将胡豹造反,监禁知府之事奏明,恰好吴恩回朝,直奏胡豹碎旨逐差反迹显然。神宗皇帝大怒,即与众臣计议。维柏奏道:“臣弟何象峰现任襄阳府,苦劝胡贼被禁县监。昨臣弟妇到臣署中哭诉,恳万岁且发天兵征讨,免成大患。”神宗问奏道:“进征之说,固属宜然。卿等公议,何人尽堪挂帅?”首相张居正奏道:“臣举唐坤为元帅,新科状元朱能才兼文武,谋勇俱全。况与胡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当先锋大任,可保无虞。”神宗闻奏点头道:“准卿所奏。还须得一智谋之士为军中参谋,卿等公议谁人?”朱能奏道:“钦赐状元黄贵保韬略过人,陛下命他为参谋,此人足智多谋,可充参谋之职。”神宗大喜准奏,即谕唐坤道:“朕付卿以军机,卿宜忠心戮力,务祈剿灭奸邪,报却国难私仇,有功回朝重加官爵,即加封卿为靖逆将军招讨元帅,拨雄兵六万,赐上方宝剑,得便宜行事。卿勿因皇姑在彼,便生疑畏。大军到彼,查实皇姑如不与谋,只将逆贼父子捉解回京,待朕处决。倘皇姑从逆,卿不妨一总擒拿,朕决不以骨肉而废国法,尔其钦哉!”唐坤领旨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朱能道:“湖广是卿故里,地形必熟。朕封卿为指挥将军讨逆先锋之职,同唐坤征讨逆贼,展尔经纶,回朝之日,另行升赏,尔其钦哉!”朱能谢恩,归班站立。又谕贵保道:“封卿为兵部侍郎军中参谋,辅佐元戎捉擒叛逆,有功回朝,朕当重用,尔其钦哉!”贵保谢恩,归班站立。于是各赐美酒三杯,三人跪饮,谢恩退朝。朱能贵保各辞别了家眷。朱能又命梁玉、陈升等一班徒弟,跟随军中效力。唐坤择黄道吉日,在教场上点齐六方雄兵,祭旗兴师。唐坤全身披挂,统了大军直出京城,浩浩荡荡望湖广进发。
胡豹闻知,即集众商议。是时各路心腹之将多有带兵到来,聚集各处兵马约三万有余。胡豹对众将说道:“唐坤统兵而来,我兵虽少,用奇谋以御之,定获全胜。”即出示,命城外百姓尽迁入城中。在城边掘下坑堑,城外大河一渠置毒。各路兵马有未到者,复发檄文催促。各城门俱发重兵把守,城楼架定大炮。城门出入搜检,提防奸细。但有异言异服之人,无城内军民保认者,不准入城。自此军容颇盛,准备俱齐。胡贼虽是个叛逆之臣,而才足济奸。果然调度有法,又能瞒过母妻毫无知觉。但庭帏密迩,怎能瞒得住呢?殊不知他治家极严,凡有机密,不许下人传扬,足以内外间隔,做出种种悖逆,皇姑与母亲如在梦中。一日胡豹同云福在教场操兵,阖府家人跟随,外庭无人,只有数十个小僮看守,刚遇皇姑别有差遣,着丫环出唤值日当差的,见外庭无人,丫环入后堂回报,皇姑即传小僮问话,小僮禀称:“今日众家人俱跟王爷操兵。”皇姑道:“甚么王爷,众家人俱跟随他去?”小僮禀道:“王爷即是公爷。”
皇姑惊疑道:“为何王爷即是公爷?你须一一直说!”小僮便把碎旨逐差,调兵征饷,立国称王之事说出,且言,闻朝廷大兵不日到了,皇姑犹尚未知么?”皇姑闻言,大惊道:“一向未曾出堂,谁知弄出灭门大祸,哀家如在梦中,这事怎了得!”
遂急入佛堂禀上陈氏太君道:“婆婆不好了!公爷造出灭门大祸了!”陈氏正在念佛,闻言大惊问:“何出此言?”皇姑便把小僮所述之言,从头说出。说罢泣道:“公爷造此大逆,教媳妇有何面目见皇兄?待他回来,婆婆还须劝戒他才好。”陈氏惊得声泪俱嘶,手足腾震,泣道:“这畜生不知听谁唆摆,造此恶逆!”叫丫环打听他回来否。姑媳正在相怨,到未牌时候,报说公爷回府了。丫环相请入内,胡豹闻母呼召,即同云福入内拜见陈氏,复与皇姑见礼,云福拜见婆婆、母亲,各相坐下。
胡豹见母亲面带泪痕,心中惊骇,欠身问道:“母亲呼唤,有何教谕?”陈氏道:“我胡家世代忠良,勤劳王室,传及你身,贵为国戚,位极人臣,正宜矢忠矢慎报答皇恩,岂期身作叛臣,僭王造反,为娘试问你,那日何故碎旨?何故逐差?不知被谁摆唆,丧心至此。不若早听娘言,束身朝廷,平门请罪,或者天恩轸念,赦罪未知,纵或圣怒不容,亦免叛逆恶名。他日贻羞青史,吾儿还须三思。”皇姑亦谏道:“婆婆之言有理,公爷听从为是。不知胡豹依与不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兽畜臣弑母囚妻 犁牛子忠君逆父
第二十一回 兽畜臣弑母囚妻 犁牛子忠君逆父
话说陈氏姑媳劝胡豹改邪归正,胡豹道:“母亲有所不知,那昏君不念旧恩,听信谗言,欲召我父子回京杀害,幸得宋琼大人通知。今又差唐坤提兵,不日将到。孩儿骑虎难下,不得已背城一战。侥幸胜则为君。”陈氏怒道:“不听良言,必有败亡之祸。当日宸濠之事,可为前车之鉴。老身年过九十,死不足惜。独惜皇姑与众孙媳,死得无辜,为可怜悯。吾儿何苦累及满门。”胡豹昂然不听,皇姑与陈氏苦苦劝谏,多方开谕,总总不从。皇姑忍不住大声说道:“古云灵禽尚知报恩,义犬犹能念主。公爷身为国戚,受两朝厚恩,不思尽忠报国,这还罢了。反不自度,妄图天位,真禽犬不如。哀家怕你天位未得,必致天诛,你自作自受,毋庸他怨!连累哀家身作逆妇,得罪先皇,得罪主上,得罪天下万世,且四亲九族祖宗坟墓,为你一人惨受诛锄,试问心头可过得去否?”胡豹怒道:“可恶逆妇,毒口伤人!孤正初举义旗,便说许多不利,不念结发情分,宝剑决不容情!”陈氏早已气倒在椅上,不住摇头。皇姑见丈夫昏迷不悟,复细语低言,反覆顺谏,胡豹愈听愈怒,掩耳不闻。云福劝母道:“父亲此举,众心相辅。母亲不必谏阻,得了大位,母亲贵擅椒房,何须如此苦劝?”皇姑怒道:“都是为你畜生行凶,得罪朝廷,激变老父造出弥天大祸!”命取荆条,即将云福痛打。胡豹重重大怒道:“可恶贱人,屡与孤家作对!”拔出佩剑,揪胸欲杀,云福连忙跪劝,胡豹只得放手。皇姑大骂不绝,激得胡豹推开云福,持剑追杀,皇姑急走,陈氏忙起身相劝,岂期胡豹措手不及,将母亲杀死,惊得抛剑不迭,跪倒在地。皇姑抚尸大恸,哭毕大骂道:“好逆贼,背君杀母,天地难容!愿早被天诛,免致祸延九族!”胡豹按捺不住,拾剑刺杀。云福上前拦阻,跪下哀求。胡豹怒犹未息,众丫环亦一齐跪下哀求,胡豹道:“且看吾儿讲情,将她锁禁香房,待孤事平后,再行治罪。”即喝丫环上锁。丫环无奈何,只得将皇姑拘禁房中。胡豹怒气匆匆出堂而立,吩咐家人置备棺衾,开丧挂孝。各官闻知,齐来吊祭,不在话下。
且说胡豹长子云光在广东藩署,连日心惊肉跳,心下惊疑,与夫人李氏在后堂谈论此事。忽报父亲差人到来。云光传见,家人参拜,呈上家书,云光吩咐下堂酒饭。将书拆看,大惊,气倒在地。夫人李氏忙上前扶起,众丫环递茶相救,少顷,苏醒,把书示夫人,大哭道:“父亲造反,有书到来,叫我暗助兵饷。我想从父则不忠,逆父则不孝,事出两难。”李夫人道:“老爷出仕朝廷,此身便非胡家所有。况库银乃国家军饷,丝粟不宜动支,莫道取来助逆谋,即取来作朝夕甘旨,亦属不得。
妾闻父有过子当谏,老爷还须以书止之。”云光即磨墨挥毛,在案头写书一封。其大意劝父改转邪心,回朝待罪,免至祸贻九族,遗臭万年。军饷决不能相助云云。写毕传来使,谕道:“回去上复公爷,求依书行事便是。”家人拜辞而去。是晚云光沐浴更衣,写告死辞贴,辞别上司下属,置在案上。嘱李夫人道:“我父天性强悍,必不听谏。我不忍见其败亡,今晚尽忠。夫人千祈不可回乡,就居近地,抚养遗孤,隐姓埋名以存胡氏一脉。愚夫受赐多了。”李夫人痛哭相劝,不从。俄而夫人睡熟,云光望北拜谢君恩,吞金而死。李夫人醒来不见丈夫,起身找寻,见他已死,抚尸痛哭。天明报知上司,各官俱来相验,问他何故?夫人将遗书呈上,各官嗟叹回衙,有巡抚将情节并遗书拜本回京。李夫人遵夫遗嘱,命家人在近地僦居,抚孤守节。胡豹长子之事已经了局。再表他次子云龙,在广西梧州总兵官署,见家人胡成到来,把父亲书信呈上,云龙见书不胜气恼,对胡成道:“父亲听谁唆摆,造此逆谋。难道吾母缄口不言,甘同作逆?”胡成道:“公爷作事秘密,下人不敢传说,皇姑在内怎知。”云龙道:“吾母不知,谁道吾弟在家知犹不谏?”胡成道:“三公子不独不谏,且首作逆谋。据小人看来,这祸端皆因三公子而起。”云龙问其缘故,胡成把前事从头直说一番。云龙怒道:“原来这畜生惹起祸根,父亲怎么这样昏蒙,不绑逆子上朝请罪,还听唆作逆,祸及满门。我是朝廷臣子,军兵是朝廷军兵,我宁作不孝,毋作不忠。我兵亦不发,书亦不修,你只回去代我传说,劝公爷把三公子解上朝廷请罪为是。不然祸贻九族,果及宗坟。你速回去罢。”胡成领命而去,云龙带怒进入后堂。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檄五路兵助胡豹 斩骁将先锋逞能
第二十二回 檄五路兵助胡豹 斩骁将先锋逞能
诗曰:
螳辕知不敌,邹楚漫争锋。
覆辙有震濠,昧鉴笑胡公。
话说胡云龙带怒进入后堂,把情由说与莫夫人知道。莫夫人大惊道:“这事如何了得!公公如果造反,老爷与妾身休想得活。莫若先行出首,或者圣上开恩。”云龙道:“吾算计已定了。”明日云龙自行束缚,带父亲的手书在身,到提督衙门求请摘樱提督陈鹏不知其故,有家人解缚赐坐,问因,云龙泣诉其事,将书呈上,陈鹏踌躇道:“此事我不能作主。”说毕即刻会齐督抚,布按三司,将此事此书拜本。仍命云龙回衙理事,候旨下,再行定夺。过了一月旨下,命该督抚将云龙监候,事后再行议处,妻子家产如故。陈鹏奉上将云龙软禁,打听胡豹消息。
且说胡豹满望两个儿子帮兵助饷,谁知两处家人回报,俱说不肯相助,心中大怒,骂了逆子一番。又闻朝廷命唐坤为帅,朱能为前部,不日大兵已到。急聚众商议应敌。果然唐坤兵到湖广,离城十里,把人马扎住,同着先锋朱能参谋贵保相度地势,结下营寨。命土卒掘地取水,不许汲饮大河,恐妨有毒。
又禁止掳掠。传令五鼓造饭,天明出战。到了次日,两军炮响,一齐出马。这边唐坤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手执银枪,坐下乌雅马,杀气腾腾。手下战将数十员,个个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把人马布成阵势。那边胡豹头戴紫金盔,身穿绣龙袍,手执方天画戟,坐下红鬃马。手下一班战将,个个扬威耀武。来到阵前,唐坤在马上一见,更不打话,大声说道:“那位将军与我擒此逆贼?”旁有先锋朱能应声出马,手持金锏,跑到阵前大喝:“反贼好来受死!”胡豹部下莫如龙,提枪对敌。两下各通姓名,枪锏交还,战了十数回合,莫如龙抵敌不住,措手不及,被朱能一锏打落马下,军士上前取了首级。胡豹见莫如龙已死,心中大怒,指挥众将上前将朱能围祝唐坤一见,亦催动人马官兵,阵中个个争威逞勇,杀得胡军大败。胡豹督率败兵走入城中。朱能掌得胜鼓回营,命军政司纪朱能头一功。胡豹回城查点兵将,伤了士卒三千有余,杀死五名官将,心中大怒,与众官计议,再发檄文,催动五处人马。那五处呢——巴州镇吴威,绥江协王勇,长沙游府陈隆,巫陕都司李江,大雁山唐玉龙。
雷象星对胡豹说道:“朝兵不过少六万。我军虽少,足以相当。惟彼先锋朱能年纪虽小,英勇异常。莫将军被他杀死,挫了锐气,是以如此大败。王爷但当宁耐一二日,养过锐气,待各路兵到,然后出战,可保全胜。但遥计五路人马,只有大雁山隔涉颇远,其余四路,卑职计之不日必到。”说话未了,忽闻城外炮响连天,胡豹惊疑,命云福上城探望,见有两枝兵马屯在东北,扯起巴州绥江两处旗号。即下城回报,胡豹大喜,与各官商议,即点定人马,吩咐各将但听两军炮响,即出城迎敌,直冲唐坤大营,使他三面受敌,首尾不能相顾。各将得令,安排准备。
是时唐坤正在大营与朱能贵保酌酒贺功,忽探马报到,有两处人马扯着巴州绥江两处旗号,将近到营。唐坤闻报,正欲发兵拒敌,贵保道:“且慢,不知两处兵马果是助逆抑或勤王,待他扎营,听过消息再作计较。”唐坤道:“参谋之言甚善。”
到了次早,不见两营到来知会,知他是助逆无疑了。唐坤分兵两枝,命梁玉陈升各带精兵一万,在营前左右埋伏,预防城中人马冲营。唐坤点齐各将,准备与巴州绥江两支兵交战。
且说巴州镇吴威当日得了胡豹催檄,即点精兵—万五千,会同绥江协王勇,一齐带兵到荆州助战。两下合兵二万有余。
到了荆州,见大兵屯扎,知朝兵已到。扎下营寨歇了一日,然后两下点齐人马与唐坤会战,不知两家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唐帅征南风倒纛 胡兵败北夜劫营
第二十三回 唐帅征南风倒纛 胡兵败北夜劫营
话说唐坤闻得炮响,出营迎敌。两军相见,唐坤骂道:“朝廷高官重禄相待你等,今日天兵讨逆,不来相助,却从贼反戈如此,残臣,狗彘不若!”吴王二人见骂,回声喝道:“你等谗臣,诬惑主上加害王爷,本镇见事不平,特来问罪。劝你抛戈弃甲,下马投城。本镇带你陪罪,王爷保你高官重爵。倘逞强不悟,管取死在目前。”唐坤未及答应,朱能在阵前喝道:“不必多言,好来受死。”吴威大怒,梃枪喝道:“无名小子,如此称强,待本镇取你狗命!”朱能执锏相迎,王勇即催动各将与朱能各将应敌。两下混战,两路人马被官兵杀得马仰人翻,抵敌不祝胡豹在城上望见,即点齐众将出城,直冲官营。梁玉陈升两支伏兵从左右杀出,两下厮杀战了许久,无奈胡家人马众多,梁玉陈升看看抵敌不住,正欲败走,刚遇唐坤大军追杀巴州绥江两路败兵,见梁玉陈升与城中人马对敌势似不支,即纠合大兵两下夹攻,胡豹人马大败,混同吴威王勇两处残兵逃走入城。唐坤鸣金收兵回营,纪了各将功劳。此场大战,伤了吴威上将十员,士卒二千有余,王勇被朱能打伤左臂。王勇对胡豹说道:“朝廷兵劲,先锋勇猛,难以取胜。”座中有参谋区通献计道:“胡兵诚动,日间难与交锋。依末将愚见,今晚三更,王爷亲率大军劫他营寨。彼胜而骄,必不准备,大军掩袭,必能全胜。可雪连日之耻。”胡豹与众将商议已定,即传令各营将士二鼓在辕门听令。是晚唐坤与朱能贵保坐在大营商议军务,忽有一阵狂风从东方震字位来,把军中帅旗吹倒,各人心中惊疑。贵保即排开八卦,推算道:“此是惊兆,元帅可传令各营将士,人不离甲马不离鞍,提防胡贼今夜劫营。”唐坤闻言即令中军官到各营宣谕,自己同贵保等在中军帐秉烛谈论兵机。到了三更,果然城中人马衔枚疾走,到了唐坤大营,喊声杀入。各营官将俱有准备,直出厮杀。唐坤朱能一闻人马嘶喊,飞身上马,督率将士奋勇争战。是时天昏月黑,胡豹见有准备,不敢恋战,两下呐喊混到天明,各抖精神再战。战了许久,胡兵大败。胡豹心慌,错走落荒,朱能紧紧追赶。唐坤见朱能追赶胡豹,遂挥动各将协力迫擒。正在紧急之时,忽闻铃响马嘶,一队人马打着两枝旗号,原来长沙陈隆巫峡李江两路兵来,胡豹一见,心魂稍定,拍马喊救,陈隆李江急上前接应。朱能与各将见两枝人马救了胡豹,遂不敢向前,且回阵中。
唐坤见他救兵已到,亦不敢追击,收兵回营。陈隆李江将人马带齐入城,胡豹向二将致谢一番。令云福点过将士,杀伤踩踏士卒共计八千余,死了十名千总,两名都司,四名守备。参谋区通亦已阵亡。这场挫衄非小,胡豹十分忿恨,陈隆李江劝道:“王爷不须愁烦,待末将二人明日出马,务必将他杀得大败。
报却王爷心头之恨。”胡豹道:“若得二位将军如此,孤当重赏。
但他先锋朱能十分英勇,我营将士多丧在他手。二位明日须罗打点。”李江道:“王爷休长人之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将自出身以来,未逢敌手。任他勇如狼虎,小将不杀败他誓不为人。”陈隆道:“待明日同李都司会过一阵,得胜便罢,倘若不能取胜,待末将摆个阵图,务必将他六万大军困死沙常若有一个得回,不算得末将手段。”胡豹与各官闻言大喜,治筵款待。
且说唐坤回营记了诸将功劳,朱能道:“今日真可惜,险些擒了逆贼。若非那两支军到,必然一战成功。”贵保道:“成功只在迟早,谅他乌合之众,何足与我军对敌!兄共勉之。”
唐坤道:“且待明日出战,杀败了新来两支兵,则擒胡贼易如反掌了。”是晚酌酒贺功,欢谈畅饮,安排明日与陈李二人交锋。”
却说陈隆李江二人,次日领了部下二万人马,出城来到唐坤营前。胡豹与各官在城楼看敌。李江出阵大喝道:“谁是朱能?好来受死!”朱能大怒,拍马出营喝道:“好逆贼,既闻先锋大名,还不下马受死!”李江大怒,举起双锤直打朱能,朱能把双锏一架,两人各逞生平伎俩奋勇前驱,战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败。陈隆指挥部下上前相助,唐坤一见令各将出马迎敌。
两下混战,互有杀伤。李江与朱能足战了二百余合,见不能取胜,虚闪一锤拍马便走。朱能上前追赶,唐坤恐中计,鸣金收兵。陈隆李江入城,胡豹接见相慰道:“李都司真勇将也。能与朱能力战许久,彼军谅不敢轻觑了!”李江谦谢,陈隆道:“彼军虽勇,待本将略施小计,包管他六万大军丧在我手。”
胡豹问道:“将军有何妙计能破彼军?”陈隆道:“末将得异人传授秘术,待明日摆下落魂阵,诱他大将困在阵中。王爷统率精兵踩他大营,必得全胜。”胡豹大喜,于是酌酒相庆,犒赏各将。
且说唐坤回营谓朱能道:“不意先锋今日得遇劲敌,依本将看来那贼将英勇不出先锋之下,今日阵前诈败必有诡计,是以收军。”朱能道:“若擒得此人,逆贼便易平复。但须智取,不可力敌。待明日交战用一条妙计擒他。”不知朱能用甚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显神灵飞砂走石 落魂阵折将损兵
第二十四回 显神灵飞砂走石 落魂阵折将损兵
诗曰:
乌兔谁逢掩,何伤日月明。
仙风荡邪秽,悠然见太清。
说话朱能在营中与唐坤谈论,忽有军士呈上胡贼射来一书,唐坤拆看,与众将商议道:“贼人约三日再战,必有诡计。且待三日后看他如何?”贵保道:“还须传令各营将士紧守营盘,不可乱动。恐防贼人乘懈掩击。”唐坤即令中军传谕各营,勤加守御,提防敌人劫营。斯时陈隆果然设下计谋,仰雷知县办尼姑四十名,妓妇四十名,限日解到阵中应用。不一日,知县办齐,带到军前。陈隆又命军士掘取古冢棺木坟坭,又取柳枝铜铃各四十。诸事停妥,即点八千军士离城五里,向北布阵。
阵有四门,俱用坟土棺木筑成。每门发二千军士把守,俱戴白盔穿白甲。又每门用妓妇十名,赤身手执柳枝,见人厮打。又用尼姑十名,手执铜铃,见人频遥那铃名摄魂铃,大将一入其中,便手软魂离,困死阵内。又用灵符四道,安贴四门。布置已毕,准备来日擒敌。遂领了军士到唐坤营前搦战。唐坤闻报,即命朱能出马。李江一见朱能更不打话,持锤直取朱能,两人拍马交战。陈隆对唐坤说道:“公为元帅当识兵机,今日不与你斗力,只与你斗智。现摆下阵图你敢破否?”唐坤道:“本帅熟读兵书,深明韬略。曾经几番大战,何况你是无名小将,摆下无名小阵,本帅破之如利刀摧枯,迎手立碎。那有不敢之理!”陈隆笑道:“强出大言,亦终何用?”即将令旗一展,布成阵势。唐坤与贵保阵前观看,看见阵上挂着一牌写落魂阵三个大字,阵内排得奇样,不解其意。细细再看,见内中并无埋伏,即命四员副将带了二十员裨将,领了一万雄兵,分四门杀入。四将领命带兵杀入阵中,谁知一到阵门,被四十个赤身妓妇将手中柳枝向人乱打,各人正欲举枪相刺,忽一阵摄魂铃响,各兵将手瘫脚软,昏倒在地。可怜一万雄兵,廿四名将官,都被陈隆之军杀绝。唐坤在阵前见诸将入阵,不见动静,心中疑惑。须臾陈隆军士把各尸抛去。唐坤大惊,即摧动人马直取陈拢忽炮响一声城中胡豹引兵杀出,各兵将抵敌不住,纷纷败阵逃走。唐坤与贵保弹压不住,二人见势头不好,跨马急走。
胡豹与陈隆驱兵直追,那边朱能与李江正在酣战,各不相下,忽见阵脚摇动,帅字旗已倒,大军溃散。心中大惊,无意恋战,遂抛了李江拍马救护,不意被李江打着马尾,那马负痛颠踣,把朱能掀翻在地。李江欲下马取朱能首级,却被朱能翻身逃脱,走入乱军中而去。李江把各军士杀得如剖瓜切菜,各军士四散逃生。唐坤与贵保离了战阵中,神魂稍定,四顾数万大兵早已失散,只有梁玉陈升领着数员裨将,千余军士相护,忽闻胡豹大兵紧紧迫来,将近已到。唐坤遂领着众将亡命直奔,正在危急之时,忽一阵狂风飞砂走石将胡豹大军打得头崩额破。胡豹在马上被石打伤颧额,陈隆李江亦各有伤。胡军大乱,将人马带回城中,风起时,唐坤朱能等亲见秀霞玉貌锦衣在半空中,把袍袖乱拂,但见袖拂处风起石飞,打退胡豹人马。须臾风止,秀霞不见,追兵亦无。唐坤朱能等知是秀霞贞烈,为神显灵相救。众人一齐望空拜谢。少顷见各逃亡将士一一齐集,贵保亦到。唐坤招集残兵点过,连在阵中被杀共死士卒二万有余,偏裨副将死者五十余员,伤者不计其数。就在此处扎下营寨,商量破敌。唐坤道:“敌人摆下这个落魂阵十分厉害。是历来兵书所不载的。我们不晓破法,料难取胜了。”贵保道:“此阵摆得离奇鬼怪,恨我姐姐不在此间,阿姐好读奇书,好设奇计。
若今日得她在此,必有一破阵之法。”朱能道:“将之用兵如医之用药,难执古道之方。岳武穆一生用兵全不依古阵法,尝言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可知人心之灵,若肯思之思之,必有鬼神通之妙用,在我愚见只以理推测,一个阵图自有一个破法,犹之一病必有一药。”朱能道:“这个落魂阵用甚么道理推测可以破得呢?”贵保道:“这个不难,愚已有破之的法。”不知贵保说出甚么法子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请救兵赛全自荐 破恶阵贵保立功
第二十五回 请救兵赛全自荐 破恶阵贵保立功
诗曰:
锥末未伸囊,犀锋久自藏。
一朝争脱颖,英利却难当。
话说朱能问贵保:“有甚么法可以破得他这个落魂阵?”
贵保答道:“落魂阵用尼妓柳铃坟柩白盔白甲乃一片纯阴之气,若论破法,须用一片纯阳之气,以胜之。他用孤阴的尼姑,我用独阳的和尚;他用少阴的妓女,我用少阳的童男;他用阴柔的小铃柳枝,我用阳刚的铁鞭铜镜桑枝铙钹;他用属金的白色盔甲,我用属火的红色盔甲。用红胜白,用火克金,用男敌女,用阳胜阴。他用一片纯阴之气,我用一片纯阳之气,岂有不能破他的!”朱能大喜道:“此言确有至理,即黄贤弟上日所论,天下万事万物不离阴阳二字。又即用兵胜败全赖人谋,一齐术数俱无所用之谓也。”贵保道;“事不宜迟,元帅可速速依法行事。”唐坤即命裨将下乡选童男三十六名,男僧三十六名,铜镜铁鞭各三十六。选亦数日,命副将四员带二千军士红盔红甲,分四门杀入,每门男僧九名,左手执铜镜,右手执铙钹,童男九名,左手执桑枝,右手执铁鞭,随副将杀入落魂阵内。朱能带三千军士务要生擒李江。唐坤自带一万雄兵,梁玉陈升等十名裨将预防胡豹冲营,单留二千军士镇守大营。点拨已定,响炮出营。那边陈隆李江亦点齐部下军兵出城迎敌。来到阵前,朱能一见李江道:“今日务要擒你报昨日之辱。”李江大怒,拍马相迎,二人逞勇交锋。陈隆见朱能在阵前,即出马喝道:“敌人有勇者请来会阵。”贵保把红旗一招,这四员副将带了红装军士僧童杀入落魂阵中。陈隆见将士入阵,把白旗一展,那八千白衣军士与那红衣军士对敌,被那红衣军士杀得大败。
那四十名妓妇被三十六个童男将铁鞭击得东奔西走,把卅六个阳镜齐照阵内,阳光忽现,四门阴惨之气尽消。那四十个尼姑正摇紧摄魂铃,被卅六个僧人响动铙钹,吓得各尼姑抛铃乱走。
四名副将砍倒阵门,杀出阵外。陈隆见阵已破,心中大惊,正欲逃走,被四名副将围住乱刀斩死,割了首级。胡豹闻知即驱兵相救,被唐坤催动大军杀他一个大败。胡豹走入城中紧闭城门,贵保见胡豹败走,朱能战李江不下,随把大旗一麾,众将合兵相助朱能,把李江围祝李江看见自己部下人马俱无,四面俱被唐坤兵将围住,心中大惊,却被朱能双锏打着金盔,倒撞马下。朱能下马割了首级,与诸将掌得胜鼓回营。唐元帅把各将功劳记薄,赏了众僧童男,打发回去。遂议进兵围城。城内胡豹查点败军,陈隆李江全军覆没。城中人马伤了三万有余,只剩军士五千,裨将十员,另王吴二将部下,共计兵不满万。心中大忧,又虑唐坤攻城。屡望唐玉龙救兵不到,聚集大小将官商议,众人束手无策。雷知县献计道:“此去大雁山十日可到,若有人去催取救兵,往返不过廿日。荆州城池坚固,任他善于攻击,一月决不能破。王爷可命三公子带书催请唐玉龙,他必驰兵来救。但须得一勇敢之士保着公子冲出重围便得。”胡豹道:“贤令所言亦善,但查城中兵将俱非朱能敌手。倘冲围不出反为不美。”雷象星道:“事势危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爷可传令大小三军,有能保得三公子往大雁山取救者,加以重爵。愿往者上帐报名。”胡豹果依其言,此今一下,果有一位英雄上帐报名,原来就是施赛全。前在大雁山做头目时,屡劝唐玉龙投顺朝廷,唐玉龙迟疑不决。后因告假下山寻妹子,进京寻黄贵保。从京回归之后,在世荣家中安歇,未曾回山。料知胡豹必然造反,一来想保护世荣家小,二来想做个官兵内应。
他有此一片忠义之心,故不肯归山,竟投淮安镇莫如龙部下。
莫如龙爱他英勇,命他做个千总。今见官兵围城,正欲到官军营中通个消息,恰好闻胡豹传下此令,正中心怀,遂急上帐报名。胡豹见他器宇不凡,心中喜悦。又得雷象星保荐道:“施总爷肯去,必能保得三公子去取救。王爷可以放心。”胡豹即升他做行军游击。就命他明日保护云福出城。是晚施赛全写书一封绑在箭头射去官营,巡营军士拾得,呈上唐元帅。唐坤拆看,心中大喜。即传朱能上帐报知,命朱能带三千人马离城十里埋伏,待胡云福到此将他拿下,同施赛全回营。是时施赛全同着云福领了三千人马望前而去,胡豹在城上看见十分欢喜。
同众将下城吩咐守城军士严加防护。回到王府心中稍安。谁知施赛全同云福出了唐坤营盘约有数里,远望一枝人马屯札路旁心中暗喜,刚刚来到忽一声炮响,人马摆开挡路。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阵前把云福擒缚 说大义玉龙投降
第二十六回 阵前把云福擒缚 说大义玉龙投降
话说施赛全带胡云福来到此地,忽见一支人马摆开挡路,赛全认得是朱能,挺枪拍马上前会战。朱能一见赛全,两家合意假战数合,赛全诈败而走,朱能不追,回马来捉云福。云福大惊,正欲逃走,被朱能赶到揪住后心,擒过马来,交与军士绑祝那三千军卒正欲脱逃,朱能把双锏摆开喝道:“降者免死!”众军齐声:“愿降。”朱能命手下军士押了云福先驱,自己带住降兵。恰好赛全回马相遇,一路上两人各叙情节。少顷到了大营,朱能同赛全入见唐坤,唐坤道:“多得将军用计擒贼,回朝奏闻天子定赐高官。”赛全致谢。吩咐将云福押在后营,待捉了胡豹一齐解京。遂与诸将计议攻城。赛全道:“城中守御甚严,急切难破。况粮草足用,彼深沟高垒以老我师,怎奈得他何?依末将愚见,不若假扮大雁山救兵,骗开城门长驱直入,擒拿胡贼易如反掌。”唐坤拍掌称善。贵保道:“此计虽妙。方一胡豹不见儿子同回,心中起疑,要亲见玉龙然后开城,岂不露出破绽?在我愚见,不若命人往大雁山说降唐玉龙,况他玉龙乃系元帅之甥,可修书前去,说他来降。教他假作救兵,赚开城门,一则免胡豹起疑,二则得玉龙相助,岂不一举两得。”朱能道:“此计固高,且未知玉龙为人若何?”赛全道:“吾事玉龙许久,素知他为人十分义侠。我往时曾劝他归顺朝廷,他迟疑不决,实未得一个善言之人相劝。今元帅修书责他叔侄之情必来降矣。且他与胡豹虽属戚谊,到如今若有善言之人,料必劝他归顺。”贵保道:“他于胡豹虽属戚谊,看来志气未必相投。不然我兵到此已非一日,他若肯从逆何以至今按兵不举?其为人可知。况我父亲当日在尖峰岭与他有半面之识,我与施将军同往,大事可成。”唐坤大喜,即修书交与贵保,命与赛全同往。于是二人扮作客商,十名军士扮作家人,一路望大雁山进发。唐坤见二人既去,即命中军副将带一支人马在半路屯扎,打听唐玉龙消息。
却说玉龙自从在尖峰岭得闻黄世荣一段议论和劝改邪归正,后来屡听施赛全劝降,便有意归顺朝廷,日日望朝廷招安。
一日忽接得胡豹书信,见他富贵已极,尚且贪心不足妄图天位,心中十分着恼,是以连接他数次催兵之书,都置之案头不理。
一日正在后山打坐,忽见施赛全回山拜见,禀称与黄世荣之子黄贵保同来拜候,现在门外。玉龙闻言,忙出山门迎接,进入寨中分宾主坐下,各叙寒暄。唐玉龙对赛全道:“将军为何许久不见回山。”施赛全道:“现奉令亲胡豹之命,有书拜候大王。”
袖中取出书函呈上,玉龙接过一看,皱了双眉,随纳入袖中,便问赛全道:“将军弃我不回,一向在舍亲帐下么?”赛全道:“小将蒙令亲提拔,现允游府之职。但小将来时,朝兵攻城甚急,恳大王火速发兵相救。”玉龙心中不悦,便不与赛全答话。
转问贵保道:“足下尊翁纳福?”又问:“因何与施将军同来?”
贵保道:“外出回家,中途与施将军相遇,询知他来谒大王,不才忆起当日家君用情并蒙施兄救护家眷,又属亲戚,故便道同来拜谢。”玉龙道:“忆昔日在尖峰岭得闻令君高论,不啻清夜闻钟唤醒十年尘梦。”遂命头目治酒款待,二人称谢。施赛全以言激之道:“令亲被困省城,命小将持书求救,大王且慢理觞政,还宜速备征鞍。”玉龙不答。贵保复激之道:“既如此不才不敢叨扰,恐逗挠军机。”遂起身告退,玉龙离座挽之道:“足下初到荒山不知本山号令,慎勿多言。”即解佩剑付头目道:“敢有言救兵者斩之!”赛全故作惊愕之状,嘿坐不语。贵保道:“不才有句不识进退之言,请大王勿怪。”玉龙道:“足下乃仁人君子,吐词足以为经,某正敬服,又何敢怪。有何指教,当洗耳恭听。”贵保道:“不敢。前时家君相劝的言语大王可复记忆否?”玉龙道:“金石之论铭记不忘,归顺之事甚协吾怀。但恨无机会耳。”贵保道:“据不才看来,现有绝好机会,但恐大王迟疑不决。”玉龙道:“有何机会,请道其详。”贵保道:“现在天兵围困荆州,唐元帅久攻不下,元帅说大王系他甥儿,故特修书浼他帮助,如果有意归顺,先与元帅知会,假作救兵,赚开城门,先擒胡贼以为进见之功,唐元帅必然喜悦,回朝奏闻天子,大王必得高官,此是绝好机会了。但恐大王不肯。”不知唐玉龙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赚城门胡豹被捉 敲金镫将士凯还
第二十七回 赚城门胡豹被捉 敲金镫将士凯还
诗曰
获丑庆归来,惮惮壮士回。
彤廷欢饮至,解甲赐香醅。
话说贵保劝唐玉龙投降,玉龙见施赛全在坐频以目止之,从容说道:“施将军在坐,足下勿乱道。?贵保道:“施将军亦是忠义之士,言之无妨。但恐大王主意未定耳。”玉龙沉思半晌道:“足下所言甚是,但外祖母现在,某安能出此忍心?”
赛全道:“大王不闻令外祖母之事么?”玉龙道:“不闻。”赛全道:“不闻不足怪。大王一闻,只怕不容令舅父了。”遂把胡豹拒谏杀母之事粗述一番。玉龙闻言不觉怒发冲冠,跳出座外大骂:“悖逆胡贼,某拿住你务必碎尸万段!”即回座对贵保说道:“足下高论,某即整行。但恨无人往见唐元帅,此事亦费踌躇。”贵保察其心意真诚,便以实情告道:“大王知我两人来意否?”玉龙道:“足下来意某实未知。”贵保道:“不才忝在唐元帅帐下作参谋,我二人是奉元帅之命来请大王归顺,不才亦颇知大王素怀忠顺,但恐大王念着甥舅之亲,故未敢据下说辞耳。”说罢即怀中取出唐元帅手书奉上,玉龙看罢大喜。玉龙复问赛全外祖母被杀之事,赛全道:“此事的真。皇姑现被胡贼拘禁,大王他日入城一问便知。但胡杀甚秘此事,他的门公与末将相好稍稍对我说出的。”玉龙叹道:“这等人不早诛戮有坏世教。”说话未完,头目摆上酒筵。玉龙挽二人入席,互相劝酬,尽欢而罢。二人在山寨中安歇一宵。次日贵保催玉龙速起兵,玉龙即留下两员头目一千喽罗看守山寨,其余办作官军直望荆州府城进发。一路登程,将到荆州,忽见前途有一支人马屯扎。赛全忙上前看视,原来是中军副将,即引他与玉龙相会。玉龙即托贵保知会元帅,叫他准备大军,候赚开城门一齐杀入。自同赛全带了喽兵扯起大雁山旗号,贵保即同中军副将见了唐坤,把情节细说一番。唐坤大喜,即传令撤去攻城军士,并令各将士入城不许骚扰百姓。但捉住逆党重重有赏。
且说胡豹在城中满望唐玉龙救兵到来。望至廿日尚未见到,心中焦躁。正与各官谈及,忽守城将士回报,唐坤人马攻城。
胡豹惊疑,同着各官上城观看,看见前途尘头大起,一支人马渐渐来到,扯着大雁山旗号,为首一将跃马飞奔,将近到城认得是赛全,心中大喜。俄顷赛全已到,大叫道:“王爷快开城门迎接,唐大王救兵到了!”胡豹传令开城,同各官下城迎接。
胡豹匹马当先,见了赛全便问:“云福因何未到?”赛全答以在后,俄而众军纷纷入城。胡豹在城门见唐玉龙银甲金枪威风凛凛,不胜之喜,叫道:“贤外甥有劳了!”玉龙在马上拱手道:“不敢。”玉龙一入城来到胡豹身边大喝道:“逆贼休走!”即将胡豹擒过马来,命军士绑了。即挥动金枪把城中各将乱杀杀散。守城兵将吴威拔刀不及,被赛全双鞭打死。王勇奋力与赛全相斗,被玉龙斜枪刺死。城里大乱,各官纷纷奔逃,后面唐坤朱能追兵杀入,所有奸党一概擒拿。朱能直入县衙,把雷象星擒下。打开监牢救出何象峰,即同何象峰去见唐坤,唐坤优礼相待。这边朱能召集残兵,出示安民。那边唐玉龙杀入胡府,府内家人俱已走尽,剩下几个丫环仆妇,一见玉龙即跪下讨饶,玉龙喝起,命引见皇姑,一见连忙下礼,命仆妇开了枷锁,相请出堂。唐坤率众上堂拜见。吩咐丫环小心服事。即与众将退出,吩咐把所获各犯暂禁县监,拨两员裨将,一干军士把守。是时城内大小官员皆为从逆,收禁县牢。唐坤恐各官有被胡贼威逼勉强相从,不忍一概治罪。遂与知府商酌,审明真伪,谁为首从,谁为协从,谁为伪从,一一分别重轻,将此情节入奏。省内官员怎样条办,抑或解京定罪,抑或在该处发放处决。并请旨恳调官署理各缺。
却说贵保母子被铁威陷害,禀知元帅。唐坤命贵保将铁威全家捉获,暂禁县监,候旨发落。朱能带本上京奏达。唐坤将人马屯扎城内,候旨下再夺。过了月余旨下,说从逆诸员解京,其伪从者免死革职留任,俟有新员到再行交代。其首从与协从俱拿获解京,分别议处。该巡抚印篆,暂令何象峰署理。旨下之日,尔朱能黄贵保唐坤三人即刻护送皇姑回朝,并押各犯到京。其有功将士与新降将卒一齐到京受赏。唐坤命唐玉龙着人焚了山寨,散了众喽罗,请皇姑上辇,点起大军离了襄阳城。
何象峰等送至城外,将士齐敲金镫,吹唱凯歌,直程到京。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论军功众将封赠 诛奸佞皇姑回朝
第二十八回 论军功众将封赠 诛奸佞皇姑回朝
话说唐坤等带得胜兵解贼回京,神宗皇帝命各文武迎接。
又命宫监侍女迎接皇姑入宫,与娘娘相见。唐坤兵马一到京城,扎下营寨,与众将入朝面圣,戎装献捷。神宗御承天门,受俘慰劳诸将一番。命众将在承天门候旨。龙驾回宫,御大殿受群臣朝贺。命内官赍金帛给赏得胜兵,将其新降者编入京营。其偏裨各将,升赏有等差。阵亡将官旌赠荫子,阵亡士卒,给赠金帛安家,命唐坤朱能贵保玉龙赛全五人上殿受封。唐坤一一分拨已定,同着四人随内官上殿。朝泰俯伏金阶,听候皇恩。
神宗皇帝道:“尔唐坤节制有方,削平叛逆,朕甚嘉焉。封卿为太子太保护国公,兼九门提督。赐黄金千两,彩缎千端。”
唐坤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朱能道:“尔朱能武勇高强,军功第一,封卿为太子少傅兵部尚书两广总督,荣封三代,给假一年,然后赴任。”朱能谢恩,归班站立。又谕黄贵保道:“尔黄贵保少年负略,妙策平胡,朕甚赖焉。封卿为兵部侍郎陕西巡抚,荣封三代,给假一年,然后赴任。”贵保谢恩,归班站立。
又谕唐玉龙道:“尔唐玉龙少聚绿林,识时归命,讨擒胡逆,厥功甚懋。朕封卿为河南提督,荣封三代。”玉龙谢恩,归班站立。又谕施赛全道:“尔施赛全少年义侠,讨逆有功。封卿为阳州总兵,荣封三代,即行上任。”赛全谢恩,归班站立。
其各逆犯暂禁天牢,明日御殿再行处决。唐坤又奏:‘湖广官员多缺,恳天恩。简命各员到理,免使城内空虚。”神宗皇帝谕:“吏部杨德芳命他将候补各员,择廉能者即分发去湖广各缺。”德芳领旨,命内官赍旨,将原日襄阳知府何象峰,实授湖广巡抚,又发各候补分发湖广各缺。黄贵保又奏:“朱秀霞贞烈显灵,狂风飞石,打败胡贼,恳天恩封赠。”神宗皇帝准奏,即封赠朱秀霞为贞烈仙姑,钦赐该府建庙。命大员往祭,朱能出班代姐谢恩。诸事已毕,退朝,各官回衙。神宗入宫与皇姑相会,皇姑上前请罪。神宗劝慰一番,皇姑因问:“云光云龙两个儿子怎样?处决曾经拿获否?”神宗道:“造逆之初,云光已先在官衙自尽,云龙自缚,在该省提督请罪。该省大员曾经上奏,朕命监候未曾处决。若论国法,一人造反九族当诛。
朕看皇姑面上,又念二人忠烈,将死者级回原官,命该处官员送他妻子上京,与皇姑相会。云龙赦免,着他回京赐第,供养皇姑便是。”皇姑含泪谢恩。次早,神宗御偏殿将各逆犯带上,一见胡豹,拍案骂道:“朕待你可谓恩礼兼尽,且身受两朝恩典,不思报效,反图叛逆!母妻劝谏,杀母囚妻,天伦奚在?
死有余辜。”又骂云福道:“恃势逼奸,刺杀二命,肆恶已极!”
又骂从逆各员道:“朕赐尔等高官重禄,不思报效,贪生畏死,反助逆贼,抗拒天兵,朕问尔等今日贪生果得生,畏死果免死否?”骂罢,将各犯押出,把胡豹父子凌迟,李巡抚雷知县腰斩,其余各犯官发往极边充军。处置已毕,赍旨两道:“一命往广东,着该巡抚送原任布政,云光妻子进京;一命往广西,着该提督押胡云龙连家属一并进京。两道旨意一到,该抚遵旨寻着云光妻子,该督押着云龙连家属前后进京。神宗恩宽赦免令,与皇姑相会,又给赐府第令他母子姑媳团聚,将籍没的家财给回安享,此番从逆各犯俱被诛戮。
却说唐坤在胡豹家中搜出宋琼走漏书信,上殿奏明,连书呈上。神宗一见大怒,遂骂宋琼:“孤有何亏负于你,因何走书通息?留尔何用,革职发配极边充军!”又说:“襄阳铁威,陷害贵保子母,下旨命何象峰将他斩首,以正国法!”欲知朱能得接绣球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赐荣归恩仇两尽 封诰赠义烈满门
第二十九回 赐荣归恩仇两尽 封诰赠义烈满门
神宗皇帝见国患尽除,赐宴群臣,君臣畅饮。是时神宗皇帝对张居正道:“闻卿上元佳节搭彩楼抛球招婿,不知择得何人为婿?”张居正奏道:“臣女不是亲生,原系黄世荣之女,贵保之姐。前在家中被铁威逼奸,尽贞投水,臣在舟中拾得的。
臣前日所设平定倭寇计策,尽是此女暗中指点。至得成功又将此功劳让与微臣,不肯表奏天听。臣爱她才德兼优,遂收她为干女,替他择婿。彩球掷中朱能,朱能见无父命,极力辞婚。
后闻朱能之父百容与世荣原有婚姻之约,但世荣有一女一子,长女其许配朱能的名素娟,即臣江中拾得之干女也。其次子名贵保,即钦赐状元加封兵部尚书之黄贵保也。”神宗闻奏,即召百容问他。百容奏道:“臣当日只道世荣有一女已经投水,寻尸未见,犹望生还。故臣寄书与儿子,叫他在京不可别婚负约。臣儿又不知太师之女即是世荣之女,故遵父命谕,向相府辞婚。致有此欲合反离之奇事。”神宗笑道:“这个不妨,朕今与尔子为媒,合他这段良缘离而复合。”遂宣谕道:“世荣长女素娟献策平倭实有大功于国家,又能让功于义父,可谓才德兼备,忠孝两全。钦赐女中状元,荣封二代移赠张居正以报抚育之恩,仍命张居正主婚,敕赐配合。”朱能张居正朱百容黄世荣一齐跪下谢恩,退朝回府。各对儿女说知。
过数日,钦天监择定吉期,皇上命内监赐彩缎宫袍明珠玉带等物与素娟,作奁仪。朱能先到张居正相府拜见岳丈,翁婿相见,十分欢喜。朝中众文武亦各到相府拜贺。次日又去拜见世荣贵保。神宗命内监送花烛到朱府,朱能望阙谢恩。花烛摆列正中,穿起大红吉服,随摆新科状元兵部尚书两广总督执事,先到丞相府中亲迎。一边是公爷娶归,一边是宰相嫁女,一边是越国夫人嫁夫。是日京城中鼓乐喧天,十分热闹。大小官员王亲国戚多到朱府恭贺,大排筵席庆饮。席散,众客辞去。朱能先入素娟房中成亲,此久欢娱,曲尽人间乐事。怎见得呢?
有赋为证:
烛影摇红金屋,告成于吉日。彤云耀彩,玉姽下降自苍穹。刘阮到天台,芳心飘泊。明皇游月府,醉眼朦胧。掀绣裙,金莲小小;弹花盖,芍药浓浓。乍卸霓裳,直拥子春之榻;潜开宝库,虚张阳货之弓。翡翠衿中,现出挂山明月;鸳鸯被底,飞来饮涧长虹。雪拥高山,玉女双峰真白滑;花随流水,尾闾一派甚红溶。独眼将军攻打玉门,关外寨主无牙把守。水帘洞中鸿沟乍割,鸟道初通,莺声频唤,春兴无穹。弱柳春来摇嫩绿,娇花鸟宿落残红。半晌睡宫帘不卷,一时香汗湿酥。
次日夫妇二人同拜祖宗父母,到晚复排筵饮。饮罢,众人散去。明早上朝谢恩不表。
却说神宗旨召杨聪回京。杨聪接旨即同女儿进京,在儿子衙门安歇。杨聪见张丞相女嫁朱能,十分闹热。看见贵保年少显达,十分精浚吾有一女,欲将许配,明日上朝在圣上面前奏知,待他为主。次早上朝面圣,神宗优劳一番赐坐,与他谈论一番朝政,却被胡贼作反,幸得唐坤朱能贵保平服。杨聪奏道:“吾有一女,年已及笄,未曾许配。今见贵保年少英俊,将此女配他,恳主上作主。”神宗见奏,宣世荣上殿,将杨太师之言说知。世荣奏上:“既杨太师过爱,微臣允从。”神宗即命钦天监择定吉日良辰成亲。朕作冰人,御赐花烛,即赐绸缎宫袍明珠玉带等物与杨聪,作为嫁饰。杨聪世荣谢恩。
是日迎亲,朝中文武各官到两府恭贺。神宗皇谕内监送花烛到黄府。贵保望阙谢恩,将花烛摆到正中,随摆兵部侍郎陕西巡抚执事,到吏部衙门迎亲。鼓乐喧天,杨府摆列执事两道:一道柱国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一道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官衔,亲送妹子到黄府成亲,真是闹热,是夜,夫妇和谐,极尽人间之乐。
到了次日,贵保上朝谢恩。过数日,朱能贵保即会同玉龙赛全及梁玉陈升等一班徒弟,上疏告假回乡,御笔赐朱能状元配合扁额,众人同日一齐告假。朱能夫妻又辞了宰相及兵部,带齐家校贵保辞别宰相官,带齐家小,与各人出京。朱能贵保到羊肉街,把千金酬谢建良,然后与各人一齐起程。陆路宿村,行舟泊水,到处各官员迎接。朱能俱令家人传见,到了东昌府住扎朱能贵保传贴到拜,李建中预约同学各生徒,在村口迎接。朱能入到建中家下叩谢,随把千金酬谢大家。叙谈一回,然后拜别。同众登程去到历城拜访刘承恩,照式一样酬谢。在承恩家盘旋半日,然后同众一齐向湖广进发。不数日,到了襄阳,府城各官出城迎接,一齐入城,时巡抚何象峰已经替朱能等建造府第,各人回府,将家眷安顿。然后接见各官,拜候亲戚朋友。戚友齐来拜贺,酒筵相待。忙了十余日,然后拜谢各官,登山省墓。赛全玉龙辞别赴任。朱能父子计当日曾经受过恩惠者,无不报答。又寻着张玉坟墓,培植树表,哭祭一番。
又捐赀建祠奉祀香火,请旨封赠七品官衔。是时钦赐贞烈仙姑庙宇,建造已成,各官俱来致祭。朱能一一拜谢,朱黄两家所有恩仇尽报,富贵荣华。历代子孙往来不绝。那状元配合的御赐扁额,至今古迹尚存。
诗曰:
英年欢书锦,恩怨了公私。义侠蔓千古,高谈百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