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第一回 胡秀才告状鸣冤施贤臣得梦访案 第一回 胡秀才告状鸣冤施贤臣得梦访案 话说江都县有一秀才,姓胡名登举。他的父母为人所杀头颅不见,胡登举合家吓得胆裂魂飞,慌忙出门,去禀县主。跑到县衙,正遇升堂,就走去喊冤。走至堂上,打了一躬,手举呈词,口称:“父师在上,门生祸从天降。叩禀老父师,即赐严拿。”说着,将呈词递上。书吏接过,铺在公案。施公静心细阅,上写: 具呈生员胡登举,祖居江都县。生父曾作翰林,告老家居,广行善事,怜恤穷苦,并无苛刻待人之事。不意于某日夜间,生父母闭户安眠,至天晓,生往请安,父母俱不言语。生情急,踢开门户,见父母尸身俱在床上,两个人头,并没踪影。生恭居学校,父母如此死法,何以身列胶庠对双亲而无愧乎?为此具呈,嚎叩老父师大人恩准,速赐拿获凶手,庶生冤仇得雪。感戴无既,沾仁。上呈。 施公看罢,不由点头,暗暗吃惊。想到:“夤夜入院,非奸即盗。胡翰林夫妇年老被杀,而不窃去财物,且将人头拿去,其中情由,显系仇谋。此宗无题文章,令人如何做法?”为难良久,说道,“即委捕厅四老爷前去验尸。你只管入殓,自有头绪结断。”胡秀才一听,只得含泪下堂,出衙回家,伺候验尸。 且说施公吩咐速去知会四衙,往胡家验尸呈报,把呈词收入袖内,吩咐退堂。进内书房坐下,长随送茶毕,用过了饭,把呈词取出,铺在案上翻阅。低头细想,此案难结。欠身伸手,在书架上拿了古书一部,系《拍案惊奇》,放在桌上要看,对证此案,即日好断这没头之事。将《拍案惊奇》自头至尾看完,又取了一部,系海瑞参拿严嵩的故事。不觉困倦,放下书本,伏于书案之上,蒙瓘打睡。梦中看见外边墙头之下,有群黄雀儿九只,点头摇尾,唧哩喳啦,不住乱叫。施公一见,心中甚惊。又听见地上哼哼唧唧的猪叫,原来是油光儿的七个小猪儿,望着贤臣乱叫。施公梦中称奇,方要去细看,那九只黄雀儿,一齐飞下墙来,与地上七个小猪儿,点头乱噪。那一个小猪儿,站起身来,望黄雀拱抓,口内哼哼乱叫。雀噪猪叫,偶然起了一阵怪风,把猪雀都裹了去了。施公梦中一声惊觉,大叫说:“奇怪的事!”施安在旁边站立,见主人如此惊叫不知何故,连忙叫:“老爷醒来!醒来!”施公听言,抬头睁眼,沉吟多时。想梦中之事,说:“奇哉!怪哉!”就问施安这天有多时了。施安答道:“日色西沉了。”施公点头,又问:“方才你可见些什么东西没有?”施安说:“并没见什么东西,倒有一阵风刮过墙去。”施公闻言,心中细想:“这九只黄雀、七个小猪奇怪,想来内有曲情。”将书搁在架上,前思后想,一夜未睡。 直到天明,净面整衣,吩咐传梆升堂。坐下抽签,叫快头英公然、张子仁上来。二人走至堂上,跪下叩头。施公就将昨天梦见九只黄雀、七个小猪为题标写。说:“限你二人五日之期,将九黄、七猪拿来,如若迟延,重责不饶。”将签递于二人。二人跪爬半步,口称:“老爷容禀:小的们请个示来。这九黄、七猪,是两个人名,还是两个物名?现在何处?求老爷吩咐明白,小的们好去访拿。”言罢叩头。施公一听,说道:“无用奴才,连个九黄、七猪都不知道,还在本县应役吗?分明偷闲躲赖,安心抗差玩法。”吩咐:“给我拉下去打!”两边发喊按倒,每人打了十五板。二人跪下叩头,复又讨示,叫声:“老爷,究竟吩咐明白,待小的们好去拿人。”施公闻言,心中不由大怒,说:“好大胆的奴才!本县深知你二人久惯应役,极会搪塞,如敢再行罗唣,定加重责!”二人闻言,万分无奈,站起退下去,访拿九黄、七猪而去。施公也遂退堂。施公一连五日假装有恙,并未升堂。到了第六日,一早吩咐点鼓升堂坐下,衙役人等伺候。只见一人走至公堂案下,手捧呈词,口称:“父师,门生胡登举父母被杀之冤,求父师明鉴。倘迟久不获,凶犯走脱难捉。且生员读书一场,岂不有愧?如门生另去投呈伸冤,老父台那时休怨!”言罢一躬,将呈递上。施公带笑道:“贤契不必急躁,本县已经差人明捕暗访,专拿形迹可疑之人,审得自然替你伸冤。”胡登举无奈,说道:“父台!速替门生伸冤,感恩不尽!”施公说:“贤契请回,催呈留下。”胡登举打躬下堂,出衙回家。 且说施公为难多会,方要提胡宅管家的审问,只见公差英公然、张子仁上堂,跪下回禀:“小的二人,并访不着九黄、七猪,求老爷宽限。”施公闻言,激恼成怒,喝叫左右拉下,每人打十五大板。不容分说,只打得哀求不止,鲜血直流。打完提裤,战战兢兢,跪在地下。口尊:“老爷,叩讨明示,以便好去捉人。”施公闻言无奈,硬着心肠说道:“再宽你们三日限期,如其再不捉到凶犯,定行处死!”二差闻言,筛糠打战,只是磕头,如鸡食碎米一般。施公又说:“你们不必多说,快快去捕要紧。”施公想二役两次受刑,亦觉心中不忍,退堂进内。可怜二人还在下面叩头,大叫:“老爷,可怜小的们性命吧!”言毕,又是咚咚的叩头。县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见二人这样,个个兔死狐悲,叹息不止,一齐说:“罢呀,起来吧!老爷进去了,还求那个?”二人闻言,抬头不看见老爷,忍气站起,腿带棒伤,身形晃乱。旁边上来四个人,挽下堂去。二役回到家中,愁闷不已,吃酒商量九黄、七猪的事情,竟无法访缉。子仁说:“英兄,咱二人日期都忘了。你我歇一夜,明日假装乞丐,再于城里关外日夜巡访。不怕为难事,只怕不专心。”公然闻言,点头道:“既办公事,要自己竭力。”二人酒饭都已吃完,安息一宿。次早起来,即忙改扮停当,同出门去,要访九黄、七猪的消息。子仁说:“今日乃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县里,关外观音院寺,办会的不少。我二人现未访着凶犯,何不到此关外莲花院庙中走走?”英公然答应:“使得。”二人一同迈步,直向庙而来。 登时到了门首,看一看清门净户,并不办会。二人立了一回,见庙中角门内,走出两个小沙弥来。留心细看,但见:大的约有十五六岁,小些的有十一二岁,个个生得唇红齿白,即如小女孩一样。一个手拿扫帚,一个手拿斗箕,嬉嬉笑笑,走至山门以外。二差看见,忙忙让开。两个小和尚抬头看见二人,身上褴褛,点头叹息道:“你等可来不着了!往年间,我们院里必做盂兰盆会,二位穷大哥要吃点个斋饭,是容易的。今年不能了,我们庙内来些人倒像闹丧的,因此不办了。”大的说:“你哥儿们既来,也无空回之理。如肯替我们打扫打扫,我自然与你饭吃。”二差听说,一个来接扫帚,一个来接斗箕,一面扫地,一面同小沙弥讲话,问道:“二位小师父,几时做和尚的?师父叫何名字呢?”二人答道:“我们本是良家子弟,因自小多病,无奈做了和尚。起早至晚,烧香、扫地、念经。我师父真厉害,他的法号,人称九黄僧人。”小和尚说的无心之话,两公差闻言,不由心内一动。英公然向子仁挤挤眼:“九黄”二宇对了!又见一人从外挑了一担菜蔬,往庙内送去,还有鸡鸭鱼肉。公然看见,要察访真情,叫声:“二位小师父,我今胆大借问一声。依我想来,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办会,或是请客吗?”小和尚见问,就望着大沙弥连忙扯嘴。小沙弥方交十二岁,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说:“穷大哥,听我细细说来,千万外面勿要告诉别人!我家师父真厉害,手使单刀,有飞檐走壁之能,结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当东请客,故买鸡肉。还有一言,我们庙内缺少烧火之人,二位愿意,岂不是好?”二差听了此言,正中机关。子仁带笑,又问道:“令师想在庙中,我们进去见见,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弥见问,又低声说道:“我们家师,今日早晨进城,未回庙中,在城里尼姑庵内。七月十五办会,请客演戏,夜晚还放烟火。那女尼是我家师的干妹子,年纪二十多岁,生得美色。家师代他买的庙宇,传授他武,艺,跨马抢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远近皆知。”大沙弥在旁听见,大喝一声,骂道:“小秃驴,你又混学舌!前者师父打谁来着?又说瞎话!叫师父知道,把盘还要打断了你!”正说间,忽从内里走出一人,凶眉恶眼,粗壮高大,大叫一声:“大沙弥,后面的哥儿们叫你!”大沙弥答应,即忙跑进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探消息知县看办会请僧尼公差下说辞 第二回 探消息知县看办会请僧尼公差下说辞 且说公然、子仁既得真信,满心欢喜。见天色将晚,一同出寺,进城禀报。一见施公,抢步下跪,叫声:“老爷,小的等奉差访拿九黄、七猪,今在莲花院内,访得九黄与七珠,乃是干兄妹,系苏州人,先奸后拐到此。”施公听说,化忧为喜。又问:“因何名叫九黄、七猪?”二差说:“他徒弟曾对小的说过:因他师父背后有黄豆大的九个瘊子,故名九黄;尼姑因胸前七个黑痣子,故名七珠。恶僧庙内,还有盗寇十二名,无所不为。”从头一一禀明。施公听说,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随我进城。天黑到十字横街,瞧瞧凶僧淫尼举动。”言罢站起。二差跟从施公进城。看那军民人等,闹闹吵吵,听那些人议论纷纷:也有说“县主比前任好”的,也有说“耳软听信衙役”的,也有说“私访爱百姓”的,也有说“县主真真清廉”的。正中一人,唤一声说:“你们住口,莫要乱说,仔细县衙人听见,你可吃不了的包子!”施公在众人之内,窃听闲话,为的是公案不结。抬头只见一片灯光,人语喧哗,又见挤挤嚷嚷:“到了!到了!” 施公站在众人之中,看见正对观音庵门搭了一座高台,台上结彩悬纱,花灯挂满,正面设了一法座。座上一个和尚,浓眉大眼,满脸横肉,头戴佛冠,身搭红衣,口宣佛号,手叠佛印,混捏酸款。两边有众僧陪座。细看非尽男僧,还有女僧,一旁接音,年纪俱在三十上下。因七月佳节,天气还热,个个光头无帽,身搭偏衫,虽说接音,其中一人,杏眼含春,与凶僧眉来眼去,喜笑颜开,还不住的东张西望,卖弄轻狂。施公看罢,又往台下一瞧,正中设摆高桌,两旁板凳。数了一数,一边九个尼姑,两边共十八位,皆穿法衣,俱是光头脑袋。接打各样法器,年纪俱在二十上下,个个风骚,人人妖娆,虽无脂粉,俱是齿白唇红,面似桃花。虽然俱打着法器,口念佛语,也是视南瞧北,看那满面芙蓉,并无一点道心。贤臣看罢,暗暗点头:“怪不得搅乱江都,原来如此。这正位上坐者,必是九黄,且众尼之中,未知那是七珠。”细看桌子上首,有个打鼓钟的女僧,别有风流,较之众尼,更生美貌。施公看后,暗说:“难怪招惹僧俗乱心。”听见法器连打三阵,天有二更时分,施食放完,许多军民四散。 施公同了二差,说:“这九黄、七珠原故,我全知晓。你二人明日先不用进衙门,还到莲花院中,千万小心,引诱小和尚套问真情。把那十二名盗寇的根由访明回衙,定计以便拿获。”二役答应,于是施公趁天黑回衙。施安迎接施公进房,净面更衣。酒饭用完,上床安息一夜。至次早起来净面,吩咐点鼓升堂。施公坐了大堂,众役排班。施公抻手拔签二枝,向下叫王仁、徐茂。二人答应,即上前跪下。施公说:“你等火速去把十字街观音庵七珠尼姑请来,本县要办吉祥道场,还到城外莲花院把九黄和尚请来,本县要僧尼登坛。”二人答应,下堂而去。又往下吩咐:去请振守府,又派那些马步三班人役预备。且说去请九黄、七珠的王仁、徐茂二人,会在一处同行,彼此闲谈县主之事,不觉来到观音庵前。一同步进庵里。那七珠淫尼,正在禅堂内,心中思想九黄和尚情浓,忽听院内走得脚步响动,心下惊疑,慌忙喊一声:“小尼,你快去看看,是谁在那里走得脚步响?”小尼闻言,忙忙跑出,一见二人,就问:“你们是那里来的?怎么往里硬闯?我们这是女僧所在,岂可轻易进来吗?”二差听说道:“我们是县衙里头儿。你快去告诉令师,我们奉县主之命来请七珠姑姑,立刻进衙去,办吉祥道场。”小尼一听,即回言道:“呵呀,原来是衙役老爷呢!略等一等,我回明家师,回头再来请你进去。”言罢,即转身进禅房,将公差之言,说了一遍。七珠一听,心中不解,说:“县主请我办事!”细想;“施不全与我并无往来。闻近日众家寨主们,闹得多少人命案件了,莫非有什么知觉?若不去,他是一县之主,居他治下;若去,又恐不便。”沉吟一会,偶生一计,说:“有了,我何不如此这般允他?”遂叫:“小尼,叫他们来见我。”小尼答应,出去把二差引入禅房。七珠偷眼一看,两差人不过是缨帽袍套,拐古郎当的打扮,鹰儿爪的相貌。七珠心烦,无奈口称:“上差,到此何干?小尼献茶。”二人一见,浑身软麻,神飘魂荡,意马难拴。人人说七珠美貌,今见方知话不虚传。淫尼与二差问了姓名。二差便说:“我二人奉县主之命,来请你到衙,办吉祥道场。须得尊驾跟我们同去方好。”说罢,仲怔怔的歪着头,目不转盼,看着尼姑。七珠一见,暗骂二役:“皮脸可恶,如不是王法之地,立刻叫你的人头落地。今施不全叫人来请,有些吉凶难定。我想城内人命极多,或有动静消息,亦未可知;倘无动静,不去,又是不便”沉吟一会:“管他什么,少不得要去走走。就有变动,料着外有九黄哥哥、众家寨主,自己又能飞檐走壁,马上双刀,何足畏哉!恼一恼马踏江都,杀他个魂飞胆裂!就见他何妨?”想罢,假意带笑,叫声:“上差,不知单叫我进县,果还叫那别的人?”徐茂说:“还请北关莲花院的九黄师父。你们就走吧,我家县主立候着呢。”七珠带笑说:“上差少坐,待我更换衣服,一同进衙。”二差听说就走,心中欢喜。七珠即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二差鼻子里,只是闻着阵阵的兰香。留神一看,真真可爱,一言难尽,把他个心中难熬,口内不住的赞叹,说道:“快走!”七珠出了禅房,叫小尼快来关门。小尼说:“来了。”淫尼在前,公差跟着在后,一同出庵。且说徐茂相伴七珠进衙,叫王仁出城去请九黄和尚。王仁答应而去,不敢怠慢。出了北关,无心看那庙外之景,忙进角门,正往里走,抬头看见公然、子仁,倒吓一跳,他两个打扮乞丐的形相,在那里打扫山门后庭。王仁心下纳闷,方要上前说话,只见公然把手忙摆,子仁摇头抛眼,他二人恐有旁人识破了机关,走漏消息。王仁心灵,连连点头,往外而行,窃喜庙内无人瞧见。三人先后出了庙,走到僻静所在,各叙各人之事。王仁说:“奉差来寺,特请九黄进县。”公然、子仁听说,心下吃惊。叫声:“老弟,快些回去!你想请他,万万不能。”王仁道:“还求二兄指教,小弟如何行法才好?”公然说:“贤弟,此凶僧大为厉害,单刀双拐,半空而行,过楼房如走平地。现今聚了许多强盗,个个武艺纯熟,有万夫不当之勇。”王仁听完公然之言,不由扑哧笑了一声,叫声:“英哥,休要惊吓。俺在六扇门里走动,若要没此本领,小弟如何敢在公门应役?今日务要将九黄和尚请去。”又说:“只须如此这般,管叫他应允,二兄但请放心。”说罢,张、英二差站起,先进庙去。王仁略迟一会,迈步进庙,走至院中,一声大叫:“庙内有人吗?”庙中走出僧人,一见就问王仁,“你是那里来的?是做什么的?”王仁道:“你说我是谁?”僧人带笑说:“你好像衙门中公差呀?请入内堂吃茶。”王仁跟僧人走入庙堂,让座敬茶已毕。王仁说道:“我无事不来,今领县主之命,立刻请你九黄师父进县,去办吉祥道场。”僧人一听,带笑说:“上差少坐,待我禀明了当家,就来请你们去见。”说罢,迈步穿门,走入密室。 九黄和尚正同十二个响马饮酒作乐,忽抬头看见小僧,说:“你不在外面照看门户,为何进来?”小僧就将王仁之言,告诉九黄。九黄心中不悦,带怒道:“你去回复他,就说我少时出来见他。”小僧答应,出了密室,来见王仁说:“我师父就出来。”且说凶僧听得公差来请他,望着众寇说道:“施不全差人来请,不知是好事,是歹意。列位寨主倒要商议商议,方保无事。且闻他诡计多端,狐迷假道。若进衙,恐其不便。”众寇见问,一同说道:“虽说是你所行之事甚大,然于江都文武官员,何畏之有?如有风吹草动,战马撒开,杀得他个江都县天昏地暗!请你,你就去见他何妨?随机应变,见景生情。若设坛场,你就念经。自今来往走动,你我交好,又怕何人?我们在此打听消息。九哥又能走壁飞檐,果有不测,。弟兄都住这里,一同努力上前,杀官劫库,把人斩尽,翻城变海。我等高山啸聚,官兵无可奈何!”凶僧一听,心中大悦道;“众位言之有理。你们在此,我到前面,见他有何言语。若是礼貌恭敬,我就应允,倘是自夸上差,即便把他杀了。”说罢站起。凶僧歪歪斜斜出来,狂言大话:“何人请我念经?九老爷不受钱的。”王仁看见九黄凶恶,暗道:“倒应了他二人之话,自应小心。”便问小僧:“这就是你当家的师父吗?”小僧说:“正是。”王仁恼在心内,忙移步至凶僧面前,见九黄闭目合眼,酒气喷人。王仁心中灵明,走至九黄身旁,带笑道:“大师父好呵!”九黄虽醉,心里明白,听公差问好,把醉眼一睁,问道:“你就是县衙里公差吗?”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县主之命,来请九老爷法驾,进衙去办吉祥道场。故此小的方到宝刹惊动。”凶僧听说,心中不悦。叫声:“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银钱多有,也不等念经的钱用。你自己去说与你老爷,我不去的。”王仁听了,心中着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与他些软话,再看如何。忽听凶僧复又冷笑道:“岂有此理!江都县界内,除九老爷一人,难道众和尚都死完了?莫说施不全请我不去,不是九老爷说句大话,就是万岁爷宣我,我不去,也是平常的事情。”王仁一听,即忙带笑,打了一躬,叫声:“九老爷,不要生气!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该倒运了。如何回复县主之命?九老爷若不发点善心,小的回去,县主要将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爷是佛门弟子,无处不行慈悲,只可怜我王仁当差役的苦处,千万相求,开一线之路,求九老爷的法驾一行,小的就有命了。”凶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气,耳内只听得九老爷长,九老爷短,说了多少趋奉好话,方才一笑,骂道:“鬼嘴的猴儿头!怄得你九老爷也没有法儿了。也罢,你九老爷如不怜你,这就苦了你。”王仁一听凶僧应允,喜不自胜,就连连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谢过九老爷!少不得劳法驾动身。小的还有个伙计,先请观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进县共办道场,已经去了。咱们赶上,一同进县,县主一见齐到,岂不甚好!”凶僧听得明白,心中大悦,肚内暗想:“我当只请我一人,谁知还有七珠妹妹。如知请他,我早应允,大胆去何妨?施不全若是诚心请我,没有什么歹意,大家平安。”心方想罢,说:“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禅房,往后而行。众寇笑脸相迎,问明原由,俱各敬酒已毕。凶僧进房,换上美色衣服,暗带防身兵器,辞别众寇,往外而行。叫道:“上差!你我同走。”王仁答应,出庙进城。 且说施公暗自忖度擒九黄、七珠之计。差役进来跪说:“本城守府振大老爷衙前下马,祈老爷定夺。”施公一听,坐下摆手,说:“知道了。”贤臣忙出公座,下了大堂迎接。二位老爷手挽手,说着满洲语。施公问守府:“阿哥好吗?”振公回答:“好!”施公见堂上人多,不便言讲心事,吩咐:“尔等不必散去,本县与振老爷讲话,回来办事。”众役答应伺候。且说施公与守府,进二堂坐下。长随献茶已毕。施公见左右无人,说道:“今日特请驾临,烦鼎力相帮,只因几件人命盗案。今日凶僧、淫尼,与众寇作了许多人命案件未结。现发差请九黄、七珠到县,假说作吉祥道场为由,拿他二人。除非如此这般,求老兄相帮,大事可定。”守府一听,答道:“自当协力捉拿。小弟暂且告辞回衙,好暗派兵马,早作预备。”施公送出守府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商人大意钱铺昧银县主判案民妇明理 第三回 商人大意钱铺昧银县主判案民妇明理 且说施公刚要退堂,只见门外闹进两个人来,扭在一处,你嚷他扯,扯得这个脸上青紫,那个衣服撕破衣衿。个个布衣,容貌平常,年纪不过四十上下。来到公堂,一同跪下,满口乱嚷。施公喝住:“尔等无知,既来告状,何用吵嚷,慢慢说来。再若吵嚷,本县立即用刑!”二人闻言,不敢高声,这个口称:“老爷,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江都人氏。自幼攻书,也知礼义。我现在小本贸易度日。只因前赴码头起货,路过钱铺,换银九两八钱,整整四块。掌柜的用秤子称了。适有小的母舅经过,慌忙放了银子去迎母舅。相叙罢时,再来取银,他不承认。昧银拐赖,因此告状。求老爷判明。”诉罢,叩头碰地。施公问那一人:“你开钱铺的吗?”那人见问,叩头禀道:“小人姓刘名永。本系徐州人氏,带领家口来此江都,钱铺生理,开了已十余年,老少无欺。朱有信来,并未见他银子什样儿的,明明讹诈,撕破我衣衫。旁人来劝,破口大骂,左右问我要银子。小的往前,并没会过,不知他是那里人氏,叩求老爷公断。若不与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诈之心思了。”刘永诉罢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泪。 施公一听,沉吟良久,想:“这江都民刁,颇能撒赖。此事无凭无据,怎得问明?”再三踌躇,主意拿定,带笑叫声:“朱本信,本县问你:世界上银钱最为要紧,你自不小心,失落银两,先有罪过,还来告状?”那人气得满口大叫。施公故意动怒,喝了:“下去,少时再问!”朱有信诺诺而退。施公叫声:“刘永,本县问你,果真没有见他的银子吗?”刘永说:“小人实未见朱有信的银子。如若昧心,岂无个天理?”施公说:“你既没有见他银子,也就罢了。本县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处。”施公说:“你近前来听着。”刘永站起,走至公案旁边,方要下跪,施公摇手,他即站在一旁。施公提起朱笔,说:“刘永,伸手过来。”刘永手伸在公案,施公写了“银子”二字,把笔放下,带笑吩咐说:“刘永听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许东张西望,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如若擦去一点,立刻叫你将银赔出,还要重责!”刘永答应,不敢不遵,心中含怒,走至月台跪下,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施公又叫衙役上前来,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快去快来。 衙役答应出衙去后,施公又见打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头上披发,面上青肿,脚步慌乱,年纪约有五旬,喊叫冤枉。他口称:“青天救命!”气得疯疯癫癫,跑至案桌前跪下,数数落落,悲声凄惨。施公叫声:“那妇人有什么冤情?款款诉来,本县与你公断。”那妇人见问停悲,口尊:“老爷,小妇人来告夫主万恶!”施公一听,大怒道:“放刁胡言!自古至今,妻告夫者,先有罪的,律有明条,难以容恕。你快把夫主的恶迹,你所告夫的情由说来,我立刻拿来对词。”那妇人口称:“老爷!小妇人丈夫名董六,嫖赌不规。求老爷差人拿来,当堂对讯,就知小妇人的冤枉。”施公听罢,说道:“既然如此,你下去等候。”那妇人答应,下堂伺候。施公即出签去拿董六,不在话下。 片时,但见先所差去青衣,把钱铺刘永之妻,带上公堂跪下。施公见那妇人,雅淡不俗。就说:“你丈夫欠下官银数两,他叫把你传来交还此款。或有或无,快快说来!”妇人见问,口称:“老爷言之差矣!凡事自有家主,小妇人的丈夫该下官钱,理宜追究他还。小妇人难道自有银偿还吗?小妇人清白良家,闺阁女子,传我前来,什么缘故?抛头露面,进县见官见吏,岂不令人笑谈?知道的,言是丈夫连累了妻子;不知道的,说我败坏闺阁。只恐良家邻右,人言不逊。老爷本是一县之主,为民父母,作官不正,甚是糊涂,枉受皇家爵禄之封。”施公听民妇言之有理,心中倒觉欢悦,并不动怒,含笑说道:“那妇人,朝廷法律虽云不斩无罪之人,你且休要乱嚷。凡事自有神鉴,你今略待片时,就知详细。人有亏心,天必不容。”说完,施公叫:“差役上来,细听吩咐。”又叫:“那妇人,你不用生气了,你往那月台上瞧瞧。因你男人欠银不还,罚跪在那里。等本县当了你问他,听他说有银无银,你就不怨本县了。”那妇人一听,扭头一瞧,见男人果跪在月台之下,低着头,不知看手中的什么。妇人看了,正在纳闷。 施公吩咐公差:“你去站立堂口,高声问刘永有银子没有。”公差答应,走至堂口,一声大叫:“刘永呵!老爷问你,银子有是没有?”刘永只当问手内写的银子二字,高声答道:“银子有。”公差回禀:“老爷,方才那刘永答应,银子有,不敢动。”施公叫:“那妇人,你可听见你丈夫说:银子还未敢动?故此他叫本县传你来的。本县想你家中必有银子,你不肯实说,本县此时也不深究于你。你既不念夫妻之情,本县也无怜民之意,严刑迫迫你的丈夫,你可休怨本县!”一面说,一面偷看。那妇人听见这话,就有些惧怕之形。施公故意作威,将惊堂拍得连响震耳,喝叫:“快抬大刑伺候!”众役同去,把夹棍抬来,哗啷一声,放在当堂。原是吓他,施公并不叫人动刑,倒向旁边站立书吏说:“汝等伺候本县,也知道本县法重刑狠,铁面无私。本县甚是怜念贸易之人,苦挣财利,养妻赡子。今刘永之妻,进衙认赔官项,岂不大家省事,且显本县之德。那知那妇人不明道理,还怨本县。他不念夫妇之情,本县不得不用刑法了。”那书吏明白,深知县主心事,回答道:“老爷至明,本该重究,方服民心。” 施公又看那妇人的动静,低垂粉颜。施公又将惊堂连拍威吓,叫人动手,夹他男人。吓得妇人面目变色,在下连连叩头,说:“青天且莫动刑,我实说就是了。”施公微微冷笑,回手一指,叫那妇人:“快说!若是有理,就免动刑打你丈夫。”妇人道:“银子家中有一包,不知多少。家夫叫我收起,不许言语。先蒙老爷追问,我不敢说出有银子的话来。方才老爷问他,他说有银子没动,小妇人方敢直诉。求老爷开恩,情甘将银子拿交官项,恳求宽免大刑。”施公一听,哈哈大笑,传刘永回话。青衣忙到堂口,叫:“刘永上堂,与你妻对词。”刘永一听,遂即迈步上行,来至堂上,看见妻子,不由吓了一跳,知瞒银之事已露,面色顿改,到堂跪下。施公叫声:“刘永,银子动了没动?”刘永见问,把手往上一伸,说:“银子还在。”施公点头,说:“有银子就是。”忽听刘永对他妻子说:“你不在家,为何至此?”吴氏见问,面带怒色,骂:“没良心,还有脸问我!我且问你,你是男人,欠下官项,你作主意,该交不该交凭你,为何又叫老爷把我女人家传进衙门,抛头露面?你可晓得,面目何存,可见亲朋吗?快些去拿你给我的银子——我放在棚顶上皮箱里面,拿来交还官项,好求老爷免打。”吴氏这些话,把刘永说得目瞪口呆,无言可答,迟滞一会。吴氏不知其故,偏偏追迫,说:“你还不快去,难道发呆就算了帐吗?”刘永一听,就大骂:“好个蠢妇,谁叫你多话!”施公听他这事现已败露,心中大怒。一声大喝:“你夫妇再要争吵,即行打嘴!”刘永、吴氏都吓得低头不语。施公带怒,叫声:“刘永,你昧银子业已欺心,并不想天理昭彰,鬼神鉴察。该死奴才,人生天地之间,全凭忠孝节义、廉耻信行,大丈夫严妻训子,须要守分;买卖交易,秉心公平,老少无欺,处处正道,神灵自然加护,贸易必得兴隆。害人之心一萌,孰料神佛先知,冥冥之中,早巳照察。适才朱有信换银,你欲瞒昧,天不容逃,还敢扭打到衙门里来,仍是胡赖。非本县神明如电,赃证俱无,何处判断?你自知陡起私心,你那知本县判事如神,略用小计,即入圈套,理宜加等重责枷号。本县姑念你愚昧无知,罚银子五两,自新改过。如再故刁,决定重处!”施公又向吴氏说:“你妇人埋怨本县,今可听我吩咐:你丈夫欠的并非官项,而是欺心讹诈换银子的银两。因为当堂追问,他不肯认,所以本县设计,传你进衙。原先你怪本县传你对词,事今败露,无有话说。本县仍念你是妇人,宽免刑责。”吴氏闻言,叩头求老爷格外施恩。刘永在旁,吓得面黄脸青,叩头磕地,口称:“老爷,小人情甘受罚。”施公一听,哈哈大笑。吩咐:“把刘永拉下去,重打十五板,以戒下次昧心之事。衙役答应,把刘永拉下,打完十五板。吴氏见夫受刑,心疼不过。施公又叫传朱有信上来问话,说道:“你银失落,皆由大意。原要财不离人,纵与娘舅说话,理该将银收起,如或被左右贼人盗去,就难明白了。幸而刘永欺心瞒昧,以致争吵入衙。本县如不将银判出,你必埋怨本县不明,在外面议论,言不逊顺。今日判银归你,这其中你也有过。本欲责以粗心,本县加恩饶恕。以后凡事必须留心。”朱有信叩头谢恩。施公复又开言,叫声:“刘永,你昧良心,责打于你,何以又罚银子五两?所罚之银,入官济贫。为的是叫你知过自新——上有王法,暗有鬼神!”施公名正言顺,不但刘永知感,且三班六房,个个点头心服。施公又往下叫一人跟去钱铺,把原银取还交付朱有信,外取罚银五两,以作公款。又问刘永、朱有信二人:“本县方才的话,听真了没有?”二人回说:“听真了。”施公说:“既是如此,一律放你等回去。”众人叩谢,下堂而去。公差跟着刘永出衙取银。 且说施公正要退堂,又见自角门进来二人,走至月台。一人挑了剃头担子,放在廊下,上堂跪下,向上说:“小的将董六儿传到。”施公摆手,公差站起。施公说:“把那妇人叫上来问话。”公差答应,转身而行。施公往下一看,留神打量董六形色相貌:粗皮大眼,鼻子高耸,燕尾须,年有四旬上下,凶气满面,怒色忿忿。施公看罢,心内明白,往下就问:“姓何名谁?快快说来!”那人见问,只是叩头。叫声:“老爷,小人世居江都县中,姓董名铠。原是良民,排行六儿,靠剃头生理度日。不知为何传小的进衙。”施公一听说道:“你妻告你。”董六闻言,就吓了一跳。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烈妇碰死申前冤施公审决诱凶徒 第四回 烈妇碰死申前冤施公审决诱凶徒 董六叫声:“老爷,小的妻子冯氏得气迷之症,于今半年有余。小的不知他告状,只求老爷叫他来当面问明,到底告的是什么条款。”施公说:“本县早已想到,他告你,若要没理,一来欺天灭伦;二来他必是疯症,因此才将你传来,对对口供,便见真假。”吩咐青衣抬过大刑来伺候,众役答应。 早有人把冯氏带上,跪在一旁。董六一见,叫声:“蠢妇,自家有病,就该保养为是,为何闹进衙门?”冯氏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天杀的!你还狂言吗?罢了!罢了!算来你我是对头冤家!”施公一听,大声喝道:“何用你胡吵?先叫冯氏说来。你在旁,如要争论,一定掌嘴。”冯氏叩头,叫声:“老爷!小妇人的冤枉之事,铁石人闻之也要痛惜。我家世居江都,父母俱亡。哥嫂把奴嫁与郝遇朋,丈夫开设成衣铺,本好贪杯,老实之人,交这不义之徒。董六为人轻狂,夫主在时引他入内,穿房入户,好似至亲,与夫同来同往,情谊交厚。那知这贼人面兽心,看上奴貌,暗起不良之心。自后同夫终日饮酒,不治果菜,只用姜酒敬他。不上几月,夫主得了重病,身肿吐血而亡。可怜奴家孤苦,又无伯叔兄弟,正当天气炎热,出于无奈,舍身改嫁;将身价银数两,为葬夫主之计。可恨忙乱之中,并没主意,也无心问及,只得随行。过数十家门口,及到他家见面,方知是董六所娶。我有心不允,更难追悔,身价银已经花用。小妇人无奈含忍,将就而过。数载以来,生下两个儿女。谁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报应不差。前日恶人吃得沉醉而归,神差鬼使,说出实情。他说:‘我用尽心机,姜酒烂肺,无人知晓。百日之功治死你夫,谅也不知。夫妻旧情,你疼不疼?’言罢沉沉而睡。小妇人闻言,痛气交迫。伏思既生男子于世间,全凭忠孝;女生宇宙,贞节为重。不讲礼义廉耻,何异于猪狗?当在老爷堂下,难顾儿女牵连,也都付流水。若顾儿女骨肉,前夫不能伸冤。今幸与夫报仇,小妇人虽身至九泉之下,瞑目无憾。我与此贼,恩爱反为仇寇。小妇人惟求老爷伸此冤枉,千刀万剐,情所愿受。”冯氏诉罢,令人凄惨。 董六在旁一听,急得不顾王法,大骂:“淫妇满口胡说,尽是疯言!你就为了吃的穿的不得如意,也要忍耐,何必对青天老爷乱吵。你该想想,我董六打着许多钗儿呢?岂是容易的?你这泼妇疯癫,告我有何证据?幸蒙老爷宽厚,不曾怪你,由你泼妇乱说。”只见冯氏气得面白发紫,骂个:“囚徒,还敢强辩!鬼神使着你自己说出姜酒烂肺之言,谋死我夫图奴家。当着清官,尚不承认吗?”董六闻骂道:“嫌汉子的淫恶泼妇!你的前夫死后,没有埋葬之资,你央媒人求我,说着愿嫁与我。乃是明媒正娶,已经数载,生儿育女。你因在家中衣食不给,气成疯疾,装出鬼魔告状,说我谋你夫,图你为妻,有何证据害你前夫?再者,你既知我是仇家就该早告,我问你为什么嫁了我又来告我,何故?”冯氏只气得打战,口不能言。 施公心中明白,故意皱眉,大骂:“泼妇疯癫!无有告夫主之理。三从四德,全然不知。既知前夫死亡有故,就该早来鸣冤。你既嫁于他,又成仇寇,不是同谋害却你夫吗?过了这数年,怎么再来告夫主?料此人又是不称你心。真像古有句俗言:‘毒妇心似鹤顶红!’”便叫青衣抬大刑过来。“我把你这刁妇有心恕你过,犹恐不改,又生害人之心。”施公越说越怒,命:“左右拉下,把这恶妇领到班房,快动大刑!”众人答应上前,如鹰捉燕雀,不肯容情,拉着往下就走,套绳刑具后跟。真叫冯氏气得浑身打战,急得张口结舌,高声喊叫:“冤枉!”喉咙叫哑,无人理问。青衣把妇人带进了班房。不多时,妇人哭喊,倒像受刑的声音。 且说施公未传董六之先,就吩咐过:虽叫冯氏入班房,并不用刑,叫假装受刑之声,众役又把刑具弄得响声不绝。这是计套真情,好鸣不白之冤。恶人莫知其故,一闻妻子叫苦之声,心中疼忍不过,他就往前跪爬半步,口称:“老爷,容民细禀:他有病症,叩老爷宽恩免刑。留他十指,好作针线,以度光阴。听这刑法,够他受的了,叫他知道改过前非罢了。”施公听罢,大喝道:“你这大胆奴才,就该打嘴!此乃朝廷设立衙门,理化军民,也许你夫妻到此胡闹?本县作你家的官儿不成?”吩咐人儿:“快去班房,说与动刑的,格外加重!”青衣答应,跑至班房门口,高声大叫,传话已毕。只见一阵刑具响动,衙役发喊。又听冯氏叫唤,十分悲苦。施公偷眼下看,但见董六不住回头往外看,十分怜惜。施公叫声:“董六,你心莫惜那个恶妇,叫他受刑法,向后就知厉害,再不敢告丈夫。我今且问你:先曾娶过妻子没有?娶这冯氏有几年了呢?现在生有几个儿女?实在说与我听,我好开恩与你。”恶人见问,口称:“老爷容禀:小的父母双亡,没有手足姐妹。学个剃头生意,以后开了个剃头棚。交了个郝遇朋裁缝,他生意甚是兴隆。我与他穿房入户,往来走动,彼此难分,好似至亲。后来他不幸得病而亡。妻子孤苦无亲,少儿缺女,又没兄弟,悲啼无法,无力殡葬。可喜冯氏贤惠,卖身改嫁葬夫,偏偏媒人提到小的名下。打听我自幼并未娶过妻室,倒说‘朋友不过义气,且是一举两得。’小的因思郝兄死后,需钱置备棺木,冯氏嫂子也有依靠。死者入土为安,生者终身有赖。小的那日带酒应允,聘礼拿去。小的醉醒,追悔莫及。刚过七日,催娶过门。想起郝兄,至今惭悔。幸而夫妻和顺,儿女已长成七岁。不料蠢妇偶得气迷疯癫,进衙告状,此是以往的实情。小的代妇恳求宽恕回家,感恩不浅。”连连叩头碰地。 施公微微冷笑,叫声,“董六,念其朋情,又是明媒正娶,何言后悔?此事世上常有。本县再问你,郝遇朋何病身亡?”董六见问,神鬼拨乱,不由答道:“老爷,他那里有什么病,吃酒死的。”施公心下明白,忙问:“你——你也会吃酒不会?”恶人见问,认是好话,答道:“小的也会吃点酒。”施公又问:“不知你吃酒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恶人说:“小的也不瞒哄老爷,还吃过数斤。”施公说:“这等说来,你还吃不过本县了。本县除了办事,退堂后是吃酒为乐。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饮酒,懒意吃莱;就爱吃姜,图它性暖有火料也!”恶人一听此言,大声道:“老爷,老爷!快别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冤魂当报,怨鬼拨乱他的性。施公听得话内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说:“姜、酒不可同吃,也不知怎么讲呢。你若解说得明白,真有不好之处,本县就不用了。”恶人见问,才觉住口,惊得浑身打战,张口结舌,又不敢不说。施公见此光景,冷笑骂道:“迷徒!你既不说,本县少不得要动刑追你。”吩咐把冯氏带上来对词。青衣答应而去。施公又问姜、酒不可同吃之故。恶人不敢说出,只是发怔,立刻把脸都变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复又哈哈大笑。看见青衣把冯氏带来跪下。施公吩咐:“冯氏,你把董六谋死你前夫细细说来。”冯氏答应,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哭诉。 施公问:“董六,你可听真了吗?难怪你方才说姜、酒不可同吃,内中有些隐情。烂肺之事,你这该死的囚徒快快说来,免得用刑。”恶人见问,不住的叩头,泪流满面,无可奈何,口称:“老爷,小的贸易守法,不敢越礼胡行。小的便娶冯氏,乃是明媒正娶,他也愿从。今来告状,无凭无据,若以姜、酒烂肺,谋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数年,忽又喊冤,而且赃证全无,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声,说:“你这囚徒,好张利口。事已败露,亲口自言姜酒害人;你与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腹以姜饮酒,此乃《本草》遗留‘六沉八反姜酒烂肺毒方’。谅你不懂药性赋,若依本县想来,必有主谋之人,问真再议。”吩咐动刑起来,众役一齐答应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两腿套上夹棍,左右拉绳。只听恶人“哎哟”一声,魂离天外。青衣用凉水照脸连喷几口,恶人醒来,疼得叫苦哀求。施公问道:“招不招?”青衣回说:“他不招。”施公一听,吩咐将夹棍收绳。恶人听得,魂飞胆裂,大声叫道:“招了,招了!”青衣一时住刑。施公说:“那怕你坚心似铁,难尝官法如炉。”吩咐松棍带上来。青衣将夹绳放下,把董六拉上去跪下,招供怎样与郝遇朋交好,入房见色,欺心害命占妻。因用姜酒百日烂肺之功,治死郝遇朋,得娶冯氏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招供是实。施公听罢,又问道:“你用的这个毒方,从何而来?其中必有主谋之人,告诉于我,免得受刑。”恶人胆怯,叫声:“老爷,听小的实说传方之人。因小的见色迷乱,终日神魂不定,小的干妈妈见此光景,问小的有何心事,小的即将前情告诉于他,是以将方传于小的,不料小的酒后失言。叩求老爷免刑。” 恶人招承之后,眼瞧着冯氏说:“你来告状,你也想想:生儿育女已经多年,生米煮成熟饭。也罢了!我董六死了,我与你也是解不开的这段扣儿!”冯氏一听,只气得浑得打战,用手一指,骂声:“伤天理的狠贼!当着老爷,你还敢胡言!从前我丈夫受了你这囚徒牢笼,如今老爷断事如神,青天有报。你醉后失口泄机,还讲什么夫妻?大家命该尽了。”冯氏气恼在心,说:“你就该打死!”于是上前痛打董六。打罢倒退,向着阶柱一头碰死。施公夸奖:“好个贞女!”复又大怒,骂声:“董六,你这囚徒,只顾你与王婆定计,连害二命。本县问你:你这干妈妈住在何处?快说!”恶人不说又怕受刑,叫声:“老爷,王婆住在东街关帝庙南首,门前挂着收生的招牌就是。”施公闻言,立刻差人把王婆拿来。王婆上堂跪下,眼见冯氏已死,又见董六受了刑罚,心中害怕。且说恶人见了王婆,大叫一声:“干妈,多谢你的仙方传得不错!”施公一听,喝住:“再要多言打嘴严喝声:“王婆,你干儿子供出你传他药方,害死郝遇朋,谋娶冯氏。是与不是,快快说来,免得受刑。”王婆回说道:“小妇人并无此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拿王婆结案传僧尼念经 第五回 拿王婆结案传僧尼念经 施公吩咐:“贱妇,不拶不招。”青衣答应,将王婆拶起。王婆疼痛难忍,大叫:“老爷不用拶了,我都说了吧!”施公吩咐:“松刑,快快说来。”王婆说:“小妇人与董六通奸数年,传方是实。”施公闻言大怒道:“姜酒烂肺之事,料你不懂。是谁传你?说来。”王婆叫声:“老爷,小妇人的丈夫在日,是个医生,常言六沉八反之药方子,所以记得。不敢撒谎,老爷详情。”施公听罢,吩咐宽刑。众役答应,把刑松了。施公提笔判断:“王婆先与董六通奸,后又传方。良妇被他谋娶。水落石出,冯氏自尽。按律王婆应绞,秋后处决。董六奸谋,毒死前夫,谋娶冯氏为妻,依律正法。”判毕,叫拿下去画押,吩咐收监。立刻禁子将王婆、董六收禁看守不提。 且说施公叫人把冯氏娘家人传来领尸。可巧罚刘永银五两,差人呈上,施公吩咐与冯氏买棺。董氏家产,断给亲丁变卖,养赡他儿女。众人叩谢出衙。堂上三班人役,个个称奇。施公吩咐书吏,拟稿详报上司。堂事方毕,又见请九黄、七珠的王仁、徐茂上堂跪下,口尊:“老爷,小的二人,把僧尼都传了来,在衙门外等候。”施公吩咐:“进来!”二役答应出去,领僧尼上堂。 施公看那恶僧:豹头环眼,黑肉满脸,须七寸许,年约四旬;又看淫尼:白面如粉,唇红齿白,年纪不过二十以外,生得妖娆,站在堂前,并不下跪,打躬问讯。含笑问道:“老爷,叫我何事?”施公一听,心中暗怒,勉强含笑说:“奉请二位,本县虔诚还愿,许下僧尼对坛念经,各请十三位拜忏。行观灯、破狱、取水、金桥过往、放烟火、施食,行水陆吊挂、金身佛相、幡帜宝盖,要扯满棚。僧冠僧衣,普化一切,都要新鲜,香烛斋食,有烦二位费心。明早设坛三天,共要多少白银?”僧尼闻得施公之言,九黄叫声:“大老爷,小僧承县主吩咐,不辞辛苦,应当照办。”淫尼带笑说:“九黄爷,小尼穷介。”九黄复叫声:“大老爷,明早登坛,我们二先要取些银子,以备请客之资,余待事毕再算。”施公叫施安取银,你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请僧尼十三名,预备行事,及应用物件,一切齐备。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县衙念经办会僧尼行香游街 第六回 县衙念经办会僧尼行香游街 且说施公见僧尼领银去后,吩咐移文去知会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凶僧、淫尼二人。衙前搭起对面彩台、芦棚各五间,又悄悄分派衙内三班人等,明日如此这般。施公吩咐已毕,又见胡登举上堂,手捧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说:“贤契请回,本县虽未捕获,现今暗中查有踪迹,事在早晚结案。”胡登举答应,出衙回去。又见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举呈词,同口呼冤。施公就问:“尔等何事?不用如此,个个讲来。”齐声答应。一个说:“小人名叫海潮,久在本县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贼人盗去东西,又把女儿抢去。婆家日后要娶,如何是好?求老爷派人拿贼,以消其恨。”施公一听大惊。又问:“这个你为何事?”那人说:“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贸易。昨在界内,被强盗将伙计砍死路旁,货物劫去,求老爷差人速拿强人。”施公闻说,就知是九黄和尚与那十二名强盗做的事。施公道:“尔等呈子留下,听传结案。”二人答应而去,施公退堂,众役散去,个个你言我语。 且说凶僧淫尼,领银各回庵院。九黄回寺,会晤十二个兄弟,言论:“县衙办事,明早设坛。我已应允。倘有吉凶,众兄弟必须商议而行。”众寇答应。于是,九黄先打点铺排一应佛像送至县衙,在经棚内陈设。凶僧随后请众僧一同进县,共办佛事。七珠也是先将法器送至县衙,各样陈设,结彩挂灯。鼓楼旁边,搭起高棚。不多时,僧尼陆续入县,各归各棚,茶房献茶已毕。守府振公来至衙门外下马。入报,施公迎出大门。二公都是蟒袍补褂。施公在僧棚内参拜主坛;守府在尼棚内参拜主坛。二公进棚拜佛,九黄留神偷看,并不带多人跟随,凶僧淫尼,一见这般光景,就不以为意,一齐站立。施公带笑,望九黄说:“和尚请坐,大众不用多礼。”众僧回答:“不敢。”都站立合掌向心。施公上行礼毕,起身外走,带笑说:“本县失陪。”二公出棚,大堂设椅而坐闲谈。僧尼点鼓敲磬,打了三通,烧香开赞。宣毕,正了法器,就叫茶房送茶。献毕,僧尼就铺排幅幡执事等物,运出衙门。守府县公所办,人民随着走看,那街市上三教九流,都看热闹行香。走了四条街,回至衙前,鼓手吹打,大锣大鼓,响声应天。住了法器,斋房吃斋。二人带领多人,拥进棚来。吩咐下役人等将汤、饭、菜不住的折换新鲜的,使唤人的手脚不闲。僧尼留神看视二位老爷动静,还是别无他意,都放下心怀,安然吃斋。饭毕,各入经棚。茶罢。取水请神,天晚施食一台,三更方散。僧尼出衙,各归寺院。次早进县,凶僧淫尼,见无动静,才觉放心。施食已毕,散出回寺。 话说施公叫施安:“快去如此这般,到北关莲花院内,找英公然、张子仁,叫他暗暗进衙,有机密事用他。”施安答应出衙。不多时二人进衙,施安到书房禀明。二差跪下叩头。施公含笑说:“起来,听我吩咐。”二人站起,施公说:“你们在庙中,怎么样来呢?”二人口称:“老爷在上,那庙中十二寇与众僧都有些手段,论起来真好武艺。”施公听说道:“不用你们夸讲,本县深知你们武艺也不弱。现有一事,须你二人去办,别人反要误事。这莲花院十二寇,烦你二人,设法捉拿。若是走脱一人,拿你家口入监。”二役一听,浑身打战,复又跪下,说:“强盗实是厉害,刀马纯熟,求老爷多派人去。”施公听说,大怒道:“你二人本领,本县深知,总要你等今晚三更到庙,捉拿十二寇与众小和尚。但有错误,唯你二人是问。”二役不敢再说,诺诺连声而退。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众盗饮酒在高楼二差入院定宁计 第七回 众盗饮酒在高楼二差入院定宁计 且说庙中那些和尚,一早都进衙入棚念经作法。见无动静,并不介意。凶僧、淫尼俱不带防身兵器。念完经时,各上斋堂,斋完仍归棚内,伺候施食。这一日,振公暗挑好汉,外穿长衣,内穿绑身小衣,暗带兵器,跟随施公左右,好捉凶僧。自下高桌两边坐着两溜和尚,接打法器,尼姑那边也照样办理。振公也照施公行事,专坐在七珠背后,台上也跟随两人伺候。只等施公那边动手,这边也就动手。内外埋伏停当,专等号令,一拥而入,并力擒获。 且说二差去庙中拿十二个响马。二役走至庙中,两个小和尚一见带笑道:“两位穷大哥,你们不打扫佛殿,往那里去来?”公然说:“你有所不知。昨日听见城中吴乡宦家放堂,打量去赶个早儿,那知给了点子稀汤。”小和尚笑盈盈道:“你们运气不好,我们给你们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吧。再烦二位上楼打扫。”二役大喜答应,正好趁机打听响马消息,便好下手。随即取了笤帚、簸箕,将楼打扫干净。强盗上去坐定饮酒,猜拳行令,将到三更时分,都吃得几分酒了。因等九黄回家再饮,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将蒙汗药浸在樽中。二公差又要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戏法为由把小和尚绑个结实,棉花塞口。二公差转身叩门,又到厨房。众僧个个贪杯,一见二人,说:“穷大哥与我们张罗,再谢。”英公然、张子仁同说:“使得。”出厨房至楼下,听上面还有人声,就知药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时县内还无救应,如何是好?”且说县里施食台上僧尼之事。九黄舒展喉咙,声音响亮,吐字真切,台下僧配法器。虽然配着法器,个个看着僧尼。看看三更时分,施公看棚里外埋伏兵役甚多,专等号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头心下明白,就知凑空叫动手了。又送眼色与壮丁、马快、兵役。快头不敢怠慢,走到凶僧背后,把九黄连腰抱住,滚在台下。各人各持铁尺短棍,乒乓一阵,把九黄两肘两腿打伤,难以转动,绳捆结实。振公那边见众人大乱,也就动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热闹间,忽听人声,尼姑正在暗惊,守府站起,忙使饿虎扑食的架式,把七珠后腰一抱。七珠复用力挣扎,二人一齐跌倒。七珠用解法要跑,两个快头扑上,手持铁尺,当肩一下。七珠空手,难以躲避,打得二目发昏,跌倒在地。振公爬起说道:“好厉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时皆捆起来,守府这才放心。淫尼满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顿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余僧尼,也不敢转动,令人看守。 二人会同,带领兵役开北门,灯笼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莲花院庙内。公差等着心急,只见远远一片灯光,就知城内人马来了,说道:“我们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紧跑几步,迎着跪下报名。施公带笑问道:“你二人办的事情如何?”二人见问,随即将事说明。施公一听大悦,叫声:“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门,叫他们二人带了兵役进去将强盗拿住。其余众僧全行捆绑,一同回衙。”守府答应,遂吩咐公然、子仁:“带兵五十名进庙,将强盗与众僧捆绑,抬进城去,重赏尔等。”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小和尚实诉遭难妇有救 第八回 小和尚实诉遭难妇有救 且说二公差领兵一拥而进,直至玉皇阁。十二寇被蒙汗药治住,俱被擒了。又领至厨房,余僧醉卧,登时被擒。二役报明,二公下马进庙,廊下坐定,灯火照如白日。吩咐带上众寇与僧等问话。公然说:“众寇被药酒所迷,尚未醒来。小和尚明白。”施公说:“带上来!”二役走至空房,掀开棉被,把口中棉花挖去,解开脚下之绳,提到二公前。 施公用手一指,喝道:“你休得胡言!九黄、七珠已经被擒,若不实说,立取狗命。”小和尚听见九黄、七珠被擒,知道不好,说:“老爷不用动刑,我们实说了。”就将从前怎生进寺,如何作恶,如何奸淫;夫妻如何避雨,诱女进庙内,乱棍打死他男人,把妇人养在庙中,尸首现在庙后一一说明。施公一闻,就知道:“既有妇人,衙役跟去唤来。”不多时带到。施公一看,那妇人泪眼愁眉,形容憔悴。施公问道:“你是那里人氏?丈夫到那里去了?”那妇人道:“小妇人住在罗文路,名叫罗凤英。丈夫贸易折本,无奈投亲。只因大伯住在江都城内十字街前生理,小妇人同夫投奔到彼,还可度日。不料至此下雨,暂在山门避雨。适遇恶僧,无故用棍把夫打死,将奴身藏住宣淫。”施公说:“为何不替你夫告状?缘何夫死从僧?”那妇人说:“关在空房,万难脱身。小妇人无奈,只望拨云见日,替夫伸冤,叫大伯领尸入土。小妇人纵死九泉,也可闭目。”施公一听,意甚悯切。天已大亮,施公吩咐:“你且起来,随本县进城,自有公断。”又吩咐将十二寇并一切人等带着,留兵看守庙宇。分派已毕,二公出庙,上马进城。大街两旁之人,观看拥挤不开,议论纷纷不表。 且说两个男子、一个妇人,拦马跪倒,口喊:“冤枉!”二公勒马,打量这女子:年纪约有三旬,头挽仙髻,桃面朱颜,腰似杨柳,青衣蓝裤,三寸金莲,杏眼微睁。两个男子:一个相貌凶恶,衣帽齐整;一个口眼歪斜,一身粗衣,白袜尖鞋,睁眼张口,满面发青。施公看罢,说道;“尔等都是告状的吗?”那恶人先答应道:“是。”忽又一人喊冤,系告土地。其人不过是俗常打扮。施公吩咐:“一并带起,当堂再问。”青衣答应上锁。二公并辔进衙,至滴水檐下马,立刻升堂。振公旁坐,三班排列。只见角门跑进二人,上了公堂,大叫:“县主爷爷,小人来报屈情。”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状告泥土地哑巴喊冤枉 第九回 状告泥土地哑巴喊冤枉 且说施公坐堂,看那告状之人,身穿绸绫,生得清秀,年纪四旬有余,面貌慈善。看罢,施公道:“报上姓名来,有什么怪事?”那人说:“小的姓王,名叫自臣,住在东关。父母亡故,只有妇室。小的在关东作典当生理。家之对门,有座地藏尼庵,女尼在内。昨晚小的回家稍迟,月明当空,约三更时分,小的来至家门首叫门。忽见庵门之上,挂着两个男女人头,吓得小的魂魄俱无,急进家门,将门关上。直到天明,不敢隐瞒。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来怪人,不得不报。”施公闻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出此地,除非如此办法”想罢,吩咐衙役跟王自臣传了庵主来。该值答应,随同而去。施公又叫衙役速去带那告奸的海潮来听审,再将报抢劫杀命的李天成并胡登举传来听审。众役答应而去。 施公吩咐先带凶僧听审。公差答应,立刻带上,一齐呼堂施威。凶僧并不下跪。施公大怒,骂声:“凶徒,快快实招过犯!”九黄大叱:“贫僧,如来佛教下的弟子,谨守规法。原是请办佛会,为何拿我?”施公见他一派不忿之气,用力一拍:“本县给你个对证!”叫两个小和尚上来跪下。九黄一见,骂道:“小秃驴来此何干?”小和尚说:“你的事情犯了,你不如早招认吧,免得吃苦。”施公道:“你的凶恶,本县已访真切。”吩咐把凶僧带下去,将莲花院众僧带上来。青衣答应,把八个僧人,带上公堂跪下。施公反带笑脸开言道:“你等实说,本县定然轻怒。”和尚们一听,叩头回道:“求老爷只问九黄,则人命盗案登时就明。”施公吩咐带下去,又把十二寇带上。 施公说:“本县有一言,与你们好汉商议。目下九黄、七珠被拿,本县颇有好生之德,你们实言讲来。要替九黄、七珠瞒昧的,反误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过,还不知性命如何,你们想想。”此时众寇药酒都醒,知道被擒,无可奈何,一听施公吩咐,争相叩祈老爷超生,口称:“老爷,小人们不敢不招,方才宪训煌煌。只求老爷把九黄叫来,好当面对词,即见清浑。”施公听罢众寇之言,说道:“少时即唤问凶僧。你们报名上来,本县好分别结案,以便开脱。你各说了姓名,再叫九黄到堂面对。”众寇一听,都报姓名,道是凤眼郭义、上飞腿赵六、宽胳膊吴老四、快马张八、抱星鬼周九、铁头刘五、活阎王王乔八、独眼龙王三唤、小铁枪杜老叔、朴刀赵二、单鞭胡七、催命黑风,挨次报名已毕。施公吩咐将名记下,又叫这一班人带下,另在一处,勿与九黄见面。原差答应押下。 又叫告土地的那人,立刻提到公堂跪下。施公说:“你是告土地的吗?”那人答应:“是。”即将实情诉来。那人口称,“老爷听禀:小人今出无奈,舍命告土地尊神。小人家住县城以外桃花村,名叫李志顺,妻子就是本村王氏之女,自幼联婚。父母亡故,又无兄弟儿女。因家贫困,没奈何出外经营。小人束手空拳,有开药铺的亲眷留小人学生意。刻苦三年,积了五六十两银子。牵挂妻子无靠,小人辞回。那日到家,要试妻子之心,小人走进土地庙内,四望无人,把银子埋在香炉之内,仍扮讨饭之人回家。可敬妻子耐守苦节。次日到庙内香炉中取银子,那银子却不见了。小人思想无计,还来告当方土地之神。叩求青天大老爷判明。”施公一听微笑,两班衙役,个个抿嘴。施公叫道:“李志顺,你的银子交与土地,又无人见,那神是泥塑的,混来胡告,就该打嘴。今日准你,你且回去,明日在庙伺候,本县去审土地。”李志顺答应,叩头出衙而去。施公又叫把告状的男女仨人带来问话。原差答应带上,男左女右,跪在地下。施公道:“你告状为何事?快快说来,若有虚言,本县官法如雷。”下面那雄壮之人先说,叫声:“老爷,小人姓周名顺,住在城外五里桥。父母不在,缺弟少兄。此妇是我妻子,素贤而守清贫。积善之家,偏生祸乱。那一个他是哑巴,姓武,原系无籍之人。怜其贫苦,留他家中使唤。吃了饱饭,改变心肠,竟敢讹我妻是他妇,拿刀持仗,竟与小的拼命。小人无法,同妻进城,在老爷台下告状。叩求老爷作主,判断伸冤。”诉罢叩头。旁边急得哑巴连声喊叫,二目如灯,泪似雨下。说话不明,急得拍拍胸膛,抓耳挠腮,不能言语。不顾王法,呜呜乱喊,只像疯癫,堂上人皆发笑。施公向下说道:“你不必着急,你与周顺先下去。少迟与你们结案。”施公设计,问妇人道:“本县问你,想必你们夫妇心慈,那哑巴素日老实,你与周顺怜其孤苦,留在家中使唤,也是有的。可恼不怕王法的,妄生讹心,说你是他的妻子。本县也恼这种狠心人,该重打,逐出境外,免得你夫妇受害,这是正理。本县问你,你到底是哑巴之妻,还是周顺之妻呢?快些说来。”那妇人答道:“小妇人乃是周顺之妻。”施公又说:“本县想来,你素与哑巴非亲非戚,焉肯招来。入内行走,便不回避吗?只用你实说一句,本县立刻一顿大板,槌了哑巴的狗命,决不姑容这人在江都地方胡闹。你快说来!”施公一片虚言,那妇人认以为真,即说道:“小妇人不敢谎言。那哑巴是我哥哥,小妇人是他妹妹。因丈夫叫他在家过活,谁知他改变,衣冠中禽兽。因此丈夫无法,才来告他。”施公引诱实情,毫不动怒,吩咐下去,带周顺上堂跪下。施公含笑道:“周顺你听了,本县初任江都,最恼棍徒。你好心待人,反成冤家。哑巴真是不良的棍徒,本该打板枷号示众。本县问你,这哑巴不是亲戚,焉能留下?面生之人,岂能进门?必是哑巴无理,得罪于你,反目无情。快实说来。”周顺见问,心慌意乱,张口结舌。施公见周顺这般形相,便说道,“周顺你不用着急,快说来!”众役便排刑具。周顺见追得紧了,更没主意,说道:“小的与哑巴,是有些亲。”又转说道:“是姑舅亲。”施公哈哈大笑道;“你们到底是姑舅亲。”吩咐把周顺带下去。又叫哑巴问话。 只见堂下两个人走来。看是先前尼姑庵门口来报挂人头的王自臣与尼姑,跑在下面。王自臣道:“老师父,当家师,我们是多年邻居,你自说昨晚山门挂人头的,今往那里去了?你说实话。”施公听了大喝道:“奴才休得混闹,本县自有裁处。”施公又转身对尼姑说:“女僧你不必害怕,这事依本县想来,你若欺心庵中把人害死,岂肯将头反挂在山门?必是你早晨开门看见了,心中害怕藏起来也有的。”尼姑一听,心中发颤。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地藏庵出异事老尼姑匿人头 第十回 地藏庵出异事老尼姑匿人头 施公看他如此,又叫:“女僧不用思虑,只管如实说来,本县自有开脱你的道理。”尼姑口称:“老爷,小尼祖居本县人氏,父母俱亡,自幼出家,谨守清规。今降大祸!小尼并不知有什么人头,恳求老爷恩典。”施公听罢尼姑之言,故意带笑说:“女僧,适才王姓诬证了。”再问王自臣道:“王自臣,你见人头挂在庵门,你来主报,这里尼姑反说没有。”王自臣说:“老爷,小的与尼姑往日并无仇恨,岂敢生事赖人,求老爷用刑严问。假使无有此事,情甘认罪。”言罢叩头。施公吩咐把尼姑拶起来。青衣答应上来,拶起尼姑,左右把绳一摆:“哎呀!”吓得浑身打战,说道;“老爷,小尼招了。小尼开门,见了两个人头挂在庵门,一时心中害怕,叫老道抛在野外,给他纹银五两是实。” 施公听了尼姑之言,说道:严好大胆的恶尼,见了人头,就该来报才是。权且下去!”青衣答应带下。吩咐把庵中老道拿来对词。公差答应而去。不一时拿来,战战兢兢跪下。施公问道:“老道人,你将人头抛在何处?从实招来。”老道说:“小的今年七十五岁,一身孤零,栖身庵内。那日图银几两,包送人头,恐人看见,抛在隔墙一家院子以内,即回庵中是实。”施公一听,说道:“好个迷徒!”吩咐公差,同他到那一家,把人头取来。倘无人头,把那家主带来。公差答应,出去不多时,带了一人上堂跪下。公差回道:“小的同老道到了那家,原是广货铺子后院。小的问他们人头一事,那店主与众人异口同声说:‘没见人头。’小的就把店主带来了,请老爷定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审老道追逼首级转拿人究问真情 第十一回 审老道追逼首级转拿人究问真情 施公听罢,叫声老道:“你把人头果然抛在他家院子里的?”老道答应:“是的。”施公就问那店主说:“老道将人头抛在你院中,你见过?只管直说,此事与你无干。”那人叩头说道:“老爷容禀:小的姓刘,名叫君配,今年五旬,祖居山西,今在江都贸易。三间门面广货铺子,到后房共有五层,买卖作了十有余年,铺中伙计十多人。小的墙内,未见人头。若说是有,焉敢无因诳哄老爷,况且人多且众,谁人不晓?求老爷明察。” 施公听罢,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计叫一人来。公差答应,去不多时,带一人上堂跪下。施公见此人衣帽随时,年纪不过四旬。就问道:“你是刘君配的伙计吗?”答应:“是。”又说:“那地藏庵内老道说,将两个人头抛在你家后院之内,快些说来。”那人口叫:“老爷在上,容小民细禀:小的祖居山西,与店东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十五岁。有个表弟,昨日早晨往后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无踪迹。正在愁烦,老爷使查人头之事,小的全然不晓,只求老爷台前恩赐,速找小的表弟。”言罢痛哭。 施公说:“奇了!正追人头,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计,何不如此这般,事情对景。想罢:“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后院一去,就不见了?”王公弼说:“正是。小的那日听见财东说,表弟到后院跳出墙口,随即就找不见踪迹。”施公一听,心内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王公弼答应退下。施公吩咐:“把老道夹起来尸众役发声一拥而下,抬过大刑,摆在当堂。那老道人吓得魂飞天外。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判异事异事相连断人命又套命案 第十二回 判异事异事相连断人命又套命案 且说众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袜夹起。施公吩咐:“拢起!”老道发昏,用水喷醒。口称:“青天!小的原本抛在后院是实。”施公说:“松了夹棍,抬在一旁。”又叫:“刘君配,那老道所言,你听见否?你若不招,本县要来夹你了!”刘君配说:“小的真正没见。”施公大怒,吩咐夹起来再问。众役上来,将刘君配夹上一拢,昏迷过去。用水喷醒,又问不招。吩咐敲起几杠子。刘君配受刑不过,说:“招了。”施公说:“官法如雷,不怕不招。快些实说!”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后院。忽然一响,看见却是男女两个人头。小的即至院外一看,并无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开门,也到后院。他看见人头,与小的要诈银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状。因此小的忽起杀人之意,哄骗允他。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当头一棍打死。小的把那两个人头,俱埋在此坑之内。铺内无人知晓是实。”施公一听,吩咐写供。又叫人知会捕衙,立刻去验起人头,对词结案。不多时,捕衙回署。施公见有男女人头放在当堂。公差把胡登举传来,登举方要打躬,见有人头,上前细看,见是父母的头,双手捧定,一阵大哭。施公道:“胡贤契,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级吗?”胡登举含悲道:“正是!”口称:“老父台,速拿凶贼,替生员父母伸冤,感恩不浅。”施公说:“贤契稍待,以便结案。”胡登举立在一旁。 施公吩咐带九黄和尚听审。不多时带上凶僧,昂然站立。施公大怒道:“你这囚徒,事已败露,还敢强硬。夹起来再问!”众役发喊推倒,把刑一拢,九黄“哎哟!”昏绝。用水喷醒。他叫道:“老爷,小僧照实招认定供。”施公吩咐把小和尚带来对词。衙役带上跪下。施公道:“本县先问你,杀死胡翰林夫妇,为何将人头挂在尼庵门上?快说,饶你不死!”小和尚说:“老爷若问,小僧深知。那九黄在庙饮酒,小僧常时伺候。他与七珠原系通奸。城中胡乡宦,本是庵内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内焚香,看破了淫尼,甚属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九黄替他报恨。那日酒后,跳墙过去了,一个时辰,手提两个人头回来。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问:“如何挂在尼姑庵门呢?快讲。”小和尚说:“老爷,那九黄是色中饿鬼。那日进城从地藏庵门口过,见一个美色尼姑,把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黄回庙,愁思无门可入。若将人头挂在庵门,必将庵主锁拿进县,得空他好飞檐走壁,夤夜淫骗。倘若不允,用刀杀死。”施公听罢,吩咐将小和尚带下。施公又问九黄凶僧:“小和尚之言,可听见否?”凶僧一听,就说;“罢了!应该命尽。老爷不必再问,小僧招了。”施公吩咐传胡相公上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贤臣判结案行文斩众凶 第十三回 贤臣判结案行文斩众凶 且说胡登举上来,站立一边,施公带笑说:“贤契,方才九黄、七珠等对词,都听真了?”胡登举含悲说:“门生听真了。叩求老父师严究候结。”施公道:“祸因自招,才能生事。令尊当朝半生,身君翰林,贤契也读孔圣之书,嗣后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尼庵,焉有此灾?以恩作怨,七珠、九黄才下狠心。这首级贤契带回仔去安葬,专等回文斩贼,再劝你免悲伤。”胡登举听毕跪叩,说:‘多谢恩师指教之恩,今与门生报仇,来生当衔环报恩。”言罢叩首,下堂出衙回家不提。施公不免叹息,又叫把刘君配带来,与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来对词结案。差役答应,全带上来。先问尼姑说:“祸因你起,听本县判断:见头就报,焉有此患?带累多人!财买老道抛去首级,迷徒图银,忘却残生;人头抛在人家后院,那知移祸与人,暗有神明,君配就该当官来报。事可逢巧,又生祸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见头讹诈银子五百,刘君配疼银,又生拙志,棍打顾生,埋在一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又问:“老道,你是那里人氏?”老道说: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吴琳。只因家贫流落江都。”施公说:“尼姑给你五两银子呢?”吴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过,放在公案。又问尼姑:“你隐藏人头,移害与人,拉下去重责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之银五两,赏你去吧。”又吩咐将老道收监,取有回文发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刘君配,你二人听我咐。”公弼说:“叩求老爷,替小人表弟报仇。”施公说:“本县作文报,但等回文正法。你将表弟速速埋葬,随时传你,报仇伸冤。”公弼听罢,叩道谢恩。施公又叫:“刘君配,当日见人头早报,焉有今日?因你起了亏心害人,应当抵命。本县详文回来,再行判定。”施公叫人解押刘君配回铺,算清帐目,交了贾伙,带入监。施公又吩咐行文,报明上司。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判案毕专等回文断女子亲父收领 第十四回 判案毕专等回文断女子亲父收领 且说公差押刘君配下堂,回铺交代。及至铺内,交代了王公弼,以后进衙入监不提。 话说施公正坐公堂理事,又见衙役下跪回话,说:“被盗去财物强奸女儿的海潮带到。”施公说:“叫上来!”不多时海潮上堂跪下。施公道:“你告盗骗失女。众凶已被本县拿住,少时叫你结案。”吩咐先把九黄、七珠带下去,再把十二寇带上来。众役答应,立刻带上跪下。施公叫:“海潮,你认认十二人之内,见过那几个,好与结案。”海潮答应,上前挨次看了一遍,跪下口称:“老爷在上,容小人禀明。那日晚上眼花昏迷了,叫女儿上前来认吧。”施公说:“使得。”海潮叩首而去。不多时同女儿上堂,跪在一旁。施公见他愁眉不展,两眼含泪,见人惭愧。施公看罢,道:“海潮,叫你女儿上前去认。”海潮答应:“领命。”走下来至寇盗面前认盗。海潮说:“那晚就是这些恶贼,把我口中塞紧棉花。那个用绳子捆我的,打我的,登时吓得我二目昏花,认不真切。因此叫吾儿认真切记。”女儿认罢,上堂回明。施公带怒,叫十二寇说:“你们偷盗人财,罪难轻恕;见色强奸,罪上加罪,快些实说!”十二盗各自招认。施公吩咐海潮领女回家,详文到时,再领贼赃。海潮谢恩而去。 不一刻,失物的李天成也被带来。施公说:“李天成,本县拿获十二寇在此。你既失盗被害,你必认识。且把你伙计丧命之由说来,本县与你结案。”李天成答应,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施公听所说与诉呈相符,道:“你休要伤感,本县判断公平。”又叫众寇上前跪下,问:“你们在南北两路打劫事情,从实招来,免受苦刑。”众寇一听,共说:“小的等作恶,原是不假,情愿治罪画供,求老爷免刑。”施公闻言大悦道:“你等顺理,本县岂无好生之德?”遂叫:“李天成,你可听见了?这强盗都招口供,你事可结案,先回收殓你伙计尸首,再听传领赃物。”李天成答应,出衙而去。 且说施公又问众寇:“那海潮、李天成二人之赃,现放何处?”众寇说:“两家财物,银钱花费一半,下剩在莲花院内。”施公一听,吩咐将招单拿下去,叫众寇画押呈上。施公带笑说:“你们听我吩咐,我这里行文,详报上司。少不得委屈你们在监,候着喜信。本县但有开脱生路,无不尽力。”众寇认作好话,个个心喜,一齐答应。施公叫禁役收监,吩咐小心。禁子答应,把十二寇带去收监,多加防范。 施公又叫小和尚上来,说:“你们再把凶僧之过,说与本县听听,好结此案。”小和尚遵命,自始至终,又说一遍。施公听罢,与招单相符,又提僧尼,画押呈上。立刻吩咐:“连十二寇共作移文,详报上司。回文一到,以便正法结案。”又吩咐禁子,当堂给九黄钉了脚镣,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个死去活来,这才同收监内。又把施食的十二个和尚带来跪下,施公说:“尔等内有莲花院中僧人否?”众僧回道:“我等十人,各庙居住,他们是莲花院的。”施公说;“你们十人,既不是九黄庙中之僧,与你们无干。从今以后,你们谨守清规,本县今日开放你们,去吧。”众僧一一谢恩,叩首起来,下堂念经出去,各回本庙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纪,不像行恶之人,说:“你二人同这小和尚回庙,焚修去吧。”四僧谢恩,叩头起来,回莲花院。余僧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凶眉恶眼,个个都是不法之人。不问情由,抽签掷下,“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县路口上,一月示众。”问:“情愿还俗,即发回家为民。”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认出不贤惠的有四个尼姑,吩咐带在一旁。向那八个尼姑说道:“你们听本县吩咐,你们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从今你们须守清规。那七珠的观音庵内,每人轮流照看焚修。但有风吹草动,本县查出,定不宽恕。去吧。”八尼一齐答应,叩头而去。四个尼姑都担惊害怕。施公说:“你们四人作的坏事,你们自己明白。还有什么辩处,快快实说,本县好结此案。”四尼不敢强辩,个个叩头,口称:“老爷,小尼心邪。不料老爷的神目如电,小尼等岂敢虚言强辩,只求老爷看佛面。小尼以后改邪归正,谨守清规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清官参透手势哑巴奇冤立判 第十五回 清官参透手势哑巴奇冤立判 且说施公听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国法难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责十五大板。”皂役答应,齐喊拉将下去,登时打完。断离尼庵,还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知会四老爷,亲到莲花院清查财物,传海潮、李天成领回,再叫他等文书回来,看立斩众盗,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应下堂去,知会四尼,传海、李二姓,跟去莲花院查财物。 且说施公又叫将哑巴带上来,登时带到跪下。但见二目流泪,急得搓手抓肚拍心,指指口,摇摇手。众役与振公都不解其意。施公说:“武二,你不必着急,方才你抓抓肚子,是自恨不会说话,拍拍心,是心中明白本县打的手势。只要你把手势打得明白,本县就立刻替你审明。”哑巴一听,心中暗喜,连连叩头。施公说;“你家住何处?”哑巴见问,用手向东一指。施公说;“东关以外。”哑巴点点头。施公又问:“什么地名?”哑巴用手指头,满地混画。施公吩咐给他纸笔写来。哑巴接了,立刻写完,衙役呈上。施公说:“家住双塔寺。”哑巴点点头。施公又问:“你家中有什么人口?”哑巴摇摇头。施公说:“只你一人,父母手足全无,是不是?”哑巴点头。施公叫声:“武二,少时本县叫周顺夫妇上来,不许你多嘴,你再打手势。”哑巴点头。施公吩咐把周顺夫妇带上来,叫道:“周顺,你与武二是什么亲眷?再说一遍,好替你结案。”周顺心内打算主意:先前问我说是姑舅亲,少不得还照旧又说了一回。施公听罢,微微冷笑,说:“本县问你,与哑巴是姑舅亲吗?”答应:“正是。”又问:“你这门亲,你女人知道吗?”说:“老爷,小的与武二系表兄弟,千真万真。小的女人焉有不知之理?”施公说:“既是真亲,你女人固然知道。少时叫女人上来,不许你开口。”答:“小的岂敢多话。” 施公叫那妇人上来跪下。施公道:“本县要问你,你也知道,方才你可听见你夫主说:父母俱亡,田宅花尽,你哥哥不成器,胡闹,不知真假。本县问你是否?”那妇人答道:“小妇人出嫁六年,我哥哥口不能言,自幼哑巴。”周顺听见,就多言起来。施公动怒,吩咐打嘴。顷刻打得血水淋漓。施公叫道:“你妇人不用胡思乱想,实诉真情,本县自有公断。你要听真,少时本县问哑巴,不许你多嘴。”那妇人答应道:“晓得。”跪在一旁。施公叫道:“武二,本县问你,不许撒谎,周顺是你什么亲戚?”武二摆手摇头。施公说:“你与他无亲?”武二点点头。施公又问哑巴说:“你与那妇人有什么亲?”哑巴指了自己,将两手第二指十字架儿,反正比比;又把身子侧倒,将手比枕:二人同睡之相。又起身抓抓肚子,拍拍心口,急得呵呵连哭带诉。施公带笑叫声:“武二,本县深晓。你才用手指指他,说你们不是兄妹;又把手指十字比比,你们是夫妻;躺在地,你们是同枕之人;抓抓肚子,是不能说话;拍拍心,是心里明白。你的冤枉,别人不知,本县猛省!是不是?”武二听毕,登时止泪,拍着胸膛,又指指施公,又往外朝上指指天,又连叩了几个响头。施公深知他心里,说:“指指天,指指官,言官可比天,判的是了。”施公说:“不用比,有了:那妇人是你妻子。本县问你,现在有丈母没有?”武二摇头。又问:“你有丈人没有?”武二点点头。施公说:“你既有丈人,岂不是有了活口吗?好对证了。”说罢大笑,吩咐差人跟了武二去,立刻把他丈人传来,问明了好结案。差役答应而去,将武二带下同往。周顺与那妇人一听去传武二的丈人,登时变了面色。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将他二人押去收监,要小心看守。牢头答应,带下收监。 天晚,守府见施公判案如神心中大悦,欠身告辞。施公相送,二公手拉手儿走着,守府大笑,夸奖施公,一口满洲言语。说着送至衙外,彼此哈哈腰分手。施公吩咐:“明早伺候本县往桃杏村判泥土地。”衙役答应。施公退入后堂。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问老者赖亲结案审土地察色问银 第十六回 问老者赖亲结案审土地察色问银 且说施公方要起身去审土地,只见公差同押了哑巴的丈人,来到跪下。青衣回话。施公看那老人,面皮苍老,形容瘦弱,发须皆白,色如银丝;吁吁而喘,还带咳嗽,二目昏花,微有泪痕;头戴毡帽,浑身布衣、布鞋、布袜,手持拐杖,年纪花甲,面貌慈善。施公看毕,问道:“你是哑巴什么亲戚?”老人见问,口叫:“老爷,哑巴是小的女婿,同村居住,情好结亲。他的父母亡故,小人无奈,招他上门。只因女儿不甚贤惠,憎夫不能言语,暗中偷逃,不见踪迹。哑巴心急,也出在外。今蒙老爷传唤进城,叩求老爷判明情由。”施公带笑说:“不必悲伤。本县问你,家住那里,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回道:“小人住双塔寺,名叫鲍君美。”施公说:“有个周顺,你可认得吗?”老人说:“周顺乃是小人的内侄儿。自从女儿逃了,至今也没有见他。” 施公一听大怒,把周顺并那妇人提来。青衣不敢怠慢,立刻带来跪下。老人一见周顺、女儿,明白了八九分,不由不发怒。施公道:“周顺,快把拐骗之事说来!”周顺仍不肯招,施公吩咐夹起来。众役发喊,一齐上前推倒,套上夹棍,将绳一收,周顺昏将过去。周顺醒来,又见那妇人手也拶起,真痛彻于心。只得把他姨妹嫌弃哑巴,二人偷情,后又逃走要成夫妇之事,一一招认;施公听他二人招供,吩咐书吏写供,拿下与周顺同那妇人画押,呈上施公过目。定罪已毕,吩咐把周顺打了二十大板,拖起跪下。施公说:“周顺,你通奸拐骗,恕你不死,收监,伤好充军!”施公吩咐把那妇人拉下,重责十五大板,以戒私通。打得淫妇声叫,哑巴求情。打完,施公说:“你们翁婿听了:此妇带回家去,切莫招闲杂人等来,日后久而知羞,改邪归正。去吧!”君美、哑巴叩谢,三人出衙去。施公吩咐直往桃杏村审土地,人役马夫,前呼后拥,登时进村。地保跪迎轿前报名:“东关里地方王麻子,迎接老爷。”门子说:“起来引路!”入村不多时,大轿到土地庙中。施公下轿,思先看破绽,再升公座。想罢进庙,闪目看了上面:供奉一位土地,左右侍立二位小童;供桌以下,左判官,右小鬼,并无别的陈设,只有一个大香炉。施公看罢,心中纳闷,肚中自语:“这事全无题目可做,怎么是好?”不得已转身出庙,升了公座,吏役人等,左右侍立。施公往四面看了一看:来看的男男女女,如佛头一般,周围环绕。施公看罢,将脸一变,说:“要审土地!”吩咐:“叫告土地的李志顺快上来。”公差一听,回说道:“李志顺伺候多时。”施公点头,又叫把庙内土地抬出来听审。众役答应,不敢怠慢,一个个跑入庙内,立刻把位泥土地尊神抬出。施公故意做腔站起,带笑把手一拱,高声说:“施某今日惊动老兄了,请坐。”言罢回头,吩咐看座。青衣答应,拿了一张椅子,放在下面,众役把土地抬起,放在椅子上坐定。青衣在旁站着。施公设智推情,忙出公座,往前一溜一点,哈着腰紧行几步,故伸双手,倒象与人拉手的那一种款式。又见施公把手拉了,复倒退几步,哈着腰带笑大声说:“贤契请坐!”又吩咐:“把我的公座抬过来,对坐好商议事情。”青衣答应,把椅子拿来,放在土地对面。施公又故意哈哈腰退步坐下,眼望土地讲话。叫声:“贤契,休要见怪,惊动尊驾,为的民情。我是知县,你也是一方之主。我与你居官一样,阴阳一理,原无二致,都受皇恩,所事不过管辖百姓,公判民间冤枉,不负朝廷雨露之恩。请问本村李志顺回家,将银子埋在炉中,老贤契就该留心照应才是,为什么被人窃去?为何知情不举?既为守主,贤契只管告诉与我,好拿窃银贼人。你我官官相护,我不碍你;若是不说,即作表文,升天参事,你莫后悔。” 施公说得正得意,忽然听见众人之中,有人冷笑一声说:“真是捣鬼,是哄愚人。”施公一听怒道:“什么人说话?带他过来!”衙役即行到众人内找寻,将说话之人带至公案前跪下。施公问道:“你姓什么?名叫什么?你笑本县是哄愚人,想来偷银的你必知情,从实说来!如不招认,立刻处死。”那人叩头,口叫:“老爷,小人叫刘二。因见老爷审问土地,是以小人不觉失笑。小的该死,叩求老爷施恩。”施公问:“你如何知土地庙内有银?”刘二说:“小的是李志顺同村之人。那日晚间,李志顺回来,酒店相遇,上前问候他,李志顺不理。小的气忿不过,随后即跟他去。他夫妇叙话,方知他的银子在香炉内。小的即到庙中,将银取了。现闻李志顺在老爷台下投告土地,老爷已准他状。今日审土地,是以带来,分文未动。”即将银包呈上。施公吩咐叫志顺上来,打开银包,看过银子数目,跪禀:“银数不少。”施公大怒道:“你今银子有了,本县问你知罪否?可恼你不念糟糠之妇,反怀疑心,才有失银之故,理应重处。那刘二虽说偷银,原是气忿戏弄。盗听言语,本该重责枷号。但本县有好生之德,罚你二人修理土地神庙,重装金身。”二人叩头谢恩。施公吩咐打轿回衙。此案施公审土地事,不得而已,既为民之父母,不得不为民分忧。失银无证,从何处追问?岂不知土地泥塑,何能说话?借审土地之名,百姓晓得奇闻之事,看者千万,同在内中,察其形色。不料果然刘二说出,始得结案。可见施公为民用竭苦心,不愧民之父母。 且说施公断银回衙,前呼后拥,方进东关。街道狭窄,人多拥挤,执事前行。忽听道旁一人,,高声哭喊不止。施公轿内一听不悦,心内说:“此人胆大!知本县过路喊叫,定有奇冤。”施公吩咐:“住轿,把喊叫之人立刻拿来。”该值一听,连忙跑去,一拥上前,拉到轿前跪下。那民浑身打战叩头。施公就问:“你有什么冤枉?快说来!”青衣又喝:“快说!”那人说:“小的住在南关以外,姓王名叫王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王二告石狮黑犬闯公堂 第十七回 王二告石狮黑犬闯公堂 话说王二说:“小的父亲去世,慈母在堂,兄弟全无,卖豆腐为生。因为看老爷,众人拥挤,我被石狮子绊倒,一盘豆腐都打碎了。”施公听罢说:“带起王二来,锁拘石狮子听审。”军民人等,听见审石狮子,以为新闻,三五成群,甚是热闹。且说奉命锁拿石狮子的公差,见施公大轿去远,齐至石狮子跟前。只见多年狮子,横歪在地,被土埋了半截。众公差个个抱怨,用力渐渐掘出,用绳抬进县衙。贤臣立刻升堂,才要吩咐书吏三班喊堂,忽听堂下叫一声——不知从那里进来一只黑犬,跪至堂口。可也奇怪,竟至公堂,它就不胡跑乱跳,把身形伏地,前爪儿跪下,抬起头来,望贤臣汪汪大叫三声,不住摆尾。清官与书吏三班人等,留神察看。各役举棍要打,贤臣喝退。施公腹内自思说:“这狗来得奇怪,跑上公堂,它竟会下跪,大叫三声就不动。我施某有心不究,古云:‘马有垂缰之力,狗有守户之功。’它果有灵性,问它必懂。”贤臣想罢,带笑说:“那只犬,你是畜生,敢来闹公堂,大叫三声,果有屈情,再叫三声。”那犬听见吩咐,遂又叫了三声,叫毕趴伏不动。贤臣称奇,说:“尔等去叫人跟了它去,若有缘故,立刻拘拿见我。”该签役名叫韩禄,进来答应,上前接签。那犬咬着公差衣服,拉着出衙而去。 贤臣说,“带上石狮子听审!”公差答应,无奈将石狮子抬上堂来,又把王二带到。施公叫声:“王二,你欲见本县,被石狮子绊倒,碎了你的豆腐,你才大叫?”王二答应:“是。”施公说;“少时我问石狮子,它若不应,算你说谎言不实,难免责打。你且起去,跪石狮子一旁,好与它对词。”王二至石狮子旁边跪倒。贤臣离座,一跛一点,走下公堂,至石狮子跟前站住,吩咐:“拿椅子来。”该值人答应,把椅子拿来。贤臣瞧看军民甚多,心生一计,勃然大怒,吩咐衙役将仪门关锁,传众百姓上堂。衙役答应,高声叫道:“老爷传众人上堂问话!”众人无奈,皆上堂跪倒。施公道:“尔等是什么人?”众人同声说:“是买卖人。”施公说:“来本县衙门何事?尔等既是生意之人,理宜守居,各做其事。何得擅入衙门,听审官事?吵吵闹闹,该当何罪?”众人磕头,说道:“子民无知该死,求老爷施恩饶恕。”施公思想良久,说:“尔等求饶,本县姑念愚民免责,每人罚钱十文,与王二以作资本。”众人身边带有钱文,随即交接;也有未带钱的,向相熟借给。衙役挨次凑得钱,共有串余,拿到施公面前。贤臣吩咐:“传王二上来领钱。”王二跪倒。施公说:“你将钱拿去回家,尽心生理,孝养寡母,不可枉费。”王二磕头,谢太爷恩典。施公吩咐开放仪门,众人俱各散出衙门,议论纷纷不提。且说贤臣吩咐退堂,施安献茶用饭。看看天晚秉烛,施公灯下观看古今书藉。看到天有三更,人都去偷懒,独有施安伺候。忽听门外脚步之声,贤臣往外问:“什么人?”那人豪气答应:“我呀!”一掀帘帏,闯进书房。贤臣留神观看:小帽青衣,浑身钮扣,腰紧搭包,单刀横腰,薄底快靴;年纪二旬有余,海下无须,满面凶恶,带着怒容,身轻体健,甚是雄壮。贤臣看罢,不慌不忙,面带春风,问道:“壮士夤夜入内,有何事情?”那人大叫道:“施不全听真!我本豪杰英雄,江湖朋友,被拿进监,我心不平,有意反狱。你把众家兄弟快放出来,若有一字不允,今晚伤你之命,除却众害,好叫朋友任性而行。”言罢抽出刀来,用刀一扬,举在空中。贤臣高叫:“壮士停手!施某好比笼中之鸟,救应全无。生死任从尊意,暂容片刻,再杀不迟。壮士来此何为?本县就死,也是要忠言尽心,即死闭目。”那人闻听,横刀住手,微微笑说:“有话快快说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飞贼书房行刺施公言明大义 第十八回 飞贼书房行刺施公言明大义 且表那人听闻,一声大叫:“施不全有话快说,你好闭目受死!”贤臣一见,虽然心中胆怯,忠字有心中,全无显出惧色,满面含笑,叫声:“壮士,既容言明肺腑,施某将言语奉剖,细详大理。忠孝节义,人生世间都须有点,不枉奔走风尘。我施某官居县宰,清廉自守,难称百人之心。俗说为臣要忠,作子必孝,大丈夫不忠不孝,枉生世界。为官要与地方除害尽忠,岂能顾众?因此多人恨我。”贤臣又云:“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心怀恶意,众祸相侵。不思己过,还怨恨别人。壮士明义,人不犯法,而律虽严,无罪之人,心也不惊。既要作孽,天地难容。施某若是留情,我即不忠。他们果系英雄好汉,你今害我,岂有偷生怕死,虽死何惧哉?壮士想想那些猫鼠同眠、无能之辈,可惜好汉前来,与彼报仇。施某死后,今古标名,可惜壮士反落恶名。”施公言罢,故意哈哈大笑道,“壮士要杀,任从于你,我不全皱眉,算个什么人?” 那人被施公这些话,说了个进退两难,低头一看,叫声:“不全!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今把作官的印给我拿去,见江湖众友,作进衙凭据。”贤臣闻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阵冷笑道:“壮士不用留情,一刀把我杀死倒也爽快。想施某为官失印,也是一死,请壮士想想。”那人闻听,心中不悦道:“不全,不拿印出来,定要杀你。”施公无奈,故意迟迟拿出一个布包,在桌上打开,取出一物,点头叹气,双手递过。那人随手接去,不管真假,出房就走了。贤臣说:“好汉留名。”那人见问,微微冷笑说:“吾便留名,有何惧哉,吾大名就叫‘我!’告罢,纵身一跳,踪迹全无。施公呆了半晌,叫声:“哎哟,吓死我也!”出了一身冷汗,自叹说:“不是三寸不烂之舌,吾命休矣。”叹罢回房,一夜未眠。天亮点鼓喊堂,贤臣坐下,抽签叫王栋、王梁。二人答应,上前跪倒。贤臣说:“本县差你兄弟两人领签,限五天将名叫‘我’的拿住,来见本县。如要违限,定行处死。去吧!”王栋、王梁叩头,口尊:“老爷,求您老示下,这个‘我’到底是谁?吩咐明白,小的好去拿。”施公见问,硬着心肠,一声断喝:“走!满口胡说。你们既闯江湖,连‘我’也不认得?下去。”二人无奈,领签下堂不表。 且说施公又见那只黑犬跑上公堂,摆尾摇头,趴在堂下。又见跟犬的公差,跑了个张口结舌,上堂跪倒。贤臣叫声:“韩禄。”见公差进门叩头喘吁,口尊:“老爷容禀:小的跟犬出了北关,数里之遥、漫荒无人之处,此狗跑进芦苇之内,前爪刨土,鼻子又闻。小的借锄,搜掘了三尺多深,底土埋一死尸,身上无衣,有刀伤血迹。年纪不老,相似病形。小的看罢,用土掩盖,留下地方看守尸首,小的特来禀报。”贤臣听罢,沉吟多会,叫声:“韩禄,你就将此犬带去小心喂养。再去知会四老爷,验明尸首刀伤,留地方看守。”公差答应。贤臣往下叫:“那黑犬听真:古言羊马比君子,畜类也是胎产,既有鸣冤之故,心必灵通。你就跟韩禄家去,叫他喂养,不可乱跑。但有不遵,本县把你重处!”那犬听得此言,爬起跑过,随在差役后边而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二王奉命拿我义士因酒遭擒 第十九回 二王奉命拿“我”义士因酒遭擒 且说奉命拿“我”的公差王栋、王梁二人,带签出衙,一直就走。王梁向王栋说道:“想当年咱何等快乐,只因身犯官司,拿进衙门。前幸县主开恩,收在衙内应役。如今逢到这难办差使,叫咱无处去拿,我想依旧去做绿林。”言罢,回身就要走。王栋用言劝了几句。王梁无奈,随兄去访。 王栋、王梁一连几天,没有访着消息。一日南关三官庙唱戏,弟兄无心打听,王梁叫声:“兄长,何不到酒楼去吃酒?”王栋说:“使得。”二人迈步向前,刚至楼下,忽听楼上一声大叫:“谁敢拿我?”王栋、王梁听见,慢慢上楼。王栋悄言说:“有了踪迹,咱们进铺,瞧探明白,好上楼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晓得。”他二人追向程店家,一见认得的。店主带笑,忙忙站起,口说:“上差,好久不到小铺,今日光降!”王栋、王梁说:“楼上有什么?”掌柜的说:“今来了一个恶人,拍桌子打凳,吃了烂醉,闹得不象样,年轻雄壮。”王栋、王梁说:“不如趁醉下手要紧。”说罢,忙上前楼。强人正在睡梦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扛子抬往县衙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壮士明义保贤臣七人衔冤告土豪 第二十回 壮士明义保贤臣七人衔冤告土豪 且说施公一连几天闷坐书房,思索无形之案难结,内心愁苦。这日勉强升堂。只见公差王栋、王梁上堂回话,说:“小的二人,把‘我’拿到,现在衙外。”施公闻听大喜,一腔愁丝顿时皆无。连忙说道:“带进来!”王栋答应,不多时,抬进一人。王梁把单刀放在堂口,站立。施公离座,一溜一点,细看见那“我”是谁?怎见得,有首诗曰: 自小生来胆气豪,八岁学成武艺高。 大胆江湖无伴侣,今朝带酒灾殃遭。 龙逢浅水未升飞,满怀志量不能标。 施公见他浑身上下,绕了一身绳子,双合二目。施公点头叹惜,弯腰与那人亲手松绑。王栋、王梁一见着忙,跪倒回话:“老爷要是松了他,倘若逃走,再要拿他,比登天还难。”施公说道:“有眼不识泰山!他乃盖世英雄,今日何以至此?”二役无奈,闪在左右。但见与那人把绳子全解。那人翻身爬起,盘膝坐在地上,闪目垂头不语。施公见他也不跪,带笑说:“壮士受惊了。”又善化一回。野性知化,下跪说:“老爷今释放我,我却愧见朋友,愿求一死。不然,投到老爷台下,少效犬马微劳,以报饶命之恩。”施公说:“你有真心,施某万幸。”那人说:“小人若有私心,死不善终。”施公听说,伸手拉起,说:“好汉,你的大名,本县不知。”那人回答:“小的名叫黄天霸。”施公说:“此名叫之不雅,改名施忠,壮士意为如何?”天霸说:“太爷吩咐就是。”’施公大悦,转身升堂。吩咐施安说:“王栋、王梁每人赏银五两,免差。”二人领赏谢恩不表。 诸事完毕,施公正要退堂,忽听一片喊冤之声。留神下看,有许多人,老老少少,上堂跪下,哭哭啼啼,一人说:“恶霸名叫关大胆,打死小的父亲,叫犬吞吃。”一个说:“小的妻子被硬霸作妾。”一个说:“徒赖小的欠他银钱。”一个说:“强奸小的女儿;刚交十五岁的儿子,霸去作奴仆。”一个说:“小的母亲,从他门前经过,拉进家去,配成夫妇;看见小的家房屋好,假契一张,就叫腾出。”一个说:“知道小的稻田禾壮,硬割去。”一个说:“恶奴管家阎三福又名三片,爱者就抢。老爷不与民作主,小的们难居住江都了!”言罢众人磕头。施公听众人诉罢,腹内自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收民状乔装私访遇豪奴吊打贤臣 第二十一回 收民状乔装私访遇豪奴吊打贤臣 施公说:“尔等不必混嚷,准告。”又说:“那一人把你的事,慢慢实说。”一人答应,口称:“大老爷,小的细禀,关宅仗势厉害,他父作为本朝监院,告老回家,甚是豪富。他父辞世,生一子名叫关升,见妇女美貌,谋害奸骗。远近叫他关大胆,杀人如同儿戏,遭害者不少。前任县主,小的等去告状,可惜清官被参。今复舍死投天。”施公说:“尔有状拿来。”七人答应,每人递上呈子。施公一张一张看完,与他们说:“待对词结案。”众人答应,叩谢而去。吩咐退堂。 施公书房坐下,仆人献茶,手拿茶杯。不多时摆饭,施忠同桌而食。饭罢茶毕,施公思想,短叫长呼。施忠看见施公为难,走过来,口尊:“恩主,有何疑难心事?小的自能出力报效。”施公就将告关家之事备说一遍,这次仍欲私访。义士回答:“这有何难,只用老爷扮作客商,小的改扮跟随,老爷骑驴,小的跟随老爷,到了饮马河关家堡,私访贼徒。纵然难得消息,小的夤夜施展走壁之能,暗进贼室,何愁大事不成?”施公闻听大喜,连连说:“好!”叫声:“施安,明日掩门,只说老爷有恙。”次早改装,腰中带钱。施忠进内,收拾停当起身。忙把行李搭在驴上,拉出宅门而去。一路听军民议论纷纷,不觉来到饮马河边。施公低低叫声:“施忠,少时若入虎穴,要你小心。”好汉答应,心中早有主意。 且说施公到了关家堡,见那边树下,有人乱跑。他一溜一点,走到一人跟前,一看,原是老叟,须发皆白。含笑问说:“借问一声,此地何名?”老叟见有人问话,抬头打量,是买卖人打扮,站起带笑回答说:“不敢。客官要问此地,往南去叫饮马河。”老者复又往东一指,说:“那边有树围绕,那里叫作关家堡。可恶得紧!千万不要往那里去。”老叟才要往下说,却听见那壁厢一片马蹄之声。闪目细看,但见是一群人马,蜂拥而来。老者一见,只吓得魂飞天外,把舌头一伸,转身磕头,慌忙奔走而去。施公不解何故,才要回步,那一群人马来至面前。施公举目细看,有赞为证: 恶人装扮胆气豪,前排顶马带腰刀。 家奴万恶多任意,英英耀耀眼眶高。 人人缨帽红映日,个个短褂配长袍。 独霸此方文武惧,性好贪花任逍遥。 豪奴三鞭举头上,专打黎庶灾殃遭。 前呼后拥多威武,扬鞭打马四下瞧。 三五成群频抢妇,败兴无耻少多姣。 见色妄自号大胆,远近居民望影逃。 又见中间一人,骑着骏马,衣帽华丽,年有三旬,扬眉吐气。旁有一人,兔头蛇眼,衣帽应时,年有五旬——面前一个随奴。施公耳中正听咆哮声音。那年老人嘴内哼哼响了几声,人们一拥过去,有一箭之遥。又见跑回几匹马,来至施公面前,一个个噗噗跳下马来。内有那年老人,上前带笑,举手望施公说话,口尊:“客家,老爷请客官一叙。”施公心下惊疑,腹内自思:“莫非他识破本县?若前去吉凶不保;不去,又可惜施某劳苦。俗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望施忠,施忠点头。施公暗喜:“有你保我,何足惧哉?”施公望众人带笑说:“愚本与你主人素不认识,未必是叫请我。”众人齐声道:“不错。”施公说:“既承贵老爷美意,就到府上一拜。”言毕迈步,随众而走。 施公一路仔细看,来到关家堡。依濠沟旁边,桃柳槐桧,板桥直过府门下。两株大树下,立着许多院奴。施公暗叹:“不亚虎穴龙潭!”施公未及多想,只见那人进内打一躬,上前至恶棍跟前,双膝跪倒。口尊:“老爷,小人们奉命,把文人叫来伺候。”关升闻听,说:“罢了!”那人叩首站起,闪过一旁。恶棍闪目外看,站立一人:麻脸、缺耳、歪嘴,鸡胸驼背,身躯瘦弱,容甚不好。看罢心中不悦,叫:“那客人既进了我的宅舍,缘何发惧?只管来见。”施公闻听,心下着忙,腹内说:“罢了!罢了!可算入绝地了!”想毕,把心一横,迈步溜点进门,强陪笑脸,把手望恶人一拱,说:“买卖人有礼。”恶人望施公说:“施县主,你来的意思,我已知道。且坐下,我有事问你。”施公闻听恶人识破,明知祸事到身,也就怕不得许多,故把手望恶人拱了一拱,带笑说:“买卖人大胆谢座!”转身一屁股坐下。恶人一见微笑说:“不枉你我通家之好,前来看我。”复又叫声:“施县主,我且问你,你此来必为你黎民。总而言之,你我乃明家达子,来意倒要实讲,咱们露面不藏私。知道你未曾上任,扮云游老道捉五虎,此方的光棍,被你杀尽。又听九黄、七珠假念经为饵也叫你拿到。这次难为你好高想:扮作客人前来哄我。话要实说,只怕还有商量。我已经把你机谋看破,你不实说,也难放你回去了!”施公听恶人之言,心中着急,勉强陪笑,道:“官长,错认了人了。吾真是贸易之人。既承呼唤,还求吩咐明白,放我出去。”故意装愚人之相,站起向恶人深打一躬,转回身子,就要出走。关升坐上微微冷笑说:“施知县,你先莫慌,来意我已透彻:私访关某作恶之人。”施公道:“世界上广有同性同貌之人,官长赖我是县堂,岂不活活把人急杀。”恶棍闻听此言,心头火起。叫声:“人来,尔等与我把这可恶的赃官,绑捆起来,高高吊在喂马棚,拷打一顿!”众奴答应,一拥上来。贤臣只吓了个身软体战。阎三片说:“且自招认!”又见施公还不说实言,阎三片说:“既不招认,与我绑了!”众奴答应齐上,四马拴蹄绑起,立刻就到喂马棚,用绳抛过柁梁,把个县主拉在悬空。恶奴阎三片说:“打!”不一刻,施公被打得死去活来。不表。 且说义士施忠,看见恩主去后,把驴送在店中,回来好等消息。等至天黑不回,便腰带利刃起身出店,到关家堡打探消息。四下寻找,不见踪影。又见宅门紧闭,他心内着急,就知其故,有些不妥,急想窥探。忙解单刀,插在背后,慌忙迈步往里行走。真急煞好汉,四面寻找了多时,并无影踪。英雄一想,不能怠慢,跑跳过沟去。走至墙根,暗暗踹高,施展武艺,将身纵到墙上,爬上瓦垄,往下观瞧。忽听房下脚步响声,留神细听,是妇人声音。好汉救那恩官的心急,又听这边男人说话声音。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好象熟人言语,莫非江湖一拜之朋;不在绿林,夤夜至此,有何事情?仔细看准,好救难中之人。想罢,偷眼隔窗瞧看,提刀人越聚越多,见内中一人似贺天保的形容。好汉仔细看罢,心中欢喜,即忙迈步往房内就走,将利刃拿在手内,为的是日久不见,难以凭信。咳嗽一声,就往里面。 贺天保手拿短刀,正自威吓难民王二,刀映灯光射入两目,难民苦口哀告。天保忽听有人进房,不由吃惊,认出是结拜弟兄,说:“老弟为何夤夜到此?”施忠听说话亲热,满面春风,叫声,“兄长,自从那年分手,小弟就江湖闲游。闻听江都拿住响马朋友,县衙行刺。见贤臣忠心治国安民,是以饶命,当即留名。后来吃酒被获擒拿。他与我亲解其绑,以恩报怨,舍死放我。感动天地,弃却绿林,报效县主。”从头说了一遍。施忠又说:“兄长在关宅,必知详细。”天保见问,也将情形告诉施忠。二人直奔马棚,回手取刀,嚓嚓挑断施公身上绳缚。天保把手提起贤臣,不闻哼吟之声。施忠说:“恩主醒来!”不见动转。天保恐人瞧见,双手提起施公,浑身攒力,高擎上去。叫声:“贤弟上墙,小心接住。”施忠上墙,伏身探望,双手抓住施公。天保挺身举起。好汉就力拉上去了。施忠回身将贤臣放在棚上,提出天罗地网,又低叫道:“兄长快出墙去,我好送恩官下来。”天保答应说:“晓得。”好汉对着施忠,要显本领手段,在墙拐角把身子一拧,脚朝上头往下,展翅之状,手扒墙檐,伸脚挂住瓦垄,挺身跃起来,至施公一处。施忠说:“兄长快下墙外,好救县主出去。”天保依言从墙上跳下,等接贤臣。施忠也不敢怠慢,双手提起贤臣,放在墙头;忙解腰带,拴在施公腰间,这才系到墙下。天保接住,解开带子,将施公背上肩头而去。施忠不见动静,低声叫唤:“贺哥,你在那里?”不听答应,好汉随即下墙。 施忠耳边忽听哨声响,便顺音如飞追去。只见松林透出灯光。施忠进林一看,内有残庙,殿中有灯,又听人声不断。施忠进入庙内。那伙人借灯光认出施忠,嚷说:“黄寨主到了!”众人闻听,轰地都奔向施忠。随手拉住一个,施忠一看,原来旧日朋友,好汉满脸含笑,真乃三生有幸,都拉拉手。遂见他们已将施公放在桌上,天保一旁站立。施忠与众人详道细说。个个动气,才要粗暴,却被施忠拦住。好汉见施公面如金纸,只当伤命,心中一急,拿出单刀,才要自刎;只见恩官伸腿伸手,大叫一声:“腰肋疼杀我也!”施忠尊声:“老爷醒来。施忠在此,小的无能;使恩公受刑。”贤臣听见“施忠”二字,睁眼又伸了伸手,说:“虽然疼痛,觉着有些活动。”贤臣翻身坐起在供桌上,看见施忠正着急;瞧瞧满殿灯光,人有许多。暗想:“我刚才吊在马棚受刑,莫非命尽?不然焉能到此?”叫声:“施忠。”好汉连忙答应。施公说:“本县问你,我与你在梦中相会呢,还在阳世?”施忠回答老爷说:“今幸恩公无恙,现在阳世。”就把自关宅同天保如何搭救他到此,备说其细。正说间,贺天保走过叩头,又叫众家弟兄过来叩头。个个跪倒。天保口尊:“老爷,小的等俱是响马,叩求太爷开恩,从今改正,愿投太爷台下,以效犬马之劳。”贤臣闻听,说:“好汉请起,有话商议。”众人站起。施公说:“众位好汉,本县有拙言奉告:依我瞧来,你们这样的壮士,何愁高迁。今言投顺施某,感情不尽,就是一家。本县保举做官了,你们二位目下就可显矣!施某岂敢埋没了众位好汉,即时改过,还望三思。”贤臣又带笑说:“施某还有一件奉恳:拿捉关升、三片,一并解进官衙。再把王姓夫妻救出,难民好作状头。本县动刑严究,好定恶人重罪。” 众好汉一齐答应,留下两个保护贤臣,其余八人前去。越墙进院,拿住两个家奴引路,登时关升、三片及众恶奴,个个用绳绑起。又把男女救出。王二夫妻上前叩谢救命之恩。好汉叫声:“王二,少时你挽你妻,同我们去见老爷,一同回县。”王二夫妻答应,叩首站起,闪在一旁。又吩咐关宅家奴引路,开门送出宅外。王姓夫妻在前,众好汉押关升、三片。见恶人迟慢,拿刀背就打。 不表关宅家奴投亲友送信,天亮进城搭救。且说众人离了关家堡,登时回到庙中,押众犯进殿门见了贤臣,一齐告明就里。贤臣听见得了关升、三片,少不得心中欢喜,仰天大笑。贤臣说:“有劳众位,异日再谢。”众人各散。又说:“趁此回县。”施忠答应,转身望天保说:“兄长保护老爷,少等一刻。我去把驴牵来,老爷骑回衙。”天保说:“快来!”施忠答应,迈步出殿,到店把驴牵到庙前。贤臣一见,慌忙出殿。两家好汉,扶持老爷上驴。施忠拉着关升、三片,王二夫妻跟随天保后面,出三义庙上路。登时进了江都城门,径奔县衙。就有那些县役见了贤臣,个个上前跪接进衙,至滴水檐下驴。立刻升堂,传齐内外书吏,马步三班人等,喊堂站班。只见施忠、天保带领关升、三片,王二夫妻上堂。施公一摆手,施忠等站立一旁。贤臣吩咐书吏写牌,一面放告;又叫人传先前告状七人进衙,当堂对词。分派已毕,叫声:“施忠,请贺壮士!”天保闻听,忙上前双膝及地,往上跪倒。贤臣一见大悦,带笑说:“壮士免礼,救命之恩,永存报答。理应留在衙内,尤恐不雅,怕招风声。”天保闻听点头,叩谢县主饶恕之恩,又与施忠说了几句,下堂出衙而去。且说贤臣见施忠带天保出衙,心才放下。但见角门外,进来多人,个个手举状呈,跪在月台前。贤臣一见,就知是见牌告状。心中大悦,吩咐:“人来,尔等把告状人都叫他们起来,站在月台下东边。既有呈状,接上来,本县看明呈词,叫着上堂回话。”下役答应,立刻接状,不许堂下喧哗,将状送上公案。贤臣伸手,一张一张一阅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不徇私严讯恶人据实判细问冤情 第二十二回 不徇私严讯恶人据实判细问冤情 贤臣看完状词,吩咐把关升带来听审。众役知关宅势力,又怕贤臣法度森严,无奈一齐迈步至堂外,把恶人关升、三片紧紧推拥,扯到堂下。众役齐声喊叫:“下跪!”恶人不跪。贤臣一见,不由微微冷笑,骂声:“凶徒,真真胆大!无法无天,坑害黎民。差人拿你,竟敢不服,私打官兵。本县为民父母,与民除害,私自访你。恶人关升、三片,你竟认识本县,把我骗进室内,胆敢吊在马棚之上,藤鞭打我。你一心要害我,幸神佛保佑,暗里有救。家将施忠,一时救我出虎穴。你们作为,我亲眼看见,今又有告你多人。再者,罪犯见官不拜,应该死罪。你们二人实招,免受刑法。”关升大叫:“施知县,你我官司打不清。私访由你,不该勾通响马。明为私访,实行打劫,抢去首饰、衣服、金银。不用审我,问你吧!或是官休私休,快些说来!”三片接说:“话实不错,作官不该与响马私通。”施公闻听大怒!叫:“人来!尔等把他二人的耳朵拧上,再着人用棍打腿,看他在本县面前跪不跪?”众役答应,立刻将两个恶徒苦打一顿。恶人疼痛不过,只得跪下。贤臣骂声:“该死囚徒尸骂毕,叫声:“人来,把王二夫妻带上对词。”下役答应,立刻带王二至堂前跪倒。 贤臣说:“王二你夫妻怎么遭害,快快言明!”王二见问,流泪叩头,口尊:“青天爷爷,容民细禀:小的父死,只有寡母,一家三口,离关家堡不远,做小本生意。那日妻子站在门前,看见关升骑驴经过。妻子陶氏,回避不及,便被他家家奴抢去。讹赖说小的欠他的银子百两,有银交还,放给妻了;若是无银,算作妾婢。无奈小的赶去,被拉进他家。哀求无用,用非刑苦打我,锁在屋内,夤夜暗暗谋害。幸亏爷爷家人,将小的一一救出。只因那日恶人搬抢吵打,家中寡母,活活吓死,尸灵还在床上。”诉罢叩头。贤臣闻听,用手指定关升,骂声:“大胆!敢作这样伤天害理之事,从实招来!”关升仍是不招,贤臣吩咐打嘴巴,各打了三十个嘴巴。两个恶人,那里架得住,打得满口流血。贤臣又叫众青衣退后。施公才要叫原告对词,动夹棍严究。 只见打角门进来四人,摇摇摆摆,往上厅来——四个穷酸,一齐带笑说:“关大爷受惊了。”三片说:“反了,事毕再议!”贤臣坐下,听得明白,早已参透来意,带笑道:“四位贤契来意,我已深知。免开尊口,请回。”正说间,州尊差人投书。施公拆开一看,不近情理——为恶棍关升讲情。施公吩咐把五人硬往外逐出,尤义回州复命。州官怀仇——派施公拿黄河套水寇银钩大王。且说四穷酸也气忿忿回家,打点行贿州尊,欲坏施公,事情不表。 且说那告状之人,与瞧看书吏、军民下役等,一见贤臣把五人硬叫拖出衙门堂外,个个皆言忠正。却说施公见下役把五人拖出,心中气平。还恐有人来搅扰,吩咐立刻闭门看守,不放一人出入,有心严究恶人定案。叫:“人来,快带关升、三片上来!”差人答应,立时带上。两个恶人,不肯下跪,坐在地上。贤臣微微冷笑,说:“关升、三片,你这两个囚徒,好手段,真乃不错!我问你两个,还有什么变动?料你纵有拨天的本领,也不怕你两个。今日先尝尝夹棍的滋味!”吩咐;“动手夹起。只待本县取了口供,才好定罪,好与那些仇未报冤未伸的了案。”言犹未毕,下边答应,一齐发喊,弄翻倒地。关升、三片走了真魂,口内齐说:“不好,救星全无。早知施公如此厉害,不该在马棚吊打。”耳边只听堂上声响当当,撂下夹棍。公差上来拉去鞋袜,叫两恶人骑上。两个人,一人掌刑,拢着恶人;一人手提犯人胸膛,绳子一拢,二恶人死去。施公吩咐:“住手。”停了一会,关升“哎呀尸一声,阎三片忍痛咬牙,哼了一声,说道:“爷爷宽恩饶恕,从前做的事,我尽招认。”关升也一一招认。施公闻听两个恶人齐都招认,叫书吏把众人告的状子呈上,按重款定了个十恶不郝的斩罪,叫人拿下。恶人画了招认呈上。施公过目,叫人卸刑。又叫:“告状人等,听本县严究关升、三片同招,定成死罪。本县即刻辞详上司,回文立斩。那时传尔等瞧看,正法报仇。请你四老爷把尔等带到关宅,把霸占人丁妻子,各认领回,不许冒认。再占去房屋、地亩、物件,仍归本主。”众人闻听,齐口称:“谢太爷救命之恩。”施公吩咐:“起来。”众人答应。施公叫人把告状人等带去,知会四爷到关宅认领,又吩咐传禁卒上堂,把恶人主仆上刑收监。生员人等,叫书吏作稿,说他们藐法闹堂一节,安心作对,差人送到府学。那穷酸交官通吏,行贿府学。老师接住文书,暗想:“他们怎作恶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施公修家书上京车乔伤人命得报 第二十三回 施公修家书上京车乔伤人命得报 施公也怕关升同州官、众儒怀仇报复,恐有不便。堂毕,写封家书上京,一来与老太爷上寿;二来也要保自己头巾。立起退堂。书吏、马快、三班,瞧看军民人等,议论纷纷,都与施公担惊不表。 且说施公退堂,进书房归座。施安献茶。施公思想州官怀仇,又想道:“老太爷的生辰,理当差人上京拜寿。”施公伸手拿起纸笔,将家书登时写毕封好,差义士施忠到京。不言施忠随即次日起程,且说施公天晚秉烛,独自看那未结呈词招稿,好明日升堂,不觉天交三鼓。施公困倦,上床安歇。 次早起来,净面更衣,吩咐点鼓升堂,坐下。书吏上堂,衙役伺候。差人韩禄上堂,跪下回话:“小的奉命出外私访,在北关外张家老店吃包子,恰与一外地客商同座。小的身边所带黑犬猛咬不放,小的觉得蹊跷,就锁来见老爷,请老爷明断。”施公一摆手,韩禄站起。施公沉吟良久方问:“那客商,本县问你,姓什名谁?”那人答曰:“小人本姓乔。因为车造营生,人都叫小人车乔。”施公听他不是江都声音,说得一口京话,问:“你是何处人氏?”车乔说:“小人是京都人。”问:“来江都何干?不许隐瞒,快快实诉,好放你回京。”车乔口尊:“老爷,容小人细禀:小人祖居京城,父亲早丧,只剩寡母,并无弟兄,住海岱门外栏杆市标杆胡同,赶车催牲口为生。花儿市口程万全堂老药铺,有个蛮子姓陈,吃茶饮酒,彼此相好,他认小的母亲作为干母。他因得病,想回家乡,雇车叫送至扬州,择日起身。小的抛母送他到家,挂念老母,要速回京。路过江都,小的到店吃饭,走堂欺是远客,张口就骂。小的与他理论。遇着老爷公差,不容分说锁来,真正冤枉。求老爷明断,放小的回家探母,感恩不浅。”说罢不住叩头流泪。 施公闻听点头,心中为难,命差人韩禄带进喂养之犬。死尸冤魂附在黑犬身上,看车乔在堂上跪着,连忙跑跳到恶人身边,带耳连腮咬住一口。恶人魂惊:“哎哟!那家喂养的犬?好不顾王法!”想要站起,怎奈魂伏黑犬,那肯放松,摇头摆尾,不撒口儿,咬得车乔乱叫“救命!”施公想起黑犬郊外刨出死尸,今见此犬上堂痛咬,就知应在此人身上。施公高叫:“黑犬听着!若是为故主报冤,畜生既能通灵性,听我吩咐:此乃朝廷设立公堂,焉许混闹?他有过恶,自有皇法治罪。再要无礼,定要重处。闪在一旁。听本县问他可也!”畜生那时闻听,松口退在一旁。但魂伏黑犬,张牙盼眼,哼哼嗔此恶人。又见车乔口中咿咿胡说:“谋害财命,如今害着自家。冤冤相报,焉能逃脱?”施公便有主意了,叫声:“韩禄回话,本县问你,不知他牲口上,还驮着何物?”回说:“驮的是被套行李,现存店中。”施公说:“取来我看。”韩禄下堂,去不多时,取到放在堂下,众且同观:一个有墙子的大褥套,一个小褥套儿,取出来堆了一堆,棉袄、单袍、小衣、靴袜、被褥全有。小套里取出一个包儿,银钱不少。施公看罢,参透其故,带怒叫声:“车乔,本县问你,你送亲回家,为何这样饱载行李?快些从实说,免动严刑,你休生含糊!”恶人见问,故意作屈,泣哭不招。“人来,将他夹起!”众役答应,一拥齐上,请过大刑,伸手推倒,车乔嘴脸朝尘。拉去鞋袜,套上夹棍。恶人害怕,口叫:“冤屈!”夹棍拢得凶恶,犯人昏迷。用水喷过,车乔睁眼,叫:“青天爷爷,小人实招。”施公吩咐:“住刑。”公差答应退后。施公说声:“车乔,快说真情。”当说:“大老爷,小的原系送陈姓回家。他在江都城中城隍庙后居住,小的见他衣服、银钱,偶起贪心。一路无得下手,行至江都临近荒地,小的见四下无人,把陈姓用力扎死,抛尸水坑。天黑歇店,次日起身,被人拿住解县。自知害人,无人知觉,那晓犬来执证。一当日陈姓在万全堂药铺中,从小抱养此狗,昼夜不离左右,把黑犬养大。得病回家,难舍此狗,带犬回家。小的害陈姓,此狗吓得跑了,踪影全无。那知这黑畜生,竟会告状鸣冤!这是以往真情,只求免刑,情甘领罪。”施公听罢,说;“好大胆奴才,既已认亲,就该好好送他回家,与理才通。缘何又有歹意,谋害人死?上天不容!只晓黑犬是一畜生,即不理论,你那知道黑犬要救主报恩。用刀杀死它主,掩埋水坑下边,都被此犬看真,当堂来告,领人掘出死尸拿你。你今朝把事情犯了,报应循环,真真不错。黑犬鸣冤,可垂千古。你的恶名遗臭万年。”施公一番话,说得车乔无言可对。施公吩咐人来卸下恶,人夹棍,又叫书吏呈招,拿下叫恶入画了十字呈上。且说施公提笔,断车乔谋财杀命,应该偿命不赦。断毕,又差人到城隍庙后,把陈姓嫡亲立刻传来,当堂言明其故。陈姓至亲,哭恨不绝。施公吩咐:“把车乔的牲口立刻变卖,连衣服银钱等物交其领去,取尸掩埋。”又叫陈姓至亲把黑犬带回去恩养。分派明白,不必细表。贤臣又叫书吏作稿,立刻申文;又令禁卒,将车乔收监,等回文正法不提。 施公才要退堂,忽见门上人慌慌张张跑上公堂,跪倒回话,说:“衙外马上一人,口称:有州尊太爷的紧急公文到了。请老爷定夺。”施公闻报变色,一摆手,那人叩首爬起,回身下堂。贤臣心中细想:“这狗官人,有什么动静?他若与关升讲情,也未可知。”遂即吩咐:“着他进来。”州官来人,将文呈上即回去。且说贤臣展开,上写:“本州示江都县知悉:顷奉上文,以渡口黄河套一带水寇作乱,劫伤客商,名曰银钩大王,为贼首一名,同伙刘六、刘七均藏在海面,招募水军几百。素知江都捕快,个个能干。限一月内获到。如拿不到,革职!年月日期。”贤臣看罢,心中大怒,骂声:“狗官,害我不浅!”思想多会,取出州里来文细看,心中发恨,点头想计:“施忠不在,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人,着施安即去传李升立刻来见。去不多时,传进李升,朝上跪倒。施公说:“起来。”李升叩首站起。施公满面带笑,将州文要拿水寇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我今着你同施发去探黄河套事情,若得真信即回。”李升答应说:“老爷吩咐,小的与施安同去。”施公叫声:“施安,莫辞辛苦,你同李升前去办理。”施安次日同李升早晨身不表。 且说施公用毕晚饭,茶罢,天色黄昏,秉上灯烛。施公独坐,看那未结之案。看到三鼓,才宽衣上床安歇。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谋家私方姓逐孤寡明洁志贞娘申屈情 第二十四回 谋家私方姓逐孤寡明洁志贞娘申屈情 且说施公至三鼓而寝,次日升堂,忽有鸣冤之声,自角门进来。一个少年女子,跪在堂下,泪流满面。施公吩咐接状。书吏答应,接上呈词,放在公案。施公举目观看,上写:具呈为万恶侄谋夺家产,斩宗灭后,冤辱贞节事。亲王氏贞娘,叩禀:青天大老爷台前。亡夫方节成,本系盐商,家财数万,九十无子。妾父素受方公之恩,以妾报德。亡无一宿而终,妾怀孕足月,生男襁褓。不料族侄方刚,嫉妒生谋,冤妄为私情不节——岂九十老儿生子?亲邻皆顺方刚之言。族中长幼二十余房,公分夫主家财,推出母子无归。妾之父母,皆以方刚之言为准,冤辱逼妄于死路。幸得母舅收留。往往呈告,皆被方刚买通官吏,各有司衙门,不准辩白,以致冤成覆盆。今日幸睹青天,恩准陈情上告。再乞叩青天大老爷,恩准提究灭伦欺孤之恶侄,救正脉之香烟。庶妾身清白不枉,操持节志,生死血沫,继恩于万世矣。 施公看罢状词,往下开言,问说:“王氏,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作何生理?你今多少年纪?嫁与那盐商时,有几多岁数?”那妇人说:“老爷,小妇人的父亲名叫王守成,领方盐商一千两资本,出外为客。不料遭风,资本消尽,不敢露面。只因祖母身亡,缺少棺木殡葬之资,小妇人父亲无奈,出门设法。盐商闻知,叫小妇人父亲前去说道:‘作客为商,赚钱折本乃是常事,何必挂怀前项。’又送纹银百两。殡葬祖母之后,又叫小妇人父亲与他侄方刚共办行商之事。小女人父亲感其大恩,更叹老者九十无子,情愿将妾献与商人为妾,苦苦哀求,方公允纳。不料一宿怀孕,次日方公身亡。家产俱系方刚执掌,余事俱载呈状之上。”施公听了,又看妇人举止端庄,叫声:“王氏,你是几岁嫁的?”王氏叩头说道:“小妇人嫁他之时,才十六岁。二月二十日过门,二十二日数尽。奴情愿守志,族人不容,逼奴改嫁,以死不从。自产婴儿德保之后,步步谋害,羞骂小妇人。爷娘无奈,将小妇人领回,要害妾命。喜幸母舅收留,以全方门之后。已经六载,含冤未申,今朝始得拨云见天。”施公想当日长沙太守寿高八十养儿,记长沙周文碑题道:诗曰: 八十公公养一娃,有人耻笑有人夸。 若是老夫亲骨血,后来依旧作长沙。 施公心说:“可知方公九十生子,积德感动上苍。”想罢叫声:“王氏,难为你贞心持节,扶养幼子,本县给你分清皂白。”王氏见准状词,连连叩头。施公叫声:“王贞娘,明朝把你父母、舅舅带着德保同来堂上听审。”王氏听说,拭泪下堂。施公随即出票,传那方刚族中老幼,限明日午堂听审,公差答应,接票而去。 且说施公升堂,吩咐:“带上王守成夫妻来。”青衣答应,夫妇走上跪倒。施公说:“你女贞娘告状,快把此事情节,细细诉来。”王守成夫妇见问,叩头流泪,禀:“老爷,贞娘乃是小人之幼女,干出丑事。”施公微微冷笑,骂声:“奴才!满口胡说。亲生女子,谁不心疼?你说以女报恩,你这奴才,非是疼女,系误其终身。说什么生男养女,分明是卖你女儿。如今说他不端,有无凭证?如再巧辩,一定动刑!”施公又问:“你女既无别事,为甚被逐回家?方姓血口喷人,你愿受其辱,你为何追逼他死?快把情由说明。若有言差语错,动刑拷问。”王守成含泪口尊:“老爷,小的也曾分辩:若不满十月,算小的闺门不紧;已经十个月满足,如何是为败坏?怎奈方宅族人不依,当面受污,小的也觉荒唐,是以领回,逼他自死。偶遇内弟刘之贵苦救贞娘,随他过活。贞娘屡次要告,无遇清官。今幸青天荣任,乞祈公断。”施公听罢,吩咐刘之贵、贞娘母子二人上堂。青衣答应,带至下跪。施公先看德保,虽然仅五六岁,却是品貌端庄清秀,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耳垂肩,鼻如悬胆,十分安详。身穿锦红棉袄,随他母跪在一旁。施公心中大喜,把他抱上来,接在怀中。施公便问之贵说:“你甥女被方刚丧其名节,王守成尚且疑心,你夫妇留下,是何缘故?”刘之贵跪爬半步说:“老爷,小的知道甥女从小遵守规矩,嫁与方宅,成其夫妇;花烛二日,太翁就终,令人可怜。适喜十个月满足,诞生一子。方族藉以九十生子为辞,图赖产业情真。”施公说:“你言有理。世间也有九十生子之理乎?”之贵见问不言。施公又问:“你为何不答?”刘之贵说:“若论九十生子的话,也有半信半疑。小的默思,甥女平日是个最贤慧的,若要冤他有私心,小的死也不信,因财图害甥女是实。”施公闻言含笑说:“难为你凭信贞娘,真乃眼力高强。九十老儿种子,世间也算奇事。因你们少读诗书,那得知道?本县自有凭据,除其疑心。”贞娘一闻此言,连忙叩头。施公吩咐道:“刘之贵、王氏起来,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施公又命人传方刚合族人等,上堂听审。施公说:“尊宅那位是族长?”只见上来一人,名叫方敏文,扫地一躬,口尊:“老父台,方家支派族长,就是商人。”说罢下跪。施公说;“去世的方节成是你的何人?”方敏文回答:“是商人的嫡派族侄。”施公说:“你那堂侄,娶王氏,族中知道吗?”方敏文说:“这件事,族中都皆知道。但只不是明媒正娶,原是通房使妾。”施公说:“九十纳宠,你们为何不拦?”敏文说;“商人同合族也曾劝过。怎奈贞娘之父,苦苦缠扰,以恩酬情。族侄虽然九十,身体健康,两下情愿。不料只一宿而终。贞娘如同追命之鬼!望父台判断。”施公微微冷笑,叫声:“老兄,莫非贞娘暗里有什么隐情?你侄之死,若有屈意,只管实说,本县严刑拷问。”方敏文闻听,不由暗喜。施公又说:“我且问你,老者无子,几时去世?合房全无挂孝,菲非你们是一姓两字?快实讲来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传族长细察隐情凭睿智以理服众 第二十五回 传族长细察隐情凭睿智以理服众 方敏文见施公问话,慌忙回说:“商人们与节成是滴派亲支,现有家谱可证。”施公说:“是嫡派亲支堂叔,也有一年反服,今并无一人穿孝。”敏文说:“节成已经死了五载,方刚是他嫡亲堂侄,过继与节成为嗣。三年孝服已满,邻里街坊可证。”施公闻言,故意吃惊,说:“又来了,你越发胡说。既你侄儿死过五载,连他死的情由,你也不明白,要本县追问,你还敢说亲支嫡派?”问得敏文无话回答,只见磕头。施公伸手指定,连骂:“你就该死,真是衣冠畜生!即为嫡派族长,为什么人死情由不去问明?分明你们贪图堂侄家产,恐其娶妾生下子嗣,难分家业,所以害其父,今又谋其母子。岂不知苍天难容!一宿成胎,冤枉贞娘私情,逞强逐出,家财肥己。全不想图谋家财灭嗣应该何罪。你既为族长,即是头一罪人。”施公吩咐:“先打三十戒方再究!”青衣答应,就要动手。忽见敏文长子二府方标,乃捐纳出身,领头向前一躬。尊声:“老父台,暂息雷霆,听治下细将情由禀明。”施公吩咐暂且停住。就问说:“年兄有何分辩?你是方节成的何人?”方标说:“节成是职员堂兄,家君本是族长。堂兄有疾而终是真。九十老如风中之烛,草上之霜,决不该纳妾合欢。不惜性命,丧其残生,尚无嗣子。现有成嗣之人,族中之人甚众,谁敢来侵吞家产?堂兄果是有人谋死,尸骸必有伤痕。老父台不信,开棺请验。若有参错,情愿领罪。堂兄果能种子,也是阴德所感,谁不愿从?但只过门一宿,族兄年老,无人凭信,所以将贞娘逐出。虽说通房使妾,行出丑事,关系方门声名。到底王氏年轻,不知羞耻,必有私情。十月生子,如何算得?”施公闻听,微微冷笑说:“据你说来,却也有理。节成入殓,既无伤痕,你父如何又说问本县拷问王氏呢?”方标听说,满面飞红,口尊:“老父台,家君今来到此,为王氏不贞,气郁在心,望老父台宽恩。”说罢一躬。 施公说:“据你讲来,实是量狭之故,想着官报私仇。这也容易,把王氏叫来,夹几夹棍,拶几拶子,给他出了气如何?”方标闻言,连连打躬道:“职员无知冒犯,情愿领罪。”施公叫道:“年兄何言领罪。本县说个人情,少缓刑处。那淫乱之妇,告你合族,而你贤父子当堂说他送暖偷香。但此事无凭无据,你父子怎肯无故蜚言?”又说:“孤儿不是节成之子,通情何人?求年兄说出名姓,拿到立刻严刑究问。”方标闻听,连忙控身,尊声:“父台,若问王氏淫邪,实无凭据,只因服侍亡兄一宿而亡。但是年老,血败精枯,是以起疑。老父台明镜高悬,细细判断。”施公含笑说:“年兄现在爵禄荣身,将来也要临民,岂能顺着那些无知愚蠢之人乱说。贼情以赃为证,奸情以双为凭。若不满十个月生儿,是他父母拘禁不严;即满十个月,就是你方宅门中之事。德保既不是节成骨血,要拿奸夫是谁?若是无凭无证,即为以强欺弱,年兄之父,身为族长,自有家法,快说奸夫姓名,以便论罪。”施公一席话问得方标张口结舌,汗流如雨,不住打躬。口尊:“老父台吩咐的极是。家君虽是族长,原不同居。王氏虽是通房使妾,先兄家中奴仆最多,持家不严,也是方刚之过。族人因方刚年幼,所以不便深究。只可逐出无耻之妇,免得再生祸乱。”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方刚张口结舌方连巧言折辩 第二十六回 方刚张口结舌方连巧言折辩 施公闻听不由一番大笑,说:“年兄越发糊涂起来。日后还要为官出任,道理不明,谁肯相服?方刚年轻,族长就该照应,岂不知小儿作罪,祸遗家主,那容家下作乱?未曾逐他,就该先把情由问出。若说不知踪影、姓名,分明愚蒙本县。凭你狡辩,全然无理,年兄多费工夫!”施公登时动怒。方标一见着忙,无言回答,自觉理屈,羞愧满面。 施公又吩咐传方刚上堂。下面答应。方刚战战兢兢,阶前跪倒。施公说:“你多少岁数了?”方刚说;“商人二十二了。”施公向方标说:“他竟比王氏还长一岁,你如何说他年幼无知?”方标不住的打躬领罪。施公又问:“方刚你继嗣几年了?快快说来。”方刚说:“商人过继之时,刚十七岁。”施公说:“既在他家已经六年,你说年老当家,必然是你。”方刚闻听,越发怔,无由对答,跪在下边。施公把惊堂木一拍,问道:“你为何一言不发?”方刚说:“不知老爷所问何事。”施公说:“你来为什么呢?你仗是盐商,在本县跟前推诿。我且问你,把王氏逐出,说他作了丑事,与何人苟合?你可说来!”方刚说:“商人终日在外办事,并不知情。”施公说:“你既然不知,如何把德保驱逐出门?”方刚回禀道:“原是族人说的。”施公说:“既是私情,就该拷问根底。你只顾分财肥己,既不辨真假,仗势威吓。寡妇孤儿,含冤负屈,伸冤到此,叫本县与他判断分明,你今若指出奸夫,有他凭据,将王氏定罪;无凭据,显系斩宗灭嗣。该当何罪?你要知王法无情!”方刚闻言,登时变色,磕头碰地说道:“商人粗心该死,合族生疑是真。王氏若有败门之事,家下共有百十余人,岂无一人知觉?断不是商人家作的事,定是他父母家中作来之事。他虽生孩儿,岂能方家承嗣?王氏一派力辩,族长本拟苦苦追问查奸。王氏父母恐众观不雅,代其哀求,是以带王氏而回。”施公怒嗔,叫声:“方刚!若是他父母闺门不紧,如何到十个月才生?你们合族人的妇女们,都是怀胎几个月生子呢?”方刚目看族长,不能对答。 谁知方刚的堂兄方连,是新科进士,见他对答不来,连忙上前打拱,口尊,“老父师容禀:十月生儿,论理难怨王氏含冤。九十老者种子,也难怪方家疑心。老父师明鉴如神,此事古今罕闻。贞娘不无暗地私情,若谆谆拷问,有碍颜面。今王氏告状公堂,求父师断明。”施公含笑叫声:“年兄,贵族说王氏无耻,并无什么凭据,真假难辩,是不是呢?”方连说道:“老父师明镜高悬。”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讲论古典服众一验寒暑明冤 第二十七回 讲论古典服众一验寒暑明冤 施公说:“莫怪你族中少见少闻,又还欠读书。自古以来,老人生子,如刘元普八十余尚生一子,皆因他阴功浩大,故天特报其德。节成九十,较之八十又长十年,谅来贵族不能辨其真假。要求清白,又有何难辨出,把家庭仍归于他;若果有私情,将王氏当堂立刻处死。”方连闻之,心内欢喜,向上打躬说道:“老父师吩咐分明。”施公说:“这件事年兄虽依,贵族若输分去家财,如何是好?”方连说:“合族情愿公赔。”施公说:“年兄金榜题名,清高贵客,断无失言之理。只恐内中有不情愿的,年兄与贵族言明方好。” 方连暗思纳闷:这施公先说少见少闻,还欠读书,莫非有什么花样?思想多会,即道:“老父师,若怕族中人不应允,何不齐叫上堂,问了一问。”施公说:“有理。”遂把方宅合族叫上,将前情说了一遍。合族同声答应说:“公同赔完,终无更改。”施公听罢说道:“昔日文王曾生百子,八十五岁而生周公旦,乃九十九子。武王未登殿时,周公旦之外,又得雷震子犬义男,凑成百子。固论你方族有这许多读书之人,岂不知晓?因分家财,就推不知。此中一比就有效验,你们推解。但凡过古稀,能生子者,此子骨髓不满,身不耐寒,惧势怕寒;站在日中无影,即有也须细看,才能看出先天不足之故。本县之言,尔等皆不信。《藏经》之中,有七言绝句一首: 七十生儿惧暑寒,精神衰微形影单。 老者生儿能健壮,定有旁人拜孝男。 德保方交五岁,他们家有与此子同年的抱来比比,自然分出真假。本县说你们少读诗书,见识甚少,你们未必宾服。”方家族人闻听,惊喜交集,堂下叩头打拱。口尊:“老父师,若能验出真假,德保果系无影,节成有后;王氏贞娘节烈,祖宗增光,感恩不浅。” 方标令人叫管家把病孩儿抱来。施公观看:比德保短小,骨瘦如柴,身穿夹袄,愁眉不展。施公冷笑,遂把众人骂了几声:“畜生,与本县还敢胡混!小儿有病怕冷,比孤儿胜似一层。”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众商人堂前请拜不白人洗却沉冤 第二十八回 众商人堂前请拜不白人洗却沉冤 施公看罢婴儿,向方进士说道:“此是何人之子?”方连回说:“来保之子。来保今年二十七岁。”施公说:“此子虽然有病,穿的是夹袄。德保那样肥胖,当此初秋,却穿一件棉袄,可见比那孩子大不相同了。”施公又命衙役,到街市上将五岁孩子找了几个来。施公将德保递给差役。孩子都在丹墀下。叫人拿各样东西、食物等类,哄着他们玩耍。同在院中,闹闹哄哄。那瞧看的军民,议论不表。施公叫上方宅族长,下去看看德保影儿。方敏文答应,尽心细看:个个小孩皆有形影,惟德保形影总看不甚明。只当年老眼花,仔细又看,仍无影儿,就不相同。登时族长如小儿呆望,惊得打躬叩头,恳求赦免。施公吩咐:“青衣,先将孩子送出,每人赏银一两,都在族长方敏文家去领给。”青衣答应,遵依而行。 施公又对堂下说:“你们不肯认罪,恳求本县,使我劳尽心力。你等若是愚民,还可恕了。尔等乡绅读书明理之人,似觉难容,即不深究,人说本县赏罚不公。若诸公无意吞谋产业。为什么将有病孩童抵塞混充?自然更怕冷,以致本县当堂审问不真。你们存心不善,情理实实难容。本县有心加刑治罪,你们宦家体面何在?族众每名罚米五十石,以备冬日济贫。族长年尊不公,额外罚银百金,为庆贺去世老翁生子之礼,及旌奖王氏贞娘操守之真。限三日把家产归齐。尔等将轿子,合族绅紟都到刘门迎请节妇、德保,好叫他光宗耀祖,转回家门。至于方刚立嗣,不该逐出孤寡,从今一应家务,概由王氏掌管,永不准方刚经手。如有人不遵者,来禀定夺。”方族人等,一齐打拱,叩头拜谢。 施公这才吩咐传王氏、刘之贵、王守成夫妇上堂跪倒。施公叫声:“王守成,本县为汝女贞娘,判明泾渭。当日被方宅之人,怨你女儿作了无耻之事,你夫妇逼那节妇自尽,险些儿误他母子之命。本当加刑治罪,姑念你因羞辱,实出无奈。你还要怜年少烈孀孤儿,从今必须诸事照前。若是有人欺压他母子,只管来禀本县知道。”王守成夫妇闻听,往上叩头说:“大老爷今将女儿污名洗清,小的就死也安。”施公听罢,又叫声:“王氏,听本县吩咐:难为你泾渭分清,今朝辨白,你心无愧。暂且跟你母舅回家去,三日内家财归齐,花红鼓乐,迎接回转方门,执掌家务,与方刚无干。看他孝你如何,若有不好,立刻赶出。乃与老翁守节,抚养幼子。本县详情,门弟增光,流芳百世。”贞娘听罢谢恩。施公又向刘之贵说:“可羡你能识贞娘节操,恩养甥女、外孙,非是容易。总要照常照应他母子。一应家用物,盐行买卖,也须你时刻代伊料理。德保成人,子承父业。他族人若有侵欺孤子寡妇之处,来禀本县拿究。”刘之贵叩谢。 方敏文心中暗想:“草木翎毛,尚且有影,真真奇怪!这定是节成亲生骨血,可见是有屈情。”施公见方敏文呆思,就知应验。吩咐:“传方商人上堂。”敏文堂前跪下。施公说:“你看德保有影无影?”敏文口呼:“青天老爷,真正无影。”施公说:“这就是老翁有德,上天不爽之故。小儿健阴之体,赤身亦无妨碍,你将有病孩儿领过来,比德保瘦弱,仅穿夹衣;街上众童都是单衣,就在堂前脱衣一试,立刻分明。”施公说:“人来,你们把各家孩子脱去衣裤,都哄着玩耍。”青衣答应,遵依而行,把病孩子也是脱去。小儿贪吃贪玩,俱都喜悦,不怕寒冷;惟独德保不耐风寒,与他果子银钱俱不要,哭着要穿衣服,口中呼唤妈妈。方盐商合族人等,面面相觑。施公坐在上面摆手,吩咐:“青衣把小孩抱着,与他穿衣服,交与王氏,领在一旁,伺候发落。” 施公又叫上方家合族之人,说:“你等胡言,无凭无据,又没比例,所以心内怀疑不信。今日当堂试过,有什么不服,只管讲明。”方宅族人闻听,含羞抱愧,面面飞红,一齐打拱叩头。都说:“青天博通古今,明见如神。寒族无知,冤枉王氏贞娘。那知节成阴德,怀下子嗣。从此再不胡行,望父台开恩。”施公听罢,微微冷笑说道:“这等说来,诸公的疑心去了,没有不服之处了!”方宅合族异口同音说:“谢太爷的大恩,给绝户断出孩儿,为节妇洗明冤枉,并无有不服之处。”施公说:“你们不该冤枉节妇有那外事,因家财坏节妇之名。怎知贞娘青春嫁与老者,为他爷娘受过恩德,那料一宿而终。可怜操持,立志不去改嫁,给你方门增光。此乃去世老翁阴功大,使王氏产养后代。你们为家财逐他出来。若非告到本县案前,王氏贞娘之屈,如何得伸?臭名莫洗。你们既系乡宦读书之家,岂不知律有明条,全不想斩宗灭嗣应该何罪。快快说来,按律定罪。”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救孤寡因节赐旌表怜贫婆设计断茄案 第二十九回 救孤寡因节赐旌表怜贫婆设计断茄案 方家合族之人,听得施公要按律治罪,叫他们自招,吓得魂飞。惟施公又派人押下家族人等,限三日取齐,家产交明。各人允纳,俱各散出。施公后又差人挂匾额一面,美贞娘节烈;立刻禀明上司,当堂存案。吩咐退堂,入书房。刑房书吏送来人犯招稿,施公灯下观看,至晚宽衣上床而寝。 次早,施公净面整衣升堂。放告牌挂出,只听喊冤之声由角门而入,又一人至堂前下跪。说:“小妇人冤枉!求太爷恩准判断。”施公闪目观看:原是一年老贫婆,有五旬上下,身上穿布衣,两眼垂泪。施公说:“你为何事?家住那里?细细说来。”贫婆说,“小妇本姓崔氏,家居城外双杨树。孤儿寡妇,母子务农为生。今年种了几亩田地,每日种灌,结的茄子甚大。实指望卖钱还税,不料被人偷去。儿子因怒染病。不但无钱交纳国税,冬天衣食皆无,只有死路。幸值老爷判事如神,因此前来告状,求老爷拘贼救命!”施公闻听,微微笑道:“你种茄子,近有街坊邻居。所稼种之地,晚间必要巡查。”崔寡妇见问,说:“老爷,小妇的园子紧靠河边,夜间没有巡查,不知那贼来偷去。”说罢,放声大哭。施公说:“贼人不过偷盗茄子,难道连茄根都拔去不成?”崔妇说:“他要茄根何用?只恐茄子长大,还是来偷。”施公说;“茄子已被偷去,共有几回?据实说来。”寡妇回答:“茄子偷去有六七回,算来价钱五千有零。虽然茄根仍在,只能给那粪钱、人工钱。”施公叫声:“崔妇,茄子已经失落有六七回,又不比别的盗案,拿着有赃可证。贼偷茄子,挑到长街随时卖去,又不知姓名是谁,既拿住也是枉然。无凭无据,怎然查问?本县念你孤寡,逢贼之害,秋季钱粮免你。丢茄子只可认个晦气,且自回去。”崔氏不肯下堂,青衣将他扶出。那些瞧看军民不悦,议论纷纷不表。 施公见崔氏去后,却又暗着青衣前去查访有无,差同崔氏下去。这日施公升堂,时才午初,差往双杨树崔氏家的八个公差,当堂回禀。施公一见,便问:“你们可将本县吩咐之言,告诉崔寡妇么?”众役回禀道:“依办。”正说话间,又有差去叫卖茄子的,几个公差回话说:“小人们奉差把守东门,将卖茄子的俱都拿来。”施公闻听,满心欢喜,吩咐:“连担子全带进来听审。”不多时,担子筐儿都放在堂前,个个害怕,跪下叩头。施公留神观看,问说:“你们是江都县的居民吗?你们都是江都百姓吗?”施公又问:“叫什么名字?报上来!”齐说:“越大、刘二、周三、阿四、金五、姚六。”书吏个个记明,各写一帖儿,就令各人即去认各人的挑子,将帖贴上,站定。青衣上堂复命。 施公连忙离座,来到茄子面前,数了一数,共四十三担。施公细细看验,瞧到十二筐的上面,伸手拿起一个,看来多时,看出破绽。又见几个茄苞,又看筐上贴的姓名。施公看过,放下茄子,转身归座,往下吩咐:“把偷茄之人白进忠、白集成带来听问。”青衣答应,立刻下去带上跪倒。二人不住叩头,口尊:“大老爷听禀下情:小的弟兄,本籍江都,小买卖营生,不敢越理胡行。不知拿到什么事情。”施公闻听说:“万恶凶徒,你二人欺心胆大,还敢在公堂说谎。崔家与你何仇?不顾别人,把茄子偷来。孤儿寡妇,痛心伤情。你早些实招,免得动刑。”二人闻言叩头,口尊:“青天老爷,寡妇茄子不知何人偷去,小的不知其故。”施公见不肯招认,带怒骂声:“贼徒,竟敢巧辩。分明是你们偷去了,还说屈情。本县把你个真赃实犯指出。青衣把筐内茄子,多拿几个上来观看。”公差答应,不多时拿到,放在公案上面。施公说:“白进忠、白集成,你们口称未偷崔氏茄子,本县问你,既是自家种的,茄苞儿还未长大,因何就摘?”二人闻听,一齐强辩。施公说:“这茄子个个打着窟空,这又是什么原故?”二人闻听,一齐发怔,说:“是虫咬的,或被风打的,也是有的。”施公闻听,不由大怒,说:“分明偷的茄子,公然肥已。今日事犯,尚敢胡说!昨日崔氏告状,本县故意施下暗计,差人密访,令他母子将大小茄苞,针孔穿过。你二人今日已经中计,还辩什么?”吩咐公差拿着茄子给他们看。青衣将茄子拿来,二人一见,个个都发呆,无言可对,只是磕头求饶。说:“小的原是一时起歹心,当夜窃盗。”施公闻听冷笑,说:“你这两个该死的奴才,要是你们自种的茄子,岂肯一时尽摘?只顾自己过活,不肯顾别人,天理何存?你们还说什么?可叹崔家老妇好容易种的,真正费心费力,只望卖些银钱度日。你们坑害于他,真正可恶!今日实犯难逃,依律处治。还是依着盗人律例,还是赔补?此二条任你们择。”二人说:“情愿赔补。”施公说:“本县儆戒你下次:将二人拉下,每人重责二十大板,再叫他赔补。”青衣答应,上前重责。二犯叫苦哀哉。施公吩咐差人:“传崔寡妇上堂。”不多时,崔氏跪在下面。施公说:“尔茄子着他赔偿。”一齐退下。 施公正要退堂,忽见施安进来。遂问李升访拿水寇之事。不知施安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施安报凶信施公痛义士 第三十回 施安报凶信施公痛义士 施安见贤臣问李升,不由心中一痛,泪如雨下。贤臣一惊,说:“难道其中有什么缘故?你快快讲来。”施安拭泪心悲,口尊:“老爷,要问李升,令人大痛。前者小的奉命私探黄河套,扮作客人。那一日赶到黄河套,小的们下在渡口旅店之中。天有下晚之时,小的身乏打睡,李升独自出了店门。小的睡醒,问他何往?店中回说不知李客出店,并无留信。小的有心去找,不知去向。等至黄昏,不见回店。小的坐到三更时分,忽然睡去。李升迈步进房——小的如同梦中,他说:‘老爷恩重如山。我私探水寇,误上贼船。到了江心,忽听呼哨一响,四下来了许多船只。我命丧水中。”施公闻听,不觉泪下,即问:“如今怎么拿贼报仇?”施安又说了一番。施公又哭之不已。只叫施安拿银送到李升家里,安其妻子之心,不可说此凶信。施安说:“晓得。”不表。 且说外面云板声响。不多时,只听施忠进来。施公看见义士,心中甚喜。好汉上前请安,口尊:“老爷在上,小的施忠回转京内,老太爷都好。今有回书一封,请老爷过目。”遂从怀内取出,双手呈上。施公接过,为国心烦,不看家书,先告诉李升之事。施忠闻听水寇之猛,李升之义,心中难忍,一声大哭起来。说:“老爷不必悲哀,今李升已死,老爷何用担惊?等小的去会水寇,与李升报仇,兼答恩养之德!”又说:“小的还讨二人,此二人乃是兄弟,各叫王栋、王梁,武艺高强,小的深知。”施公点头,伸手提笔,立刻标写红票,递与施忠收起。施公复又吩咐说:“你仨人务要机密行事,不可招祸。你去打点行李,明早好走。”好汉答应,回到自己房中不表。且说施公把家书打开,细看一遍,看完不觉二鼓。施公困倦,站起收了家书,宽衣解带,上床而寝。次早升堂办事。叫施忠仨人起身。众差役纳闷私言不必说。且说他仨人到无人之处,施忠这才言奉差的缘故,一一告诉栋、梁二人知道。又将李升死的话,说了一遍。仨人不胜叹惜。王栋带笑说:“当日我们兄弟二人,绿林贸易;山东一带,颇有名望,不知在江湖吃多少亏。昔日撞见捕官,甚是厉害,弹弓无虚;长枪短棒,人人惊怕。围住我们,兄弟两胁中箭。忽见一人骑着黄马,扬手发镖,并不脱空,伤了几人。我们赶上,请他留名:外号飞镖黄三太。生得仪表如此,一时分手而别,至今未曾相逢。”施忠闻听说:“二位,这就是先父那匹黄马;日行千里。他独作绿林,嗣后改换心肠,归农学作耕种。小的八岁,学会家传之艺,父母西归,亦入绿林。十五出马,并无对手。今年二十二岁。”栋、梁闻听,说:“原是令尊大人,失敬,失敬!”仨人即时叙了年庚八字,结为生死之交。王栋居长,次者施忠,王梁居三。仨人叙说,天已三更,方才安歇。次早起来,出店去探水寇消息,连在江口探听几天,并无踪影。三个好汉正在着急。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水寇孤店贪杯施忠展翅擒贼 第三十一回 水寇孤店贪杯施忠展翅擒贼 且说店东只识三家好汉也是江湖客人,并不知是县中差役,便高声大语,说:“小心,早掩店门!” 且说三名水寇,今晚是刘六、刘七的东道,请银钩大王挂角蛟。看看天晚,水寇驾舟离江出岸,径奔刘家店而来。三寇贪杯好色,正在热闹。且说施忠等三个好汉,店中商议妥当,知会店中拿贼之故,各带随身兵器,侧耳细听,那边歌声震耳。王栋说:“天气不早,你我过墙行事。”施忠答应,仨人上墙,观看动静。翻身顺墙溜下,脚占实地,大叫道:“尔等水寇听真:今逢狭路,快出来受死。口言不字,把刀斩尽。”且说三寇正然高兴,酒有八分。银钩大王等三寇,怀抱娼妓取乐。闻听人喊,心慌意乱,往外就跑,被施忠、栋、梁仨人,在离店不远之处前后捉获,绑捆起来。好汉这才通名,说:“我叫施忠。仨人奉县主之命,特拿你等。”把仨人捆起,天明到渡口。武职衙门廉三元干把等官,那敢怠慢,立刻传令发兵到店,等候护送。三个好汉叫把水寇抬在车上。两家店主不敢言语,只求无事。 且说施忠忽见有群人来得不善。施忠说:“列位小心,等我挡住那些鼠寇。”下车站住,迎面拦挡。喽兵水卒们看见,个个跑散,各保性命,施忠方又走转回来。 且说贤臣这一日升堂,廉三元上堂口尊:“老爷,今有京都差官,不久到县。”施公闻报,吩咐书吏三班人等伺候,到接官亭迎接差官。众役答应,到接官亭等候。廉三元跪倒回话:“禀老爷,差官离此不远。”贤臣说:“再去打探。”二元答应退去,贤臣又吩咐:“人来,即发书吏回县衙,门上挂灯结彩伺候。”该值答应而去。且说贤臣起身出亭,闪目一看:尘垢飞空,对子马、龙旗、王仗拥来。贤臣急走几步,跪在尘埃报名。马上差官说:“起来。”施公站起,不乘轿,骑马绕道先行进城。衙前下马,躬身等候。扬州官员得信,也到江都县衙之前。州官引领,跪接钦差大人。钦差上堂居中站立,众官跪听宣读。钦差高声朗诵:“江都县知县施仕伦,为官爱民,作事清廉。不惧势利,忠正可嘉。再扬州作官不清,有害百姓,贪赃殃民,败坏国风,革职为庶,宽恩免究。扬州现在令二衙暂权,不日补缺。命江都知县协理知州二衙,盘查扬州仓库;但有亏空,行文上报,治罪议处。钦此。” 钦差读罢,众官叩头谢恩。州官立刻脱去吉服,换上便衣。贤臣含笑,躬身望钦差说话,口尊:“大人,卑职等斗胆,请大人暂歇敝邑金亭馆驿,卑职等好尽恭敬之诚。”钦差伸手拉住施公的手,叫声:“贤兄说那里话,你我乃通家之好,何言恭敬。可敬贤兄初任成名,不日高迁。出京见过令尊翁之面,本欲盘桓几日,奈钦限紧严,不敢停留,暂别再会。”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群寇得凶信会议江都县 第三十二回 群寇得凶信会议江都县 差官下堂,众官跟随出衙,送到界外,众官回转江都。扬州坏官,先告辞出衙,等候交任,盘查仓库。扬州二衙,姓王名辉,乃东昌人氏,以文才选的。为人耿直,深服施公断才。王辉带笑望施公说话,口尊:“县令,贪官坏任,上谕命你我二人盘查仓库;又令下吏代理,少不得领教,一同进州。”贤臣素闻王辉与贪官不合,为官正大,一闻王辉之言,忙忙站起,躬身口尊:“州尊大人,卑职何敢多言,任凭尊裁。”王辉闻听,起身陪笑说:“贤令请坐,你我乃通家之好,何须套言。”施公连忙回答:“恕卑职斗胆。”王辉笑说:“下次再提卑职二字,有失体统,令人耻之。贤令请坐,公议正事要紧。”施公坐下,对王州尊说:“你我先攘他回州,好作手法。如此这般,大家取便,岂不美善!”王辉闻听,回答:“甚妙!广二公正议之间,忽见施忠进来,跪倒回话说:“小的奉命到黄河套,水寇吃醉被擒来,营兵护送。”贤臣闻听,说:“事毕领赏。”施忠站起,又叫书吏写了回票,交与班头带回黄河口不表。且说贤臣即命书吏出告示,贴在十字要路口,上写:扬州府江都县正堂施,晓谕江都远近人等知悉:今奉上文到县,五日以后出斩九黄、七珠,并莲花院十二寇。内有恶人关升、豪奴三片,还有那些应斩之徒,尽行诛之。传其仇家,到法场瞧看正法,以报仇雪恨。无论军民人等知悉。话说贤臣与二衙一同出衙,前呼后拥,到江都城。且言扬州、江都远近,有四名响马,称为南方四霸,个个武艺精通。黄天霸改名施忠,手使金镖三只,已改邪归正;一名贺天保,苏州人氏,年三十六岁,黄胡子,使得朴刀,骑红鬓马,第二名濮天雕,年三十二岁,黑面目,五短三长,江南人氏,手使单刀,坐骑青马;第三名武天虬,杭州人氏,二十六岁,手使亚虬枪,坐骑白头马。三寇商议,要劫法场。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众犯杀场斩赃官到扬州 第三十三回 众犯杀场斩赃官到扬州 且说三寇议到江都劫法场,救莲花院十二寇,因有兔死狐悲之故。贺天保见过施忠,打那关家堡同救施公后,知道贤臣忠正,是施忠义主。若说不去,又有伤绿林义气,偶生一计,公私两便。面议:各带手下到江都,到西门外观斩犯。看了一座酒店住下,令人暗暗打听。 且说贤臣同王辉押解水寇进了扬州。贪官坏任无职,二衙、县令进州。施公把三名水寇交与州官收监。当即二衙受事,与知县盘查仓库,所有亏空要赔。原官移住馆驿,变产交还。贤臣告辞回衙,进书房坐下。施忠献摆茶饭完毕。天黑秉灯,施公查对各犯呈词,想起杀场斩囚,犯人甚众,难保无事。施忠见施公为难,参透其意,说:“老爷,倘杀场之内有变动,小的承答,只请放心。”施公当时坐堂,施忠旁立。施公吩咐王栋、王梁兄弟,二人答应,上前跪下。贤臣先叫:“王栋,传你到西门外正面,高搭凉棚五间,门前要悬花结彩,内设文武公案,伺候明日吉时行刑,不可错误。”王栋答应,叩首下堂办事。贤臣又叫:“王梁,你去知会府守振大老爷,就说本县奉请,明早借兵卒,先到西门外保护法场。人人雄壮,器械鲜明,务必要请大老爷驾到。并去晓谕江都门军,明日西门紧闭。”王梁答应出衙而去。又叫:“徐茂,你去说与禁子,明日五鼓预备。”徐茂答应转身下堂。又吩咐那些内外马步三班人等听真:明日五鼓,全班伺候。贤臣分派完毕,站起退堂,进内书房坐下。望施忠讲话,说:“你出衙察探事情如何?”施忠说:“小的已见贺天保面,说有人要劫法场。施忠又向贤臣说:“依小人意,即将九黄、七珠、十二寇在衙前先行斩去,可无妨碍。”贤臣听施忠之言,略略放心。贤臣又看这些应斩之人,件件理清,不觉心内也安。待至三更时分,方才安寝。次早净面用茶已毕,贤臣升堂,吩咐:“再搭囚棚二间。你们诸事小心,事毕有赏。”英公然答应,回身下堂办事不表。又叫道:“张子仁,你去出城请振大老爷,说明马步兵营巡查四面;若有仇家来进杀场,瞧着正法报仇,问对了姓名放进,寸铁不许带入监斩棚,右边站立,不许叫喊。你把守囚棚,等本县押犯出城,一同守府监斩。”又叫跟随人役,在南牢门首即设公案;再预备刽子手押犯。登时预备停当。贤臣移步至狱门首升座。该值人手取斩犯牌高擎,那贤臣手提朱笔点罢应斩恶犯,随即押赴西门而来。王梁一见,开放城门,押着众犯,来至杀场。见守府振公带领兵马,在棚内巡查严密。 且说众寇在住处等信。武天虬、濮天雕先发小卒,探听消息。这名小卒,哨探杀场外面,回绕兵丁巡查,城门紧闭,只说城内绑犯。这名小卒,忙忙进店急报,众寇也就不敢迟慢,打扮各样人物,暗带兵器。濮天雕未出店,先传暗令不表。这贤臣把西门斩的囚犯绑出门外。贤臣吩咐:“快把众寇都提出监来听点名。”差役答应,手举囚犯牌,跑到监门喊道:“里面听着,犯人按名照数点提!”禁子闻听,一拥进牢,提出众寇,点名推出衙外。施忠一见,吩咐营兵,查看巷口。施公道:“点九黄与七珠并十二寇上绑,立斩。”众役听令,迅速将其推出衙外,屠家手举刀落,登时完事。且说施忠见杀了十二寇、九黄、七珠,大事定矣,可无劫法场之虞,心下轻松了许多。贤臣起身上轿出衙,施忠乘骡后跟。四名司刑的屠户,带领士兵人等紧随县主,径奔西门而来。王梁一见,那敢怠慢,叫门军将门开放。贤臣轿出西门,众人役跟随飞奔杀场。再说武天虬一见城门已开,眼望天雕说道:“杀场来的犯人甚奇,怎不见我一拜之朋一起押来。都是无干人犯。兄长你挨开门。”又道:“出来人夫轿马。莫非此来,内有众友见面?此时须要齐心努力,刀杀官役。今日踏平江都,不必留情。”天雕点头。 且说施公登时进了杀场,下轿。人报守府到。两人分旁而坐。且说城中哨探的那名小卒跑来,对濮、武口呼:“众家寨主不好了!”即将城中十二寇、九黄、七珠已斩,说了—遍。贺天保闻听,不以为意。惟有天雕、天虬,一闻此言,一声大喊:“呀!气死人也!好个不义黄短命,不思神前一拜。少不得大家与你作对。”言罢,又一声喊,气填胸坑,即向众寇一声暗号。只见八名强寇,站立一字排着,个个拿出兵器。贺天保一见,即行劝住。说:“你们众家兄弟,不必动手。人已经被斩了,十二人虽系朋友,自作取死,此事官也遵的王法。勿要动手,二位寨主、众家兄弟听真,此事何用作难!”用刀一摆,命众人齐收兵器,瞧看热闹。 且说施公与振公在监斩棚内,二人闲谈,等施忠去动斩刑,取悦人心。施公正与振公谈话间,探报子下马,上前跪倒:“小的来报,廉三元与老爷叩头。”施公说:“所报何事?快快言来。”探报子答应:“小的回老爷,扬州补缺州官到任,请老爷前去迎接。”施公说:“我已晓得。”探报即起身出杀场而去。施公吩咐:“带人犯进棚。”关升、三片,姜酒烂肺谋奸的董六,刘君配、王婆等不过是杀绞,斩而诛之。立刻仵作抬尸,散了杀场。有那瞧看了仇家的,个个合掌念佛。真乃是军悦民欢,不必细表。 且说施公与守府二公,出棚上马,乘轿进城,十字口分手。施公因接迎州府回衙,进内更衣。出来吩咐:马步三班人等,不用跟随。轿夫散去,牵马伺候。不多时拉到两匹马。施公乘马,施忠骑在后,随同出衙。他主仆二人,巳刻进了扬州衙门。施忠服侍下马。施公一溜一点,同进州衙角门。但见堂前结彩悬灯,三班六房闹闹哄哄,大小官员,站起迎接恭敬。施公站在居中。官吏带笑,齐呼:“县主,专候台驾到临。州尊太爷刚才来到,怪县主未去迎接,带怒进内;又传话出来,有礼相见,既履堂规。”施公闻听,恼怒在心:“我今奉旨监斩犯人,是以未能远接太爷。但言有礼相见,这说他升官,便要铺堂的?不用商议,快去打点礼物。”官吏闻听,信以为真。齐说:“县主速去办理,以免太爷见怪。”言罢,个个出衙门回去。施公带笑说:“列位还是伺候州尊,勿要远去。我也回去打点金银。”州役答应:“小的晓得。” 施公吩咐了即往外行出衙,同施忠步行往西一座饭店。施公进去,施忠挽马拴住,随后进铺。好汉旁站。堂官过来带笑:“请问:爷们用酒用饭?吩咐小的好办。”施公回答:“不拘什么,这好吃的,快些办来。”走堂端上汤饭,排了桌上。主仆二人用毕会钞。施公与施忠商议州礼之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赌气驳礼物奉诏进京师 第三十四回 赌气驳礼物奉诏进京师 话说施忠办买八色水礼,开礼单,写手本。贤臣起身,出铺上马。施忠拿着食盒,往衙而来。州官可巧回衙。贤臣叫声:“施忠,拿手本礼单。”施忠递过。施公吩咐:“你可拉马在此等候,我进去投递。”贤臣带笑上堂,望书吏问话:“不知那位是内司?”内中书吏回答,说:“那边坐的就是。”贤臣闻听,扭项观看,来到那人面前,把手本礼单奉上,带笑说:“奉烦投递。”那人接手本礼单,往内宅回话。口尊:“老爷,今有江都知县施仕伦,具手本礼单。”赃官闻言,心中大悦。瞧了瞧礼单,不过是平常礼物,并无银两,心下沉吟,不由动怒,将手本礼单扯碎。叫声:“进禄出去,快快告诉于他,本州不敢担受礼物,少时升堂。”进禄答应,来至大堂,见了施公,就把吩咐之话,说了一番。贤臣听罢,转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爷,不知事情如何。”贤臣心中有气,不便细说,叫声:“施忠,把那礼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说罢,起身走至台阶,赌气坐下,专等机会怄气,又暗骂贪赃狗官。众同寅及书吏上前,就问说;“老爷生气,为送礼之故?”贤臣说:“太爷清正,我施某带来重礼不受,反罚我小官把门。是以在此代太爷辞礼。”众官吏听施公之言,个个迟疑。半晌讲话,说:“县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可吩咐将礼抬回。”专等贪官升堂行礼,齐至大堂伺候。就有内司走过,开门见礼。见官吏回言——照着施公的话,说了一遍。内司听了心中恼怒,去见贪官,,叫声:“老爷,了不得了!不用等礼。小的才见施知县,投帖送礼。老爷动气,说:‘偏不要!’他赌气,放下坐褥把守大门,见众官的礼到,竟大胆吩咐说:‘大爷一概免礼,众人把礼拿回。’老爷还讲什么?”州官听说:“快去吩咐外班,我立刻升堂。”进禄走到外宅高声说道:“三班伺候,太爷坐堂!”只听得梆鼓齐鸣,赃官上堂拜印已毕。官吏参拜,官役、牢头、禁卒,各乡的地方、保甲人等,叩头已罢。贪官要寻施公,带怒便叫:“江都知县问话。”施公遂即向前,口称:“施不全参拜。”州尊听见贤臣报名,慌忙站起一摆手,即便说:“请起。”施公站起,躬身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县,你知罪吗?”施公躬身回答:“卑职不知,在大人台下领教。”州尊刘元见答,含怒说:“本州亲受御旨,点我扬州管理万民。大小官员都来迎接,惟少贵县。莫非轻视本州?你等我盘查仓库再讲,若有一点私弊,立刻革职。”贤臣闻听,强笑躬身行礼说:“非是卑职莫来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监斩人犯,国规完毕,始敢动身。及赶到衙门,大人驾已早到,万望大人宽容。盘查仓库,请算;或足或少,自然有数。”刘元听罢,面带愧色,当即退堂。后来,贪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打点一份重礼,差心腹家人,暗暗上京,求皇亲索老爷快快提拔他离江都。贤臣借贪官的仇,倒升转顺天府,不表。 且说这日施公办完公事,起马回县。好汉闻言牵马,施公乘马,施忠扳鞍。主仆并辔,正走之间,抬头看见江都城门。进了闹厢,入门闹市,耳内听得斧斤之声。闪目一瞧,路东一家好齐整宅舍,原是水作,在那里安盖大门。贤臣一见,肚内把天干地支细细推算,值日神将从头暗数。心中说道:“既盖大门,岂不择日?他家如此不懂礼义,难道他家无有读书之人?今日黑道五鬼破坏,要想兴隆,万万不能,其中必有缘故。本县何不问其内里之情。”遂叫:“施忠,你去把安门的家主叫来,我有话问他。”好汉下马,迈步走到那家门首,带笑开言,说:“借问你们一声,那位是家主?”门里一人,年有四旬,应声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见谕。”施忠说:“本县老爷有话问你。”那人闻听,连忙整衣戴帽,迈步出门,跟定好汉,来至施公面前。那人并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师,生员不知驾到,未得远接。”施公说:“贤契免礼。本县一事不明,贤契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安门换户,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坏,动土岂不有损?”那人闻听,复打一躬。口尊:“老父师,门生既读诗书,岂有不看宪书之理。奈门生家设有学馆,请了一位先生,知晓阴阳风水,烦先生择拣吉期,道今日甚好。门生也有些不懂,问他,他说不用提起,安门之时,必有明公问,故此门生伺候这里。今听老父师呼唤,门生特出拜见。”贤臣闻听,心中纳闷。叫声:“贤契,此人大约与你有仇。”那人回答:“无仇。”施公说,“既是这样,你去把他叫来,本县有话问他。” 那人答应,回身去不多时,回来手举字柬,口尊:“老父师,门生家先生有书一封,叫门生拿来,求老父师一看。”又说:“今日理当叩见,恐其冲破县尊,眼下不能高迁矣!”贤臣闻听心悦,说:“此人奇异。我先看看字体,是何言语。”想罢,伸手接过封皮,上写:“今月今日今时,县尊驾到”贤臣心惊,点头说:“妙哉!待我看里面如何。”上写:山东曲阜县民人孔净,字奉。江都县主今日今时,台驾回转,路过此户。马上且观。吾乃孔圣之后,微习天文地理之妙术。今日系五鬼破坏之期,内有吉星冲破,不敢报名,恐泄天机,神鬼见怪。此户转祸为祥,家道丰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顶戴绵绵,代代恒足矣!民人孔净数字不恭,求恕具。贤臣看罢,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默言,此人挟术通神,未来预知;此柬犹如板下三舒所言,真正不错。我只知古人书中之理,却不晓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极品,必请孔净主文。有心此时行聘,惟恐轻妄。贤臣沉吟多会,除非如此这般。想罢带笑说:“贤契听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说本县路过,不曾修帖奉拜,容日再谒。”那人闻听;又打一躬,说:“门生请教老父师,今日安门到底好不好?”施公见问,含糊答道:“贤契不必追问,今日最大吉大利,贤契请回言吧。”贤臣讲罢,把字柬插入靴筒里,不多时主仆进县。 这日黎明,点鼓升堂,书吏人等伺候。忽见廉三元上堂回话:“老爷在上,小的探得京都传牌到了,召老爷回京。此缺新补江都老爷,不日就要上任,老爷定夺。”贤臣闻说,吩咐:“再去打探回报。”且说贤臣暗说:“我若回去见主,遇了机会,我必参你!”贤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盘查清结好交代,以备回京。 诸事分派停当,只见从角门来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爷在上,老奴请安。”贤臣含笑叫声:“施孝,你来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爷、老太太安否?”老奴见问,答道:“满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爷特叫老奴前来接少爷进京。查清仓库,太老爷说:‘不可缺少,务要盘查仓廒毕,一同进京。”’施孝说毕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禀老爷,新任老爷离此不远了。”贤臣一摆手,上报退去。贤臣离座上轿,出城至接官厅等候。不多时新官已到,二人礼毕,一同进署交印。盘查仓库诸事,具结交代明白。新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栋、王梁仨人,把贤臣送进馆驿。 且说施忠、王栋、王梁他仨人,见施公严肃,个个溜到避人之处。王栋带笑开言,望施忠、王梁说话,叫声:“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议。明日县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自当差以来,我先灰却上进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爷台下办事,断然不能。且又未知新官情性,可与施公性贤。孰料你我命小福薄,若能跟随进京,谅来也是小县。倒不如辞决施公,退归林下,与众朋友无拘无束,岂不快乐?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闻言,沉吟不语。王梁答言说:“兄长讲得不错,却在理上。”施忠见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说,不由意动,心活点头仨人一同迈步,进庭到施公面前,一齐下跪。施公一见不解。忙问说:“你仨人这等光景,有何事情?”王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爷,容小的细禀:今日老爷高迁,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别。再者,小的仨人蒙老爷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爷进京,奈小的有家口牵连,因此叩见,小的等不能进京。”贤臣闻听一惊,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犹可,听其口气,连施忠也有不跟之意。”施公不悦,望施忠说话,叫声:“,施忠,我问你,他二人不跟我进京,有恋新官之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岂不有负当初之意?你今日败子回头金不换。我念你侠义,待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缘何你也辞我?”施忠见问,口尊:“老爷,小的父母虽已辞世,祖茔在此,不肯远离断了祭扫。古人云: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爷高升,乃万千之喜。无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愿庐墓守孝。”言罢叩头求恕,恳求老爷恩典。 且说施公无言可对,沉吟多会,开口说:“你仨人今日齐辞本县,你们心灰意懒,不愿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纲常大义。人生天地间,不过占一个字,要想十全,万万不能。俗云:尽忠者,不能尽孝。欲尽忠,想恋故土祖茔,即不能远行。本县难以留你同我进京,请问你们意归何处,告诉于我。”仨人一齐叩首:“老爷请听,小的等仍归林下,须学古人。”施公道:“本县还有一句话:好歹贤愚,心要改正。岂不闻猛虎回头?别再落那朽名。”仨人闻说,猛然点悟:“叩谢老爷指教之恩。老爷,小的若不冲天明志,死后怎入祖坟?”施公说:“驷马难追,总要信行。”言罢,把手一摆,下面仨人,叩头立起。忽又见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爷,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爷的家人。老爷奉差公干未回,知道老爷高迁回都,不能亲送。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来路费银五十两,还有家信一封。求老爷带上京去。”从怀内把银子、书信取出,一并递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桃花店得信恶虎村遇寇 第三十五回 桃花店得信恶虎村遇寇 施公接过,带笑说:“多承你家老爷费心。回去告诉太太,替我致意道谢。我钦限急紧,不能面辞,容日到京拜见。”家人答应,出馆而去。且说贤臣带笑望施忠、王栋、王梁说话:“我无物可敬,这是银子五十两,留与你仨人,莫嫌菲薄。每人做件衣,作为纪念。”言罢,把银递与仨人。施忠接过,仨人复又叩头。 登时天晚,贤臣用饭已毕。秉上灯烛,坐谈闲话,一夜未几,天已大亮。举县军民人等,候送贤臣回京,众人又饮酒饯别。施忠、栋、梁随众而散。且说贤臣的驮轿驮子、家人马匹,围随上了官塘大道,径奔京都,趱行程途。这日到了桃花镇,正在饭时。俄而一座店面,贤臣打尖歇息。施孝下马,上前伺候。贤臣下了驮轿,护送上房坐下。施安等外面照看驮子、骡夫,卷下驮件,喂上牲口。店小二揩桌,带笑问道:“老爷吃什么东西?吩咐小的好去传话。”贤臣见他一团和气,回答:“不拘什么东西,荤素都使得,只要快速。”店小二答应晓得。不多时用手托定,摆在桌上。贤臣用毕拿下,与下人吃完。施安会帐。贤臣拿茶。 忽然听隔壁房中有人讲话,说:“伙计,咱们快些吃饭,收拾收拾,等这位坐上驮轿的老爷走,好搭伴同行。你不曾走过,出了这座桃花镇,不远漫洼,那就是恶虎庄。眼力要差,不是玩的。若是撞见他哥儿们,所有行李都得留下。”又一人回答说:“老弟放心走吧,咱们有什么,除了性命就是人。再者,不过是旧衣服,他也不要,就拿了去,怕他怎的?可恼远近官员,都为家身,惧怕贼寇,由了他们胡闹,损人利己,路劫商客。”又一人说:“你们哥儿俩也不用怕。贼不同党,这南路一带有四霸,谁人敢惹的?有个姓黄的名叫天霸,比那三霸行事能干。虽说是贼,专劫贪官污吏,不劫孝子节妇、孤客穷商。闻听黄天霸投到扬州府江都县施老爷。你没见过好官府,真正清似水,明如镜,断事如神。又闻得天霸改名施忠,当了内司,盗贼还怕几分。昨日你听见施老爷升进京都,施忠不跟,告辞不知去向,也怕不得许多造化。”闲说罢,出店挑起担子,也有背包的,走过门去。施公看得明白,心下钦服:“好汉施忠,名不虚传。放他走了,岂不可惜!放他归林,便宜盗寇作乱。话说且住,我过恶虎庄,倘要被盗寇拦截,少不得借施忠名头,吉凶再讲。”一时贤臣吩咐起身。下人扶持上了驮轿,家人上马,齐出桃花镇,疾奔恶虎庄而走。贤臣思想,后悔不该放走施忠。自己怨恨自己行得不是,才有今日担此惊怕,只恨不能插翅飞过此庄。 众人正自奔走,心里都想逃过险地。刚到漫洼,忽听马嘶,四面跑马。登时围绕上来。众客商魂飞魄散,抛下被套,各顾性命。施公的骡夫久惯路程,惧强盗的规矩不敢前走,忙把驮子围住。四面人马围裹上来。得禄、得寿年轻,不管死活,开口大骂:“少要上前惊着老爷!你们狗命不保。”只听得一声响把得禄打于马下,得寿放马就跑。贤臣着急,高叫:“好汉,且休动手!初到宝庄,有英雄好几位,认得我施某。今日提名道姓,休要见罪。第一名姓贺名天保,第二名姓濮名天雕,第三名姓武名天虬,第四名姓黄名天霸。四家好汉,都与施某会过面,胜似同胞兄弟。”盗寇闻听,停刀说:“众家兄弟听真,休要动手。必须禀明寨主再讲。” 一人飞马进了恶虎庄,至门前下马,进厅口尊:“寨主,买卖到门,万千之喜,又遇施不全来临。我常听见兄长念及,因此不动手,请令而行。”天虬闻听,想起莲花院内十二寇都死在杀场,尤惧怕天霸,被其羞惭。直到而今,仇还未报。天虬沉吟多会,望天雕讲话道:“濮兄长,狗官到来,令人想起从前之事,甚是伤心。不可迟疑,就此出去。”吩咐上马,二寇乘马,登时来到施公驮轿一旁,慌慌忙忙下马。故意忙行几步,跑至贤臣面前,迎着拱手。口称:“贤公既到,请进荒庄一叙。”贤臣答说:“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领情。”二寇闻听甚喜,遂叫人引路,请施公坐的驮轿骡子在前,二寇上了马跟随后面,到恶虎庄而来。转眼至庄门首,众寇下马。施孝等上前与骡夫搭下驮轿,贤臣即曲躬下来。二寇相让,一同进门上厅,分宾主坐下。立刻置酒,贤臣告辞。不允。武天虬性快,口尊:“老爷,不知上京何事。”贤臣见问,带笑就将奉旨召进京城引见,施忠离归林下的话,说了一遍。武天虬一闻施忠不在面前,称了心怀,满面得意笑容,口尊:“贤公,恕小人失陪。”贤臣说:“请便。”天虬望天雕眼色一递,当即告退,在僻静处会议。 不表余寇相陪。且说二寇同到厅后,武天虬叫声:“兄长,理该冤仇当报了。黄天霸、贺天保既未跟随,咱们还怕那个?”商议即把施不全剥衣绑在厅柱之上,把他剜心,与十二弟兄享祭亡灵,有何不可?二人商议已定,复归座位。施公方欲告辞,天虬面带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话问你:有仇不报怎么讲?”贤臣就知命不远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无惧色,答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天虬闻听,拍手大笑,说:“好!”即唤:“人来,把狗官拿下!剥去上身衣服,绑在厅柱之上,与死去十二寨主剜心祭奠。”小卒答应,一齐拥上。书吏等一见吓走真魂,迈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了绝情。又将施孝、施安、得禄、得寿四人绑在厅柱之上。四人把死都弃于度外,破口大骂。看看主仆命在旦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见骡夫天霸心惊越墙垣找寻县主 第三十六回 见骡夫天霸心惊越墙垣找寻县主 却说二强盗哭祭十二寇方毕,才要去取贤臣心肝献祭,从外跑进一人,在众寇面前跪倒:“仰祈众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盘,今有一起贩红花紫草绸缎商人路过,离庄不远。打听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护,本领平常,特禀寨主。”二寇摆手,再去哨探。小卒爬起而去。天雕说:“依愚兄看来,施不全好似笼中之鸟,还怕他飞上天不成?我们先出去满载而归。”那众寇一起出门,各骑马前去。 且说施忠、栋、梁仨人,自从施公告别之后,心中挂念施公。催马刚过桃花镇,带领了众人正要奔恶虎庄,又听行路之人言谈,众寇截夺一起人去。施忠望栋、梁说话,叫声:“二位兄长,可都听见了吗?必是濮天雕、武天虬他二人记怀前仇,今日狭路相逢,截住施公。我们不去,施公必遭大难!”言罢,好汉催马如飞而去。 众寇正被李五一阵弹弓打得着伤,无如强寇比先愈多,将李五围住。李昆正在进退两难,认得是施忠,李昆不由大喜,忍不住大叫:“黄老弟,你从那里来?想杀我李五哥?”施忠心中只记施公,留心细找,耳内忽听李五二字,按马一看,原来是镖行神弹子李五。又望那边瞧见濮天雕、武天虬,并不见施公与家人驮轿骡子。施忠这才将心放下,带马上前,带笑回答:“李兄长可曾会过武、濮二寨主吗?”李五说:“久已闻名,未曾会过。”施忠说:“今日应了俗语:大水冲了龙王庙咧!没得说,今求众位赏我黄天霸点脸,也免旁人耻笑。”言毕,催马过去,众寇一见施忠到来,一齐来到近前。惟有天虬、天雕心惊,无奈叫声:“黄老弟,贵体可安?”施忠陪笑答道:“二位兄长与众家寨主,近来康泰?”施忠又问武、濮:“寨中二位嫂嫂可好?”二寇回答:“托赖安好。”又问说:“二位兄长难道不认得李兄吗?”二寇回答:“不曾见过。”施忠说:“列位不用动手,大家见见。”话犹未了,栋、梁也到,众人不识。施忠代答,望众寇说话:“你们不认得他兄弟,这就是常说的王栋、王梁。”彼此在马上拉了拉手,见礼已毕。施忠说:“众位仁兄老弟,容我一言奉禀。这位李兄长,名昆,绰号神弹子。结交远近朋友,买走镖行。今日到庄,他算一客。”大家含笑说:“咱们既涉江湖,朋友要紧,免伤和气。”二寇依言。李五闻听,下马收弓,说道:“众位寨主,恕小弟多有得罪。”言罢,李五收拾货物,告辞施忠等而去。施忠见李五去后,望二寇说:“兄长,小弟进庄拜见嫂嫂。”二寇闻言,不免心中着急。答说:“老弟高情,我二人回庄替贤弟代问。”施忠闻二寇言,不由疑惑。天虬、天雕思量施忠必要进庄,说:“黄老弟休要客套,咱们胜似同胞,一母所生,如何恼着愚兄?”彼此说话,一同进庄。天雕催马到僻净处,叫心腹小卒,速即回庄,如此这般。小卒答应而去。施忠说:“二位兄长,小弟请问:此庙收拾得很好,未知内里供着何神?”天雕带笑回答:“此乃姓许的重造的一座三义庙。”施忠说:“很好,三义庙。但不知庙内有赵云无有,就与咱们一样,南有四霸天结义:贺天保居长?天雕居二,天虬居三,我岂不是四弟赵云吗?”天虬说:“老兄弟,你比赵云还使得;怎比兄是一个鲁莽张飞,这算你赖我了。”说毕催马进庄。到了门首,一齐下马,彼此谦让进内,众寇左右相陪。小卒上前巡杯。天虬望施忠说话,口内连呼:“老弟,你不在江都县跟官招福,未知到敝处何干。想当初愿结生死,都在绿林很好,偏你要想妻荣子贵,洗手不干。又不称心。”施忠闻言,气恼在胸,为施公忍耐在心,带笑说:“三哥,你的话讲得不是。我天霸虽作绿林中人,谁不晓得专劫贪官污吏,爱助孝子贤孙?当日因众友才到江都县里行刺,施老爷那知是位杰俊。施公进京面圣,我如要跟随,何愁不得高升?小弟因为祖茔在此,岂肯断了祭扫,弃其坟墓?故尔直辞施公不去,为的庐墓守孝。三哥言我天霸之过,岂有此理!”天雕听此一番急话,连忙高呼小卒换大杯上来。小卒答应,登时拿到。武天虬说:“老弟休要记念在心。”好汉接酒,用手举盏。看光景难以问话,故意连饮数杯,现出酒形,装作说:“我已醉了。”众寇说:“老弟量如沧海,缘何说醉?千万不可逃席,我等敬酒。”施忠回答:“少陪。”就迈步出厅闲步。走到马棚边,隔着门缝一望,看见驮轿骡子都在院内;又望见那边马棚内,跌倒几人,躺在地上。好汉吃惊,酒气本无。如若是恩公有难,大约丧命。恨我匹夫,悔心误事。早来焉能落空?心内一急,就一跳上墙。顺墙爬过那边,脚沾尘地。忙至马棚打听施公吉凶,瞧见骡夫,问道:“你知老爷何处?快快说来,好救尔等之命。”骡夫见说:“老爷未曾伤命,闻口内塞棉,用绳反背捆在那边空房之内。”施忠听见贤臣有命,减却愁容。连忙上前,回首取刀,把缚骡夫绳挑断。二人爬起。施忠说:“你二人不用远离,我去救老爷要紧。”言罢,迈步径奔空房。 且说跟施公的那名小卒,见好汉隔门越墙而过,不敢怠慢,跑在厅上,一声大叫:“众家寨主不好!黄寨主见锁着马圈,隔门缝一望,越墙而过进圈去了。”天虬、天雕听闻,肆知事情败露。二寇恼羞成怒,大叫:“好个负义囚徒!安心要来寻气。”站起,用手把桌子往栋、梁一推,只听“哗啦!”碗盏杯盘,落地粉碎,泼了栋、梁一身菜汤。两个好汉气往上撞,随身都带着兵刃,不由怒从心上起,连忙站立,上前动手。地方窄狭,二人见空,各使飞步,跑出当院,回手就刷地抽出兵刃。武天虬一见,大叫:“二哥,你擒拿这两个鼠辈;我去捉拿黄短命,好一并报仇。”天雕等答应,各抓兵器出厅,院里栋、梁动手。 天虬今日把施忠的厉害忘了,伸手在架上取把亚虬枪,迈步忙至圈门首。心头有气,也不顾叫人开门,用力一脚,“咯噔!”把门踢开,雄赳赳闯进圈内,高声大骂:“我把你无义之贼!吾来拿你。”好汉见武天虬要动粗鲁,不由也动杀人之心。回手忙取镖托在手掌上,大叫:“武哥休要撒横,今朝小弟难顾刺血之盟。”两下相隔数步,施忠那肯容情,单臂一举,提着金镖,对着天虬心窝,刷的一声响亮,武天虬“哎哟!”——“咕冬!”倒在地上。镖穿前心,天虬魂魄飘荡,手脚乱动,命归泉下。施忠也觉伤心,为施公难以顾义,不免从今江湖落骂之名。好汉叹惜上前,胸间取镖,擦去血迹,收在身边。忽见家人王虎赶到,施忠叫声:“王虎,小心看守房门,倘有舛错,追你的狗命。”好汉嘱咐一番,迈步往前院来,帮栋、梁成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好汉救贤臣天霸叙旧言 第三十七回 好汉救贤臣天霸叙旧言 话说后跟小卒看见天虬丧命,吓得惊魂失色,跑至前院。说:“不好了!武寨主被黄寨主一镖穿心而过,死在马圈之内。”天雕闻听,“啊哟!”一声:“气死人也!”天雕抛下栋、梁,径奔施忠,劈头一刀。好汉侧身躲过。天雕一刀砍空,气得破口大骂:“狼心贼徒!你为保全一人伤许多朋友,我与你誓不两立。”高叫:“众兄弟,大家拿住匹夫!”众寇答应,一齐都奔施忠。好汉能飞墙走壁,身轻体健,并不招架,跑到那边。天雕砍空,使得力猛,往前一栽。施忠说:“仔细栽着身体,小弟又要惹不便了!”天雕闻听,只羞了个面红。施忠又见余寇跑到墙下,复又将身纵起站在墙头,展眼之工,上了大房。天雕一见只急得怪嚷,众寇心惊。 施忠坐在房脊上面,故意哈哈大笑,叫声:“濮兄长,听小弟奉劝拙言,休要动气。小弟当初既为县主,难顾友情。古言:为人须,要始终如一。半途而废,算是什么人物?小弟既然骑在虎身,要想下虎,万万不能。我天霸若无擒龙手段,焉敢长江搅浪?况我的本事,众位深晓。寨主留情,黄某有义,放了施公,领你大情;众位若无义气,以天虬为样,一镖一个,谅无处可跑,试试天霸狠毒手段。列位允与不允,快快讲来!”群寇闻言,齐说:“不好!”惟天雕一声怪叫:“待我擒拿于他,今日先叫他试试我箭吧。”房上施忠闻听,暗想:“我何不先下手?”取出金镖托在掌中。天雕方要去取弓箭,施忠此时不肯少停,高叫:“兄长莫要怨我,你不留情,谁人有义?”只听刷的一声响亮,盗寇臂上受伤。濮天雕往后一仰,“啊呀!”险些跌倒。钢刀难举,抛于地上。疼得他浑身是汗,眼望房上开言就骂:“断义绝交,你心太狠!彼时原说同生同死,有官同做,有马同乘。今镖伤同盟,理上欠通。”说着拿起刀来,天雕竟是自刎而死。众寇一见登时散乱,顾不着围栋、梁。房上施忠心中暗叹自己绝情:因为施公一人,绿林中全伤义气。房上一声喊叫:“那个要动,黄某不容!”手捏房椽,翻身落下,脚站实地。又满面带笑,说:“众家寨主,莫要见怪,人生天地之间,全凭忠孝节义。当日天霸归顺施爷,既有当初,必有今日,全信难以全义,万望列位包涵。” 众寇闻施忠之言,一齐弃棒并棍。口呼:“黄寨主,我等原是武、濮二位手下,他们既死,我等愿弃绿林,各自四散。”施忠闻听,带笑回答:“众位各随其便。”好汉望栋、梁说:“二位兄长,快跟我来,搭救施爷要紧。”二人又恐众寇相随,全进马圈来;先至空房门首,命家人王虎持刀把守房门,不准乱进。小卒将门开放。这施公与施安等主仆五人,口内塞棉,二手反捆,正都愁死。忽听人声门开,心下着忙,腹内说:“不好,要命人来也!”开目细看,见是施忠、栋、梁,心中纳闷。肚里又说:“他三人到此来,莫非我心想得迷了?”正自惊疑。施忠赶上前,见贤臣光景,心里叹惜,口呼:“恩公在上,恕小的等救应来迟。”贤臣闻听,急得口不能言,张瞪着眼。施忠纳闷。王虎上前来,赶忙地伸手与他主仆把塞口棉花掏出,又用小刀挑去绳缚。贤臣活动,心中惭愧,不觉泪下。施忠劝解恩公,站在旁观。吩咐小卒,立刻把衣服取来,与他主仆穿好。栋、梁左右搀扶,贤臣迈步,回转西厅。施公上坐。众寇两边站立。 贤臣眼望栋、梁说话,叫声:“三位好汉,救我之恩,何以答报?容日结草,铭腑难忘。”施忠口尊:“老爷,容小的一言奉禀:小的三人只知老爷回转京城,朝王见驾,就要升官。那晓路遇无情之寇,把爷诱进恶虎村中,摘心祭灵,逢此大难。老爷虽不在眼前,天使其然,小的等到此救护,也是忠心感动天地。今日小的几句不平之话,当着绿林众友表说心怀。我天霸为老爷伤却江湖朋友,四海忘交。此时为爷镖打天虬,天雕着伤自刎。小的今不顾人之秽骂,愧见天下弟兄。小的为老爷只为图名上进,孰知劳而成空。当年为友行义,施展飞檐走壁,夜静更深,进衙书房以内提刀行刺。老爷见小的并不心惊,明言大义。小的醒悟,方知恩公是位能臣。要留姓名,小的即说:叫‘我’。未伤爷命,是以留情。老爷送我出房,上墙而走。嗣后小的带酒遭擒,王家兄弟押进县衙。小的自知性命难保,恩公并不动怒,又蒙释放,亲解其缚。老爷在堂上讲说道:‘一个成名,九族光荣。作贼为寇,究竟不久。那个江湖害人者,寿过八旬?’小的听此金石之言,愿投拜恩公台前。小的为报恩改过,黄河擒拿水寇,关家堡救爷,捉拿恶豪,定计斩决十二寇。小的使碎心机,总买不动恩公之心。老爷只顾用我天霸,闭塞投者,以挡后来。”好汉越说越有气,颜色更变,栋、梁旁边连忙相劝,道:“老弟使不得,不必刚暴。皆因命小福薄,难怨贤弟。如今当念恩公相待情分。”施忠点头后悔,知说错了,岂不叫别人瞧不起吗?回嗔作喜,吩咐:“小卒,快杀猪宰羊,收拾酒饭。”且说小卒答应,顷刻停备。天色将晚,小卒摆桌设椅,让贤臣上坐,众寇下陪。摆设肉山酒海,小卒巡行。酒过三巡,菜用美味已毕。此时施公这才答应,心里还想施忠上京。未知肯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施忠见二嫂火烧恶虎庄 第三十八回 施忠见二嫂火烧恶虎庄 施忠高叫:“众位兄弟、老爷,今晚听小弟有几句拙言奉禀:只因为全信难全义,镖打三兄,二哥自刎。小弟心中牵挂二位嫂嫂,到老归根,究靠何人?众位,二位长兄若是有后,何用悬心?日后成人长大,知道我伤他父亲,好报仇雪恨,黄某却乐——我伤人,人伤我,倒也理当。惟二位嫂嫂正在年轻,我们若是不管,又恐伤亡兄之情,且是难事。众友请出嫂嫂,问问情形,我才放心。小卒快请二位夫人,前厅有话商议。”小卒答应,登时入内,将刘氏、李氏请到。众寇同施礼相见。观他们雅淡梳妆,都在十八九外。施忠带笑,让二人上位正坐。好汉上前行叔嫂礼,躬身拜见,说道:“二位嫂嫂相谅。小弟原本耿直,方才镖伤武兄,濮哥自刎。可惜二位兄长无后,嫂嫂倚靠何人?”二位夫人回言:“黄叔叔不必多言。我们闻得你兄已死,我等坤道,冰霜节烈,何须多虑?我们惟寻死以报汝兄英名,少时便见分明。”施忠闻言,自觉惭愧无颜,勉强答应:“二位嫂嫂,你去升天,我却放心。”刘、李二氏,拜辞便行。少时小卒来报,二位夫人自缢窗棂之上。施忠暗叹一回,复又归座。高叫:“众家寨主,此事并非天霸心毒,出乎自然,以尽他夫妻之情,倒也罢了!”吩咐天明在此庄掩埋;四面放火烧之。众寇答应,搬运柴薪,依言办毕。 且说贤臣羞愧,又见众寇饮酒,眼望了施忠,叫声:“好汉,我还有一言商量。施某蒙你救命数次,屡蒙壮士搭救之情。只因为我官卑权小,暂时委屈于你。而今圣旨召我进京见驾,倘能升擢,补报你的大德也。壮士若肯同我前去,管保有始自能有终。若有得意之处,也免人传我之不仁,还请三位细详。”施忠闻听冷笑,口尊:“老爷,快快歇心,休提上京之话。小人们不敢从命,无如福薄,灰却上进之心。想起老爷未上任之先,带领施安装扮出门,熊家有难,命在顷刻。佛天保佑,来一壮士,外号傻三,名叫李升,夤夜救你出险地。他不过得一马快役职。黄河出水寇,上司行文到县,限期一月捉齐,违限革职。彼时命傻三去访,命丧水中。嗣后老爷闻信,也属平常,赏银数两而已。他妻无靠,嫁与别人。算是跟官一场,白白丧命,痴心妄想,总成画饼。老爷恩收天霸,小的擒水寇,保住老爷前程,后来累次尽心。细想此事,如作春梦。临危急回头一想,因此心灰意懒。恩公免此设想,小的从此不再跟官了。” 贤臣闻听,愧汗交流。栋、梁听不过意,叫声:“黄兄长不必讲了。古云:尽忠而不能怜下。恩公待你我三人,情出恒常,只是命途不济。大家畅饮,看看天亮,好各干其事。”且说施忠闻言,回嗔带笑,让贤臣用毕酒饭,撤去碗盏。吩咐:“先把贤臣送出庄外。”又叫:“小卒自家养的,各把家资领去,无论大小分资。”等候事毕,小卒放火。施忠又出庄至贤臣驮轿以前,带笑说:“老爷此去上京,路上平安,指日高升。小的等不能远送。”施忠告别,言罢乘骡而去。 贤臣一见,心下难忍,叹惜不已,吩咐起程。骡夫答应,催动牲口。施安、施孝、得禄、得寿四人,围随入官塘大道。朝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天晚进入彰仪门;至西河沿,离前门不远,下住三合店内。茶饮饭毕,骡夫喂料牲口,施孝看守骡子驮轿,施安伺候贤臣。灯下正看面君的律例,耳内忽听丝弦之声。贤臣不解:“莫非店中有家眷?既开店就该回避。”贤臣正自思想。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贤臣心下疑侧耳细听音 第三十九回 贤臣心下疑侧耳细听音 贤臣说:“施安,你去打听正房内是什么弦唱,访真回话。”施安答应,转步出房,走到院中,听店外锣声三棒,瞧见门房内闪出灯光。至门首把门一推,见一人在灯下写帐。听见门响,他停笔一看,慌忙站起。口称:“客官请坐。”施安带笑,问道:“上房是什么人饮酒?”店东在施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施安点头,起身就走,回步走进东厢房。贤臣一见,就问:“打听真了吗?”施安说:“大老爷,小的打听得是:前门里西兵部巷黄带子八老爷,与东娇氏巷红带子三老爷,把海岱门外、东边便门以里、雷震口双杨树的赛昭君八姐、赛天仙五娘子接到店中取乐。”贤臣闻听,想:“京都大邦之地,也容这种人混闹。可笑朝中文武,俱是畏刀避剑之人,不管闲事,岂不有负皇恩?我今既遇此事,明早朝王必奏。”夜深贤臣安息。次早,贤臣净面更衣,上驮轿。一应驮子,收拾妥当出店。家人一齐跨鞍上马离店。霎时出了西河沿的巷口。转弯听城门响,东西门大开。家人围随,骡夫加鞭,便拥进前门,来到镇海侯施太爷门首。看门人一见,那敢怠慢,跑出多人,搭下驮子抬下驮轿。贤臣下来入内,正遇太老爷与老夫人闲坐。贤臣上前请安,太老爷吩咐坐下。太老爷说:“仕伦,你把江湖做官情形,多陈与我听。”贤臣自始至终,一一告禀。太老爷叹息一会,说:“我儿乃皇亲题奏,明晨逢五入朝之日,带领引见。为父身体不爽,今日早发家人送告病职名去了。你今歇息一晚,明日先得须见国舅,好带你面君。” 且说贤臣答应告退,就回自己房内。夫妻相见,欢喜不胜。次早贤臣净面更衣,出来门首上马,到国舅府门前。可巧正逢皇亲。贤臣一见,慌忙下马,连忙抢步上前打恭。口尊:“皇亲大人在上,卑职乃扬州府江都县施仕伦,请国舅大人安。”皇亲闻听,带笑哈着腰儿,伸手拉住贤臣的手,听声:“阿哥请起。昨日皇上还问你,我今带领引见面君。”仕伦答应:“卑职晓得。”言毕,皇亲先行上马,贤臣随后乘骡,径奔朝门而来。登时来至外禁门。 早有引见官员等候,见国舅到来,举职名手本,曲着腰儿,往前紧跑几步,赶上躬身带笑,望皇亲道着客话,说了几句。国舅闻言,说:“我知道了。阿哥,你办事不错。少时面君,你们小心,皇上问什么,奏什么,不许多话。”众官答应。国舅命带领施公与引见人员,同至内禁门,递了职名。皇亲吩咐说:“尔等不必进前,在此处伺候,听我好信,引带你面君。”众官答应。 且说此日,随膳奏事。等辰刻到进膳的时分,这日该梁、卫二位值日。卫公派人敦请。国舅那敢怠慢,移步至梁九公跟前,躬身带笑,口尊:“太府!”少停,高擎官员职名,说道:“各该引见,恳求尊驾将职名带进。面君的牌子,写得甚清。借重你老,皇上若喜,官员无有不感高情。”太府闻听,含笑说:“国舅免说客套。职分当为,敢不遵行?”顺手接过职名——“江都县施仕伦”太府道:“闻听说此公作官倒清廉。”即转身进去,顷刻,吃饭时分,只见先是膳盒子奉进,后是梁九公出来,站立金阶。高叫:“旨下!”国舅闻听,令众人紧跑几步,近前跪听宣读。上面高声朗诵:“这班人挨次升官补缺,今单宣施仕伦见驾。”众人望阙谢恩已毕,皆引领散去。 且说国舅与施公上前。梁太府一见,心中不悦,无奈说:“跟我来。”二人答应,随后数步,登时领到太和殿前。皇亲与施公无旨不敢近前,站立金阶。只见九公进殿,不多时出来点首。国舅同施公一见,站一旁弯着腰儿,紧跑几步,至九公面前。梁九公说:“国舅候旨,仕伦跟我面君。”施公答应,随进了太和殿。九公退在一边。贤臣上前,行三跪九叩礼。皇上叫声:“施仕伦抬起头来。朕耳闻你在江都作官清廉,你今将所结之案,实奏朕听。”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顺天府到任秧歌脚出境 第四十回 顺天府到任秧歌脚出境 贤臣就把江都事情,从头至尾奏了一遍;又把施忠好处,奏了一遍;又奏扬州刘元到任,索要礼物一事。皇上听罢,说:“请皇亲进殿。”梁九公殿门宣旨,国舅慌忙进内跪在一旁。皇上怒说:“国舅,刘元本是无耻之徒,汝何保举到任?索勒属官银钱,施仕伦送礼八色不收,竟罚仕伦把守大门。联想其中,必有弊端。”索皇亲闻听,口尊:“陛下,奴才焉敢欺主。刘元唐县素日清廉,奴才方敢保举扬州。路隔遥远,那知索取银钱。叩主仁恩宽赦。”皇上闻奏大怒说:“你欺君瞒朕,寡人本该治罪于你。且看皇亲,暂免不究,着你罚俸一年。”国舅谢恩,心内恐惧,叩首站起退出,痛恨贤臣。 且说万岁叫声:“仕伦还有何事奏来?”贤臣答应,又件件细奏。皇上听罢大怒,旨下:“梁九公传出:即将刘元革职为民,放人另补。”九公答应,传出不表。皇上带笑又问:“还有何事,只管奏朕。”贤臣答应奏道:“那日钦差至江都县,主公召臣速即进京。新官到任,交代清白。星夜赶程,来至彰仪门,天黑难进城门,在西河沿三合店内住下。臣到夜晚,又逢怪事:丝弦嘹亮,妇人混乱歌唱,男女饮酒取乐。令人打听,乃是官家子弟宿店,荒淫酒色。这贱人名曰‘秧歌脚’,打扮风骚,惹得那无籍之徒,勾引那良家子弟,明唱暗卖,有害军民。”皇上闻奏不悦。”说:“朕不知禁地有这种事情,乱国家风俗。卿家所奏,即行驱逐。”贤臣叩首谢恩。皇上叫声:“仕伦,听朕加封:即升顺天府尹。赐彩缎八端,白金千两。自今以后,准卿面君奏事。”贤臣叩头谢恩。皇上带笑说道:“朕问你,那黄姓已改名施忠,现在那里?快把他叫来,朕好重用于他。”贤臣连忙回奏说:“自恶虎庄救臣一命,当时回家而去。圣谕臣当差人找他前来,以受皇恩。”皇上闻奏说:“卿家出朝,即速召来,朕好重用。”言罢,龙驾还宫。索国舅回府而去。贤臣也出禁门,家人扶他上马。家丁前呼后拥,到了自己府门下马。进内与施侯太老爷、太夫人请安已毕。正好外面报子到了。太老爷大悦,叫声:“仕伦,快叫人打发喜财,办你的事去吧。”施公答应起身,出厅到院,吩咐管家打发喜钱。只见远近亲朋,都来道喜。施公定日期庆贺。次日天明,贤臣起来净面,更衣出来,大门外上马。就有顺天府的衙役都来伺候,迎接新官到任。贤臣进了顺天府衙,印绶供在上面。贤臣参拜已毕,升位坐下。属员书吏、马快步三班人等,叩见已罢,复又喊堂。众役见贤臣身躯瘦小暗笑,被贤臣瞧破,要想法警众;忽想起正事,伸手抽签,叫声:“陈处!”公差答应上前跪倒。贤臣说:“你领此签,速到前三门外,限月内把‘秧歌脚’逐出境外。倘若玩法不遵,一并处死。”差人接签出衙不提。 且说贤臣忽听衙外喊冤之声,开目向外观看:只见门上人拦挡,急得那人喊叫。贤臣吩咐:“人来,尔等把那喊冤之人带来。”差人答应,翻身走出。大叫:“老爷吩咐:你们不必拦打那人,叫他问话。”随即带进那人跪倒。贤臣细看那人头上无帽,面皮苍白,须发皆白,尖嘴缩颈;浑身褴褛,泪眼愁眉。贤臣看罢,说:“那一贫人,本府问你什么冤枉?只管慢慢实说。”那人叫声:“老爷,听老奴细禀:老奴姓董名叫董成,家住治东街药王庙门西小街口,年七十一岁;妻六十九岁,主母五十岁,小主三十七岁。老爷在日,作江西巡抚,作官八载得病。新官到任,盘查库饷,亏空数万银两,家产变折尽绝。后来人丁转回京来。”董成一一哭诉。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施公准告金私访路遇陶 第四十一回 施公准告金私访路遇陶 贤臣一见老奴悲伤,不觉慈心一动,说:“董成不必恸哭,屈情只管实诉,本府与你作主!”老奴闻听停悲,尊声:“青天爷爷,老奴主仆坐吃山空,饥寒难受。无奈老奴苦作营生,常常作工挣几文钱到家糊口。因此衣服鞋袜烂完,老奴忍饥饿在家。主母看老奴狼狈不忍,说:‘老爷居官之时,造金两锭,重二十两,上有团龙,原为传家的金宝。现受饥寒,拿金一锭去换,以度过光阴。’老奴拿金去换,不料金铺小视董成,拿话盘问老奴,只得从实相告。他说:‘今日天晚,明早取银。”’贤臣听了,说:“董成,金子拿回,明日再换,何用为难?”老奴见问,说:“老爷,金铺却将金子留下,明日取银。老奴就说:“明日取银,何物为凭据?”众人说道:‘换金老铺,远近无欺。金铺自然与你执照。’财东提笔写毕,用一手印。那时老奴记挂主母忍饥,与他要钱一串,是以急急而回。主母怪老奴留金铺内。及次早赴铺取银,金铺竟装不认识老奴;怒目横眉断喝。老奴取出执照,放在柜上。不防跑过一人,抢到手里撕烂,捺入火炉焚化。急得老奴浑身打战,与他说理,铺人反倒大骂。”贤臣说:“董成住口。铺家瞒金情真,就该当众街坊与其说理才是。”董成叩头,尊声:“青天老爷,金铺内倒跳出几人,当着众人说道:‘人生天地之间,总要良心。愚下小铺年代已久,生意并无欺心。那有黄金十两?若有不信,请进铺内一看;倘有金子,算是我讹诈人家。分明你穷徒讨钱不给,便生歹心。就是换金子,又无执照,空口讹人!’众人听说齐笑,都骂老奴。不容分说,又打了老奴一顿。无奈送信与主母,倒说老奴昧下金子,屈情难伸。”贤臣听罢,察颜观色,却像是真,吩咐:“董成,本府与你访察。快快回家禀报你的主母,五日到衙拿金。”老奴闻听止泪,连忙叩头。道:“但能有了金子,申明屈情,虽死也感厚恩。”言讫站起而去。贤臣也未发签票,退堂回宅。 一日,贤臣乘马到正阳门外,即访二条胡同。贤臣到老奴董成说的换金铺面,留神细看:见有坐北向南三间门面,金馆相对。贤臣带领了家人,到铺门首下马。贤臣到这钱铺内,人不认得,只当换金赐顾之人,财东满面带笑让座。贤臣坐在柜外饮茶。贤臣说:“在下要换十两重一锭金子使用,正面有龙的才好。”伙计答应:“倒有一锭。”这财东闻听,心中有病,忙说道:“那锭金子,早已兑换出了。这位老爷要正面团龙十两一锭的,容日惠顾。”贤臣见那人拦说,即参透他昧金是实,故意带笑,请问:“贵姓?”那人回答:“贱姓陈。”贤臣又问:“宝铺是尊驾开的吗?”那人回答说:“是愚下开的。”贤臣说:“扰茶了。既无现成的,改日再换。”言罢,告辞,出铺上马。 他主仆顿辔,正走之间,只见满街人都乱跑。贤臣心下不解,留神细看,勒马慢行。军民彼此言说:“咱们快躲,今日九门提督查看营城。陶大人在万岁前有脸,满朝文武都怕,自从作提督以来,法度森严。”贤臣看罢,心里说:“一个提督出城,这等厉害,打得路绝人稀,要是王驾出都,就要把房子拆了!”贤臣正想催马前行,一名营兵上前,用墨鞭子拦住,说:“请回吧,让大人过去再走。”施公闻听生气,说:“正要见见大人去。”家人收马,贤臣一努嘴,家人把马牵进巷口。贤臣迎着提督的马头,双手伏地,高声报告:“臣顺天府知府施仕纶迎接王驾!”陶公大吃一惊。一勒丝缰,低头认得是不全施公趴伏地上,吓得慌忙下马,伸手扯住说:“请起。”贤臣反装惧罪之形,口尊:“陛下,恕臣之罪,臣今来此前门,为一宗公案查察真情,求陛下赦免。”陶公闻听施公之言,吓得着忙,说:“休要取笑,施老爷你言说接驾二字,其实不该。吾乃提督,并非王驾。今日出城查营,路过此间。贵府与我玩笑无妨,万不可取笑于军民。施大人快快请起,须要尊重。”贤臣闻言站起身来,带怒说:“尊驾官威高大,国家封疆大臣。你既食君禄,必须秉正理法,持法平等,总是要遵礼。大人想自身不正,焉能治民。圣人之书,周公之礼,天子至贵,亦应遵行。庞周定律,萧何之例,古今法度,传到大清。圣上出宫,也不过如此威严断人行。要像尊驾也如此,圣驾出就得拆房行路。再者还有清朝仪制:亲王才放马五对。提督并非国戚皇亲,私越国律,罪名非轻。今日出城,私摆对马五对,威严惊众,与理不通。吓得我顺天府尹叩头,只当皇驾出城。施不全今日大胆,先行禀过,少不得惊动大人。且请放手。想你为冢宰显臣,长街闹市,焉得不惧怕。古语云:臣不奏,职之过。既食君禄,理当报效。也算不全大胆,明早面君,必奏大人今日之事。且松手,尊驾只管查营。不全告辞进城,另有机密,不可明言。异日领教。” 九门提督一闻施公之言,羞得面红过耳,将手一摆,带愧叫声:“施老爷!留情要紧,须看同僚之分。晚上到府领教。”言罢,吩咐人来,告诉把对子马统行撤去,惟要顶马,也不用威吓人了。该值答应,依言撤去。且言陶公带笑,口尊:“施老爷先请。”贤臣闻听,也不肯久恋,回说:“不全有罪了!”言罢,二公哈哈大笑分别。家人拉马,二公扳鞍乘驹,分南北而去。贤臣心中有事,连饭也不吃了,带领家人进城回宅。且说九门提督,心中烦恼,不去查营,也回城中。到门首下马进内,多官散去。该值官伺候陶公,进内书房坐下。茶饭懒用,心中大烦。想这祸难消,长吁短叹。谁知查营撞着施府尹,须得小心提防着,倘或明日参我,又当如何?左右为难,偶生一计,何不如此这般。想罢,吩咐管家进内传话。诸事停当,来至书房,陶公修书一封,递与管事家人。复又吩咐:“如此这般。急去,不可使外人知晓,密投侯府下书,快去即回。”管家答应,照依主人行事,令人端定礼物出衙,径奔侯府而来。 且说施公进内,与太老爷太夫人请安已毕,回到自己住宅书房坐下。心中思想:明日面君参提督,事毕下朝,进顺天就好断金子。想罢手提笔写参九门提督折子。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私放对子马陶公求贤臣 第四十二回 私放对子马陶公求贤臣 贤臣写完折底,预备明日题奏。且说施侯这日厅上闲坐,忽见得寿、得禄笑哈哈走至身旁回话,口尊:“太老爷在上,今陶提督差人来见,口称还有书札投递。”施侯闻听,心中烦想说:“陶花歧与我并无来往,他今叫人下书,莫非有什么风声不好?”施侯问声:“得禄,快把你大老爷叫来。”得禄答应。不多时,贤臣上厅至太老爷身旁侍立。 施侯说:“坐了。”贤臣坐在下面,施侯就将下书之事说毕。施公闻听,心中明白,微微冷笑。不敢瞒父,将前事告知。施侯说:“为人不必过傲。陶花歧九门大人,权衡非小。而今满朝文武,不敢拦阻。他久已私放对子马,科道各官,无人敢参。依你想怎样?俗云:‘踏人一脚,须防一拳。’要看同僚之分,凡事和气,何苦为仇?”贤臣闻听,心中不悦。无奈带笑,口尊:“父亲何用挂心,受禄不做险中险,怎能美名天下扬。为儿在街当人已夸口,若不面君,落人笑谈。他既差人求见,看看来书上写何言。要是哀而不伤,若过得去,就是大家平安。权威仗势,我不惧怕,教他认认为儿的!父亲只请放心,为儿自有道理。得禄出去,见陶府管家的,只须如此这般。”得禄迈步至大门,只见陶府管家,上前带笑答说:“你就是陶府的人吗?”那人见问,回答:“不敢,愚下就是。”迎至下处,带笑说:“奉求替小弟进去回说:我家老爷请太老爷安。小柬一封,微礼一盒,见书札自然收礼。”言罢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递过。得禄接柬放在盒盖上面,弯腰端起盒子,揽在怀中,进去放在地,把柬奉到太老爷面前。施侯说:“与你大老爷看。”施公接过拆开,闪目瞧看。上写: 陶花歧柬奉贤公面前:须念同僚一殿之臣,某一时昏愤,行事稍错;私越国律,罪名非轻。贤公若将我过面君启奏,重则革职,轻则罚俸,陶某怎见合朝文武?望贤公海量宽恕,特肃上柬,如同亲造府门。微礼一盒笑纳,纹银千两,聊表寸诚。数字不恭,顿首拜具。 贤臣看毕,哈哈一笑,站起望施侯讲话,口尊:“父亲,此书竟是求儿恕他。”施侯闻听,叫声:“仕伦,他既恳情于你,尔可恕之,倒也罢了。这一盒礼物,不知什么东西。”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见书收礼物面君奏国律 第四十三回 见书收礼物面君奏国律 贤臣见施侯相问,连忙回答:“是白银二十封。”施侯闻听,叫声:“我儿,九门提督与你下书送礼,恐其科道闻风,有所不便,参你受贿作弊,反为不美。我儿,难道只许你参人,不许人参你不成?必须三思而行,方保无虞。”贤臣闻说:“父亲大人何用挂心,此微小事。他既送来,不收叫他反为担惊。明朝五鼓登殿,不参他越国法。为儿现有一计:收礼面君,不收礼更要登殿,以压众僚。”施侯点头。贤臣叫声:“得禄告诉于他。”得禄答应,拿起盒子转身下厅,带笑依言说了。陶府管家接过盒子递与跟伴,哈哈腰儿分别。得禄进内。且说陶府管家回转——他不知“知道”二字这么贵重。投回府中,照样就说。不多时来到府中,禀复主命。且说贤臣提笔思想:“已受人情,如何再参?提督私放对子马款,为难多会。不若明早面君,如此这般启奏。倘或准本,岂不成清室定例!”提笔刷刷,立刻写完草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折好装入木匣。次早起身,贤臣净面,便出门上马,穿街越巷,登时来到禁门。个个下马下轿,王公侯伯、文武大臣,至公议处,按品级而坐。 看看辰刻,请膳毕进宫。梁九公站上金阶筹事。那些官忽然听得里面人大叫道:“有旨下,单宣府尹面君。”贤臣闻得有旨,连连答应,越众出班,一溜一点,走至禁门,秉正双膝跪下。口称:“接旨。”俯伏在地。九公正传宣诏旨,一见,说:“快跟我来。”贤臣平身,随后进太和门,至殿台阶下。梁九公进殿不多会,只见他站立殿外,望贤臣一点首。施公不敢怠慢,哈着腰儿,打一躬,走金阶,步玉路,同进殿内。梁九公退闪一旁。贤臣口呼:“万岁”三声,行了三跪九叩朝王礼毕,俯伏在地。皇上问曰:“仕伦,朕看卿家奏章,乃清室家例。依卿准奏。就命卿家亲自验看,晓谕八旗众家。朝臣对子马、顶马,自今规划已定,有人越例者,听参。国家亲王,许放对子马四对;世子、驸马,许放对子马四对;贝勒、觉罗,许放对子马三对;黄带子升五爵,许放对子马两对;九门提督,许放马二匹;六部大人,许放顶马一对;八旗古寨按板梅音(蒙语:八旗大臣),许放顶马一匹;无荫封的各旗,许放顶马一匹。即命卿家晓谕,钦此钦遵。越例者,按律治罪。卿乃治国能臣,还有何事,只管奏朕。”贤臣见问,正中机会,叩首说:“谢主龙恩。臣启陛下,清室江山一统,万国来朝,海晏河清,军欢民乐,五谷丰登。惟有穿宫太监,恐致弊端。必得挨次查验,以杜彼等邪思。”皇爷闻奏,龙心甚悦,叫声:“仕伦,依卿所奏,就命卿家查验可也。”贤臣说:“谢主龙恩。”皇爷一摆手:“卿平身。”万岁叫声:“九公,朕赏不全一年全俸。”言罢转驾回宫。 且说梁九公在一旁听得明白,气得眼睛直呆呆的瞪着。贤臣分明见着,只装不知。九公见驾已回宫去,气得无话,多时方说出来,叫声:“不全,跟我走出来!”下了御阶,梁九公看见大人,带怒说:“施不全站住!我问你:先不过和你说句玩话,就同我们一个眼里插棒,参了一款。你先出去,少时我们与伴儿商议再讲尸贤臣一闻梁九公之言,叫声:“梁老爷,何用动气。且停一步,听我一言。并非我有心参你,因他先教我参,才敢斗胆。有心不奏,又恐老爷笑我无才。不过随口之言,何用嗔怪呢?”九公闻听说:“不用你巧辩,请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蛮兄欺弟昧银贤臣巧计剖清 第四十四回 蛮兄欺弟昧银贤臣巧计剖清 众朝臣谢恩已毕,一齐站立,与施公拉手贺喜。九门提督心有病,见贤臣并未题他,心中知情,哈着腰儿向贤臣拉了拉手。彼此一笑,都不说破,分别各乘马回府。 贤臣顿辔加鞭,离府门不远,瞧见门前多人闹吵,原是内监。看见贤臣,一齐发怒,跑过拦路说话,叫声:“府尹,今朝上门拼命!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无缘无故参我们一本?”众太监当中有些又望贤臣讲话,叫声:“施老爷,求恕我等。怎么想个法儿,把此事消灭,方感大情。”言罢站起,望施公深深一躬到地。施公行礼相还,带笑回答说:“众位老爷,不用为难,我有主意。”把嘴伸到卫公耳边,悄语低言,叽喳叽喳只见卫太监点着头说:“如此甚妙,只求老爷婉转些儿。”又叫:“梁老爷走吧。”随即告辞。 且说施公想起董成告金之故,吩咐进衙,登时到顺天府门。衙役一见本官,不敢怠慢,青衣喊道进衙。至滴水下马,贤臣上堂升座。众役喊堂已毕,只见去逐“秧歌脚”的公差陈虎上堂跪倒,回话:“小的奉命晓谕各堂子的,限十日以内,把‘秧歌脚’赶出境外。回禀大老爷。”施公一摆手,公差叩头退下。 又听衙外喧哗,见二人走进大门,上堂跪下,年纪均在三十上下。贤臣说:“你们来何事?从实诉来。”二人见问,一个叩头,口尊:“老爷,小的二人乃系亲兄弟,父母早丧,弟兄分居。小的姓富,名叫富仁,他叫富义。因为弟在家遗失银子,他说小的偷去。因此争吵相打,告到大老爷台下断明。”施公闻听,下问:“你是兄,他是弟,你二人各住,他的银子怎么说你偷去?不知住在那里,家中还有什么人。从实讲来,不许放刁。”富仁说:“太爷容禀:小的家住东沿河,金太监寺对过街西。妻子钱氏,女儿今年十二岁,叫他大叔。现小的裱行手艺。全家三口,小的年三十八岁,妻三十四岁。因无买卖柴米之钱,听见兄弟要卖房子,可得银二十两。小的无处借贷,无奈问他借二两未应,留小的吃饭,兄弟去买东西。小的等了多时,外房只弟妇一人,似觉不便,是以小的走出回家。刚然坐下,见弟跟我来要银子。小的回说未见他的银子,他即动手。街居相劝,总是不听,把小的衣服拉破是实。”贤臣听了,叫声:“富仁,你倒见过他的银子无有?”回答:“小的并没见过,他凭空执诈。”贤臣说:“这就奇了!你且下去。”富仁叩头下堂。 施公又叫:“富义,本府问你,家中有什么人?作何生意?银子放在何处?从实言来。”富义口尊:“大老爷,容小的细禀:小的家住钟鼓楼后。妻何氏,年三十二岁,小的三十五岁,子名素桂,八岁。做钱铺生意。因乏银钱,才把铺屋变卖,银价二十两,心想添在铺内。片时兄长前来借贷,有心周济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饭。我出去沽酒回来,兄长回家去了。小的就随即拉开抽屉,就不见银两。妻子说:‘屋中大伯坐着,又听抽屉之声。自兄长去后,再无人来。’”贤臣闻听,叫声:“富义,你卖房二十两银子,共是几块?”富义答道:“小的银子是三个半零四块。”贤臣说:“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闹上公堂。富义听妻之言,赖兄偷银。不思弟忍兄宽,俱有罪过。”贤臣故意大怒,说:“本府问你,到底见过他的银子没有?”富仁回答:“小的未见。只听旁人告诉小的,说他卖房二十两银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见他是满口推辞,小的就回家来。”贤臣一听为难,思想主意已定。回怒变喜,带笑叫声:“富仁,你家住金太监寺街西对过,你的妻子钱氏。”贤臣又叫:“富义,你家住钟鼓楼后,妻子何氏。银子不用问,向本府刻巴。本府想来,你二人未必吃早饭。实说,吃了没有?”二人见问,异口同音:“小的二人并未吃早饭。”贤臣闻听,说:“我说呢!不用你二人生气,银子向本府要。先赏你二人制钱三百文,先去吃饭;吃了饱饱的回来,好领银子。”言罢吩咐:“来人,把他二人带去吃饭,不许为难。”该值人答应。贤臣又叫施安,给了差人二百钱,差人接过。三人叩首站起,一同往外就走。贤臣下座,高叫:“公差刘用,把他二人带回来。”差人答应,又把富仁、富义带回,跪在堂下。贤臣说:“忘了一事。放你二人去吃饭,须得留下些东西。你二个把袜子脱下,吃完回来好取银子。”兄弟答应,回身坐在地下,将袜脱了,当堂放下。二人穿鞋站起身来。贤臣吩咐:“吃饭去吧。”二人出衙不表。 却说门外、堂下瞧看人等,不知其故。贤臣叫差人近前,附耳:“如此这般快来。”郭凤答应道:“是。”回身走至堂前,把富仁穿的袜子拿起出衙,径奔富仁家门而去。贤臣坐在堂上,心.内想法惊众。忽见原告董成带领少年人上堂,跪在面前。贤臣就问:“董成,这少年人上堂何故?”董成见问,尊声:“老爷,此人是老奴家主名董凤鸣,今日拿金子以作明证。叩求老爷明冤洗状,老奴感恩匪浅。”贤臣说;“董凤鸣将金留下,本府好替你拿人。回家告诉你母,不可难为董成。断回金时,在家等待。”二人叩首谢恩,主仆爬起下堂回家。 且说公差郭凤才提富仁的袜子,出顺天府城,径奔东直门金太监寺而来,不多时来至富仁门首,用手拍户。只听人声答问:“是谁?”钱氏移动金莲,往外而行。来至门边,抽手开门,将身闪在一旁。说:“叫门那人,是作什么的?我家男人不在屋里。有什么事情,只管来说话,等他回来好说。”差公闻言,答话说道:“我与富爷时常见面,有个缘故,方来叩门。今早弟兄拌嘴,因为银子相争,他们两个告进顺天府里。现在兄弟俱受苦刑,我亲目看见。他受刑不过,招认家有二十两银子,是三个半银子,向大娘要了拿去,免受拷打。恐其不信,只说二十两银子,是三个半银子零四块。这不是还有他穿的袜子一双,因挨夹棍脱下来的,叫我拿来作证。”郭凤又道:“奶奶,难道大爷穿的袜子不认得吗?”钱氏闻之,又看见袜,信以为真。忙进内房,开了箱子,把一包银子拿出。回身出来,眼望公差说:“就是我家丈夫交与我的银子,小妇人也不知有多少。”公差接过点了,那块数不错,连忙回身,迈步出门回衙,公案前跪倒,打袜内取出银子,向上一举,口称:“老爷,小的郭凤奉命把银子拿到,请老爷过目。” 贤臣闻听,心中大悦。将银包打开看验,块数、成色与富义说的相对。又见下役带富仁、富义上堂跪下。贤臣一见带笑说:“你二人吃饱了吗?”二人回答:“多谢老爷恩赐,小的们吃饱了。”贤臣说:“你二人各把袜子穿上。”二人跪下几步,拿袜子穿好,复又跪下。贤臣大叫:“富仁,你这个狗徒!手足无情,昧心盗银。那知本府略用小计,差人到你家中,向你妻钱氏把银子取来。我问你还有什么折辩无有?”富仁一听,心中不信,只说假话,用巧辩折证。贤臣大怒,便吩咐:“人来,将银子拿去他看。”下役答应,上前接了银包,回身放在他兄弟面前。二人一看,分毫不差。富仁见银只是发怔。贤臣坐下大怒,大骂:“富仁奴才!全不思千朵桃花,一树所生。你的用心,本府如一时心粗,用严刑拷问你兄弟,岂不冤枉了他!略施小计,献出银子,断出黑白之心。”吩咐左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皂隶答应喊堂,富仁浑身打战。他兄弟替求,怜免了责笞,枷号半月,富义银铺门首示众。银子交还富义出衙。施公方要出签拿人,听得家中着火,不由吃惊。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拿火头门斗之妻因奸情究出陈魁 第四十五回 拿火头门斗之妻因奸情究出陈魁 话说贤臣见火心惊。衙内三班书吏,并瞧看之人一齐害怕。贤臣不提出签拿人,唯恐烧着堂库。他一跛一点往后紧跑,站立滴水之下观看。都嚷门斗之家失火,街房邻舍,闹闹哄哄。地方报火,登时来了救火众军,都急忙将桶取水。夹着一片哭声震耳。时九门提督也来督令救火。顷刻房倒屋塌,压下火头;又用水泼,烟消火灭。即拿火头之家,霎时并无踪影。九门提督命四面捉人。贤臣坐在下首说道:“救火之人,点名注册,都有赏赐。” 片时,只见带来一个年少妇人。众官见其动作,非是良女,陶提督忙问:“你们带来此妇何故?”大拨什库见问,上前行礼回话:“此妇正是火头。”陶公心中不悦,说:“你们都是胡闹!难道他家投有男人吗?”拨什库说:“大人,小的问过,他说他男人在顺天府当门斗,家中并无别人。他男人已在火中烧死了,因此将他拿到。”站立一旁。贤臣说道:“本府问你,你既知火内有你男人,缘何不听见呼着人救?”那妇见问,口尊:“大老爷,火熄之后,不见男人。小妇人思量着,必是火内烧死。” 贤臣闻听,哼哼了几声,扭项望陶公说话。口尊:“陶大人,此妇大人不用带去。内有隐情,卑职带回衙门审问,内中必有缘故。”陶公闻言回答说:“使得。”贤臣遂令人搜验尸首,果然搜出死尸。众大人说:“贵府将妇人带去,我们也走。”贤臣相送各位大人去后,回身升堂坐下,把那妇人带来跪在堂上,贤臣叫声:“妇人,你男人叫什么名字?从实讲来。”那妇人叩头说道:“小妇人男人,当顺天府门斗,姓孟名叫文科,好酒。今日吃醉,不幸烧死。小妇人因为不知,失了喊叫。”贤臣闻听大怒说:“本府问你,与你男人还是结发?还是半路夫妻?从实说来。”那妇人说:“娘家姓张,今年二十三岁,自十八岁嫁与孟姓为妻。小妇人是填房,迄今六载。男人今年四十九岁,他并无亲眷。小妇人父母俱在,父亲五十九岁,母亲陶氏四十岁。父名叫张义,现在换金铺内当伙计。”贤臣闻听,想起金铺事。又问:“金铺在何处?东家姓什么?那里人氏?你父在铺作何手艺?俸金多少?”张氏见问,认为好话,口答:“大老爷,小妇人父亲在金铺打杂,每月只挣铜钱吊半。金铺在正阳门二条胡同,坐北朝南,东家姓陈。父亲住琉璃厂东门。财东与父交好,他认我亲干姐。小妇人出嫁,花了他几多银子。今日到此与小妇人男人吃酒。男人吃醉,不幸被火烧死。”贤臣闻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声:“张氏,不用刁顽。本府有心把你严刑重处,尤恐于心含怨,管叫你片刻甘心认罪。”贤臣吩咐:“带过张氏。” 贤臣座上闪目,往堂下一瞧,立刻得了主意。叫声:“人来,就带至堂后,如此这般。”人役答应。贤臣又叫:“人来,你即出衙公干。”不多时领命差人都办齐来。先领命的领了多人,立刻把倒墙整砖搬了许多,堆在堂口前面宽阔之处。又见后领命的差人进衙,手牵两只羊,后跟两人,挑定两担木柴,同至月台以下,放在一旁。差人上堂,跪倒回话:“小的禀太爷,将应用东西办到。”贤臣又叫人立刻把瓦匠叫来,用砖砌起四堵围墙。诸事完毕,发了工价,匠役散去。 贤臣吩咐把羊杀死一只,连那一只活羊一并放在墙里。令人把木柴引火,引着烧羊。登时火着,烧得那只活羊怪叫。堂上书役并瞧看之人,都不解其意,纷纷议论。且说贤臣看见活羊烧死。吩咐:“衙役,带领人去,如此这般。”公差答应,翻身下堂,依然把墙拆了,将砖搬去,打扫干净。把两只羊挪到孟文科死尸一旁,上堂回话。施公又吩咐:“人来,传仵作验尸。”青衣答应,高叫:“仵作!”下面答应,走至贤臣身边跪下。贤臣吩咐:“你去把死者孟文科的尸,两只羊的尸,都用木榻撑开嘴,仔细看嘴内或是干净,或有泥土。不可粗心。”仵作答应,迈步至死尸、死羊跟前,仔细验看明白。回说:“小的将死尸、死羊都验明白,烧死的孟文科口内干干净净,死羊口内,也是干干净净。惟有活羊烧死,口内多是灰土。”贤臣闻听,带笑望月台两边瞧看之人说:“本府审案,不过推情,评理。今日烧羊,有个缘故。常言羊马比君子,畜类也是胎产。比如无论谁人,身遭大火,四面全是烈焰围绕,岂有束手等死之理?必然四处奔逃,口内喊叫,无处逃奔,才得烧死。你们想烧得房倒屋塌,灰烟飞起,人要开口喊叫,死后焉能口内无灰?方才本府叫仵作验看孟文科口内干净,火之烧于死后,闭口瞑目,是以口内无灰。杀死的羊,也是如此,惟有活羊,众目同看,乱逃乱叫,无处可走烧死,因此满口都有灰土。”贤臣言罢,站起升堂。叫人把张氏带过,跪在下面。贤臣叫声:“张氏,你男人死得不明。从实讲来,免得受刑。”张氏口尊:“大老爷,丈夫醉后烧死的。”贤臣闻听冷笑,又将烧羊之证,从头至尾分解一遍:“烧羊与你夫同样。快快实话!”张氏跪求松刑。贤臣吩咐:“松刑。”张氏尊声:“大老爷容禀:此时只求恩典,叫人把妇人父母、金铺陈魁一并传来,当面一对就明。”贤臣闻言,说:“人来,你们领他到死尸、死羊跟前,叫他瞧瞧,口中有无灰土,好叫他甘心认罪。”衙役答应上前,带下张氏去看。贤臣又往下叫:“桂言玉、刘国柱,你二人立刻到那正阳门外二条胡同路北换金铺,把陈魁领来,再着人到琉璃厂东门将张氏父母锁拿对词。本府立等。”三人答应领票下堂。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瞎子生心讹诈清官审断铜钱 第四十六回 瞎子生心讹诈清官审断铜钱 且说三名公差,领票出衙而去。贤臣坐在堂上,查看招词。打角门走进几人。贤臣细看,都是年老的,一齐上堂嚷道:“我们是朝中内监,奉梁、卫二位首领之命来见,共十二名。”首领们说:“来此看情也在你,不看情也在你!”贤臣闻听,就知是前天缘故,带笑说:“众位不用动气,我有道理。此乃奉旨之事,少不得验看。”言罢,站起带笑说:“老爷们跟我来。”吩咐人在外面伺候,不必跟随。伺候答应。内监同贤臣迈步来至二堂,让座。贤臣带笑说话:“梁、卫错瞧不起施某,拿话堵我,我才启奏皇爷,准抄查验。不全有心不验,又恐背旨;验看了,有碍众位体面。驾到府衙,少不得施某私通看情。老爷们出衙,只说都已验过净身。老爷们好好回朝,多拜上二位首领,万望担待。明早朝主,必然启奏,包管大家无事。”内监闻言,心中欢悦,带笑齐尊:“府尹,从今以后,才知太爷是正人君子。都是我们首领之错,容日答报太府。”上马回朝。 且说贤臣正坐,从外跑进两人:一个老年,一个像是瞎子。贤臣用手一指,骂声:“刁奴才!有什么冤枉,快快说来,本府好与你们公断。何用吵嚷?”二人见问,有年纪的先说,口尊:“大老爷容禀:小的是教门中回子;这瞎子也是回子。小的们乃是表兄弟,小的是舅舅跟前的,他是姑妈生的。小的姑父死了,他在齐化门外礼拜寺住,算命为生;小的现在顺天府西边鼓楼弯里,开一座汤羊铺生理。昨晚这瞎表弟进城到铺,小的问他来意。他说买卖不济,短少日用,姑妈叫他来找小的,要点费用。大老爷上裁,一个姑表至亲,小的留他住在家内,想着今早给他几百钱拿去使用。那知睡了一夜,他变了心肠,把小的血本铜钱两吊,拿着便走,因此告到仁明大老爷台下。可恨他瞎眼迷了血心,欺负年尊,与小的相打。” 贤臣听罢说:“何用争嚷?”叫声:“瞎子,我问你:二目双瞎,还行坏事?人这钱你拿着便走,也使得吗?”瞎子见问,口尊:“大老爷,他说完了,小的细禀:小的名叫王兰芝,大老爷看小的眼瞎,心却公道,虽说姑舅亲,各衣另饭。上回大老爷,人生天地间,不过凭的良心二字。”贤臣说:“王兰芝,依你说来,两吊钱真是你的了。”瞎子回答:“不是小的钱,小的就敢拿着走吗?内有缘故。这两吊钱,小的也不是容易积的。终日游街,算命打卦,挣不得多少钱文,少吃俭用,攒够两吊。小的心里想着要买两件衣服遮体。有心烦别人买,又恐赚小的钱文,是以想到表兄身上。闻他在鼓楼弯里开铺,典衣铺他是很熟识的,烦替小的买买。因此把两吊钱拿进城来找他,适遇天晚未买,因此留小的住在铺内,说今早去问。小的夜间思量:气候和暖,一时还用不着绵衣,何不把钱拿回家去,放给与人,加几文利息,养赡小的寡母。到冬买衣服未迟。所以才不买了,一早起来拿钱要走。不料表兄为财昧了血心,只用他说一句良心话。仰求大老爷公断。”施公闻听,心中为难,无据无证,沉吟多会。又问:“那个回子,你叫什么名字?”回回见问,叩头口尊:“大老爷,小的名叫洪德。”施公说:“你铺中还有伙计?”洪德回答:“铺中一个伙计,他白日挑出净肉担子去卖,到晚回铺归钱。”施公说:“既是你的钱,可有记号无有?”回回尊声:“大老爷,小的串钱,不过是见数穿起,那里来说记号呢?”贤臣又问王兰芝:“你的钱可有记号对证没有?”瞎子见问,说:“大老爷,各人的钱,岂无记号,小的穿的钱是满底子。”贤臣命数过。施安回禀:“小的串钱数过,分文不错。” 施公略思,吩咐:“公差,快取新砂锅一口,堂内架起干柴。砂锅内放入水,把钱放在锅内。”公差尊照办理完毕回禀。施公吩咐:“将二人带上。”公差随即将二人带上堂来听审。公差答应,将回子、瞎子带到,一齐跪下。施公说道:“二人争吵告进衙门。本府用刑拷煮铜钱,它又不会说话。本府有妙处,叫你二人心服。”施公道:“你们去到锅边细看,锅内水面上飘的是什么东西?用鼻子闻闻,是什么气味?明白报本府知道。”差人答应,走至砂锅跟前细看:水底是钱,浮面飘着一层油。端起一闻,膻气之味,放下回身上堂,跪倒回明。贤臣又叫:“王兰芝,你可听见了吗?快些与我动刑!”兰芝遂说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母女当堂对词一案完结两案 第四十七回 母女当堂对词一案完结两案 贤臣说:“王兰芝,快些招来!”瞎子道:“爷爷容禀。”就将见钱起意,待晚饭后,打发表兄睡熟,把钱摸得,话也是真,从头诉完。贤臣闻听,骂声:“刁奴才!本府分解你听:若是你的钱,无别味;要是回子的钱,他不住地卖羊肉,接钱手上有油,钱上必有膻气。不然皂白难明,那知本府专判奇怪之事。本府看你讹诈之过,理应重处,另枷于羊肉铺门首示众。姑念你母孤寡无靠,拉下重打二十大板,免枷。”青衣答应,用头号板打得两腿进裂。打完跪在一旁。回子见他表弟挨打,心内不忍,将两串钱领出与瞎子一串。王兰芝摸着不顾疼痛,一齐叩头欣然而去。 又见从角门进来男女几人,上堂跪下。差人上前回禀施公:“小的等将陈魁、张义、陶氏带到。”贤臣摆手,公差退下。贤臣说:“报名上来。”“小的金铺陈魁。”“小的张义。”“小妇人陶氏。”贤臣听毕,叫声:“人来,把陈、张二人带下去,命陶氏快快实说。”陶氏口尊:“老爷请听:小妇人夫主贸易为生,金铺打杂。小妇人终日闭户家坐。单夫独妻,度过光阴。无故招灾拿进衙门,莫把旁言,信以为真。”贤臣闻听动怒,说:“刁妇住口!少提胡言,与我拶起来!”青衣答应,上前拶起来。恶妇人实难忍,满口说招。贤臣闻听冷笑,骂:“狗妇!不怕你不招。”吩咐:“松刑,快些实说。”陶氏口尊:“大老爷,是小妇害了女婿。祸起陈魁,却是张义之错。夫主无能,家道贫寒,金铺做手艺,引诱东家,入我之门。张义饮酒吃醉,陈魁又将女儿灌醉强奸。陈魁又定计:门斗孟文科,缺少三亲六眷,便生心将他谋死,好拐女儿同走。安心把张义撂在京城,小妇人又教女儿叫应允小妇人母女同着他去。陈魁惟恐小妇人女儿不去,取出攒龙金子稳他。”施公闻听,叫声:“陶氏,金子不知有多重,快快说来!”陶氏说:“陈魁言及足足十两八钱。正面雕的是团龙,又说:‘金子为定,决无更改。你母女跟我回南,快活无穷。你们母女害死孟文科之后,金子为聘,不必烦媒。若不允从此事,金子退还。’是以母女当时满口应允。小妇人三人定计,将文科灌醉,命根上用手一掐,孟文科立时丧命;放火把他烧得囫囵,料得真假无处去辩。便去掩埋,神不知鬼也不觉。那知大老爷神目如电,看透其中情形。所招俱实。” 施公详理不假,内中又供出董成之金。施公想毕,又骂:“陶氏狗妇!你谋婿放火,带累邻右,居心何忍?”吩咐:“人来,先把他母女带下看守,不许交言串话。”公差答应带下。施公复又想起一事,再叫把张氏带回问话。下役答应,带上跪下。问说:“本府问你:放火之先,怎么谋害你夫?”张氏见问,回答:“小妇人回过:陈魁早把夫主灌醉,同小妇人抬到房内,他掐着颈子,小妇人伸手揪他的命根。用力连揪带掐,只听哼的一声气绝。陈魁才去,留话:再听消息。小妇人害了命,无奈放火烧房。”施公闻听,骂声:“狗妇下去,不许与陈魁答话。”公差退下。 施公又叫:“人来,尔等去把孟文科右邻传来。”下役答应而去,立刻叫到堂上,跪下报名:“小的是门斗左邻张志忠。”“小的是孟文科右舍李有成。见大老爷叩头。”施公说:“本府传你二人并无别故。既是孟文科紧邻,张氏谋夫,难道不听见响动?”二人见问,异口同音说:“孟文科之死,实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烧房,实不知别情是实。”言罢叩头在地。施公听罢,说:“此事与你们无干。不许远离,少时定案,解部对词。”二人答应,叩头退下。 施公吩咐:“把陈魁、张义带上!”青衣答应,登时带到跪下。施公叫声:“张义、陈魁,你们的事败露,从实招来,免得受刑。”张、陈二人见问,不肯实招。施公吩咐:“夹起。”登时上刑昏迷,用水喷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说:“把陶氏、张氏带上。”二人跪在一旁。施公说:“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当他二人说来。如不讲,刻即上拶。”张氏复又说一遍。张义闻听女儿一派实言,心中后悔。陈魁听张氏供招,无奈何说:“小的情甘领罪。”施公吩咐:“书吏,把口供记了。且先与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到东直门北小街口,把董成传来圆案。”下役即领命而去。 施公又叫张义上来说:“他母女与陈魁实招,本府问你:他母女与陈魁奸情,你那有不知?”张义见问,还要嘴硬巧辩。施公又问:“陶氏、张氏,你们与陈姓奸情,他说不知,须得你俩问他。不然又要动刑。”这妇人已经拶怕,听见动刑,心中害怕。陶氏就望男人说话。骂声:“泼辣货!我问你:你说不知,那日回家撞见我二人做那事儿,你为什么抽身躲了?”张氏一旁接言,叫声:“父亲,我们已经三造对案,全都招认。”张义听见他母女之言,无奈叫:“太爷,就算小的知道吧!”施公闻听,忍不住哈哈大笑。忙吩咐书吏作稿,拿下去,令四人画了手字呈上。施公过目,一边吩咐:“陈魁你定计留金,交与何人?”回道:“交与陶氏。”施公叫声:“陶氏,那锭金子,现在何处?快快实说。”陶氏回答:“现在身边。”言罢,忍痛回首,取出上递。青衣接过呈上。贤臣叫施安也取出那锭金子看,一样分毫不错。吩咐即把陶氏、张氏、张义带下。只见公差又把董成主仆传到,跪下。贤臣说:“董成,你看这下面受刑人,是开金铺的不是?”董成闻听,到那边看,回答:“就是他!”贤臣又叫:“陈魁,你把昧金之故讲来。”陈魁怕刑,不敢强辩,口尊:“大老爷听禀:小的见他贫寒,金子明知是他的,因欺他年老生下歹心,只知肥己,无人晓闻。那知上天鉴察,小的贪色,把金给与陶氏。今朝事情败露,献出金子,原是董成之物。小的情甘领罪,叩求爷爷免刑。”叩头流泪。施公又叫:“凤鸣,董成换金,若有歹意,焉敢告进衙门?若非审陶氏女奸情,只怕屈死了董成,永为冤魂。他果要昧金,势必逃走;岂有送信又转家门。今日断令原金复归本主,倒要你另外加恩于他。”凤鸣答应说:“是。”施公带笑说:“董成,此事皆因粗心招祸,莫怨上人。回家千万莫改忠心,上天不负好人。”老奴叩首流泪,说:“大老爷尊谕,自当遵行。”施公大悦,伸手把两锭金子拿起,叫声:“董成把金拿回家去,见了你的主母,加意勤慎,商议度日去吧。”董成谢恩,答应爬起,上前接金。主仆下堂,欢天喜地出衙而去。施公吩咐:“书吏,立刻办文,内有人命重情,送部定罪。”施公令该班人役,将陈魁、张义、张氏、陶氏带出衙去。才要退堂,又见走进一人跪倒。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小西来报机密男女进衙告状 第四十八回 小西来报机密男女进衙告状 话说那人跪在公案一旁,说:“小的来报机密。”施公细看来人容貌年纪,约三十以外。施公看罢,开言说:“有何机密?快讲。”那人见问,口尊:“大老爷,小的在京都居住。原籍山西太原县人。父母双全,兄弟三人。小的姓关名叫关太,懒在家中,安心在京。父母给小的银子干两来京,托伙计经营。不幸本钱亏尽,无奈学走黑道,全凭折铁单刀护身。那晚刚进高山寺,谁晓刚进空房,撞见一人遭难。太爷,其中详细,小的有诉呈,一见便明。”随即呈上。贤臣接过一看大惊,道:“关太,本府问你:此事都是眼见的吗?你且起来,下堂等候。少时到我私宅内,有话问你。”关太答应退下。贤臣回手,将呈词放在靴筒。 又见打外面进来几个人,嚷上公堂,纷纷跪下。贤臣看毕,道:“你们男女既到本府衙门,不许乱说。那年老的妇人先讲。”老妇闻听,口尊:“大老爷容禀:小妇人家住后门火神庙边,后河沿临街大门。夫主姓张,名叫张大,终日挑水,五十八岁,并无儿女。小妇人今年六旬,常与人家说媒,又会接喜,在渣子行居住。这位奶奶,与小妇相好,当日作过邻舍。去岁叫提亲事,说的朱家闺女,今年二月过礼,三月间娶亲。是晚半夜,出了怪事。今日告状,内有隐情,只是一往之故。要问别事,只问他便知。”贤臣问第二名,说:“那妇人,把你的情由讲来。”那妇答应说道:“小妇人家住火神庙对过门内,天师府斜对过。亡夫姓冯,名叫冯义,在日教学为生。不幸病过三载,留下儿女。女儿今年十八,儿子十二,儿名冯昆玉。现今母子耐守清贫。小妇人五十三岁,亡夫五十岁去世。无靠孤苦,作些针线度日。儿子作小本买卖。张媒与女儿提亲与王家之子,今年二十。寡母性善,并无生理。父已去世,也无亲戚。儿在白布店经营,此子品貌端正。家道贫乏,母子端正。小妇人家道贫寒,女儿长成,无奈应允,行聘过礼,择期就娶。郎才女貌,这也罢了。不料昨日过门,今旦偶出怪事。女儿发人来叫,提起情由,真真羞煞。下情只问亲家母吧!” 贤臣闻听,话内必有大变,只问他使知。叫:“那妇人,把你的情由禀上来。”郝氏答说:“大老爷,小妇人郝氏,今年四十四岁,亡夫四十八岁,姓王名玉麟,他在白布店交易。子名王振,年二十岁,他父死后,也在布店。多蒙财东看其父面,周济我子娶亲,算一番好意。那知其中有变。小妇人家住后门方碎口内。夫主去世四载,儿子进店,每月工银一两。昨日娶媳进门,晚上亲朋散后,他俩小夫妻进入洞房。小妇人睡觉,将近半夜光景,忽听媳妇喊叫,当道他夫妻不和,小妇人连忙穿衣跑进房门,见一人往外飞跑,天黑看不真。却又见儿子从门外而进,劝他媳妇莫要做声。新人痛哭,拉住小妇人叫‘娘!’只说‘坑杀人了!’小妇人追问其故。回说:‘你儿出去后,又进房。摸着他,满嘴胡须,欲与我成亲。我急得猛抓他脸皮,他就跑了,面目无从看真。’媳妇就要寻死。小女人害怕,看守至天明。请他母到家,共同伸冤。恳大老爷明镜高悬,判断仔细。”贤臣又问:“你家除汝母子,还有何人?”郝氏回答:“并无别人。”想来祸都由郭东家起。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王振吐实话玉山道真情 第四十九回 王振吐实话玉山道真情 且说贤臣再问王振,王振说:“郭东家原籍太原府,名叫玉山,开布铺。小的父亲在日,每月工价三两。父亲去世,小的将铺接续。去年小的商议亲事,一应费用,东家许以相助。小的回家告诉母亲,是以央媒提亲。他说:‘我与你看中一女,住天师府对过,可着媒去说。’小的应承,挽张媒一说即妥,择吉三月娶亲。财东他说:‘我离家日久,欲要娶亲奈本处不许外乡之人。自从看见冯家之女,想成疾病。此亲算我所娶,给你纹银五十两,另续新婚,再加工银三两,管你一世不受贫寒。若要不允,还我财礼,逐出铺外。’小的无奈应承,瞒哄母亲。昨晚小的成亲之后,故装出外,他在门首溜进房中。新人哭喊,手抓口嚷,抢天呼地。以是今日告状,全是他之错,今情愿领罪。” 贤臣听罢大怒,骂:“王振,你这个畜生该死!世上此事岂可允得的吗?”往下又叫:“郭玉山,好大年纪!行此伤天害理之事。”郭玉山回说:“大老爷在上,容小的细禀:那日讨帐路过此处,瞧见此女端庄,嗣后想念得病待死。因是定计,都是实真情。叩恳大老爷恩典宽免,以后痛改前非。”说罢叩首。贤臣大声骂道:“好奸徒!倚势图奸,该当何罪?快看大刑伺候。尔等男女六人听真:国法无私,本府按律治罪。祸因郭五山而起,刚才本府听罢六人之言,前后倒也相对的。就只那郭玉山其情可恶!你替王振娶亲之事,实是愿意助他银两,又外给银五十两安家,每月加工银三两,再无更改。”郭玉山答应:“不错。”贤臣闻听,道:“冯朱氏,你女儿给王振为妻,乃系明媒正娶。内中生事,是郭玉山之过。可喜你女儿辨出鱼龙,保住节操。本府隐恶扬善,你女既为王振之妻,还有变动无有?”冯朱氏叩头说:“大老爷听禀:先嫁由父母,后嫁由自己。小妇人不敢作主。”贤臣又问冯氏。冯氏含泪说道:“可叹奴运不好,遇此歹人。母亲恩养十八岁,许配婚姻,嫁鸡随鸡,终无更改。好马不备双鞍,要是重婚,怎么见人。皆因婆母不知,变生祸端。小女人夫主纵虎入门,小妇人不恨别人,可恼贼徒!”贤臣说:“好个将错就错,贞节有操,惟天可表!本府无不容含,包你意足无怨。” 贤臣下叫:“张媒你是愿打愿罚?打,五十大板;罚,媒银退回。”张媒回答:“小妇人愿罚,算是运气不济。银子无动,还在腰里带着。”回手把二两银子取出,递与公差。公差接过,送上公案,退下。贤臣叫声:“人来,快到玉山铺,立刻取银五十两来。”玉山跪倒。贤臣道:“郭玉山,且听本府定你的罪过。愿替王振娶亲,不准反悔;余外帮银五十两,每月长工银三两,这就算是你赎罪之项。本府今且宽恕,快写无更改执照一张为凭。自今以后,不许你与王振穿房入户来往。倘自不遵,加倍罚银重处。”玉山闻听,情愿领罪免刑,连忙讨取笔墨纸砚,铺在地上,趴伏立刻写完,双手上递。青衣接过呈子。贤臣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写得倒也通顺。看罢,又叫:“郝氏,你领银三十两,朱氏领银二十两。听本府的吩咐:你二人领银子以为安家之费,自今安分度日,妇道不可门前站立。”又道:“郭玉山,本府今日恕你解部重处之罪,轻罪难饶。人来,将他拉下,重打三十大板。”皂隶答应,不容分说,登时拉下打毕。又叫:“王振,把执照赏你收去。自今以后,小心留意,不可生事弄非。”王振答应,接下执照,回手揣在怀中,又复跑下。贤臣说:“王振,本府瞧你妻母面,恕你重罪。年轻不思前后,败坏人伦,轻罪难饶。人来,把他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贤臣又叫将郝氏、朱氏、冯氏、张媒四个妇人释放回去。诸事毕。贤臣又吩咐书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县,把胡妻不见一案用文关来,带到私宅中问明他故,请旨定夺。即将文书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县提人。 再说贤臣离座下堂,乘轿出衙,关太跟随至府。贤臣入内,取出关太诉状,重新又看,上写: 具禀:小的关太因无生计,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岭。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为宽大。小的作贼,挖洞进内。但见屋内空虚,并无银钱。正在自怨时衰,忽然逢着怪事:撞见一位公子,在秘室遭难。见着小的,误作杀他之人,惊跪在地,哀告求生,说是旗军,系官宦子弟,父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为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辖下。该住持僧慧海,春秋二季上京,与伊父相往来,宾客相待。伊父供其银,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今岁来寺攻书,住在山上。适恶僧上京,发售该山树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闲游行经庙后,遇些青春妇女,欲即走避,奈不识路,以致互相逢见。不料恶僧回寺之后,初尚同用茶饭,既而往内复出,把伊拉到空房举刀要命。巴州布跪求。恶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药等物,令其自死。免漏风声,将门锁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倾生。小的闻言,气忿在心,遂将来意述明。公子叫小的救命,又说恶僧凶恶,还有众僧武艺精通,求民半夜搭救,逃走到京,好告诉他父启奏调兵,擒拿恶僧。小的听言有理,当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城。到家几日,并无音信。小的不平,是以来此投书上禀。 贤臣看毕诉呈收起。又叫关太进书房,复又追问一遍。说;“你有传家宝刀一口,现在那里?拿来我看。”关太答应,从腰间取出。只听丁当一声,关太双手将刀奉上。说:“请大老爷过目,小的此刀,家传七代,名曰折铁倭刀。祖传三十六宗,变化多端。”贤臣闪目细看,有诗为证: 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钢炼就,上将魂销。 传家至宝,避邪降妖。 施公看罢交还,关太重新将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见守门人进书房回话:“外有顺天府衙役求见。”贤臣吩咐令他进来。不多时带进,跪下报名:“小的郭起凤给大老爷叩头。”小的王殿臣叩头。小的二人奉命到宛平县,把胡妻一案提来。”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贤臣观看已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翁婿当堂实诉贤臣问得隐情 第五十回 翁婿当堂实诉贤臣问得隐情 再言:那人见问,口尊:“大老爷,小的住在护国寺东廊以内。小的房主,官名都称按大爷,现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间,大钱五百,夫妻两口度日。老妻与房主煮饭,暂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桂姐,今年二十过门。这就是女婿。偶出怪事,小的女儿过门,未满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儿,回说未回家,他竟不依,反赖小的将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断不明白。告进宛平县,二月有余。幸喜青天提问,好似拨云见日。小的名叫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这是小的真情,望大老爷明镜高悬判断。”言罢叩头。 贤臣说:“少年之人说来,不许隐藏。”那人见问,尊声:“大老爷,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后住。寡母今年五十一岁,小的二十四岁。父在日定下亲事,困穷耽缓,今岁方娶过门。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见。小的次早去岳家吵闹,竟赖未归。告进二月有余。小的手艺为生,耽误时日,叩求爷爷速判冤枉。可怜寡母无靠。”言罢叩头,哭得伤心。贤臣听闻,忽然想起一事。叫声:“马富,有一个桃花寺慧海和尚,与按大爷家往来,不知你见过没有?马富说道:“如若老爷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么不认得的呢?是女儿干伯伯,认婿为干儿。女儿出嫁,曾来帮了好些东西。自此以后不来。”贤臣听闻,言言对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马富:“你二人不用胡赖,本府另有裁处。放你二人讨保回去,营生度日,汝女日后自有下落。暂且起去。”又叫:“郭起凤、王殿臣,你们快将他带到衙门告诉书吏,如此这般,事毕回话。”公差答应,带下去了。 且说次早贤臣吩咐备马上朝,来至禁门。随众出班,紧走几步,赶至梁九公跟前,带笑说道:“梁老爷,少停贵步,卑职有机密事转奏圣上。”把本匣付与梁九公。太府接过匣,转身进太和殿。不一时膳盒下来。九公一见,忙把本章呈上。皇爷接过,闪龙目细看:原来桃花寺凶僧慧海和尚作怪,隐藏妇女。看罢,龙心大怒,命内侍拿过文房,皇爷在本后批写了几句。九公接过御批,装入木匣掩定,转身至金阶,高声说:“旨下!施府尹接旨。”贤臣答应,出班跪听宣读。梁九公带笑说:“皇爷准奏,照批行事。”贤臣谢恩站立,接过木匣。”又说:“梁老爷,你把那数名老伴档多拿盘川,打发到顺天府,起路引,叫其回家。不过压压耳目,再上京来。也算遵旨处事。”梁九公说:“承情,知道了。”言罢,进内缴旨。 贤臣见众公俱散,也就乘马回府。下马至书房,展开本章。见御批写道:“依卿行事,私下便调将提兵。若有不遵旨者,立即拿问,带回赴京。”贤臣看完批语,甚喜。只见施安带进关太,郭起凤、王殿臣随后而入。三人上前叩见。贤臣说:“你三人来得正好,听我吩咐:今日本府起身,赶到桃花寺。明早你三人到寺,可要如此这般,千万莫误。”三人说知道。贤臣回手提笔,写了一张批文,用印封严。叫声:“郭起凤、王殿臣,你二人奉批,乃奉旨之事:赶至芦沟桥飞虎厅武职衙门投批,不可错误。投批之后,与关太会齐。即于次日赶进桃花寺,这样如此打扮。见我报信,不可明说。大事定矣!自有重赏你们。”施公言毕上马。施安、施孝跟随,径奔桃花寺山口而行。顷刻到山下。 忽见茶棚里面,走出一个僧人。施公下马,相见已毕,僧人引出香棚,坐定吃茶歇息。那僧人口尊:“施主,来至荒山,莫非还愿烧香?请问贵府何处?贵姓大名?好意知照。因近来官府查得甚紧,为此叩问。”施公见问,思想了一回,说:“在下姓方名叫忠义,在南城琉璃厂路南居住,作买卖生理。”正说间,大头和尚进房,高叫:“今有昌平州与房山县老爷告条,贴在寺前,明晨初一开山门。”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二衙役投批飞虎厅派兵 第五十一回 二衙役投批飞虎厅派兵 话说慧海打发送告示差役去了后,又有飞虎厅差人到来照应。凶僧他又与施公讲话,施公假言到庙参拜,明早还愿。慧海闻言点头,又叫僧人把施孝唤进,立刻备斋款待主仆。且说郭、王二人,至飞虎厅门首。说:“借问,这就是飞虎厅吗?”门上答说:“这就是衙门。”王殿臣接说:“京都顺天府施大老爷,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凤、王殿臣求见。”门上人不敢怠慢,进内回禀。林公闻听,心中纳闷,接出了仪门。王殿臣怀中取出御批,双手举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见,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开批文,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芦沟桥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岭内。庙大寺广,隐一群恶僧。为首和尚,法名慧海,无端惫赖,任意胡行。寺内窝藏妇女,吃酒荒淫,戕害良民。总因下员失误觉察之故,扰乱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门,施仕伦奏本皇上,当即准奏。批准私行进庙,探访凶僧。专等四月初一日,速发人马,与我力擒拿凶僧慧海,解进京都严问。倘有风吹草动,以及过午不到,众官一体听参。”林公照批文叫声:“上差,见施大人,就说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说林公打发二役去后,即挑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都是年力精壮,器械鲜明。那个敢违,按军法重处。该值将校,答应回身,出衙办事。林公回后,即命内丁备用,那些将佐千把总等官,军器半夜须要齐备。林公又把将佐叫进书房,附耳说:“你等如此这般,不可泄露机关。” 且说施公在庙,凶僧持斋相待已毕,吩咐小僧秉烛备茶。慧海说:“小僧失陪。”施公回说:“请便。”凶僧起身,回至后房,与众妇人取乐。施公心下已参透八九;又暗察里面,有男女喧哗之声。贤臣同施安望喧哗之处,只听淫浪欢笑讴歌。施安挽扶贤臣,上墙看看。忽听一僧,提“顺天府”之故,心下着忙。又听凶僧接言要害性命;又闻慧海僧还要“盘问”,吓得惊疑不止。复又细听,贤臣不料失脚坠地。被众僧听见,一齐站起,皆往外走。贤臣听得明白,叫声:“施安,同跑在菜地藏躲。”听着和尚开门出院,四下看看,并无人影。众僧不曾细照,回身关门,安寝宣淫不表。 且说贤臣同施安躲菜地里,听得和尚进去关门,说:“够了!够了!”主仆回到房中安歇。次早贤臣净面,正衣吃茶,预备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火,各处上香。贤臣双膝跪地,暗暗祝告:“圣母娘娘,保佑弟子,今日拿住凶僧,方显正直无私。”祝告已毕,上香叩头站起,将疏文送到火池焚化,送香资银五两。贤臣回身,忽见关太、郭起凤、王殿臣三人进庙,悄语低言,将调兵之故,细说一遍。贤臣附耳低言,吩咐王殿臣:“你去唤一老者,唤一小妇,带一小童上山。你紧跟在后,倘有人罗唣,命飞虎厅官兵锁拿了。”二人答应刚去,只听庙外山下兵器响亮。暗报人马到了。忽有一僧偶听施公道:“郭起凤你去看,有个游庙凶徒,名叫李太岁,叫他出庙,令飞虎厅兵丁锁拿。”那僧见了,叫声“性本”,说:“了不得了,我看那香客,果是施不全。为什么慧海要天明过后害他?恐后兵到。”性本闻听,吓得抽身便要逃走,又舍不得那些美娘,连忙告诉慧海。慧海说:“这有何难?不用胆怯,叫他看我的流星叉拐,有何惧怕?”忽见大头僧慌慌张张跑进道:“当家的,将爷前队到山门,快去寺前迎接。”慧海和尚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走至山门,忽见闹哄哄的,人马到了,迎面林公威风凛凛。有二僧走上几步,双膝跪下:“老爷在上,小僧叩头。”林公马上含笑,说:“请起。”林公来至山门,弃鞍下马。二僧引路进寺参神,稍坐吃茶。林公道:“此来,我奉旨搜山,焉敢久羁。兼之领兵,还要找寻野兽,是以散步来此。”又到云堂。林公见贤臣认得,上次贤臣进京时会过,要抢上去拉手。贤臣着忙说:“我乃香客,失迎老爷,求恕。”林公闻听,深知其意。将计就计,说:“香客请坐,此处乃佛门善地,何论官民,都是一体。”贤臣闻听说:“老爷此言,折死小的了。”两个凶僧见他信以为实,心中暗喜。林公带笑望二僧,用计稳住二僧。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凶僧抢少妇锁拿李太岁 第五十二回 凶僧抢少妇锁拿李太岁 话说众兵丁把座桃花寺围住,只见那些进香的男女,作买卖的人等惊慌。且言林公坐谈,专候机会拿僧。忽见兵丁进了山,至林公身旁跪倒,说:“小的回老爷:小的兵头,见有四僧强抢良妇,命小的俱拿到。现在寺外,请爷定夺。”林公闻听,故意变脸,喝道:“你等大胆,出来多事,无令擅自拿人。本欲捆打,又恐佛地不恭,暂恕你等。带进寺内,问明治罪。”小校答应站起,假装惊慌,往外行走。慧海和尚一旁恐惧。且说兵丁登时带进老者、少妇。僧人跪倒下面,兵丁闪在一旁。林公座上打量已毕,向僧人大喝道:“尔等身在佛门,不守清规胡行,何人主使?快些说来!你若不实说,解进官衙,动刑拷问。”四僧见问,假捏虚词。口尊:“爷爷听禀:小僧等均已受戒,焉敢胡为?今日初开庙门,人烟稠密,山路崎岖,老者引领少妇、小童与小僧上山,挨肩过来,少妇吵骂不休。被老爷的巡兵听见,锁拿进寺。叩求老爷,看佛怜僧,莫冤佛教弟子。”林公用计提僧,不肯深究。又问少妇:“僧人怎么胡行,快快讲来。”少妇见问叩头,尊声:“老爷,听小妇人细禀:小妇人不敢虚词,老叟是小妇人的父亲。母亲金氏,五十三岁。小妇人十九岁,夫主就在山下居住,姓李名辉,耕种为业。公婆去世,却有妯娌,小童则是侄儿。旧岁,夫主染病,小妇人许愿上山拜佛。今亲丁四人前来,下车之时算是粗心,撂下丈夫,手扶小童,进门拜佛,烧香还愿。不知夫主心急不等,竟自赶车而去。父亲找着奴,一同出庙。瞧见无有车辆,心下为难。没法,扶父步行回家。忽见四个凶僧,一齐上前。父亲年衰拦挡不住,侄儿呼喊,小妇人着急大嚷。幸喜官兵跑上,锁拿搭救。是以同来见老爷,叩求公断。” 林公听罢,故意含笑说:“那老者,我问你,你偌大年纪难道还不知世路吗?上庙烧香,古人所禁,你该拦阻才是。我自有道理。人来,把他父女、小童送下山去。”兵丁答应,老者、少妇一齐叩头站起,随兵下山。又把四个凶僧拉到僻处,每人重打二十棍。又将光棍李太岁带到,跪在下面。兵头闪过,林公观看说:“凶徒家住何方?姓什名谁?”那人见问,口呼:“老爷,小的住在山下李家村。父母双全,只生小的一人,名叫李宾。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无故锁拿进寺。俗云:国家刀快,不斩无罪之人。”恶棍说话,摇头摆脑。林公大怒,一声断喝:“唗!该死的奴才,看你光景,必是光棍!人来,掌嘴。”两旁兵丁答应,一拥齐上,打了二十个嘴巴。又见一人跪在下面,说道:“老爷,今有部文到衙,限期紧急,不敢迟误。”双手奉上。林公拆开阅罢,说:“国母开恩,普济天下庵观寺院。林某所辖地面,必须查明。先将桃花寺中,共有多少僧人写明以便造册领赏。”众僧闻听,反为欢喜。林公同人查点,立刻写明清单。 且说贤臣吩咐施安将行李搬出,诸事俱备。施公告辞林公,迈步外行,出云堂小院,在外专等消息。且说林公见施公主仆下役出去,随即站起,擒拿二僧,猛纵身剪步向前。兵丁一见,不敢怠慢,一拥齐上,岂容动手。不料二僧暗藏器械,七手八脚,闹斗多时。贤臣闻报,遂使关太、王殿臣、郭起凤三人进寺,与二僧征战。二僧不觉慌忙,双拐井井有法。关太等三人,使倭刀、短拐、铁尺、攮子。五人蹿跳蹦跃,叮噹招架。看看天黑,林公吩咐兵丁,秉起灯烛。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关太施英勇倭刀破双拐 第五十三回 关太施英勇倭刀破双拐 关太随跟进,用刀砍中慧海和尚的头颈,“哎哟”一声,栽倒在地,流星拐掷丢一旁。他翻身还想爬起。郭起凤迎近,用力一铁尺打在凶僧拐子骨上,又连打几尺,把个慧海打得哀声不止。关太复用刀背在凶僧的两膀打了几下。慧海不能动转,趴在地上。关太等撇下慧海,三人围住性本,拐子扎去,铁尺又打。关太倭刀举在空中,性本忙来招架,心中害怕。架式散乱。只听慧海说话,大叫:“性本,休要动手,依我劝你,自受其缚。”且说三人围住性本,王殿臣故意漏空,跟进一步,随手棍子扎住性本的手腕子,“哎哟”一声,疼得他抛拐在地,又被郭起凤铁尺打中肩头,栽倒在地。关太赶上,耳边踢了一脚,凶僧发昏,不能复起。外面二公一见,心中大悦,吩咐兵丁上前,立刻把二僧捆绑起来,仔细看守。又令兵丁搜出妇女,并把余火救灭。 此时天方大亮。贤臣大笑,尊声:“林老爷,施某今私访,调动兵将,事亏贤公良谋。兵围云堂,将勇兵强,借仗虎威,拿住二僧。起解回京,施某转奏圣明,加官增职。兵丁自当奖赏功劳。”那林公闻听吃惊,愧颜通红,欠身行礼。口尊:“施大人,末将无才,全亏贵役。恳求包容。”贤臣见此光景说:“我面君之际,自有道理。”林公又打一躬:“多谢大人宽恕之情。”言罢,二公复回大殿上坐下。贤臣吩咐:派十名兵卒,看守着庙宇。又命那别的寺僧,照管经藏。令下即刻下山。拨车三辆,立刻押那僧人、淫妇,一齐上车起解。二公乘骑。贤臣说:“林老爷,不用送了。离京不远,请吧!”林公闻听,遂告辞领兵回去。 贤臣率领关太、郭起凤、王殿臣押解,顷刻进了京城。径入顺天府衙门,升堂,差役站班。吩咐:火速把众僧妇女收监,派役监守。贤臣见天色将晚,退堂出衙回宅。到了门首,下马进内。父母前请安已毕,一旁坐下。施侯说:“我儿可喜,获住恶僧。”贤臣遂将始末细禀一遍。施侯说:“你也歇息去吧,明日好办事情。”贤臣退出,到自己房内安息。 次早起来,净面更衣出来,至外上马。到了衙门升堂。吩咐:“人来,传那告状的翁婿上堂对词。”又叫人立刻提慧海和尚、众女人听审。众役答应,齐往下跑,从监中提出慧海、众僧、妇女,上堂跪下。贤臣叫声:“慧海、性本,你二人把诳骗众女之故快快实说!”二僧见问,总而言之,混推诈赖,不肯实言。贤臣不由大怒,把惊堂木一拍,说:“人来,把慧海夹起再问!”众役答应,一拥齐上,忙夹起大刑。慧海昏迷,用水喷醒。叫道:“青天老爷,僧人招了。僧人在桃花寺内作恶,师父屡次相劝,一怒之间,害却他命,埋在寺后。又与性本商议,诳买些妇女上山。惟有桂姐是僧人拐带来的,他父母在京。有位梅林章京,名叫按大,护国寺旁边居住。小僧常往他家走动。桂姐父母就在门房里住。我与其母私通,因奸套奸,嗣后索性拐去。只知快乐,无人知闻,岂晓神佛不容。巴州布在寺攻书,闲游山景,看破机关,走漏风声,这是实情。愿一死罪。”贤臣闻言,吩咐下役,即刻卸去刑具。书吏连忙提笔写明口供。青衣答应卸刑。贤臣叫声:“性本招来!”性本口尊:“老爷,慧海作恶是真,性本主谋不假,甘愿领罪。”贤臣吩咐书吏写招,拿下二僧押了手印。贤臣又叫众僧:“你们既入佛门,不守清规,从实招来!”众僧见问,口称:“大老爷听禀。”内中说,游方、挑水、烧火、撞钟、擂鼓等僧,有心修道。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施公回奏圣君顺天当堂发放 第五十四回 施公回奏圣君顺天当堂发放 贤臣对众妇说:“尔等失身之故,本府眼见,不细追问。内中除桂姐,其余各报家乡、父母姓名上来。”众妇见问,各把姓名报完。贤臣闻听,叫声书吏快记写。又传下役把马富、胡六传来。贤臣叫声:“人来,尔等且把众僧、妇女带下,留慧海、桂姐对词。”众役答应。公差上前回话:“小的将护国寺住的马富,白塔寺住的胡六传到。”贤臣叫声:“马富、胡六,本府传你二人来认认,那边跪的是你什么人?”马富见问,抬头一看,说:“是小的女儿。”胡六说:“是小的妻子。”贤臣大笑:“你们认得不错?”一齐说:“不错。”贤臣叫声:“马富,全是你妻之故。本府不究,你也明白了,才引出你女儿私逃之事。”又叫:“胡六,你的妻被和尚拐去,本府奉旨访真拿来。明日早回奏,请旨正法。你二人下去。”二人答应叩头,含泪而去。贤臣又叫:“人来,你们快把众僧下监。”众役答应。 且说贤臣起身退堂,上马出衙。不多时回到私宅,灯下修本二道,事毕安歇。次早黎明,贤臣上朝,奏明皇上。旨意:“慧海、性本败坏佛门应斩,余僧按例治罪。众妇除桂姐外,令本家认去。桂姐与翁婿之案,任其婿自主。钦此,钦遵。”再谕:“仕伦为国勤劳有功,应升通州仓厂总督。”贤臣望阙谢恩,便出朝。到顺天府监中,提出慧海、本性,令役解送交部斩首。贤臣只提众僧,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定半年徒罪;期满各州县重起递解。其余还俗回家。又提众淫妇,每人三十大板,责罢回监。贤臣行文各州县,传其本家来顺天府领人。堂上留桂姐以完翁婿之案。按律议定:梅林章京按大家教子不严,知情不举,回奏罚俸二年。贤臣吩咐人来,传马富、胡六对词。青衣答应退下。不多时翁婿上堂跪倒。贤臣叫声:“马富,皆因你家纵放妻子,私通和尚,因奸引出拐带之事。你女儿同慧海上山,就有心赖你女婿。若不亏有人首告,岂不便宜了贼徒,屈了好人。本府按律公断,先问你赖人一个重罪。妻子之丑,本难宽恕。”马富闻听,心内明白,自知己过,带愧叩头。口尊:“大老爷,小的知罪,求乞饶恕。说我女儿,任凭女婿,自今再不欺心。”言讫痛泪悲伤。贤臣眼望胡六,说:“本府问你,那妻要否?”那人见问,叩头说道:“小的颇知其人,自甘一世无妻,与所深愿。小的叩求大老爷判断,只是恳求无事回家。”施公提笔定案,叫声:“马富,因你家教不严,以致丑事,图赖良民。”吩咐:“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胡六免究。”下役答应,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贤臣又问:“胡六,汝妻还要不要?”胡六说:“不要。”贤臣又问:“马富,你女婿不要你女儿,你可领他回去。”马富叩头说:“小的无脸领女,求大老爷公断。”贤臣吩咐:“传官媒带去桂姐,官卖价银。”有胡六跟去领银子不表。 再说那顺天府尹新任官进衙门,把已结未结之案,接交明白。贤臣退堂,出衙上马回宅,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升官缘由。二位老亲闻得,暗想儿子为官清正,圣天子贤明,所以圣恩降重,才得高升。以后再能忠心报国,圣眷还不知要怎样优渥。想来好不喜欢。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为政有功升仓厂行路偶遇盗官粮 第五十五回 为政有功升仓厂行路偶遇盗官粮 诗曰: 九霄谪下一星君,为佐兴朝落世尘。 初任江都称令宰,终升漕运作良臣。 阎罗施老名何愧,宋代包公品亦真。 姓字直须留画阁,铭功应合上麒麟。 话说施公为政有功,升任仓厂总督。派人将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寻来。不多时三人齐到,来至书房见了施公一同跪倒。叩喜已毕,侍立一旁。贤臣心喜,因三人破杀案有功,俱各加厚赏。复说带他们通州仓厂当差。三人闻听,情愿同去。分派已定,即到各处拜客。府内演戏三日,亲朋齐来庆贺。贤臣应酬几日,有通州仓上人役前来,接到府门。施公不带家眷,只叫施安、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四人收拾行李包裹。诸件齐备,叩辞了父母,告别了兄嫂,往外面就走。众亲友遂到府外,俱各哈哈腰儿。施公乘上坐骑,内司人役前呼后拥,跟随着大人去往通州进发,要赶吉时上任。 不多时到了齐化门。贤臣马上观看,只见车马往来拥挤难行。留心细瞧,大车上装的全是粮米。正在前行观望,听路上车夫喧嚷,因为争辙相打,各道字号,不肯逊让。这个说:“你敢来欺我,该探问探问,外号儿人称显道神,谁不晓得?祖宗让过谁?”那个说:“小子你别吹牛腿,大太爷在轮字行京通湾卫,朋友甚多。提起大号黑塔赛孟尝,那个不知?”只见彼此骂着,扭结不开。那时康熙年间,石路尚未修齐,所以车辆难行。 却说两个车夫只顾揪打,车上粮米撂在道旁,并不经营。猛见从四外跑来一群男女,并非近前劝解,轰的一声,竟一齐动手抢了米车。贤臣不解其意,勒马细察。但见这些人奔到车前,从袖内扯出明晃晃的尖刀,照着米袋往下就扎,登时粮米顺着穴窿直倾莫遏。那些人各从腰内解下布缝袋,撑开袋口对准穴窿接米。收盛满了,扛着肩头上飞跑而去。还有用簸箕撮的,衣裳兜的,乱纷纷,如蚁盘窝。不多时车上米粮约去大半。贤臣马上看得明白,甚为恼恨。正要分派人役前去锁拿,忽见有几名官兵手举马鞭,将盗米之人一顿乱打,打得四散,又将车夫喝开。二人不打斗了,回来见车,只见粮米被人盗去许多,口袋被刀扎个稀烂,满地撒白花花的粮米。二人这才着忙后悔,大骂几句。只得把车上口袋一齐搬在地,连忙从近方买了些号粮,将口袋余剩的倾出掺和完毕,连泥带土提在一处,比够凑足,复装在口袋,用绳捆紧,扛在车上。摇鞭赶车,恨恨而去。施公俱看在心,暗中说道:“难怪在京八旗人等抱怨,好容易等到开仓,关了米去不值钱。原来竟是这些奴才弄弊。如此看来,真是可恨!”施公思想往前行走,但见扫米之人,成群搭伙,满路穿梭。贤臣看罢,甚是带怒,暗说:“此等人万不可留,到任后必先除净。”正在心中思想,不觉马到通州西门。抬头一看:前面执事甚是鲜明,属下官员排在两旁,前来迎接。吏役官员报名已毕,锣声震耳,青衣喝道,一直行到仓厂总督衙门。只见内外悬红结彩,鼓乐喧天。众人衙门外跪接。亲随人等跟定贤臣,乘马来至大堂,滴水檐前。人役伺候,连忙搀扶大人下马,即刻升堂。前任大人交代明白,告辞出衙,归驿等候盘查不表。 且说属下官员吏役前来,接连叩拜已毕。天色将晚,众官等方各散去。贤臣退堂歇息。次日清晨,净面用茶已毕,诸事做完,这才穿戴齐整,叫家人施安往外去传轿夫人役,外面顺轿。将执事列住两旁伺候,贤臣乘轿带领从人,执帖回拜已毕。大人回在衙中升堂理事,人役两旁站立。说到仓上成规,吩咐书吏按律出示晓谕:如有仓厂内外舞弊之人,访查明白时,重责治罪。又用朱笔标了几张手标,派人役于沿河一带,雇各帮船户,倘有无故停留淹滞者,如被查出,立刻锁拿问罪。将王殿臣、郭起凤唤到,吩咐道:“带领兵丁差役人等,在旱路上来往,察访扫米之徒。如若见扫米之人,不分男女,一并锁拿。”分派已完,贤臣退堂。 且说郭、王二人各遵宪谕,带领一干人众出衙而去。未及三日,将扫米之人拿住许多。二人进衙门禀明大人,立刻升堂。衙役押到公堂,俱已下跪。贤臣一看,满脸含怒,用手一指,高声大喝道:“尔等这些无知的奴才,真是可恨!你们何得起意,私抢皇粮?也该想想国家的法律。从南边运来的米粮,俱是万岁爷着八旗兵丁之储,国家需用孔殷,那许尔等妄行私窃的道理?清平世界,不务正道,竟敢大胆胡为。尔等只顾用刀扎破口袋,盗米肥己,岂知漕船比你们偷得更多。那些狗才车夫,恐怕米粮数目不足,难以交仓,掺些泥土,仓上官吏并不留心查验,下入仓廒。等到八旗人等关粮之期,以致关去不能食用,岂不反苦害军民?在京旗人,年月演习弓箭,保国当差,并非容易。这米乃是老幼的口粮,似此连灰带土,原来尽是你们这些奴才闹的诡弊。快快地实说,何人与你等作主,竟敢如此胆大?尔等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众人见贤臣大怒,俱各往上叩头,哀求道:“大人开恩!小人们皆因实系家中寒苦无人,扫些土粮度日,并非受人主使扎口袋,盗官粮,欺心妄作,小人断然不敢。恳求大人开天高地厚之恩,小人们实在冤枉!乞大人恕罪。”贤臣一心要断此等之人,遂大声喝道:“你老爷亲自眼见,尔等还敢乱道。空口问贼,焉肯实说。”喝:“打!”吏役差人随即答应着。“每人重打三十大板!”皂役不敢怠慢,每人重责,登时打完。众人带泪望上叩头,求大人施恩。贤臣吩咐人役,由众人之中挑选几个,号枷在冲要之处示众三个月。从此扫米之人都知厉害,粮米堆在地上,无人敢来动。大人将书吏传来,遂吩咐出示晓谕:车船之上,凡运粮不拘水陆,粮米到仓,监督收阅,查足数目,再看成色过斛。倘有成色不佳,斛口不足,将押运官同船户、车夫一齐治罪。书吏拟写已毕,用上巨印,派人粘贴要路。大人退堂,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进内参见,大人说:“你等三人,明日出衙分路前去暗访。如有贪官污吏、恶棍土豪把持仓中之事,播弄是非,并同水陆粮路上盗米之徒,访明速来禀报。倘有,立即锁拿。”三人领命,各去查访。 一日,大人闷坐书房,正思仓中私弊该若何办理,关小西、王殿臣、郭志凤三人约在一处,走上前来与大人请安,站在一旁。大人座上问道:“你们三人在水陆粮道,查访事体何如?”三人见问,躬身禀道:“小人等前去各路查访,凡官吏、车夫、船户,而今都畏大人法令整严,不敢私弄情弊。”关小西禀道:“小人风闻一件奇事。”贤臣连忙问道:“何事?细细说来。”关小西上前禀道:“小人打听着,乃是八旗放俸的时候,王公、贝勒与官府人等,各旗掌档子领催,串通通州仓厂书吏、花户作弊,每逢二八月开仓,必出许多黑档子。小人们特来禀大人,候开仓时当心密访严查,以除此患。”贤臣说道:“既然确实,必须禀明,无论王公、侯伯、贝子、贝勒,只管说来。他果然是搅乱妄行,你老爷自有办他们之法,管教他情甘认罪。”不知关小西到底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索御史钦差巡漕众官员射箭赌钞 第五十六回 索御史钦差巡漕众官员射箭赌钞 且说施公听关小西一番言语,忙问道:“你们访出仓上弄弊之人,不知是何人,姓什名谁,住居何处,只管说来。”三人闻贤臣究问此事,小西回道:“大人若问根由,提起来这些人名头,俱皆不小。皇亲索国舅,有一个管家姓路名通,五府六部衙门,俱皆相熟。素日结交官吏,拘串仓上花户,逢二八月开仓之时,暗行舞弊,诸事横行,黑档子米竟敢大车小辆,任意运出仓门。还有几人,皆是八旗满、汉、蒙古人,京都著名的,横行无忌,仗着皇亲国戚府门上的管家、太监,时常往来,所以大胆胡为。有一人名叫常泰,也是国舅府中的恶奴,满洲骁骑阿逵敦的蒙古催领花拉布,外号人称臊鞑子。一名额士英,汉军催领,外号人称钻仓鼠。这些人手眼甚大,合仓大小官吏皆通,黑档米出来的,实系不少。小人等访查俱已是实,并不敢妄言。大人必然在开仓之先,早作准备,摘去其私弊,使这些土豪恶棍,惧怕大人法令。仓内之事自然严整。”贤臣听罢,满面含怒,连连说道:“可恨那,可恨!仓库乃国家重地,此等鼠辈,竟如此胆大欺心,作些蒙弊之事,实属目无法律。我施某若不治绝这些恶妖,我徒食国家俸禄。能再不与国家出力,与军民人等除害?似此等之辈,候开仓之时,擒住严刑审讯,重责不恕。那时事了之后,你三人再加升赏。本官自有办法,你等三人照常速去,四处访查办事要紧。千万口角严密,不可走漏风声,紧防偷漏之徒。”关小西听罢,连忙答应,转身出了书房,仍然各处查访。三人去后,施公坐在书房,吩咐施安取了一部《纲鉴》观看。 且说这日施公正同文武佛前祈雨,只见有人前来禀报:“有巡漕御吏在城外下马,现时到了馆驿,小人前来禀明。”这位巡漕御吏,正是白旗满洲四甲的人,本姓赵叫索色,人称索五老爷。他身后跟随十数个家丁,拿包袱,携坐褥,提定烟袋荷包,俱是穿着纱袍,腰束凉带来到。贤臣一见,连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礼。忽听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认识施大人吗?这位就是仓厂总督大人。”索御史闻听,仔细将贤臣一看,只见头戴纬帽,身穿蟒袍补褂,足穿官靴,左带矮拐,右带点脚,前有鸡胸,后有斜肩,身体瘦小歪斜,十分难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称他‘施不全’!真名不虚传。皇上怎么爱惜他这等人品?”看罢假意带笑彼此见礼,往里行走,直至庙堂,一齐各按次序落座用茶不表。且说满洲人最爱喜弓箭。索御史见施公身带残疾,心中暗生一计,打算叫施公人前出丑。说:“射鹄。”施公带笑说:“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却是一宗解闷之事。但只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众位面前先要说明。我素有贱恙,两膀无力,未免弓箭不堪,众位莫要见怪。”众官同索御史闻言,疑施公惧敌,不容说完,众人鼓掌大笑。索爷说:“施大人,算你输了,少不得择日奉扰大人。”施公见索大人自以为得意,慌忙说道:“索大人休得见笑,既是设局射箭赌胜负者,须要在大众面前言明。众位身体强壮,胜十倍于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担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谦,无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闷坐,输赢何必挂齿。大人不必推辞。”说罢吩咐他的跟人,到馆驿将弓箭取来。又派人将鹄子取来,就在庙内宽阔之处,量准步数,将鹄安置停妥。家人前来禀明。索御史说道:“箭场收拾已妥,众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带钱数串。”众人听罢,各派人而去。施公见众人家丁下去之后,即将施安唤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去快来。施安答应而去,似箭如飞往衙而去。不多时众家丁陆续而至,此时僧道将经止住,前去用斋。州官说:“索大人,既然佛事已毕,大家该取笑解闷了。”索御史道,“很好,众位请!”这才大家一同往箭场而去。各有亲随跟着,放下坐褥,按次而坐。 索御史说道:“我有一言说出,大家莫要见怪。今日既然取笑,赌赛输赢,不论官居何职,只要精熟箭法,射得妙就赢。即刻将钱拿来排好,言明赌钱若干,免得临时咬嘴。”众官员说:“有理。我等谨遵大人台命。”言罢各吩咐家丁拿过包袱,换了衣服。索御史道:“不知那一位先来比较头一支箭,请上来!”索御史言还未了,忽听一人答道:“大人!卑职不才,情愿先讨一箭,与大人耍上一箭。众位休要见怪。”贤臣一见,却是通州知州名叫计拉嘎,系正白旗蒙古领下人,素日与索爷相识。索御史听罢,连忙说:“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谦。不知尊州要赌输赢若干?”知州答道:“卑职与大人赌一串。”索御史闻言,带笑开言说道:“计老爷,你也过于小气了。一串钱那里值得说赌?还不够抽头呢。此乃头一箭,是开张市,我与计老爷赌上了二十串钱。你若输了,就按此数目;我若是输了,按着此照加倍。但不知计老爷尊意如何?”知州见索御史追问,心中打算,若要应允,又怕一堆钱输了;欲说不允,此言出口,叫众人看着轻薄。实出无奈,尊声:“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职从命,请大人先赐一箭。” 索御史叫亲随取过弓箭,往前行了几步,对鸽子,擎弓在手,两足站定。但见他不慌不忙,曳满弓弦,后手一松,一箭射去,忽听哧的一声响,这支箭正中鹄子上红心。众人喝采。索御史赢了这一局,洋洋得意,说道:“计老爷与索某耍了一局,还有那位出头?索某情愿领教。”话犹未了,内有一人走至索爷面前,口尊:“大人,卑职斗胆请付一箭。不过取笑,并非特为开赌,望大人切莫见罪。”随说着满脸带些小殷勤。众人一看,原是通州司务厅札向阿。索爷道:“札老爷,你要射箭耍玩,不知要赌多少钱,大概也是二十串吧。”札向阿连忙说道:“卑职言过,原为消遣,赌钱五百。多了,实不敢奉命。”施公与众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说道;“札老爷,你这五百钱的话,也说得出口来!你也是此处官员,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钱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万岁爷爵禄,说出此话,岂不怕旁人耻笑?况且也就不能预定谁胜谁负,难道说札老爷有先见之明?”索御史这一片言词,说得札老爷面红过耳,带愧说道:“索大人,卑职不过说的笑谈,大人就信以为实。依大人要赌多少呢?”索爷道;“赌上十串何如?还先让你射头箭,若果中红心,你将这二十吊钱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个便宜,说道:“卑职怎敢大胆,有僭钦差?”索爷道:“札爷不必太谦,就请吧。”札向阿回身拿过自己弓箭,走至红鹄对面,认扣搭弦,将弓曳满,看准了往后手一松,只听哧的一声,扑通一响,连忙观瞧,原来射得太高,从鹄子上冒过,约有一尺,射在席上。众人看罢,俱皆暗笑。这样箭法还下场,何苦丢这个丑呢?札向阿见箭落空,一则输钱心疼,二则被众人耻笑,两气夹攻,急得二目发赤,鼻凹、鬓角汗出直流。迟了半响,没奈何的,叫跟随人拿过十吊钱,放在那里地下。瞧着那钱,口虽不言,暗中直是气恨。 但言施公坐在旁首,只见索御史箭不虚发,心内暗自说道:“索色,你虽然箭法纯熟,只是一件,未免目中无人,眼空四海。这些无能之辈,俱都教他将钱赢了,这虽小事,岂不以后更教他夸口?况且他的主意,与众人比较是个题目,原是安心叫我在大众的面前出丑,因此他才出这个主意。”施公想罢,暗说:“若不如此这般,他们如何有肝胆佩服于我?”站起身来,又勉强带笑,口尊:“钦差,我施某与大人讨一箭,对耍一局如何呢?”索色见贤臣说要射箭,正合其意。连忙带笑开言说道:“很好。我陪着大人就是。”众官要瞧施公出丑,一齐说道:“二位大人上场,我等情愿监局打箭。”贤臣明知众人凑趣,心中暗骂:“好一群趋炎附势之徒,竟敢如此欺我,那岂不是妄想!尔等既如此,我若不叫尔等甘心认罪,尔等岂肯佩服?”叫声:“钦差大人!你我今日入局,乃是初次,必须要多赌几十吊钱。我射中了赢三十吊;我若输了加倍。索大人你看如何?”索爷闻说,连连道:“是,还是施大人爽快仗义。就请大人先发一箭,我等领教。”施公听罢,并不推辞,吩咐施安拿过铁背花雕弓。宽去官服,随人接去。大人忙将弩箭下入槽中,弦搬在搬子之上,安置停妥。大人走至鹄子迎面,双足站立,对准鸽子红心,张弓搭箭,雕翎发出。只听哧的一声响,不料箭头略偏,那枝弩箭射到鹄架柱上。众官见他开弓的架式,不敢明言,暗中发笑。施公早已明白,随即走到堆钱之所,上前伸手就要拿钱。索爷连忙说道:“大人,你输了,怎么反倒来拿钱?”说着用手拦住,正在乱忙之际,不料用脚将钱踏住。施公忙把索爷的双膝抱住,跪在地下。不知索御史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施贤臣设计请客索御史暗恼忠良 第五十七回 施贤臣设计请客索御史暗恼忠良 且说索御史见施公跪倒,抱住他的腿,大声喊道:“救驾!”索爷大吃一惊,一时心中醒悟,连忙将脚收回,双手将施公搀起。尊声:“施大人休要如此,你我不过取笑散心而已。”施大人站起身来,含怒说道:“钦差大人,官级极品,为何知法犯法?此钱乃万岁的国宝,上有康熙二字。用脚踏住,岂不欺君太甚?”说着扭项对众官道:“我施某上本,少不得添写众位作干证,由万岁发落!”众官听罢一齐吃惊。众官一齐走至施公前,拱背驮躬,带笑说道:“索大人实出无意,望求施大人贵手高抬!”大家见施公出了庙堂,俱各哑口无言,心内害怕。索御吏更加后悔,暗自说道:“倒是我时运不至,自引火烧身。这事看来,必须如此方能解释。”想罢对庙内老道说:“这堆钱,你们拿去作为香资。”复又吩咐亲随,将鹄子、弓箭收拾起来。家人答应,登时收妥。索爷迈步出庙,上马回至馆驿。众官见天色已晚,俱各散去不表。 且说施公回到衙门,用茶饭毕。家人秉烛,连忙修奏折稿。大人尚未写完,忽听外面叫“爷!”施公停笔,叫施安:“你去到外边看看有何事故。”施安应声而去,不多时上前禀道:“回大人,方才小人问明,言说索老爷特遣家人给大人请安,有封手书前来投递。”施公听罢,点头说:“施安,你将来人唤进来。”施安应命而去,将来人唤到贤臣面前。那人跪在下面口尊:“大人!奴才是索宅的家人,名叫来喜。小人奉家主之命,前来给大人请安。”施公看来人身穿青衣,头戴凉帽,年约三旬之外,甚是强健。大人看罢,叫道:“管家起来。”那人站起身来,从怀内把书信取出,双手交与施安,转呈与大人。贤臣拆封观看,但见上写:“索色谨呈;前者在大人台前,实因粗心草率,误踏国宝,以致冒犯台驾,有越国律。大人若奏明圣上,索色难逃欺君之罪。拜恳大人施天高地厚之恩,容恕过愆,决不敢有负深恩。如蒙见谅,现有薄礼一盒,望祈笑留。如不嫌弃,黄昏后遣小价奉上,幸遮合郡众人眼目。特此致意,万望勿却。” 贤臣看罢,不好明言。心中暗自说道:“你索色倚仗钦差二字,眼空四海,原来也是胆小之辈,惧怕提参。我想此礼若不收他,但放心不下,反怨我过于刻薄。这并非国家大事,参与不参,无甚要紧。但只一件,收下此礼,难免合郡官员闻知。那时风声传出,圣上知道,岂不败坏我为官清廉正直之名,说我贪财受贿。”左思右想,忽心生一计:除非如此这般,方保无事。想毕连忙提笔,写了一封回字,装在封筒之内,吩咐施安交与来人说道:“管家此书持回,呈与你家老爷,说施某多多拜谢。”来人转身而去。 不表来人,且说施公自将银收下,寻思将众官口舌缝住。坐在书房暗想:“拿住他们款迹,还得叫他们感着我的人情。纵然日后传说,便也无妨于事。”想罢,叫:“施安,你速去吩咐书吏写几个请帖,差人送到合郡衙门文武官员:明日在城隍庙请吃饭,不可有误。”施安领命办理而去。次日施安上前回道:“众吏役伺候齐备。”贤臣出衙上轿,顷刻间到了城隍庙。贤臣下轿,复又走到配殿。只见厨役人等,将座位设排得整齐,桌椅收拾停妥洁净。贤臣看罢,吃茶落座等候不表。且说众官接了施公请帖,猜疑不定。暗想:“为射鹄与索大人闹得不睦,曾说要上本提参,还要带写我等为证,怒不可解。出了庙门,今又反请吃饭。已听人说,他是惹弄不得,作事真叫人测摸不着头绪。既然相请,只得前去,到临期之时,再辨吉凶。”不表众官纳闷,且说康熙老佛爷祈雨之际,降旨断屠,到处文武官员俱皆奉旨吃素,故此施公派人命厨役备办素蔬素面,俱往城隍庙而来。这内中有位八老爷,官名厄尔清厄;有位五老爷,官名伊昌阿,二人俱守备之职,彼此同行,互相谈论。走至庙前,只见众官下马下轿,一个个鱼贯而入。到了庙内,俱各先至雨坛参拜佛像,然后来至大殿。施公站起相迎,俱各见礼,各按次序而坐,从人献茶。施公含笑说道:“众位老爷,施某一时刚暴,已至如此;回衙自思,甚为后悔。今日特备一粗蔬,少伸致意,望众位大人海涵,休要介意。”众官听罢,大家连忙站起说道:“我等实系不敢。还是大人量宽容恕,我等深感大德。今日又蒙赏赐筵席,卑职有何德能,敢领此盛意?”贤臣说道:“不过几件粗菜,不知好与不好。众位不必太谦,望大家休得见笑。”彼此谦让,将要各按座位,不见索御史在座。施公道:“钦差不到,其中必有所为。待施某想个妙策,必须将钦差请来。”怎样设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索御史惧参请罪施贤臣假审庖人 第五十八回 索御史惧参请罪施贤臣假审庖人 话说贤臣见钦差大人未到,不能摆筵,叫施安:“速取我的名片,到金亭馆请钦差大人,就说众位大人端候索大人驾到呢。”施安答应,出大殿,行至雨坛,已见索御史入来。他先到雨坛参拜佛像,往前紧行几步与施公行礼,说了几句客套,又与众官相见已毕,齐进大殿。茶罢,施公、索御史入坐首席,彼此谦让,只得各随品级而定。施公下席相陪,吩咐道:“施安,你快去厨下传与厨役:天气炎热,苍蝇甚多,务要叫他们小心洁净。如若齐备,就摆上来。”施安答应,高声传给厨房。厨役不敢怠慢,派人撤茶盘,设下酒壶杯筷,摆上各式素菜。众家人俱在一旁侍立。施安轮流斟酒。贤臣坐在末位,含笑说道:“承众位不弃,薄酒一杯,诸公须要尽量,切不可拘泥。”众官道:“大人既赐盛馔,美意深情,我等何敢自外。酒足饭饱,各自随饮,何敢劳大人深让。”众官正在开怀畅饮不表。又说座内有位多六老爷,乃正白旗人,素常为人心直口快,最喜奉承,爱戴高帽。若知他的性气,须着给他几句好话,你说要什么都行;你说他那件事不能办,他偏要去办定呢。他见施公陪着众人殷勤相让,又不住嘴的吩咐厨子小心,这达子老爷心里甚喜,大声言道:“我等蒙大人赏赐,大人不用费心照应。”只见他说着,并不等让,吸溜溜、呼噜噜就是几碗,真是爽快。可巧挨着他座位有位九老爷,系镶黄旗满洲人,官名怀忠之,因声讹同,叫“坏种子。”平日与多六老爷有些戏耍,深知多六老爷的禀性,今日见他这般粗鲁,安心要给他个炭篓鬼戴,故意望着这位达子老爷点头夸好。说:“还是我们多六老爷生成的福大量大。我看着吃得实是爽快,真叫我佩服。我出个主意,不知多六老爷允许否?我料你大概不过四五碗面之量;你果再吃三碗宽卤面,我情愿输肥猪一口,美酒五坛。候开屠之后,奉请众位作陪,仍然在此筵宴。吃不了作为取笑,你看如何?”这位达子老爷本性高傲,听说此言,他不思忖能否,便满口应承。带笑道:“请众老爷作证,我如不能,加倍认罚。”众官齐说有理。施大人吩咐厨役,速速端面上来。这位六老爷本来食肠甚大,才见施公这等厚情,已经吃得十足了;今又被怀九老爷这一激,复逞能赌胜,还要吃三碗。那知连一口尚未咽下,忽然“哇”的一声,连新带陈,张开口一喷,溅了怀九老爷满脸一身,急得九老爷大声嚷道:“你这是何苦?”话还未完,将衣服一抖,自己也觉撑持不住,一张口吐了个满桌子。众官正在嫌憎他二人这宗气味难闻,又被恶臭一冲,忽然都反胃恶心,难以忍耐,登时一个个吐了满地,俱是头晕眼花。有隐几而卧的,有靠椅而坐的,有蹲在地下的,有伏在板凳上的,等等不一。 施公看罢,连忙大声喝道:“这一定是众厨役粗心,卤菜不洁净,故此吃了恶心。众位请坐,施某判个笑话,大家听听。”只见施公满脸带怒,叫道:“施安,将厨子传来!我要问问他们口供,因何面里如此?”施安答应,就将厨房人役叫到八名,一齐跪在殿台上。施公故作含嗔,用手一指,大声喝道:“好!你们这些奴才真乃大胆!调卤煮面,你老爷曾不住的吩咐,为何众位老爷吃面之后,这样乱吐?叫你们小心,还敢如此!”厨子听了这一片言词,禀道:“这炎热天气,小人们惟恐苍蝇乱飞,看着仔细留神。众位老爷吃了呕吐,小人实不知情。”施公仍不息怒。众人一齐相劝,说:“卑职等是无福消受大人的赏赐,求大人看我等面上,恕过厨子。大人为卑职责罚他们,倘日后传说难闻。”施公听罢,故意点头大声说:“若不看众位老爷情面,定将尔等重处。但只一件,施某暗想卤内即便落苍蝇,不过一两位误食而呕吐。不知今日为何竟是如此,其中大有情弊。我幼年看过《药性赋》,待我当面一试,便知分晓。”说着满脸带怒道:“尔等记打一次!速速下去将众位老爷吐的东西,拣来我看。” 厨子答应,连忙叩头:“谢老爷饶恕之恩。”一齐站起出殿。不多时各持油盘,用筷子在殿地把所吐之物,俱夹在盘内。每人擎着一盘,走至施公面前,一齐放在桌上。口称:“老爷,小人遵命把各处秽物,尽都拣在盘内,请老爷过目。”说罢一旁侍立。施公闻听,故装闪目观看,但见未化的肉食甚多。验罢对着众官把脸一沉,哼了两声。复又开言说道:“众位老爷请听,施某有一言。并非施某多事,常言说作子要孝,为臣要忠。看着众位皆是明知故犯,少不得用本提参。”言罢,吩咐厨子:“尔等快些将这秽物撤去,将那肉物等类,俱用水洗净。我明日奏明圣上,好拿你作证。”厨子这才知用反胃药,为的是要拿各位老爷错处。众官彼此相看,后悔不及。正在慌张无计可施,索御史从殿外摆摇而来,见众文武一齐呕吐,便即走到殿阶之下。候众官吐罢,忽听施公在里面闹谣言。他领教过施公厉害,一听心中早就明白,走进殿内,至施公面前满面带笑,尊声:“施大人,索某今日望大人跟前讨个全脸,望求大人开恩恕过,切莫奏闻圣上,不知大人肯赏脸否?”贤臣见索御史如此求情,连忙站立,满脸含笑,口称:“钦差大人请坐,众位请坐。既都知过却好。适才施某一时刚暴,众位莫生嗔怒,还望涵容。你我既食君禄,必当报答君恩。皇上为国忧民,亲身祷雨,用素膳,步行入坛;又颁旨各府州县遍贴告示,禁止屠宰。咱众文武同受雨露之恩,应遵皇上谕旨。咱们先违背圣谕,何能管理军民?知法故犯,罪加一等。众位既然知过,施某只得钦差面上念通家之好,不行深究。”众官听施公之言,一齐打恭,这才将心放下,回衙安息不表。 且说这年是康熙四十三年,天下大旱,直至五月中旬尚未落雨。康熙老佛爷自颁旨祷雨后,仍不见甘霖沛降,圣心深以为忧。暗想:“民以食为生。五谷不能播种,小民何以为生?自古商汤祷雨桑林,引事自责。朕登九五,海晏河清,年丰岁稔,为保这等亢旱,缺雨苦民?莫非联有失德之处,上帝震怒,警戒于朕?”老佛爷忧虑民间疾苦,日日斋戒,并不骑马坐辇,步行入坛,光头不戴帽,率领文武虔心拜祷上帝。众文武官员见主上如此,俱都是光头脑袋,跟随圣驾就在太阳地里晒着行走。五鼓进殿,黄昏圣驾还宫,这等虔心,传扬天下,军民无不感念皇恩浩荡,替圣上念佛。后来天降甘霖,直下得池满沟盈,运粮河水平添三尺。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众仓户巧蒙作弊施大人复申牌示 第五十九回 众仓户巧蒙作弊施大人复申牌示 且说贤臣自与众官求雨已毕,回到衙中安息一夜。天明起来,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进衙叩见,侍立一旁。贤臣问道:“你们访查之事,何妨对我说来。”三人见问,连忙答道:“小的等这几日在仓里仓外、水旱道上留心踩查,并未见有实在情弊。只是听人传说:先前仓廒官吏,并车船人役,相沿种种弊陋,不一而足。说是虽有正直无私的,又皆怕招嫌怨,互相隐瞒,不肯出首。那等奸滑仓吏,往往与皇亲国戚、各府的豪杰勾连,于中蔽混。每逢到了二八月,放各旗的米石,便生出许多鬼弊。说是历来廒中之米,都该出陈入新。他们生心先暗通奸商,将上等的好米侵挪抵盗;又暗与各旗的承领串合一气,捏造虚报,欺蒙冒领,乘机走出仓外,卖与米铺,分价各饱私囊。到了亏欠米数,复生奸计掩盖,不是用红朽的支应,便是用搀和沙土的搪塞。八旗兵丁,老实朴讷的,无法可使,不但领些红朽米,还被他们七折八扣的克落。小的等听说这些个弊病,全由奸诈花户,并著名豪匪作出来的缘故。听说那些官员不是不能详察,皆因有等贪鄙的,希图分肥,以为平空内里得利,所以明知不举,反与他们掩遮奸迹。瞒得一年是一年,隐得一季是一季。此是小的在仓廒左右访闻的一派话语,特来禀知老爷。如今眼看又到开仓日期,小的先前访明的那几个积豪恶匪,还许仗着他们主人的势力,诱花户结成一党,照旧地前来行欺作私。准否,老爷再行裁夺。” 且说贤臣本来就好管闲事,今听关小西等这样一说,未免心中气恼。点头说道:“非汝等再来详言,我几忘之。吾想到任之后,应该例有条陈。先前出的那几道牌示,皆是书吏仿仓厂从前的故套,如今既知还有这宗许多弊处,只得再自拟一道牌示。你们三人暂且下去,照常的缉访,吾自有主意惩办他们。”关小西等听了,一齐退下。贤臣见三人退下,吩咐摆饭。用毕,心中思忖:“一等到开仓,须得认真留心,务使一切仓弊尽绝。这些个蠹吏棍徒,非要叫他们望影而逃,不能不消除了后患。”贤臣想罢,立刻吩咐内司将纸笔放在桌上,将墨磨浓。贤臣提起笔,不多时自拟了一道牌示。将稿作完,叫施安交明仓书,另行缮正。施公用朱笔标过掷下,叫仓吏传木匠造木牌,粘贴上面,悬挂仓厂门首,并要路之处。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奏条陈仓上守法施大人领命出巡 第六十回 奏条陈仓上守法施大人领命出巡 且说仓上官吏,皆知施公新添了牌示,传说得人人皆来观看,齐走到近前。只见上写着: 钦命仓厂总督施,为再申牌示,以防弊漏,而重国储事:照得国家设立仓廒,积存粮米,原为八旗官员兵丁日食至要之需。一出一入,该员弁等均宜谨防留心。稽查升斗之米,不准营私,须要执法如山,秉心若水。倘有吏役舞弊,即宜禀明惩治,不得微徇情面,隐忍不言,总期不负朝廷恩用人材之至意。近闻有等豪恶,影借主人权势,窥伺春秋二季,领放俸米、甲米,以为奇货可居,前来煽动胥吏,行欺行诈,弄鬼作奸。内外勾通,虚捏重领。恣意将黑档子米窃运出仓,瓜分肥己;种种弊习,闻之殊堪令人发指!更有等贪婪之员,不思洁行供职,反图分润私囊,知而不举,己先不正,故不能正人。致令此辈肆无忌惮,所以,仓务日愈久而弊愈深也。本院自莅任以来,知从前牌示,尔等视为旁文,故流弊至今不净。今本院访闻已确,不惜舌敝唇焦,再申示谕。大概本院之声名,莫不知之有素,尔等须将从前心肠,早早收拾。倘再仍踵前弊,一经密察,定即按例严绳以法,决不稍宽。各宜懔遵自爱,毋致噬脐。特示。 康熙年月月示 那些军民人等看罢牌文,个个赞美施公的贤能。那仓上官吏,平日不作弊的便说,有了这牌往后即可止住弊病,免得日后查出错处,受其拖累;那等先前作弊的看了这牌,未免恶其害己,心内便生暗骂,说:“这个歪骨头真正可恶!莫非打算着要在仓厂一世,无故又添了这道牌示。即便他走了,后任也必要较准,何苦挨这空心骂。”众人好恶不一。 且说贤臣自出了牌示之后,每日将仓上之事,与那有才具的属员,议论讲究。凡仓上诸务,莫不悉心咨访。一日心中想起郭起凤等禀明,有皇亲国戚的家丁煽惑花户弄弊之事,遂唤内司取过文房四宝,拟了一道奏议——皆是深切仓厂利弊条陈诸务,俱是正本清源。那时康熙佛爷正在励精求治,看了这个条陈,龙心甚喜,暗说:“施仕伦之才能,真堪大用,不枉朕越级擢用,畀以重职。”遂朱批道: 施仕伦所陈仓廒条款,均系慎重仓务,有益国储。着该户部定为成案。处此次定立章程之后,务各秉公实心任事,以赎前罪。果然始终奋勉,着该督随时奏请,即予升迁。其贪赃舞弊者,该督随时确访,按例严办。至花户舞弊,系监督自行察出,即专治花户以应得之罪。如系通同,即照犯赃例议处。至开仓放米,再有恶仆豪奴,并肆横积匪,串诱吏胥,行飞诡之弊,该督查明据实参奏。不拘王公贝勒、国戚皇亲、文武第宅,即按约束家人不严之例,处分示罚,其奴仆即照恶棍匪徒盗窃仓库之款定罪。施仕伦视国事犹如家事,竭尽勤劳,整顿仓储。纤悉备举,不避权势,杜弊除奸。其才智心力,颇有古大臣之风。着加赏一年双俸,并颁赐荷包一对、折扇一柄,用旌其能。钦此。 自朱批旨意下,施公看罢,立刻望阙叩头,又上了一道谢恩赏的折子。那些仓上官吏畏法,再也不敢舞弊。果然那年到了开仓,一概事务被施公治理得条条有款。先前索御史来查仓廒,半途回京,今又复来到。开仓之日,同着监放米的各旗员,一齐来至通州,见了施公俱各赞美,并监验着放米。这一次放米,各人激励,一毫陋处皆无。 不言施公的法令名声传遍京、通、湾、卫,且说那年各省,也有风雨调和之处,也有旱涝遭灾之处。先前表过,年成不能到处一样,各省督抚按例具折奏报。唯有山东一省,有数州县由春及秋并未见雨,旱灾之甚,人民莫不惶惶。山野之处,半为盗薮。山东巡抚特疏奏知皇上,请蠲请赈。老佛爷见了表章,即在龙案上展开。观看罢,龙颜便带忧愁,对两旁众位大臣说道:“不料山东遭灾如此,饥民不堪。据抚臣所奏,如今已是草食不济。朕览之殊觉忧思。想万民嗷嗷待哺,不急加抚恤,必致流离失所,为匪为盗,地方不安。但施赈必须得人公直廉明,方保地面官吏无克漏之弊。倘不遴选才智素优之员前去总理监察,百姓即不能得沾实惠。众卿等可保举一员,深悉民情疾苦,不负朕倚任的,速行前往,朕乃放心。”此时众公卿听罢老佛爷圣谕,遂乘机奏道:“我主要赈济山东数百万饥黎,非专差大臣监查不可。若用偾事贪庸、职分卑小之员,必不能镇慑官吏,洞悉民情,亦不能有公无私,宣布国家恩泽。查有仓廒总督施仕伦,才具明敏,廉洁贤能,又系任过知县,深谙民间之事,此时又总理仓务。若用施仕伦前往放赈,凡赈用的帑款米款,该由何省拨发,自能熟悉胸中,办理周到。臣等想来,非此人不能任此大事。果然臣等所举,有当圣旨。祈我主降旨,召施仕伦来京朝见,命他前往。”老佛爷心中那能想到他们暗藏奸计,要叫施公远离京都? 且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过中秋佳节。施公在仓上已将那俸米、甲米,并补领的零档米石,俱一同索御史、众仓监督一一放完。那日正在纳闷,闻听内司来禀说:“有圣旨到来。”贤臣听罢,连忙吩咐摆下香案,整理衣冠,前来接旨。此时差官已至仓厂衙门,只见那里摆着香案,施公一瘸一点前来迎接。差官一见,勒住行脚,下马进衙,将旨意先供在香案。施公朝着圣旨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跪听宣读。差官复又请起旨意,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能廉介,国之股肱;尽瘁鞠躬,臣之本分。兹尔仓厂总督施仕伦,前者,卿任知县,朕即知尔吏治才长;既迁府尹,治国治民,尔更能多筹广略;今复略陈仓务,不避威权,力除恶习,洞达利弊。卿之屡著劳绩,诚不愧为治世能臣。兹因山东一带赤旱成灾,禾稼无望,山东抚臣奏请颁赈。朕思保恤灾黎,必须精察廉明,方能镇慑不肖官吏并刁绅恶监势恶盗徒。朕总期穷民得沾实惠,免贪吏侵克弊端。尔施仕伦才力有余,算无遗策,国计民生,谋尽周到。兹钦加尔太子少保之衔,前往山东救灾放赈,勿令一夫不得其所。倘有贪官污吏、恶霸土豪,尔只管认真惩办,莫使流毒害我良民。所有赈用银米若干款项,该由何省仓库拨用,料尔自能审时度势,随时制宜。察看民情,该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尔拜受恩命之后,即便来京,请训驰往。其仓厂事务,朕另派员暂行护理。尔其勿滞!钦此。 施公跪听读罢,三呼谢恩毕,方站起与差官相见,让到官厅吃茶款待,叙谈闲话。不表差官回京,且说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许多臣僚,老佛爷不肯差用,怎么专想到我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施安叫进关小西等,收拾行李起身进京。从此,这一进京,往山东放粮,施公的名声人人传布。一路上又出了许多奇冤异事,除了许多恶霸强贼。这正是天生贤臣,辅佐圣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入京师贤臣陛见扮客商私访民情 第六十一回 入京师贤臣陛见扮客商私访民情 且说施公自从接旨,即刻吩咐关小西等收拾行囊,诸事安置已毕。贤臣出了仓厂衙门,施安等扶持上马,王殿臣、郭起凤、关小西等围随在后,星驰起程。仓上官吏,送有里许,贤臣便吩咐:“众位回衙,须要好好当差报效国家,无亏臣职。”众人听罢,方才回去。贤臣带领着亲随,进了齐化门,吩咐关小西等暂押着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带着施安,从东华门直入。进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闲言不表。 且说施公那日到了朝房,众朝臣俱已朝散。彼时老佛爷正在南书房翻看史书,思想山东灾荒,求所以补救之策。当值的卫太监,只得到龙驾前跪倒,说道:“叩启我主万岁!现有仓厂督臣施仕伦来京陛见,在朝房候旨定夺。”老佛爷传旨,命宣至宏德殿问话。卫太监叩头下去,来到朝房,对施公高声说道:“皇爷有旨:宣总督宏德殿见驾。”施公听罢,不敢怠慢,即刻随着卫太监,从金阶一旁往里面走不多时,到了殿前。只见老佛已经走到那里,在御座上坐着呢,两旁有几个随驾的太监伺候。此时卫太监只得退闪一旁。施公上前,低头朝着老佛爷行了三跪九叩首礼,又跪伏在地。老佛爷一见,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躯,也觉着可笑。天颜可喜,叫声:“仕伦,尔不愧为国之能臣,看你这形体,实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赐你一个锦墩。”说着命内监取过。施公连忙谢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爷又叫声:“仕伦,朕前者观尔条陈仓务,深切利弊,足证尔劳心国事。今因山东奏来荒旱,民间遭此颠连,殊堪悯侧。今将颁赈救恤,诚恐不得其人,百姓难得实惠。今特命卿前往放粮,并巡察贪官污吏。如有奸佞强恶之徒,任卿酌处。至该赈用粮米帑物,该由何省拨用,卿只管便宜行事。料卿此去,必能筹笨得宜,万民不致呼号失所。兹特加卿太子少保职衔,出巡稽察。俟回京之日,另加升赏。卿宜速速起行,勿令小民流离载道。”施公听罢老佛爷圣谕,连忙奏道:“微臣是无才能,只不敢负我主厚恩,有误国家政事。微臣明日即便登程。”老佛爷听了,即命退朝。 贤臣受命,至次日连忙起身,辞别了父母兄弟,并宅内一切众人,登程就道。且说贤臣出行的日子,乃是到了九月初一,金风凉爽,暑气全消,一路上逢州过县,轿马仪从,俱接驿站住宿;地方官送迎,并预备公馆,不必细述。过了芦沟桥,贤臣、小西扮作客商先走,大轿在后,按站住宿良乡县。这日到了涿州地面,遇着一件可异之事。施公与关小西闪在路边,偷眼看着。只见乃是一家发殡的,车上送殡的是个少妇,旁边有一个男子相随。那个少妇哭的声音并不哀切,坐在车里直是与那男子眉来眼去的,一阵一阵的传情,不象丧家的气象。贤臣看罢,心中有些犯疑。抬头看了看,天色到未申。叫声:“小西,天气不早咧!你去找个洁净旅店,住宿一宵,明日再走。”小西答应,往前边找去,不多时找着了。贤臣同着小西一齐住下。到了店内,便叫小西出去访问,是何等人家出殡。好汉闻听,连忙前去。不多时走回店内,慢慢对贤臣说了一遍:“那少年男子,是个皇粮庄头,家业广大,倚财仗势,结交衙门吏役。好色纵淫,欺压良善,无所不为,全作的没天理的事情。此人姓马,外号人呼为马鬃,本名叫马大年。送殡的那妇人,是他的家人媳妇,娘家姓柳,外人呼他叫柳细腰。因他丈夫冯二点,不知所因何故,前日自缢而死。这个庄头今日拿出钱来发送,他媳妇送殡,所以马鬃跟在后面。”小西说着,贤臣心内早已明白,对小西说道:“这件事,我看定有缘故,不用说是淫妇与那男子通奸,日久情热,谋害了亲夫。按理这淫妇立刻究问明白,就该一齐治罪。只是钦限紧急,要一详审,未免误了行程。只好赈济回来办了,暂由恶人多活几日。”说罢,主仆用罢晚饭,安息了一夜。至次日清晨,店小二送来脸水,净面已毕,就势儿要了茶饭。用罢,小西算清店帐,付了钱,扛起行囊,告辞店主,迈步出了店门。 贤臣歪拐的跟随在后,关太前行,复又上路,一直的穿过涿州城去。贤臣身带残疾,焉能行走得动,只得又雇了两头赶程驴,搭上褥套,小西扶持施公骑上,然后自己就势也就乘上,前后顺着大道行去。那贤臣骑在驴子背上,就不是步行那等样儿咧,也有了精神咧!瞧了瞧左右无人,遂叫声:“小西,常言说:‘多能多干多劳碌,不是浮生半日闲。’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只是人生都有个定数在内。今日钦命出巡,山东放赈,岂不是个前定?可巧今日到了此处,便遇着这等怪事。我有心在涿州立刻升堂,审问来历,又怕耽误钦限,有碍被灾之民,辜负了老佛爷轸念穷黎的恩惠。”关小西说:“此事小的与大人乃是暗行私访,不好明去札委知州,且又过了城池,不容易再返回去了。”贤臣听罢,叫声:“小西,你这主意,却倒不差:除恶安良!本地州官既然廉明有胆,大概足能审出这个冤情,除了这一方祸害。虽说咱们已经过了城池,我想着轿马人夫,尚未能过去,昨日一定也住在涿州公馆。由京起身之际,我已吩咐明白,令施安坐着大轿,逢州过县,俱按钦差的礼节,应对地面官员。料他习见熟惯,谅不至走漏风声,被人看出破绽。今日咱们起程甚早,料他们尚未动身。小西,你看前面,必是个村庄,索性赶到。” 贤臣与关小西进了村中,四顾一望,只见路西里挂着茶牌,上写着:“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粉皮墙上还写着:“家常便饭”。小西看罢,说是:“咱们就在这里吧,不用往前再走咧。”说着,好汉从驴上下来,扶持贤臣也落了平地。茶馆门外,有两根木柱,将驴拴好。主仆二人走进去,只见那里面甚是清净。原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应酬茶客。贤臣一见,心中甚喜。小西上前找了一张桌子,将行李放下,主仆二人,一齐归座。那小童送过茶叶,小西放在壶内。小童将开水泡上,徉徜而去。小西说:“老爷速写札谕,小西好赶着前去。”说罢,因带有现成纸笔墨砚在褥套之内,掏将出来,放在桌上。贤臣提笔一挥,登时写了一道“详审奸情,以重民命”的札谕,让小西好赶着前去,又写嘱知州:“暗中访明奸夫淫妇的缘由,以及该当如何勘验,如何申详,只管细心问拟,如有错误,自有本院作主。”贤臣写罢,即交与小西。英雄接到手中,如飞而去。 小西到了涿州公馆,可巧施安那里果然尚未动身。小西到了公馆,对施安等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王殿臣、郭起凤一齐说道:“不须再奔州衙,大概知州必前来相送。‘钦差’回头交与他就结咧!”说罢,小西将札谕递给王殿臣,仍旧大踏步去保护贤臣。后来施安见知州来送,即命王殿臣将札谕暗交州官。那知州本来不避权贵,又兼有施公札饬,果然将奸夫淫妇究出实情,按律治罪。施公以后知道,上折子将知州保举,升任知府,此是后话。不表施安坐着大轿而行。且说小西急忙赶到茶馆,只见贤臣尚在那里吃茶坐等。一见英雄已到,便问办得如何?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少妇送殡露破绽恶霸行路逞威风 第六十二回 少妇送殡露破绽恶霸行路逞威风 且说关小西听了施公之言,连忙问道:“老爷,这奸夫淫妇害了本夫,今日如何看出他们的破绽?”贤臣说:“我并无别的法术,不过私访民情,处处留心。见闻之际,暗察声音动静。凡人于其亲爱之人,必是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及其已死,哀切哭泣。适才见那妇人,哭已死之夫,声音不哀而怀惧。又见与那男子眉来眼去。闻声察色,知其因奸致杀,一定无疑也。”小西听罢,心中叹服,说道:“老爷真是烛照如神。”说罢给了茶钱,主仆仍然骑驴就道。 且不表五里遇着桃花店,十里过了杏花村。小西催赶着两匹驴,甚是快速,顷刻走了三十里程途。那里有个地名三家庄,主仆喂罢脚驴,找了一座干净饭铺,吃了饭食,复又登程。只见路上来往行人,也有骑马坐车的,也有推车肩担的。贤臣一同关小西,骑在驴上,听这些人言讲。贤臣眼望好汉,把头一摇,将驴一勒。好汉更会其意,只得也将驴暂住,让众人的驴过去,慢慢跟在后面。果窃听二人谈说:“我倒有个兄弟,亲眼见他对我说来:这位施公大老爷,原籍是南方人儿。只因祖上挣下功劳,皇上加封,入在镶黄旗汉军之内,世袭的镇海侯爵。初任江都知县,代署过州印二任,顺天府三任,便升到仓厂总督官印。可见皇上重的文才,不是取的相貌。”那人听了,更加不服道:“我说这句话吧,尊驾再要夸奖他,不如先骂我个猴儿崽子!不是在下夸口,愚下乃茂州人氏,我姓牛,外号人称牛腿炮,在茂州小小有个名望。不论几时,众位要是走着我的贱地,打听打听,没有个不知。列位往后撞着我,不必理我。常言:‘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将来众位总有到茂州去的。我们结拜的有四个弟兄,每日同在一处,义气相交,人人皆晓。我大哥姓武名豫,绰号人称铁金刚;我二哥姓金名玉山,家中广有产业,终日眠花宿柳;三哥姓赵名大璧,爱交江湖朋友、衙门官吏,人称独霸茂州;在下本名牛玉璜,皆因说话行事,没有板眼,所以人送外号牛腿炮。我们哥儿四个,不敢说有点小字号,就是皱皱眉头,那一个都乖乖的!众位有时到了贱地,倘有个大事小情,只管提说我牛腿炮一声,什么事情都可了结了。如今我这是从涿州探友回来,路过此处。你们说这些言词,实在叫我听着可恼!施不全果然山东放粮,必要从此路走,我看他将我怎样。他行的事,我都知根知底:贪财害众,奸诈欺人!怎么算得忠臣?在江都县有个黄天霸,却是一位英雄杰士,被施不全甜言巧语,哄得跟他捕贼办事。那黄天霸作官,心甚怕死望活,挣功立业,把他结拜的弟兄,为救施不全都用镖镖死。你们猜后来怎么待遇黄天霸?竟如家奴一般驱使,并无一点儿提拔之处。黄天霸跟得日久咧,才知他是最奸不过的坏骨头。”众人只见他满面通红,带着酒气,瞧他是个醉汉,满嘴里胡说,全不理他,一齐催驴,各自走去。此时贤臣与小西俱跟在后,听了个详细。施公恐人看破,并不愤怒,仍是坦坦然的骑着驴行走。那关小西本来不曾念过诗书的,又兼手有艺业,英雄气象,自是粗鲁。听见人谈论贤臣,登时怒发冲冠,按捺不住,就想上前动手。刚一抬头看贤臣,只见施公那里摇头。小西看罢,也就知道贤臣怕是泄漏机关,不肯叫他闯祸。复又把驴勒住,离那伙同行的约有一箭之遥。贤臣又回头一看,并无人跟随在后,遂叫声:“小西,将才我见你面红耳赤,似乎有些气恼。那如何使得?我想咱们未行之先,我就吩咐过:一路须耐性,不可妄动火性,自蹈危险。凡事我自有裁处调度。适才天使其然,叫恶人自诉供招,不过令他们多说几日,然后自然叫他们知道。”一路上二人闲言不表。却说主仆催驴前进,过了三家店,又走了三十里,至新城县过站;由新城雇驴上路,又走了三十里,至白沟河。这日共走了九十里,到了天晚下店,用毕茶饭,安歇不表。至天明给钱,出了店门,复又雇驴前走。这真是朝登古道,暮宿荒村。主仆虽是雇驴趱路,却不论到了何处地面,要遇着行人众多,便将驴慢走;一为探听本处的官员贤否,二者为的是访察各处的土豪。 这日施公上了驿路,但见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四路奔走,如蜂似蚁。听说那些人全是由山东出来逃难的,也有说是投亲,也有说是访友。又有那多嘴的说道:“你们这些逃走的,难道你们没有耳风?现在老佛爷知道山东灾旱甚重,特发帑米,钦派大员前来赈济。你们就到那里,谁能给你们蒸下包子煮下饭?不过也是忍饥受饿,乞着讨饭。常言说:‘在家千日好,出外刻刻难’。在本处喝碗水尚不至作难,若到了他乡外郡,只怕一口水想喝热的,都不现成。据我说,你们不如回去。带着少女幼妇,离乡背井,那里都是那等好人?倘遇着凶霸之徒不讲情理,看见你们饥饿假意怜悯,生出主意。看见妇女面貌生得稍有姿色,或用银钱饵诱,或用强横欺凌,一入了牢笼,只得由他摆布。或是拐卖,或是强奸,许多的恶处,说不尽他们的阴谋。到那时虽然后悔,也就晚咧!现在听说康熙老佛爷,派的一位清官,钦赐国帑,救济饥人。这位清官,乃是三甲荫生出身,皇上都知道他刚直,不怕势力,专除赃官猾吏,恶霸土豪。并不是那等‘养汉老婆穿裙子——假装正经人’那样子行事。判断公案,真是神钦鬼伏,才能更不用说。作顺天府尹,作仓厂总督,专与国家去弊,行那利益之事。王公、侯伯、驸马等,要叫他寻出过处,也是不肯饶恕。傲上怜下,朝野知名,真是一位有才学的清官!如今可就是差这位老爷前来放粮,他要一到,那个官吏还敢通私作弊,坑害良民?一定能沾实惠。你们快赶回故土,等着去吧!” 不言行人在途议论,且说贤臣听罢行人私语,自己点头暗想:“据这人说来,却不枉这为民劳苦。可见善人说恶人不好,恶人也是说善人不好。张献忠论古今人物,他说西楚霸王是天下第一。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都门未经几站,说得我便是好歹不一。但只一件,那说不好的,本是恶霸强徒,我偏访恶治他,岂有还说我好的道理?这说我好的,一定他也是个好人,到底不埋没了我为国为民之心,这就是了。”贤臣想着得意,心中一喜,精神陡长,三十里路,不多一时便到雄县。那驴到关厢,驴夫接去。主仆进了饭店,吃茶洗脸毕,吃些东西,会了钱。小西扛起行李出铺,越过关厢,进了雄县。但见人烟稠密,街道上铺户甚多。主仆也无心观看——只因钦限要紧,贤臣也顾不得残疾劳碌,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按站雇驴,盘桓前进。贤臣一边走着,对小西说道:“据我看沿路之上,听来往行人话语之中,负屈含冤之民到处不少。有心细访严查,立刻审问,又恐违了钦限,饿坏许多灾黎。我料施安此时已经过去,比咱多走着一程。如今咱们也只得快走。倘遇说话有些隐情的,留心记着,俟放粮完毕,再行判问公案。”小西听罢,道:“但凭老爷尊意。”说着主仆不敢迟滞,直是往前一程一程的行走。一日由任丘县一早起程,走不四十里,到新中驿打尖。还是雇驴,又走三十里来至河间府。换了驴又走,三十里至商家村,天色到黄昏之际。这日走了一百里,方才歇在店内。不知又有甚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走漫洼小西取水逢贼寇贤臣遇灾 第六十三回 走漫洼小西取水逢贼寇贤臣遇灾 话表施公与关小西只因赶路,错了站头。主仆商量着步行,走出十五里之外,到了献县再雇脚力。贤臣此际也是无可如何,只从权缓步当车,往前行走。小西扛起行李不敢快走,知道贤臣是身带贵恙,腿有残疾,只可款款而行。主仆二人,也顾不得风尘仆仆,顺着大道,一直行走。走了不到二三里的光景,施公那步履便觉艰难,一拐一溜,一步挪不开两脚。小西一看,只见贤臣浑身淋汗,满面通红,不要说是那残疾腿,连那好腿都似发胀的样儿。他歪着嘴一言不发,直是哼个不止。小西偷眼观瞧,累得他鸡胸越显,罗锅子越大。虽然如此,却无一言抱怨。好汉看罢,暗暗点头,赞叹贤臣忠心为国。 不言小西暗赞,且说这漫洼之地,并无铺面,行人也都稀少,好汉心疼贤臣,抬头远望,但见前面有个古庙,相隔尚不甚近。贤臣无奈,叫声:“小西,罢咧!也不必往别处再赶,咱就在这庙内歇息歇息。倘有住持,就势儿借杯茶吃。”说罢,主仆一齐进庙。其中并无僧道,前边禅房俱已倒坏,只有中间正殿尚存。贤臣抬头一看,中间挂着模模糊糊的一块横匾,上写着是“三义庙”。明柱上还有一联挂对,只见被风雨淋得也不清楚了。贤臣细看,方能辨认,其联云: 若傅粉,若涂朱,若泼墨,谁言心之不同如其面?为君臣,为兄弟,为朋友,斯诚圣不可知之谓神。施公看罢,知是祀的是“刘关张”,连忙上前叩拜。小西放下行李,也叩了三个头。又将行李铺好,让贤臣坐在上面。施公喘息多会方才神定,忽觉着一阵干渴,说道:“是怎么得口凉水喝喝才好。”小西是个义士,惜施公是干国忠良,连忙答应说:“这却不难,只用老爷略等片刻,我近方寻取些前来,老爷好用。大约此处离献县就在六七里路,纵然少迟一刻,到那里也不很晚。”贤臣只得应允。小西如飞前去找水。这话暂且不表。 且说这漫洼地面,虽说离着献县不远,却是个荒僻之处。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孤零零一座破庙,时常暗隐歹人,窝藏匪类。又兼那年山东大荒,盗寇如毛,抢夺财物。皆因郑州是天下冲要之区,四方的余寇全来奔聚。那年郑州地面,著名之寇乃是:压油墩李四、弯腰儿赵八、杉高尖周五、独眼龙王七、笑话儿崔三,他们的姓名不必全表,统共一十七个。因为踩盘子的踩着了,有往郑州贩红花紫草的客商,本钱重大。他们知道大客人,全有保镖的护送,探听明白保护客商的,有十来个达官。压油墩恐怕达官扎手,敌挡不过,又再三哀求一位有名的豪杰出来帮助。那日他们踩准了那伙客人经过,压油墩李四约会齐了,便去动手。他们邀的帮手,武艺高超,一阵将达官杀退,得了饱赃而归。这漫洼三义庙内,他们作为分赃之所,知道的都不敢从那里经过。 今日贤臣,自打发小西去找水去后,自觉遍身走得筋骨疼痛,随便在铺的褥套上,靠着神台,闭目养神。不料每日行程,过于劳乏,不知不觉,便将躯倒在行李之上,合眼睡着了。常言说人睡如死。外面众寇一见,心中大怒,一个个七手八脚,奔了贤臣。这个说:“一定是只孤雁飞乏咧,藏在这里息腿呢!”那一个说:“莫非是个奸细吧?”又一个说:“不管他是作什么的,先把他收拾起来,出一出咱们的气。头里只顾与那达官厮杀,不料那大汉保镖前来,真算有他的黑蛤蟆劲儿,冷不防他给了我一家伙,险些儿把我弄倒。如今有了这只孤雁儿,你们让我先出这口气罢咧!”这个强盗一边说着,赶上去按着贤臣的大腿,用力往下一拉,咕咚的一声,捺在地下。摔得那贤臣叫:“哎哟!”连忙睁开眼观看,只见满殿中是人,只不见小西在内。先前睡得两眼迷蒙,此刻添了个二日昏花,忙忙哀告道:“啊呀!列位把我拉醒,所为何事?快快撒手。”再说众寇闻听,一声大喝道:“你别作梦咧!拉醒了你,只是便宜你。实告诉你吧,如今你遇了催命判官咧!”说罢,不容分说,就又动起手来。贤臣一见,说是:“不好!”自觉吃惊。暗道:“我这命怎么这等多魔多难!本是前来察访恶人,遇着灾星那是自招,无处可怨;今日走着道儿,无缘无故的来到这里歇腿,会碰见这伙强人,难道这也算我自投罗网?怎么说这等的凑巧!此站并无牲口,走得遍身酸痛。来到破庙安息,忽生焦渴,命小西去取水,以致离开。小西取水,去了好久为何还不回来?莫非这是前因后果,老天注定我该当此地逢绝?壮士呀!你早来一刻,还可相见,不然,我命休矣!”不知小西立刻来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众盗寇嘲笑对句关小西闻讯惊心 第六十四回 众盗寇嘲笑对句关小西闻讯惊心 话说贤臣盼望关小西,不见来到,无法可施,只得还是哀求,此时也不顾官体咧!想着迟一会是一会好,候着小西回来。想罢叫声:“众位大王,暂且息怒,听我一言。”只得假意说道:“列位好汉请听!在下是京都人氏,今来献县探望至亲。只因身带残疾,走到此处,步履难行,故此来到庙里暂息片刻。可巧忽生困倦,不觉睡着,以致好汉贵驾到临,有失回避,罪实不轻。今既冒犯众位,就是碎剐零割,无处可怨。只是可怜,在下是远方人氏,我一命不值蒿草,可惜我一双父母,必然饿死家中。好汉们若肯饶恕我一命,连我家中父母,也不致饿死。好汉们算是赦了我的一家三命。常言说:‘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王等不杀三命,更是功德无量了。日后在下还家,每日烧香拜祝,愿大王们日日添财进宝。”贤臣哀告了会子。只见那独眼龙对众寇说道:“你们别瞧这个孤雁,长得虽然不甚够本,却倒舌能嘴巧。你们看这一派的蜜拌糖的话,我直觉心软咧!”那杉高尖也对着笑话崔三道:“万留不得,把他绑在柱上,取一把牛耳刀,开了膛,吃点心血,大家先喝了解解渴。等着大哥来到,拿出你们带的酒来,大家再就着尝一点儿,开发了他。同着大哥,连。他的东西一总分了,咱们好各散。我今晚还要到阜庄驿,会会我那得意的人儿去呢。”周五、崔三二寇闻听,叫声:“四哥,你真也算越老越少心咧。那么一个养汉老婆,也值得这样挂在心上。这算什么事情,还说出口来。就是那样猪八戒的破货,也称‘得意人儿’?要真好,古来说的西施、昭君,生成一朵鲜花样儿的,还许买张八仙桌弄在家里当香花供养呢!你这才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今日说的这好话,比作‘见了骆驼容长脸,抱着母猪唤貂婵’。叫我们说,不如先将那心收了吧,等着大兄来到,诸事已毕,我们有个巧当儿领了你去,管保叫你乐个有余便罢!”压油墩李四便吩咐将施公上身衣服剥去,绑在柱子之上。 登时将贤臣吓得眼似銮铃,面貌失色,直往外瞧。心内暗暗叫道:“壮士呀,我的命只在眼前,你怎么还不见到?早知今日有祸,虽然渴死,也不叫你取水。纵然困死,也要挣扎着前行,赶过此处,何致今朝废命?”贤臣心中一急,气往上撞,大叫一声:“老天那,真真地太不睁眼!”此是贤臣害怕,不知不觉地叫出这么一声来。那知众寇一听,更加气恼。其中有一个叫白脸狼马九的,他见贤臣失声怨叹,便大叫一声,说道:“好个不知死的东西!你既大胆前来,甘心纳命,你还敢怨天怨地,多出言语。先割了你的脑袋,吃了你的窝窝头。”说罢照脸就是一掌,只听吧的一声响亮;又听“哎哟!”打得贤臣眼冒金星,鼻流鲜血,登时忍气吞声,不敢言语,只是点头自叹,暗痛在心。且说李四见白脸狼马九打了贤臣,还要上来再打,连忙阻道:“马九弟台且稍停手,忍着些,少时,就要他的活命,那消与他生气?不必打他,你们老哥儿们不拘谁动手吧咧!”压油墩话才住口,只见独眼龙与杉高尖二寇,一齐大声嚷道:“四哥,今日这点小事,让给我们开开利市。往后打仗迎敌,免得胆怯,叫你们众位老兄笑话软弱。如今壮一壮胆子,再要杀人,也就容易咧。”二寇言罢,俱扯出明晃晃的利刃,手内擎着。杉高尖说:“七弟,今日你先让我吧。”独眼龙说;“五兄,你让兄弟今日试试好不好?”李四复又开言,叫声:“二位也不用再争咧,左右咱们还得等着大哥。即有这个工夫,再容他一会儿。七兄弟,你素常对我说,会什么酒令儿,什么诗句。我如今出个主意,你们两个都得依着我说一个对句,上联还有个曲牌名儿。你们哥俩对下一句,谁要能对上来谁先动手。对不上来的,不但叫他不能动手,还要罚他个东道——吃喝时叫他给众人斟酒,免得二位争论。”二寇听罢,只得将刀一齐入鞘,都说:“四哥说得最好,你先说一句,试试我们的才学,谁高谁低。” 压油墩见二人应允,叫众寇一同团团坐下,说是:“众位听着,如今我说得不好,众位也罚我个东道。”只听众寇一齐答应,都说:“四哥快说,我们好听着,有味没味。”李四道:“我就指着这只孤雁说吧,雁落沙滩,撞着打牲人必死。”众寇听罢,齐都咂嘴,连声夸好道:“真是比得不错,我们听着,这才学比那醉写的李白,不在以下。这该周五你们哥俩的咧,快对呀。”那周五本来斗大的字认不了七升,那能会对对联?急得张口瞪眼,抓耳挠腮。那王七却念过四五年书,心内灵透。他住家又挨着学堂,常听本村的那些学生,讲究什么对字,所以他懂得个大概。且说王七见周五对答不来,便得意说道:“五哥,你先慢慢地想想,我先对上一句,试试合四哥的意不合。”周五听了,并不言语。众寇一齐开言,说是:“很好!”王七带笑说:“众位听着,不要见笑。劈破玉龙飞彩凤,任意高腾!”众寇闻听,一齐大笑道:“好的,好的!四哥说了个雁落沙滩,王七弟对了个劈破玉龙,活的死的都有;又有两句曲牌名儿。”说着,又一齐掐着指头,算了一算,都是十一个字数儿,遂哄然共赞道:“人才!人才!吾等不敢不服你的。”此时周五急得面红过耳,说是:“你们可再等等。我对了,也对上句,看好不好。”众寇说:“使得,你快想就是了。”不表众寇咬文嚼字,且说贤臣被白脸狼击了一掌,不敢言,只得任其捆绑,低头思想,暗暗叹气道:“我的恩重圣主,只知微臣山东放赈,那知我半路亡身?微臣一身死无妨碍,只可惜误了国家大事,有关亿万民命不能实受国恩;高堂父母不能侍奉。” 且不表施公,却说壮士小西,自从往近方的去处取水,不敢迟慢,如飞地奔了村庄。走约三四里,但见前面有村子。好汉走上前来,瞧见偏东一家庄院,门前有座菜园,旁边一眼砖井。小西看罢,举步走至进边,并无汲水之物。刚要前行求告,忽从里边走出一个老者,年纪五旬,肩担水桶,手内拿着细绳,来到井上。小西一见,连忙近前拱手,带笑开言,叫一声:“长者请了。在下是行路之人,从此经过。因伙计身有残疾,步履艰难,一时焦渴思水,在下故此前来,万望发善心,赐一器皿,取点水回去,好去救伙计之渴。”那老者听了,说是:“客人不必太谦,从来水火不算什么。这里有现成的水桶,你自己汲些儿上来。我去给你找一水罐,你好盛了拿着回去。但不知你们那伙计今在那里等候?”小西答说:“现在漫洼三义庙内。”那老者听罢,说道:“客人,你快着汲水,我去给你拿水罐。”说罢,老者慌慌张张,须臾拿到。小西此时将水已经汲到桶内。那老者说:“客人,我有一句话告诉你,依我说,你快着取了水去吧。你那伙计时运要好,还许无事;要是走着低运,只怕此时早就没了性命。你们远方人是不知道,那三义庙内好似杀人场、陷人坑,时常强寇那里歇马,害的行人不计其数。青天白日,鬼神现形。不遇着他们那是万幸,若是巧了,一时碰上,只怕你说破了唇舌,也不肯饶放。你快回去看看吧,不是玩的。”小西听罢,登时吓了个真魂失散,连忙拿着水罐,说是:“多承指教。”告辞老者,流星似地往回里便跑。一面跑着,一面犹疑。及到离庙不远,连忙闪目观瞧:但见庙外闹嚷嚷的,约有一二十匹马拴在树上;许多的小卒坐在树下,树旁挂着几十个袋。先前小西走过黑道儿,一见这光景,就知是江湖上的。众人都在那里席地而坐,一个个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看来看去,只不见贤臣的影形。好汉登时心下着忙,口内连连说道:“不好!一定应了那老者的话。”心中一急,怒气一攻,往庙里便闯将前去。不知关小西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商家林施公被困三义庙小西周旋 第六十五回 商家林施公被困三义庙小西周旋 话说关小西惊忙带怒,便闯进庙去,舍死忘生,找寻贤臣的下落。好汉站起身躯,大踏步往前走去。走了不远,心中忽然想道:“俗语说:‘事要三思,免劳后悔。’我这一进庙去,若论武艺,他们虽有二三十人,要说擒住我,料亦费事。只是个‘能狼难敌众犬’,果然我的恩主已经遇害,我今闯进去,或是我伤了他们,或是他们伤了我,不过拼着一死,倒也壮志,不负主恩。倘若主人未曾遭害,我今一粗心进去,与他们拼命,他们必定先害我的主人。若是如此,日后令人笑我,不但不能救主,反是送了主人的命。不如我往近处,偷着看上一看,再作道理。”好汉想罢,复又找了一个土坡走上去,找着庙墙缺处,仔细观瞧。 先前皆因众寇乱哄哄的,或起或坐,并庙外小卒们,与树上拴着的那几匹马遮掩住了;又搭着那时好汉也正在走得头昏,急得两眼迷离,所以未能看得真切。这时将心神略定,更加着留心察看,故此瞧见贤臣小鸡子似地绑在那殿柱之上。好汉看见贤臣尚未被害,稍觉放心,只是无法解救,进退两难。暗说这事幸而不曾冒失,那时要是一冒失杀将进去,倒是害了恩公。如今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能救得出此火坑。好汉一面思想,只见旁边有株柳树。回身将取来的凉水提着,走到树后,自己喝了几口,仍然放下。蹲在树旁,思想妙计,此话暂且不表。 却说众盗寇只因等杉高尖思想那副对联。他满庙里乱走,忽然起来坐下,坐下起来,要想着往下对答,又无那等才学,正在急得坐卧不安。可巧有一卒前来报事。众公你道报的何事?只因关小西先前蹲在树下,心中想计,短叹长吁,急躁多会,总盘算不出计策,一时浑身发着热汗,亚似蒸笼,淋漓不止。刚要想着站起身来,凉快凉快,偏偏地那小卒前来撒尿,见一大汉在树下乱晃,便喊叫着回庙。小西一见,知道形迹已露,不得不出头前去。又暗想:大丈夫死则死耳,纵然在这里蹲到明年,也保不住恩主残生;如今不如进庙,如此这般,再见机行事。好汉想罢,将主意拿定,随后跟着那小卒慌忙迈步前往。比及到了庙前,那小卒已经将撒尿遇着大汉的话,先对众寇说了。那明杉高尖想对子,想得又羞又气,正然无法可施,忽听小卒如此这般一说,便趁这机会,拉开了回钩儿咧!众寇俱未开言,他先一声怪叫:“哎哟!那里来的狗男女,敢来此处窥探?” 且说好汉心中拿定主意,进庙去看风使船,忽见先前进庙的那个人跑将出来。他见好汉已在庙前站着,便叫道:“呔!你这厮作什么?来在我们这里张望。我们寨主已经知道,叫我传你进去,有话问你。我认你还在树下偷看呢,敢则自己投来。很好,看你倒是根棒子,还不怕死。”好汉听了,示及开言。那些庙前的众卒乱说道:“好好好!他自来在这里找他伙计的,这不是央及着我们给他通报呢!我们想着留他一条生路,劝他逃出,他还扭着性不肯。幸而没叫他跑了,原来你已对大王们说咧。你快带他进去,我们也不私作这主意了。他说‘生死情愿同伙计一处!’看来却倒是个耿耿朋友。进去吧!回来给你肚子上大大地拉一道口子,把心摘出来,再叫你笸箩里睡觉。”这些小卒狗仗人势,认好汉是那贪生怕死之徒,并不放在眼里,故说这几句谐话。好汉想着他们都是无能之辈,空长着眼睛,不过是个配搭,那里能认出石中璞玉,人中豪杰来。所以按捺风火之性,任凭他们乱道,总是假意带笑,说道:“借仗众位,领我进去一看,见见寨主的尊容。再者,会会我那伙计之面。生死存亡,无可抱怨。”只听先前那小卒说道,“你不用忙,有屁股何愁挨打?待我领你进去。”说罢,那小卒在前引路,好汉紧随在后,进了庙门。那小卒说:“你先在此略站,待我禀明众家寨主,说你为找伙计来的。凭你的造化,听我们大王令下。”小卒说罢,奔到殿阶之下,又如此如彼,大声回禀了一次。 却说那众寇自派小卒儿出庙之后,你言我语,都在一处等看来人什么光景。如今听小卒儿说,是为找伙计前来,众寇便知与那柱上绑的是同伙儿,登时就怒恼了几个,吩咐道:“你们须要小心看守前后,休叫那厮跑了。快叫他前来!”小卒连忙答应。此时好汉就在庙门,俱听明白,并不言语。只听那小卒嚷道:“那只孤雁,我大王有令,唤你近前。”此时好汉真将火性压了又压,心想到此处,遭此事,遇此人,不得不低一低头,遂昂然往前厅走。众寇一齐闪目观瞧:但见一人穿着随身便衣,买卖人打扮;年约二十多岁,紫棠面色,齿白唇红,膀宽腰圆,身体雄壮;赤手空拳,并无一毫惊惧,大摇大摆,带笑往里直走。毕竟不知小西进去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施大人被绑明柱关义士独闯贼巢 第六十六回 施大人被绑明柱关义士独闯贼巢 话说小西大摇大摆,赤手空拳,走将进去。众寇看见小西一人进庙,毫无惧色,齐来观看。 不言众寇观瞧好汉,单言施公自从被绑,虽说一心等死,心内却也想着求生,正在暗祝。那名盗寇对字答不上来,耳轮内忽听小卒禀报,说是庙外柳树下有人探视。贤臣听了,知是小西,腹内暗中念佛。以后又听那名盗寇,要拿兵刃出去寻找,心中不觉又是惊恐,唯怕小西也被他等擒来,那就无一点盼望了。及听到众寇拦住,不叫去找,只命小卒将他唤来,贤臣遂又将心略略放下。却仍是暗自沉吟,想着神圣保佑:救命星虽说来到,就只一件,怕是他不能计出万全,仍是吉凶两可,不能预定准脱此祸。常言寡不敌众,这许多盗寇,小西一人,焉能阻挡?但愿想出个奇妙之计,那还可免遭擒之患。倘要被他们捉住,或是孤身空手撞来,纵有些艺业,一人难当那众手。贤臣正在思想,无奈心中左右旋转。只见报事的那小卒从庙外回来,对众寇禀说:“树下那只孤雁,是为前来寻找同伙的伙计而来。现在庙前,情愿进来,要见寨主。我已将他带进庙门,望大王等示下;”贤臣见众寇皆嗔怒,听说叫那小卒带进来,又听小卒答应传唤之声,贤臣也就连忙偷眼细看。不看便罢,一看见是好汉,倒不由得心下着忙,吃这一惊更是不小。暗说道:“哎哟!小西你太粗率,为何器械不备,寸铁不持,便遽尔闯进庙来?倘若与众寇变起脸来,如何遮挡?你分明不是前来找我,却是自来送死。”贤臣急得心中乱跳,二目如灯,又是怨恨,又是惊怕,瞧着好汉,暗暗叫苦不绝。 且说好汉关小西,随着小卒往前行走,心内虽是着急,外面不带声色,竟如无事一般。偷眼看了看绑的贤臣,那残疾身子,仍然乱动。知道不曾伤了性命,心里暗暗说道:“还罢了!幸而不曾粗卤,以致误事。看这光景只得用柔计,凭我的嘴巧舌辩。”想罢,又暗瞧众寇,高矮肥瘦,虽是不同的体貌,却都狰狞健壮。一个个肋下悬带利刃,面上含着嗔怒。好汉看罢暗道:“今日吉凶,定在两可。我关某担凭主仆之命便了!”好汉拿定主意,故装作老实之状。只见小卒往前,对着众寇打千儿,说道:“禀报众位寨主,孤雁捉到,请示吩咐。”众寇一摆手,小卒转身退在一旁。好汉此时随着进前,假意礼貌,满面带笑,把手一拱,口称:“众位寨主爷在上,过客有礼。望众位包容一二!”从来作好汉的,不肯屈膝强寇,这正是用那不卑不亢的礼数,一者不致激怒众寇,二者使众寇也不敢轻视。却说好汉对众寇说罢,不慌不忙,安安稳稳,站在一旁。众寇见好汉正在面前,有那和平的,看了这番英雄光景,单身前来,就知不是个酒囊饭袋,心中便生喜爱;有那粗俗混浊的,未免动气,一声怒喊:“呔!你这厮真乃胆大包天,见了大王爷,不肯下跪,你还说有礼咧!你有礼,大王爷没礼?你既胆大前来寻死,要不叫你瞧个厉害,你也不知大王爷的手段:能摘人心,能喝人血!”说着卷袖摩拳,奔好汉就要动手。此时那压油墩李四,也看出好汉胆量过人,明知伙计入了虎穴,胆敢硬来寻索,必定有勇有义,不同寻常之人。因此连忙上前相劝道:“众位弟兄,暂且住手,先问问他。他既来问咱们要人,就是老虎口里夺脆骨。看这光景,必定有些武艺,该当先叫他施展施展,老爷们瞧瞧。果然也好,算他是个棒子,也有个交头儿,也免得我们绿林闭塞住了,往后叫那些英雄好汉闻名,好来入伙。你们想他要无惊人艺业,必不敢擅自进庙,自投死路。这也用不着动那真气。看他不过是笼中鸟、网内鱼一般。”那几个盗寇听罢压油墩所言,还是带着气忿答道:“如此便宜这厮,且叫他多活一刻,料他插翅也飞不去。咱们就看看他的本事。可也是呀,一人敢来寻找伙计,也算有他的黑蛤蟆(指胆,胆呈紫黑色)!”众寇只顾你言我语,贤臣听着,暗暗念佛,说道:“这还许有点指望儿,小西的单刀,我是见过的,倒也很可以的。但他事到临头,未识怎样。”贤臣想到这里,却又担惊起来。只听那几个盗寇,又一齐大叫:“呔!那厮休要推睡里梦里!大王爷说了会子,你是怎么样吧,也不用尽自发愣咧!你既敢来找着伙伴,你说说有什么本领,讲究讲究,叫大王爷听听。” 好汉站在旁边,将众寇所言所行,俱看得明白,记在心中。总想着以柔取胜,好慢慢地看事行事,所以不透半点怒气。今见众寇这等追问,连忙抱拳,复又赔笑,口称:“寨主,不劳发动虎威,从容且再听小人奉禀:在下并非此处居住,乃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只因在京贸易,搭的伙计,他是北京顺天民人。只因我俩茂州置货,路过此地,在庙歇息。我去取水,回来才知他冲撞众位寨主。但求爷台,怜他家有双亲,年老无靠,赦其冒犯之罪。使我两人同来同去,免得小人不好回去见他二亲。倘若伙计命丧此担,北京亲友必说小人暗行谋害,故此斗胆前来,叩恳众位寨主爷开恩饶放这个残疾之人。我二人果得生还,回去必要早晚焚香,暗祝众位大王爷,增财多寿。”言毕,复又弯腰,深深打了一躬。 众寇听罢好汉之言,登时便怒,高声喊道:“呔!你这厮快快住口,不必弄这巧言。谁问你这些家常话来?唠唠叨叨的,信口胡诌。谁有那些功夫听你的闲话?真欲立刻要你的活命!爷赏脸问你的是正经话。是要会武艺,你就立时出现出现,我们看看;要不懂什么,那也就不必说咧!叫我们人将你绑上,一并诛死,你也不必含怨。你想唠叨会子,难道就算咧?快说吧!”好汉见问,复又勉强回答道:“众家寨主请息威怒,要问小人的武艺,在众位寨主面前,不敢言会,不过略知一二。”压油墩李四闻听说:“我知道你必是个挠儿赛(好样的)!算计着你不会武艺,你也不敢独自进庙。你说吧,会使那宗兵器,咱们好比并比并。”好汉说:“塞主要问小人准会那宗,却是二九十八般兵刃,都晓得些。”不知好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关小西轻冒锋刃施按院暗惊魂魄 第六十七回 关小西轻冒锋刃施按院暗惊魂魄 且说那名盗寇扯出一把锋快的攮子,大喊道:“呔!那厮你既常走江湖,可知道孤雁前来撞虎,用攮子扎肉试胆?今日也无酒席,有把空攮子叫你试试,你可敢应吗?”表过小西本是门里出身,又在年轻力壮,心想:“倘若不允,又怕众寇看轻了。”故意把两手倒背着带笑说:“既承寨主赐光,何敢不领?”说罢只管将口张开,却目不转睛,留心看着贼人那把攮子来的是好意歹意。暗想:“若是有心要命,那攮子必奔致命之处,一觉来得力猛,也就不肯留情,暗使办法闪躲开了,再与他们拚命相撞;若觉来得不是歹意,那就另作一番举动。”此乃好汉心里算计的。今见盗寇的攮子,果然来得不恶,一直奔嘴。所以好汉背着手,张着口,等着锋刃来到,浑身一攒牙劲,用牙巧力咬住;两眼却仍不住地嗔瞧着他怎样用力。众寇本是心爱好汉,为试他胆量,若要安心要命,枪刀并举,一齐拥上,任凭你有泼天本领,也是枉然。好汉把攘子咬住,众寇也有喝采的,也有赞念的,走上前去,叫声:“老弟回手吧,这人胆量大,有英雄气概,不枉久闯江湖。果真再有出奇艺业,邀他入伙,又济一只膀臂。” 常言:一张嘴不能言两宗事。单说贤臣绑在柱上,见小西空手进庙,心内已觉着忙,今又见盗寇拿着攮子直奔好汉,好汉并不提防,反倒背手站立等候,更加惊魂失色。暗想道:“罢咧,罢咧!不用说,一攮子扎个双关透,先收拾了他,然后再收拾我定咧。”及略一定神,但见好汉已把攮子咬住,倒又吓了一身冷汗。暗道:“够了,够了!不料小西有这等惊人的武艺,看起来先前倒是我的过错。就据这样,总算好汉之中,出类拔萃。少时就敌不住众寇,施某虽死不怨。” 不表贤臣暗中称赞,且说那拿攮子的强盗,瞧得明白,见好汉咬住刀尖,脸上毫无惧色,不由得心中也觉佩服。又听同伙多有夸奖之声,说是要约他入伙,劝着回手,只得连忙抽利刃。好汉把嘴一松,那盗寇撤回攮子,插在鞘内。大叫一声:“众家兄弟,这位朋友真是罢了!就不知武艺怎样。”那名盗寇话未说完,忽见又有一寇不服气,嚷道:“你们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只咬攮子,又何足为奇?他既说十八般兵器都会,问他熟习那宗?待我与他见个高低,分个左右。”一面说着,大声喊道:“呔!那厮还敢来与你大王爷比并几合?” 却说好汉张口松了利刃,正听众寇互相赞美。又猛听一寇怒声大叱,连忙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年约二旬,白面无须,身形壮伟,那等高傲样儿,远出相外——此人姓刘名虎,外号人称小银枪刘老鼠。自幼学习罗家枪法,使一根短杆戟,果然武艺出众,所以专要来与好汉较量。且说盗寇刘虎说着就走到墙根,一伸手抓起他惯用的那杆枪来,扯去布袋,掖在腰间,拉开架式,走了个门户。又望着好汉,把手中枪一抖,只见枪尖上有许大的一块光华,射人二目。只听他大叫:“那厮快来比并!不然,你大王爷先就刺你三枪。”好汉闻听,连忙抱拳,赔笑中尊声:“寨主停手。我有几句拙言奉禀,万望众位海量见纳。小弟不过微浅艺业,焉敢与寨主较短论长?常言说班门弄斧,太不知分量,今日怎敢在圣人面前来卖经文?再者,古人说:‘刀枪无眼’。到那时倘要失了手,寨主伤了我们,可怜我们是他乡在外;要伤了寨主,我们更是担罪不起。还求寨主高抬贵手,饶放伙伴,免得他一门老幼,把眼望穿。若说比武,小弟遇蒙,实恐一时有伤尊驾。”说着仍是带笑打躬。那盗寇刘虎听了,登时怒喊:“呔!你这厮不必在大王眼前闹这习熟的利口。这里有的是兵器,任你拣择。大王到底试试你的本领,再要唠叨,大王这杆枪便是你的对命。”说着拧枪便要刺去。好汉一见忙说:“寨主暂且停了。既承吩咐,情愿遵命。就是倘有不到之处,众位休得见笑。”嘴内虽然答应,腹内就知不妥。暗说:“罢了!罢了!这一比试,定是凶多吉少。”复又偷看贤臣:但见老爷面带惊惶,目不转睛的瞧他。好汉看罢,心如刀搅,暗暗叫苦说:“恩公啊!咱这性命只在旦夕。果然神天保佑,小的万一制伏众寇,咱主仆便可死里逃生;倘或众寇都动起手来,那就难保胜败。”好汉顷刻急得汗流满面!愁思无计,只得道:“斗胆献丑。但是寨主的兵刃,却不敢擅用。我有随身一口单刀,现在腰间,容我取出与众位过目。”言罢回手,从腰中解下一条搭膊,取出那口刀来,先拿在手内,复又将腰紧好。然后去了裹刀那块青绢,使个怀中抱月的架式,抱定宝刀,好汉一晃在手。你看那等英雄气概,足使群寇钦佩,何见之,有西江月单赞小西捧刀之妙:本是家传至宝,倭铁折就吹毛。能工巧匠细锤敲,刀柄有把无鞘。利刃挥动头落,上前一见魂消。霞光闪烁助英豪,捧定专候比较。常言说灵利不过光棍,先前关小西见施公被绑,命悬呼吸,一进庙门,何等地谦恭——那时惟怕众寇恼怒,所以用那一派的忍劲。及至央求会子,总是枉然,也便不肯净用柔和,打算生死凭命一撞。今又见兵器到手,直似杀星附体一般,那等柔弱之话,一念全无。雄赳赳地昂然站立,抱着刀大声喊道:“众位前来与我见个胜负!”好汉说罢,小银枪刘虎说是:“那厮不必再问,大王已久候多时,快来比并!”说着便急急地把枪展开。不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小银枪鏖战关太众绿林箭射施公 第六十八回 小银枪鏖战关太众绿林箭射施公 话说众寇见小西轻冒刀锋,张口咬住利刃,个个喝采,都说倒是硬汉子,不愧久闯江湖。盗寇内中惟小银枪刘虎不服,要与小西比试比试。小西也就亮出刀来,一个箭步蹿出殿来,抢了个正上首,二人即便交锋。小西招架着,眼内留神:只见那寇来回蹿跳腾挪。此时众寇观瞧,俱鼓掌欢笑,夸奖刘虎枪法精通,那知施公听了,却似冒了真魂,暗说:“你那里知道我施某命尽贼手,前途再不能与你见面。”施公只听众寇贼乱嚷,所以心中害怕。那些贼寇都认着好汉武艺不济,未看出用的是诓军之计,所以欢喜。无能之辈,心中藐视,蹿蹦跳跃,尽力的奋勇争先。大抵人生全仗父精母血,凡先天足壮的自不同,先天虚亏的自然单弱。一说比武交战,就是杀三昼夜不离鞍这等荒唐之言,慢说人无那样精神,大约马也受不了。闲言不表。 且说刘虎与关小西战约食顷,把刘虎累得筋疲力竭,声如牛喘,急得两眼都红咧!又怕伤脸,虽然气力不济,还不肯认输,喊叫如雷,勉强着拧枪上撞。好汉早已见出他那番意思,暗骂道:“好强盗!你也有力软身分,看我怎么收拾你个样儿。”想罢,将刀慢慢展开,更了门路,闪砍劈剁,上下翻飞,行东就西,引得刘虎满院里来回奔走。众寇见他不能取胜,俱急得搓手。好汉一边心中暗度道:“我只管与他这样比较,何时是了?不如生个方法,败中取胜,也不伤他,叫他出丑。”想定主意,故漏一空。小银枪不知是计,心中大悦,把枪一弹,照着好汉一直刺去,眼看枪尖离身不远。众寇又齐声喊道:“好哇!到底刘寨主的枪法无敌呀!”施公一听,连忙抬头观看,心中乱跳,说:“不好,小西之命休矣!”展眼间,忽见好汉使了个黄龙翻身的进步,那枪尖从脊背上擦将过去,刺空从左肋扎过。单说好汉让过枪尖,不肯容强盗逞能,急忙跟进一步,大声嚷道:“寨主看刀!”那刘虎正在将枪刺空,一时难以抽回招架,忽听一喊,那刀已到头上。只见他把枪往地下一捺,脖子一伸,大叫道:“我不要这命咧!你砍吧!”呼哧呼哧地发喘不止。好汉见刘虎撒赖,忙把利刃抽回,叫声:“寨主,只不过取笑而已。在下吃了熊心豹胆,不敢有伤尊驾。”小银枪闻听,羞得面红过耳。复又歇了片时,方才屈腰将枪拾起,立在原处,将那豪横之气,减去大半。眼望着好汉,对众寇说道:“这位朋友的刀法,真是罢了!称得起江湖好汉。众位老哥儿们,休要轻视这人的武艺,总算数一数二的分儿。我今在众哥们跟前,先施个礼儿,看我分上放了那个绑的孤雁,叫他们伙计二人去吧,这样的汉子,日后作个宾朋相识,也不辱没咱们绿林的名气。” 刘虎说罢,众寇似乎有些不愿。压油墩李四说道:“今日咱们遇着硬风,幸而邀出大寨主,得了这注资财,从此之后,咱还是洗手不干。今日我瞧这人的武艺,却倒不错。常言说;‘捉虎容易放虎难。’要是轻易将他放了,传扬出去,说咱们败在他的手内,未免这不大好听。依我说,还是劝他入伙为是。一来免他在外传说,二来免得害伤人命,三来添上他作个膀臂。日后再遇硬风,自然无惧。”众寇听说,齐声道:“好!但有一件,只怕他不允。”李四说:“只须如此这般,管叫他坠入计中。”众寇商议停妥,一齐来至殿前,把殿门堵住。一个个带笑说:“朋友,不知你贵姓高名?问明了你,咱们公同商议件事,管保大喜。”好汉不知众寇什么主意,听罢连忙抱刀赔笑。口尊:“寨主饶放我们二人,就是天大的造化。要问贱名,姓关名小西。不知寨主说的喜从何来?”压油墩先说道:“并非别事,只因我们现有十七位同伙,打算圆成十八罗汉之数。今见你是个朋友,我们心里想邀着你入伙。”小西故意满面堆欢,叫声:“众位!既然抬爱,小弟慢说入伙,纵然牵马执鞭,也愿相从。只有一件,须将我这伙伴送回北京,叫他父子、夫妻相见,然后我再回来,任凭东西南北随着众位,我心才安。”压油墩说道:“朋友,你不必胡思乱想,从不从在你。实告诉你吧,绿林的规矩,起义时须要三牲福礼,纸马飞空,人人都把中指刺破血滴入碗中,斟上酒搅开,大家盟誓,挨次而饮。如今不用费那些事,只要你自己刺破中指,盟心发誓,我们才信你是真心。”好汉听了,这番言词,又对众寇说道:“我关小西从不欺心。寨主如果放出,我等决不失信,如叫在下此刻滴血设誓,这件事纵舍残生,不能从命。常言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众寇听说好汉不肯入伙,登时大怒,齐说道:“四哥,不用任他唠叨了,合该他俩命已尽。”言罢,齐拉兵刃,堵住三义庙门。又有几个早走出庙外,从树上把四副撒袋取下,挂在腰间,复进来站在庙前,一个个擎弓在手。好汉听众寇说要用箭相射,心中大怒。暗骂:“这一群可恶的强盗!我若非恩官累手,你们的弓箭何足惧哉?杀条血路,便可闯出重围。”想罢大声喊道:“哎呀,罢了!罢了!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纵然射死,不落臭名。”众寇听见好汉这等大叫,一齐说道:“四哥,他既愿死,说不得先射他几箭。”说罢,那持兵刃的盗寇,往两旁一闪。只见听嗖嗖嗖雕翎乱响,箭如飞蝗,照着好汉一直射去。表过贼人十七名,各样兵器虽然皆有,却只四副撒袋。好汉见贼人射得甚是凶勇,恐其伤着施公,连忙站立贤臣之前,挡住老爷的身体。手舞单刀,打得那箭满殿乱飞。此时施公吓得面如金纸,叫声:“壮士!你不用顾我了,我死尽忠,理之当然,不可带累于你。依我看来,你有这口单刀,足可杀出,快快逃命要紧,莫误报信。”小西听了老爷一席话,好似万刀攒心,忙乱之间,不觉失声大叫:“哎哟!老爷说那里话来?小的报恩主,虽死无恨。”好汉说着,挥动单刀,遮前挡后,全无半点忧容。 却说压油墩李四,听见好汉喊的称呼不对,即刻吩咐众寇止住弓箭,说道:“众位哥儿们,你等听见了他俩的言语,前后不符。先前这只野熊与那孤雁伙计相称,方才又叫恩主。其中定有缘故,令人可疑,须要问明白,免得误事。”说罢,望着好汉说道:“朋友!听你的说话,里头有些差异。你既说是伙计,怎么此时又称主仆?你务要说实话。”压油墩话未说完,好汉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呔!众强盗,从来大丈夫不能更名改姓。你们既问实情,实告你们吧!那绑厅柱上的,他乃是皇上钦命的仓厂总督,只因到山东放赈,我家老爷是赤胆忠心,扮作客商,沿路私访民间冤枉。现今接了许多状词,专等赈济回来,与民判白。不幸走到此处,被尔等所绑。我家老爷姓施,作过江都知县,尔等也不会不知。如今你们放了我们主仆,万事俱休;倘要痴迷不醒,害了我们主仆,将来动了官兵,叫你们俱遭横死!” 众寇当日闻施公在江都县,智断十二家盗寇,人人知晓。如今听了关小西之言,个个想起旧恨。压油墩李四先就一声怪叫:“啊!众家兄弟,你听明白了,咱们也不必叫他入伙咧!也不用往下再问咧!快快开弓放箭,要了他俩的命吧!要是放了他,久闻施不全最奸诈,倘若负恩怀仇,只怕咱们必有后患。”众寇闻听,齐说有理,一齐开弓放箭,复又唰唰唰一阵乱射,常言说:“一任生瞳勇,难敌万刃锋。”好汉那口单刀,虽说抡开可挡乱箭,只是一口刀不能护卫两人;好汉顾了贤臣,顾不了自己。一见众寇箭如雨点,不禁圆睁二目,热汗直倾。心中着急一散神,猛听唰的一声,左膀之上中了一箭,好汉疼得半边膀子发麻。施公看罢,心似油烹,大睁双睛,候着等死。主仆正在急迫,忽见一名小卒,咕咚咕咚如飞跑上殿来,口中大嚷:“报与众家寨主得知,现有大寨主的马,看看来到。”众寇听罢,压油墩说道:“众哥们暂住手,迎大哥进庙要紧。”说罢,十七名盗寇留下一半,各持兵刃阻住殿门。那几个一拥出庙,不知果系何人,众寇那等敬服。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飞山虎喝退群伙众草寇拜叩大人 第六十九回 飞山虎喝退群伙众草寇拜叩大人 话说好汉关小西,正要舍命搭救贤臣,忽听有人喊声。侧目一看,只见从庙外进来几个,内中为首的,是一未曾见过之人。暗说:“这必是众寇迎接的大寨主,但不知他嚷道‘刀下留人’所因何故。”正自不解。又听与他交锋的那几名盗寇,大声嚷道:“老哥们快来,这只孤雁蹿出殿外,与我们动手。我们竟有些‘耗子啃旗杵——吃不躺’咧!快来帮着共擒那人。”好汉心内犹疑。忽见那为首的走进前,大声说道:“兄弟们不要动手,我有话讲。”又对他含笑说道:“朋友!你也住手,我有道理。”众寇闻听,一齐止住器械,好汉只得站在一旁。众公你道来的此人是谁?正是飞山虎贺天保,暂且不表。且说贤臣听说那名盗寇,先要杀他,正在等死。耳内忽听熟人讲话,偷眼观瞧,那人甚是面善。暗道:“莫非是贺天保吗?果然是他,吾命生矣。是不是叫他一声?”凡人最怕到急难时,此时贤臣竟顾不得羞耻,说是:“来者可是贺寨主吗?”飞山虎闻听,连忙举目:只见绑的果是贤臣,一面答应,走到近前亲手解去绳绑,吩咐小卒,取过衣服给贤臣披上。又叫取被套,让贤臣坐定。扭项对众寇说道:“众家兄弟,大家快来请罪!”施公再三推辞。贺天保道:“老爷若不受我等之拜,他们也不放心。老爷必定有挂怀之处。他们擅绑老爷,罪该万死!只求老爷开恩,我等赔礼。”施公料难推脱,只得应允。贺天保率领众寇,一齐拜倒叩头,众寇俱不敢违拗。拜罢,站在两旁——众公你道飞山虎为何这等尊敬施公?只因素与黄天霸八拜之交,总要成全他黄老兄弟,看着江湖义气深重。且说贤臣受拜已毕,说了几句谦词,连忙叫道:“关小西,快来相见。”此时壮士站在殿外,俱已听见老爷唤呼,连忙往里行走。贤臣叫他二人相见。关小西道:“久闻恩公讲说仁兄乃当世英雄,今幸相见。”贺天保道:“不敢!不敢!此乃老爷过奖之言。”彼此礼毕。贤臣道:“众位寨主,俱各坐下,有话好讲。”众人一齐就地而坐。贺天保笑说道:“小人与老爷别后,贤公进京引见,自然位极人臣,官居极品。但不知这样打扮,从何处起身,又往那里访事。不知为何进入此庙,叫老爷受此一惊。仔细想来,皆是天保之罪。”贤臣听罢,说声:“不敢。”随着又将前事大概说了一遍:“今幸遇寨主,施某得了活命。但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请问壮士,休得嗔怪。今日众位饱载而归,不识从那条路得来的买卖?”飞山虎见问,并不隐瞒。即将从郑州道上打劫富商,告诉贤臣。施公听了,带笑叫声:“贺义士!你可记得关家堡同黄壮士救施某之后,你说过的话吗?那时因施某官卑,恐怕招摇耳目,未曾叫义士相随。你亲口说过,弃却绿林,候着施某进步,下书相邀,为的是久后挣个功名,轰轰烈烈。不料贺义士答不应口,复又做起这个营生。大丈夫生于世上,应当全信,方是英雄。”贺天保听到此处,不等施公话完,叫声:“老爷有所不知。小人虽然不是奇男子,却也自负是个人物,决不敢无信。”说着遂将别后之事并这次为全江湖之义,实非入伙的话,也对贤臣说知。施公听罢,知义士不肯撒谎,点头说道:“义士,你与众位自是不同。施某此去山东放赈,正在用人。今义士若肯相随,立几件功劳,施某定然启奏当今主上重用。豪杰自不愁身荣贵显,一来施某可报救命之恩,二来可全始终之信。不知义士心下如何?”贺天保听说叫他随往山东放赈,忽然想起一事,暗吃一惊。 此是为何?皆因山东有座大芽山。列国时出了一位好汉,姓柳名展雄,曾在那山上聚草屯粮,招军买马,故名红雀山。杀上邦封赠不受,杀下邦让位不坐,名闻天下。到了大清,那山上又出了两个小芽儿,虽说未成大事,也算山东的一宗祸害:一名于六,绰号叫赛袁达,手使一柄浑铁枪,甚是厉害,习就的飞抓,可以败中取胜;一名于七,外号小野龙,生来的心性灵巧,使两柄铜锤,一柄软鞭,放展开人难招架;有一个谋士,名为方小嘴,颇有智略,外号人称赛姜公。只因那年山东大荒,他仨人为首,招集了数百无业之徒,隐在大芽山圈之内,时常出来作乱。本处官员,自保前程,不肯呈报,竟至任意抢夺商民。贺天保乃是南方一带豪杰,虽然不作绿林,久知此事。今听施公之言,猛然想到将来赈米一至,难保这伙人不生搅扰,所以心中着忙地急将此话对施公说了一遍。施公听罢,不由得又惊又恨:惊的是到了山东,一时间防备不到,皇粮有失,其祸不小;恨的是本处官员,有此大盗,做哑推聋,不趁微小之时速治,到了盘根固蒂,欲治不能,致使倾害黎庶,搅乱村庄。如今幸遇贺天保,得闻此事,不然,真受其害,怎么回京交旨?老佛爷岂不嗔怪?看来这事,非带着贺天保前去,不能放心。想罢,复带笑叫一声:“贺义士,你可知常言说:‘猛虎不吃回头食。’适才施某对你说的一片话语,你是怎么样呢?你如若果然跟我前去,据施某看于六、于七,不过疥癣之疾,容易擒灭。”施公说后,不知贺天保去与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贺义士随往山左施钦差住宿济南 第七十回 贺义士随往山左施钦差住宿济南 话说施公听贺义士所说于六、于七等在山东作乱一片言词,带笑开言说:“据施某看,于六、于七蟊贼鼠辈,不足为患。义士你若不符前言,就算是失信;不然,就是怕山东于六、于七,不愿跟施某前去放粮。”看官,这是施公怕贺天保不去,故用话激他。贺天保听了,果然又羞又恼:羞的是再入绿林,被施公撞见,面上觉着发羞,无地自容;恼的是施公说他怕于六、于七,羞恼交加,大声说道:“老爷若提当初之话,他们也俱不知所行。今日说个明白,叫众位听听。”你看他带着气,滔滔地将初遇施公,及看黄天霸,弃邪归正,他要相随,未得如愿,当时说过“后会有期”的话,又对着众人说明,道:“要不是众位说是达官扎手,再三请我相帮,贺天保怎肯又行此道?可巧被老爷撞见,不是失信,也是失信。方才老爷说我惧怕山东于六、于七,不敢跟去,岂不可笑吗?为今虽赴汤蹈火,就死在山东,我也是去定咧!我也不管众位哥们怎么个主意,我只得跟着大人,洗清了贺天保不是贪生失信之人。”众寇听天保这等重信,又见施公爱惜英雄,都愿改邪归正,齐说道:“天保既然跟着大人,我等情愿一同与老爷牵马坠镫。”施公见天保已经允从了,心中暗喜。带笑说道:“众位寨主,论理施某当奉请相帮。奈众位现在劫夺客商,他等失了金银,必要到州县禀报。倘若动了详文,说是钦差带着强盗,恐其中大有不便。施某放米回京,再行相邀。”贺天保知道施公是推托他们,听罢此话,叫声:“老爷,既然不带他们,小人就有一难事,请老爷示下。”贤臣不解其意,忙问:“壮士,有何难事?快些说来。”贺天保道:“劫来的这些资财,还是叫他们拿了去呀,老爷还是另有个主意呢?”贤臣这才明白,暗说贺天保这是要把重担子放在施某身上,我有道理。想罢,带笑叫声:“壮士,论理这些资财,很该叫他们分散。但这一件,被盗的商人,必往本处官府呈报。这文武官必差兵丁衙役,踩拿原案。日子一多,你我前程难保,也是不好。欲待把这些资财交与地方官,给还失主,众位寨主白辛苦一次,也是不好。若依施某,列位无全空之理,多少叫他们拿点儿,我有方法赔补失主,失主不究,列位也无后患,倒是两全其美。”贺天保听了施公这一片话,他也不管别人依与不依,口内连说:“使得。很好!很好!列位哥儿,你只当认了嫖赌吧!”压油墩李四见飞山虎这等发落,说:“大哥少礼了。别说是大人的话,就大哥你说一声儿,谁敢不依?”贺天保闻听,满心欢喜,上前伸手解开褡裢,拿出了四封银子,递与李四道:“众家弟兄拿了去作个盘费,大家好早离此地。”此时众寇见李四接了银子,也有愿意的,也有不愿的。虽然贤愚不等,只是皆惧飞山虎,敢怒而不敢言,一齐站立两旁,候着贤臣的吩咐,好去分赃四散。 飞山虎与众寇正然说话,忽见一名小卒往里飞跑,到了殿内。只听叫声:“众位寨主得知,庙外边来了好些人马,还有一乘大轿。”众寇闻听,疑是官兵前来捕盗,心中正自不定。只见施公开言,叫声:“关小西,你出庙去看看,想必是施安行到此处。”关小西连忙答应,返身来至庙外一看,果是施安坐在轿内,放着轿帘,王殿臣、郭起凤众人围随。还有河间府的文武官员,也随在轿后,都是全副的执事,在前引路。关小西看罢,料众官不知就里,必须假作一番礼节,好掩众人耳目。往前紧跑几步,在轿前跪倒,口中说:“小的关太迎接大人。”郭起凤、王殿臣一见关小西,就知老爷在此庙内,也不敢露了形迹,在马上说:“起去,大人正要到此庙内行香。”好汉答应个“是”,平身站起,引着轿子进了三义庙。众官先在庙外伺候。施安到了大殿,留神一看但见大人坐在殿上,居位两旁有许多人围住。看罢不明何故,只得同着郭、王二人上前行礼。郭起凤又将众官庙外伺候的话,禀明贤臣。施公吩咐取过衣服,更换好了,传出话去,与众官相见。 霎时文武齐到大殿,按仪注行礼。仔细一瞧,坐桥的人,站在一旁,那丑陋不堪居中坐的,才是真正钦差。看罢暗暗吃惊,就知是大人假扮私访。众官正在心担恐惧,忽听贤臣说道:“众位前来迎接本部堂,我早来到此地。现今访着贵处多有盗案,不知众位知与不知。施某既是奉旨前来,少不得上本启奏。”河间府众官员见贤臣说他们地面不清,一要提参,俱难免罪,未免心中害怕,个个曲背躬身,口尊:“钦差大人,卑职一时疏忽,失于觉察。万望大人宽恕卑职等,再不敢覆蹈前辙。”贤臣闻听,复说道:“尔等自知己过,本部堂也不深究。但只一件,我想失盗之人,必不甘休,你们看那地上,放的就是原赃,内里短银二百两,你等须要补上,叫失主领去。再者,这些好汉,都愿弃邪归正,不敢为匪,你们不必再行追捕。某吩咐过他们离开此处。”众官听毕,齐声说道:“钦差大人格外施恩,卑职不深究彼等,遵命。”说罢,领着原赃各自回衙。后来果照施公所说,完了此案。众寇见河间府官员去后,也俱告辞而去,此话不表。 且说贺天保、郭起凤、王殿臣,大家通了名姓,见礼已毕。伺候贤臣坐上大轿,他们俱各乘马随行。沿路上按着站道,有官员迎送,甚是威风。夜住晓行,不多几日,到了山东境内。贤臣在轿内用目观看,店道村庄,甚是荒凉可惨。看罢点头暗叹:“幸而老佛爷龙恩深重,不然这等年景,此处之民,何以全生?”一面暗想。离着济南省城不远,只看文武官员郊外迎接,贤臣吩咐进城。不多时,到了公馆。文武官递了手本职名。贤臣叫暂且退去,次日相会。当下施公与贺天保等,用饭已毕,安歇一夜。到了清晨,施安伺候,贤臣净面用茶更衣。此时文武齐到公馆相候,只听炮响三声,奏起音乐,内丁请大人升堂。贤臣出厅,升了公座。众官进见,行礼已毕,分左右侍立,候钦差示下。贤臣一一接见。先将老佛爷之恩,对众官颂扬了一遍,随后带笑问道:“此处这样年岁,幸而人心安靖,盗贼不生。将来河粮运到,大概不用防范,也可放心。”济南府众官,不知贤臣暗中访明白,是以话夺话。听罢一齐曲背躬身,尊声:“钦差大人,将来拨运皇粮,须得加紧防守。此处有一大患,闹得甚凶。”如此如彼,对施公尚未曾说完,贤臣大加嗔怒说:“尔等这些言语,还竟敢对着本部堂讲说,施某早已知道,这伙贼匪,闹得凶恶。众位既怕呈报,有干罪名,本部堂不敢徇隐,明日只好飞章入奏。众位休怨施某无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请天霸行路遇险施贤臣住店逢贼 第七十一回 请天霸行路遇险施贤臣住店逢贼 且说这些官员甚觉无趣,面面相观,只得散出公馆,各自回衙,担惊骇怕不表。施公回至后面书房,叫人看座。令天保、小西、殿臣、起凤等一同落座,有话商议。四人告座。贤臣带笑望天保说道:“义士,如粮船来到,时至放赈,倘于六、于七真来搅乱皇粮,若有疏失,如何是好?”天保见施公有难色,遂说道:“此事大人不必为难,小人保举一人,可保无事。”施公闻言,忙问何人。贺天保说道:“要降服于六、于七者,必得复请黄天霸出世。若论黄天霸本事,乃是祖传武艺,比我等强胜百倍。”施公说:“烦贺壮士同往如何?”天保说:“大人若不弃小人,情愿效劳。”施公吩咐殿臣,去外面访问粮船何日得到。王殿臣领命前去。大人又吩咐施安、郭起凤、关太:“你等在公馆内,勿得泄漏。有人若问,就说施某身体不爽,等候痊愈,才出公馆。” 施公安排已毕,一同天保更换衣服,扮作行客相似。被套盘费,应用物件,俱都装好。到了天交五鼓,吩咐备马十匹,命八人跟随,一同混出城去。只说有公事出城,各要小心。吩咐已毕,王殿臣前来禀道,说:“小人探访粮船,十日之外可到。”大人摆手,殿臣连忙站起。施公催促起身,王殿臣同亲随人等共八人跟着施公、贺天保出门。大众上马而去。施公与天保二马,匆匆行有二十余里,看看红日东升,清气凉爽。施公只是两眼望着遍野荒村,不住的长叹,说道;“年岁饥荒,黎民涂炭。可恨赈济被那赃官污吏俱是尽力私卖扣折,不顾民命,此皆酷吏虐民者也。纵不想阴骘,下民微贱,虽是虐命,对上苍造下罪孽,寿命不保,银钱何用?此乃迂之甚者也!”这是施公对景伤情,见得荒村寥落,民多面黄饥瘦,有感于官民之际,不觉发声长叹,原无意与贺天保言。天保闻言说道:“想我等小辈,屈身于绿林,亦非本性,究竟是不得已而为之。”施公闻言,自觉失言,安慰说:“你们原是无罪之民,干系者小。再者,你们诸人,皆有向善之心,改过之念,转正破邪,即所谓安分者也,其功亦非浅鲜。且人孰无过,改之为贵。除恶安良,致君泽民之道,亦在其中矣!必当尽其力而为之,自有福荫子孙后世。今日若请得天霸,那时是你奇功一件。施某得一臂膀,康熙老佛爷得一忠臣。”此时天已昏黑,不见村庄。只得往前行走。 约有数里之遥,偏北有一座漫洼,名叫张家洼,原是张豹、张虎兄弟二人在此。张虎少亡,只剩张豹一人,娶妻刁氏,自娘家跟他父兄学了一身好武艺。论他拳脚,刀枪棍棒,也够八九。只是不守妇道,要讲穿吃玩耍。张豹本是务农,家中衣食丰足。自娶刁氏,日日教习枪棒,田园荒芜。张豹武艺学成,家业凋零。刁氏叫他开座劫客小店,有人投宿,夜间杀死,得些衣服行李,变卖度日。当时贺天保同施大人赶路,时至更深,正自心中焦灼,远远望见灯光,偏北不算甚远。天保与大人忙说道:“前面必是村庄,暂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大人在马上蹾得身体瘫软,四肢无力,连说:“甚好。”主仆径向灯光而来。及至近前一看,不是村庄,只有一家草房数间,开了一个大门,两边白灰的墙,大书张家老店。贺天保下镫离鞍,下了坐骑,前来搀扶大人下马,转身上前叫门,说是行路人前来投宿。可惜施公忠正,天保义气,此一叫门,祸灾不少。此时好比当年的十字坡一般。正是:远方涉水,深浅不辨;异乡投宿,祸福不知。 且说店主张豹和刁氏正在灯下饮酒,听得有人叫门,便觉喜从天降。张豹说:“来了!来了!我去开门,先瞧瞧肥瘦。”起身就走。刁氏怒道:“回来!你知道怎么瞧法?还有个住不住呢!你等我去看,自有主意。”张豹不敢多言,躲在旁边说:“你就去看,你可别出大门。”刁氏说:“出门怎样?”张豹说:“你出门,怕你瞧着顺眼的,可就不好。”刁氏说:“你不准我瞧,我偏偏要去瞧瞧。”说罢点上灯笼,走到院中问道:“外面叫门的,可是住店的吗?”贺天保听得妇女声音,心中有些不安,只得问道:“你家可有男子吗?”刁氏说:“没有,只我一人。”天保望施公说道:“没有男子,却不可住。”施公闻言,倒觉为难,也不答言。刁氏恐怕散了买卖,又连忙回道:“有的,呔!你快出来。”张豹连忙跑出去,招呼众客人。施公往前行,天保后面拉马进院。刁氏手执灯笼,说道:“客官爷不要见怪,我们是两口子开店。他说:‘我伺候人不行。’我说:‘有客来,我独自伺候。’他说:‘这个不便。家无男子,客人岂不要问?’正说之间,贵客叫到,我叫他藏在一边,不许他出来。故此才说家中没有男子。偏遇客人是正大光明的君子,就说不住。我想着夤夜更深,道路难行,因此连忙叫他出来,好留贵官。”天保说:“既有男子,可都方便,不必多说。” 张豹早将马拴在挨墙的槽头之上,引客到了西厢房内。说:“就是这屋。”施公上坑里坐,天保坐在下面。刁氏赶紧端来一小盆净面水,说道:“客官洗脸吧。”大人在灯光之下,看那妇人甚是凶恶,满面大麻子,官粉涂了有钱厚,扫帚眉,母猪眼,巴掌似的大耳朵,蒜头鼻子紫又红,两膀宽厚,身体肥胖;绿布中衣,蓝布褂。施公说:“你家有男子,叫他来伺候,方才是理。”刁氏说:“客官不知,这是个偏僻小路,也没有多少行客,也雇不起伙计。我夫妻二人,开此小店。”天保说:“一家居此开店,岂不孤单?若遇歹人住店,便怎么?”张豹说:“是祖居在此,父母、哥嫂去世,剩我夫妻二人,故土难离。皆因年景不好,开店度日艰难,就有歹人,看我家穷,也不生心。”天保又问道:“这里一灶二锅,这是何故?”张豹一惊,怕是问出破绽,有些不便,说道:“一个锅台,安两口锅,不过省钱之法。这里作菜作饭,那里添水浇茶洗脸,就全有了,不过为省些柴草。”天保闻言,心中想道:“别忙,少时必要搜出你的弊病来。”一面念道着,想鸡肉必得,伸手把锅盖掀起一看,果熟。便叫:“张大哥,拿些盐来。”张豹把火止灭,取了一碟子盐,放在炕桌上。天保亲自动手,把鸡捞出,放在盘内,回手取出尖刀,将鸡折开。他二人连吃带喝。施公用了不多,剩下的天保都将它吃尽,才叫张豹将家伙收拾下去。天保道:“我们不用什么东西。实告诉店东,我走乏了,也是早些歇息。”张豹自去。天保说:“老爷请睡吧,我丢了东西,找着便睡。”施公不解其意,放倒身体自睡去。贺天保见大人睡下,又伸手把那个锅也捧下来,放在地下,掌灯细看,又惊又喜。乃是砌就的夹壁墙,隔开火道,那里任凭烧火多少,旁边总无烟气,也不热。往里看,却是黑暗的大窟窿。天保想道:“此贼合该倒运,从此处上来一个,就杀一个。”把锅搁上,将身倒在锅台上,手内拿着兵刃,净等拿贼不表。再说张豹回到自己住房,叫声:“贤妻,今天来的这宗买卖虽好,只怕有些棘手。那残疾瘦羊,手到成功,那个肥的,只怕有些费事。”刁氏闻听说:“你也知道买卖了。起初我也不给你出这主意,作个营生,只怕你早就讨了饭了。你看行李马匹,都送到家来,你说倒是好哇不好?”张豹说:“好是好,就是这个肥的,生成的雄壮,且又精细,咱们也得留神,别弄得发不成财,惹出大祸来。”且说张豹来到西房门口,但见里面有灯,知道未睡,即来叫门。天保早知其意,将门开放说:“你这才要去,为何又来?”张豹说:“方才忘了水瓢,故此又来惊动。”说着把屋里看了个遍,方才出去。天保复又把门关紧,来至大人面前,附耳低言,告诉施公须得留神,不可头向锅台,往里挪挪才好,随着用手将大人往里推了一推。施公虽不知他心意,料想也必有事。贺天保脱去长大的衣服,头向锅台,倒在那里,手执吹毛利刃,也是鼾声不止。要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刁氏女几年得利张豹儿一旦遭擒 第七十二回 刁氏女几年得利张豹儿一旦遭擒 且说张豹夫妻二人商量动手。刁氏说:“你看见他们睡在那里?”张豹说:“肥的头冲着锅台,瘦有必在里面了。”刁氏说:“你看真切,千万不可撒谎。”张豹忙说:“我看准了,那有撒谎之理。”刁氏说:“你快去把顺刀取出来,老娘好去办事。你再去听听动静如何。”遂蹑足潜行,来到西房窗棂外面窥听。听罢,又用手暗暗推门,门也紧闭。抽身回来说道:“方才我听得明白,俱都睡熟,门户也是紧闭。老娘不得动手,你去从地沟进去,先拣肥的下手;剩下瘦的,我好试刀。两匹大马鞍鞒和那褥套内,必然银钱不少。你要发财,就在今日。但有一件,你可在那肥的身上,多加小心方妥。”张豹见贺爷雄壮,又兼精细,早就怕在心里了,却又不敢明言。听得刁氏叫他在肥的身上多加小心,更觉着担惊,说:“贤妻,从来咱们两口子度日,全是商量,你出主意,我无不从。今日你去杀那肥羊,瘦的你便一就势儿办了。你看如何呢?”刁氏闻言骂道:“你这自在乌龟,快去置办酒菜,好给老娘庆功。”张豹答应,自去收拾。刁氏换了一身青衣,带了兵刃,入了地道,慢慢来至锅膛底下,伸手取过一个替身——何为替身?就是地沟一旁放的一个葫芦,大如人头,拿在手中,又往上走了几步摸着锅底,轻轻把锅挪开放在一边;不敢就出来,拿着替身,往上晃了几晃,蹲在一旁,听听动静。 且说施公在炕里头,口中打着呼声,眼不敢闭上。隐隐见锅台上有物件挪动,施公大吃一惊,心中乱跳。天保早看准了:如何挪锅,如何晃替身。他想着暗笑:这是你爷爷办的旧招数,今天若不拿你们开张发市,枉为世间英雄。遂轻移身形,蹲倒挨墙,站立不动,圆睁二目。施公暗瞧天保离炕,心下着忙,身已无主,却也轻轻的起身,慢慢的走到炕后面蹲着,口中仍不住打呼噜。且说那地道里面的刁氏,听了半刻光景响声,暗自欢喜。手扒锅台,往上探身,听着打呼之声,由锅腔内抖身上来。轻移莲步,实指望临近就是一刀,断送他们的性命。也是恶贯满盈,大数将终,他万没想到有人暗算。适才贺天保目不转睛,瞧定他出了锅腔,未上两三步,贺爷把刀抡起,只听扑咚的一声,顶门上着了,脑浆进裂,刀已落地,身子倒在尘埃。天保趁势又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将刀掖好,连忙打火点灯,低头来看,果是那个恶妇,连头带脑削去大半。天保劈腿站在矮墙之下,抬头见施公蹲在炕后面,圆睁着那只好眼,口内仍是打呼,还带着哼哼之声。连忙上前安慰禀道:“大人休要害怕。此店只有张豹夫妻二人,方才杀了个女的,剩下男的,也不过手到成功。千万可别开门,我从锅腔下去。大人把锅安好,坐在锅上面。” 单说贺爷顺着地道,摸着墙,慢慢地而行。到了上房底下,洞口透出灯光,不敢出头。只听上面有刀板之声,探头一看,只见张豹面向里边切菜,口内念着说:“此时必定杀完了回来。若是酒菜不得,又要我晦气。”正想那先前的几个行客,阴魂必来缠扰,忽又听见有动作,却不敢回头看,口中只说:“贤妻回来,必然成功。”言还未了,在左胁下就挨了一刀。“哎哟!”一声,扑咚倒在地下。天保说:“这是你怕女人的好处!你的余党,现在何处?快快的说来。”张豹哀告道:“并无他人,只我夫妻二人。求好汉爷爷饶命。”天保说:“你们杀了多少人?”张豹说:“杀得不多,只有四人。好汉爷爷饶命吧!”天保说:“你劫杀人的性命,这是报应循环,天理昭彰。”扑哧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这就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好汉这才开门,手执钢刀,来到院内。到了西房门首,就叫:“老爷开门吧,全杀完了。”话言未了,从房上跳下一人,抡刀便砍。飞山虎招架不及,往外一蹿,跳在院中,举刀相迎。又喊道:“老爷别开门,还有余党。”登时马棚上又跳下二人,一齐来战贺爷。天保前遮后拦,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事虽如此,究竟心内也是纳闷。 且言施公锅上坐着,又不敢动转,恐怕锅底下钻上人来。方才闻得天保叫门,心内稍安。才要动身,忽听外面又喊不必开门。听得外面战斗的声音乱响,心中不由得又怕起来了。怕的是倘若战败,二命皆休。不言施公担惊,且说那仨人却也不软,二人使刀,一人使棍,围住贺爷,死也不放,紧紧往上杀来。天保毫无惧色。正杀到难解之中,忽听一人喊道:“二位贤弟,你看这东西有些扎手,你我须要小心才是。若拿不住他,咱们回去怎么见得众弟兄们?”二人齐说:“哥哥放心吧!大约他也跑不了。”言罢越加奋勇,上前围裹。飞山虎虽在垓心,倒也围裹不住。天保一口刀神出鬼没,来往冲突,并没有一点落空之处。抡开宝刀,如翻江搅海一般,无奈众寇紧跟不舍。飞山虎想着不能伤他们,心中着急,喊道:“小辈们休得逞能,今日若不斩你们这些孤群狗党,枉称四霸天之名。贺祖宗如何惧你们?来来来!咱们决一死战!”忽见二人停刀,一人止棍。遂说道:“莫非是贺大爷吗?”贺爷闻听,倒觉吃惊。道说道:“你们是何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飞山虎贼店遇友施大人觅径求贤 第七十三回 飞山虎贼店遇友施大人觅径求贤 且说三名强盗与贺爷动手,不分上下。忽听说四霸天姓贺,仨人收住了兵刃。内有一人问道:“你可是飞山虎贺天保吗?”好汉说:“正是,你等是何人?”那人说道:“我等是卧虎山飞熊峪黄老叔手下李俊、陈杰、张英。曾与大哥见过,你老人家可曾想得起来吗?”天保说:“你等到此何事?”李俊说:“因有人传说,此处有个贼店,劫杀过往客官,有碍咱绿林之名,黄老叔差遣我们前来收拾了它。不料与大哥相遇,却不知大哥到此何故。”天保也将来意说了一遍,彼此欢喜。天保叫开房门,与施公说明其故。施公这才放心。天保带领仨人,走到屋内,见了大人,见礼已毕。天保把酒菜取出,饮至天明。李俊等仨人还有别事,不能亲送,把卧虎山道路说明。天保拉马,捎好行李,先扶贤臣上马,然后取火把店点着。不消一刻,那房屋俱成飞灰。又与仨人告辞,大家分手。 贺爷上马,保着施公,向飞熊峪道路而来。忽听犬吠,料想相离不远。天保将马拉到树下,顺着崎岖小路来到庄院门首,上前叩门。但见从里面走出十数岁的童儿,生得倒也伶俐,带笑开言说:“爷台是那里来的?到此何干?说明我好进去禀报。”贺爷带笑回道:“你说是贺天保,同着一位姓施的,前来拜望。”小童应声而去。不多时,天霸与王栋出来。天霸看见飞山虎,忙紧抢了两步,执手言道:“哥哥,你可想煞小弟了。不知那一阵风儿,把长兄刮来?不知恩公施大人现今在于何处?”贺天保遂说道:“现在外面团瓢之内等候,你我一同速去相见!”天霸、王栋说:“是!是!”仨人一同前往,后面有几名伴当跟随天霸。仨人望见团瓢不远,只见施公早站起身,出外迎接。天霸、王栋急忙向前,走了几步,曲背躬身说:“恩公老大人,宽恕小人未曾远迎,望大人恕罪。”说罢连忙跪倒。施公赶紧用手相搀,只说:“不敢,不敢。快快请起,还求担待。施某来得仓猝,殊为非礼。”说罢用手搀起。二人站起说:“老大人太谦,我们都是蠢笨愚人,不晓得礼法。”言罢让施公前行,大家跟随。从人后面拉着马匹,进了庄院。施公今日观看那两层房,多是薄板盖的;又有两厢房相称,清静幽雅,另是一番世界。只见天霸、王栋躬身说道:“大人贵驾到此,我等礼仪不周,多求宽恕。请归正座,我等好行大礼。”施公说:“实不敢当。”二人行一常礼,一同落座。贤臣坐到上面,左边是贺天保,右边是天霸、王栋。从人献茶。天霸说:“大人到此荒山,并无别物,请大人吃杯水酒。”遂吩咐抬开桌椅。不多时,从人摆设已毕。天霸掌壶,王栋把盏,满满斟上,双手擎杯,放在施公面前;又斟一杯,递与贺爷,然后自己斟上。只见从人用油盘托来,俱是煎炒油炸的珍馐美味。施公带笑开言说:“我施某无故又来叨扰,何以克当?自从恶虎庄上与三位壮士分别之后,时刻思念英雄救命之恩,刻骨难忘。无奈总未相会,幸得与贺壮士同来。”又向王栋说道:“不知令弟有何贵干。”王栋欠身说道:“大人不知,劣弟去年已亡故了。”施公说:“正在青春年少,真正可惜。”天保说:“恩公现今升了仓厂总督。”天霸二人笑说:“恭喜。”施公说:“何喜?虽说奉旨前来山东放赈,皆因大芽山中住了贼盗。此人名唤于六、于七,手下招聚贼兵数百,独霸山东一带,打劫商民。施某日夜焦愁。贺义士替某分心,知道二位贵寓,这才舍死忘生,奔到宝山面请。”黄天霸闻听,心中一想:“原不是念旧恩,却为这粮怕贼劫。此来你是枉费心机了。”压住怒气,带笑开言说道:“恩公忘了恶虎庄中的话了,小人至今未忘:‘命里不该朱紫贵,不如林下做闲人。’请大人不必往下言讲了。此时心灰意懒,情愿老死山林,永不出仕,誓无二心。” 施公听了,半晌无言,只是发怔。手擎酒杯,懒往下喉。天保听得明白,说道:“大人,我等栖身绿林,大碗酒,大块肉,要分金银着秤称。情性狂放,举动俗野。皆因天霸遵父遗训,故弃绿林,归了正道,才投江都保着贤臣。关家堡他和小人又救了爷台大驾,活命之恩,非同小可。黄天霸等擒拿水寇,老大人才功高爵显。我们大众,成全天霸成功,也非容易。若说官卑职小,也是实话。因此他不上北京。后来赶到恶虎庄上,他想大人必有危难,舍死忘生,救了大人,比着前次,倒觉更难。那天虬、天雕,本是同盟一拜。算他一片心痴念旧,失了江湖信义之真,逼死两家人的性命,江湖上的朋友,无不怨恨。大人请想,他为何情意?”施公连说:“是不错,贺义士说的句句不假。我此时官居二品,可以面君奏事,正好提拔恩人。你一定要安心苦守宝山,我施某也就无意于功名了。我也在此山,寻些清闲自在何妨。”天霸说:“老大人莫生退心,别比我等之辈。我们是生成的野性。”贺天保心中暗想说:“很好,你若不去,我与大人怎么出你这个门呢?”想罢,开言说道:“老兄弟不必着急动气,是事都有三说三解。”天霸带怒说:“兄长言之差矣!叫我好不明白。”天保专用反激之计,激动英雄。复望施公说:“大人不知,小人与天霸自幼的朋友,他的性情,我一概尽知。不论谁有不平之事,叫他知道,他是闹个翻江倒海,总是他顺过这口气,才算撂手呢!这如今晓得事务了。”天霸说:“兄长,我自从十五岁出马,没玷辱绿林。兄长这话,小弟倒不明白。”贺爷说:“这个自然要说明白。自从你与那武天虬四人结拜,胜似同胞弟兄。先叫你逼死二位兄长,剩下天保一人。江湖上最重的是信义,那时节你不顾信义,要救恩公;这时候你不顾恩公,更无信义。”这一句,黄天霸急得火星乱迸,说道:“兄长这些话,说死为弟了!朋友也算在五伦之内,死战荆轲,至今不朽。我天霸无父,就从兄长教训。背了人伦,枉生天地之间。生死存亡,皆听教训。就是跳油锅去也听命——那怕立刻就走!又何必用反激之计?”天保说:“不然,日后如若见面之时,便知于六、于七厉害!实有此话,他弟兄在大芽山落草,招聚数百喽罗。还有一个方小嘴,足智多谋,人称赛姜公。那于六使的是混钢枪,力大无穷,还有败中取胜的飞抓。于七使的是铜锤,蹿跳蹦跃,还有一把软鞭,更精巧。虽则传言,临阵必须小心。”天霸眉头一皱,说道:“慢说他弟兄两个,就有十个八个,我天霸也放不到心上。”现时天气不早,吩咐从人,将残席撤去。又吩咐从人,掌灯搭铺,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天明起身,净面更衣,用过酒饭,天霸吩咐备马。手下人连忙将马备好。施公、贺天保、黄天霸、王栋四人,乘马出山,径仆奔济南大路而来。一路无话。到了济南府,入城,进了金亭馆。贤臣下马,天保、天霸、王栋一齐下马,跟随施公来至里面。早有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施安等,齐来参见。天霸、王栋见礼毕。施公吩咐排酒宴来。不多时酒筵齐备。仍是施公的首座,大众各按次序落座,霎时间将酒吃毕,大家散座,从人将残席撤去。天已不早,各自散去,安歇了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清晨,施公梳洗已毕,即忙升座。文武官各按仪注行礼毕,分左右侍立。施公眼望知府开言说:“贵府可晓得粮船何时可到济南?”知府躬身说道:“不过三五日可到。”施公点头说道:“贵府把那已结未结的案卷备齐,一并拿来,本部堂看过。”知府答应,令书吏呈上。施公闪目观瞧,内有一案,是金有义无故杀死赵三,但死鬼与凶犯素不相识,并无仇恨,凶器又不见,问成抵偿,现在案内。施公看罢,心中暗想,这宗事叫人可疑。正自沉吟,忽听一只雁落在对面房檐上,不住的乱叫,令人诧异。正是:天理昭彰人不醒,报应循环物显灵。这只雁引出无穷的事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鸿雁三声奇冤有救新坟一祭旧恨方消 第七十四回 鸿雁三声奇冤有救新坟一祭旧恨方消 且说施公看得金有义一案,正自沉吟,忽听对面鸿雁来叫。施公暗想:这事定有屈情。伸手往签筒内抽了一根,见姚能名字,便叫:“姚能听差。”只见下面一人跪倒。施公说:“你拿此签,随着大雁前去,必要留神落在何处,有什么人物,只管报来。倘有徇私,追你的性命。”姚能大吃一惊,跪爬半步,往上叩头。口尊:“大人,下役这两条腿,怎能跟它那两个翅膀?它是穿街越巷出城,从空中而过。请大人开恩,它若展翅腾空飞没了,叫小人何处去找?”施公拍案,用手一指,高声大喝说:“好大胆奴才,你竟敢搪塞钦差。本部堂自从初任,审无头异案,审土地、判官小鬼都问清;石头、水獭猴儿能告状;虾蟆与狗都能诉冤。做知府,斗智捉旋风;顺天府断清人参案;锣鼓巷我审过灶君。今日我看金有义这一案,必有屈情。偏遇大雁鸣之怪异,这乃信义之鸟,天差它前来鸣冤。叫你跟去,即当速往,竟敢抗差不遵。给我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姚能见势不好,连忙叩头:“下役愿往。”施公即忙吩咐住刑。姚能起身拿签,来到鸟栖的廊檐之下。说是:“老雁呀!那有冤枉,快领我前去寻找。老雁只待慢飞,我才可跟了。你要一展翅,穿街过巷,明月芦花,可无处寻觅。大雁爷爷,咱们走哇!”只见孤雁点头,飞起看看姚能。众人无不惊疑称奇道:“异怪,不枉人称赛包公,真是不错。” 不言众文武衙役议论。众目观瞧那只雁,慢慢的飞转,真是等候公差的一般。那雁出城去。姚公差远望那雁,飞到大树林中,公差往上看那只雁,仍是对着他乱叫。姚能看罢,笑了一声说:“老雁那!你在馆驿中没听见大人吩咐,要找到一个水落石出,也好消差?”只见那雁不动,只是点头。姚能不懂其故,不住的着急。正然胡思乱想,忽见林外来了一人。公差连忙将身躲在树后偷看,却是半老的妇人,面目焦黄,愁眉泪眼,年岁在五旬上下。穿一件蓝布夹袄,青布单裙;鞋尖脚小,手拿香锞纸钱,来到坟头前。将壶放下,双膝跪倒,斟上酒,点着纸锞,带泪说道:“三哥,你死得不久,若有灵有应,听我一言。我丈夫名叫金守信。我娘家姓任。夫主已去世十数年,撂下孤儿寡妇。我儿名叫金有义,年方二十。素日奉公守法,贸易为生,孝养寡母,并没有行凶杀人。三哥,你是被谁杀了,亡魂该知道。你要有点灵,当叫杀人者偿命,为何冤枉好人?”直将那后来儿子如何入监,如何待秋后处斩,前后诉完。公差句句听得明白,心中暗暗称奇:“大雁它会伸冤。”抬头一看,大雁早巳飞去。又想:“见施公怎么就说金有义这案冤屈呢?看这妇人哭得实是可怜,我去劝劝他。”忽从远地又来了个妇人,三旬上下,身穿重孝,白布墁鞋,满脸的怒气,走进林子,直奔那年老的妇人。不容分说,一把揪住那年老的妇人,摔倒在地,口中不住地骂道:“你那狗种金有义!无故的杀我夫主,你老娟妇还不解恨,又来找到坟上下镇物。”把掌抡拳,不住的乱打。那年老妇人,满地乱滚,口中不住哀告说道:“不亲不友,无仇无恨,我来祭奠阴魂叫他显个灵应,拿住杀人的凶犯,免得屈了好人,并无别的。”少年妇人,仍是不听,直是乱打。 姚能出来,向前说道:“这位娘子,不必动怒。方才是我先来的,看见这位并没别意。”年青妇人住手说道:“你是何人?在此何事?”公差说:“我叫姚能,在济南当差。方才我跟大雁前来,寻找屈情,领我到此。想你丈夫不是金有义所杀。适才施总督在济南放赈,在公馆看过招呈,看出金有义这案,必有屈情。就去了个大雁,叫唤呜冤。大人差我跟大雁前来到此地。你们二人也不必急吵,跟我前去见大人。”两妇人跟姚能进城,来到公馆。公差说:“你二人略等一等,我进去禀明。”走到大人面前,双膝跪倒。口尊:“钦差大人在上,下役奉谕跟雁出城,遇见老少两个妇人,正是金有义那案。现已将人带来,候钦差审问。”施公心中欢喜,先把姚能问了详细,然后叫带妇人回话。公差答应,站起身来,来到外面。说:“你二人进去,把情由细细说明。”二人进角门,到案前跪倒。施公座上开言说;“你们各报姓氏。”妇人说:“青天大人,小妇人丈夫金守信,十年前身亡。小妇人娘家姓任。所生一子,名叫金有义。年方二十。只因家贫,尚未娶妻,就是母子度日。儿子倒也孝顺,随小妇人苦守清贫。也是该当有事,住的是独门独院,三间正屋,一明两暗。小妇人住东首,我儿住西首。那日母子晚间在东首闲坐叙谈,忽听西首有妇人说话声音。小妇人生疑,只当金有义在外面勾引无耻妇女,引到家中窝藏。金有义听见这话,急得跺脚捶胸说:‘我要有这些事,叫五雷把我轰死!’无奈何母子掌灯,往西屋去看。真是奇怪,有一铜锁木匣,锁上挂一把钥匙。小妇人一见,又起疑心。我想此匣来得奇怪,把锁开放一瞧,是五个元宝,各各缚着红绳。我儿欢天喜地,口中念佛。小妇人心中害怕,怕是来路不明,因财起祸。”施公说道:“这银子乃是天赐,为何害怕?”妇人说;“头一件怕的是我儿瞒着我。再说俗语‘外财不富命穷的人’。我母子再苦,也是前生注定,岂能更改?老爷,你老人家请想:小妇人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过这苦日子,虽然说夫死从子,却何能尽由着他一个年青的孩子?见了此事,如何有不追问之理?要是他偷来的,也就装不知道,跟着他吃喝,久后直是犯了事,我也有个教子不严之罪,这不是明犯王法吗?就死后也愧见亡夫。故此屡次的追问,他又说不出来历。因此小妇人叫他捺出去,恐生出是非来。他金有义只是不舍。小妇人说:‘你要不说出这银子来历,连你带银同送到衙门去!’金有义就依妇人,不要这银子。说:‘自然有个来历。那日晚上刚睡觉,耳旁只听见人说话,唧唧喳喳,听不准。想这银子必定是说话的送来。我就枕着匣子睡倒,试试它是财帛,可是邪怪。’小妇人只得听从他,把匣子抱到西屋去。他枕着匣子就睡了。小妇人息了灯光,也是和衣而睡,不能睡着。那天不过三更时分,忽听金有义大叫:‘不好!’说是:‘母亲快来。’小妇人连忙起身,点着灯,来到西屋一看:只见金有义惊惶失色,只嚷有鬼。他说:‘我枕着金描匣子,合眼蒙胧,并未睡着。看见五个白胖的小孩子,穿着红缎子兜兜,手拉手儿,笑嘻嘻地说道:‘金有义,可叹你大运不通,押不住我们五个。今日给你个信,你可记清去处:离此三里之遥,有个富家洼,我们俱在那里住。你要想到我们,那里去找。’说完了话,手拉手儿出外去了。为儿惊醒,一身冷汗,回手摸匣子就不见了。” 这些文武官员、差役听得直是发愣,都说奇怪。施公座上开言说:“后来却又如何呢?”任氏说:“青天老爷,以后总是我儿财心太重,不肯听我说。那日天有五鼓,一人出了门,找银子去了。小妇人在家候信,等到天亮也未回程。恐怕冤家惹祸,倚门盼望。后来邻舍告诉,方知准信,把民妇人的魂也唬掉了。”说到此处,泪如雨下,大放悲声。施公沉吟说道:“金任氏,再把邻人告诉你的话语,细细说来。”任氏止悲,口尊:“大人,那时有人告诉,说是:‘金大妈,可不好了!你儿子在富家洼杀了个人,把脑袋装在匣子内,抱着走呢!正撞见府尊太爷,将他锁拿进城,送入监中,单等秋后抵偿。’民妇无法,自己回家,只是打点往监中送饭。今日想起儿子冤枉,预备钱锞,往赵三坟前祭奠,求他阴魂有灵,保佑拿住凶手,好叫金有义不遭冤枉而死。祝赞未完,不想他妻来到,他说民妇来下镇物,揪住就打,不容分说。多亏大老爷的公差劝解,他说有鸿雁鸣冤,带领民妇前来。这是以往从前的话,并无半句虚言。” 施公暗想前后的话语,沉吟了一会,说是:“贵府,你差人去把犯人金有义提出监来,本部堂亲审。”知府答应,连忙差人前去。不多时,但见公差锁来一人。施公说:“金有义!”有义看见他娘在公案前跪倒,金有义跪爬半步,口称;“青天大老爷,容小人细禀。”遂把始末原则,细说一遍。施公听罢,母子一言不错,真是字字相同,一字不讹,可见真是实情。施公又叫:“金有义,你不该贪心妄想,以致平地起祸。你枕金漆匣子,梦见五个孩子,他既说不在你家住,醒来不见,就该他自去自来,你又贪心去找,不听母训。又你在何处拣那匣子?据实禀来。”金有义说:“小人不听母言,走出门到富家洼。三里之遥,顿饭之时,到了富家后门口。星月之下,瞧见匣子。小人怕人瞧见,抱在怀中,回头就走。走不甚远,抬头看见一片灯笼火把,原来是府尊大爷。吓得小人才要躲避,谁知已被太爷看见,叫公差把小人叫回头到轿前。太爷追问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夤夜孤身往那里去。小人见问,心忙意乱,吓了个张口结舌。待说是银子吧,又怕官府拿去算赃入库。那时小人话就迟了。太爷叫公差把匣子打开一看,并无一个元宝,原来是血淋淋的人头。府太爷叫人立刻给小人戴上了锁子,跟到衙门。问小人为何害人,死尸存在何处,凶器现在何处,首级为何装在匣内。小人见问,心胆俱碎,本无此事,怎能应承?任凭说破唇齿,府太爷不听。各样刑法,全受到了。只急得无奈,这才招认。府太爷问成死罪,这才收监。” 施公眼望知府说:“贵府,金有义杀死赵三,这一案诉词内有隐情,你听听怎么样?本部堂审问清浑,内中有不到之处,只管提说。”陈知府曲背躬身说:“老大人才学深如渊海,卑职实不如也。又兼才疏学浅,卑职倘有不到之处,求老大人指教。”施公微微的冷笑说:“贵府此言差矣!府州官尽说:‘小的学疏才浅,不堪民命。’你不想这小民性命,都拿在府州、县令手内,屈枉民命,苍天不容!”施公又问金任氏:“看见匣子天有几时?”说:“天有二鼓。”施公问:“叮咛睡觉,到了何时?”说:“正到三鼓。”施公问:“你儿去追赶银子,却又何时?”说:“在四鼓。”施公问:“你儿出门,手拿何物?”说:“是空手而出。”施公问:“贵府在何处,与金有义相逢?是何时候?”陈知府说:“卑职正是四鼓撞见。”施公说:“这话就不明了,金有义四更离家,贵府四更拿的凶犯,时候不对。再说这四鼓夜已深了,手内又无凶器,难道他空手杀人不成?金有义倘挟仇把赵三杀死,再没有把人头盛在匣内,抱回家去的道理。本部堂不明,请问贵府,杀人是何凶器?”知府曲背躬身说:“卑职把金有义拿到衙门内审问,他在当堂招认:忽因挟夙日之仇,把赵三用刀杀死,凶器捺在河内。打捞不着。就是画招,卑职才敢定案。”施公微微冷笑说:“贵府,本部堂有几句话,请听明白。你我既食君禄,即当报雨露之恩;审问民情,当知仔细。人命重案,更得留神。待施某审明此案,自有分晓。” 施公又问赵三妻子说道:“你夫被人杀害,其中必有情弊,你也该知一二。金有义与你夫不亲不友,那里的仇呢?男女一样,都有天理良心,不许刁唆。明有王法,暗有鬼神,今日在本部堂下,若有一字不真,本院查出,定是不容。”梅氏见问,往上磕头。口尊:“大人,民妇年三十岁,父母双亡。十八岁嫁与赵三,算来十年有余。膝下无儿无女,公婆早已弃世。丈夫嫖赌吃喝,狐朋狗友,任他所为。无论怎么不好,总是结发夫妻,恩情似海。一旦被人杀死,民妇岂有不痛之理?要说金有义本是素不相识,非亲非友,无仇无恨。他倒有个朋友,甚是相好。”施公连忙追问。不知梅氏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朱蠢妇直言无隐郑公差应变随机 第七十五回 朱蠢妇直言无隐郑公差应变随机 且说梅氏说出他丈夫有个朋友,施公问道:“他那朋友是谁?”梅氏说:“小妇人夫主在世,因为家贫,才搭伴去打牲以为糊口之计,那里还有银子?那金有义因仇害命,必不是图财。再者亡夫那时,并未在外。”施公赶紧问道:“你丈夫不在外,必是在家丧命。”梅氏说:“皆因常去打牲,交了一个朋友,住在前村,名唤冯大生。比亡夫还大两岁,时常来往,穿房入屋,亲兄弟一般。往日进来,同来同去。这天亡夫带酒,睡在家中。他说打牲要起早,手拿一根闷棍,出门而去,说他去找冯大生,临行叫民妇将门关上。小妇人天明起身,有人告诉,说我丈夫被害了,首级不见。民妇同乡保进城禀报。那晓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金有义,凑巧被府尊拿住,受刑不过,尽皆招认。民妇看见有人偿命,也就是了,不知其中别情。”说罢叩头。 施公点头说:“梅氏,本部堂问你,须要实说。这冯大生住在那里?你家叫什么地名?”梅氏说:“小妇人家住后寨。两座村庄,一里之遥。”施公点头说:“你夫被害,是何地名?”梅氏说:“就在后寨村东富家洼,庄外有片芦苇。小妇人丈夫在那里丧命。”施公说:“你夫主离家什么时候?”说:“是三更。”金有义说:“我出门就奔富家洼。富家的后门首,就瞧见了匣子;抱起匣子,就回头往北奔家,就遇见知府太爷。”说罢,往上叩头。施公眼望知府,说是:“贵府听见没有?,你是四更天拿的人。金有义却是四更天离的家。这赵三也是三更天出的门。这是死鬼离家在先,凶手出门在后。金有义是四更天离的家,拿了匣子,就被你拿住。这时辰前后不对,而且又无凶器。你把金有义问成死罪,真是岂有此理。”知府躬身说道:“钦差老大人,是天才神断,卑职实不如也。万望大人宽恕一点。”施公微微的冷笑道:“赵梅氏,你说赵三实寒苦,打牲度日,还有伙计冯大生?”梅氏说:“只此一位,并无他人往来。”施公说:“既然同行,大概都有约会。还是你夫主先找冯大生去,还是冯大生先找你夫主呢?”梅氏说:“他二人谁先起来,谁就去找谁,不分你我,总要同行。”施公说:“你说那日才交三鼓,手拿一条闷棍,去找冯大生。但不知找着冯大生否?”梅氏说:“民妇见他去后,将门关闭,睡到炕上。只不多时,忽听外面叫门,说是‘三婶子,三婶子’,连叫数声。民妇听来,就是冯大生。我说:‘他早就去咧!’冯大生他说:‘没找我去呢。’他在门外念念叨叨就走了。”施公听罢,说是:“梅氏,冯大生素日来叫你丈夫,他是怎样叫法呢?”梅氏说:“他素常来到门前,便大声叫道说:‘老三那!该起来了,不早呢!’就是这个叫法。”施公说:“这就是了。”伸手抓出一支签来,说:“速去锁拿冯大生来听审。” 公差接签,出了馆驿,直奔前村。进村见有几个庄民,内中有一个认得郑洪的。郑洪带笑开言说:“在下有一点公事,才到贵村。借问一声,这前村有位打牲冯大生吗?”那人说:“郑大爷,你问那冯大生那!他先和死鬼赵三搭伴,自赵三死后,冯大生也不打牲咧,如今他连门也不出,终日在家,闭门静坐。郑三爷,你往北走,第六个黑门便是他家。”郑洪带笑说:“多蒙指教了。”去走到冯大生的门首,用手拍门。且说那冯大生坐在家中,他妻子朱氏,总算是造化的,得了一笔外财。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门,把冯大生吓了一跳。说:“贤妻,你去瞧瞧是谁。若是生人,问他姓什名谁,若要找我,你就说这几天没回家来。”朱氏说:“不必叮咛,我自会说,你放心吧。”边说边走,来到门外,将门开放,出来一看,见一人头戴红缨帽,身穿蓝布袍子,站在门前,架子不小。看罢将门一掩。那郑洪看这妇人,不觉暗笑。开言说:“我与冯大生,又亲又友。今日有件事托付他,大娘子把他请出来,我们哥俩见面好说。”朱氏本是蠢人,听了此话,不辨虚实,带笑开言说:“既是亲友,且请到里面叙话吃茶。那冯大生就是我的夫主,终日在家闷坐,常想宾朋。”郑洪久惯当差,见话便说:“饶座。”连忙走到近前打躬,叫声:“嫂嫂,头前引路。”冯大生倾耳听得朱氏说话,听不甚真。又听外面呼兄唤嫂,直往里让,象是熟人,暗想必是来了亲友。顷刻抬头一看,却是官差,心中好不着忙,手足慌乱。朱氏说:“当家的,快出来接进去吧,我给你领个兄弟来,不用愁闷了。”大生只得出来迎接。郑洪作揖,执手赔笑说:“大爷你好清静,坐家中许久不见。”冯大生无奈,说是:“不敢,在下实是瞎睡,一时懒得起来,望乞尊驾宽恕。请问尊兄贵姓高名,住居何处?”郑洪说:“你我相别不久,你就竟忘记了。想是你发了财了,不认得旧兄弟。有个衙门弟兄请你去,一提,你就想起来。我的名字叫郑洪。”冯大生说:“原来是郑大兄弟,总就是我的眼珠儿瞎,慢待你了。你可别恼了,都有个忘记。你说那个内司,倒是姓什名谁?我怎么总想不起头绪来呢?”郑洪说:“我也不知底细,大略他既想请你,你一见自然明白了。”说着脸色一变,满屋里瞧了一遍,腰内取出锁链一条。说是:“戴上的好,我怕太爷逃席。”一伸手把冯大生套上。大生立时变色。朱氏也自着忙。郑洪说:“他在外面做的事,想来嫂子也明白。”大生说:“既把我锁上,一定要打官司。”郑洪说:“把话语留下,我把你锁给开了如何?”大生说:“求上差开恩!”郑洪说:“好,依兄长的话。那里不交朋友?况且你这也是不要紧的事。我看你也有些朋友,解下来,叫乡亲们也好看些吧。”二人一同进城,来到公馆。 此时施公用饭已毕,正然喝茶。差人回话说:“冯大生带到。”施公即刻升堂。任氏、冯大生、梅氏,一切邻居,俱各传到,方好结案。施公问:“你叫冯大生吗?”冯大生回道:“小人冯大生,给大人叩头。”施公问道:“你作何生理?有几个伙伴呢?”大生说:“小人原系前村人氏,父母双亡,娶妻朱氏。打猎为生。有个伙计,名叫赵三,每日一同来往,谁知他被金有义杀死。剩我一人,难以打牲,在家中闲坐。奉公守法,非理不为。今日大人差役,把小人拿来,不知所因何故?”施公微微冷笑,说是:“贵府,你细留神听听。你是科甲出身,与捐纳不同,问事不可粗心。赵梅氏自言金有义非亲非友,又无仇恨;赵三又系寒苦之家,他杀人为何?就是无故杀人,把头装在匣子内,去往家内抱,又是何意?再说更次也不对,尸首又有别的因由。从富家洼前屯到后寨,三处离河多远呢?”陈知府躬身说道:“离河有二里之遥。”施公大笑说:“贵府这话说来,益发不通情理了。”要知大人怎样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传邻右曲直共证听堂词泾渭皆分 第七十六回 传邻右曲直共证听堂词泾渭皆分 且说施公问事是一片爱民之心,明知情屈,仍怕有隐匿,故意惊喝金有义。金有义叩头说:“小人赶元宝是实,并不曾杀人。小人那知晓赵三往富家洼去,就往那里等着杀他去呢?少时大人叫了邻舍人来,一问便知。”施公说:“你今日堂上回的话,何不在知府堂上如此说法?”金有义叩头说:“青天老大人,小人在府台太爷那里,也是这样回法。怎奈府太老爷一句不听,百般拷问。小人实是受刑不过,这才招认。”霎时间,差人跪倒说:“回钦差大人,三姓邻舍,俱已传到。”施公抬头,但见几个老民,跪在堂下。施公说:“传你们来,不为别的事,要分辨金有义这一案。是非曲直,全要实说,分毫不碍你们的事。若有虚言,保不住就有牵连。”又叫:“冯大生,既是你伙计被人害,你也必然知情。今日事犯,速行招认。”冯大生说:“小人虽与赵三是伙计,他被人家害了,小人实不知情。求大人详察。”施公说:“你们说来,谁是谁的街坊?”下面说道:“小的赵大、王二是金有义的街坊。”施公说:“金有义母子,素日好歹,实回上来。”二人说:“大人请听:他母子俱皆安分,母慈子孝。”施公说:“是了。”又有二人说:“小的李永、孙昌是赵三的街坊。”施公说;“赵三生前行为怎样?”二人道:“赵三生前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妻梅氏,却倒贤慧。”施公说:“是了,是了。”又有二人说:“小的王四、张六,是冯大生的街坊。”施公说;“冯大生为人如何?”二人说:“冯大生为人也好也不好。怎么说呢?外面却会生事,家内倒还安静。”施公吩咐六个人下去。又问冯大生说道:“赵三是你打牲的伙计,他叫人杀死,你知道不知道呢?”说:“回大人,赵三与小人一同打牲,他竟被人杀死,小人不知道。”施公点头说:“既是同伙,若打牲去,你叫去不叫去呢?”说:“小人两个作伴,他也叫我,我也叫他。”施公说:“那日呢?”大生说:“小人起早呢,约有四更天就出门。到了赵三的门首,高声喊叫:‘三婶子,三婶子!’叫够多时,里面才答应,说道:‘他去咧!’就回家等着他。”施公说:“赵梅氏,你夫主是几时出的门,你可记得清吗?”说:“亡夫离家,时有三鼓。”施公说:“冯大生,赵三三鼓离家,你去找他是四更,到了赵二门首,如何叫法?要你说来!一字有差,重责不恕。”说:“往常叫他:‘老三起来吧!该走咧!天不早了。’”施公说:“赵梅氏,听冯大生之言真假?”说:“他说的倒是实。那日民妇正在睡梦之间,忽听见叫:‘三婶子,三婶子,你把老三叫一声儿。’民妇说:‘他早去了。’他在外面说:‘怎么没碰见呢?我走了,碰见更好;碰不见,我在家里等他。’说罢他就走了。”施公说:“冯大生,你同赵三打牲,是使什么家伙?”说是:“飞禽走兽同打,打飞禽是下网下套子;打走兽,赵三一根齐眉棍,小的一口腰刀。”施公说:“那日你在家中等他,他去了没有呢?”说:“小人等他个大天亮,也没见他到。后来听见人说,他被金有义杀死了。” 施公冷笑,眼望众官衙役人等说道:“你们细听,凶手不是金有义,定是冯大生。不知因何将赵三杀死,又往他门首去叫,遮掩人的耳目。往日去找,叫赵三;那日去找,叫三婶子。分明是知道他不在家,假意去找,为的是瞒哄众人。再者有赵三杀身之祸,也必去找冯大生。人头装在匣内,抛于外边,谁拾他那匣子,算中了他的牢笼计。你们详察是不是?”众官曲背躬身说:“老大人的高见,卑职等实不如也。”施公说道:“还没有真对证,少时间便有分晓。”说着提笔写了个红纸贴,用纸封好,叫声:“郑洪。”“有。”连忙答应跪倒。施公说:“你认识字不认识?”说:“认识几个。”施公带笑说:“你拿此字去,照帖行事。不准叫旁人。有走漏风声,从重治罪。”“是。” 郑洪接了字贴,往外就走。后跟六七个衙役,全要瞧瞧,见见世面。郑洪把舌头一伸,叫声:“我的舅母,这可实在瞧不得。等我回来,自然明白。”说着,走到无人之处,打开一看,心内明白,出城径扑前村冯大生门首拍门。说:“大嫂子,快开门来。”朱氏赶紧出来开门一看,认得是公差。郑洪跟随就往里走。说:“嫂子可不好了,他杀赵三事情犯了,当堂招认,画了口供。这还算好,没说有你,只他一人。他暗暗的求我,叫我告诉嫂子,趁着你家有这点底儿,叫你快去打点。省得他受刑不过,连你也拉出来,那时也就不好了。”朱氏闻听此言,想着倒对。说是:“你要不跟你哥哥相好,他也不叫你来。我实对你说吧,这宗底本可也有,我也瞧透了,你们两人必是亲兄弟一般。你来吧。”说着把这口缸一挪,那个底下,用刀铲开,取一个布包,拿到炕上。打开一看,是五个元宝。朱氏才要说分银之事,那郑洪把脸一翻,将锁子掏出来说;“快走吧!到衙门再说。”朱氏真魂吓掉。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冯大生图财害命金有义提审出监 第七十七回 冯大生图财害命金有义提审出监 且说公差郑洪见拿出元宝,朱氏总要想分开。他说道:“给他三个,也使不了;我留下三个,也使不了。不如他俩我俩,郑叔叔一个。给他两个打点官司,我这两个买些嫁妆,好留着嫁人。”郑洪见元宝对了数儿,说:“嫂子这么分不行的,你跟我进城去,见了大人那里分去吧。”说着就把脸一翻,掏出锁子,把朱氏锁上,掏好了疙疸说:“嫂子走吧,当堂等问口供呢。”朱氏自知难脱,遂把银包好,扛在肩上,将门锁上。二人径奔公馆,直到堂前跪下。 大生一见朱氏,不住的着忙害怕。施公一见,并非善良之妇。遂问道:“那一妇人从实的说来,那里来的银子?若要与你夫主言语有差,便要重重的责打。所作之事实道。”朱氏闻听,跪爬半步说:“小妇人不敢说谎:奴的夫主冯大生,与赵三是伙伴。那日他叫我夫主去打牲,我夫主起来,拿了腰刀,出门去了。约有两个更次,天没亮,他回来叫门。小妇人将门开放,他走到屋里,连忙打火点灯,从怀内掏出五个元宝,用红绳捆成一包。”小妇说罢,磕头碰地。冯大生听了这一片言语,真魂早已吓掉。施公说:“冯大生,你有何曲折?你细细讲来。”说:“大人容禀:那日赵三前来叫小人出去,那时天尚未明,不过三更以后。想着要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往常过早,路过富家洼,常听有小孩吵闹。小人去看,却是富家一个菜园子,里面有五个小孩,浑身精光,都穿着红兜肚。屡次走到切近,都不见了。那一天小人就将此事告诉赵三。我们两人去追赶小孩,又不见。赶到芦苇坑边,赵三踢着个匣子。拿过来看,却有现成钥匙,开了一看,里面是五个元宝。我们二人看见了元宝,他也要多。我也要多,谁知财多是祸,我们二人争吵起来,我一刀把他砍死,元宝我独揣在怀内。把他的首级砍下来,放在匣内。小人想着这场官司,叫姓富替打,将匣子放在富家门首。我又去叫赵三的门,为的解人心疑。人是小人杀死,谁想青天大老爷的驾到,可巧又有鸿雁鸣冤,可见得善恶都有报应。这雁替金有义鸣冤,内中也有个原故:小人那日与赵三打了一只雁,可巧金有义走到跟前,他有三百钱买去,放了生咧!那知他遭屈,就有雁来鸣冤,救他之命,真乃是行好得好,作恶恶报。求老大人也不必追问咧,小人这都是实招,情愿领死。” 且说施公听了冯大生所招的口供,料无虚假。带怒说道:“金有义,你母子可曾听见吗?”他母子叩头说:“全都听见。”施公说:“金有义背母贪财,致有此祸,险些作了刀头之鬼。”金有义母子望上磕头说:“多亏青天大人判明此案,我儿死去重生。不但小妇人深感大德,就是民妇亡夫在九泉下,也感念大人恩德非浅。”施公说道:“梅氏,你夫主赵三被冯大生杀死,你还不知,诬赖好人。”梅氏连忙说道:“大老爷在上,此乃府尊老爷亲拿的凶犯,当堂审问,金有义当堂领罪,与小妇人无干。”说罢叩头。施公说:“贵府你可听见?请问赵三是金有义杀的不是?本部堂这等问法,是与不是?倘有不到之处,贵府只管明言,施某决不自是护短。”陈知府深打一躬说:“卑职无才,求大人宽恕。”施公又提笔判断:“冯大生杀死赵三,暂行收监,俟放粮之后,斩首示众。金有义贪财背母,应有罪过;念其遭屈冤,今释放回家。这几个元宝,虽然天赐,乃富家之物,也有金姓之分,赏与任氏两个元宝,以为祭奠赵三受梅氏痛打,为子悬心,家业困苦之费。”任氏连连叩头说:“金有义今日蒙老爷救了性命,就是莫大之恩。又蒙赏赐银两,叫民妇刻骨难忘。只是焚香叩拜天地,愿老爷世世官高爵显,扶保朝廷。”言罢连连叩头。施公说:“梅氏,你娘家还有什么亲眷?”梅氏说:“小妇人亡夫在世,尽交狐朋狗友,并没有连心亲人。小妇人七岁丧父,出嫁之后,我母亲身亡。并没姑舅两姨亲眷,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言罢泪如雨下。施公说:“梅氏不必伤感。我看此事,是一举两得:金有义精明务正,他母亦有贤德,你的素行倒也守正。可与金有义成就夫妇,贤孝一家,倒也相当。赏你三个元宝,为你夫死养身、夫妇过活之助。愿不愿即刻言明,我不嗔怪。”梅氏哭道:“青天大老爷,与亡夫辨明冤枉,得着正凶偿命,小妇人应当尽节才是。奈因赵三为人,也当不起尽节之妇。此时但凭青天老爷作主,恩深四海,愿依尊命,不敢有违。”施公闻言,满心欢喜,说是:“金任氏,你子虽遭冤枉,总算是前因后果。元宝为媒,证梅氏该当入你家门的。”任氏说:“叩谢老爷天恩,小妇人谨遵老爷之命。”施公扭项望知府说道:“贵府,你问此事,乃是诬良,应该降罪,这是你粗心之过;还有可恕——并不是贪赃。本部堂念你是两榜,正非容易,姑开恩赦你。以后事事须得留心仔细。”知府唯唯的听从。施公说:“罚你一宗银子:梅氏改嫁金有义,花烛之费,须得你办。”回说:“卑职领命。”施公吩咐,将冯大生收监,余者尽释放回家。但见官属民役、闲杂人等,各各不胜欢喜,称扬施大人的天才。 施公退堂,归书房坐定,与天保、王栋、天霸、小西、殿臣、起凤等大家相见,言讲此事。说罢更衣,吩咐家丁设座,叫众好汉一同落座。献茶,茶罢,又吩咐设摆酒席。施公亲自把盏,奉敬诸位英雄。众人领谢,各按次序归座。手下人把酒盏酌上。施公带笑擎杯说道:“你们几位英雄,与施某情同骨肉。自从江都天霸行刺,被我一片纲常大义之言,劝他弃邪归了正道,本有志气,要争功名。关家堡同着天保二人,救我出了火坑。这黄天霸擒拿水寇,黄壮士真算一举成功。斩犯,多亏了贺天保酒楼上泄漏机关,杀了盗寇。恶虎庄上,施某看看危险,幸亏又遇英雄。后来不知那件事是我的错,叫义士寒心。这如今康熙老佛爷,钦点施某前来放赈。听说山东出盗寇,于家兄弟大有威风,施某心中为难。贺壮士一言提起,他又知道寓处,这才一同天保前去敦请。走张家洼投宿,又遇强盗。贺义士夜未眠,才得拿住此贼。又到卧虎山,见了黄、王二义士,不忘旧义,幸来相从。这没的说,仍求众位扶保施某,放粮无事才好。上与国家出力,下能保养饥民。事完回京复旨,施某定要奏明圣上,决不埋没英雄的功劳。施某若有一点忘恩负义之心,临危必不得善终。列位皆是正人君子,必是一样。”当时黄天霸不跟施公进京,以为施公负义,虽不能说,暗想跟到京中,也不过白效力,所以心中有些寒透人。搭着王栋、王梁,当中懈怠。彼时施公本无保奏之任,故此好汉辞了贤臣,云游山水。虽则如此,可总不提贤臣过处。想着既跟过大人,再说大人不好,岂不落江湖朋友耻笑?莫若自己善退了,彼此都不漏着方好看,这是英雄行事过常人的地方。那知他的命中是个显发之运,不该闲散,又遇贤臣拜访,义不容隐,故又有这一番贤良相济。要知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众官按户口造册千总报漕运米粮 第七十八回 众官按户口造册千总报漕运米粮 且说黄天霸听得天保防备于六、于七的话头,不由心中火起说:“任他于家有多少狐群狗党,也不怕他。咱们只要同保恩公,各尽忠心奋勇,那虑他小小寇盗。”大家齐说:“有理。”施公带笑开言说:“我也听见说,于六、于七招聚人马不少。附近居民,皆受其害。怕的是粮到之日,生出乱来。倘有疏忽,大大不便。上有愧于朝廷,下有负于饥民,何以尽为国为民之心。必得商量万全之计。方得放心。”贺天保带笑开言说:“钦差大人,须垂明训。我等无才,不能远虑,恐怕临期误事。”施公点头笑道:“公事大家同事,不要拘束。谁有主意,说在当场,大家计议,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大家齐说:“谨遵钧谕。” 施公说:“此事关系重大,倘然有差,可就不小。众位虽是武艺高强,总是人少势孤。不如调武营马步精兵,相与保护,方保无差。不知英雄以为如何?”天霸闻听,心中不悦道:“大人,小人不是斗胆,依我拙见,既有我们六人,也就不必调官兵。凭着我甩头一子,三支飞镖,众哥哥们齐心努力,拿于六、于七易如反掌。皇粮若有失错,我黄天霸誓不为人也。”常言说:“艺高人胆大。”天霸这话,全是一味高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若论这话,施公听着欢喜,一则说得雄壮,二则忠良深知他的本领,这些话当真说得起。再者只为保护皇粮,施公不辞劳苦,亲身到卧牛山请了他来,这件事十成仗着他八九。当时说出这话,施公闻听,暗自欢喜,口中说道:“黄义士之言,果然是实在之话,真说得起。你的声名,天下皆知。从前说过,一件公事,大家商量,黄义士休要多心。不知你们几位,意下如何,有话须说到当面。黄义士万不能多心。”这一些话,道得黄英雄收起暴躁,使出和平来。带笑开言说:“大人,我是年青的人,没有深谋远虑,不过是一味忠直热心,有勇无谋。原来这事,关系重大,不是一人意见可成的。贺大哥与众位,有话只管讲。只要保得无事,大家的脸面,都算有光。”施公大笑数声,连说:“好好,这真是英雄之言。无论上下,有话便讲。保住皇粮不失,不枉你们受辛苦,黎民可沾皇恩。”贺天保带笑开言说:“若无于家众盗贼,也不必费这番心机。皇粮来到河沿,贼徒聚众人来抢夺,黄老弟虽则英雄,怕的是首尾不能相顾。”施公说:“‘能狼难敌众犬。’于家兄弟人多,喽卒有数百,倘然一时防不到,必然皇粮有失。”贺天保带笑开言说:“在下倒有一计,可保无虞。”施公满心欢喜,说是:“英雄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却说天保带笑说道:“老兄弟他不知于家虚实。不是我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为保住皇粮,非比平常剿寇,别弄得顾了打仗,顾不得皇粮。贺某尽晓那于六、于七俱是本领高强,还有一位姓方名成,因吃壮药,吃得牙关紧了,吃饭不能张大口,人都叫他方小嘴赛姜公;这人颇有歪才,机谋巧算,众贼中的谋士。有名的头目,还有二十余人。喽兵数百,在红土坡结寨,是个易下难上的去处。贤弟想想他的势力若小,本地官员岂不去征剿他们。不怕恩公嗔怪,若无我们在此,好歹却不管了。既有我们这些人跟随大人,要叫贼盗抢了粮去,不但是英名软透,还把前功尽弃。不但众人枉费勤劳,且耽误大人的事。若依我,明日大人升堂理公事,对府县官就说户口人名全造成册,河粮到了好开放,男女大小,全要公平。再差人打听粮船几时才到。那时我有一计,管保一阵成功。大人即差人上卧虎山,将陈杰、李俊、张英三个人叫来,作我们的帮手,好并力成功。”施公遂教黄天霸写书信一封,差人即往卧虎山去,叫陈杰、李俊、张英等三人前来不表。 次日,施公升堂。文武官齐来伺候。吏役排班,文武按着仪注,行过了礼。知府陈魁,曲背躬身,口尊:“钦差大人,有催船的报信:二日之内,粮船当到。”施公闻听,说是:“贵府,这粮船到日,先从济南放起。各处行文造册,送至省城。看守堆房,多加仔细。本部堂放完济南,然后挨次放去,全要亲身验看。沿河速搭芦棚,多派官兵衙役。官斛官斗备好,定日亲身开放,严查行私有弊,先派你先行。本部堂文书出示:兖、登、莱、青,以及泰安、沂州、曹州、武定,挨次放去。”施公说罢,退堂回后更衣,来到书房,与众好汉相见。忽又听该官回说:“明日粮船准到。”贺天保说:“大人如何分派?”施公还把吩咐知府的话,说了一遍。贺天保说:“粮船来到河沿,红土坡必无动静,再不肯登船抢掠。必待收完,堆到岸上,须得留神。于六、于七,他若抢粮,必着人前来打探消息,防备全在此时。”施公说:“这话却是不错,必是这样。但虑此时擒贼、保粮不能兼顾。”天保说:“船到,只管去收米,也得十天半月功夫。米若收完,贼人必来抢夺,多半是夜间。我管保临期无事,请大人放心。”施公更不究问,知道他的才能可当。遂吩咐摆酒饭,就在书房,六家英雄陪着施公共饮。黄天霸擎杯带笑说:“贺天保是四霸天中头一位,不但武艺精通,而且机谋广有,见识颇多。既说敢保无事,大人请放宽心。”施公笑道:“但得放粮无事,回朝交旨,施某敢保列位都有高迁之望。”天保说:“蒙大人提拔,只要我等有命。”施公说:“义士何出此言?列位俱是功名有分的。”说着话酒饭已毕,漱口喝茶。 且说陈知府奉钦差之命,先催促府内和州县差役,俱各全要精细公平。又往各府县,都行知会,速速造成清册,送至省城。河沿盖大芦棚,花红结彩;左右两溜小棚。斗行经纪有数百人。棚外席片堆成大垛,许多兵丁衙役看守。芦棚内设摆公案,新制朱笔砚签,大红缎桌帷椅垫,团龙飞凤,新绣鲜明,设摆齐整不表。 且说施公正坐叙话,门上报道:“有运粮千总拜见。”施公说:“叫他进来。”门下退下。须臾,千总们进来跪倒。施公说:“本部堂明日出城收粮,搀糠使水,拖欠数目,俱各不准。”千总说:“全无此弊。”一个个叩头,出了公馆。施公又望知府说道:“明日预备,我好出城,一应天明齐备。”知府答应,告退而去。次日天明,只见于马执事,摆列满街。施公坐上大轿,前面大炮三声,十三棒锣响,本府守备骑马前引,参将跟赶,顺大路前往出城。众好汉俱在公馆。施公出城收粮,这个消息,早有红土坡细作报知于六、于七,必是一场大祸。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贺天保备兵擒寇方小嘴设计抢粮 第七十九回 贺天保备兵擒寇方小嘴设计抢粮 且说这日于六、于七在寨内闲谈,闻听粮船不远来到。赛袁达说:“兄弟,你我生在济南,家中富足,习学把式。吃喝嫖赌,不务正经,家业凋零。以致栖身绿林,打劫些行商客旅。”于七带笑开言说:“现在山东有赈济,若得了这宗粮米,足够吃几年。”于六说:“别听你七哥一片浮言,你是诸事不深思量。”说罢叫摆酒来。小卒设摆桌椅,三人挨次坐下。这红土坡势派不小,足有喽罗数百人。方小嘴分派得井井有条,各有执事,并不错乱。说声摆酒,须臾齐备。三人坐下,于七先满一杯递与方成,又与于六斟上,然后自斟。于六说:“赈济粮船,已经到了。依方兄弟是怎样抢法?必得想个万全之计,才好行事。”方成带笑说:“兄长要抢这项粮米,事干重大,必得商议周全,方可行事。若依七哥,立刻就要行事,看得探囊取物一般,不想其中曲折。登船去抢,必不中用。”于六说:“上船抢米,总是不成。必得容他堆上河岸,方可成功。但是那里必有准备,须得细心。”小嘴说:“那散粮,一人能带多少?若有官兵赶来,还得扔了。抢过一次,若不济事,再去更是不成,他必添兵守把。”小嘴言还未尽,于六、于七各自发愣,倒想着没个主意。于六说:“方贤弟始终都想到咧,句句说得不错。这个粮米,抢来实难。但是这山中缺粮,也是要紧。还得方贤弟再想妙计。”方成说:“二位兄长,此事可就难了。这钦差仓厂总督是康熙佛爷最心爱的人,他是镇海侯爷的亲生子,官讳叫施仕伦,人人称他赛包公,在朝常参大臣。听他手下许多能人,武艺精通。咱弟兄下山抢粮,更得加意小心。”于七一旁发躁,说是:“我有一言,贤弟不要嗔心。这粮若不去抢,岂不叫江湖朋友笑话,说咱弟兄无能,尽欺良民客商,遇着大买卖,不能去作。”他又说:“为这事丧了残命,也是大大有名,叫江湖中称名道姓。”方成说:“此时必要抢粮,须让他收完粮米,堆积河岸,静夜前去,攻其不备,事方可成。”于六说:“全仗贤弟调用,为兄无有不从。”小嘴说:“看他那米得收些日子呢。六哥急速差人下山,置办所用之物,莫要迟挨。务要十日之内办来。”于六立刻吩咐头目,带领小卒下山,四路附近村庄,抢骡、马、驴、牛、车辆,十日之内,俱要回来听用。众头目领令前去不表。方成又说:“头目十日回来,我另有一番调度,管保抢粮到手,也令钦差心惊,叫他知道山东有好汉,知道于家弟兄是英雄。”于六、于七满心欢喜,说道:“此事全仗你一人。”吩咐小卒:“速摆酒宴,先给贤弟庆功。” 再说施公收粮,直到天黑,方才上轿回来。到了公馆后面,与众英雄相见,说些收粮的事情。每日去到芦棚收粮,晚上来归公馆。那日晚门上报说:“外面有人来见。”贺天保出来一见,乃是陈杰、张英、李俊。三人躬身问好。天保引进,见了施公行礼。施公赐座,和众英雄分坐两旁。不多时,叫摆酒宴,大家共用酒饭。次日天明,施公又收粮,那日收粮已毕。红土坡细作报入山寨。这寨中于六、于七自那日分派头目、小卒,四路抢夺牲口,俱是十日回来,见寨主缴令。各将抢来车辆、口袋,马匹,共有多少数目,写一单呈上。三寇观瞧甚喜。方成说:“这些物件,不但劫粮,连山中也足使用了。”重赏头目小卒。又使人探听河粮。那日有人来报说:“粮米收完。”方成说:“二位兄长,小弟言过,若粮米收完,须待夜间行事,一拥齐上,他不知人有多少,自然心慌,趁势动手,再无不得之理。”于六点头说:“下山须得何日?”方成说:“这件事要作,还迟不得,迟则有变,就是今晚前去。叫手下将瘦羊、病马杀了做饭煮肉,至天晚俱各饱食。我将年轻力壮会武艺的小卒,挑二百名,跟咱弟兄三人在前,赶散看粮人役。再挑二百人,一百赶车,一百随着运米车辆,以挡追兵。来回搬送,到天明岸上米管保全无。”方成说罢,于六连声夸奖说:“有理,真有奇谋!不枉人称赛姜公。”于七说:“众家头目,就照着方爷的话,吩咐兵卒。二十名头目,就去挑选四百兵卒。”将方小嘴的话,又传说了一遍。满山中乱洪洪,杀牛宰马,喂牲口,预备兵器;余者在山上看守着寨堡。天色黄昏,俱各吃饱,备马套车,全俱停妥不表。 且说施公收完粮米,在公馆中与天霸、天保、小西、王栋、陈杰、李俊、张英等商议防守粮米之计。贺天保说:“大人粮米收完,到了夜间,贼必抢粮。以后日夜严加防守。大人速传钧谕,拨精兵三百名,弓箭、挠钩、短刀齐备,天晚俱来馆外伺候,一齐出城。大人就在馆内,明天一亮,静听消息。只管放心,小人管保无事。”施公说:“义士,这些英雄俱是帮我,我岂有在公馆安居之理。我要亲瞧着壮士立功才是。”天保闻听,心内着忙,欲要阻拦,话语来得结实;有心任他出城观看,众贼争战,料无轻敌,夤夜之间,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又想着大人话不可拦,说:“大人要出城看我等拿贼,借钦差的虎威,更又容易了。黄老兄弟,必须保护大人要紧。我们动手相争,你别管,只在棚中保护大人。”天霸连忙答应。天保眼望王栋说:“贤弟你与李俊带领官兵五十名,看守米场东面,留心精细。炮响一声,速带兵到,奋勇先拿为首的人。若是被贼逃脱,须受处分。”王栋、李俊一齐答应。天保又吩咐说:“关老弟同陈杰领兵五十名,在米场南面守住。炮响一声,奋勇杀来,务要先擒为首贼将。若有疏失,自刎人头来见劣兄。”小西、陈杰连说:“遵令。”贺天保又望王殿臣、郭起凤说:“你二人带兵五十名,出城散走,米场西边站住。炮响为号,杀奔中场,拿为首的强人要紧。若把强人放走,自提首级来见大人。”起凤、殿臣答应。又望张英说:“张贤弟,你我领兵五十名,在米场北方守把。”贺天保吩咐已毕,又说:“大家这一出城,都要小心。奋勇拿住贼首,便是头功;放走贼头,就是大罪。各人不必怜惜。”看来个个答应。施公一旁惊问说:“义士此话,我不明白。定谋设计,所为保米,为何舍米擒贼?”天保曲背开言说:“大人,这于六、于七、方成,红土坡的寨主,把他三人拿住,余者全都散心,粮米再无人抢了。即便抢去,一见寨主被擒,必然扔下逃命。大人请放心,小人管保无事。”施公点头,众人分列两旁不表。 再说红土坡众寇,那天才一鼓,方成说:“此刻就该下山。”于六便吩咐备马,各人带好兵器,一齐跨鞍上马。后跟二百名喽兵,一直径扑米堆而来。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众官兵捆送方成贺义士力追于六 第八十回 众官兵捆送方成贺义士力追于六 话说方小嘴传下令来:听他的哨子响,齐往上闯。众贼依令。方小嘴领着众贼,来到米堆不远,只见高搭芦棚,桅杆上高挂灯笼,十几处米堆,高似山峰。巡逻兵丁衙役,不住往来。猛听哨子一响,众人惊疑,不知其故。又听呐喊声音一片,似有几千人一般。兵丁衙役,吓得魂不附体。声过处,又听一人高声喊叫说:“大王爷是太行山寨主,径来借米,你们快快远走!少若迟延,尽死刀下!”兵丁衙役害怕,又不能脱身,只是乱叫:“拿贼。”黄天霸听得北面锣声响亮,连忙点着大炮。两声炮响处,早惊动了四面好汉兵卒,各整器械,抖擞精神前来。 这里众寇如入无人之境,来到米堆跟前。那二十名头目,二百小卒,赶着车辆紧跟进来。众人一齐动手,撮米的,撑口袋的,往车上装的,七忙八乱。贺天保等八名好汉,带领二百兵丁,从四面围裹上来。那五十个火把,全都点着,照耀如同白昼。外有五十名,暗处呐喊。这众寇只顾抢粮,猛听似雷的大炮连响,又一阵呐喊声音,又瞧见红亮一片照眼。众贼不知虚实,大大吃惊,无奈不敢违令,只得拼命抢米。方成暗说:“不好!就白来一场?事到其间,只得闯出去了!”想罢高声助威,说是:“山上的喽兵,不必胆小!现有我们挡住官兵。六哥、七哥把手下兵分两路,只要奋勇当先,战败官兵才好!小弟这里催促小卒抢米,已经走了一起了。”于六、于七答应,忙把小卒分开两路,各领一支迎将上去。灯笼火把,呐喊声砍杀声不断。猛见一人,马上高声大叫说:“你这强贼!坐山为寇,打劫客商良民。官兵不征,也就是了,竟敢擅动皇粮,多么大胆!棚内坐着钦差,四面都有官兵,英雄好汉,二十余位。大太爷姓贺名天保,四霸天中第一人——绰号人称飞山虎。前日曾在绿林,如今改邪归正,跟随施老大人,专杀土豪恶霸。” 方成听了冷笑几声说:“姓贺的听着!我与于家兄弟同称寨主,山东省人人皆知。手下喽卒无数,你等能有几个能人,狗党狐群,焉能济事!”天保听罢,晓得必是小嘴方成,先把他拿住,好见钦差。才要催马,张英答话说:“哥哥,这件功劳让与我吧!”一催坐骑,更不答话,双举画戟,迎胸刺来。小嘴举刀相迎,一来一往,两马盘旋五六个回合。方成手快,张英些许漏空,左耳着了一刀,削下半片,疼痛难忍,一倒身落下马来。天保见势不好,连忙催马,口呼:“兵丁,快救张英!”官兵着忙,一拥前来,救起张英,二人扶着退后去了。贺天保敌住方成与他交战,冲突十数余合。天保一心想道:贼人若战败逃走,黑夜之间无处寻找;再者自己有令在先。眼看方成刀法稍缓,天保奋勇,抢他的上首,提马跟紧不放。小嘴觉势不好,怕难招架。好汉越发逼紧。贼将方成心下发慌,手迟眼慢,只听唰的一刀砍去,正中左背,深有四寸,小嘴翻身落马。余者逃命,四散而去,全都顾不得要粮米;倒有些驴马驮着去的粮米,抛撤遍地。 天保带领官兵,押着方成,和那二十名小卒径奔官棚。黄天霸远远望见一群人马,直奔前来。天霸叱咤说:“呔!何处人马?少往前进。”天保听准声音说:“老兄弟,天保来也。”赶至切近下马,就把拿住方成的话说了一遍。又说:“此时我也不回棚,张英也不看了。留下三十名兵看守贼徒,那二十人点着火把,看守米堆,瞧着那边打仗,往那边高举。”天霸答应,叫官兵把贼送入小棚看守。天霸进芦棚,对施公说知。且说天保重复上马。那二十个官兵高举火把跟随着好汉,接应众人,来拿于六、于七。又说王栋、李俊二人把赛袁达挡住,动手交锋。赛袁达于六把浑铁枪挡住二人的刀棍,不放在心上。三人往来冲杀,有半盏茶时。谁知李俊漏了一空,被于六一枪挑于马下。王栋见了,不由害怕担惊,暗说:“这名盗寇,真是骁勇!二人并战不胜,何况一人。”怎奈天保号令又严,欲战实难取胜,强弱不敌。正自为难,忽听盗贼大叫:“那厮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赛袁达姓于,行六是也,特来抢米。大胆鼠辈听着:避我者生,挡我者死,你别枉送了性命。”王栋暗说:“这就是于六,更放不得他了。只得跟他拚命一战!”一着急催马抡刀,直取于六。于六举枪相迎。王栋左拦右遮,来往五六个回合,气力又乏,只是招架而已。王栋心内着忙,一旁又来一骑马,耀武扬威;两支火把,头里直跑。王栋心中好不着忙,真是寻路无地。却听一片声喊:“飞山虎贺爷爷来也!”王栋一听,悠然将心放下,精神渐长。 天保从旁一看,不见李俊,忙问兵丁,方知被枪挑死,大吃一惊!又见王栋刀法散乱,贼将越战越勇,进前叱咤说:“王贤弟请暂歇马,让我擒拿此贼。方小嘴早被我拿住,又来拿于家弟兄。”王栋说:“这就是于六,哥哥须得留神。”天保催马抡刀,直冲上来,就是一刀。于六用枪当啷一声架过去,复又旋转马头,唰儿的一声,钢枪高举,过去征战。天保又回头,一闪寒光,刀早砍去。枪复遮开。于六听说方成被擒,心中发怵,从怕中生出一股浊气,把心一横,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奋勇征斗十数回合。无奈天保刀法门路精巧,于六暗暗点头说:“这口刀与那二人大大不同。虽然不能胜我,我想赢他,也是为难。何不施展飞抓,早早成功为妙。”于六拿定主意,拧转枪杆,催马如风。飞山虎抡刀把浑铁枪磕开,往来接战三四回合。于六圈回坐马,败将下去。天保一见,认作真败,战马如飞,赶将下去。且说于六却不是真败,掏出飞抓——全是活骨节,纯钢打造,打出去可就张开,把人抓住;往回一拽,比人攥上拳头还结实,再也摘不开。不知飞抓把好汉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飞山虎被抓亡身赛袁达中镖落马 第八十一回 飞山虎被抓亡身赛袁达中镖落马 且说于六熟习飞抓,贺天保久已知晓,今日却没想起防备。一则满腔忠义,一心恨贼,自己号令得甚严,心急立功,为是好对众人;二则好汉命该如此。两马相离几步,并不言语。贼人下了毒手,使飞抓对准打去,正中面门,抓住脖项,钻皮刺骨,鲜血迸流。贼人于六双手劲力一拽,天保马上一晃,坐牢雕鞍,说声:“不好!”伸手拿住绳,用刀一挑割断。于六只顾拽绳,绳断,猛然一闪,险些坠下马来。一见好汉中伤,忙勒马回来,正要加害英雄,只见灯笼火把,呐喊声音,官兵齐至。料想不能成功,抽枪催马回来,又想要打听方成真死假死,兼去接应他兄弟不表。 再说贺天保双手摘抓,只觉疼痛难忍。王栋赶来一看,心下着忙,速跳下马来细看,已不成模样,真是浑身血染一般。吩咐官兵:“把贺爷搀下马来。”有几支火把照耀。王栋亲手轻轻摘抓,好容易摘下去,王栋收起。把好汉疼个昏迷不醒。王栋说:“大哥伤重,且请回棚歇息。”天保答应。王栋吩咐十名官兵去送,千万小心留神。兵丁答应,扶着天保上马,径回官棚。好汉只觉风大,吹得脑浆子疼痛。不多时来到棚前,官兵扶持天保下马。天霸正在棚口站立,见官兵来到,连忙问故。兵丁将天保追赶于六,误中飞抓,王栋叫他送来的话,说了一遍。天霸闻听,吃了一惊,连忙说:“快搀下马。”施公细看分明。着忙用手扶天保倚着东墙椅上坐下。施公低言问道:“义士想必是贪功,误中暗器。轻重快些说明。先回城去,好叫该官请医调治。”贤臣连问几遍,天保慢慢开言说:“大人,小的因为追赶于六,误中飞抓,十分沉重。”又叫声:“老兄弟呢?”天霸连忙答应说:“小弟在此伺候。”天保说:“你我自幼结拜,情同弟兄。我今误中飞抓,死而无怨。但愿你侍奉恩公,不可懈怠,必要始终如一,方是正人。后来你必前程远大。先拿于六、于七报仇雪恨。破木为棺,便可就殓我尸首。烦劳仁弟走一遭,把尸首送到我家,交与你秦氏嫂嫂。你侄儿今年十四岁,名叫贺人杰,会使两把短练铜锤,异人传授。孩儿无父,就是犹如你儿子一样疼。贤弟啊!别说‘人在情在’。你且过来,我摸摸你,咱弟兄还要相逢,除非梦里来。”这一派托付天霸照应贺人杰的话,言有尽,意无穷,真是倾心吐胆之言,并无半点虚假。说得合棚人等,皆不能止住眼泪。天霸不觉捶胸蹬脚,却不敢高声。施公也是恸泪直流。天保说罢,“哎呀”几声,须臾气断。黄天霸往前一扑,栽倒在地,痰气上壅,背过了气去。施公正想义士的好处,两眼垂泪,忽见天霸栽倒,大吃一惊,忙令用手扶起撅着。众人忙作一团,撅了半晌,施公附耳叫唤不止,天霸方转过气来,叫声:“仁兄,你可恸死我也!”上前抱住血脸,哭叫不止,立刻就要去拿于六。便恳钦差开恩:“小人暂告一时之假,去拿于六。”施公见问,连声应允。 且说于七但见迎面有支官兵,灯笼火把,挡住去路,这支兵原来是王栋带领的。于七一见,心中大怒说:“于七爷爷要回去,那个胆大敢来找死?”王栋听说于七,忙令官兵放箭。忽听一阵弓弦响处,于七早中了几箭,未伤致命之处,也是刺肉钻皮,筋骨疼痛。正在为难,没法可使。忽来一阵狂风,刮得不能睁眼,灯笼火把都灭。贼于七趁势逃走。是他命不该绝,才遇这个巧机会。王栋见于七逃了活命,欲想自刎,却又为难,蝼蚁尚贪性命,无奈何对官兵说了原委。官兵答应,回去说明。不言王栋隐姓瞒名退去。再说天霸心忙意乱,往前催马,正遇于六寻找于七、方成。此时两下相迎,于六先通姓名——这也是鬼使神差。天霸一见,两眼全红,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取出飞镖,恶狠狠对准于六唰的一声,打将过去。后人有一段词句,专赞黄天霸的飞镖云: 号飞镖,猛英雄,纯钢打就两三支。凭百炼,却非轻,昼夜操练苦用功。战败中,能取胜。纵百发,能百中。专取敌人命残生。父传授,子用功,远和近,都可行。流落江湖传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马锤,箭与弓,有飞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祭法宝,混天绫,串心钉,晃魂钟,念念有词就腾空。这飞镖,迥不同。手头准,腕下轻,浑如巧匠运斤风。门路熟,武艺精,保护贤臣立大功。 且说于六正在找人之际,遇见战将,手按枪杆预备争杀。听得面门上一声响亮,头迷眼黑,翻身落马。恰好小西、陈杰带兵来到,把于六立刻上绑。又有王栋兵至跟前说:“于七逃走。王栋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时东方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赶余寇。小西等率众连忙追赶,跑至红土坡,烧了山寨,即回官棚。天霸自己押着于六来到官棚,见了贤臣,回说一遍。就在棚下设下贺、李二位灵位,把于六、方成斩首摘心祭灵。复又备木为棺,将贺、李二人收殓已毕。把李俊择了块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庙内。忠良爷连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爷怜其义勇,就封天保世袭指挥之职。后人专赞贺天保义气,死后得世袭褒封。有七言律为证: 天保何惭义士名,一心报国顿忘生。 阵前奋勇曾无怯,身后追封亦有荣。 世袭指挥绵累祀,功昭史册显奇英。 至今浩气应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贤臣上表,皇上追封。却说黄天霸安置完了灵,忠良又嘱咐天霸送灵,一面分派众人回衙。众人伺候贤臣坐轿进衙。将至衙,只见有一匹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问,忽听有人喊叫,说道:“快报钦差大人,前来接旨!”施老爷闻听,吩咐急速进衙。差官下马,把圣旨请下,供奉在正面。众文武在圣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之礼。这位差官,手捧圣旨,高声朗诵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谕尔放粮钦差施仕伦,据奏山东红土坡著名草寇作乱,一省被害,擅夺皇粮,幸而爱卿擒贼,保住皇粮,无负朕念民生之至意。贺天保大义亡身,追封世袭正指挥之职;赏银安葬。黄天霸等功劳,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赏。本地文武官员,纵容贼寇,殃及平民,本应褫革,永不叙用。朕姑开恩,暂行革职留任,以示惩戒。倘再疏忽,依律治罪,决不宽容。钦此。 读罢圣旨,文武山呼,叩头谢恩,拜毕站起,闪在两边。贤臣设席,款待差官。酒饭毕,不敢少留,起身告辞,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复派兵将速领人马,剿灭红土坡散处余寇。武职官领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轿,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馆驿,天晚用毕茶饭,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带领合省文武,摆祭食,按指挥职分祭奠贺天保。祭罢,叫黄天霸送灵回家。施公率领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东门米场。州官早把饥民传齐伺候,此时真是人山人海。州官将册子呈上,老爷展开,按册放米。不消数日工夫,将赈放毕。大小应役官差,俱不敢作私弊。万民欢悦,无不颂圣德,夸奖施公。 那日黄天霸送灵回来,参见施公,说:“贺天保一家大小,叩谢老爷天恩。”施公吩咐从人摆酒,天霸陪着共饮。饭毕,撤下献茶。施公传出话去,明日便要回京。众官得信,连夜搭上送官棚,悬灯结彩。次日天明,施公吩咐免去执事不表。且说贤臣在路登程,逢州州送,逢县县迎,晓行夜住。那日来到德州境内,早有州官多远地就双膝点地,跑在道旁,口内高声报名,说道:“州官穆印岐跪接钦差大人。”内丁轿旁说:“起去。”州官答应站起,忙引施公的轿子前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听民词新闻恶霸关小西假投请帖 第八十二回 听民词新闻恶霸关小西假投请帖 且说施公坐定大轿,前护后拥,甚是威严。锣鸣震耳,旌旗清道,乡长、地方在前喝退闲散人等。大人在轿内观看,只见跑过一群人,道旁跪倒,齐嚷:“冤枉!”施公闻听,忙叫:“人来。”“有。”说:“快接喊冤状子。尔等众民人下去听传。”大人起轿入城,进了公馆。至滴水落轿,去了扶手,下轿,升公位坐下。文武行参已毕,两旁伺候。 施公吩咐人来,带那些告状人上来回话。州官一旁答应,着忙往下跑,到外面说:“人来,来来!快些把告状的全都带进来。”公差答应,走出角门以外,高声大叫:“快快带告状人进见。”外面听见,轰的一声,跑过几人,领着那些人进了角门,高声叫道:“告状人带进。”堂上接音:“哦——”那等威严,不亚到了刑部,真堪畏惧。那些人进来,一字跪倒。施公留神一看,老少不等,个个愁眉不展,衣帽各别。看来诸民都有冤。打头张状词一看,上写:“小民马滕璧,呈控皇粮庄头,无故殴伤人命,不准领尸一事。张霸不遵王法,倚仗势力,侵占夺抢。”种种灭法,俱写明白。施公越看越恼,往下开言说:“你这呈词,写得虚实?如有假情,立追你命!”那人说:“不敢虚写。”施公说:“你再说上一遍。” 马滕璧两眼含泪,口尊:“大人,庄头黄隆基,住在城外,万岁爷爷三等庄头。家有良田一千多顷,房舍成堡,墙壁坚固,磨砖到顶,三丈多高,村两头搭桥两座,磨砖大门,盖得齐整。桥上若有人走,先得通报打锣。家有獒犬如虎。都叫他霸王庄,又叫他恶狗庄。他绰号叫马马单鞭尉迟公。上交王公侯伯、五府六部,还有个七星阿哥是朋友,招纳天下绿林客,窝藏一群响马贼,州县官员不敢惹。霸占人家房子田园地亩,还叫房主交纳租银。若是不交,送到衙门,板打枷号,还得应承。此人专好美色,妻妾十几个不算,要瞧见别人妻女略有姿色,叫人去说亲。本主若是不应,他说欠他多少银两,因不还才折算抢夺。若是出门,恶奴围随,一群民人,见他全都站起。若是不遵,就是一顿鞭子,抽得满地下乱滚。有个管家,叫赛郑恩乔三。他一日能行五百里,见人妻女有些姿色,他硬跑去强奸。小人说不尽他的过恶。那日我父赶集,茶馆坐定,并未留神,没瞧见庄头。恼他不站起来,乔三叫他家人拉下来就打。可怜他年老,又不禁打,一时被他们打死。打死不叫领尸首,拉到他家,说是叫狗吃了。小的告遍了衙门,全都不准。老大人可怜小人无处伸冤。”说罢叩头。忠良听见,脸都气黄,暗暗切齿说,“那有这样恶人,真是可恼!”又把别的状词,一张一张看过,言词虽是不同,却都是告他的多。施公暗想:“此人万恶多端,无奈势力过大,若要明拿,只怕不妥,必须如此如此,方能除暴安良。”老爷想罢,开言说:“你们暂且回家,各安生理,五日后听传对词。”众人答应,叩头出衙而去。且说施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伸手取拜帖放在案上,笔走龙蛇,顷刻写完请酒字柬,望关小西说道:“你只如此如此,千万留心,不可误事。本院专候回音,”小西答应,转身而去。施公这才退堂上了大轿,复回公馆不表。 单言小西上路,心中暗想:“请皇粮庄头,他与我无一面之交,那时见他,须得见景生情,不可误事。”才要问路,只见酒旗飘摇,想着喝几杯壮壮行色,再去打听。遂进酒铺要了酒菜,一边喝酒,就问皇粮庄头的住所。店主一一说知,小西点头说:“多多承教,就此告辞。”又就大道前行,不多一时只见:城墙高大,树木成林,深沟绕墙,绿水旋流。走到临近,又见一座石桥,桥边有一酒铺,铺内出来一人,大声吆喝说:“呔!你这厮要往那里走?未曾来到霸王庄上,也不访访。不是我看见,再往里走,还叫狗吃了呢!是什么人使你来的?作什么来了?快说!一字说错,先把你拴上。”好汉闻听,暗想说:“话不虚传,他的奴才这等横暴,那庄主更不用说了。”好汉又往前走了几步,压下火性,躬身赔笑说:“乡亲请了。”那人说:“谁和你是乡亲?有话快说,没功夫与你唠叨。”小西说:“列位何必动气呢?我是奉大人之命,不得不到宝庄。”一人带怒答话:“你说五府六部,朝郎附马,王侯公伯,你叫了他来,那个我不认得?你说是那一家?我给你通报。”小西说道:“我奉康熙佛爷钦点镶黄旗汉军三甲、巡按老爷施大人之命,到此下贴。”那人听见,把手往上一扬说:“哦哦!我想起来了,尊驾贵姓?”小西说:“不敢,我姓关。”那人带笑说:“关爷,要提这位施大人,我更知道他的根底。他祖上海岛称为寨主,招安平服水寇,主上升赏世袭镇海侯,入了镶黄旗汉军。少爷进京受官诰,祖上镇海口,未尝动身。二爷升了知县,因拿桃花寺和尚有功。又钦点山东放粮,想着必是回京交旨路过此地。他也知我们大爷根底,往来王公侯伯,还有位索皇亲七星阿哥都是朋友,施大人必知道。你来的必是请帖。”小西说:“不错不错,真有先见之明,请问爷上贵姓高名。”那人说:“我姓胡名可用是也。”小西说:“没的说,借重尊驾通禀。”那人带笑说:“你们少坐片时,待我去禀,若是别的大人下帖未必能见;这位大人很有听头,是我领你同去。” 小西随后跟着,霎时来至濠边桥头,有土房二间,檐下挂一小锣。从房间里走出一人问:“胡哥带此人何往?”胡可用将以往从前说了一遍。那人说:“等我打锣通知,你好带他过去。”遂举手连打三声,回身往屋里去。小西跟随过了板桥,来到砖堡门首。又走出一人,问明来历,取槌敲点三声。门内又出来一人,问个明白。又说:“胡大哥,咱俩进去,叫这位外面听信。”胡可用说:“使得。”一人说:“张大哥,你同此人作伴,一则看狗,二则叫巡风的瞧见,你好说明来历。”那人答应。二人进去通报。小西细看宅舍,真比王府威严。正在观看,忽见胡可用出来,笑说:“关爷大喜,我们太爷喜欢这位老大人,一听说差人下帖来请,满脸带笑说:‘这位施大人德州下马,我当先拜望他去,他反来拜我。’连说了几句:‘好一位知趣的施不全!我必得回拜他去,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吩咐叫你进见。我告你可得小心,见了必须下跪。太爷若一喜欢,必定有赏。得了赏给我一半,见面结个交情。”小西说:“是了。”胡可用在前,好汉跟随,暗暗说道:“这就是龙潭虎穴,见面平安,明日准去。要是稳中计,我必先杀庄头,死也有名。”拿定主意,来到南边一小门,倒厅五间,出廊舍满院景致。胡可用说:“你就在台阶站住别动,少时我们太爷就出来。”言罢跑出一人说:“小幺们呢?”“有。”“快收拾干净,太爷来咧!”只见四个小童,扫掸灰尘已毕,从门内走出一人,衣服鲜明,仆人跟随不少。小西定睛一看,年有五旬之外,身体胖大,相貌凶恶,黑面大耳,豹子眼,连鬓胡须,鼻大口方,一脸黑肉;头戴西瓜皮帽儿,红顶青穗,迎面顶上嵌珠,又白又大。穿的是织就五爪团龙袍子,是天蓝的颜色。足登厚底官靴,倭缎蟒袍,一色鲜明,一步三摇。后跟家奴一群。到了倒厅坐在椅上,吩咐说:“快带来人,叫他说个明白,我好回拜施大人。”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黄隆基见帖添喜赛郑恩暗算忠良 第八十三回 黄隆基见帖添喜赛郑恩暗算忠良 话说关小西看罢庄头黄隆基,原本生得恶相架子,款式倒不俗。腹内说:“他虽乡下人,一切房屋陈设,甚是精致,比京都旗下老爷们不矮短。我刚才见他这一副凶眉恶眼,我今到此,还不知吉凶怎样。”不表小西暗自思虑,单言庄头在椅上坐定,笑着说:“叫施不全打发来的小厮进来,我问他话。”家丁答应一声,望小西说:“那人跟我来,太爷叫你呢?”好汉闻听,并不答言,举步上前,假充愕怔,两眼可直瞅着庄头;从怀中取出字柬来,往上一递。黄隆基有点心中不悦,“啊啊啊”了几声,伸手把字柬接过,摇着头说:“小厮,见了你太爷也不下跪,也不叩头。别说你哥哥儿,就是你主人施不全,见了你老爷,也得哈哈腰儿。罢了,打狗须得看主人,太爷今瞧施不全之面,暂且恕你出去。外边站着!”家奴一齐大声说:“愣头青听见了没有?太爷恕你不跪之罪,出去站着吧!快去。”小西仍不答应,暗说:“爽利!”转身出门下台阶,还在原处站立不表。且说庄头用手从封筒内取出字柬,留神细看,只见上写着: 本巡按施奉请台驾光临,明日候教,勿却是幸。 不全拜。 庄头看罢,点头扭项,望家丁们带笑说:“施不全先作顺天府,我见过他:生了个四六不成材。可笑万岁就看上他咧,升为钦差大人。耳闻他有个听头儿,会想邪钱,故此我喜欢他。又是好汉的后代,他也知道咱家爷们有个名望,因此才下请帖,请我相见。这要是六部九卿大人们,那有工夫会他们呢?”言罢,把红柬放在桌上,站起就往外走。走着说:“叫那小厮等着我,施不全眼内既有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此更衣,同他进城,会会施不全大人才好。叫可用陪着,赏他杯茶吃。”除却胡可用,余者跟着庄头,一拥而入。 且说胡可用见众人俱去,左右无人,他上前伸手把小西一拉说:“你到台阶上坐着歇歇。”小西答应,二人一齐坐下。胡可用低言说道:“关爷,你造化不小,你不下跪,竟免了一顿脚踢。那时老爷回来问话,你跪下吧!光棍不吃眼前亏。”小西故意迟了一会说:“我知道了,不用嘱咐。我有一事不明,说是院中狗多厉害,为何不见狗的影响?”胡可用说:“关爷不知,宅内恶犬足有一百多只。派四个人喂养,都在北角,白日圈起,更定这才撒开。外人给起了外号,太皇庄叫作恶狗村。”小西点头。 不表小西、可用叙话。且说黄隆基家奴,跟着出了南院,来到自己住房,进内更衣。家奴都在门外伺候。忽见大管家乔三来到。众奴一齐站起,个个垂手侍立,如同伺候主人一般。乔三见众人侍立,便说:“孩子们坐吧。”又问:“太爷呢?”众人见问,即将施公下帖之事,回了一遍。乔三说:“幸而我回来,他几乎投入施某圈套。等我进去说吧。”迈步入内书房,但见庄头更衣。乔三上前打千回话说:“太爷不用更衣咧,奴才有话回明了太爷,可行可止,再细斟酌。”庄头点头说:“有话起来讲。”乔三站起,侍立一旁说:“小的今早进城,到当铺盐店烧锅里算帐,已闻施不全把告咱爷们的呈状收得不少。他差人下帖入城是计。太爷,此事恐有不利。”庄头说:“依你那样办法?”乔三说:“依小的拙见,先打发来人回去。咱到东院与响马商议商议,今夜叫绿林朋友去几位,潜入金亭驿行刺如何?”庄头闻听说:“此计最妙,就先打发来人回去。”乔三答应,望众奴说道:“你们跟我去见投帖之人。”众奴答应引路,霎时进了南院。胡可用看见乔三,连忙站起,低言又望小西说:“你快站起,我们管家乔三爷来咧。”小西只得站起,偷眼观瞧,但只见一人出来,进到厅中,叫道:“尔等快请那人来。”一人答应出门,眼望小西说:“乔三爷请尊驾呢。”好汉闻听,暗说道:“这事有些差了。庄头说更衣出来就走,为何此人不来,打发管家出来呢?又加一个‘请’字,其中必有原故。见面听音,便知详细。”想着带笑说:“不敢。”跟那人进去。乔三见豪杰,站起身说:“看座。”有一个人拿过一张椅子来,放在对面说:“上差请坐。”小西见恶奴带笑,以礼相待,只得赔笑回答说:“爷请上座,我小的有僭了。”小西对面陪坐。乔三扭项,又说:“看茶来。”众奴答应走去。不多时托盘端了两杯茶,先让小西,然后递与恶奴乔三。茶罢,接茶杯。乔三望小西赔笑开言说:“家主进内更衣,才要进城,心疼不止,老病忽发,不能前去。尊驾回去,善为周旋。容日病好,必去陪罪。”小西回言:“好说,好说。”就要告辞。乔三复又嘱托说:“多有借重了。胡可用送上差出村,小心恶犬。”可用回答:“晓得。”眼望小西说:“我来送爷出庄。”好汉站起身来。乔三说:“失送,望祈包容。”好汉回言:“不敢。”乔三与小西哈腰而别。小西在后,可用引路,一同而行。到了庄外,二人拱手而别。 小西走着,心中暗想:“我看恶奴言谈礼貌,强于他主百倍;他给家主托病,心内却藏奸诈。”一边走着,一边想,霎时来到金亭馆,面见施公,细说一遍。贤臣点头,心中为难:“请他不来,拿他又费了事咧。众军民呈状无数,无人圆案,如何是好?”忠良眉头一皱,计生心来,一摆手,小西退闪。贤臣忽闻天霸在一旁冷笑,施公暗里察见。待小西出去后,明知故问:“壮士冷笑何故?”天霸见问,只得上前打千说:“老爷容禀:想庄头那厮,不足为惧。久闻绿林中有人讲说,他手下有个管家乔三,外号飞腿。他手使单鞭,坐骑乌马,黑面目,满部胡须,文武都通,人送他外号叫赛郑恩,专爱结交盗寇,招聚能人,窝藏好汉,足智多谋,心毒手狠。庄头见帖,真心前来,打算是要与大人交好。忽又推病,必是乔三识破咱的机关,拦住不叫主人前来,其中定是恶计。依我细想:或者他夜遣贼人到驿馆来害老爷,千万提防才好。”贤臣闻听,心中不悦说:“壮士此言差矣。恶人不过叫贼人来害施某,我想就算他文武精通,怎奈有官兵昼夜巡查,何足惧哉?”黄天霸微微冷笑说:“恩官所想,虽是如此,怎奈暗箭难防,他并不仗争战之勇。依老爷想:白日有兵将堵挡,夜晚有城守巡捕。但自古道:‘能人背后有能人。’不可不防。想当初江都县衙内巡逻,衙外有兵丁,恩公灯下观看案稿,我小人夤夜进内,谁人知晓?”施公被天霸几句话说得低头不语,心中有些恐惧,不好明言。暗想:“明有防备,暗有行刺,令人难防。当日天霸行刺,不亏我三寸之舌,焉有今日?”思虑了一会,有些胆怯,可不肯带出惧色来,反倒含笑说:“壮士,依你怎样呢?”好汉道:“那用恩公挂心?古云:‘年年防火,夜夜防贼。’就只小的与小西二人,自己防备。我在户上,他在地下,每夜如此。大约贼人有天大胆子,白日也不敢来,即便夤夜行刺,不过一二人,何足惧哉!”施公点头,即嘱小西一同防备不表。且说乔三打发小西去后,到东院见了众绿林,说几句客套话,一齐坐下。吩咐厨役收拾酒莱,与众寇饮酒闲谈。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朱光祖行刺遇友黄天霸信义全交 第八十四回 朱光祖行刺遇友黄天霸信义全交 话说恶奴乔三与众绿林饮酒闲谈,正饮在半酣之际,才要提叙谋害之话,忽然跑进一人,走到乔三跟前,躬身带笑说道:“庄外来了一人,年纪三旬上下,身形瘦小。穿平常衣服,坐骑白马,身带弓箭,拔一支头眼,望空中射去,坠下;用弓梢接来,滴溜溜一转,接在手中。把弓箭插在囊中,下马躬身,口称:‘线上的(同行)来到。借重通报一声。’小人特来回禀。”乔三尚未答话,忽见一位老江湖带笑说:“三弟,此人来得正好。我们正想趁施不全奉旨山东赈济,饱载而归,截他些路费,哥们也好各奔前程。连连在此搅扰三年,我们心下不安。”乔三闻听,知道这家好汉,乃响马的瓢把子:姓褚名彪,年有五旬,浑身武艺。手使双拐,一匹甘草黄马,一日能跑三四百里。那马好象透骨龙,每日吃的都是小豆。恶奴见过他的本领,敬之如神,连忙带笑,尊声:“老仁兄,你我却似同胞,何言搅扰二字。不知来的此人,怎样称呼。”褚彪说:“此人姓朱名光祖。我素知他是真正好权,少时请进,须要接迎才好。”乔三说:“快请。”那人答应,转身出去,霎时回报。那人到了门前。乔三连忙站起,同众接出门去。褚彪连忙接马,上前拉手,光祖带笑问:“大哥好。”褚彪答言说:“三弟好。”又说:“老弟过来见见,这就是我常提的黑马单鞭的乔三爷。”朱光祖闻听,松手往前紧走两步,与乔三拉手儿说:“久闻三太爷很圣明,今日特来拜望。”恶奴回答:“不敢,兄台过奖了。久闻大名,今睹尊颜,三生有幸。”朱光祖谦逊了一会,只得先行。一同众盗进厅,让座,分宾主坐下,又添酒菜。敬酒已毕。席前乔三说道:“施不全现在德州下马,不日回京。咱们借些盘缠,想烦劳众位,白日乔装扮作平人,混入德州城去,夤夜齐进金亭驿,杀了赃官施不全,抢去财物,众位只管四散。”朱光祖扑哧的笑说:“列位兄台,休生暴躁。古人云:‘将在谋不在勇,兵在精不在多。’”乔三闻听,答言:“若依贤弟,怎样办法?”光祖道:“这点小事,何用大众进城?交给小弟,只须如此这般,便可成功。”褚彪说:“别说过头话,事若不成可奈何?”光祖闻听,微微冷笑说:“仁兄,不必小看于我。我与仁兄一别几年,遍访名师,受异人传授,善能飞檐走壁。众位不信,当面打扮与众位看看。”光祖安心要显显本领与众观瞧,把众人请至当院。光祖蹿蹦跳跃,上房越脊,不亚如猴狲一般。乔三观之大悦,褚彪连声夸好。褚彪说:“愚兄与弟相别几载,那知你强胜十倍。我们大家恭敬三杯。”光祖不好辞托,带笑说;“小弟谨领。”褚彪说:“千斤重担,老弟不得卸肩了。”朱光祖酒已半酣,站起来说:“我既献丑,就有心兜揽。杀了不全,回来好献功。”褚彪说:“贤弟把人头带回,方不负绿林好汉。”乔三吩咐换酒,先与朱贤弟庆功。忽听朱光祖说:“小弟此去,不过天交了五鼓就回。”乔三与众寇闻听不表。 且说施公与天霸计议停妥,酒饭用毕。不觉日晚,秉上灯烛,吩咐各去方便,非呼唤免到。众内丁答应出厅,回身把桶扇掩关,虽不敢远离,却去偷安躲懒。剩下施公一人,心中事烦,回手由案上取过稿案来展开,灯下观看,但见呈词上,庄头所犯,尽是十恶不赦之罪。暗想:“下帖请他不来,怎么得完案?”想了会子,“不如我明日亲身到霸王庄拜望,就中行事,何愁拿不住庄头?”想罢,不由心中大喜。 不言贤臣阅看呈状,却说朱光祖与众寇谈至天晚,好汉复又换上那一副行头,外罩一件大衣,告辞众寇。众寇把他送出堡外。光祖两腿如飞,来到城下。看了无人,天黑无月,把身上大衣脱下,卷了卷掖在破壁之中。听了听锣打一棒,好汉让城上巡夜兵过去,施展走壁之能,扒入城墙。复又纵下,脚踏实地。忽又想起说:“哎哟,我好粗心!初至德州,又不知驿馆在那巷内,该问明方是。此时天黑,即便问信,我这式样,慢说讨信,只怕人一看见就准嚷喊拿贼。行不成刺,还把我拴上呢?这可如何是好?”为难多会,说:“有咧,我何不溜着窃听私语?”看官,常言说无巧不成书,光祖正在思想之间,那边来了二名更夫,一夫打锣,一夫打梆摇铃。此差乃大人下马后新添的,先前只一人打梆而已。且说好汉让过二名更夫,暗暗溜湫着窃听。只听前边那个打锣的说:“张老弟,你须要屁股摇拎,手打梆子。往年差使,定更打锣。今钦差到此,官兵不断巡逻;新近又添这些夜防严密,半夜必到金亭驿点三次卯。”说着一直奔金亭驿而来。朱光祖跟着更夫,到了驿馆。更夫去到馆内点卯,他就在此围墙绕走。但见前面大门之外更房那三面,全是风火后沿。看罢,走到后拐角,脚朝上,顶朝下,双手抱住墙角,双膝用力,霎时上去,趴在墙上,双脚一挺,上身一拧,翻身走起。又用双手扶瓦,身形一挺站起,掌手遥望:但见群房前面有灯,后面黑暗无人,两边配房,一边房内有亮,一边黑暗。又看正厅三间,前有卷棚,屋内透灯光,门窗关闭,寂无人声。好汉看罢,暗说:“施不全,合该你命尽,霎时一刀割下人头,带回好见众家兄弟。” 不言光祖房上暗想。且说黄天霸、关小西二人早已议定,天霸令小西暗里躲藏,抛砖为号;天霸在正厅抱厦之下趴伏,双双暗中提防。黄天霸此时早拿定主意,想着两边房后,并无进处,来人必得从前面进去,好汉忙把镖取出防备不表。且说朱光祖看罢,一伏身顺墙溜下,径奔房后,打算必有进路,潜踪来到房后细看,但见沿下横窗一溜,下面是墙。腹内说:“何不上去,隔窗偷看动静如何,再找别路进去。”想罢,走到墙根,把一蹲,往上一蹿,嗖一声纵起身形,伸双手扳住窗台,又把身子一拧,轻轻上了窗台。手拉上面,扭项,用舌尖湿破纸窗,一只眼往里偷看。从上往下一出溜,轻轻脚沾实地,绕过后面,回手腰内取出两把板斧来,双手把定,直奔抱厦而走,走进门前行刺。 且说抱厦下的黄天霸,地上暗处藏的关小西,他二人早已看真。天霸此时把镖擎在右手之中,暗骂:“好个囚徒,竟敢来在金亭馆行刺,那知有贼祖宗在此等你!”言还未尽,只见贼人相离不远,好汉一声大喝:“呔!贼人休走,看某镖到。”把右手一扬,单撒手只听吧的一声。天霸安心要留贼人活命,往下三路打去,镖中大腿,哧!“哎哟!”光祖才要转身逃走。黄天霸听贼人中镖,忙忙跳下。小西听见“哎哟!”一声,慌忙打了一箭步,从黑暗处吱一声,蹿至面前,举刀就砍。天霸一见,连忙嚷道:“留活命要紧。”小西闻听,擎住利刃。话言未了,忽听贼人大叫道:“使镖的莫非是黄天霸?”好汉一听声音甚熟,连忙回答说:“中镖者别是朱光祖吧?”小西一边听着发愣。但见二人,他一个丢斧,一个插镖,凑到一处,执手相亲。这个问:“仁兄一向可安?”那个说:“老弟近来可好?”小西听了听,这才醒过来咧,抱刀说:“你们二位既然相好,乃是一家人,快请这位进房一叙,有何不可?”天霸回答:“此言有理。”望着朱光祖说:“仁兄请。”朱光祖说:“老弟且住,等劣兄把镖还你,然后讨座。”言罢弯腰用手拔出腿上那只镖来,双手一递,带笑说:“劣兄的贱肉皮破了,老弟有药拿来。休怪,休怪。”天霸带笑回言说:“小弟斗胆,伤了贵体,求恕求恕。”忙回手从锦囊内取出一包灵药,打开与光祖上在伤痕之处,立刻止血不痛。光祖弯腰拾起双斧,插在背后。天霸将镖入鞘,他两个手拉前行,小西在后。三人进了屋内,分宾主坐下。小西将刀入鞘,挂在壁上走出去。不多时,端进茶来,每人一杯。茶罢,黄天霸带笑说:“小弟请问一言,不知仁兄受何人之托,前来行刺。”一句话问得朱光祖面红过耳,迟疑多会,说:“罢咧!此事真把人羞死。老弟跟官,劣兄实不知情。闻听人说施大人赶到德州下马。”二人正在讲论,忽听有人咳嗽一声,天霸说:“这必是钦差大人前来,商议此计怎样行法。”不知商议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赛时迁暗保贤臣施大人诓捉恶霸 第八十五回 赛时迁暗保贤臣施大人诓捉恶霸 话说黄天霸正与朱光祖私相谈议,忽听窗外有人咳嗽。天霸一听,知是施公声音,低声说道:“大人来了。”光祖闻听心怯,望见天霸说:“老弟,我是躲避不躲避?”天霸说:“不用躲避,大家叩见便了。”朱光祖回答说:“遵命。”言罢,天霸、小西当先,朱光祖随后,见了施公,自己通名,双膝点地说:“小人乃盗寇罪人,今叩见大人。”施公闻听,不解其意,忙问:“天霸,此乃何人?”天霸见问,打千下跪,忙将以往之故细言一遍。贤臣闻知,如梦方醒,点头说:“原来如此,快请同到正厅相议。”天霸闻听,忙让光祖站起。贤臣起身前行,三家好汉后跟,同进了倒座正厅,三家好汉侍立两旁。老爷带笑说:“关壮士,给朱壮士看座。”小西答应,立刻设下座位。朱光祖侧坐。贤臣望天霸、小西说:“众位不必拘礼,一同坐下,好公议。”二人回答:“小人斗胆。”言罢,同在光祖右边一齐坐下。施公带笑开言说:“三位义士,这事怎样?施某领教。”表过天霸心直口快,一句话也藏不住,一闻贤臣之言,忍不住先就答话。施公也知他的秉性,但有点事儿,明用他又不肯明说,必须卖暴腌鱼,好叫他应承;即便赴汤蹈火,他也万死不辞。且说天霸见问,口尊:“恩官,这有何难?小人倒有一条放水拿鱼之计。老爷只须如此这般:朱仁兄回庄,见了皇粮庄头管家乔三,只消随口说过,再与绿林朋友说明——借兄台虎威,替恩公美言一二。大家同心合意,明日保大人驾临霸王庄,里应外合,拿恶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小人拙见,未知恩公与仁兄意下如何。”贤臣闻听,点头称赞。朱光祖亦咂嘴说:“妙,此计亚赛孔明。”正议论间,忽听更锣已敲三棒,施公要留朱光祖款待酒饭。好汉再三告辞。老爷同天霸、小西送至院内。光祖告别,走到墙根说道:“吾去也。”但见他把身影一蹲往下一扭,腰又往上一纵,嗖一声蹿上墙头,由墙越房,展眼不见。施公点头,不好明言,腹内说:“哎哟!今夜不亏小西、天霸,险遭毒手。”叹罢回步,进了倒厅。二位好汉相随进厅。 天已微明,内丁献茶。施公茶毕净面更衣,吩咐内丁传出话:“教马、步兵北门扎营,文武官员来见。一同本州知州到皇庄拜客,不可迟误。”内司答应,立刻传齐,文东武西,鱼贯而行,来至仪门。该值人高声喊道:“文武官员至厅台,各按品级行拜!”拜毕平身,侍立两旁。施公按天霸之言,早已写定字柬几封,封面上写着文武职衔字号——内详要事,恐不机密,走漏风声,使各官自看,按柬而行。老爷座上看文武整齐,心中大悦。施公手擎字柬,对各官道:“尔等接本院字柬各看明白,驿外等候。”且说天霸见施公吩咐已毕,走到小西身旁,把嘴伸到他耳边低声悄语,说了几句。小西点头,又把王殿臣、郭起凤拉到身后,低声说如此这般。施公见好汉行事完,座上高声吩咐:“抬过轿来!”轿夫将轿搭上滴水檐,钦差上轿。三声炮响,出了辕门。全副执事,文武官摆队而行,通城兵丁,前后护围,好拟一窝蜂,登时来到霸王庄外。贤臣吩咐:“停住执事,就在此屯扎,不可前进。”下役答应。又叫:“小西!”好汉忙至轿旁,下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贤臣说:“你来过,还得你去答话才好。就说本院亲身来拜。”小西把马交于别人拉定,迈步走进原先那座酒馆之内。可巧胡可用又在铺内。小西就将施公前言,对胡可用说了不表。且说八人轿抬至酒馆。胡可用一见点头说:“使得,跟我来。”胡可用在前,八人轿在后,霎时来至瓦房门首。仍如前次打锣,抬着轿至砖堡门首,八人轿落地。四家好汉,并不骑马,都在轿旁两行侍立。胡可用上前报与看门之人,看门人复又击三下。点声未住,忽见跑出一人,问明来意,回身进门,通报庄头。 黄隆基听家奴禀说:“钦差亲身临门拜见。”即便追问来人道:“钦差带了多少人马?”下人回答说:“带来的文武官员,都在桥西,就只主仆五人过桥,现在西堡门外。”庄头点头说:“呵,呵!”心中暗说:“钦差此来,并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请,很该先去回拜。误听乔三之话,未曾进城,他又亲身来拜。再说去见,乔三又不在眼前,只恐变生不测。再说不见,来而不往,非礼所在。再者,他乃奉旨钦差,职分非小,出京就是关外天子,大有威权,两次不见,他若一恼,怪罪下来,那时反而不美。”沉吟多会,忽然转过一个少年来,不过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俊俏风流,不亚宋玉之美。走到庄头跟前,娇声媚语说:“太爷不必迟疑,钦差乃奉旨大臣,亲身来拜,是要与咱交好。倘有什么歹意,早就出签票,拨官兵衙役,围困住咱庄咧!刚才人说,所有执事,都屯在堡外,虽有官员跟随,并未过桥。门口只一乘轿,跟随四人,何用等乔三商议,速去迎接才妙。”隆基闻听,忙把衣服换上,带着四名小童,出了内院。众家奴见家主出来,遂跟上许多。庄主一摆手,家奴站住。庄头与小童四人前后而行。临行复又吩咐家奴说:“快杀猪羊,叫厨子治齐筵席。”主仆五人,出门迎接钦差不表。且说贤臣正在轿内观望,忽见大门又来四个人,相离不远,但见当先一人,头戴丝绒秋帽,大红丝缕石青袄褂,四爪团龙天蓝缎袍,腰系丝带,荷包飘绦,两边相配。足登齐头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两耳有轮,方字大口,却生满脸横肉,半部胡须。年纪约有五旬开外,款步而行。后跟四个小童。老爷看罢,暗说:“必是庄头出门。”四家好汉都在轿左右侍立,单等吩咐。不多时庄头走至轿前,口尊:“钦差大人在上,庄头要知大人驾到荒庄,礼该远迎才是。迎接不周,庄头在大人轿前请罪。”言罢,假装屈膝,倒象下跪的模样;其实肆慢,不肯跪下。施公一见,正中机关,也连忙带笑,在轿内躬身回答说:“施某拜见来迟,休得见过。你我乃通家之好,何必多礼。人来!”天霸、小西答应,转过轿前伺候。贤臣故意摆手摇头说:“贤契免礼,快请起来。”庄头听贤臣很谦虚,他更装下跪的样式。老爷说:“快搀起来。”天霸、小西二人上前,早已定下牢笼妙计。他二人进前忙一伸手去搀,庄头不知是计,反把两支胳膊递与两家好汉。天霸、小西各接住庄头一支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进一步往后拧,又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恶人嘴朝地。庄头着急扭项,才要问故,忽又走过郭起凤、王殿臣二人,弯腰把庄头的两条腿蜷上,回手腰中取绳,递与天霸。天霸忙把恶人黄隆基绳缚二臂,又一回手,亮出单刀,用刀背把恶人两膀打伤。 这时,小西飞身上马。天霸与郭起凤二人,把恶人搭起,递与关太马上接了,各人复又回手,都亮出兵器,也一齐上马。施安此时不敢怠惰,取火早把铁铳点着,只听咕咚响亮一声!他便回身上马,忙催坐骑,往回头奔走。虽说把恶人倒剪,仰面横担马上,他却不住的挣扎。天霸说:“郭哥下马来,把这囚徒收拾收拾才好。”郭起凤答应,忙下坐骑。天霸说:“关兄,你把恶人推下马来,等我两个把他收拾妥当才好,省得叫他挣扎。”小西闻听,用力把恶人往下一推。只听咕咚一声响,便倒在马下。天霸、起凤二人赶上前按住,拿绳子从那人胳肢窝里,穿过捆好。天霸说:“郭哥,咱俩把他搭在马后,把他用绳子拴好,咱也放心。”起凤答应,二人弯腰把恶人搭起,捎在小西马后,用绳子从马肚子底下掏过来,套了个结实,那头拴在胳肢窝,这边拴着腿弯子。恶人给拴在马上,只急得破口大骂。天霸弯腰抓了一把土,往恶人嘴里一塞,塞了满嘴,立时骂不出来。天霸复又上马过桥。这恶人还想挣扎,那里还动得了?单言跟黄隆基的四个小童,见人把主人拿去,跑进门来,抓住铜锣乱打一阵。乔三惊醒出去。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关小西才甲送回衙施大人候旨问罪 第八十六回 关小西才甲送回衙施大人候旨问罪 话说恶奴乔三,听说家主被施公拿去,央及众绿林帮着出去,把家主搭救回来。那知朱光祖暗保施公,想着里应外合,把恶霸杀个鸡犬不留,不等众寇答话,先开言说:“乔三,你快去把庄汉传齐,赶上围住。我们随后就去。”乔三信以为真,立刻跑去招聚齐好汉,各执兵器,立刻出了庄门,顺着霸王庄大道,一直往北赶下去,展眼之间赶到。天霸看见后边赶来,连忙说:“回老爷,后面赶来的人不少,老爷催督人马轿夫快走。”贤臣闻听,连连嘱咐壮士:“只可堵挡下去,千万别轻伤人命,杀害良民。”天霸答应:“小的知晓!” 不表天霸。且说那些德州武职官员,奉施公之命,同来在恶狗村外行围打猎,单听霸王庄村头的铁铳一响,他等好齐来迎接大人出了庄,好一同行围射猎。众武官每人各带五十名兵丁,离村近处,撒下围场,不敢远去。今忽听炮响,想是人齐了,正好出庄射猎。那知打围是假,其实是贤臣拿黄隆基的妙计:响铁铳是为调他们到来,好押护恶人进州,回衙严究重惩,以结民案。且说贤臣与关小西等人马,刚出村庄之外,众武职也都带兵来到。贤臣一见,心中大悦。众武官见施老爷轿到,要下马叩见。忽见贤臣吩咐:“尔等一概不必下骑,拨几名前去,带着兵丁,吓退那些庄汉,不可伤人,违令者重处。”有几名武职答应,用目瞧看,见马后捎着一人,捆作一团,连忙吩咐几个兵丁前去押护不表。 且说那一支兵马,往恶狗村那边勒马慢等,为是挡那些庄汉,好让贤臣出庄去。可巧这边武职领兵到来,庄汉也就赶来。天霸当先,把马拦回,对着庄汉站住。武职兵丁,站在好汉左右。忽听黄天霸望着那庄汉一声大喝。庄汉们又见有官兵堵挡,不由得胆战心惊。再者,又无黄姓的亲丁,其中有两个,想起庄头素日待人的强横,乔三的打骂,说了一片懈怠话,谁肯轻生近前?说声散,就一齐四散不表。天霸见庄汉退回,扭项不提。 单表施公在前,众武职兵丁与小西等,押解黄隆基登时进德州北门。早已惊动城关众人,两旁观看。一霎时到了官衙,至滴水檐下轿,老爷款步升入公位坐下。众武职衙外下马,入衙与文官等上堂行礼,分班侍立。黄天霸同小西把庄头推拥上公堂。众役发威,一齐断喝叫:“犯人跪下!”只见恶人把头一抬,气忿忿回答说:“尔等这些狗党,少要猖狂叫跪。再过少时,我救兵到来,给我磕头,你大太爷还未必依呢!”言罢恶狠狠的站在那里,复又说了些狂言大话。施公见恶人不跪,心中大怒,喝叫:“人来!快拿夹棍。”众役答应,去不多时,夹棍取上堂来一撂。施公大叫:“人来,你等快去把被害之人传来,当堂与恶人对词。”该值人答应出去,登时从角门外带进多人,上堂一齐下跪。青衣退闪开来。贤臣座上开言说:“传尔等进衙,与黄隆基当堂对词,那个若虚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尔等俱都据实上诉。”内中有个年老的,往上跪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爷,小民儿子被他打死,诬赖欠账不还,叩恳爷爷给小民作主。”这个说:“我的妹子年十六岁,被他抢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这个说:“把我妻子硬行霸占,怀中小儿,活活饿死。”这个说:“我的房屋他硬占去,连地亩一并而吞。”那个说:“他见犬子生得美貌,硬行抢去,作为娈童。”贤臣听罢,吩咐:“尔等原告起去,一旁等着结案。”众人答应叩头,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人来,上夹棍加刑。”下役答应,一齐拥上,用杠子敲震夹棍,把恶人疼得痛入骨髓。怎奈心如铁石,总不招认,为是挺刑耐守,等救应一到,还想生路。审了一日一夜,一连夹了三次,震断几十杠子,黄隆基半句也没招认。贤臣点头,暗说:“好个黄隆基,真乃名不虚传。”众多原告,见施公严刑问不出口供来,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情到,救出庄头,对告他的人,他岂肯甘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见角门外闹嚷嚷,马上銮铃震耳。又见一人从角门跑进,慌慌张张跑上大堂,双膝跪倒,口尊:“钦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来了,说圣旨来到,请大人快去接旨。”贤臣闻听,心中欢喜,忙忙站起。吩咐:“人来,搭过恶人,放在一旁,俟接过圣旨再问。”下役答应上前,连恶人带夹棍放在一旁不表。恶人此时听见旨到,只当情到,心中大悦不提。且说贤臣忙换衣服;众文武也都伺候。施公下堂在前,众官后跟步行,开中门迎至门外。但见内监在马上,肩背圣旨。贤臣在马前,双膝跪倒,众官也一齐跪下,贤臣将旨意双手捧过,贤臣、众官站起平身,那马上的内监这才下马。贤臣率众官走至大堂,将圣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礼毕。未展圣旨,施公先就高声说道:“尔等文武官员听真:施某素秉忠肝,报国为民。皇粮庄头黄隆基,作恶多端。尔文武官员,枉食君禄,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严查贪官污吏,尔等惧势殃民。俟本院请旨,定恶人之罪,与民报仇之后,尔等候查听参。”众官闻听,一个个吓得诺诺而退,躬身施礼。口尊:“老大人,怜恤卑职等,感恩世代。”贤臣闻听点头,展天御批,说:“尔等跪听宣读。”上写: 钦差施仕伦,奏德州皇粮庄头黄隆基恶款多端,俱十恶不赦之罪。旨到即按律治罪,即行处决。一切皇庄、房屋、土地,俟朕派员撤回,着交妥人照管。众官一并革职留任。俟有功后,官复原职。再要隐恶贪私,解京问罪。钦此。 贤臣宣罢御批,文武叩头谢恩,爬起站立两旁伺候。贤臣说:“尔等原告,与堂下的文武听真:现今有皇上圣旨斩恶霸,与此方军民报仇除害。也不管黄隆基招与不招,施某按原告呈词定罪。只问尔等原告,所告他的恶款,可是都真实不虚?”众原告回答说:“大老爷,小人们的呈状一字不假。倘有妄控虚词被查明,情愿领罪。”贤臣点头,叫书吏按原告呈词写招。老爷又问:“尔等文武官员听真:想黄隆基之恶,人人皆知。怎奈他忍刑不招,只得你们替他画招,好算凭据;众原告也画以为证,就好立刻处斩,除害安民。”此乃奉旨之事,谁敢不尊?一个个齐声答应,俱愿画押。贤臣点头大悦,立刻拿下稿去。众文武、原告,替他画了手字花押,呈上施大人过目存案。复又往下吩咐:“把黄隆基押至法场处决。”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响号炮斩黄隆基接皇宣审吴进孝 第八十七回 响号炮斩黄隆基接皇宣审吴进孝 话说那些该值人,把黄隆基拥出监斩,恶棍坐在尘埃等死。忽听有人喊叫:“刀下留人!皇宣到了:解往京都治罪,勿伤皇粮庄头性命。”吆吆喝喝,进了法场。刽子手停刀。但见那匹马径奔棚口而来。且说恶霸黄隆基听得明白,喜出望外,心中暗念“阿弥陀佛”。马上人高声说:“刀下留人!北关外差官催逼甚紧,说是倘有文武官员违背皇宣,一例问罪!”但见那马上之人说着话,在监斩棚外,弃骑离鞍,将马拴在棚柱,跪至公案前,双膝在地。口称:“钦差大人台驾在上,德州四门紧闭,怎奈密旨无法可入。差官现在北关,请大老爷的钧谕定夺。”那人言罢,叩首在地。施公心里忐忑,却面带春风,叫声:“报事人速速回去,隔城告诉差官,待我预备妥当,立刻去接旨请罪。”不表。 且说钦差打发报事人出棚去后,座上沉吟,暗道:“这密旨来得奇怪。我未拿恶霸之前,先写折本奏闻。圣上准本,御笔钦此,回旨与民除害。缘何又有密旨来到?自古君无戏言,那有反悔之理?要说不是皇宣,谁敢假传密旨?令人难辨,真乃怪事。再说不放恶霸,不去接旨,就说背旨欺君,我施某难免有灭门之祸。这可如何是好?”贤臣沉吟多会,心生妙计,高叫:“尔等监斩文武大小官员听真:今日本院斩逆安良,偏遇皇宣赶到,赦免凶徒。施某见来真实。德州州官穆印岐暂替本院监斩,尔等都听他调用。如有不遵者,从重治罪。再者,杀场仍照旧巡察,恶霸黄隆基牢牢看守。候施某接了旨,再作定夺。那个徇私,革职重处!”州官侍立一旁。贤臣说:“你拿此字帖自看,不可泄漏机关。”且说贤臣取一字帖,忙叫:“天霸、小西领命。”天霸、小西接过字帖,也到僻静处看了一遍,心下明白,又回到公案旁侍立。贤臣吩咐:“天霸、小西备马,随本院去接皇宣。”二人答应,贤臣出棚上马,一扭项叫声:“施安、施孝,速随本院出城。”二人答应,随后也上坐骑。 天霸在贤臣前头打顶马,小西在马上揣着铁铳——预备着施公命令,好放号炮。主仆五人,径奔北门而来,一拥出城,但只见北关龙旗玉仗居中,马上坐着一人,想是内监。脊背上背着皇宣,马后围随着人役,似一窝蜂。旨旁边,马上一人,相貌凶恶。贤臣看罢点头,暗说:“必是恶奴乔三。有心先接旨进城,恐怕走脱恶奴,我何不如此这般而行。”想罢,慌忙弃鞍下马,跑至差官马前,双膝跪倒。不住叩头,口尊:“钦差在上,施仕伦早知圣旨降下,理该接出德州境外。叩恳天恩,恕不知之罪。”言罢俯伏在地。但见那些打龙旗执事之人,个个慌忙下马——先被施公看出破绽。那背旨的太监,一见别人下马,他也心虚,连忙翻身下马。乔三也弃骑离鞍。但见那太监紧跑几步,满脸带笑,弯腰一伸手,拉住施公的手,口尊:“施大人请起。此番虽是旨意,乃娘娘的密旨讲情,求大人宽恕皇庄之罪,我好回京交旨。快快请起。”施老爷乃天生聪明,又经多见广,背后的差官,失了国体,就知是虚假。连忙站起,不肯说破,为是好拿恶奴乔三,一并正法。贤臣也满脸赔笑,口尊:“钦差老大人,卑职施不全请讨示下:不知那位娘娘密旨,讨明示下,好放皇庄。”背旨的见追问,便撒谎妄想虚词,道说,“施大人何用追问,不过是王贵妃的旨意。依我说,快快请密旨进城,赦免皇庄,再作商议。”贤臣闻听,就参透机关,便随口答应说:“钦差言之有理。”言罢扭项叫声:“关小西。快些放炮,好叫刀下留人。”壮士答应,取出铁铳点着。只听咕咚一声炮响,为是教城内州官听见,好早些行事。又听贤臣高声叫:“黄壮士听了,吩咐你问问来的这些人,如有皇庄的亲丁,叫他快随咱们的人飞跑进城,吆喝刀下留人;怕是救护去迟,有伤皇庄的贵体,难免施某违背玉旨之罪。”言还未尽,忽听恶奴乔三高声答应:“小人愿往。”施公故问:“你乃何人?”恶奴见问,回答:“小人乃皇庄管家,名叫乔三。”贤臣说:“你去最妙。”恶奴答应,回身上马。施公叫声:“天霸、小西,你二人同乔三飞马进城,保住皇庄的性命要紧。我同差官进城,方不误事。”天霸、小西二人答应,飞身上马,一左一右,围住恶奴,星飞而去。 且说乔三救主心急,加鞭催马。说话之间,三人到北关门外。天霸高叫开门,门军答应,将关门开放,但见三匹马闯进门来。把守关门的武官,复又叫人把门闭好,照旧把守,专候施大人接旨进关,示下不表。再说天霸、小西、乔三进城,乔三高声喊叫:“刽子手停刀!休伤皇庄性命。”不住的吆喝。天霸、小西暗说:“好个囚徒,已入牢笼,还不知死,待少时爷们一定捉拿于你。” 不言天霸、小西另有妙计捉拿乔三。单言德州州官,他已经看明施公的字柬,一同众官,送贤臣出监斩棚,复回身进棚,替贤臣办理,遵号炮暗令行事。忽听炮响,吩咐:“王殿臣、郭起凤,叫刽子手快把犯人黄隆基开刀。”一声叫,刽子手闻听,随即跑上前来,钢刀一落,只听喀哧一声,人头落地。此刻杀场四面瞧看的那些仇家,见杀了恶霸,无不称愿。州官回身,同文武进棚。忽又听杀场内外喊声震地说:“刀下留人!皇宣到了。”众人一齐观看:全见三匹马如飞而来,当先马上,乃是恶奴乔三。众仇家一见眼都红咧!一齐接声喊骂:“狗娘养的乔三来咧!咱们要不拿他,等到几时?”一声喊叫,一齐拥上。黄天霸就知已杀了黄隆基,不敢怠慢,将马离恶奴切近,一扬手背,照着乔三脊背吧的一巴掌,恶奴不防,只听咕咚一声,栽于马下,那马跑去不表。但见小西马到近前,连忙弃镫下马,才要上前捉拿恶奴,回身不见乔三,那知恶奴爬起,撒腿就跑。天霸追赶问讯,也有说往南跑的,又有说往北去的。总言之,东、西、南、北赶着问遍,不见恶奴的踪迹。天霸、小西只是抱怨众人误事,如何见施公交令。此时天霸、小西二人知道狗党们已经入城,好放心擒拿恶党,此话不表。且说贤臣同差官进城,把守城门的武官,复把关门紧闭,打锣有令知会。天霸、小西二人,只得催马回去。且说施公催马奔法场,不多时来到。但见未散的军民,一齐跑来叩头,口尊:“大人,把恶霸黄隆基尸首,赏给小人等,以消素日之恨。”老爷点头允诺。 且言吴进孝身坐马上,听得明白,心下着忙,又不能逃脱,吓得面如金纸,跟着施公,登时来至棚外,众官出棚跪接。忠良一见,马上摆手,众文武站起。忠良下马,进棚坐下。但见“差官”如泥塑一般。老爷吩咐:“快把假差官拿下。”左右一齐呐喊,拉下马来,上了绑绳。那些打执事与跟随假差官的,吓得滚鞍下马,跪在尘埃,只是叩头求饶,口尊:“老爷,我等都是乔三雇的,教假充跟随钦差之人。”施老爷说:“尔等既是良民,不必害怕。”叫声:“人来,快带‘差官’!”该值人答应,立刻带过。那人明知事犯,吓得心惊胆战,双膝跪倒。贤臣座上微微冷笑,叫声:“‘差官’听真:这起打执事的是什么人?快快实说,免得本院动刑。”差官闻听,不敢隐瞒。口尊:“小人名吴进孝,十二岁净身进宫。因偷玉器,捆打撵出宫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乔三脱逃黄关请罪施公出示官役搜人 第八十八回 乔三脱逃黄关请罪施公出示官役搜人 话说贤臣问明吴进孝的实言。抬头观瞧,只见黄天霸、关小西骑马飞驰而来。霎时下马来到,急忙至公案下跪称:“恩主大人在上,我二人身该万死。”忙将走脱乔三之故,细细回禀。言罢二人叩头在地。施公闻听,座上着忙,心内暗暗自语:“好两个该打的奴才!有心归罪,内有天霸奉旨朝见升官,因此不肯定罪。”迟疑多会,叫声:“天霸、小西,本院不看你二人素日勤劳有功,立刻归罪。仍罚你二人速去捉拿。拿住乔三恕罪,如若拿不住恶奴,决不轻恕。”二人答应,叩首爬起,回身出棚,上马到各处访拿不表。 且说贤臣又高声大叫:“尔等打执事,那个是为首的?快快说来,好放尔等。”众人见问,回道:“为首的是那刘三、王五。他二人奉乔三差遣,雇的小人们。”贤臣闻听,座上点头,吩咐:“立刻把刘三、王五上锁,其余众良民,吩咐重责三十大板。”放起撵出棚外。众人一瘸一拐四散。贤臣又叫:“武职官,快传命令:城上添兵,巡拿恶奴乔三。如有徇私放出乔三,与他一例同罪。” 且不提搜寻恶奴,亦不表贤臣出棚,上马回衙。单说乔三被天霸一掌打落马下,恶奴闻听人嚷说杀了黄庄头,就知道事情败露。现在若不找个藏身之处,教人赶上拿住,仍是命在旦夕。恶奴正自踌躇,忽然想起姐夫来了。看官,你道他姐夫是谁?乃德州土居之民,姓朱名亮,今年五十九岁,黄面净脸,满颏胡须,身高五尺。只因他幼年爱习枪棒,学会浑身武艺,二十五岁上,入了公门为役。因捉拿盗寇,几次有功,现今升为步快头领。为人透灵,广有识谋,衙门的伴儿,给他送了个外号,叫赛孔明。他最爱交友,好玩笑吃喝,一乐而已。因此满城军民,无不钦敬他。乔三想起朱亮,心内暗说:“我何不投到他家,叫他出个主意,搭救我出城逃命。”想罢两腿如飞,忙忙奔到筒子胡同,走进巷内朱亮门口。可巧门半掩半开。乔三不敢声叫,连忙进去,又回手把门紧闭,迈步往房中而来。房中惊动乔氏,只当夫主回家,迈步迎出,抬头一看,乃是乔三来到,但见浑身带汗,往里直走。乔氏一见,便问:“兄弟,如何这般慌忙?快进房来告诉我听。”恶奴见问,忙进房来,又把房门紧闭,入内坐下。乔三低声叫道:“姐姐不知,容我细禀。”就将从前之故,述说了一遍。乔氏闻听,吓了一跳,说:“兄弟呀,这可如何是好?”乔三说:“但能救我出关,你夫妻如同父母一般。”乔氏说:“现今四门紧闭,你姐夫纵有手眼,也难救你出关。”姐弟正然打算,忽听胡同之内,乱哄哄地齐喊:“谁家藏着乔三?如若不报,待搜寻出来,拿去一同问罪!”乔氏、乔三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愣了多会,听着喝喊的声音远了,才敢言语。 不言乔氏姐弟家中害怕,且说步快头领朱亮,遵奉钦差大人的钧谕,又奉州官穆印岐的差遣,带领手下挨着户儿,大街小巷,高声喊叫,细细留神访拿,半晌并无影响。看看天晚,众役觉得饥饿。那朱亮素有义气。众伴儿要吃酒饭,他们走到僻处,一齐止住脚步,俱各不走。内中有个户儿,姓李名顺,素日与朱亮玩笑,叫声:“金星子别扒弄我太爷。有个巧子,告诉了你再扒。”朱亮闻听,叫声:“第二的,有屁早放。”李顺叫声:“金星子,你别藏赃。听大朋友告诉于你,就只怕说出来你不应。古语说:‘官差也办,私事也办。’人是官的,肚子是官的吗?少不得借你个光儿,吃顿饭再去访查。难道拿住乔三,咱们才有功劳,拿不住乔三,就饿着肚子不成?”朱亮闻听说:“你说话,我爱听。要不还上王家饭店;咱们当衙门的人,素日是吃了不还帐的。”一边说一边走,登时来到王家铺门口,一齐进铺坐下,要酒要饭。众伴儿饭酒还未吃完,朱亮忽然想起一事,心内着忙。腹内说:“哎呀!我只顾在外,忘了家里。我想乔三那个奴才,刚才拿他,毫无踪迹。这城内他别无亲故,莫非那狗头躲在我家中去了不成?”朱亮越思,心中越怕,连忙叫声:“众伙计吃,吃完了饭算咧!我想起一宗紧事来。你们哥儿六个出铺之后,还是照旧吆喝访查。都在十字街等候见面,咱再去见官回话,讨示下。”众人答应晓得,一齐站立,同到柜上。朱亮大大的架子,叫声:“王掌柜的,写上我吧。”掌柜带笑回言说:“朱大太爷请吧。”齐声大笑,彼此拱手相别出铺。 不言老王认了造化低,众役还去到街巷照旧吆喝,访拿乔三,再到十字街等候取齐。单言朱亮别了众伴儿,他安心回家。霎时走到自己门口,但见两扇门紧闭,静悄悄无人,上前敲门不表。且言他姐弟正在屋内,担惊害怕,忽听街门打得响亮,吓得乔三只当有人来拿他,低言叫道:“姐姐快去门边问真,要是声音不对,千万别开门。急急回来,再定主意。”乔氏说:“知道。”言罢出房门,来到门口说:“外边叫门是谁?”朱亮说:“是我。”乔氏听是丈夫声音,心中稍安,伸手忙拉插关,把门开放,让朱亮进门,乔氏复又把门插上。夫前妻后,同进了房门。朱亮一抬头,瞧见乔三,不由吓得瞧着恶奴只是呆呆发愣。恶奴看见他姐夫回家,忙忙站起,叫声:“姐夫,快搭救我的性命要紧。”朱亮闻听说:“难为你这胆,竟敢假传圣旨。拿住内监,全都认招,单等拿你去完案。”乔三闻听朱亮之言,愣了会子,叫声:“姐夫,你不救我,我可就死定咧!常言说:‘人到难处,就如虎落深坑。’素日我知道你广有机谋,因此我才投奔你来。”朱亮闻听,叫声:“我的儿好乖嘴!我不告你,我就算救你的一样;你再想教我救你出坑,好似叫老虎拉车——我不敢。一来四门紧闭,二来兵将巡逻,救不成你,连我一齐拿住,那就要了我的宝贝咧!我劝你早些滚吧!”乔三闻听,回答叫声:“好老爷子,只求你老人家想条妙计,救我的性命,再不忘姐夫的天恩。”朱亮闻听,估量着眼下难以推托。前已表过,朱亮广有智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带笑,叫声:“兔羔子,要着老爷子救你不死,听我告诉你妙计。幸喜今年东北角上,连日阴天,雨水浇坍一块城墙。少不得你装我的户儿,今夜晚送你越城墙逃命。你先等一等,我出去一来打听打听,二来沽点酒儿,你喝了好壮壮胆子逃命。”言罢站起身来,厨房取酒瓶。回头叫声:“贤妻,跟我开门。”乔氏答应,同丈夫出去,来到大门。丈夫出门,乔氏复又闭好,回房不表。 单说朱亮手提酒瓶出胡同,登时来到大街,暗说:“乔三,你今错想了。只想我救你,那晓身入牢笼。少时回来见晓,先稳住你再拿。必须如此这般而行。你要想逃生,除非是认母投胎。”一边想一边走。不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拿恶奴朱亮献功赴市曹囚徒枭首 第八十九回 拿恶奴朱亮献功赴市曹囚徒枭首 话说朱亮手提酒瓶,到大街上打酒,紧往回走,暗说:“乔三拿我当喜神,那知是你的丧门星!少时到家,先稳住他,然后再拿,必须如此才好。要想逃走,万不能。”一边想一边走,只见满街各巷,人马来往,挨门按户,这家搜了,又进那家去搜。朱亮一见,心中着忙,恐怕搜到自己门上。连忙沽酒回来叫门。乔氏听见,忙出房开门。朱亮进去,复又把门闭好,举步进房。乔氏接过酒菜,忙忙收拾了,放在桌上。乔三与朱亮对面坐下。乔氏把酒斟上,忽听朱亮说话——心中主意并不告诉妻子,带笑叫声:“乔三我的儿,天气尚早,你放心喝酒,等到了五鼓时分,兵丁闹得人困马乏,老爷子好趁空儿送你出城逃命。”乔三闻听,信以为真,心中大悦。叫声:“老爷!今日全都由你。”朱亮闻声,叫声:“舅爷,你只管饮酒。我的主意虽然如此,吉凶祸福,可得听天由命。”乔三说:“我的言算是不对,老爷子任凭你吧。”言罢二人饮酒。朱亮在家,先稳住恶人不表。 单言钦差大人,出监斩棚,回至州衙升堂。不一时天到黄昏,满街高挂灯笼。施公座上暗想:拿了半日,这又定更时候,还搜不出恶人,莫非官吏有他亲眷把他隐匿?座上开言说:“尔等不用伺候本院,急听我谕令:传与文武官员,四门城上严加防范。家家户户,无论举监生员,兵丁衙役,都去叫门仔细搜寻。天亮拿不住恶奴,不拘官吏,本院都问罪名。”该值人闻听,连连答应,急出州衙,遍传钧谕。文武官员,遵谕而行,各派手下兵丁衙役,按户搜寻。天交四鼓,还不见拿住恶人。直搅得各家妇女,咒骂恶奴。这且不表。 再说朱亮劝解乔三饮酒,稳住恶奴。朱亮明说搭救乔三的性命,暗用牢笼,捉拿恶奴,好保他自己性命。二人对坐,吃到天来四鼓。朱亮心毒意狠,作事不对妻子说知,为保全他夫妻脸面。明知乔三武艺精,甚是难拿,反怕不美,故此心内作事。见他姐弟吃酒,他也面带春风,看着他妻子,叫声:“老婆子,我要不看夫妻之面,再不搭救乔三这个王八羔子。”乔氏闻听,口尊:“夫主,言之差矣。古人云:‘一日为亲,终久托福。’你不瞧他,也须瞧我。”乔三心中有酒气壮胆,叫声:“老姐夫,骂是骂了,此时天不早咧,少时就亮。老舅爷子问问你,你要救我,有什么妙计快行。你要不救我呢,你就说不救,你我就拼上一拼。”说罢回身把腰中攮子一抽,说:“这就是你的对头。”朱亮听他急咧!他也真机灵,就便儿回答说:“好狗头!急什么?我既应了你,何用你着急呢?听老爷子告诉你明白,头里我去打听咧,我知道自有救你的时候。再者,你逃命出城,也须路费,待我给你带上几文钱,好买东西吃,何用你着急。”说罢走到柜边,开柜取钱,搭讪着工夫拿钱,就把蒙汗药下在酒里面了。这才带笑,与乔三讲话,说着斟上一杯酒,放在乔三面前。乔三虽说喝到七分醉,冷眼瞧酒色忽变,一阵心疑,不端酒杯。乔氏叫声:“老三,不用你多心。等姐姐先喝,纵有毒药,先药死我,他再喝。”伸手端过乔三那杯酒,沾唇一气喝干。又执壶斟上一杯,放在乔三面前。看官,此乃蒙汗药酒,其性迟慢。乔氏先抢那杯酒,饮在腹内。朱亮一见,正中心怀,忙忙接言,催劝乔三,叫声:“舅老爷,这可不用你多心了。你看你姐姐先喝咧,剩下的不多咧!咱三人爽利地喝干了,好送你出城逃命。”他心中一喜,并不推辞,一饮而干。朱亮见乔三入了圈套,姐弟两个把酒斟上,只顾喝,霎时间酒净瓶干。忽见他姐弟二人眼发眩,口里只嚷:“头上”,又听门前人声喊叫,又细听了听,是邻右担惊,都嚷:“咱们各加小心。”朱亮听罢,见乔三与妻俱皆昏倒在地,便找了条绳子,把恶奴倒剪二臂绑好。把乔氏先放在旁边,候报官拿了乔三,再用冷水救活。 诸事停当,朱亮连忙出房,并不开大门,越墙而过,两脚如飞,径奔十字街而来。不多时到了十字街,望众伙伴儿说道:“我已搜着乔三,快跟我去,回明钦差,好拿奴才问罪。”众人答应,一同而去。登时来至公馆,先禀明州官,诉说实情。州官闻听,喜不自禁,立刻带差役去见钦差。霎时来到衙门口下马。天交五鼓,进衙到丹墀以下,双膝跪倒。但见钦差坐在堂上,冲天大怒,高声说道:“尔等快将我的话传与兵将人等,赶天明拿不着乔三,一律问罪。”穆印岐听着钦差吩咐毕,这才口尊:“大人在上,现有卑职的步快朱亮,用计搜着乔三。”贤臣正自着急,听说有了乔三,不由心中大悦,连忙叫声:“贤契,不知恶奴现在何处?”州官忙将朱亮用计之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贤臣闻听,又把朱亮叫上来,跪在下边,老爷又问了一遍,与州官说得一样。贤臣吩咐:“速把恶奴抬来,好与吴进孝对词完案。”州官答应,即饬朱亮衙役,急速一面派人知会游、守、千、把带领捕役人等,将人调齐,穿街越巷,来到朱亮门首。班头朱亮,还是越墙而过,开了街门。州官在马上坐等。下役进门,抬出乔三。但见恶奴人事不醒。州官吩咐:“急速进衙,禀见钦差大人。”下役答应,抬出乔三,急速来到衙门,放在当堂。 州官回明贤臣,贤臣叫人用冷水把恶奴喷醒。不多时乔三苏醒,翻身坐在下面,心内糊涂,冷呆呆往上瞧着发怔,施公坐上,用手一指,微微冷笑。骂声:“该死的奴才!尔等情由败露,快快实言,好把你定罪。”乔三闻听施公之言,心才明白,如梦方醒。后悔贪酒,入了圈套,口尊:“老爷,小人乔三有家主。常言说家奴犯罪,罪坐家主。叩求青天老爷,察覆盆之冤。”说着不住叩头。贤臣闻听大怒,用手一指,高声骂道:“大胆囚徒!还敢巧辩。带吴进孝上堂,对质口供。”下役答应,登时带到吴进孝,跪在下面。贤臣大喝道:“尔等快把他两个夹起来再问。”下役答应,拉去鞋袜,套上刑具,用麻绳一扣,二人痛入骨髓,浑身发软。吴进孝不住叫喊,口尊:“老爷,小人招认,情愿领罪。都是乔三尿攮的把我害了。我头里已经全说实话,乔三纵不招认,也是徒然。”恶奴闻听,明知有死无生,即将已往从前俱都招认。钦差座上闻听,恨得咬牙切齿。吩咐下役:“每人重打四十大板,打完了,绑出去处斩。”下役答应,一声呐喊,把两个人打得两腿迸裂。贤臣又吩咐把乔三、吴进孝拉出上绑,急命州官押解云阳市口处斩不表。且说贤臣又吩咐:“尔等快提刘三、王五上堂。”青衣答应,立刻带到,跪在下面。老爷往下又吩咐说:“你两个知罪不知?”刘三、王五二人齐说:“小人不知,叩求青天大老爷恩典宽恕。”老爷说:“私传圣旨,罪该斩决。幸而你两个不是事中之人,每人重责四十,罚你二人充军。”贤臣大喝:“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那个留情,本院治罪。”青衣发喊,打了四十,打完放起,复又上锁。施公堂上提笔判断。书吏一旁作稿。诸事停当,急命公差起解,带出官衙不表。且说贤臣堂上,坐等杀场斩了乔三、吴进孝二犯,好进京交旨,心中正自着急。只见州官走进衙,上堂跪禀,斩了二犯。贤臣闻听,站起身来说:“本院钦限甚紧,立刻搭轿,就要起身。”不知到景州,又访到什么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贤臣遣小西请客天霸寻王栋出城 第九十回 贤臣遣小西请客天霸寻王栋出城 话说施公由德州城内拿住了飞腿乔三,就地正法;谁知乔三的兄弟,逃跑至黄隆基的小舅子家里。看官,你道黄隆基的妻弟是谁,此人大有名头。他兄乃千岁宫中一名首领;兄弟现捐纳的六品职衔,借着哥哥势力,无端作恶,压迫良民,通官交吏,无所不为,心傲气雄。此人姓罗名叫似虎,人送个外号,叫作恶阎王。那日乔四给他送了个信去,哭诉其情。恶霸一听此信,气不可言,却有心和施不全作对,替姐夫、姐姐报仇。估量着施不全势力大,他乃奉旨钦差,犹如皇上一般。走动时,官役围随,到处官兵拥护,势派不小,难以下手。欲待不管,恨之有余。无奈写书一封,差人上京,送到首领哥哥那里给他姐夫报仇。他哥哥转求千岁,在圣上驾前奏言施不全过恶,不过是求其归罪于施公,方消此恨,待遇机会,好报此仇。且不言恶徒罗似虎,再说施大人自从离了德州,转牌早到景州。大小官员,忙接钦差,排开执事、兵丁衙役,接至城外。文武跪在两旁,各举手本,自报花名。顶马施安传话,叫他们起去,到公馆伺候。众官听了,平身站起,两旁分开,让钦差执事、顶马、轿子过去,这才一齐上马,跟随钦差,前呼后拥进了景州城。顷刻来到公馆滴水檐前落轿,钦差下轿进内,净面更衣,吃茶不表。且说众官不敢入内,将手本投递。长随接过,入内去不多时,出来高声说道:“大人吩咐:众官免见!明日在州衙伺候办事。”众官答应,各自散去。 且说施公在大厅用饭已毕,闲坐吃茶,郭起凤、王殿臣、施安等,在厅外伺候。内中惟有黄天霸、关小西他二人在厢房,用饭已完,也是闲坐吃茶。为何他二人不在厅外伺候呢?有个缘故,关小西是自己投来,自愿效力,并非银钱买来的奴仆;二来又有几次功劳。黄天霸乃是施公亲自请来帮助的,这一入京,贤臣保举,引见圣上,还不定封他二人什么官职,故此以客礼待之。闲言不叙。且说忠良在厅内叫声“施安”,长随答应,掀帘进内,在一旁垂手侍立。施公说:“你去把黄壮士、关壮士叫来,我有话说。”内司答应,出厅不多时,把二人带进来。他二人在下面将要行礼,施公把手一摆。二人平身,一旁侍立。贤臣叫请:“二位壮士,本院叫你们不为别事,因本院当年有个同窗契友——此人乃中堂王希王老爷的族侄,名叫王年,现为陕西的学院,原是此郡人氏。他的父母俱在本乡居住。我今有一拜帖,关壮士可去一投。黄壮士暂与本院叙谈,免我在此发闷。”关太说:“小人愿去。讨老爷示下,不知此人住什么地方?”施公说:“去岁王大老爷差人下书到京,书信上写着在此郡王家屯居住;再者门前有旗杆、挂进士匾的就是他家。”关太回答:“小人知道。”施公忙将书字递与好汉,小西接过,出厅而去。 黄天霸在一旁,口尊:“老爷,小的想起一件事来。”施公问:“什么事?”天霸说:“小的先同王家兄弟在一处居住,听见他说过有个亲娘舅,乃是一个财主,此人有名的叫丁太保。我想王栋不辞而去,或是往他舅舅家去了。我的意思要想找他问问,他不辞而去临阵脱逃的缘故。看他怎么见我?不知老爷准与不准。”施公这次待黄天霸不比在江都县之时,乃是聘请出来,怎么好意思不令他前去?再说此处在州城之内,馆驿之中,许多兵丁卫役伺候,也无用他之处。至迟不过明日就来,后日就可动身,大约不致误事。二来也是合该有祸——施公不教他二人离开,焉有这场险祸?且说施公闻听天霸要去找王栋,沉了一下说:“壮士此次要去,见着王栋,也不必浮躁。虽然走了于七,也非他一人之错。他如愿意跟官呢,你只管同他回来见我。施某这一进京,自然不肯难为他;如不愿回来呢,也就罢了。壮士千万早回来。”天霸回言:“晓得。”言罢转身出来不表。 且说施公打发天霸去后,天色已到黄昏,馆夫秉上灯烛。施公独坐观书,施安一旁侍立。天交初更,施公惦记明日到衙内查看各案招稿,众官有无病弊亏空,好进京交旨。忠良心内一烦,合上书本,吩咐施安打铺安歇。内司应说:“回老爷,早已铺设妥当了。”施公说:“你去吩咐他们小心火烛,门户要紧。”施安转身出去,告诉了馆夫。施公熄烛上床,心中困倦,蒙胧睡去。不多时,天交二鼓,似睡不睡,忽听门外有喝道之声。不知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忠心感神圣托梦州衙看案卷察情 第九十一回 忠心感神圣托梦州衙看案卷察情 话说贤臣自小西、天霸去后,书房独坐,看了会子书,熄烛上床,似睡不睡。忽听喝道之声,鞭板、锁子,连声响亮。施公在梦里心疑说:“何处官员,半夜来监?”想罢闪目往外观看,但见一对红灯,走进门来,后又进来两个人,打扮格外异样:右边的穿戴乌纱圆领、羊脂玉带,足登粉底乌靴,手执牙笏,躬身侍立。他穿的四品补服;眉清目朗,白面长须,髯如黑墨。左边的年纪约有七旬,两鬓如霜,脸上皱纹如鸡皮,颏下胡须,赛如白银;头戴万字巾一顶,身穿茧绸道袍,青缎衿领,腰系丝绦,红缎云鞋,素绫白袜,手执一根过头拐杖,笑容可掬。 施公看罢,更加纳闷,心内沉吟:不象大清之人。右边的一定是有职分,左边的好似乡民。又听见外面吵闹,估量着是衙役三班人等。心中正是不解。只见二人行礼,拖地一躬,口称:“星主,此事但求施展才能。”说罢,又见那老者用手往外一指,进来一个当差的人,左手提定一面锣,右手持锤,将锣连打三下。从外面又来了两物,扑进厅来。贤臣闪目留神,认得是两只绵羊,往里鱼贯而行,脖子上戴锁,腿上带镣,少皮无毛,腿流鲜血,望着贤臣两只前爪跪下,咩咩不住叫唤,把头点了几点,如叩头之状。贤臣不解其意,才待要问老者,忽见那锣里头跳出来一物,细瞧是个耗子,一尺多长,灰色皮毛,跳在羊背上,又抓又咬,急得那羊乱跳乱蹿。贤臣一见,心中大怒,站起身来,两手扎杀着那老鼠。又听门外一声响亮,蹿进一物来,又象驴子又象虎,径夺忠良而来。贤臣吓了一跳,栽倒在地。又听门外风吼声鸣,噗噗蹿进二野虫来。贤臣虽倒,心内明白,闪目留神,原是两只猛虎,黄白二色。贤臣估量着命难保,那知猛虎竟不扑人,摆尾摇头,竟扑兽而去。两只虎按着怪兽,又抓又咬,登时怪兽命绝。两只虎进内间屋中去。施公害怕,老者同那一位,连忙伸手扶起贤臣坐在正中。忠良说:“请问二位贵驾,这事情愚下心内不明,望乞指示。”二人见问,躬着身说:“此事星主自详。吾二人也不知晓,天机不可泄漏。若要问咱姓名,有四句言词。 王子头白总是空,斜土焉能把金成。 十一轮回功行满,土也成金鱼化龙。” 言罢,复又用手指着,口尊:“星主,须要小心,两只猛虎又来了。”贤臣见了,失一大惊,猛然惊醒,乃是一场梦。吓得一身冷汗,“哎哟!”一声,吓坏了长随。 施安从外面忙来相问,将灯点上,口尊:“老爷方才怎么样?”施公说:“由梦中喊叫了一声,不知交了几鼓?”施安说:“正交三鼓。”施公忙把表盒打开看了看,果是子时一刻。说道:“施安,你将参汤熬些我吃,再把好茶对一碗来。”内司答应,登时把炉中火添旺,一时俱办停妥。老爷起来用罢。施安忙问:“不知大人方才作了什么梦,求老爷告诉小人。”施公便把梦中之事,对施安细说了一遍。施安低头想了半天,口尊:“老爷,若依小的详解此梦,也好也不好。梦见虎头驴尾的怪物,扑了老爷一个斤头,定主不祥。幸有两只虎,又咬死它,大略无碍。又有耗子咬羊,想来不过驳杂点儿。老爷虽然吓倒,幸亏又有那穿红袍的和那老者扶起来,此乃吉兆。依小人想来,那穿红袍的和那白胡子老头,必是喜神、贵神。那虎头驴尾的怪物,必是个四不象儿。老爷只管放心,此去进京面圣,包管大喜高升。”那贤臣自思梦中之事,自言自语说:“好奇怪呀!”前已表过,贤臣不比平常之人。老爷登时参透:“原来是城隍、土地前来警教,内中还隐着一段冤情,等施某前来结案。罢了,罢了!我明日进衙去,查出情弊,合郡的官员,多有参罚。”忠良想罢,不觉东方大亮。施安服侍贤臣净面吃茶,用罢点心,更换衣服,贤臣吩咐:“预备轿马执事,伺候本院进州衙理事。” 轿马出馆驿不多时,到景州州衙门首,一直进了正门,到滴水檐前下轿。内司把被褥铺在公座,贤臣坐下。众官参见行礼。贤臣摆手,众官平身。这才分班站立。个个偷眼瞧着大人,见他头戴一顶貂帽,帽带紧扣,那时头上无顶,看不出官居几品来。容貌:长脸、细白麻子,三绺微须,萝卜花左眼,缺耳,凸背,小鸡胸,细瞧左膀不得劲。头里看他走路,就是点脚。身材瘦小,不甚威风。身穿狼皮蟒袍,海龙外褂,青缎官靴,仙鹤补服,一串朝珠,硬红嵌花。众官看罢,却多暗笑,瞧不起是皇家二品大员。那知身材虽小,志量甚大,是朝中一位干国能臣。众官正自暗中笑话,只听贤臣口呼:“众位,本院奉旨前往山东,一来为放赈,二来为访查赃官污吏。今到贵郡暂住馆驿,为的查明案件,好进京面圣。大约众位无甚过犯,少不了要查看查看。钦限紧急,不敢久停,明日要进京交旨。”众官闻听,一齐答应说:“遵大人示谕。”言罢众官吩咐书吏,预备各处案卷,送至大人案前。施公将案卷看了一遍,留神细查,不过是奸情盗案、窝娼聚赌、行凶肆掠、杖斩绞犯,军徒枷号,判断明白,并无存私之处——那知州官与书吏暗定诡计,以哄施公。贤臣看罢,又查钱粮地亩,从头至尾,瞧了一遍。来到库内查验银子数目,分毫不差。施公连连点头赞说:“到底是列位贤契作官清正,本院进京面圣,一定保举升官。”众官闻听不敢怠慢。忠良总惦记昨日作的噩梦,并未查出梦中之情,老爷心中不悦。眼望众官开言说:“此郡可有一人姓罗,名叫如虎,又叫如鼠?众位可曾闻之否?”众官听了,一个个眼望钦差,似聋似哑,都不作声。景州知州想罢,哈着腰儿赔笑,口尊:“钦差大人,卑职查此郡,城里关外,并无姓罗有名之人居住。若有,卑职不敢在大人台下隐瞒。”州官说罢,贤臣心上暗自沉吟说:“州官此话,大有情弊。他说城里关外,并无姓罗之人,须得如此这般,才能得其真情。”想罢叫道:“贤契,本院此问,也无关紧要。明日本院就要进京面圣,一定保举贤契升官。”言罢吩咐搭轿。内司传出话来,登时外面齐备。大人站起身来,往外就走。众官一齐送大人上轿,登时来到馆驿下轿。贤臣进厅归座,吃茶用饭毕。复又献茶。施公手擎茶杯,眼望施安说:“我今有个主意,必须如此这般办法,庶可得梦中之情。”要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主仆闲谈说梦景贤臣改扮访民情 第九十二回 主仆闲谈说梦景贤臣改扮访民情 话说施公要亲身出走私访,访真再议。长随问:“老爷,小的请问怎么就知是城隍、土地前来指教呢?”施公说:“我的儿,你听我分解:那梦中的老者,和那一位官长说,若问他们的姓名,临走留下四句偈言,本院记得明白。他说斜土旁边加一成字,岂不是城池的城字?王字头上加一白字,岂不是个皇字?十一凑起来,是个土字。土也并起来,是个地字。这明明是‘城隍、土地’四字,何用详解。而今只有私访,方可得梦中之景。”施安说:“既是城隍、土地前来托梦,可用私访?一来钦限甚紧,二来黄、关二人并未回来,谁保老爷同去?万有一个舛错,那时如何?”施公说:“本院此去假扮,何用跟人?人多反为招摇。再者既秉忠心,为国救民,焉怕是非?尔亦不必多言,快把此处人的衣服找几件来我用。”施安知道老爷的古怪性情,只得答应,走去问馆夫借衣不表。 且说贤臣打发长随出去,自己找了一块白布,提笔写上几行字,两头用竹竿绷紧,卷起来,掖在腰中。施安借来衣服,老爷连忙打扮停当。幸喜此驿有个后门,无人把守,老爷先行,施安瞧了院内无人,这才一同出厅。至后院门首,老爷低声吩咐施安说:“我儿,本院出去私访恶人,或虚或实,天晚必回。若晚晌不回,就有了事例!也不必叫众官知道,等黄天霸、关小西到来,叫他们去找本院。再者,我去之后,你传出去就说本院有病,众官一概免见。千万嘴稳要紧。”言罢,施安将门开放,老爷出门,吩咐仍将门闭好。 老爷出了馆驿,不知准往那里走。此时正是冬月光景:一片荒郊,树木凋零,草都黄败,朔风透骨,冷甚冰霜。忠良不由点头,是为除暴安良,受此辛苦。倘能拿住恶霸,救出良民,即受此惊惧,也不负康熙老佛爷重用之恩。老爷想罢,强抖精神,不管南北,信步而走。当时出城,更觉凄凉。老爷出馆驿时候,天才晌午,此时已交未申。走了五六里地,浑身又冷,腿又酸疼。忽见眼前一座院落,外门宽敞,门墙高大。两溜门房如瓦窑一般——住的仆人、佃户。那大院砖砌围墙,青灰抹缝,四边角楼,高耸碧空。往北抬头一望,盖得更觉威风。三间一明两暗,露着窗户,高台阶子十多层。大门外一对黑鞭子,挂在门首。两条懒凳左右分排。因为天冷,无人在门房存身。贤臣看罢,暗说道:“这所宅子,不象民人富户,定是前程不小,不亚都中王侯公卿。不知住的何等之人,施某倒要访他一访。”想罢信步而行,来至门前,往里观看。忽见由门房出来一人,穿着一身布衣,长了个横头横脑的。他把老爷打量了打量:见老爷穿着翠蓝布棉袄,老青布棉裤,白布棉袜,油底的布鞋,头戴一顶宽檐儿老样毡帽。瞧模样:麻脸歪嘴萝卜花左眼,缺耳,前有个小小的鸡胸,后有个凸背,左膀短,走路还带着点脚儿。又见他手擎着一块白布,宽有一尺,长约二尺,两头竹竿绷紧,上面写着几行大字,几行小字。这人并不识字,一声大喝说:“那小子探头缩脑地做什么呢?” 却说贤臣暗恨在心,忍气吞声,假意赔笑说:“愚下乃行路之人,从此经过,颇晓得这些风鉴相法。看贵宅大有风水,将来必出将相之才,故在此看。”言罢,把身一躬说:“休怪,休怪。”回身就走。那人不管好歹,竟不容情,赶上去抓着领子,把老爷揪了个趔殂,几乎跌倒。口内说:“回来吧!大哥那里溜啊?闹的是怎么花串儿,你又会看风鉴相地,我们这里,又有风水咧!看你这嘴巴骨子,分明是来闯亮,瞧着无人,你好进去,有得手的东西你好偷着走。遇着你,你就说瞧风水呢!怪不得昨日院子里晒的一床被窝丢了,是敢则你来瞧风水瞧去了!”贤臣听了,忽地大声嚷叫:“哎哟!委屈死人了。学生乃是斯文人,况且又是初到贵宅门首,如何昨日丢的被窝,便说是我偷去呢?”正然吵嚷,从里面又走出几个人来。贤臣暗闪虎目,打量出来为首的这个人,但见他身穿皮袄、皮褂,青缎子吊面,羔儿皮披风,内衬着月白绫子小袄,足登落地白底缎靴,头戴貂帽,大红丝缨猩血一般。海龙领袖,兜着银边。长得轩昂架子。年纪定有五旬。惨白胡须,赤红脸面,浓眉大目。贤臣看罢,疑是本主来到,那知他乃管家,姓张名才,在本主跟前很是得脸,虽是恶人管家,不屈枉人,离着五里三乡,大有名头,此是闲言不表。 单说那些恶奴,一见管家出来,俱皆垂手侍立。只见那人开言说道:“你揪的是什么人?因何吵嚷?”恶奴见问,连忙回话。口尊:“张大爷在上请听,方才我们在房,瞧见那人探头缩脑地在门外观望呢,我问他找谁,有什么事情,他说路过此处,因为瞧见宅院很有风水,必出将相。我说他信口胡言,分明是闯亮,偷盗东西。瞧见有人,要脱身逃走,故此我把他揪住。正要回明管家,请示请示,或是拷打,或送州衙,但听张大爷吩咐一句话,好把他锁捆起来。”管家张才听罢,面带怒色,气忿忿地瞧着钦差施大人。未知施公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酒肆闻霸道名姓路遇得恶徒真情 第九十三回 酒肆闻霸道名姓路遇得恶徒真情 话说管家听了门外吵闹,出来问了问,恶奴即对管家如此如彼告诉一遍。管家一听这个恶奴之言,把贤臣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心中动怒,将眼一睁,叫声:“七十儿,你这个尿攮的!特地生事。我瞧此人的打扮,不过是个穷秀才,或者是教书的先生。现在他手拿相面的幌子,定然是他懂些相法。你坐在家里,那知出外的难。为了你这个莽撞生事,我说你多少?”骂得七十儿不敢言语,连忙把贤臣放开。 且说施公听见管事的这些话,就知是个好人。连忙往里一跑,口尊:“长官爷,真乃眼力高超。学生何曾不是个儒流秀士呢?因为上京科举未中,羞归故里,故流落江湖,来到贵地。因无事可作,自幼学些堪舆相法,暂借此为生。因看贵宅有风水,我才站住。那知这位出来不由分说,把我揪住,说我偷出被窝,岂不冤屈。幸遇尊驾圣明,才说出学生清白来了。”那管家听了老爷这一片诳言,满口里说:“我就猜得很是,不是教书先生,就是穷秀才。”言罢叫声:“先生,你贵姓呀?”贤臣随口答应:“岂敢,学生贱姓任。”大管家叫声:“任先生,别理他,看我面上吧。礼当领教谈一谈。怎奈眼下我们老爷就回来,有些不便。”言罢,把手一拱说:“请吧,请吧,改日再会。”贤臣也盼不得离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说:“多承看顾。”言罢,大人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想道,“好个恶家丁,不亏了管家来善劝,施某一定吃苦,细想来真可恨。” 贤臣想罢,不觉离村有半里多地,忽见路旁有一茶馆带卖酒。大人迈步,遂来茶酒店,一来有些干渴,二来探访恶人的名姓。见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两条板凳。有个人在那里坐着打盹儿,一见大人进去,连忙站起,把老爷打量一番,问:“客官爷,是吃茶呀吃酒呢?”大人坐下说:“倒碗茶我吃。”那个连忙拿了茶杯、茶壶来,将茶呈上。老爷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声:“伙计,宝铺的生意可好?”那人说:“好啊,托客爷的福。”贤臣说着话,搭讪着,就问说:“掌柜的,宝铺东边儿那一所房子,是个什么人家?”那跑堂的来至贤臣跟前对面坐下,低言叫声:“客官爷,你既不是这里人,我告诉你,料无妨碍。说起来,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独虎营。要问庄主姓名,人人听了打个冷战:恶阎王罗似虎,人人都晓。又有银钱,又有势力,万恶滔天,专害良民。他弟兄四人,大爷净身,现在千岁宫内当总管。康熙佛爷宠爱,封他是阿哥安达。他二爷三爷在京都中沿河作买卖,有两座金店,当掌柜的。惟有罗老叔在家享福,捐纳候选州同六品职衔。不守本分,胡作非为,爱交光棍,包揽官司,开设赌场,讹诈富人,喜玩斗鸡鹌鹑。听说新近又入了穷家棍子头,越发地作恶了。霸占人家房产土地,硬教人家说他纳税银。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还得应允。更有一宗,可恨之至:好色贪淫。家中妻妾已有十几个,还在外边霸占人家妻女。瞧见谁家妻女美貌,硬教媒人提说。若是不应,就使讹诈,说人家从前借过他几百银子,放帐滚利,利上又滚利,加二加三还是小利钱呢。那家若是还不起,就打算人口。女子貌美,给他为妾;幼童貌美,他硬鸡奸;不美的作为奴婢使用,无人敢作声。不然就要田房。若说了句不允,立派恶奴锁拿到家,打死了无处申冤。那怕你告遍衙门,总不准情。许多恶处,一言难尽。不知害过多少人咧!私刻假印,讹诈州县。家中安炉,私铸铜钱,造作假银。若要出门,众恶奴前后围随一群,他比州官还有威风。民人见了,两旁躲开。新近听说出了一件事:他家使的一位仆妇,有些资色,硬行奸淫。后为本夫知觉,恶棍恐生不测,活活将本夫打死,分八块捺在河中。客官爷你想一想,恶棍如此行为,怎不令人可恨?” 施公听了过卖之言,把脸气成了焦黄,咬得牙齿响。那伙计一见这光景,口中说:“啧啧啧!我的客官爷,这不是胡闹吗?因尊驾再三问我,我又瞧着你不是我本处人,我才告诉你这底里深情,那知你有这么大气性呢?罢罢罢,我的爷,你喝碗茶,快些请吧!趁早儿别给我们惹祸。若教罗府人万一听见,我们是吃不住的。不然,你老要气出痰火病来,那是玩儿的吗?”贤臣闻听,把气略平了平,假意带笑,叫声:“掌柜的,休要着急,我也不过听着。令人可恨,与我什么相干呢?”过卖说:“这句话,尊驾言之有理。我见爷的脸色都已变了,故此我才着急。”贤臣说:“还有一件事不明。请问这等恶霸,难道官府不知道吗?”过卖摇着手说:“休提此处的官员,谁敢惹他?与他都是朋友相交,弟兄相称。前任州官,为接了告状的呈状,将他大管家传入衙门,尚未讯问。恶棍便差人上京,与大哥送信去。几日工夫,京里的千岁官旨意来咧,把一个州官撤根子抹了回家。因此我才对你说说。”贤臣点了点头说:“伙计,你把酒烫上两壶,再剥两个鸡子我吃。”过卖答应走去筛酒不表。施公独坐,心中暗想:“可恨景州众官,枉吃皇上俸禄。属下有这等恶棍,不能办理。施某盘问,又相隐瞒,不能首举。” 正思着,忽听酒铺门外乱哄哄的人声吵嚷,只见一群人都跑出铺门外站住。贤臣当官府来到,细看,又不是衙门式样。贤臣纳闷。又见来了一匹马,马上一人,相貌凶恶,两手捧着一件东西,足有二尺多长,外面罩定黄缎子套,不知是何物件。随后又来了两个人,打扮得格外两样。一个骑着走骡,色黑如墨;一个骑的叫驴,色白如银。一个穿小毛皮袄裤,灰绸面,一斗珠皮褂,黑漆漆地起亮,两边露着荷花手巾,俱时新式样,头戴貂帽,生丝缨子,一色鲜红,足登青缎尖靴;白面无须,一双吊角眼睛,年纪不过三旬。一个身穿皮袄,不套外褂,腰中系着鸡皮绉搭包,足登紫绒毡靴,头戴双重冬瓜帽,算盘顶儿相趁,倭缎云镶;浓眉大眼,满脸横肉,酒糟鼻子,四方口,赤红脸,连鬓胡须,身体胖大,在驴背上,还有三尺,挺腰大肚,长得恶相。二人并肩而行,后面跟人,一窝蜂相似。也有步下走的,又见揪着人,那人直往后拽不肯走。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那人疼痛难忍,直嚷求饶。贤臣看罢,沉吟了半晌。忽听旁边一人管着那边一个人叫声:“第五的,今日可尽了二皮脸的量了。他终日喝得醉醺醺的,满街上乱骂胡闹呢!今日可碰钉子上咧!”那一个说:“不知他怎么惹着独虎营罗老叔咧!”这个说:“因为罗老大爷从我们村里出来,正遇见二皮脸,喝得涨涨儿的在那里骂街呢!被罗老叔看见,叫他的家人就带起来了。这一带回家去,轻者二皮脸有一顿棍挨。”那一个又问:“罗老叔往你们村中怎么去了?”这一个说:“啧啧啧!我的糊涂爷,你没瞧见那个骑驴的,不是我们村中万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爷吗?”贤臣也在一旁,忽见那群人中有一人望骑驴的说了几句话。 贤臣离远,虽未听见,估量着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才要进馆会钱起身,又听那二人讲话。总是施公目下合该有场大祸,不由得又要探听冤家头的恶处,好一并擒拿问罪。只听那一个叫声:“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三年的买卖,那知咱这里就有这些缘故。请问这石八不亚如一路诸侯;再借着太后宫中王首领的脸,连坐四人轿的,都知他们相好。石八爷家里,本来也够了分咧,倚财仗势,纵容手下的小将们在外,无所不为。这穷家一伙子,总有十几个人,都是磕头弟兄。石八算是头一个,有渗金佛吴六、泥金刚花四、破头张三、粗胳膊邓四、短辫子马三、白吃猴儿郭二,他两个集市上私抽税务。还有崔老叔,外号叫秃爪鹰,单赔阿哥玩雪白脸儿外孙,若要叫瞧见,吓得冒走真魂。恶棍徒七恍,外号儿叫铁嘴儿,单讹牙行客人;火烧铛上,他盘腿儿坐着,浑身脱个净光,烙出一身燎浆泡来;五股高香点着,夹肢窝夹裹,一个时辰不害疼。外有真武庙六和尚,他是盐商一个替身,吃喝嫖赌,爱交匪类。只可恨咱这里地方官,连一个有胆的也没有,都是些无用怕事的囊包货。昨日闻听人说,奉旨钦差点了一位镶黄旗汉军的施老爷,往山东赈济放粮,一路上严查贪官污吏,又拿恶霸土豪。听说把德州有名的皇粮庄头黄隆基——外号叫赛敬德这恶棍硬拿了开刀问了斩咧!真正地这才是位好官呢!什么时候来到景州访一访,拿住这伙子恶棍治罪,那才显出报应来咧呢!”贤臣在一旁听罢,心中正自思想。忽从外面进来了一群恶棍,揪住贤臣衣襟不放手。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恶阎王诓请相面施贤臣巧用说词 第九十四回 恶阎王诓请相面施贤臣巧用说词 话说施公访着了凶徒的住处名姓,又得了杆儿上石八这些人的底细,恨之已极,一定拿住治罪;再将太后宫与千岁宫的两名首领,一齐参倒,才称心愿。思念之间,肚内饥饿,只得喝碗茶,吃了两个点心,会了钱才要起身行走。忽见从铺外闯进人来,走至老爷跟前,把眼上下先打量了一番,上去用手拉住叫声:“先生,想必你会相面。”贤臣随口答应说:“略晓一二。”那人说:“走吧,先生跟我到我们家里,给我们爷相相面。”贤臣说:“令恩主是那位老爷?”那人说:“要问我们上头,是独虎营罗四老爷。”贤臣听了,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内暗说:“不好,施某眼下有祸。”无奈勉强支吾,口尊:“众位,如要相面,请到这里来吧。天气晚了,愚下还有事,二则要赶路程。”只见又有一人插嘴声叫:“先生,你怎么这样不懂?你叫我们老爷往这里来?好不懂事咧。我们下一请字,你倒这么不识抬举,拿糖摆式的。伴儿们过去揪住他,看他走不走。”又有几个做好做歹的,一齐说话。贤臣是个居官之人,岂不懂这混话?奈衙役不在面前,难以违拗,少不得走一场。无奈叫声:“众位爷们,请先行,愚下走就是了。”言罢,贤臣在后,众奴在前,一齐走出酒铺,径奔独虎营而来。不多时来到恶霸门首,进了大门,见门底下奴仆无数。众恶奴内有一人叫声:“哥儿们,谁去回爷一声?”去不多时,就出来说:“爷吩咐,叫你们把相面的带进来呢!”七十儿答应,至大门以下,高声说:“爷吩咐咧,叫把算命的带进去呢!”众奴答应着,拉着贤臣就往里走。七十儿望着贤臣说:“老伙计,头前你说我们宅是有风水,这一会你可进去细细地端详端详。”老爷也不理他,跟定恶奴往前走。忠良暗自思想:“事情业经访真了,只怕眼下祸患不小。”猛见有一恶奴走出来,叫声:“老七呀,先把相面的带过来站住,等罗太爷发放了二皮脸,再带上他去。”这一个闻说,把大人带到穿廊底下站住。大人从人背后闪目留神往里观看,但见厅内迎面上坐着二人,就是头里骑马、骑驴子的人。两旁站立恶奴不少。只听恶阎王罗似虎手指着那人,骂声:“王八羔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见了我与你八太爷,还敢满口地胡言毛嚼地讲闯。我的人说说你,你还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里打听打听,慢说是五里三村的庄民,就是那些府县的当差、书吏人等,他见了我们,那一个不是垂手侍立地站着?那象你这撒野的囚徒,不懂眼。”又见显道神石八望着罗似虎,叫声:“老兄弟,你那有那么大粗的工夫和他劳神?不用问他,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纵然把他打一顿,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入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没我爽快,但有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拧断,就是把他眼揉瞎。”罗似虎听了,吩咐把石灰拿来。任二皮脸怎么哭嚷哀求,众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时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且说厅外贤臣只恨得暗骂道:“我把你两个剁鲊的奴才!这是怎样个王法,如此可恶。即便冲撞了州、县官的马头,也不致如此治罪。罢了,罢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出了贱宅和你两个算帐。”老爷正恨,又听上面的石八说:“老兄弟,我走咧!”说罢起身。罗似虎把石八送出门,回到厅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来。”恶奴答应,跑出来一点首,冲着贤臣说:“大爷叫你呢。”老爷忍着气,一边走,一边偷眼观看。但见厅内陈设何等齐整,也难为他内监哥哥,怎么挣来的有这分家私,可恨恶人不会享福。且说上座的恶阎王罗似虎,一见相面的进来,留神闪目观看,只见他穿戴打扮难看,再配着其貌不扬的资格,不由得好笑。贤臣在一旁,手拿着一块白布,一尺多宽,二尺多长,上写着“学看相”三个大字。又写着“全不识山人”五个小字。两旁又写了两行小字,一边是“残眼能观善恶分贵贱”,一边是“歪嘴直言祸福辨忠奸”。恶人看罢这两句话,不由得心中吓了一跳。暗道:“好个施不全,他竟特意地来有心访我,立刻追他的命。不知是真是假,暂且留下狗官性命,问他的来意如何,但有一句话,必须如此这般。”恶人想罢,眼望着手下的家人叫道:“小子们不用拉他咧,叫他慢慢走,想必是他腿上有疮,不得动转。”贤臣闻听,暗说:“这样慢待斯文?爽利是一点儿一点儿地蹭吧!”一边蹭着,一边心中暗叹说:“罢了,罢了!我施某现作朝廷的钦差,怎么倒给一个白丁行礼呢?要不依着他们,现今又在贼宅,就如龙潭虎穴。恶人一恼,我施某就是眼下不测之祸,就讲不得失官体咧。”一拐一点地走到恶棍眼前说:“财主爷,艺士这里有礼。”言罢,只得哈了腰,作了个半截揖。恶人一见,不由得大笑,口说:“啊啊啊!好说好说。”众恶奴才耍狠,督着下跪。恶人把手一摆说:“你们拿个座儿来,叫他坐下,好给我相面。”恶奴答应,取了个凳子来放下。贤臣坐下。恶棍叼着烟袋,手把鹌鹑,叫声:“麻子,你姓什么?那里人氏?怎到我们这里相面来了?”贤臣闻说,暗道:“好哇,施某做官,越发体面咧,又有人叫起麻子来了。我只得忍在肚里。”回答说:“财主爷在上,贵耳请听:学生姓任,贱字方也,祖居福建,现住北京地安门内锣鼓巷。自小攻书十数载,侥幸身列黉门。因为今岁乡试未中,心中一气,离家要到山东访友,偏偏扑了空,故此流落贵处。盘费短少,因我幼习堪舆相法,不过暂取路费,好登路程。”恶棍闻听,点头微笑,说道:“麻子,你方才说什么?那块布,又写着是什么幌子?‘全不识’几个字,你别是倒过来念吧,你是施不全吧!”贤臣闻听,打了个冷战,口尊:“财主爷,要问‘全不识山人’五个字,乃是愚下自撰的草号。因为招牌上那两句话,口气过大,恐怕久闻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见了恼我,故此写着学看相的‘山人全不识’。识者,认也。方才尊驾说什么施不全,我不懂得这是什么话。”恶棍口内冷笑说:“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别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识’,你先相相我后来还有造化没有呢。”贤臣闻听,故意站起身来说:“尊驾把冠往上升升。”恶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爷又端详了一会说:“尊驾今年贵庚?”恶棍说:“我今年二十四岁。”贤臣说:“财主爷这副尊容,好比浮云遮住太阳光,休怪直言。看贵相四岁至十四岁,这十年讲不起丰顺,连衣食也不足,其相应饥寒。怎么说呢?相书上说得好:‘眉低散乱妨少年,奔了吃来又奔穿。’难得尊驾这一双眼,乃是将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运,好比:一轮日照浮云散,万里光华耀满川。愚下直言,并不是奉承。尊驾自二十四岁往后,有五十年旺运,不但大富大贵,只怕后来还有个一字并肩王的造化。多亏一个似阴非阴、似阳非阳的贵人扶助,子宫迟立,寿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财主爷休怪。” 看官,老爷一派谎言,不过是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恶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语言,知道是施不全前来私访,故此打算奉承他几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发兵来拿他,那知竟被老爷诌着了。老爷说他四岁至十四岁运气不佳。那时恶棍的老子,给人家做长工呢,当差的哥,还未得时;他妈缝穷;自己捡长粪、挑苦菜卖呢。老爷又说他是一个并肩王的造化。他想着:“康熙皇帝万年后,千岁爷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带进去,千岁爷要一喜,就许封了他个王位。”那知贤臣是个哑谜:说他不久便要过刀,乃是亡故之词,闲言不表。且说恶人罗似虎听了施公几句奉承话,眉开眼笑,心里甚欢喜,有放贤臣之意。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乔四怒激罗似虎恶霸拷打施大人 第九十五回 乔四怒激罗似虎恶霸拷打施大人 话说罗似虎被施公一片奉承言语,说得眉开眼笑,恶人就有释放贤臣之意。忽见乔四在众人丛中站立,两眼不转睛地往上瞅看,耳内留神听话。他听见施老爷一派谎言,说得罗老叔喜出望外。沉吟半晌,心里明白,怕罗老叔心中一喜,放了忠良,他哥的仇就报不成了。急迈步走到恶棍跟前,一条腿打了千儿,说:“小的回舅老爷,千万别听他话,他竟是习就的一片熟套,信口胡诌。舅老爷要是听他的话,那就误了大事咧!若放了他,只怕连舅老都有不便。”恶棍一听此言,叫声:“乔四,你认真了他是施不全吗?”乔四说:“小的千真万真,认得他是施不全。一来他亲到过我们村庄;二来他将小的主人拿进德州衙门亲审,我随后暗跟着打听,曾见过他两次,岂有不认得的?” 看官,施老爷先前只打量他是看出招牌上的破绽,再不想他是皇粮庄头的至亲,被这人早泄了底,说是施不全。这会子贤臣如梦方醒,才知黄隆基是恶人的姐夫;说话的人,是乔三的兄弟。此时老爷犹如高楼失脚,扬子江紧溜横舟。腹内想:“罢了,罢了,活该施某命尽,才遇见对头仇人。”老爷正然害怕,只见恶棍登时把脸撂将下来,叫声:“施不全,你好大胆!我要拿你,还怕拿不住你,竟敢找到我头上来咧!”施公此时出于无奈,只得壮着胆,口尊:“财主爷,旁人之言休听。学生头里禀过:我乃真正是看相卖卜之人,如何把我认作施不全?学生不懂得他是谁。财主爷千万休要委屈好人。”恶棍闻听,微微冷笑,叫声:“施不全,你不用装假,虽然我不认得你,可有人认得甚准。我且问你,我们姑老爷与你有什么仇?你把他拿去问斩抄家?”恶棍说着,不由动怒,手指贤臣说道:“你倚着你是钦差,不过是威吓知府、州、县,怕你提参。再者,你来是为赈济之事,差满就进京交旨,何以无故杀人?黄隆基与你何仇恨,将他问成斩罪?实告诉你,我与黄隆基为姑舅至亲。你到我家,是自投罗网。”施公自知事情不好,性命不保,只得花言巧语诓哄恶人,不但不露惊惶,反带笑容,望着恶阎王罗似虎,口尊:“财主老爷,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再者,尊驾是圣明之人,我若果真是钦差,任你斩杀也不委屈。学生本是相士,抛家失业,才到贵村,拿我顶缸当作仇人,岂不损了阴功?” 恶人闻听,犹豫不定。恶奴在旁插言,叫声:“施不全,你不用巧辩!想要逃命,万不能够。你瞧着我舅老爷好哄,怎能哄得了我乔四?我自幼跟着我们老爷,走南闯北,无论是什么人,只一经我的眼,就断他个九成儿。何况你这个资格好认的:前鸡胸,后罗锅,短胳膀,麻面歪嘴,左眼萝卜花;我猜你走道儿,还是个点脚儿咧,是不是?”贤臣说:“尊驾何苦只赖我是施不全?俗话说:‘人有同貌人,物有同形物。’”乔四说:“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放你。只怕放了你,就误了大事咧。慢说你是肉身,你便烧成灰,我乔四抓把闻一闻,就知你是施不全的味儿。别耍巧咧,教你坑得我们主人、奴才,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你又跑到这里充老实人来。你也想一想,你的行为毒不毒?我哥哥已经是跑了,就是怕了你咧!你又搬砖弄瓦,教人把他淘寻着,将脑瓜儿片下去,你才歇了心。幸而我跑得快,逃到这里来;不然这一会子,也早就他娘的死了。”言罢,望着罗似虎,叫声:“舅老爷,千万别听他的话。俗言说:‘抄手问贼,谁肯应呢?’舅老爷想想,他要不是施不全,他就立刻跪下叩头,恳求舅老爷呢。看他还是大人的架子,站着说话,皆因他怕失官体。再者,舅老爷你想想:我的主人与你是什么亲戚?舅老爷要不替他报这个仇,以后怎么见我们的奶奶?这是一;二来他又扮作相面的先生,到咱们庄上来。他必是打听出舅老爷与主人是至近的亲戚,终必想一并除害。不是小的多嘴,舅老爷若是放了他,犹如纵虎归山一般。” 看官,乔四说的话,不亚如火上加油。一片言语,就把罗似虎激怒起来了。又遇着恶奴七十儿,想着头里为施公受了管家张才一顿骂,他心里正没出气,一闻此言,他也跑过来加火儿。单腿打千儿说:“小的回老爷,这相面的千真万确是施不全前来私访。怪不得爷头里未回家时,他就在咱们大门口儿走过来,走过去,探头缩脑地好几次。”恶人闻听这一片话,不由地冲冲大怒。骂一声:“好!该死的狗官!怎么竟敢访你老太爷来了!小厮们快拿马鞭子来打这个狗官。”恶奴答应,登时手拿藤鞭三四把,专听主人吩咐。恶棍高声叫声:“快打!问他访我何事?”众恶奴上前动手,倒揪领子,按在地上,用鞭子照贤臣打去。只听唰唰地响,好似雨点一般。贤臣两手抱着脸,疼得浑身乱抖。料着有死无生,不能报答君王。有暗叹七绝一首: 一点丹心照太空,浩然正气贯长虹。 君恩料得难于报,直待来生再尽忠。 移时,恶阎王见施公这样光景,吩咐恶奴说道:“你等暂且住手,待我问明。”众奴闻言,连忙住手。施公一翻身,坐在地上,二目紧闭,一言不发。恶阎王叫声:“施不全,你不用和我装着了。给我细说,扮作相面的到门上,为何事而来?”施公二目睁开,望着恶棍叫声:“财主爷,我要是施不全,好说来历。我本不是,教我说些什么?”恶棍说:“抽了顿马鞭子,还是这样嘴硬。老太爷今日倒要试试你的横劲。这等马鞭子,不过先给你送个信,再要不招,比这个辣的还在后头呢?”众恶奴在一旁,齐声大喝说:“施不全快招!”贤臣腹内说:“好一起剁鲊的囚徒!本院今日倒被这起狗奴威吓起来了。正是:龙离沧海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施某就拚了一死,万不可说出真姓名来。”想罢叫声:“众位不用威吓,我愚下也不求生,要杀要剐,只要早些给个痛快。我不过作个含冤之鬼。财主爷损些儿阴德,叫我什么施不全,那可不敢从命。”恶阎王说:“你想早些求死,那里能教你痛快死咧!还用惩治二皮脸的方法惩治你。”吩咐:“拿石灰来揉了他的眼!”恶奴答应,登时把石灰取来,又吩咐揉起来。恶奴答应一齐上前。贤臣暗说:“这可罢了,纵然不死,也成了废人咧!”忽见从外边走进一人来,不知说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张才求情暗救贤臣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第九十六回 张才求情暗救贤臣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话说恶棍吩咐众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众奴才要动手,从外面忽然走进一人高声叫道:“且莫动手!等我见爷还有话说。”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大管家张才。但见他走至恶棍罗似虎跟前,在一旁哈着腰站定。恶棍说:“你这半日那里去来?”张才说:“头里吴家村的王举人,把小的请去——就为那杨龙、杨兴的那宗事。他如今情愿拿出一百银子,赎他的表妹。还求爷开恩,告诉州里,不拘怎么,把杨龙、杨兴打几板子放了吧!王举人说:明日亲身来给爷叩头。”恶棍摇头说:“不中用,王举人他又充怎么有脸的?等他明日来再说吧。”张才复又说道:“小的不知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么罪呢?又绑他。”恶棍说:“他是施不全私访来了。”张才说:“爷知道吗?此人头里小人问过他,他是今科乡试未中的秀才,叫任方也。因为投亲不遇,故此相面为生。那来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乃奉旨钦差,走动八抬大轿,全副执事,多少官役围随,不亚如康熙爷的圣驾出京;他那有许多的工夫,这样冷天来私访呢?休要委屈无过之人。小人在外面听见人说,施不全于初四日才能到景州南留集上;明日才能到那里,今日那有施不全呢?”恶棍闻听,说:“既是这样,暂且教他多活一夜。明日要有施不全过去,可便放他;若无施不全过去呢,不用说,一定是施不全来私访,再要他的性命也不迟。小厮们把他捆起来,锁在堆粮仓房里去!”众奴答应一声,遵恶棍的吩咐而去。张才本意要替贤臣求情,教放了他,见主人的话口紧,也就不敢往下说了。恶棍站起身来,往后院而去。老爷在恶棍宅中受罪,不表。 且说关小西奉老爷之命,往王家屯王善人家送拜帖。出馆驿上马,登时出城,眼看太阳平西。壮士心急,想着送帖回来,还要赶紧进城。打听得离城只八里地,展眼之间走到。瞧了瞧,果然有座大庄院,庄前有座铺面。好汉下马,将马拴在铺门外,想着问个信儿,省得寻找。忽然从南来了一群马,从此经过。小西的坐骑是儿马,瞧见母马,挣脱开缰绳,赶着那群马,咴咴乱跑。小西一见,慌忙赶去,只见前面群马之中,有个人骑着马赶马,内中就有自己坐骑。好汉大声说:“大哥略站一站!我的马在你马群内了。”那人扬扬不理,赶着马越发跑得快,展眼跑出有二里之遥,只见那人将马赶进大门里去了。好汉跑到跟前,大门已闭,上前把门打了三响。看官你道此是那家?就是王栋的亲舅家。 前已表过,此人乃临清人,移居在此,名叫丁彪,外号神行太保。年六十四岁,身高六尺,背阔腰圆,说话声如洪钟,一顿吃五斤肉,六斤的面饼,能打少壮小伙子六七十人。幼年以保镖为生,目今已挣成家业了。关小西叫门半晌,无人答应,好汉动怒,用脚把门一踢,惊动里面众位徒弟,一齐开门跑了出来,望着小西开口说:“你是那里来的?踢我们的大门?”小西勉强赔笑,尊声:“众位,方才小弟惊了马,跑入府上马群之中。”众人说:“谁见你的马来?也该打听打听,谁敢砸太爷的门?还不快些滚开!”小西一听,心中大怒,骂声:“挨刀的,休得无礼!明明昧下我的马,还敢开口伤人,快快送出来无事,少要迟延,就是饥荒。我要一恼,拆了你的窝巢,还是要马。”一脚踢开一扇门,捺倒了三个人。那几个一见了,齐声大骂,围住小西乱作一团。丁太保正在那里配药,忽听得外面闹吵吵地乱嚷,正自怀疑。猛见家中使唤的一个人,名叫大哥儿,喘呼呼地跑进来,叫声:“老太爷,不得了!不知那里来了一个醉汉,一脚把咱的街门踢下来咧!那些小大叔们围着乱打呢!”丁太保一听,也顾不得配药咧,连忙甩去长衣搭包,急迈步出房,来至前院,噗,使了个箭步,蹿至门下,一声大喝:“什么人找上门来撒野?” 好汉关小西一见里面又蹿出来了一人,虽然手里招架着众人的拳脚,眼里不住地瞅着里人,恐其上来帮手。好汉留神预备,那知老英雄见他八个徒弟围着一人动手,自己也不好意思上前,只得在旁边观其胜负。只见那一人蹿蹦跳跃,拳脚的门路精熟,不亚如一只疯魔的猛虎。丁太保点头暗夸,就知受过高人的传授。猛见二徒弟呼雷豹,被那人一脚踢出四五步,趴在地下直哼!大徒弟独眼龙,他乃是墙上画的鱼——一只眼,冷不防备,被小西一拳打中了好眼,登时肿起来了,独眼龙竟成了瞎眼咧!丁太保一见,又气又恼,骂一声:“无能的业障们,还不住手吗?八个人打一个,还叫人家打了。”言罢,又回叫一声:“朋友,你贵姓?”好汉说:“我姓关。”丁太保说:“关朋友,方才我见你的拳脚,都使得好。你果然是一个好汉子,敢与老夫比拚三合吗?”关小西哈哈大笑说:“来来,那群奶黄未褪的孙子们,还不是关爷的对手,你这老牛其奈我何!”丁太保心中大怒,骂声:“囚徒!休得胡说!你太爷开恩,让你把衣服脱了,好和你动手。”小西也不答言,将马褂子、皮袄脱下,又将帽子摘下,连拜帖放在一处。丁太保往后退几步,两手抱拳,说声:“请!”关小西见他如此礼貌,也便拱手说:“请,请!”言罢,二人拉开架式,不表。且说黄天霸回明了大人,要去找王栋,登时出了城,一边骑着马走,一边想。猛见前面有座村子,速速催马前行。展眼进村,抬头看见路北有座宅舍,门口四根旗杆,门上悬着金字大匾“翰林第”。好汉腹内暗说:“虽然听说王哥常提他舅舅丁三把是个财主,并未听见说是什么前程。这所宅子挂着翰林匾,大约不是。”猛见门里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天霸连忙下马带笑说:“请问老人家这里是姓丁吗?”老者闻问,带笑回答说道:“这里不姓丁,此乃翰林院王宅。”天霸又问:“可是与王希老爷一家吗?”老者说:“不差,太老爷就是王希老爷的堂弟。我们大老爷在任上,二老爷是光禄寺少卿。你是那里来的?”天霸说:“我乃钦差施大人的长随。请问老人家,方才有我们的伴儿来下拜帖,见了没有?”老者摇头说:“并没见有什么人来下拜帖。”天霸说:“呵,莫非不是这里?”老者说:“请问这位大人,莫非是作过顺天府尹的施老爷施不全吗?”天霸说:“不错,正是。”老者说:“该回过敝上,前去叩见,才是正礼。怎奈我们大老爷、二老爷都在任上,太老爷现又染病不起。借重尊驾回去,替我们爷请大人的安吧!”天霸回言:“好说,好说。还有一事,请问老人家,此地有个保镖的丁太保住在那里?”老者说:“哦!你问先保过镖的丁太保?他家离此六里地,名叫做回子营。那里一问便知。”好汉说:“多承指教。”两个人哈了哈腰儿,分手。 天霸上马,直奔大路,顷刻就走了五六里。天色将晚,幸而天上有月。只见前面一村,好汉催马进村。走不远,前边路北有座大门,门前围的人不少。好汉勒马观看,但见门内是个空院,院内有一群人,还有两个人比拳脚呢。天霸为人,一生好武,瞧见这比试武艺的,也顾不得找人咧!坐在马上留神观看,打量谁赢谁输。只见二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好似二虎相斗。天霸就不住地喝彩。又留神细看是关小西与那人比着输赢。好汉下马,挤入人群。暗自忖度:有心招呼一声,小西必回顾看我,倘被人家趁空打来,他必受伤;欲待上前帮助,又恐他与此人相契。再等一刻再作主意,想罢复又观看。看了一会子,猛见几个人进去,取出几件器械来围住小西动手,天霸不由心中大怒,把两手往左右一分,蹿到当院。众人被好汉拨拉得一溜歪栽倒了几个。且说天霸一声大叫:“呔!好囚徒,我黄天霸在此,休得无礼。”看官,黄天霸道出姓名,为的叫关小西知道他来好放心。且说关小西一听此话,闪目一看,果是黄天霸。暗想道:“黄老弟他怎么也来到此处?哦!是了,必是施大人不见我回去,故打发他来找我了。”且说老英雄丁太保,猛见一人蹿到眼前,自称黄天霸。老英雄心中多疑,高叫:“孩子们,且别动手。”又叫:“关朋友,你也且住手。老夫有句话说。”言罢走至天霸眼前,上下打量一番,执手开言说:“请问尊驾贵姓黄吗!”天霸说:“咱姓黄,怎么样?”丁太保满脸带笑说:“有位飞镖黄三太是你何人?”天霸见问,也就以礼相答,口称:“不敢,那是先君。”老英雄听了,赶着与好汉拉了拉手儿,口称:“黄兄,恕我眼拙,失敬失敬。早已久仰大名,今日得会,三生有幸。话不说明,老兄也不知晓。当日愚下保镖为生,在苏州路上,亏了令尊三太爷,仗义让我两镖过去,那时我就感激不尽。又蒙李红旗李兄引进,与令尊结为契友。”天霸听说他姓丁,连忙说:“有位王栋兄,可是令亲吗?”丁太保回道:“那是舍甥。”好汉也就拉手儿说:“恕罪。”又将特找王栋的来意,说了一遍。 且说关小西在一旁,见他二人说说,说到一家儿去了,听了半天才明白。且说丁太保将天霸、小西让进书房坐下,又与小西赔罪。关小西也与丁太保作揖。丁太保又叫:“徒弟们进来,与二位好汉见礼。”但见大徒弟独眼龙的好眼被小西打肿,二徒弟呼雷豹的腿也踢伤了。关小西一见,倒觉脸上发愧。太保吩咐摆酒,登时摆上酒饭,让天霸、关小西上首,丁太保赔坐。饮酒时,叙起话来。丁太保才知他二人是保施公往山东赈济。又听小西说因为马跑到他家,他追来要马。丁太保一听大怒,立刻叫人到园内去查看,果然查出。老英雄问众徒弟是谁放马去来,要昧下马?问来问去,是独眼龙放马,拐来此马;后来有人找上门来要马,他执意不给,才惹得关爷动气。老英雄骂声:“打嘴的奴才!怪不得关爷把你好眼打瞎,你于的就是瞎眼的事。罢了,此刻我不究了,明日再和你算帐。”天霸、小西再三相劝,不觉饮至四更,这才撤席。安歇片刻,交了五鼓。刚到天亮,天霸与小西起来,穿衣净面,整顿齐备,告辞丁彪要走。老英雄苦留不住,又送了伏姜,令人牵出两匹马来,把天霸、小西送出大门。仨人彼此哈了哈腰儿,这才分手。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活人命得知消息救恩官暗探吉凶 第九十七回 活人命得知消息救恩官暗探吉凶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在回子营,告辞了丁太保,要赶紧进城。出村正遇天降大雾,不辨东西南北。行走之间,马不前进,四蹿乱蹦,往后直退。天霸知这马的毛病,估量着前途必有忿事,就不紧催了,连忙下马。关小西忙问道:“此马不往前走,是什么缘故?”天霸说:“关哥,你不知道,我这马有个贱恙,慢慢再告诉你。”言罢,将双镫连在马鞍之上,将鞯撩起系好。叫声:“关哥拉着这马,只管前走,头里等我,我随后就来。若是工夫大了,你只管进城去。”小西只得拉着天霸的马,从西北绕道而行,不表。 且说黄天霸见小西去后,把皮袄襟掖起,大踏步紧往前走,眼内四下观看。但见路旁雾罩罩的,细看是一攒大树林。好汉刚走过去,忽听背后有脚步响声;回头一看,却是一人手举棍子,照着好汉的腿要下绝情。好汉双足一蹦,蹦起有三尺多高。那人打了个空,举棍又照顶门要打。天霸瞧着棍离不远,将身一闪,伸手抓那人的棍,往怀中一拽,复又往外一搡。只听“咕冬”一声,把那人栽了个仰八叉。天霸赶上,踩了一脚,叫脱皮袄。贼人心里暗说:“我若不脱皮袄,他把棍子一按,我就死咧!不如暂且脱下,然后再调人来,将他拿住,以报此仇。就只是见了众伙计,我面上无光。”贼人正打主意,只听好汉一声说:“你再不言语,我也要动手了!”贼人见好汉动怒,连忙哀告说:“老爷息怒,且莫动手,放我起来,我脱就是了。”好汉闻听,放起贼人,令他把皮袄脱下。天霸肩扛木棍,挑着皮袄往前走,见前面树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好汉暗说:“这树上不像个人吗!此乃隆冬之时,这人在树上作什么呢?莫非是要上吊?”英雄想罢,连忙紧走几步,相离不远,看了看,是在树上捆着呢!浑身精光,脸如白纸,二目双合。好汉就知是被贼所害。贼把衣裳剥去,便不管草死苗活。暗说:“我有心搭救此人性命,又恐耽误了工夫,待要不管,那有见死不救之理?也罢,我先看看还有救没有。”好汉于是把棍子、皮袄放在地下,上前伸手摸一摸那人的心口,突突乱跳,还滚热呢。又摸口鼻尚有热气。好汉说:“有音儿,合该咱俩有缘。”言罢把绳松开,放倒他在地。回手又将大皮袄拿过来,叫声:“老兄啊!这是我干儿子孝顺我的,帮了你吧。”说着给那人披在身上,又将那人的嘴撬开,瞧了瞧,塞着一口棉花。好汉与他伸手掏出。猛见那边尘土飞空,像有许多人来。相离不远,但见七八个人赶来,尽都是彪形大汉,恶眉凶眼,来势正勇。猛见好汉举棍把旁边石台打碎,忽又上树如猫,那些人暗暗惊慌,把雄心退了一半——就知此人是个英雄。互相观望,不敢前进。 内中恼了一人,混逞好汉,大叫:“哥们且后,待我拿他!”言罢手举铁尺,撩衣前进。天霸在树上早把镖擎在手中,照准贼人手打去。只听唰的一声,“哎哟!”咕冬栽倒在地。且说众人见伙计铁尺落地,仰天平身栽倒,众贼还不知那来这东西,俱都怔仲忡地发呆。好汉在树上大喝一声说:“贼寇听着!你祖宗的宝贝,有一百多支,任凭你有多少人,只管快上来。叫你们来一对,死一双。快来吧!”众贼听见这话,叫声:“第七的,我们可顾不得你咧!”言罢,撒腿就跑。好汉在树上蹿将下来。那人吓得直叫:“爷爷饶命!只当个买鸟放生。家中还有年老父母,无人侍奉。今日饶了我的命,你就是个老祖宗。”好汉闻听,就势把镖拔出来,抹了抹那血迹收起来,大踏步往前追赶。走不多时,猛见有个土坡儿,孤孤零零有座破庙。天霸暗说:“那伙狗男女,大略去了不远。这座破庙必是他们巢窠。”想罢迈步径奔破庙。走至眼前,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这个叫:“老四呀!方才那个小子好厉害家伙,一棍把块祭台石打碎了。幸亏咱们跑得快,若被他打一棍,管把豆腐浆砸出来。”好汉在外听着,不由得暗笑。正听着,忽有一人大言说:“何必给别人贴金,伤咱们的人?我们该报仇雪恨!皆因没本领,只得吃亏。就让那人有法术。常言说:‘能人背后有能人。’”天霸一听,心中大怒,一脚把隔扇踢开,就倒了一扇。好汉站住,往里观瞧,但见里面漆黑,比外面阴昏雾罩。细看了会子,才瞧出当地下有一池儿活火,几个人围着烤火呢。猛见有人把隔扇踢倒一扇,众贼刚要喝问是谁,忽见好汉堵门而立,吓得众贼手忙脚乱,无处藏躲,一齐跪倒在地,叫声:“我的佛爷!小人没敢说什么,休要见怪。”天霸闻听,一声大喝说:“少要胡说!我只问你们那树上捆的是什么人?是你们害的不是?如有虚言,我又祭起宝贝了。”众贼知道厉害,抖战说:“别祭宝贝,神仙老爷,我们情愿实说。皆因小人们为穷所使,才把那人如此。不料并无什么值钱东西,只有一件破褥套,还有身穿一件破袄。老爷若要,小人愿送还。”好汉说:“既然如此,都跟我来。” 众贼答应。天霸登时将众贼带到树下,将受捆的那人,并那名贼寇,叫众贼抬至庙内。天霸吩咐把那人放在火池旁边乱草上躺下。可巧有丁彪送的伏姜,好汉拿了一块,用滚水泡开,灌在那人口内,叫他慢慢苏醒。好汉又盘问众寇说:“你等有多少伙伴?现在那里窝藏?头目是谁?不许隐瞒。”众寇闻听,齐说:“小的们实回太爷。我们并无什么头目,也无别的伙伴。”天霸说:“既如此,快把此人衣服财物等项一齐拿来,你们各自散去。”众寇答应,忙把褥套取来,放在地上。又有一人望着好汉叫声:“太爷,这皮袄赏与小人,他的棉袄,小人穿着呢。”天霸说:“那么着你俩就换了吧,不必多说,快些散去。”贼人不敢迟延,千恩万谢,出庙四散,不表。且说地下被害的那人,猛然腹内一阵汨汨作响,一连出了几次恭,姜赶寒散。好汉一见,心中大悦。只见他苏醒多时,把眼一张,翻身起来,四下观看,两眼发赤,口内只是哼哼。好汉知他心中纳闷,把以往情由对他说了一遍。那人如梦方醒,站起来,慌忙跪倒,叩头谢恩。好汉一见,说:“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吧。”那人细把天霸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小人瞧爷很面善,就只不敢讲。”天霸说:“只管讲。”那人说:“小人家住德州。只因来了个钦差施大人将本州庄头黄隆基、家丁乔三,一并抄拿。小人到州衙瞧看审案,故比认识大爷尊颜,知是跟钦差的。”天霸说:“不错。”那人说:“还有一件事情,大爷请听: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独虎营,给罗宅作仆妇。今日我看我姨去,见有个相面的先生,细瞧很像钦差大人,被罗宅拿住。”好汉闻宋保之言,不由失惊,忙追问下情说:“此话真吗!我们老爷身居钦差,那里有工夫去私访?”宋保说:“大爷,小人不敢撒谎,我把钦差面貌记得很真;一见相面的先生,就有些疑心。又听罗宅的家人,纠纠乱嚷说:‘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访。’小人越发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把汗儿,怎么说呢?罗宅现是黄隆基骨肉至亲,他要替亲戚报仇,还肯轻放吗?”天霸闻听,虽然心内担惊,面上却不露出来,故意笑道:“傻朋友,别满嘴胡说咧!我们大人现在馆驿之内,这就是你认错了。我且问你,此处离烛虎营还有多远?”宋保说:“还有十数里地,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里去,不过四五里。”好汉问:“这罗宅是个什么人家咧?”宋保说:‘若说他家,仿佛一路诸侯。家有内监——他哥哥是千岁宫首领,京里有银楼、当铺七八座。罗老叔外号叫恶阎王,独霸此方,倚财仗势,连此地官府还怕他三分。”好汉听罢,恐贤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回。叫声:“朋友,我还有事,不能久在此叙话。你也及早回家去吧。”言罢,宋保拿起行李,同好汉出庙,千恩万谢,告辞而去,不表。且说黄天霸瞧了瞧雾散天晴。此时正逢冬至,日短夜长,不觉天已晌午,心内着急,迈步紧走,要去搭救钦差。往前正走,只见远远一座村庄,村头有磨砖大门。好汉暗说:“这一定是恶人住的村庄。我再打听打听,好行事。”可巧一问就问着头里老爷吃茶的那座小铺儿。举步进内坐下,只见旁边座儿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乃是小西,连忙望着他挤了挤眼。关小西也就明白了,复又坐下,一语不发。仍然两人故装不认识似的。各吃完东西,天霸先起身,会钱出铺;小西随后,也会了帐,连忙出去,追赶天霸。二人走到无人之处,这才开言讲话。黄天霸说:“关哥,你到此为何?”小西见问说:“老弟只顾咱俩分手,愚兄到驿馆等你,不见回程。谁知大人改扮行装,私访出城。临走嘱咐施安,不许声张,因此我先到此处探听音信。但不知老弟如何来到此处?”天霸见问,就把路遇贼人,救了人一命,因而得一音信,说了一遍。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黄天霸踩访贼宅恶家奴谋害贤臣 第九十八回 黄天霸踩访贼宅恶家奴谋害贤臣 话说天霸虽得了大人消息,不知是吉是凶。于是同关小西蹿到恶人房檐,潜身绕至内舍房后坡。幸喜这一晚天无月色。好汉低声道:“关哥,飞檐走壁,料你不行。你在这里等着倒妥,也看着衣服。我先到里边探探的确下落,回来好叫你再搭救大人出来。倘有个失闪,我须得发个誓,不论男女老少,杀个烟灭灰无,滚汤泼老鼠——一窝儿命尽。”小西答应说:“就是如此,千万老弟你可想着我些,别忘了我。”天霸说:“放心吧!”天霸顺着瓦垄,出溜出溜,登时不见。 不言小西老等,且说天霸来至恶人内舍房上,闪目各处观看,但见各屋都是明灯亮烛,人语暄哗,满院总不断行人。此时好汉穿的绑身小袄,紧系搭包,背插单刀,外带镖三支,腰掖甩头一子,在房上隐住身形。先看一看,不知那是恶人的住房,也不知大人在何处,只急得眼中冒火。猛听下面有妇人之声,这个说:“妹子,快快的收拾吧,爷在书房等急了,把我骂了一顿。”又听那个妇人说:“是咧,刚把锅子扇好,这又蒸馒头,还又炒野鸡片儿,一个人何曾得空闲儿?”又听一个妇人笑嘻嘻地骂道:“浪东西呀!不用说咧,提防少时,还叫收拾一桌果酒呢。爷头里吩咐到,要和杨大的妹子,还是个小寡妇儿,今晚成亲呢。但愿抢来的小寡妇应允了那宗事,咱爷要弄上手,一高兴一乐,多赏你个脸儿,叫你陪着睡一夜,岂不得福儿?”又听那个妇人照脸噗的啐了一口,骂声:“挨汉子的老养汉精!别说嘴咧!你问问他几时敢和我撒野来?只当是你呢?那一晚叫他挤在过道儿,摸着奶子,硬叫你与他咂舌头,咬了好几个嘴儿。罢了,别说嘴咧!”几句话,说得那个妇人脸上臊得通红,搭讪着,连忙扇火锅子去咧。 好汉在房上听了个明白,暗骂:“这起不知羞的娼妇老婆,必是全被恶阎王养肥疯了。不然,必不如此轻狂。”好汉听了多时,并未听见大人的生死下落,恨不得一时找着老爷。复又转想:“何不趁早儿绕到恶人的住房,隐住身形,再窃听窃听。”想罢,复施展飞檐的本领,犹如狸猫一般,顺着房,随着妇人的声音,顷刻来至恶人的书房,上有天窗,前有卷棚。好汉于天沟内隐住身形,顺着天窗眼内望屋里,听得真切,看得明白。好汉于是向里闪目暗暗窃视:只见炕上坐着一人,头戴瓜皮软帽,豹鼠尾,青红穗,身穿蓝缎细毛皮袄,青缎皮坎肩,腰系花洋绉搭包。又见他方面大耳,白净的脸儿,活象一个奸雄,就知是恶阎王罗似虎。两边伺候着几个妇人,看样是才吃饭,面前碗盏满桌。天霸瞧毕,暗说:“吾看罗似虎这样形势,虚担‘恶阎王’三字。我混号叫‘短命鬼’,和阎王拼一拼!”好汉心中正自暗想。忽听恶人说:“尔等把家伙撤了吧,快叫乔四来。”仆妇答应,手端油盘而去。不多时进来一人,口尊:“舅太爷呼唤小的有何吩咐?”恶人说:“叫你不为别事,就是头里那个相面的,果然认准了他是施不全吗?”乔四说:“小的焉敢在舅太爷跟前撒谎?皆因小的见过几次,如何认得错呢?他亲身到过我们霸王庄拜客,那时我就认准了。他又把我们爷拿进德州,当堂审问,小的在旁听着,怎能认误了?”恶人闻听,冷笑一声说:“是呀!你自然认得不误。这屋内并无外人,你想你的主人是我的嫡亲姐夫,他被施不全害得家破人亡,这个仇还不当报吗?就只一件,你舅太爷并不犯上,这会子有点后怕起来咧!即是那府、州、县官,不是你舅太爷夸口,只用我二指大的帖子,就叫他回家抱孩子去咧!纵要他的性命,也是稀松。你舅太爷为人,你向日也知道,我是那样怯敌吗?就只是这个施不全,我听大太爷回家说过:他是施侯爷的儿子,系荫生出身,初任作江都县,办事很好。皇上喜爱他,把他越级升了顺天府尹。最是难缠,一进朝立即参了皇亲索国舅;二次又参倒了御前两名总管梁九公、李玉康。康熙佛爷偏喜欢他,把他又升了仓厂总督。如今又派出山东放粮,外兼巡按,奉旨的钦差。哥儿,你可估量着,别给我惹这个穷祸。”恶棍在屋内所讲言词,天霸在房上俱都听见,才知施大人还有命,就只是不知那里。好汉腹内暗说:“细听口气倒有音儿。恶棍意思,恐惹不了,八成有放老爷之心。但愿神佛暗中催着罗似虎释放了大人,我也就不肯伤人性命咧,免得他一门同遭横死。”天霸想罢,又听乔四说:“舅太爷此话说得不合理。小的斗胆说,既有此心,就该早吩咐。为何业已行出,又有悔心?头里即把钦差重打了一顿马鞭子,衣衫俱都打破,脸皮亦破损,顺着脑袋流血。后又把他幽囚起来,只等天黑,就要害他性命。如何又反悔要放他呢?如果要是相面的,放与不放都是稀松;要准是施不全前来私访,如放了他,那祸可不小。那时咱爷们要想逃生,万不能够。咱爷们还是小事,只怕大舅太爷,罪也非轻。这是小的拙见,是与不是,望舅太爷酌量而行。”恶人一听乔四之言,倒没主意了。叫声:“你坐下,咱们商量商量。”恶奴说:“舅太爷只管放心,这点小事儿,交给小的。别管他是施不全不是施不全,但等夜静了,用刀把他杀死,分为八块,用口袋装上,背到菜园子里捺在井中,就算完了帐咧!明日纵有人来寻找,只说有个相面的先生,相了会子面出来,不知去向。谁知就是咱家害了他咧?”恶棍点头说:“这也倒罢了,倘或他是相面的,明日又有施不全来在咱景州下马,我心里有点子怀着鬼胎。怎么说咧?我素日的声名在外。耳闻施不全爱管闲事,万一他要寻着我的晦气,那却怎么样呢?虽说我有书字到京,告诉你舅太爷,求他不论怎样使个法子,坏了施不全咧!怎奈远水难救近火。俗语说得好:‘未曾水来先垒坝。’无的说咧,你再想个法儿,要保我的脸。哥儿,你是知道我是最肯花钱的,我一百二十两银子新买的那个小使女玉姐赏了你。再者家里也无什么事,你到长辛店当铺内管点事,强如闲着。”恶奴闻听,心眼都乐,就势儿趴下磕了三个头。复又站起来,把脑袋一低,得了一计。口尊:“太爷,此事除非这样而行。小人想起一人来,我去找他,至容至易。施不全若是明日下了马,必往金亭馆驿。舅太爷须得破些钱财,小的托他行刺。若问此人是谁,提起来舅太爷也知道,他是真武庙的六和尚,武术精通,专能飞檐走壁,又有膂力。从先做个绿林,在霸王庄闲住过,与我兄是莫逆之交。因为犯事怕被拿,才削发为僧,硬霸占了真武庙。住持被他杀了,掩灭踪迹。我同家主到过庙内。他虽说出家,甩不落酒、色、财、气四字,专好钱财,广交江湖朋友。俗家姓陆,名陆保,人称他为六师父;听说如今又起了个出家法名叫惠成。使的兵器,小的曾见过,是两把戒刀,十斤以外。还有宗暗石子,打人百发百中。若叫此人行刺,施不全有死无生。”不知到底害得施公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城隍土地作护法白狐大仙引路途 第九十九回 城隍土地作护法白狐大仙引路途 话说恶奴乔四千方百计在罗似虎跟前要献妙策谋害施大人。不言天霸在房上发恨,且说罗似虎叫声:“乔四,你说这六和尚,我倒不知他有这样一身武艺。我虽未见过他,常听横房里的崔老叔与石八爷表过。但得他肯去杀施不全,我解了仇恨,纵费我几千银子,那可又算什么?”只见有个丫环走进房来,望着罗似虎尊声:“爷,后面宴席齐备,请爷去与新来的那位奶奶吃喜酒呢!”恶棍听了,连忙立起,望着乔四说道:“这事就这样办吧,天还早呢,等至夜深,你先办去。明日我听你个信儿。” 不言乔四应允这事,等夜深了害人,亦不提罗似虎入内吃酒。且说在房上窃听的黄天霸,抬头仰看三星,天不过一更时候,想下房动手,因不知老爷下落,心中着急,不停地在各房上来回寻找。再说贤臣从黄昏时被恶奴乔四四马攒蹄捆了,放在粮食囤里,又抓了一把土填在嘴内,噎得不能言语,心内不由暗自发急,起初急出一身冷汗,后来工夫大了,又冻得浑身发战。此刻天到二更,腹内已空,怨气攻心,思念之间,心内一急,两眼发黑,忽悠悠地魂灵早已出了窍,飘飘荡荡,就要归阴。暗中惊动当方土地、本处城隍,一见贤臣灵魂出窍,二位神圣不觉着忙,暗说:“不好,施大人他乃星宿临凡,保扶真命帝王,今日不应归位,若由他出去,玉帝岂不归罪?”二神上前挡住爷的灵魂,知道目下有人来救,先暗中保护不表。且说恶奴自从领了罗似虎之命,只等更深夜静,要害施公性命。来到外边房中,与众恶奴耍笑饮酒,直到天交二鼓,酒到八分,喝得愣里愣怔,猛然喊道:“哎哟!了不得,几乎忘了一件大事。”连忙辞众奴,趔趔趄趄地迈步径奔仓房而来。恶奴早已备下钢刀,伸手拔出,持在手内,晃里晃荡,看看将到仓房,猛见一物,吓了一跳。那物浑身雪亮,眼似金铃,顺着窗台出溜出溜的走。恶奴初认是个猫儿,又大不相同。其形如犬大,望着他不住的龇牙瞪眼,嘴里不住喔喔的发吼。看官,你道此猫是那里的?此乃是恶棍家那几年运旺,有狐大仙在他家住下。皆因这三间仓房里洁净无人,大仙爷就在粮米囤内时常起坐。今恶奴乔四把施大人捆绑捺在高粱囤内,施公现是钦差大臣,官居二品,乃国之封疆大臣,好大的福分,狐仙爷虽然成仙,究竟邪不能侵正。一见乔四把一位上界的星官囚禁在内,狐仙爷那能安稳?连忙就溜出去咧,正在满园里出溜寻找下处,迎头碰见乔四,喝得酒气醺醺。大仙爷知是他的邪火炽大,心里正恨,故此望着他龇牙儿。乔四见是白猫,用刀照准一砍。狐仙大怒,站起前腿,望面上扑喷了一口仙气。乔四不由得打个冷战,那猫儿倏忽不见。恶奴此刻邪气附体,心里发迷,眼内发昏,手提钢刀误入仓房隔壁屋中。此屋乃是七十儿同他妻子居住,他正与妻喝酒,冷不防乔四闯进,不分皂白,一刀一个,结果性命。乔四杀了七十儿夫妻,心中这才明白,腹中暗说:“我本意要害施不全,为何无故杀了罗府之人?”想罢,抽身往外而走,不表。且说城隍、土地二神挡住贤臣魂灵不放出去,见天霸来到,用圣手一指,爷的魂灵归窍;神明复用法力使贤臣口中泥土化为乌有。大人不由“哎哟”哼了一声。好汉猛然听见,又见那房下边隐隐约约来了一人,不表。且说小西来至二层房上,留神向下细听,也听不见大人的声音来,又不见黄天霸的踪迹,内心着急。但见靠着后沿堆着一捆杉篙杆子,小西借着杉篙溜下房来,忙把腰中搭包打开,抖出折铁刀来,复将搭包系好,手提单刀,黑影里一直往前走。有条过道,顺着过道向东行,刚出过道,碰着一人,晃里晃荡地走过去,口里嘟囔着自己捣鬼。小西忙把身子向外,让他过去,随后紧跟,留神听他的话。只听那人说:“合该倒运,我乔四想是得了昏迷病,平白杀了七十儿夫妻。明日舅太爷要追问,我怎么应承呢?”后又说道:“不怕,若果杀了施不全的性命,舅太爷一喜,就不追问咧!”恶奴只顾走着,自言自语的,那知背后跟着关壮士。房上惊动了黄天霸,才要下房,忽又听见房内“哎哟”——是大人的声音;又见那边有人自言自语的说话,才知恶奴来杀大人。好汉岂肯容他展手?忙取飞镖照着那人耳朵发去,只听唰的一声,恶奴乔四“哎哟”一声,栽倒在地。小西不知是那里的帐,只当此人有羊儿风,赶上前去按住,用刀一指,骂声:“囚徒!快说实话。”恶人把酒也吓醒了,也不心迷了,只觉疼得难忍。他只当盗贼前来打劫他们家的,吓得浑身打战,叫声:“大王爷别动手,我愿实说。就是要金银要首饰也有,都在上房里。只求爷放我起来,我好去取。”小西一听,骂声:“囚徒!别作梦咧!我们并非大王二王的,乃是跟施大人的长随。你须要快说,把我们大人藏在何处?但有半句隐瞒,要你的狗命。” 闲话少叙。且说天霸发镖打了恶奴,方要下房,听得有关小西声音,好汉嗖的一声,轻轻落地。天霸就不肯说官话咧,低声叫:“合字儿,春点念团呢,要叫本克里的接腕儿,苍啃子熏着,他必凉上。”小西听了黄天霸暗话,知道是:“要叫本家罗四听见,他必逃走,千万别放这个恶奴走脱。”留神一看,但见恶奴左耳上穿着一枝镖。好汉得了主意咧,忙把飞镖拔下来,递与黄天霸;又把乔四的裤腰带解下来,就从恶奴着镖的耳朵上穿的窟窿内穿过去,拉着,同天霸来至仓房门首,小西把乔四拴在窗户棂上,又用刀背吧吧吧把他膀打伤。小西惟恐他嚷,弯腰抓了一把土,填了乔四一嘴,恶奴就如死人一般。黄天霸摸了摸门上有锁锁着,好汉用手一拧,锁便开落。前言不表,单说恶棍罗似虎,自从厢房回到自己的卧房,不由得闷闷不乐,坐在炕上,耷拉着脸。他妻盘问,他用巧言折辩,假说身不爽快。他妻刘氏,为人忠厚贤惠,一听此言,只当实话,连忙吩咐使女快些打铺。使女把铺安置停妥,恶棍睡倒。刘氏疼夫,恐其得病,熬了些黑糖姜汤,教他喝了,又叫使女传出去,明日一早延请医生。使女答应而去,刘氏关门。恶棍躺下,猛听窗外脚步走动,慌张得很,恶棍打量杨氏应了口,有人来请他去成其好事,忙问:“外边是谁呀?”只见一人走至窗下低声说:“爷还未睡吗?小的是李兴。”恶人说:“你有什么事?”恶奴说:“爷快起来吧,了不得咧!小的方才从仓房门口过,见有两三个人,说他们是钦差的长随,来救施不全。外面有许多的官兵,把着我们家的大门呢。又见一人举着明晃晃的刀,按住一人要杀。我听了听哀告的声音是乔四,吓得我连忙溜下来送信。爷须早定个主意才好。”恶棍一听此言,犹如登楼失足一般,吓得浑身乱抖,心里不住的噗噗乱跳,口内说道:“叫管事的传齐佃户、长工,大家努力去挡官兵。先把进来的两个人拿住,同施不全捆在一处,再把官兵杀退。任凭什么乱子,明日再说。等着石八爷与崔老叔来了,我们商量就是了。”李兴说:“俗话说得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恶人说:“可往那里去呢?”李兴说:“北京现有千岁府大老爷,是得脸的首领。爷是他的亲兄弟,逃在那里管保无事。”恶棍听了叫声:“李兴,到底是你见识高超,不亚如孔明!还要问你一句话,此处到京多远?几日才能走到?”李兴说:“离京大约不过五百余里,三日两夜,便可到京。”恶人说:“就快备两匹马,咱就立刻起身。”主仆出后门上京,不表。且说黄天霸拧开了仓门锁进去,里面漆黑。小西连忙把火种取出,照着火亮,四面留神细看:间通连屋,一溜窗下,并无别的陈设,都是木桶、席囤。又见西北屋角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子,面上摆着香炉五供,还有酒壶、酒杯,满满地供一杯酒,三个鸡子。小西见有一对蜡烛,登时点着,照得明如白昼。黄天霸猛见桌上一物,原来是头里猫衔的那一枝镖,上面裹着一字柬。好汉拿来打开一看,上写四句诗词: 天上星君寿未终,引将侠士立奇功; 要知吾乃为何许,爪犬山人白老翁。 天霸看了,不解其意,估量着是仙家指教,牢记着寻找大人,连忙收起。二位好汉举了蜡烛四下留神,并无大人踪迹。小西说:“想不在这房内,问问乔四就知道咧!”天霸说:“分明我听见这屋里是大人哼的声音。”复又细找那囤边,又听哼了一声。二人走到高粱囤边。只听哼声不止。天霸举烛一照,只见高粱囤里躺着老爷呢!天霸说:“救爷来迟,望乞恕罪。”贤臣闻得是天霸,不由心内感伤,鼻端发酸,眼圈发红。老爷恐失了官体,把眼一睁,“咳”了一声,叫声:“天霸,莫非是咱们梦里相逢吗?”天霸回答说:“老爷不必起疑。”小西也叩头请罪。忽听外面又有脚步声响,慌慌张张来了一个人。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闻警恶阎王逃走奉差黄壮士追亡 第一百回 闻警恶阎王逃走奉差黄壮士追亡 话说有人慌慌张张找到仓房。你道此人是谁?乃是恶阎王罗似虎的大管家,名叫张才。表过此人良善,不与恶棍一类。因在西院内看着众人作花炮盒子,他只听见面里有人喊叫吆喝,他只当又是主人饮醉了胡闹呢。知道别人劝下不来,故此慌慌张张跑来观看。他见各屋俱都熄烛睡了,就是西北角上仓房里明灯火烛,有人说话;猛然想起相面的先生,在这屋里幽囚着呢,疑是主人差人谋害,故此赶着来救护。刚走到门口,冷不防被小西揪住,晃晃地一举刀,喝声:“囚徒往那走?”把管家张才吓了一跳,当是寇盗前来打劫,连忙口尊:“好汉,有话商量。必是太爷们短了盘费,小人和家主说明,也可资助一二。”小西说:“休得胡言,跟着我来。”言罢揪住领子,往里就走。 且说张才此刻也不知这葫芦里是什么药,但见席囤里坐着一人,瞧了瞧,是那相面先生;旁有一人站立,瞧光景象是寇盗。听得那坐着的开言问:“你认得我不认得?”张才说:“我怎么不认得,尊驾是相面的先生。”天霸说:“休得胡说!这是奉旨钦差施大人,还不下跪吗?”张才听了,只吓得抖衣而战,腹内说:“阿弥陀佛!可了不得,幸亏我没得罪他老人家。怪不得乔四说是施不全来私访,敢则是一点不错。”一面想着,连忙跪倒,咕冬咕冬不住地磕头碰地。贤臣说;“不必害怕,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小人名叫张才。回大人,因我不亏负人,外人都叫我张公道。”施公说:“我且问你,可是他家典买的呀,还是雇工呢?”张才说:“小人并非典买。我本是北京人氏,在阿哥处当买办。罗首领爱我为人忠厚,后来阿哥吩咐了罗首领,打发我家来给他管事。”施大人听罢点头,又望天霸、小西开言说:“你们拿住恶棍,带来本院审问。”天霸说:“小的只顾先来救老爷,还未曾搜拿恶棍呢。请老爷示下,小的们立刻就去。”大人说:“尔等快去搜拿,只要活口,本院好审问于他。”天霸、小西答应说:“谨遵钧谕。”张才望着老爷说:“此处不是大人存身之所,不如到小的屋里。”大人点头,登时天霸、小西搀着老爷往张才住房而来,到了屋内坐下,张才又拿出一套衣服,给老爷换上。老爷又用了茶水,才觉身上清爽了。移时天交三鼓,老爷说:“天不早咧,管家你领着我的人,快去搜寻恶棍。天一亮,本院好回衙审案。”管事答应。老爷又望着天霸说:“壮士只可把罗似虎拿住,罪归为首一人,不可无故威吓众人。”天霸等答应。老爷说:“还有乔四、七十儿,这两个奴才也要拿住,勿令走脱。”天霸说:“回大人,乔四早已擒住,现在仓房窗外拴着。”贤臣点头。天霸早见墙上挂着一口腰刀,伸手摘下,带在腰间,跟着张才径奔恶人住房。小西在屋内保护大人,把乔四给张才派人看守,不表。 且说天霸、张才二人来至后边,先到恶人卧房寻找,并无影响。天霸心内着急,又找到家奴李兴儿的房中,把李兴孩子、老婆吓得唧唧喊叫。因见好汉举着明晃晃的刀,闯进门来,不知什么缘故;又见张才在后面说:“你们不要害怕,因咱家的爷犯了事咧。这位爷奉钦差大人令来拿咱家老爷,与你们无干。”只听李兴的儿子六狗儿在被窝里说:“张大爷,你们不用找咧!这会子我爹爹早跟老爷逛去咧。”天霸一听,连忙追问说:“小孩子,你知道你爹往那里逛去了?”六狗儿说:“我听见我爹爹说往京城里找太老爷去了,说回来还给我带个小北京城儿来呢!”黄天霸听了,估量着小孩子嘴里讨实话,必然是真,暗说:“这就不用忙了。”二人仍回到张才房中见了施公,把恶棍逃走之事说了一遍。大人闻听,暗说:“不好!”沉吟半会,叫声:“天霸,还得辛苦一场。”天霸回说:“大人万安,此事交与小人。”老爷叫张才快去备马。管家答应,立刻将马备来。天霸拉马出门,骑上追赶罗似虎,不表。 单说恶阎王罗似虎同家奴李兴,从二更天悄悄开后门,主仆二人上马,一前一后,直向北京大道而去。走到半路,忽听吱儿一声簿头响,又见树林中出来十数匹马,便将他主仆围裹上来。此时恶棍的魂都吓掉,他连声直喊说:“急杀了我咧!后面有人追赶,前头又遇强盗,这是该我的命尽。”一回头也不见李兴,恶棍说:“可上了这奴才的当,诓着我抛家失业。我还指望他给我壮胆,谁知他先跑了!罢了罢了!只须合眼放步,凭命闯吧!”但见众人发了一声喊,把他围住在居中,一个个执钢刀,大声说:“呔!那厮快留下买路钱来,饶你不死。若少迟延,大王爷把你心割下来渗酒。”恶棍一听众寇之言,在马上竭打精神说:“寨主爷不必发喊,听愚下一言奉禀:爷们今日赏我个脸,只因我上京引见,来得慌促,忘带盘费。上京见了千岁,办完公事,回来一定补情。”“别拿什么王公威吓我们!就是皇帝老子也不遵。另说新鲜的吧!小子。”又有一寇插嘴说:“那有工夫和他斗嘴!看起来就该割下他脑袋来当酒瓢用。”说着手举钢刀,当头就砍。恶棍着忙,一闪身往旁躲过,忙说:“暂息盛怒,我还有个下情奉禀:愚下也认得一两位朋友,常走江湖,提起来大略也知道。”有一名盗寇说:“哦,看这样子,你是要提朋友。使得,你且道及道及是谁,若是个光棍,我们瞧着他的面上饶了你,却是使得。”琴棍听了少不得要借脸咧。口尊:“列位爷,若要问我认得这位,原先在绿林很有名声。如今洗手不干,现在真武庙削发为僧人,叫他六师父。他俗家姓陆,那是我磕头兄弟。” 强寇闻听,扑哧一笑,羞得他满脸飞红。又见一名盗寇喝声:“呔!快说别的吧!打着朋友旗号就算咧不成?你方才自通名道姓,就是恶阎王罗似虎,很好很好。哥儿,你若提起别人还有个指望,留个情儿,放你过去;你既称恶阎王罗似虎,那知你祖宗偏要去寻你,谁知哥儿你竟碰了来咧!”众强盗越说越恼,不由动怒,骂声:“囚徒,罪该万死!你素常欺压良民,鱼肉一方,硬抢妇女,鸡奸幼童,倚仗家有太监,胡作非为。大王爷们虽身居绿林,替天行道,专劫赃官污吏,赈济贫穷。闻你霸道,我早背地发誓,要到你家打劫财物,一抢而空,放把火把房子烧个净尽,给良民报仇。不必多说,快些下马受死!”说着举起钢刀向恶棍就砍。又一盗寇说:“若伤他性命,反便宜了他,不如将他绑上去见大哥,慢慢收拾他,只当咱们解闷。”刘虎听了说:“还是崔三哥高明,说得很是。”刘虎言罢,连忙命人拥恶棍先回庙中,留下黑面熊胡六、白脸狼马九、宽胳膊赵八、小银枪刘老叔四名强盗,仍进树林内,不表。且说天霸心急性暴,恨不得追上罗似虎拿回,好见大人交令,脸上才好看,不住地加鞭,顺了上京的大路追赶。此时月色朦胧,远看不真,估量追赶有二十里之遥,听见前面有马蹄之声。好汉自己暗想:这一定是恶棍的马。遂顺着前面的马蹄声追将下去。不知到底追上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一回 黄天霸独战众寇金大力巧遇英雄 第一百零一回 黄天霸独战众寇金大力巧遇英雄 话说黄天霸自十五岁上,就跟着他父黄三太出马,专为这个营生。一闻簿头响,就知有绿林的哥儿们,暗想道:“不料此处也有江湖的朋友,我倒要认认是谁,为什么听不见前边马蹄之声呢?莫非恶棍听见后面我的马蹄响醒了腔,从别处走下去了?”好汉正然思想,忽听发了一声喊,从树林中有三两匹马闯上来,把路挡住,一齐在马上大喝:“那小厮快留下买路钱,饶你不死,但稍延迟,大王爷把你剜心渗酒。”天霸闻言,并不动怒,暗道:“这都是那里饿鬼?只知有些棒子棍子本领,就要出来露脸。我黄某当日在绿林中的时候,总没见过他们一人。” 且说众寇见天霸不语,低头勒马,他们认为好汉心里害怕。这内中唯有小银枪刘虎,手轻口快,他本是宝坻县人,一口的土字侉音,先就一声大喝,说:“那小厮你不必打主意咧!有银子快献出来,算在大王跟前尽了孝心咧!若是没银子,快把脖子伸出来,吃你刘老叔三枪。”黄天霸听了不由好笑说:“你不必狂言,黄祖宗问你话,你还不会说。你既称刘老叔,小子,你要杀得过你黄祖宗,就赏你银子。”刘虎以为平常之辈,一听这些话,便动无名之火,大骂:“小子休得撒野,动不动地开口伤人,看起来就该割你舌根。”说罢,用银枪对好汉分心就刺。黄天霸仗着武艺精通,不慌不忙,早把那鞘内钢刀拿在手中,只听当啷一声,用利刀架住银枪。刘虎在马上冲将过来,好汉仍勒马不动。刘虎复旋回马来,只听他喊叫连天,骂声:“匹夫,好大胆子,你竟敢磕我兵器!想要逃生,大王爷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怕。”说着复又旋回马,用枪直刺。天霸躲过。刘虎一枪刺空,气得他满脸通红。天霸腹内说道:“这厮枪法精通,我若不早教这小子出丑,他不死心,又空误了我的路程。拿不住罗似虎,无面目见大人。”好汉心中正自思想,又见那盗催马抡枪,闯将上来,举枪便刺。好汉又用刀架住。刘虎抽枪改势,使了个拨草寻蛇的门路,瞧冷子往天霸左肋下就是一枪。天霸见他的枪抽回,改了门路,便说道:“好小子,往老爷使这个鬼呢!打量打量黄老太爷是谁呀?我脚丫子使出来的劲,就得你使半年呢!”好汉一边说,眼内留神,见刘虎枪来,只把胳膊一扬,身子一闪,让过枪尖,一伸手把枪揪住,右手往上一举,喝声:“小子看刀。”刘虎说声:“不好!”两腿甩镫,往旁边一闪,只听噗的一声,天霸的刀正砍在他马后背骨上。那马负痛叫一声,蹿出数步之远,栽倒在地上。刘虎爬起来,抱着脑袋急走如飞。天霸一见哈哈大笑,复又说:“好小子,必卖过圆物——会滚蛋儿。”好汉连忙高叫道:“不必害怕,老太爷不赶你,慢慢地走,瞧着石头要紧。”刘虎只作未听见,跑得更快咧! 且说黑面熊胡六、白脸狼马九、宽胳膊赵八,见刘虎这个光景,齐催马上来围住天霸大骂。好汉微微冷笑说:“谅你鼠辈有何能为!”说罢掏出镖,照准黑面熊哧的一声,正中左膀之上。胡六在马上一个跟头,栽于马下。只见赵八、马九撒腿而跑。天霸下了坐骑,见胡六躺在地上,不肯伤他性命,插镖入鞘,上马追二寇。 且说二寇见风不顺,展眼之间,跑到下处,不表。单说金大力因为夜里未得睡觉,时在偏殿里同着几个响马对坐饮酒叙话。前已表过,这伙人都是久作绿林,金大力是新入伙的。因这绿林被他打跑了七八个,众人知他厉害,才邀请他入伙,瞧他的年纪又大,故比众寇都与他磕头,拜成弟兄,尊他为老大哥,他才应允,闲话不表。且说金大力见众寇擒来一人,忙问缘故。众寇就把擒罗似虎的话,说了一遍。金大力听了众人之言说:“我耳闻他素日很霸道,正想找他呢。今日自投罗网,省得大王爷费事咧。”说罢,叫小卒们把他锁在尿桶上,等明日一早好摘心渗酒。小卒答应,才把恶棍带去。又见刘虎慌慌张张地跑将进来说:“了不得了!禀大哥知道,有只孤雁,甚是扎手。大哥你若不出去,只怕他找上门来。”金大力一听,把桌子一拍,怒冲冲地说:“何处小辈,胆敢欺压大王爷的人?老兄弟你不用着忙,我金某与他拼命吧!”忙将长衣脱去,往架上取出棍来,率领众寇,就往外走。 此时天霸追赶二寇刚刚来至庙外,猛见庙里出来一伙人,为首的一条大汉,右手斜提一根浑铁棍,杀气腾腾,很有威风。天霸暗说:“这厮来得凶猛,必是寻找于我,倒要留神小心。”天霸正打主意,只听那大汉喊了一声,蹿到跟前,照好汉举棍打来。天霸见棍来至切近,忙把刀往上一磕,只听当的一声,刚刚磕开。好汉暗说:“这厮好厉害,不但哭丧棒不轻,手上的劲亦不小。”好汉正自沉吟,只见那大汉一棍没打着,急得他暴跳如雷,斜行跃步,两手举棍,照着马七寸子上就是一棍。好汉的眼尖,急力甩镫,扑蹿到那边地下站住,只见马腿上已着了一棍,那马咴儿一声,栽倒尘埃。天霸心中大怒,骂声:“好囚徒!伤我坐骑,吃我一刀吧!”嗖地就是一刀。金大力回转身形,用棍腾开。天霸先抢了上首站住。金大力两手拿棍,复又交战,战了几个回合,天霸暗里夸奖,这厮果然本领高强;有心恋战,恐误了追赶恶棍之事。想罢,把钢镖一枝,擎在手中,想道:“若打他上三路,可惜这条好汉;不如打他下三路,教他知道厉害。”主意已定,手里架着他的棍,眼里瞅了个空子,一撒手,只听吧一响,金大力“哎哟”了几声,咕冬栽倒在地。天霸举刀要砍,只见众寇着忙,说声:“不好!咱们快救大哥要紧。”一个个手忙脚乱,又不敢上前。内中恼了一个盗寇,叫压油墩李四,大叫:“众兄弟!同我上前动手,难道就瞧着大哥丧命不成?”言罢,先迈步就跑。众寇发声喊,一拥齐上,挡住天霸,刀枪并举,把好汉围在居中。众小卒上前把寨主搀起,坐在地上。金大力真算好汉,连眉也不皱,只见众人围住伤他的那人,他便高声大叫说:“众家兄弟,尔等须要努力拿住这小辈!那个后退,放跑了这厮,我定吹他的头示众。”不知众寇围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二回 王栋解群围认友李兴救家主搬兵 第一百零二回 王栋解群围认友李兴救家主搬兵 话说众寇围住天霸放箭,被天霸连接三支雕翎捺于地下。众寇一见大惊,正在怯敌担惊之际,猛听人声吵闹,但见庙内又出来了十余人,后跟着一人。众盗知是寨主的朋友,前来助战。见一物直扑天霸面门而来。半夜动手,虽有月光,到底看不真切,天霸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器,说声:“不好!”才要低头,见那物仍又回去了。好汉正在纳闷,忽听身后一人高叫:“那里面的可是黄天霸黄老兄弟吗?”黄爷听了,话音很熟,也就高声说道:“问我的可是王栋王哥吗?”那人一听,说:“众位休动手,咱们都是一家人。”众人闻听,一齐大笑。王栋又向众人说:“大哥今在何处?”众寇才要答言,那个金大力已走至面前。王栋说:“大哥应了一句俗言:‘大水冲倒龙王庙’咧!来吧,二位太爷见一见吧。”说着,王栋便代二人道明姓氏。金大力赶着与黄天霸拉了拉手儿说:“久仰老兄大名,失敬失敬。”天霸回答道:“好说好说。弟方才冒犯,也望仁兄恕罪。”金大力说:“岂敢岂敢,借着老兄弟的光儿,尊驾下遭儿还往大腿上打,就算留下情咧!”王栋接言道:“二位老兄都别挂怀,要记恨一点儿,便是畜生。”金大力哈哈大笑,叫声:“王兄弟,你是知道我的为人,最是爽快,不过说趣话儿罢咧!这位黄爷既是你的朋友,与我的朋友一样。”大家一笑而罢。王栋又引进众人,俱拉拉手儿,又望着金大力说:“大哥,这位黄老兄弟是我心腹的兄弟,你们老哥俩,往后要比我多亲近些,就是和我姓王的好咧。论理,二位早该认识才是,当日在江都县保施老爷就是此公。”大力复又与天霸执手说道:“黄兄前在江都县,金某耳闻尊驾,真是位侠义的朋友,可恨金某未曾会过金面。”天霸说:“金兄,莫非当日在扬州作过窃家的头众吗?”金大力说:“不错,那就是愚下。”天霸说:“久仰兄之大名,就是未能亲近。”王栋在旁边哈哈大笑道:“二位越说越到一家去了。此处非叙话之所,请弟台到我们下处一叙。”天霸说:“小弟还有要紧一事,不能从命,改日再行奉拜吧。”言毕就要起身。王栋说:“老兄弟如何这般外道?任凭什么事,也须明早再办。” 且不提众寇与好汉相会,单说恶棍的家奴李兴儿,自从遇见众寇逃生,绕道而行,无面目回家,有心逃走,无处存身,偶然想起似虎主人的朋友来咧。暗想道:“我何不东村找显道神石八太爷去?现在是窃家头众。”想罢,直扑东村而来。登时来到石八的大门口,打得门连声山响。叫够半天,里面有人答应,硬声硬气地说:“外面是谁?”里面那人气忿忿出来,“哗啷”一声,把门开放。但见他披着衣裳,怒目横眉地说:“你是那里来的?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三更半夜,拍门打户,报你娘的丧!”李兴儿看那人有五十多岁,知他已安睡,怕冷,懒怠起来,连忙叫声:“太爷,你不用生气。我是独虎营罗老叔那里来的,特见八太爷有件要事奉求。”那人说:“八老爷被真武庙六师父请了去咧。”兴儿听了,一抖缰奔真武庙。至庙门首下马,手拍门。有个小沙弥出来问:“是谁?”李兴把来意说了一遍。沙弥入内回明,复又出来开门,让李兴儿进去,闭上山门。李兴儿把马拴在门柱上,跟随小和尚来至三间禅堂。但见墙上挂着弓箭、腰刀、弹弓子各样兵器;条山大炕,炕上放着骰盆,上有许多人围着投骰子。李兴儿一看,认得是罗老叔把兄把弟。这伙人是谁呢?渗金佛吴六、朱砂眼王七、泥金刚危四、短辫子马三、白吃猴郭二、破脑袋张三、净街锣邓四、秃爪鹰崔五、金钟罩屠七、显道神石八、蝎虎子朱九、坐地炮刘十,还有红带子八老爷,共十几个人。俱与他爷相好。听着语音,还有两个山西人,并不认得。又见一个凶眉恶眼和尚,李兴知道他是此庙的六和尚,连忙上前先给石八打了个千儿,然后挨次问了好,又望着六和尚说:“六老爷好,我们爷叫我请六老爷安。”恶僧最喜奉承,一听此言,点头笑说:“啊!好好!你老爷好啊!”吩咐:“性广拿个座,叫他歇歇。”石八先就开言叫声:“相公,半夜三更到此找我,有什么事情?”李兴儿随口撒谎说:“八太爷白日刚走,京里来了一封书字,乃是我们大太爷教我们爷立刻起身进京,后日老佛爷在定海引见我们爷当直隶州同。小的主人心忙意乱,立刻登程。那知美中不足,刚出门遇见一伙大盗,截住硬要银子。偏偏我们走得慌速,未带银子。强盗不依,还要剥皮摘心。小的主人无奈,说出众位太爷们来,心想着吓退众位好走,还提六老爷的大法号。那知他们不但不怕,反倒动嗔,说出来的言语,多有不逊。小的无奈,才来到八太爷府上来送个信,为是明日商议事情。家主吉凶未卜,怕明日白劳太爷们空去一趟。故此小的特给太爷们送信,还要回家去商议商议,怎么搭救主人脱难。”言毕回身就要告别。 内中怒恼了显道神石八,叫声:“李兴儿,你且坐下,我有主意。”看官,恶奴李兴儿用了个激将计,分明是来求众棍,他偏不肯直言,只说来送信;他恐直说出来,再要使激将计就迟了,所以他故意要走。内中这个大汉,先就不悦。怎么说呢?他是“老人会”的会首,又是窃家头众,罗似虎与这些棍徒都比他小,今日一个座儿的兄弟有了事,他如何澄得上清儿?再者,康熙年间的王法甚松,不甚追究。闲言不表。就听这显道神石八说:“李兴儿,你且站住。这么个孩子!我既听见其事,何用你去往家里商量啊?难道八太爷还了不开这点小事吗?”李兴见石八着了急咧,连忙站住,尊声:“八老爷,这伙要是平常人,小的就不回家商量咧!怎奈这些人都是马上强盗,一个个凶如太岁,恶似金刚的,张口就要小人心肝渗酒,这也是玩的吗?”六和尚在一旁,也就开言,叫声:“李伙计,六老爷问你们爷儿俩走到那里,就遇见这伙人咧?”李兴儿说:“小的同主人离了庄,才走了二十多里地,东北上有一座破庙,庙前有一带树林,就遇见他们咧。”六和尚一听,扑哧笑说:“我打量那来的两脑袋的大光棍呢,原是他们。”那石八就问:“六师爷,莫非这些人你认得吗?”六和尚说:“八太爷,听我告诉于你,若提起破庙里这伙强盗来,全都是酒囊饭桶。压油墩子李四、小银枪刘虎,这些晚秧子扬风奓刺,身上未必有猫大的气力。非我说大话,瞪瞪眼他们就得变了颜色。就只是如今咱不肯那么行事,既入佛门,礼当谨守清规,那里还管别人闲事?” 李兴听了,暗道:“这个秃孽障说了会子大话,恐怕落到他身上,临了儿说出不管别人闲事,此话分明是说与我听。纵你就是拉丝,李老爷使个方法说出来,你只得应允。”李兴正然心中暗想,忽然石八说;“六师父,不是那么说。”登时把脸一沉,叫声:“你错咧!我方才问你认得不认得,有个缘故:如和尊驾相识,我就不好意思糟踏他们咧,不过是把罗老叔赎过脸来,就算完事;如尊驾不肯对付他们,我岂肯善罢甘休吗?我要不弄得他们卷了兵刃,拿住送官究办,我石八太爷就白在地面上混咧!再者,我石某从十几岁就挟着汗褡儿出身闯道儿,至今五十一岁,从不仗着朋友走道儿。罗老叔他是我一个座的兄弟,我岂肯拉扯别位?那怕红了毛的晁盖,我石八要不单个找了他去拼个死活,我就白交了许多朋友,教慕名的朋友,也不免背后谈论我石八不赴汤蹈火,无患难相扶的义气了。”六和尚见石八急咧,复又拉钩儿说:“八太爷了不得了,该罚你老人家。我是无心之言,说了这么两句,那知八太爷多了心咧。罗老叔我们虽不甚好,我看着很是个朋友,况又是八太爷磕头弟兄,这点小事儿,只怕不能不出点汗,才是好样的!”红带子八老爷,一旁听之不适,叫声:“六师父、八太爷都不用言语了,正该早办正事要紧。”石八爷叫声:“李兴儿,你头里说强盗们说了些什么话,你将那不逊的言语述说一遍,告诉众位爷听听。”李兴闻听,故意地打佯儿说:“小的头里没说什么呀!”石八爷把眼一瞪说:“你快说呀!你头里说那强盗说了好些不受听的言语,怎么这会子又说没有咧?”李兴故意地叹口气,口尊:“八太爷,他们虽说了几句闲话,小的就是不敢往下说。”石八说:“孩子不用害怕,只管说!你八太爷不怪。” 李兴又故意为难了一会,口尊:“八太爷,要提起那伙强盗来,实在令人可恨。小的主人曾道及过太爷们的名姓,还有六老爷的法号,指望吓退那伙强盗,那知他们太也欺人。他们说,若不提这些狗头的名姓,大王爷倒许开恩放过你去,你提起这些狐群狗党来,不过在本地欺压良善,一出了交界,管保迷了门咧!若提那真武庙的六和尚,玷辱僧人,枉入佛教,大王爷早晚就要去捉拿秃驴,解解众人之恨,也不剜眼,也不抽筋,单把他脑袋割下来,作夜壶用。”李兴言还未尽,气坏了一群恶棍,一个个气得还好些,唯有恶僧六和尚气得暴跳如雷,一声大骂:“哎哟哟!好一起狂诈的囚徒,竟敢背地里骂得我连根猪毛儿不值。罢咧!罢咧!”一齐出真武庙去搭救恶人罗四,不表。这内中惟有红带子八老爷未去,皆因他自身有一件大事,还未完结,故不敢露面。就只两个老西儿冤了个无对,白把一千多两银子,教这些人用灌铅骰子礅了个尽,连嚷也不敢嚷,算白忍了肚子疼,这且不表。 单说黄天霸同众寇到了下处。金大力是最好交友之人,又耳闻黄天霸是条好汉,不肯怠慢,立刻叫人摆上一桌酒席,让天霸上座。又告诉他说:“恶霸罗似虎现已在此,兄弟只管放心,明日起解交差。见了钦差大人,贤弟只说没有见我,我不过三两天就起身回家去务农呢。”天霸听了咂嘴说:“很是,真信服你这汉子,说话有心胸。既然承众位哥儿们赏脸,替我拿住恶棍,感恩不尽,礼当陪众位老爷们叙谈叙谈。皆因大人立等审案,小弟就此告辞起身,容日再谢众位帮助之情。”天霸说毕,即站起身来要走,只见乱哄哄地跑进几个人来。不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三回 金大力棍扫众恶匪黄天霸镖伤六和尚 第一百零三回 金大力棍扫众恶匪黄天霸镖伤六和尚 话说黄天霸闻听恶棍被众寇拿住,心里仍记施公在恶人家中等信,不肯久停,即要起身。忽见从外面乱哄哄地跑进几个人来,口尊:“众位寨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些人,手执短刀铁尺,蜂拥而来,口中直嚷:‘把罗老叔送出来,万事皆休,少若迟延,杀进来,连窝都拆了。’”金大力一听,气冲两肋说:“哎哟!好狗男女,敢在大王爷跟前来要人。”跳起来就要往外跑。天霸相拦,叫声:“金大哥,何用性暴?承太爷们情分,既把罗四拿住,交给小弟解去;他乃犯人,就算差使。如今有人指名来要,就算他劫夺差使。大哥不必动气,待小弟出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金大力、王栋说:“既如此,我等奉陪老兄弟出去。想必是两个脑袋的人,不然也敢老虎嘴里夺脆骨?”言罢,三个人起身,各抓兵刃往外就走。众寇见头目出去,也都怒气冲冲,手提兵器,随后而来。 登时开了庙门,见门外有一群人围着,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指手画脚地闹呢?天霸连忙上前答话说:“呔!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还不快些跑开。”但有一个凶眉恶眼和尚开言说:“呔!那小子休得作梦!快把罗老叔送出来,是你等造化。别等六老爷动火,那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天霸听了,方要动气,复压了压,叫声:“和尚,你一个出家人,只该背上块砖,挨户去化缘,那是你的本分事,为何跟了这些人来太岁头上动土?我劝你趁早回去。实告诉你吧!罗四被施大人差人拿去,他乃犯法之人,并不与寨主们相干。”恶僧闻言,叫声:“那厮不必多言,我们也不管湿大人干大人,快请出你罗太爷来,咱就罢了。再要多言,六老爷就要动手。”天霸一听,那还忍受得住,骂声:“好个不知好歹的秃驴!太爷好言相劝,你却和我古眉古样,自称什么六老爷。我问你是那个六老爷的夜壶?”恶僧闻听黄天霸之言,气得一声:“哎哟!好小子,竟敢出口伤人。别走,吃我一刀!”照天霸就是一刀。幸而天霸眼尖手快,瞧刀临近,随手架避。金大力一边动怒,手执铁棍,直扑石八而来,照准马腿,遂下绝情,只听“吧”一声,马连声吼叫,跳了几跳,栽倒在地,大汉石八躺在地下。金大力赶上举棍要打,破头张三蹿将上来,把闪杆一摆,被棍崩为两段。张三手持半截闪杆,吓了一身冷汗,回身就跑。金大刀随后赶上,照着背脊一棍,只听“哎哟!”咕冬栽倒。众恶棍围上来,兵刃乱举.那边怒恼众寇,吵发声喊,也冲上来,大骂:“囚徒!以多为胜,你大王爷那个是省油灯?”说罢,两下兵刃战在一处。众恶棍虽都使着兵器,不过胡乱抡打,那里是众寇对手?只是真武庙六和尚算是挠儿赛。 且说众寇与众棍交手,只听一阵兵刃震耳,来回走了几趟。金大力不亚疯魔之虎,一条棍横打竖扫,指东打西,如水底蛟龙一般。忽见短辫子马上“哎哟”一声,躺在尘埃。那边净街锣邓四,冷不防耳门上也着一家伙,躺在地上。石八被压油墩李四一锤,打得晃了晃;金大力趁着这个晃,赶上去就是一棍,只听扑冬一声,如倒半堵墙一般。王栋跑上来,对石八“吧吧”膀子上就是两刀背。众棍见他们头目被擒,一个个越发地着忙。正在忙促之间,白吃猴郭二被黄天霸单刀一撩,耳朵去了半个,疼得难忍,两手抱着耳朵就跑。王栋一见,忙把飞抓抖开,哗啷随后打去;郭二正跑之间,猛听后面呼的一声,被飞抓连脖子带脸抓住。他仍指望要跑,飞抓的五个爪,打入肉内,抓了个结实。王栋这边把绒绳往回一拽,喝声:“囚徒往那里跑?还不回来?”郭二倒听话,依他回来。他又吩咐手下人,快将拿住的这几个,全都上绑。手下人答应,立刻绑了。众恶棍见光景不好,打个号儿,说声:“跑!”一个个抱头乱窜,如风卷残云一样。众寇随后就赶,只剩下恶僧还与天霸交锋。王栋知道天霸心高气傲,不用别人帮助,站在旁边掠阵。但见恶僧蹿蹦跳跃,腾闪砍剁。天霸不肯用力,不到刀临切近不还手。恶僧打量他要败,刀法越急,一步紧一步,只白费力,再也砍不着好汉。来回又走了数十回合,使得张口发喘,浑身是汗,后力将要不加。天霸大叫:“秃驴,这回何不施展英雄?耳闻你武艺本来平常,出家人本当谨守清规,决不该勾串狐群狗党,胡作非为。大约你也不知我黄天霸,竟敢班门弄斧。”恶僧一听好汉之言,就有三分惧怕,把舌头一伸,暗暗说道:“怪不得这小子扎手,敢则他是黄天霸?我当日在真武庙地方作响马,就知南路一带有黄天霸,是一条好汉,才十五六岁,多少达官好汉,都不是他对手。我还不信,今日瞧来,果然不虚。此处既有黄天霸,还有我的份儿吗?从今快把我这六老爷收起,别等卷了刃再收,那就迟了。”恶僧想罢,又想必须如此如此,方能胜他。瞧着个空儿,撒腿就跑。天霸一见,随后追赶,大骂:“秃僧往那里走?”恶僧一壁里走着,一壁里往肚兜里取出一物,回身往天霸一撒手。只听嗖的一声,黄天霸抬头猛见一物扑面而来。看官,方才六和尚使的这宗暗器,是什么东西呢?提起来人人尽知,乃是槐莲丹皮砸烂搓成团,约鸡卵大,此物比石头还硬,还结实,恶僧常常演习,能三十步之内打人,百发百中,从不落空。恶僧先作响马时,但遇扎手的达官,杀不过人家,就用此物伤人,闲话不表。且说黄天霸虽然追赶凶僧,却早留神提防着,正赶之间,忽听迎面有声,似一物打来,好汉眼快身轻,急将身往上一纵,手往下一招,便将那物招在手内,瞧了瞧,扑哧一笑说:“小子真会玩。”说罢单臂攒劲,嗖的一声打去,又用大声说道:“大相公!拿你爹脑巴骨子去吧!”凶僧发出此物,扭项正看动静。猛听“唰”的一声,那物又打回来,凶僧才待要躲,只听“吧”一声,正中脑瓜勺子上。凶僧摸了摸,顺着脖子流血,原来是打了个窟窿。凶僧连忙从棉袄上扯了一块棉花堵上。天霸早已赶到。凶僧忙把双腿一纵,“嗖”的一声,纵上庙墙去,顺着墙上了佛殿屋脊。天霸一见凶僧登庙堂脊之上,随后单刀一扬,“嗖”一声也上殿去了。 且说六和尚在庙房上,猛见一人抄着影儿也跟上房来,凶僧轻轻地顺着瓦垄儿,趴在后坡里,隐住身形,他偶生一计,忙把外面衣裳脱下一件,揉了个团儿,往下一捺,指望天霸必以为是个人下去了,顺着必赶,他好就此脱逃。那知天霸早已轻轻绕到他身后。凶僧正脱衣裳往下一捺,天霸趁空儿站起,两膀攒劲,把他后腰抱住。凶僧作急,恐为所擒,忙把胳膊上绑的攮子往后一暾。只听吱的一声,好汉“哎哟!”松手。凶僧得便脱逃。天霸不顾伤膀疼,紧紧相跟,从鞘内拔出镖来,照准凶僧大腿打去。只听那僧“哎哟”一声,栽倒身驱,顺着瓦垄往下直滚,扑腾掉在地上。好汉往下一纵,脚踏实地,赶到和尚跟前,为留活口,不肯伤他性命,用刀背,“吧吧吧”,把恶僧两膀打卸。 众寇也都进来,赶到跟前,见好汉将凶僧擒住。金大力为人莽撞,举棍照脑门上要打。天霸上前拦住,叫声:“大哥,不可伤他性命,小弟还要带他见大人交差。”说着伸手拔镖出来。王栋忙命小卒取绳来,把恶僧与那几个绑在一处看守,然后让天霸同进屋内。好汉在灯下脱下衣服,瞧了瞧左膀上,被恶僧攮了有一寸多长的三尖口子,鲜血直流。金大力、王栋问其缘故,好汉说:“方才被恶僧扎的。”二人说:“老弟千万别冒风,须用刀伤药调治才好。”不知天霸到底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黄天霸押解交差施贤臣回衙审案 第一百零四回 黄天霸押解交差施贤臣回衙审案 话说黄天霸见众寇拿住罗似虎,急要起身告辞,说:“兄长不必费心备酒,小弟就要起解,见大人交差,省得恩官在独虎营贼宅悬心。”王栋、金大力再三款留,天霸执意要走。二人无奈,只得依从,令人将恶棍罗似虎、杆上石八、真武庙六和尚、破头张三、白吃猴郭二,共五人,俱是绳扎脖子。又遣十名盗寇押送起解。又备马一匹,天霸骑了。五名恶犯在前,好汉在后,来到庙门以外。金大力、王栋俱送出半里之遥,执了执手儿,各自躬身别去。十名盗寇押解犯人一齐而行,径扑独虎营而来。 不言天霸押解登程。却说钦差大人自从打发天霸追赶恶棍去后,坐在房中,单等回音。张公道在旁伺候,拿出各样点心,供奉大人。关小西把住门口,保护大人,唯恐贼宅有变,吓了大人;又怕张才别有异心,留神瞧他变动。贤臣在此,虽然无碍,却如坐针毡一般,各样点心不能下咽。张才再三相让,老爷只是哼哼,懒于入口。又不见黄天霸回来,心内着急,忽听打了晓钟,越发不放心了。且说天霸押解众犯,心急性躁,惟恐钦差作急,催逼众人紧走,不多时到了恶棍门首。天霸向众寇开言,尊声:“众位弟兄,略站一站,待弟进去回禀大人,再请众位里面坐坐。”众寇说:“老叔只管请吧!我等也不便进内,等尊驾出来带进犯人,我们好回去见寨主交令。”天霸说:“既如此,小弟从命。”好汉从后门走入,到了张才房中,才要打千儿,施公摆手说:“壮士请起,多有辛苦了!不知果曾拿住恶棍没有?”天霸说:“禀大人,恶棍等俱已擒拿,现在门外。”施公大喜说:“好好,快带进来,本院先审一审。”好汉答应,迈步出房。去不多时,把众犯带至门外站立。众寇回去,不表。 且说天霸进房:“禀老爷,犯人带到。”施公往外定神细看,又见有个和尚,不解其意,忙问:“这出家人是做什么的?”好汉说:“回大人,这是真武庙的六和尚;这三人乃是杆儿上的,他们都是罗似虎一党。小人追赶恶棍,路遇朋友之处,不料朋友已将恶棍获住。才要起解犯人,忽又来了一群恶棍,硬要劫夺差使。又亏小人朋友帮助,把这几人拿来,剩下的逃脱,求大人宽恩。”施公说:“壮士多礼了。这就很好,本院正要一并擒拿。壮士今既捉住,甚妙。这起杆儿上的更加可恶。本院亲见他们用石灰将人眼睛揉瞎。大清国岂可留这种恶徒,贻害良民?” 大人正要提恶棍审问,忽见外面闹吵吵的,有无数人进院。小西恐有别的缘故,持刀往外就跑,看了看,只见是许多官员带了兵丁,还有轿夫、人夫、执事,挤满一院子。小西知是此处的官员站在门外。只见众官走至跟前,齐声口尊:“借重将爷,回禀大人,就说我等特来请罪。”小西听了,连忙进房回话,说明此事。复又走出,立于台阶之上,把手一招,说:“大人吩咐叫众位进去。”众官闻听,进房见了施公,一个个手撩袍服,抢行几步,上前跪下,口尊:“钦差大人,多有受惊。卑职等救应来迟,特来请罪。”施公一见说:“众位请起。此地多有这不法之徒,理当早除才是,为何容留,苦害良民?昨日本院当堂究问,众位还推不知,必是受他的贿赂。本院此时也不深究,俟入京奏明圣上,听圣上发落就是。”众官听了,吓得闭口无言,只得站起伺候。施安、施孝、郭起凤、王殿臣四个人,上前请安,回明来接的执事;施安打开包袱。老爷换上冠袍带履,复归座位,望众官开言说:“列位贤契,快查恶棍家口男女共有多少,将男子带来见本院;查清妇女,不准差役混杂生事。”众官答应:“谨遵钧谕。”守备、千总去查家口,不表。施公又说:“众贤契吩咐衙役,快给犯人换上刑具,伺候本院回衙审问。”知州答应,出门吩咐差役给犯人换刑具,连先前擒住的乔四,一共六个犯人,登时把刑具换上。内中只见恶僧愁眉不展。石八叫声:“六师父,只管放心,咱们并非谋反大逆,大约施不全也不敢就杀我们。暂忍耐一时,三天之内京中必有人来,施不全他得好好儿地放了咱们,送我们回家。哥哥要无这个法儿,我还算人物咧?”石八仗的太后宫总管王志,与他是磕头弟兄,此人朝中大有名头,故此石八说这大话,不表。 且说施公派官去查恶棍家口,不多时千总、守备进来回话说:“卑职查出男女共四十三名,内有男女死尸三四个,并无遗漏。”施公听了,忙问,“这死尸又是何故?”天霸在旁听了,连忙上前说:“回大人,这个女人,小的知道,她乃此地杨隆、杨兴的妹子,丈夫死,她守贞。恶棍抢来,烈妇不从。恶棍教人用针将妇人十指钉住,又用麻绳将妇人绑了。小的从天窗亲眼看见。还听说妇人的哥哥杨姓弟兄二人现在州衙受刑。恶棍讹诈杨姓该欠二百银子,又买通了州官,非刑拷问,追其银两;若无银子,就拿他妹子顶帐,再不应口,就叫知州要了他们性命。”施公听了这些言语,气得咬牙切齿,向众官说:“所有恶人家中雇工奴仆,全都释放;其典买家人,守府派兵昼夜巡逻,不许放出一人。但有徇私,决不宽恕。回衙差人验尸,审问口供,待本院奏明圣上,候旨发落。”文武官一起躬身。大人这才吩咐:“搭轿!”上轿后又吩咐文武官员,严紧把守门口,发放雇工。管家张才,随他搬往别处。这且不表。 再说钦差大人人马轿夫,直奔景州衙门而来。一路上有许多人拦路而跪,手举状词,高声喊冤:“叩求青天救人!”钦差吩咐接状词。手下人接了状词,递与大人。瞧了瞧,俱都是告罗似虎的。复吩咐青衣将原告带进州衙,当堂对实。青衣答应,带领原告进城。不多时到了衙门,钦差下轿,立刻升堂,众官分左右站班。大人吩咐说:“将罗似虎带上来听审。”青衣下堂去,不多时,将罗似虎带到公堂。不知审问后,怎样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五回 黄带子庄头说情恶阎王罗四正法 第一百零五回 黄带子庄头说情恶阎王罗四正法 话说施公将原告叫上堂来,正要问话,好与罗似虎对质,忽见青衣上堂打千儿说:“回大人,有一位宗亲黄带子,同一个皇粮庄头,现在衙门外,口称有机密事,要见大人。”贤臣沉吟半晌说:“叫他们进来。”青衣回身而去。不多时只见外面走进两个人来。施公闪目留神;一个头戴貂帽,红帽缨一色鲜明,灰鼠皮袄,蓝缎子面,年纪有四旬;一个川鼠皮袄,川鼠外褂,青缎吊面,外面罩着合衫大呢面,头戴海龙皮帽,足登缎靴。身后四个跟人,皆彪形大汉,长得凶恶,手中拿着包袱坐褥。 且说众官役见黄带子与何三太前来,算着必与罗似虎、石八讲情。且说施公见他二人走进堂口。因是皇上宗亲,不好意思不理,只得把屁股欠了一欠,勉强笑说:“请坐。”黄带子与皇粮庄头哈腰说:“岂敢,我二人久仰钦差大名,幸大驾光临,我二人特来拜望。”贤臣答言:“好说好说。”吩咐看两座儿。青衣连忙拿了两张椅子,放在公案左边。黄带子与庄头两人告座,家下人把坐褥铺下,二人归座,眼望施公,口尊:“大人,我们一来拜望,二来还求一件事情,奉恳大人赏脸。”施公明知故问说:“不知所为何事?”黄带子满脸赔笑,口尊:“大人,我们特为罗姓那件小事,还有穷家儿石姓一人,都被大人带到衙中。他们向日忠厚老实。罗姓虽然豪富,并不自大,纵有不到之处,还望大人容纳一二。他令兄,大略大人也知道,现在是千岁宫的首领儿。”贤臣听罢,不由鼻间冷笑,也不生气,说:“哦,我当什么大事?原来为罗似虎之事。那可有多大事情,何用二位亲自来?只差人告诉本院,瞧着尊驾也不能不放。少不得本院当着二位略问一问,再放不迟。”黄带子与庄头信以为真,笑着说:“怪不得我等向来闻听老大人很圣明,今日看来,名不虚传。多承大人赏脸,我们万分感激。”施公回言:“岂敢岂敢。请问宗亲现在那衙门当差?”黄带子说:“不怕阁下见笑,在下是个闲散之人。提起来,大人料也认得,现在古北口作将军的伊公爷,就是我哥哥;刑部正堂八大人,那是我侄子。”施公闻听,口里哈哈啊啊,说:“我知道了。请问这位贵姓?”庄头回言:“不敢,贱姓何,我乃八王爷府庄头。” 施公暗想:“少不得叫原告对证。”吩咐:“原告快讲实情,但有半句虚言,本爵法不宽贷。”众民一齐叩首,这个说:“罗似虎霸占我地,反与他纳租。”那个说:“硬讹小民家产,私立保人文契。”这个说:“我父惹了他,被他打死。”那个说:“小的儿子交十四岁,抢到他家作奴。”又有举人口称:“治晚回大人:罗似虎硬赖我杨隆、杨兴二表弟该他二百两银子,差人把二人拿去;又派家人把表妹抢到他家作妾。治晚在本州官台下投状,无奈本州受贿,不准状词。”大人听了,冲天大怒,叫:“青衣与我快动手!”青衣答应,一齐动手。黄带子及庄头见收拾罗似虎,心中不悦,站起身来,叫声:“施大人,你错咧!方才你应下我二人的情分,说不过是略问他一问,便放他回家,如何这会子就要动刑?这不是给我二人没脸面?你以为是钦差可威吓别人,你宗亲爷可不怕!”施公一听这些话,把脸气黄了,一声大喝:“呔!好个不知道理的人,连王法全无了。来人,快将这两狂徒撵出去!”黄天霸、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四人,慌忙奔了黄带子、庄头。二人手下有四个家丁,才要拦挡,被王殿臣、郭起凤推住。天霸、小西二人上前,就把黄带子、庄头如掐小鸡一样,撵出衙门,不表。且说钦差又复审问恶棍,恶棍还是不招;又夹了两夹,打了三十大板,这才招了。大人知恶棍手眼甚大,恐迟则生变,忙写折子差施安星夜上京奏事,不表。且说钦差才要审问杆上的石八与六和尚,只见州官上前回话,口尊:“钦差大人在上,卑职验得恶棍的家口,内有一男一女,乃是被人用刀砍死的。又是一个妇人的尸首,令稳婆验了,十指发青是实,别处无伤。”施公一听,咬牙切齿地骂道:“如此恶棍,就是杀了还便宜他!”又吩咐州官快把杨兴兄弟二人提来问供。州官答应。不多时,二人提到,跪在堂上。钦差叫声:“杨隆、杨兴该欠罗姓多少银两?快对本院实讲。”二人见问,磕头碰地,口尊:“青天大人,小的实是冤枉。只因小人有个妹子出嫁半年,妹夫死了,令他改嫁不允,情愿守节。妹夫周年,妹子上坟祭扫,不料路遇罗似虎。他看见妹子姿容,托媒说亲。妹子不肯改志。似虎硬说该二百银子,假立借字,立逼要银,如无银子,就将妹子抢去折银。小人不应,硬叫家奴把兄弟打伤,送到州衙。州官不问情由,屈打成招,将我兄弟二人收入监中。又将妹子抢到罗家,至今不知死活。倘若有半句虚言,小人情甘认罪。”说罢,眼泪汪汪,不住叩头。钦差听了杨隆兄弟之言,与所访一点不错,且与从前梦境相符,扭头叫声:“州官呢?”州官连忙跪下。钦差在上,大怒说:“你既作皇家五品官,乃是民之父母,理应在地方教化,除暴安良,才是正理。可恨你这个狗官,趋炎附势,受贿贪赃,不问子民冤枉,身该何罪?”州官吓得咕冬咕冬不住叩头,口尊:“大人,卑职该死,求大人开恩。”钦差说:“你且起去,候皇上旨意到来再说。”知州起去。时已天晚,钦差吩咐把罗似虎、石八、六和尚、乔四等收监,仍把杨姓兄弟暂收,大人把诸事办完,上轿回馆驿安歇不提。 到了第三日,老爷吩咐到州衙理事,登时上轿,到了州衙,下轿升堂。将要审问众犯,忽报旨意来到,连忙离座,率领众官迎接。太监说道:“此乃千岁爷王命。”钦差闻听说:“很好很好,下官也要听二千岁爷谕旨,所为何事。”太监忙把王命打开,从头至尾念了一遍;又从怀中掏出书信,口尊:“大人过目。”钦差拆开细看,认得是施老太爷字迹,瞧了瞧,也不过是叫放罗似虎,与千岁旨上一样话。施公看罢,叫声:“太府,论理,这两封书都该遵,不遵王命为不忠;不遵父命为不孝。但是一件,施某已经差人奏事去了,须听皇上旨意,怎样发落。”太监一听,急得拍手顿足,叫声:“施大人,气杀我咧!我临来,千岁爷再三嘱咐:今日务必同罗似虎进京。我要无人带去,就要我的命;只因十五日千岁要引见罗似虎补刑部员外郎缺。施大人你想,那是千岁的保举,皇上已经记名,明日引见,若无此人,别说千岁爷有处分,连大人也有些不便。”钦差说:“太府不必作急,略等一等皇上旨意,再作商议。” 正讲话间,忽听外面说:“闪开闪开。”这是京里旨意到了。但见一匹马直奔堂口。施公忙出座位,走下堂来,见那马匹浑身是汗,施安在上骑着,背后斜背着黄包袱。他见施公同众官惧在堂下站立,便高声叫道:“皇上旨意到了!请爷快来接旨。”施公忙走几步,来至马前,双膝跪下,说:“奴才施不全接旨。”施安忙把背的黄包袱解下来,双手高擎,往下一递。施公双手捧定,众官跟着,齐到公堂。施安这才下马。施公把旨意供在居中公案之上,带领众官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毕平身,自己宣读圣旨,高声朗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施仕伦奏罗似虎万恶滔天,苦害良民。前者二千岁与朕保举似虎升官,若非卿奏明,朕几误用恶党。二千岁当罚俸一年,全革去对子马。爱卿又奏恶奴乔四助恶行凶,与恶棍罗似虎均按律定罪,就地正法。又奏杆上石八等,素行不法,劫夺犯人,按律拟罪。六和尚,河间府知府任宗尧业经奏过,是久犯之寇,前有几件命案,四处查拿,并未拿获,今既出家,仍复为恶不悛,着即就地正法。宫内王首领,念其年老,侍奉皇宫日久,姑开恩赦罪。千岁宫罗首领,念其在京,伊弟在家不法,不加警戒,亦宽恩免罪。罗似虎恃家豪富,武断乡曲,鱼肉乡民,当抄家悉充赈济饥民;朕另派员查抄。爱卿查拿赃官污吏,进京另有升赏,暂赏尔父一年俸银。黄天霸、关小西屡次涉险,擒贼有功,俟进京,朕加封官职。钦此。 圣诏读罢,众官叩首。千岁宫太监听得明白,那里还敢多言?出衙回京,不表。且说施公遵旨,把杆上石八等三人,发西安府军罪三年,立将罗似虎、乔四、六和尚杀剐,在景州与民雪恨。又将杨隆、杨兴放出。老爷念他二人无辜遭屈,将罗似虎家财内赏他二百银子,以为养伤之资。又念他妹子贞节,赐“节烈留芳”匾一面,自捐俸银二百,交给杨隆,以为旌表葬埋之助。诸事办毕,吩咐打轿,立刻起身进京。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六回 商家林费玉鸣冤河间府施公接状 第一百零六回 商家林费玉鸣冤河间府施公接状 话说施公起身回京。一日走到一处,在轿内隔着玻璃一瞧,见路中人迹寂灭,不象别处道上,行人过客往来不绝。忽又远望前面一阵黑土飞扬,弥漫树杪。心中就不由得纳闷,即问:“黄壮士,此处叫作什么地方?”黄天霸闻言,催马来到轿前,哈着腰儿说:“回大人,此处叫作商家林。”老爷说:“到河间府,还有多少路程?”天霸回道:“这就是河间府地面,离城不过大约三十里。”老爷说:“此乃是直隶境界,又是进京大道,因何路静人稀,并无行人往来,荒凉至于如此?”天霸见问,复又躬身说:“回大人,此处虽是大道,行人却不由此走,其中却有个缘故。小的曾听见先父说过,当初商家林、献县两搭界地方,有一盗寇,姓窦,叫尔墩,在此啸聚好汉,劫夺行人,虽曾调兵把他驱走,至今余党未尽。”闲话暂且不表。却说黄天霸随着大人的轿,且说且走,猛抬头一看,见前边过来了一丛人马,驮轿人夫,前护后拥,真是一窝蜂一样,瞧见钦差的人马,竟奔西北去了。你说这一起坐驮桥的为何躲着钦差走呢?终是贼人胆怯。他们是一伙响马盗寇,为首的叫作一撮毛侯七,年纪四旬开外,生得身高六尺,背阔腰圆,一嘴的黄胡须,有飞檐走壁之能,手使两把压油锤,外带铁弩弓箭三支,不亚穿杨之技,百发百中。其余盛大胯、郑剥皮、山东王、蝎虎子、张大汉、崔三、飞毛腿邓六等,俱是胁从党羽;还带着熏香盒、软梯子,及众寇所用的一切器械等物件。驮轿内坐着一人,年方二十一岁,姓彦名八哥,外号叫赛饿鹰,面如敷粉,唇似涂朱,子都之姣,不能擅美于前,故当时为之语曰:“莲花似六郎,粉团似八哥。”他穿着一身式样衣裳,扮作官府形象。这彦八哥又非头目,如何叫他坐轿?因为模样长得好看,假称某处官府,从此经过,特来拜谒借宿。就是许多倚势的人家,觉着官府来拜,岂不体面长人?又搭着彦八哥相貌不俗,一见必要入彀,因此就揖盗入门,到家吃喝个泰山不谢土。等夜间点着熏香把各屋人熏倒,即把各屋财物抢去,如盗入宝山一样,那个肯空手而回? 可巧遇见一位倒运的官府,姓费名玉,是南省庐州府的同知,因丁母忧回家。此人在任作官廉洁,并不贪图民财。六亲皆无,就是夫妻二人,膝下一子,才交三岁。原系直隶保定府雄县人,故由此经过。正走之间,忽见前面众寇一拥扑来。一撮毛先高声喝道:“何处来的官府?把你苦害良民的金银财宝,快给爷爷留下,放你过去。不然叫你人财两空,那时就悔之晚矣。”官府未及答言,但见驮轿后边跟着一个长随,姓鲁名叫醉猫,不达时务,想拿着官势压迫他们,遂催马前来,用鞭一指,大喝道:“好一瞎眼毬攮的!还不闪开道路,让费老爷驮轿过去?”他还当是黎民呢,怕他威吓。这些强盗们那怕他这些?盛大胯闻听,大怒骂道:“这狗娘养的!不知好歹。和爷爷们发横,你是自来送死。”就着认扣搭弦,只听“哧”的一声,照着醉猫大腿射去。“哎哟!”一声,咕冬栽于马下。山东王一见跳下马来,举刀赶来就砍,骂声:“好个花驴筋的,吃你老爷一刀。”克吱一声,红光出现,把个醉猫儿结果了性命。那些人见风不顺,吓得撂下二府驮轿,一哄而散,驴夫、跟人都无影儿咧!把个官吓得浑身乱抖,强挣扎着说:“好汉暂息雷霆,容下官一言告禀,请列位贵耳清听。下官虽在外作官,职原卑小,地方又遇荒凉,这几年官囊实在空乏。众位爷们放下官过去,合家感恩不尽,虽没齿不敢忘也。”众好汉一听微微冷笑,说:“好个狗官,谁和你讲文呢?”内中又有一寇邓六的说:“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斗嘴,要不显显咱们的灵验,他也不知咱们是那庙里的神道。”说着就蹿到跟前,举刀就砍。郑剥皮连忙用力把他的刀架住,高声叫道:“六哥,你别伤他性命,那里不是行好来呢?”山东王闻听大怒说:“你是老虎戴念珠——假充什么善人?”邓六赌气站在一旁,也不言语。郑剥皮大叫道:“要不亏我拦住,你早见了阎王老爷。再要不打正经主意,也就说不了咧。”费玉还是苦苦哀求。正说着话,郑剥皮一抬头,看见轿内妇人,怀抱一个公子,长得肥头大耳,目秀眉清,面白真似银盆,发黑浑如墨锭,真是令人可爱。细瞧脖项戴着赤金项圈,心中一动,就用刀一指说:“把这赤金项圈给了我们,别的东西也就不要咧!”费玉说:“大王爷既爱,理当奉送,奈因此物,乃是小儿满月,亲友留下的;他有一女,也刚满月,情愿大了与小儿为妻,因亲家往广东去作官,恐日后年深不认,临别将一对项圈分开,以为后日押记。今日若被大王拿去,可怜他孤鸾独凤各东西,日后夫妻就不能团圆了。望大王爷开恩,成就这一段好姻缘吧!”郑剥皮大声喝道:“好咧!你这狗官,真是善财难舍。”说着就将费玉拉出轿来,咕冬一声,往地下一捺;又往妇人怀中将孩子夺过来,用力在脖项上克吱一声,将孩童杀死,脑袋捺在一旁,把项圈拾将起来。众盗寇一齐催马扬长而去,不表。且说费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待够多时,才挣扎着起来,瞧了瞧他儿子躺在轿下,只剩上腔子咧!脑袋在一旁捺着。他的妻马氏,吓了个魂不附体,迷迷糊糊如死人一般。费玉一见,哭得是捶胸跺脚,死来活去。登时几个跟人,同几个驴夫,见盗寇去远,这才从树林内出来会在一处。费玉一见,骂了几句,无奈只得将马氏救醒,又把公子死尸并首级包在一处,搁在驮子上,然后自己上了驮轿。嘱咐驴夫趁天尚早,快些赶到河间府好鸣冤告状,暂且不表。 却说施大人执事顶马,正往北走。忽然从北来了一群人马,离大人轿子看看临近,头里三对对子马。对子马刚过来,跟着就是两匹顶马,后面跟随人马无数。但见居中一人,坐在马上,不是王公宗亲,定是贝子贝勒。这马上的人,见施老爷这边下轿,他那边早也下马咧。便打发人前来,问是施大人,仓厂总督奉旨钦差,由山东赈济回京。一来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听见是施大人,素日早知难缠,不由打个冷战;二来也合该犯事,冤家路窄。且说忠良见那人下马,心中未免疑惑,登时两下里走到一处,忠良口称:“奴才施不全,早知主子驾到,应当回避。”说着话才要请安,那个人伸手拉住贤臣,口说:“不敢不敢,大人太多礼了。”这几句话,越发漏了空咧。贤臣复又上下打量了打量,口里道:“好说好说。”彼此哈了腰,贤臣就不是象从前礼貌咧。但见那人口尊:“施大人先请上轿,愚下何敢有僭?”老爷含糊答应说:“有罪有罪。”哈了哈腰先上轿咧。那人随后也上马。两个里跟人也俱都上马,彼此分手。施大人上轿才要登程,忽见前面来了一人,飞马而跑,到了轿前,弃镫下马,双膝跪倒,口尊:“大人,冤枉!卑职费玉,系直隶雄县人,现任南省庐州府同知。因丁母忧回籍,路过前面密树林,对面遇着一乘驮轿,跟随人马,约有十数余口,讵知尽是大盗强人,截住卑职硬要买路钱。卑职作官,原来寒贫,并无金银奉献。他却将小儿头颅砍断摘下项圈,扬长而去。失盗是轻,人命唯重,可恨群盗并逸,偏成漏网之鱼;独怜小子何辜,竟作含冤之鬼。伏乞捕缉盗寇,得以申冤雪恨,则卑职举家感恩不尽矣!为此叩恳青天老大人,恩准施行。”钦差大人,听见费玉一片言词,不由满面生嗔,暗说:“大清国竟有这样不法之人,那有坐着驮轿当响马之理?怪不得见本院,一个个贼眉鼠眼,瞧着就不象外官形景,敢则是一群强盗假扮官人!”开言便问:“费同知,你可曾记得面目?”费玉回言:“卑职见了众寇,早吓软瘫咧!那里还记得?内中一人,长得身躯高大,脸上有一痣子,痣子上有一撮黑毛,别的也不记得什么。”言罢叩头。忠良说:“事已如此,不必着急。你先起去,本院准你的状子就是咧!你且在河间府附近住下听候。”费同知听说,站在一旁伺候。忠良叫声:“黄壮士。”天霸答应。贤臣说:“你即刻回走,顺大路追赶那起盗寇来见本院。”天霸上马而去。 且说钦差大人,坐着轿往前正走,忽然河间府通城的官员,带着兵丁衙役,俱投递手本,前来迎接。但见众官员紧走几步,迎面跪下,各报职名,口尊:“迎接钦差大人。”大人在轿内一摆手,众官站起身来往回里紧走。大人轿子刚要走,又有闹哄哄的几个人,来到轿前跪倒了,口中乱喊:“冤枉!”大人在轿内吩咐道:“把喊冤的这些人,带到河间府听审。”衙役答应。不多时来到河间府,但见关外城里,士农工商,男女老少,俱是满斗焚香,跪接钦差,人烟腾沸,欢声载道。到了公馆门口,结彩悬花,鼓乐齐鸣,迎接钦差。大人下轿升堂。众官参见。大人吩咐道:“把喊冤的人带上来。”衙役答应,霎时带到堂下,一齐跪倒。大人瞧了瞧,不是平民,俱是有体统的人。望着那人们说道:“你等一个一个地各报姓名,不准乱说。”一个说:“小人姓刘,名叫刘成贵,作当行生意,家住任丘县东北。”一个说:“小人姓赵,叫赵士英,家住新中驿,开粮食店为生。”又见一人口尊:“钦差大人,生员孙胜卿,祖居河间府首县。”又手指一人说:“他住河间府东南,姓杨,叫杨奎,是个举人。他父亲任江西教官,他系生员的表弟。”众人报罢姓名,贤臣先叫:“刘成贵,你是什么冤枉?先诉上来。”成贵说:“前日是小人母亲生日。小人从当铺回家,与母亲上寿,还有些亲友,正在家中吃饭。仆人拿进一个拜帖来,说外边有个坐驮轿的官府要求见。小人暗想:并无作官的亲友,既来拜望,只得到外边看看。出门一瞧,果然有个坐驮轿的官府,跟着十数个人,都有马匹,彼称是广东的知县,前去上任,只因天晚咧,要在小人家借宿一宵。小人想了想,家中有的是房屋;又是家母寿日,厨房并预备了酒席,都是现成的,为什么不作个脸儿呢?让进去款待了,岂不想留下个交情?哎哟!老爷!合该小人倒运,那知是一伙杀人的强盗!吃喝了,让到书房去安歇。到了半夜,把小人合家用熏香熏倒,将各屋衣服首饰,打扫了个罄尽。这还是小事,可恨那杀人贼,先用刀把小人母亲杀死。见小人妹子,生得美貌,他们就轮流奸淫了。妹子乃是有婆家的人,他公公现作守备,下月还要过门呢,这可怎样?”说着放声大哭,磕头碰地。贤臣说:“你可记得那些人模样吗?”刘成贵说:“曾记得内中一人,脸上有个痣子,痣子有一撮毛儿。”贤臣听罢,又把那三人的状子接上来,瞧了瞧,原来告的都是那伙人,俱是失盗之事。连费同知共是五家失盗,伤了三条人命,这内中唯有孙胜卿妻韩氏,年十九岁,被盗连被窝裹了去咧!贤臣看到此处,心中大怒,叫声:“尔等起去。此伙强人,本院路上见过,已差人追去了。尔等下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七回 二官府告假钦差五大人住河间府 第一百零七回 二官府告假钦差五大人住河间府 话说施大人到河间府公馆升堂,把道上喊冤四个人,带上堂来问了问,把状子接来看完,叫四个人下堂听候,等拿回了强盗来,好与他们洗冤完案。又吩咐众官员各回衙门。退堂才要喝茶,听差的报道:“外边有二位官府,有要事来求见大人。”大人吩咐:“让他进来。”差人即到外边,知会二位一声说:“大人让二位老爷进去。”差人领着二位官府进了公馆,走到大人面前,一齐跪倒。但见一个身穿宝蓝皮袄,红青皮褂,足下粉底缎靴,头戴貂帽,红缨罩顶,面貌苍老,身驱瘦弱,很象个斯文样式。一个是穿着香色皮袄,青布外褂,薄底尖靴,也是貂鼠皮帽,生丝红缨,年纪不过三旬,虎背熊腰,面貌微黑,身驱肥胖。各递手本。忠良看罢,一个是雄县知县蒋绍文,一个是新中驿守府卢珍。并有呈词,一齐递上。大人先看知县呈词,上写: 具禀:卑职雄县知县蒋绍文,为上差勒索银两,恳恩详细究查,以肃官箴,而重国典事。窃有天子宗亲、奉旨钦差五大人,据称钦派查道,云:皇上明年某月某日,上五台讲香,由敝县地方经过,教卑职速办道差,毋得故违。倘临期有误,先灭宗族,后平祖墓。已在卑职衙门整住三天,日夜骚扰。一事预备不到,便就价折银两若干。卑职伏思:既是皇差,何以又要价折?叩乞青天老大人,恩准详究施行。 忠良看完,又看新中驿守府卢珍呈词,却与知县蒋绍文呈词言语,是同一事。忠良不由心中大怒,腹内暗说:“我瞧这起人的形景,就不正气,果然不错,那有皇上宗亲,行此不法之事?再说皇上派人查道,各处早有文书。施某身虽在外,来往也有报马,施某没有不知道的。若说此事有假,又有兵部印文;若说是真,如此到处讹人,教人难解。大清国那有这样大胆之人?再说,还有那起绿林,天霸全拿住才好呢!只好等天霸回来,再作道理。”贤臣座上开言说:“蒋知县、卢守府,且请回去听候吧。”二人说:“遵大人钧谕。”一起站起,出了公馆。 贤臣刚令二人回去,猛见天霸从外走上堂来。贤臣一见,心内欢喜说:“黄壮士你回来了。”天霸答应说:“小人回来了。”单腿往前一屈,才要打千请安。贤臣一摆手,好汉平身,走到公案左侧,打落着手儿,哈着腰儿,回话说:“小人遵老爷命,赶了二十余里,并没看见强人踪迹,那贝子爷也不知去向。小人在路上打听,并没信息,是小人之罪。”贤臣闻听天霸之言。想了想:“天霸素常是个精细人,无有不舍命尽心的,今追这起贼人,竟赶不上,大概是去远了,也难怪他不尽心力。”说:“罢咧,贼一定是去远,赶不上了。壮士何罪之有?慢慢再设计擒拿便了。”老爷嘴里虽是这么说,不免心下为难。正在忧疑之际,忽报河间府知府杜彬要求见大人。施公即传谕:“让他进来。”知府进了公馆,参拜礼毕,平身站在一旁,哈着腰儿,口尊:“大人,今又有奉旨钦差来到,说贝勒五大人特来查道,教卑职伺候公馆,快去迎接。”施公座上不由心中大悦,叫声:“贵府,只管去迎接,让进贵衙,着他住在花厅。本院暂在贵衙二堂居住,以便察他动静。”贤臣吩咐罢,知府杜彬急忙出去迎接五大人。贤臣又叫:“黄壮士,你出去见了知府,告诉他如此这般,千万不可走漏风声。”不知这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回 设谋诓捉五林阿派差遍访一撮毛 第一百零八回 设谋诓捉五林阿派差遍访一撮毛 话说知府杜彬听黄天霸之言,依计而行,把一位查道的钦差接进公馆来。一接进去,他又仍然打骂人,要东要西地混闹。知府并不提施大人一字,贤臣却不时的命天霸去查看他们的形景。此日天晚,贤臣就在二堂住下。知府竟伺候了一夜,不知不觉,就是三天。这位贝勒爷种种恶款,不计其数。知府杜彬实在忍耐不住,来到二堂,见了施大人行礼毕,站在一旁,曲背躬身,口尊:“大人,来的这位贝勒,仗着皇上宗亲,一事应酬不到,就要打骂。还叫卑职预备俊俏妓女,美貌玩童,又要银若干。孝敬五百两还嫌少。诸般折磨,卑职实在不堪。”贤臣闻听知府之言,气得虎目圆睁,连说:“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吗,?”又叫黄天霸等:“速速收拾,同我前去,但看他有破绽,立刻擒拿。”天霸等答应。贤臣又望着知府开言说:“贤契,你先去见了这位贝勒五大人,就说本院才到贵郡,听说贝勒爷在此,立刻禀见。” 知府去了。施公当即出公馆,不多时,来到钦差五大人公馆。施安、黄天霸等下了马,扶持着施老爷下马,教差人传禀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众人进了公馆。贤臣爷一见五大人出来了,紧走了几步。这位宗亲也是紧走了几步。彼此拉了拉手儿,把身躬着,谦让多时,进了公馆,齐归座位。两旁衙役献茶。黄天霸等紧贴着施老爷一边站立。大人圆闪虎目,瞧看他的破绽,但见满桌残酒剩菜,那知他把小旦妓女早藏在别处去了。忠贤开言,口尊:“钦差五大人,不知那位王爷殿下,现在贵府住在那城?施某领教领教。”宗亲见问,便开言说:“大人若问我的来历,大王爷殿下老贝子,乃是圣上皇爷一派嫡亲,现今钦派总理带管茶房。大人,我到此,只为皇上五台进香,特来查道。是钦差奉旨来的,并非私自出京。”贤臣说:“皇上外出,早已发抄,天下共闻。此事施某竟自不晓,大料着未必是真。你乃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该自尊为贵,为国尽忠,严察不法官吏才是。你倒假传圣旨,讹官诈吏,尊驾也未必是宗亲。若是实言相告,施某念官官相护,倒要存私压下,免得声张。不然,我一定上本提参。”看官,施老爷方才说的这些话,本自厉害,句句全戳恶人的心病。这位假宗亲,觉着事到临头,说得软了,还透着假咧,不由得羞恼成怒,叫声:“施不全,你且住口!你怎么用话吓起我来了!打量吓吓别的官员呢,怕你是钦差,送你点子白东西,你就压下。今日你打错法码了。你宗亲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竟敢动本参奏?别说你宗亲爷无过犯,即使有了不是,何况是施大人你呀,就是那些蒙、旗、满、汉大人,王公侯伯,也不敢哼我一声。我倒是看施侯爷份上,赏你个脸,一口称你个施大人,你是得一尺进一步。”登时把施大人气得面黄唇白,说:“好好好,罢咧罢咧!我施某的官也作烦了,少不得与你拼对拼对。”大声喝道:“尔等把大门二门闭上,不许放走一个!谁要徇私,立刻斩首。我看他这个贝勒有多大本事!”两边众役答应,登时将门紧闭,把守着不提。且说贤臣又吩咐众役说:“尔等还不与我下手捉拿,等到何时?”但见那个五大人,气得将身站起,口中大嚷说:“好个施不全,反咧反咧!你还说别人不遵王法,你竟是头一个不遵王法的野人。我乃是皇上宗亲,你是一个臣宰,竟敢叫人拿我。我瞧你怎么一个拿法!”说罢,站在当地,连气带骂说:“我看那个敢来动手!” 两边站班的马步三班,听说钦差大人吩咐拿人,才要下手,瞧见这个光景,竟不敢动手。又听那里话头厉害,个个退步缩头。施老爷一见,虎目圆睁,大叫:“尔等好一起不遵王法的奴才!那一个要再退后,立追狗命。尔等快下手拿他!”一齐上去七八个人,往前刚走到跟前,只见那人把胳膊一伸,往后一拨拉,只听咕冬咕冬的尽都栽倒。又有几个掌响马的番子头目,瞧着心中不服,耀武扬威的上来,才走了两三步,被那人胳膊一甩,就是一溜躺下了。又有一个人绕到身后,指望拿他,被那人一个反嘴巴,只听“吧”一声,“哎哟!”咕噜,打出四五步去,趴在地上。此时黄天霸、关小西等在一边,把拳头攥得咯吱吱连声的响,单等贤臣吩咐一句,总不见老爷言语。小西、天霸二人忍耐不住,上前打了个千儿说:“回大人,若依小人们看来,此处衙役未必拿得住那人。讨大人示下,不如小的们动手吧!”贤臣点头说:“很好很好,千万别伤人命。”二位好汉答应一声,一个箭步蹿将上去。怎知那人早已预备,会家遇见会家了。这边是蹿跃蹦跳,武艺高强;那边是闪转腾挪,架势精通。半天不见输赢。恶人那边手下恶奴,气冲冲也要动手。但听大汉高声喊叫:“你们不必前来帮助,大料着你赵老叔,一个人也不致遭人毒手。”这一句就漏了空了。贤臣在一旁,听得明白。暗说:“赵老叔三字,宗亲那有这称呼?一定是假。”按下贤臣已参破其意不表。 且说小西、天霸二人拿不住大汉,心内着急。天霸生了一主意,绕着大汉身后。大汉只顾招架小西,冷不防备,天霸在背后对着腿凹儿踹了一脚,只听咕冬响了一声,他倒在地下,大叫:“施不全,了不得!”那边座上恶人,见大汉栽倒,连忙站起说:“罢咧罢咧!施不全这件功劳,让你拿吧。”说罢,又望着大汉哇啦的翻了几句满洲话。那知施老爷满汉皆通,一听此言说:“你二人才说的话,是不教他招认。我岂肯和你们甘休?”恶人一听说:“罢咧罢咧!既是你懂满洲话,难以瞒你,爽利告诉你吧:我叫五林阿,那位叫赵黑虎,既被你施不全识破二位老爷的行藏,咱们就是冤家对头,少不得你二位老爷要领领你的刑法咧。你若不服了你二位老爷的本事,施不全你也不甘心。”施老爷听了恶人之言,气得面黄失色,叫声:“天霸、小西把这个照样拉下来。”二位好汉答应,才要动手,但见五林阿冷笑了一声说:“姓施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五老爷既然口称要领领刑,还要人拉吗?要不愿受你刑法想走,大料着你这起小辈,也拦不住五老爷的大驾。”说着自己下去躺在地上。那边赵黑虎叫声:“五哥,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唠叨?要不教姓施的孝敬咱哥们心满意足,也显不出咱们的能为来。”施老爷一听,心中大怒,眼望着知府说:“贤契,快请刑具来伺候。”知府吩咐三班:“将全副刑具立刻运到。”老爷座上开言道:“他两个乃是旗下,按例应该先动皮鞭。尔等撩着衣服,剥了他的下身,教施安数着数。天霸、小西轮流着打。”登时打完了五林阿一百鞭子,又把赵黑虑照样打完。要平常人,那里禁得住二位好汉这等鞭子?两个恶人,挨着一百皮鞭,不但不输口,反倒哈哈大笑说:“我们这几日觉着皮肉发紧,受这点刑法,倒觉着松快咧!”老爷见恶人不输口,又叫青衣用对棍,每人重打了三十。贤臣说:“尔等共有多少人?作的什么事?有话只管实说,本院全归罪他两个,与你们无干。”众人听罢,一齐磕头,口尊:“大人,他二人全是王爷门上先当押拉听差,现今革退差使。五林阿的老娘,是府内嫫嫫妈妈,很得时务,因此他在外招是惹非。官司打过几次,就提督衙门营城司坊,都有人情,越闹越胆大。故此又装宗亲,假扮钦差,叫我们扮作奴仆,一路上讹过州城府县,当铺盐店,不计其数。这是以往实话,望大人恕罪。”贤臣微微冷笑,望着恶人说:“你们听见了没有?你们两人还是不承认吗?”恶棍听见反指着说:“他们是怕打,满嘴胡说。难道他们招的口供,就算我们招的口供吗?姓施的,你今儿非叫短了太爷,不算你有能为。”贤臣暗想:“使尽各种刑法,都不招认,不如改日设法再问。”遂吩咐把十四个人一同收监。众役答应,收监不表。且说贤臣望着知府开言道:“把贵衙门捕快叫上来。”即叫喊堂的传捕快。不多时捕快上堂跪倒,口尊:“大人,小的姜成、杨志伺候。”贤臣标了一支签念道:“上写五日限期,锁拿一撮毛到案,火速无违!承差捕快姜成、杨志,限你们五日,把一撮毛拿来听审,违限重处。”二人听罢,吓了个倒抽冷气,暗说:“我的姥姥,这个差使要命。”爬起来拾签,迈步下了大堂,一个个哭丧着脸,噘着嘴,往外正走。门上的众伴儿,迎上来,一齐问道:“怎么个话儿?你们老哥俩恭喜!如何施大人单叫上去,必有美差使给。你们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那!”正说着,有名公差姓尼,外号叫泥球,素日常与姜成、杨志戏谑,见他两个愁眉不展的,他就在旁边打着哈哈说:“姜第二的,杨第八的,你只当咱们本府老爷呢?出一张票,叫你传人去,上面写明那人家住处某村庄某姓名。今日遇见这位施老爷了,叫你们拿什么一撮毛,就把你们毛住,便吃不躺咧!罢哟,你们到底不济那,枉闻了鼻烟儿,白走了月饼会了,还不及我老尼打个喷嚏的工夫就得了使差咧。”姜成、杨志说:“你也算个人咧?问问你敢和我们一般一配吗?你小子是老土着了水,和了和,变如泥里的球儿,真是王八蛋。你再娶个女人不用说咧,也作出些个小泥蛋来。”众人一齐大笑,笑得个泥球脸上有些下不来,说声:“你二人不用吹咧,这位新来的钦差施老爷子,比不得咱们官府。你们俩要捉这一撮毛,恐拿不了来。哥哥儿是鸭子吃了鱼,眼睛朝上。”旁边人见他俩下里话紧,怕玩笑恼了,一齐上前解开。姜成、杨志这才迈步出衙。二人无精打彩的,到了家中,见天色已晚,在家住了一夜。到次日早晨,二人商量出城,到镇店村庄私查密访。正在踌躇之际,后边有人赶来。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回 讨限期连累家属说谐话访出情由 第一百零九回 讨限期连累家属说谐话访出情由 话说姜成、杨志拿不住一撮毛,正在进城讨限,后边有人赶来说:“要拿一撮毛,我晓得他下落。”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冯七恍的儿子,好喝便宜酒,都叫他冯人嫌。姜成、杨志素日和他玩笑,说:“你赶爷们来作什么?”冯人嫌说:“今日有个巧机会,特来送信。”姜、杨二人说:“有什么巧机会,你小子又闹鬼吹灯呢。”冯人嫌说:“请问头儿,施大人派你两个拿什么一撮毛,你两个扛扛尼股领刑吧!不是八十就是一百,几时打破了才算。还把家眷捕监,叫你们去访。要再访不着差使,便把公差算凶犯。并非我说瞎话,只因我有个老舅舅在顺天府当门公,他有个外号,人因他姓陶,人都叫他陶奴儿。他告诉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们俩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这差使就是老冯爷子知根底。”杨志说:“玩笑少说。这个差使要紧,比不得别事,你混耍笑。”冯人嫌说:“谁与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孙!”二人见他又起誓,又说大人怎么厉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战,叫声:“小冯儿,你果然是个朋友,帮我们得了差事,没的说呀,大量不能别的,穿我们一双德胜斋的缎靴,料着准行。咱们先到酒铺里去,听听小冯是怎样个拿法,咱们好有主意。”二人说着来到山东馆。 三人抬头,只见“太元居”一面匾。这店是知府轿夫的东家,甚是兴隆。三人走进去,掌柜的认得是知府捕快头儿,连忙让座。三人怕走漏了风声,到了楼上,找了个清净桌儿坐下。过卖净了桌子,问要什么菜。杨志素日最是好脸,又搭着为打听差事,叫声:“堂倌,要一个金华楼火锅,半斤腊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壶玫瑰酒,四斤荷叶饼,葱酱要两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时,热腾腾的端上来。冯人嫌一见真是唾沫往下咽,就红了眼咧。不等人让,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手不停筷,又喝酒,又吃饼卷葱,真是两眼不够使,满桌混看,火锅边上有块红炭,他只当是块肉,夹起来就往嘴里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声:“冯第二的,那对眼睛儿!你还要喝杂银去?连个熟货也没见过。”冯人嫌烫得两手捂着嘴,话也说不出,满嘴坞噜呜噜。姜成说:“你不用翻满洲话咧!酒也喝了个足,菜也吃了个净,望我们装着玩儿,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那里?是怎么个拿法?”冯人嫌骂声:“死王八业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费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毛,扯一撮儿呈上去,管保还得赏呢。”姜成说:“好一个混帐东西!酒菜你搂摸了,竟吃得大肚蝈蝈似的,怎么你扒了房?”说着,杨志举手要打,手捏着冯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地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不告诉你们,我就是乌龟王八。”姜成说:“你快别混充衙门光棍头咧!不用说,算老爷上了小子当咧!”言罢,二人站起,连酒菜带饼通共算清了。杨志咬着牙,写了帐,三人这才出了酒铺。冯人嫌喝了个便宜酒,唱着河南调,回家去了。姜成、杨志见天晚也回家安歇,约会明日再上堂讨限。 到了第二天早起,二人只得进公馆讨限。且说施公自派出两个捕快,去拿一撮毛,日夜指望拿回这差事来,好与费同知、刘成贵、孙胜卿等洗冤完案。这日算得限期已满,专等公差回来。忽见姜成、杨志进了公馆,走到面前,一齐跪倒,磕头碰地,口尊:“大人开恩,小的们奉大人差派拿一撮毛,各处访查,并无消息。恳大人示下,再宽几日限期。”施老爷一听没拿住差使,冲冲大怒,喝道:“把两个奴才,每人重责三十大板!”青衣答应,登时打完。又吩咐众役,把两姓的家口,全都收了监;又限了三天,再拿不住一撮毛把他二人就算凶犯。二公差无奈,只得下堂出来。杨志叫声:“老哥,这才算咱二人倒运。一伙大盗,又无姓名,就说是拿一撮毛。把家口尽都收了监,给了三天期限,再要拿不着,就替罪名。咱须早些拿个主意。”姜成闻听,叫声:“贤弟,我并无别的主意,除非跑海外去躲避躲避。”杨志说:“跑海外躲避躲避也了不了事情。常言说:‘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我倒有个主意:愚弟有个手艺,除非咱们改扮行装,做着买卖,留心探访。或者访出个消息来,也未可知。”姜成忙问:“什么贵行?”杨志说:“从前我吹过几天糖人,家伙全有。”杨志回家,早把挑子收拾齐备,改变行装,走到乡村去。看官,二公差作买卖,所为招人,好访一撮毛。外州府县捕快,都有些武艺,二公差这箱子里暗藏着些铁尺挠钩,为的是预备有风吹草动,好下手拿人。这是闲言不表。 且说姜成、杨志,出来访查,不觉就是三天。这日又进一村庄内,人家不多,路东有座黑漆门,估着他家孩子多,还多卖俩钱。二人把担子放在门首,姜成打锣,惊动了里边小孩子,哄的一声,来了一群,就有七八个,一个个跳跳躜躜,这个说:“我要个孙猴儿。”那个说:“我要黄鼠狼偷鸡。”姜成说:“拿钱来。”挨次把钱收了。杨志登时把糖人儿吹完,打发孩子们散去。内中有个孩子不很大,独他不走。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六斤儿,留着个歪毛儿。他可围着担子闹,小手儿抹了块糖稀吃,又把模子拿起来就跑。杨志说:“小六斤,你又淘气呢!还不放下模子?再淘气,把你一撮毛拔下来。”看官,杨志他无心说出这句话来,你说把个小六斤儿吓了一跳,眼似銮铃,东瞧西看,这才叫声:“吹糖人的!一撮毛是我爷朋友的名字,你怎么混叫起来了?要叫他听见,还不把你屁股打烂!”你说两名公差,正没处访一撮毛呢,一闻此言,岂肯容他倒脚?大叫声:“六斤儿,你先拿几块玩去,等我明日再给你几块好的。”六斤儿笑着说:“可别给他们。”杨志说:“不给他们。你方才说什么一撮毛,是你爷的朋友。你再告诉我一遍,还有好的呢,也给你。”小六斤儿笑嘻嘻地说:“一撮毛长得凶恶,人都怕他。他那脸上有个瘊痣,瘊痣上有一撮毛。使着俩铜锤,一张弩弓三支箭;还不是一个人呢,好些个呢!”二公差听见小六斤说这伙人不少,都是有武艺的,觉着扎手,大料难拿,不如趁早离了是非窝。毕竟二人跑脱没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得虚实姜成送信扫巢穴众寇落网 第一百十回 得虚实姜成送信扫巢穴众寇落网 话说姜成、杨志,哄着小六斤儿,把一撮毛以往情由,俱都说出。正然盘问,忽见门里出来个人,一巴掌打得小六斤往里飞跑。二公差听小六斤说这伙人都有武艺,觉着扎手,不如趁早回河间,禀报大人,再作主意。挑起担子才要走,只见那人上来,一把揪住杨志搭包。姜成一见,估量着不好,开腿就跑。杨志见姜成跑咧,自己挑着担子,被人揪住,想走不能。这恶人揪着杨志骂道:“站住吧!”杨志见他这样,还装乡下佬样说:“大爷,俺大小是个买卖,又没得罪你老人家,别要骂人。”恶奴说:“别和我装佯,骂你就算了吗?还得打你这个王八蛋。”恶奴把杨志推搡着,拉进大门去,不表。 且说姜成见杨志被人揪住,自己撒腿就跑,为是进城报与施大人知道,好派人去拿。不多时跑到河间府,太阳已落。见了大人,把他们以往怎么访查,杨志怎么被人揪住,回了一遍。大人说:“你知道那家姓名吗?”姜成说:“回大人,若问那家姓名,小的不知,瞧他房屋象个富户。小的就听小孩子说有好些个人,都在他家居住,个个武艺精通。为首之人,名叫一撮毛儿侯七,手使什么兵器,怎么厉害,全都告诉了。才要问他主姓名,就被人听见,把杨志就揪住了。小的实不知那家姓名,还不知杨志吉凶如何。求大人恩典,早派人去拿。”施公座上一摆手,姜成叩头起来。施公叫声:“黄壮士,这是如何拿法?”天霸躬身,口尊:“大人,依小的愚见,还叫姜成引路,小的同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趁天黑去打听明白。事情果真,不是小的夸口,任凭他有多少盗寇,管保拿来,明日结案。”施公点头。 四家好汉,同姜成各带随手兵器,出了公馆,走到恶人村外,略歇了歇。天霸叫声:“姜成你头里走。”姜成说:“眼前就是。”五个人进了村口不远,但见房外一溜墙,中间有四扇屏门。门楼以外,挂着斗大灯笼,照得大亮。门口锁着一条大黑狗,拴在那里,瞧见人就站起来狂吠。天霸把姜成一拉,迈步头里先走。四个人跟着好汉,顺墙往北走。走不远,一拐弯,见一溜对缝砖的风火后沿。天霸叫声:“众位,你们在此等着,我先进去打探一个真实,回来再议。你们不可远离;但听有石子响,就是我回来了。”言罢,倒退了几步,把手一拍,“嗖”的一声,蹿上后沿,顺着瓦垄爬到前坡。但见周围房舍,瓦窑一样。此处原是后院。好汉来至房前沿,趴伏着往下探望。细听有声音,听不大真。挺身又往前行,来至前边,见各屋点着灯。又听得下面妇人说:“不好了!张姐姐,房上有人了。”又听一妇人说:“大婶,你别大惊小怪的。这两天猫起秧的时候,是猫在房上,你就乱叫。”天霸听见此话,借猫为由,“喵喵”叫了两声。那妇人说:“你听何曾不是猫?快端油盏走吧,你没听太爷吩咐?今日是他寿日,是个好日子,叫咱把前日偷来的那妇人劝醒,今晚要合房咧!”那一妇人说:“你劝去吧,人家是秀才之妻,就肯嫁他?”好汉听是偷来的妇人,心中纳闷。见那两个妇人走进屋内,好汉顺瓦垄伏下身子,探下头来,往屋内细听。这个妇人说:“新娘子你很聪明,为什么想不开?我们祖七太爷银钱广有,奴仆成群。你相从就是一品当家的,岂不胜似那穷酸?”那妇人骂道:“你们这泼妇,要当我是下贱之人,那就认错了。我告诉你们主人说,杀剐给我个痛快吧,我死了,提防我孙相公替我鸣冤。”天霸听罢,暗说:“原来这家姓祖,偷来的那娘子,定是一撮毛用被窝裹来的孙胜卿之妻。” 看官,这祖七混名大头目,自幼集上扛粮食出身,一膀子能扛两条口袋。这集上经纪客人,不敢惹他。后又生讹了一张官帖,量斗尖入平出,客人须得用他的斗量,按加一要钱。又交了一伙大盗,坐地分赃,拿这闲钱交与官吏;衙门内都有看顾,越仗起胆来。闲话不叙。且说天霸又纵步到另屋。屋内祖七说:“那厮你有什么分辨?另起来打着问他。”正打之间,杨志怀内揣着一件东西,吧嗒掉在地下。众寇闻听说:“方才落在地下的是什么?”家丁拿灯一照,捡起来,原来是油纸包,用线缝着。把线挑开,拆去油纸,还有一层细纸。打开瞧是张纸,内有一人识字,一念,上写:“太子少保镶黄旗汉军仓厂总督世袭镇海侯施,奉旨钦差仰役立拘锁拿大案一伙贼一撮毛儿,速赴河间府,当堂听审。毋得违误,火速领票。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差捕快:姜成、杨志。” 众寇听罢,一齐恼怒,有说将公差杀了的,有说还打的。祖七说:“你们没听见吗?这票并非府县州官出的,乃奉旨钦差所派,别当儿戏。”众寇说:“莫非放了杨志?”祖七说:“也不用放他,暂锁在空屋,等明日我到衙门打听打听再议。”家奴立时将杨志锁在空房。天霸房上看得明白,见家丁回去,趁着无人,飞身下来,拧开锁进去,将杨志解下来,一同到外边。见了关小西等,各举兵器齐至恶奴后院,见各屋都吹灯安眠。天霸知道后院是些妇人,直奔前院,众好汉和公差只得跟着走。纵有狗咬,拿刀一晃,狗见刀夹尾就跑了。仆佚家奴俱是困乏睡着。四家好汉同姜成、杨志走过这道二门,来到前院。西边有一人出来开门解手,瞧见好汉,忙问:“是谁?”小西低声说:“老兄弟风紧。”天霸并不言语,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手起刀落,克吱一声响,那人栽倒。忙把脑袋砍下,天霸回身,叫声:“哥们随我来。”言毕迈步当先。五个人跟着一同进这道门。内中唯有姜成不得主意,欲待不去,又怕被人瞧见了,眼睁睁的见杀了个人,心里发怔。 且说众寇打发祖七去安歇,也就睡了。这时盛大胯没睡着,叫声:“郑老三,我瞧他酒不沉,如何出去这半会子?听见咕冬一声,必是栽倒。”说着即披衣裳下炕。刚出门,那知天霸早在门旁,扬起刀背,往下一砍。大胯一声叫:“不好了!”众哥们一听见他一嚷,忙上前砍了几刀,盛大胯栽倒在地。屋内人全都惊醒出来,好几个手中都有兵器。头一个刚往外一跑,被地下躺的几乎绊倒。往前一栽,殿臣拿铁尺照踝子骨就一下。那人躲过,回手就是一刀。殿臣用铁尺架住。小西、起凤各举兵刃截住。那几个盗寇一齐出来动手。杨志不知从那里找了顶门闩,也可就抡起来,单打众寇踝子骨。就只胆小的姜成,吓得在黑影里打战。盗寇头儿一撮毛手提铜锤“噗”的一个箭步,从屋里就蹿到当院,大喝一声:“那里来的小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言罢,照好汉就一锤。天霸一闪,回手一刀。二人战在一处,不分胜败。关太、殿臣、起凤三人,各逞英雄,与众寇动手,黑夜之间,难辨清白。山东王举起拐来,照着自己人飞毛脚邓六大腿上就是一下,“哎哟!”一声,山东王这才瞧出是自己人,心里一急,漏了空,被小西一刀背,把手腕打脱。“哎哟!”一声,拐子落地。那边杨志抡起门闩,照盗寇腿上,又是一下。只听“吧!”正打在躁子骨上,“哎哟!”一声躺倒。小西怕他跑了,连忙几刀,卸了他两膀。一寇叫闪电神,见风不顺,撒脚就跑。那知杨志早把一道门用石顶上——离门不远,贼怎晓黑影里蹲着个人,只听“咕冬!”绊倒,杨志趴在那个人身上。这个空儿,殿臣赶来,不管一二三,抡铁尺就打,疼得盗寇叫声不止。还有几名盗寇,都被小西、起凤拿住,看守不表。 单说天霸和一撮毛动手,猛见他用锤磕开自己刀,将身一晃,蹿到墙头。好汉对准盗寇腿上,回头就是一镖。盗寇才要迈步上房,只听“唰”一声,“哎哟尸咕冬掉下墙来。好汉赶上,连三并四几刀,一撮毛难以动转。天霸叫声:“哥们,快找绳来捆上。”叫人看守,又寻祖七不表。且说小西叫声:“哥们,谁带着火镰打火,咱们进屋去照照,还有贼人没有。”杨志答应,立刻打火引着火纸,进房点着灯,搜了搜,只彦八哥一人,也把他上的捆绳,拉到外边。举着灯到院内,把众寇一个个四马攒蹄绑上;才知道姜成也死了。数了数盗寇,共十一口,等天亮解送。且说天霸举着刀闯进恶人院内,拿住一个仆妇追问,言主人自尽。好汉不信,亲到外屋,果见一人悬梁而死。把管家李胡子找着也捆上,带到外边。又找偷来的那位妇人,打算把她救出;那知孙胜卿之妻,是个节烈妇人,自觉虽未失身,终无面目见人,夜间得空,早已自尽。 不多时,天已大亮。好汉黄天霸等,把拿的众寇解到河间府,面见施公交差。又将孙相公夫人死节的话回了一遍。贤臣大喜,吩咐升堂,将众寇带到堂下追问。众寇情知难推,尽情招认。又传孙胜卿到案,将伊妻节烈晓谕一番,叫他回家收尸成殓。吩咐:“知府把众寇监禁狱中,俟本院启奏皇上,候旨前来,连五林阿等,一齐按例问罪,好与众官民报仇雪恨。”知府答应:“谨遵钧谕。”忙令手下人,把众寇入监。贤臣见诸事已毕,心中牢记,保举天霸等功名。忙吩咐:“搭轿,本院回京。”到底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驿馆立拘牛腿炮郑州踩访一枝桃 第一百十一回 驿馆立拘牛腿炮郑州踩访一枝桃 且说施公离了河间府十几里地,正走之间,忽见前边人马迎面而来。头里还有匹马,急跑如飞。正自诧异,那人已到轿前,下马跪倒。贤臣才知未起身之先,打发去的牌马转回来。但说贤臣霎时到任丘县亭驿,入了公馆。才入公馆,就有人喊冤。任丘知县在一边伺侯,心中不免害怕。又听钦差叫衙役将喊冤人带上,开言道:“喊冤人,一一报上名来。”一个说:“小人叫刘进禄。”一个说:“小人叫陈忠。”一个说:“小人叫李富。我们仨人住任丘县郑州镇。”贤臣说:“有何冤枉?慢慢说来。”仨人见问,各把呈词递上。贤臣将呈状逐次看完,俱告的是牛黄,绰号叫牛腿炮:霸占陈忠二顷地,讹刘进禄房屋一所送与家丁,硬讹李富银两若干。俱各私立文书,有保人。内中还牵连武豹、金山、赵文璧仨人。又问两个喊冤的,说:“你二人所告何事?叫什名字?”一个说:“小人周荣,年六十五岁。不幸妻李氏早亡,所留一女,名叫玉姐,已经受聘,未曾过门。上月二十日夜三更时候,父女各房睡去。忽小女在绣房一声喊叫。小人正在梦寐中惊醒,慌忙爬起点灯,见女儿门开了。进去一看,不知女儿被何人杀死。房中细软,俱都不见。次日天亮,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想来杀人偷财,必是一枝桃。叩恳青天大人恩准,拿一枝桃来,追问情由,好与小人雪冤。”说罢叩头碰地。施公闻听周荣言词,不由心中着急,暗说:“这事又是缠手难办。”思想多时,便往下开言道:“那一个所告何人?慢慢诉说。”那人说:“小人蒋旺,娶妻吴氏,夫妻同庚,今年二十六岁。父母俱各去世。小人所仗厨行手艺。只因前日应喜事厨役,两日未曾回家。第三日回家叩门屡次,无人答应。撬门进去,瞧见妻子吴氏,血淋淋躺在炕上,不知被谁杀死。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故此前来鸣冤。”说罢不住叩头。忠良闻听蒋旺之言,腹中说:“这两个人原是一样事。”沉吟多会,座上开言道:“周荣、蒋旺,你二人家遭凶事,难道就不报官吗?”二人上前,一齐叩头说:“我二人俱各到县呈报。若不经官,谁敢擅自抬理?怎奈县主并不拿凶犯追问。今日幸蒙钦差大人驾到,特来伸冤,望乞青天拿住凶犯,好与小人报仇雪恨。”说罢不住叩头。 忠良点头,望着任丘县知县开言道:“贵县,周荣、蒋旺他二人到县报官,你如何不出票捉拿凶犯?”知县见问,连忙跪倒,口尊:“大人,周荣、蒋旺他二人报官之时,卑职即到他二人家中亲自勘验,实系刀伤。令尸亲埋葬,卑职即刻差人到处捉拿。怎奈不知一枝桃姓什名谁,怎样面貌,何方人氏,比追公差,也是没处捕捉。望大人宽恕。”忠良一摆手,县官沈存义平身。贤臣沉吟半会,叫声:“周荣、蒋旺,你二人暂且回家,十日内本院管保给你们断结了案。”二人叩头回家,不表。贤臣又叫:“贵县!”任丘县知县连忙答应。贤臣说:“李富、陈忠、刘进禄,他仨人所告之事,并无虚假。本院出京时,沿途私访民情,路途上听见有个牛腿炮,在郑州居住,横行霸道,结官交吏。他还不是一个,还是一党四人:一个叫武豹,一个叫金山,一个叫赵文璧。牛腿炮往涿州探亲,为三家店,在途中对人夸口,将自己所做之事尽情说出。本院只为赈济事重,未曾到此剪除恶党。既有人告在你县衙,为何置之不理?”沈存义见大人一问,惊慌失色,双腿跪倒,不住叩头哀告。忠良见他恳求,即便开恩说:“知县,你既这样苦求,本院看至圣先师面上,暂且恕你。速速着人把牛腿炮、武豹、金山、赵文壁四人,即刻锁来听审;多带衙役刑具,本院在此立等,速去莫误!”沈知县叩头站起,往外走,留衙役在此伺候,出公馆上马回县,忙差衙役去拿恶棍,不表。 且说贤臣往下吩咐:“刘进禄、陈忠、李富仨人,暂且回家,等知县把四人拿到,好对词结案。”仨人叩头退出公馆,不表。下人摆饭,贤臣用毕,撤去家伙。猛见一人在下面跪倒说:“回禀大老爷,今有本处知县将牛黄等拿到,请大人钧谕施行。”贤臣闻听,满心欢喜,连忙吩咐道:“知县将带来的刑具,俱各设在驿亭之上。”吩咐各差衙役道:“俱要小心伺候。”差役答应,俱进了公馆,来至大堂站班。知县复又进上房,请大人。施公闻听,立刻升堂。黄天霸在后跟随,来至驿亭之上。任丘县的衙役喊堂。钦差吩咐道:“去把牛黄带来听审。”众役答应,登时带他到堂前跪下。贤臣看见牛腿炮,大怒,吩咐:“差役带原告来!”霎时刘进禄、陈忠、李富跑在堂下。贤臣叫,“把你等所告言词,照前诉说。”仨人见问叩头,将所告言词,如此这般,诉了一遍。牛腿炮看见原告,不由着忙,且听原告将他恶款一一拆出,又听施公座上叫看大刑,心中越发害怕了。他虽脸上变貌,口中还强自支吾。登时青衣将夹棍放下。老爷吩咐:“将牛腿炮夹起!”青衣答应,上前按倒牛腿炮,拉去鞋袜。一个青衣将刑具竖起分开,把牛腿炮踝子骨入在里面,做扣拴绳,一背一拢,只听牛腿炮“哎哟!”一声,口中只嚷:“招了招了!”施公吩咐:“从实招来!”牛黄尽行招认。沈知县在旁边亲自秉笔,立刻写完口供。这才吩咐将刑卸下。老爷又把武豹、金山、赵文壁问了一遍,俱各承认,画招已毕。贤臣吩咐每人重责四十大板,立刻钉枷在郑州镇上;枷满时分省发遣。青衣将四人领出,在郑州镇枷号示众,暂且不表。 贤臣又吩咐道:“知县带领原告,到牛黄家追还房产土地银两。你就不必回来,在本县要用心办事。衙役也不用许多,本院等着拿住一枝桃完案,方才进京。”知县答应,带领原告出公馆,留下几名衙役,在此伺候大人,余者俱带领回县,不表。贤臣退堂,用饭,众人俱各吃毕。黄天霸上前叩禀说:“禀大人,小的要到外边踩访一枝桃的形迹,特请大人示下。”忠良闻听,满心欢喜说:“壮士这一去,须要存神仔细。”黄天霸答应,告辞大人,带上盘费,暗藏飞镖甩头一子,还是个长随的打扮,出离公馆,任步而行,一路上留心踩访,那有踪迹?意欲问人,只都知道有个一枝桃,不知姓名,也是无益。走到南关城里,还热闹些。觉着中口干渴,看见路东有座茶馆,还带着卖酒。好汉走将进去,拣了个座儿坐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白云庵计全泄底玄天庙天霸寻踪 第一百十二回 白云庵计全泄底玄天庙天霸寻踪 话说天霸正在茶馆,手拿茶杯,留神细访一枝桃的消息。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四面探望,走到天霸跟前,不住的留神细看。好汉心中猜疑,即便问道:“莫非认识在下吗?”那人说:“爷台莫非姓黄吗?”天霸说:“正是,”即便问他姓名。那人说:“这不是讲话之处,找个僻静地方说吧。”遂叫堂倌:“烫两壶酒,有现成菜蔬,拿两样儿来。”堂倌答应,登时烫两壶酒,端两样小菜。二人将酒菜吃完,天霸会了酒钱,一同出酒馆。到关厢外,有一座破古庙,叫白云庵。四顾无人,二人进去,席地而坐。 那人不等天霸开言,遂口称:“黄爷,今年贵庚?”天霸说:“在下虚度二十八岁了。”那人说:“好快时光,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黄爷你可别恼,我别令尊的时候,爷还不过七八岁的光景。那时候爷虽然年幼,大约也知在下的姓名。当初跟随令尊,在绿林二十多春,都是我踩访盘子。论走道,胜过刘飞腿。神眼计全,绿林中无不知晓。若是有人叫我见过一面,不怕相隔多少年,永不忘失。只因令尊洗手,我也就回家。改邪归正,稀粥淡饭,苟延残喘。膝下并无儿女。不幸拙妻去年病故,我也害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有了。老来茕独,无依无靠,各处找寻朋友,故此流落郑州。今日正是‘他乡遇故知’。不知尊驾现作何事,莫非还干旧日营生?”天霸闻听,猛然想起来说:“老兄担待着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听先父说过尊名,久仰久仰广计全说:“岂敢岂敢!”天霸说:“小弟今日也归正了,跟随奉旨钦差山东放赈回来,路过此处,住在郑州驿。前日有人前来告状,是人命盗案,差小弟前来访查凶犯,不想今日遇见老兄。老兄既无依靠,不如随我去见大人,一同进京。”计全说道:“不知大人几时起身?”天霸说:“拿住贼人,就要起身。”计全说:“大人接了状子,是人命盗案,不知贼盗姓什名谁。不是计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带,直隶全省,有名盗寇,无一不晓。”天霸说:“这贼奇怪,每逢偷盗人家财物,临行墙上画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计全说:“若是一枝桃的底儿,愚兄尽知,连他窝巢,愚兄俱都到过。”天霸说:“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见钦差。” 不多时,二人来到公馆。天霸叫计全等候,天霸进公馆,先到上房,见施公回话,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访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计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盘算的小伙计。有名盗贼,他无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带来,老爷一问便知贼人下落。”贤臣闻听,满心欢喜说:“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见本院?”天霸闻听,转身出馆,领计全到上房,参见钦差,天霸侍立一旁。计全跪在尘埃,口尊:“大人,小的计全叩见。”贤臣座上开言道:“本院接了两张状词,俱是人命盗案。告状的都是郑州人,告的是失去财物,杀死妇人,天亮看见墙上画着一枝桃花,故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这二枝桃是那里人氏,怎么个形象,因此难以捕拿。”计全听罢,口尊:“大人,一枝桃的姓名、窠巢、行踪、面貌,小的很晓得。这人手段高强,难以擒拿,不在此处住。他原是河南怀庆府修武县人氏,自幼抛家失业,遍访名师,学成武艺,棍棒刀枪,样样精通,后来入伙为盗。拜师又得几宗惊人之艺,单刀一口,连株药镖,百发百中,蹿房越脊,如走平地。现住郑州,他本姓谢,名叫谢虎,因他左耳边挨着脸有五个红点,好象一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卖弄本领,偷盗人家财物,临走之时,他必在墙上画一枝桃花,显他的武艺,遮掩各州府县应役人等耳目。留下这个记号。”施公说:“他在城外窝藏之处,是人家呀,是店呢?”计全说:“全不是。郑州北门外有座北极玄天庙,庙内和尚叫静会,原先也是匪类,老来洗手,作了和尚。他贪图谢虎贿赂,教他住在庙中。此庙原本是一层殿,谢虎给他新盖了两间禅房。”施公闻听点头说:“计全,你怎么知这样详细?”计全说:“小的方才已经说过,幼年在绿林,对这伙人来往行踪无一不知。昨夜还到了玄天庙,指望借谢虎几两银子,好度日用。谁料他初一见,很象亲热,一提借银,他就沉下脸来,说得我敢怒而不敢言。欲待要走,天色已晚,只得在庙内暂住一夜。今早起来,不辞出庙,径到南关,适遇天霸引见前来,得见大人。”贤臣听罢,眼望天霸说:“这件差事,大家商议,怎么个办法。必须把他擒来,方可动身。若是不完此案,如何进京?”好汉闻听说:“也没什么商议处。不必忧虑,明日小的自己把他拿来。大人请放宽心。”贤臣点头说:“但愿你斟酌个万全之策,方好去行;既知面貌、住处,设法没个拿不住。明日要上郑州,同着小西、起凤、殿臣,你四人去。大家努力一齐动手,教他顾左不能顾右,顾首不能顾尾,设此拿法,是为上策。”天霸听见大人吩咐,不敢有违,连忙答应说:“钧谕实系高明,但老爷驾前无人保护,不如留下关小西在公馆为妥当。不然那时有失,悔之晚矣。我只带起凤,殿臣去足矣,计全也不必去。”施公答应。 仨人径扑关厢。走不多时,来到关厢。郭起凤说:“咱在这里寻个饭店,随便用些饭,须喝点酒,歇歇脚,养养神,打听着玄天庙,然后再走不迟。”王殿臣点头。惟黄天霸恨不得一步走到玄天庙,拿住谢虎,方称本心。欲待不依从他们,俗言说:“一不敌众。”只得随着二人寻找饭铺。往前一瞧,刚巧关厢口路东有个清真饭铺,挂着蓝纸幌子,门外边设着两张条桌。三个人就坐在外边。堂倌过来说:“客官爷是吃饭,是吃酒?要什么菜?”郭起凤说:“先给三壶酒,一个扒羊肉,一个青豆粉,一个豆腐汤,六张清油饼。”三个人连吃带喝,正吃着饭,天霸猛抬头,见从南来了一人:头戴着关东片毡帽,皂青绑身小袄,披着一件羔子皮袄,足登抓地虎靴,绿皮云头,相貌长得浓眉大眼,薄片嘴,年纪约有四旬挂零。待走到铺前,天霸留神看见,他左边挨着耳朵有五个红点,恰似一朵桃花。好汉望着郭起凤、王殿臣使个眼色,二人会意。连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追赶。天霸摆手,二人复又坐下。见这铺门口人多,也不肯明言。仨人连忙吃完,叫堂倌算帐会钱,起身往北而行。出了关厢,四顾无人,天霸说:“既知他姓名住处,又见了本人,还怕跑了不成?”究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和尚开山门答话天霸追谢虎中镖 第一百十三回 和尚开山门答话天霸追谢虎中镖 话说黄天霸、郭起凤、王殿臣仨人,出了关厢,约有半里之遥,见大道西边有座庙,匾上刻着“北极玄天庙”五个字,山门紧闭。细看是一层殿,还有两间禅房,是新修盖的。离了两箭远,有二三十户人家。仨人看了多时,天霸上前敲门。里面一枝桃心下明白,常说:“伶俐不过光棍”,就知是饭馆前吃饭的那几个人来了。看官,一枝桃怎么知是天霸等呢?原来在清素馆与天霸打了个照面,见英雄有些眼岔;又见他望那两个使了个眼色,就参透他隐情,到庙中早就作了准备。听见敲门,他仍然外面披着大皮袄,走入大殿,叫:“和尚出去,把来人让进。”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和尚答应。前头表过,和尚也是匪类出身,老而无能,落发出家。一枝桃逛到郑州,看见周荣之女,蒋旺之妻,生得美貌,他就要在附近住下,以便谋图窃玉偷香之事。见这庙离人家甚近,他与和尚商议,每天房中二吊京钱,每饭不断酒肉,教他跟着白吃白喝。和尚贪图便宜,故此受其呼唤使令,闲言不表。 且说静会来至山门,将门开放,见门外站着三个人,连忙问道:“三位施主找谁?”天霸说:“找姓谢的,不知在庙中没有?”和尚说:“不在,不过片时就回来。三位施主先请进庙来。”天霸总是艺高胆大,并不踌躇,迈步进去。殿臣、起凤,也就跟进去。见里一切作饭家伙俱全,知是厨房。天霸坐在炕上,殿臣、起凤坐在床上,和尚搬了条板凳迎门而坐。和尚说:“不知三位爷那里来的,找谢爷有什么事?”天霸说:“我们从北京来,找谢爷有件官事商议。”和尚说:“原来是为此事哟!”正说话间,忽听隔扇响,天霸等齐作准备。和尚站起来说:“谢爷来了。”说着话,他就出去咧。一人走进房中,就在板凳上坐下,眼望着天霸等开言道:“仨位找姓谢的,我就姓谢。咱们素常并不认识,找我有什么事?有话请讲,我还有紧事要出门呢。”天霸眼望贼人说:“姓谢的,原是就是尊驾,方才在北关会过尊容了。我仨人这来,非为别事,只因钦差大人从此经过,有人喊冤告状,为是人命盗案,大人差派拿人。在下心想必是尊驾,故此找到庙中,少不得屈尊,跟着我们见施大人去。”天霸心中大意,觉着谢虎是必拿住咧。那知一枝桃更是高傲,他没把天霸放在心上,听见天霸这派言词,反倒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有人在施公前告了状咧!为是人命盗案,也难为你们怎么想来,就想到我身上来了,真算是你们有能为。这场官司,必是打的。但只是我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必去,得依着我。别说是钦差,就是皇上圣旨,我也不遵!不知你三位有什么武艺,竟敢来找我。当面咱们比试比试,你们若有武艺,把我拿去。但只怕你们是自招其祸,特来送死。”黄天霸生来性傲,听见这些言词,那能容他?眼望着谢虎大喝道:“大祸临身,还敢多言!我料着你这蟊贼鼠辈,也不认识我。我乃飞镖黄老爷三太之后,四霸天中第一霸,黄天霸是你黄爷名字。这二位是郭起凤、王殿臣,也是有名英雄。”谢虎闻听,哈哈大笑,说道:“黄天霸,你不过以多为胜。若有武艺,与你谢爷单身比试,才算你是英雄呢?”黄天霸闻听,大怒说:“二位兄长,只管袖手旁观,待小弟擒拿这厮。”说罢,甩衣拔刀,直奔谢虎而来。 看官,前已表过,黄天霸性情高傲,见谢虎口出大言,心头火起,便道字号,说是黄三太的儿子。谢虎闻听,心中暗道:“常听我师李红旗说,他会使甩头一子,飞镖三只,单刀一口,是传家绝技。怎么他又跟着钦差奉命拿我,是谁使的捻子呢?必是计全。因我不周济他,他泄了我的底咧!”又见黄天霸甩衣拔刀,他早已准备,也甩了大衣裳,先蹿出院说:“黄天霸,来来来,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武艺!”说着从下肋取出刀来,恶狠狠站在院中说:“敢上前来比试比试,真算你是好汉。”黄天霸闻听,一个箭步,蹿在院内;二人交手,刀对刀,刃对刃,斗够多时,不分上下。郭起凤眼望王殿臣低言说:“看他二人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王殿臣说:“天霸刀法门路精通,谢虎刀法也是不弱,不知谁胜谁败。”郭起凤说:“天霸虽不至于大败,约也不能取胜,不如咱们拔刀相助。”王殿臣点头。立刻二人手擎铁尺,蹿将上去,大叫:“贼人不遵王法!我等奉钦差之命,特来拿你,还不快快服绑?”说罢,抡开铁尺就打。谢虎用刀架住。天霸也用刀劈来。谢虎眼快,也用刀架住,又虚砍一刀,闪在一旁说;“你们人多,庙内狭窄,不能动手;来来来,咱们到庙外再赌输赢。”一转身直扑庙外而来,浑身攒了攒劲,只听“嗖”的一声蹿在墙头,又一煞身,跳在墙外。天霸一见说:“这才算得是个飞贼呢。”随后,也蹿在墙头,看见谢虎跳在尘埃,天霸也跳在墙外。一枝桃见天霸跳在庙外,郭起凤、王殿臣开了山门,一齐也赶将出来,四人又合在一处,赌斗多时。一枝桃心中暗道:“他是黄三太的儿子,飞镖必是精纯。我谢虎虽不怕,但只是一件,俗语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又道:‘打人先下手。’我何不照着俗语而行,先给他个连珠镖吃吃,叫他知道我谢某的厉害。” 贼人谢虎居心要使镖打英雄,就不肯恋战,二目留神,用力磕开仨人兵器,纵身跳出圈外,往正东就跑,说:“谢太爷杀不过你们仨人,我定要走咧!”说着扬长而去。黄天霸拿贼心急,恨不得立刻擒住谢虎,解到公馆,在施公面前报功,随后紧紧地相跟。谢虎是要败中取胜,见天霸赶来,回手一镖照着天霸面门打来,天霸见谢虎一扭膀,一只飞镖直冲面门,一歪脑袋躲过,飞镖落地。谢虎又一挥手,二只镖又照英雄前心打来。天霸又一闪身,刚躲过第二只飞镖;第三只又照着左腿打来,躲闪不及,只听“哧”的一声,穿皮刺骨,痛不可忍。英雄止步,不往前赶。郭起凤、王殿臣一见天霸追赶贼人,他二人随后也追来,见黄天霸腿中毒镖,心下着急,连忙赶到跟前说:“贤弟怎么样了?”好汉见郭起凤、王殿臣一问,羞得满面通红,用手拔出镖来,扔在地上,只说:“气杀我也!”不知天霸镖伤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天霸回公馆养伤朱李投郑城望友 第一百十四回 天霸回公馆养伤朱李投郑城望友 话说郭起凤、王殿臣二人,见黄天霸镖伤,药性行开,疼痛难忍,心中难以为情。又听天霸说:“不回公馆咧!”不由心中更觉着忙。郭起凤说:“贤弟,你把心放宽些,胜败乃兵家常事,误中一镖,何必如此?你不回去,我二人怎好见大人回话?”王殿臣又说;“贤弟你别想不开。依我拙见,咱仨人暂回公馆,即请医家调治好镖伤,拿住谢虎,完结民案,保护钦差回京,你的功名有分。岂可因一朝小忿,耽误终身大事?”说罢,天霸点头。二人即伸手搀扶着天霸,相辅而行。黄天霸终有愧色,觉着半世英名,一旦丧尽,一路上还是长吁短叹,惟有低头而已。 走不多时,来到郑州驿,进了公馆,先到上房去见施公。施公正与关小西谈拿一枝桃之事,猛听帘栊响动,抬头观看,但见黄天霸一瘸一拐的,郭起凤、王殿臣二人搀扶着他走进来,不由大惊,连忙站起身来说:“壮士怎么样了?快对本院诉来。”王殿臣不等天霸开言,连忙上前,单腿一跪,口尊:“大人,容小的细禀。”即如此如彼述了一遍。贤臣听见王殿臣的言词,忙上前亲看镖伤,见围着伤眼,有茶碗大一块漆黑。贤臣说:“不好,这毒气不小,快些把他搀进厢房歇息将养,速速延请名医调治。”天霸说:“小的无能,不曾拿住一枝桃,反倒重伤,又劳大人挂念,殊觉抱惭。”贤臣说:“壮士,你说那里话来?误中毒镖,非尔无能,皆因轻敌之故,这又何妨?只管放心,将养镖伤,擒拿谢虎,与民结案,再为报仇可也。”说罢,令王、郭二人把好汉搀扶进厢房,安置在炕,将养不表。施公即饬令任丘县衙役,立刻寻医调治。衙役不敢违误,即刻找到了个姓李的医生,号叫李高手。领他到厢房,他看见黄天霸伤痕甚重,又到上房见了施公,行礼毕,口尊:“大人,我看那人伤痕甚重,不易调治。我是专理内科,只可开方吃药,保着毒气不致攻心;要是疗理外科伤痍,非鄙人所长,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大料着这样人,此处还是稀少。”贤臣点头说:“既是如此,快些开方。”医生连忙把方开完。施公给了医生银钱,一面派人去取药;取了药来,把药煮好,放在茶碗,顿了个不凉不热的,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将养不提。且说施公独在上房闷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的青衣跪倒说:“回大人,公馆外来了两个人,在门口下了马,口称要给大人请安,还要寻黄爷。”贤臣闻听,一摆手。衙役退下,转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这两个人是谁呢?”一回头说:“施安,你去把关太叫来。”施安答应,转身出去,不多时把关小西叫到上房。贤臣说:“关太,你去看看,是谁来找黄天霸。问明来历,领来见我。”小西答应出去,到公馆门口,抬头观看,但见有两个人拉着两匹马,马上搭着行囊包裹,立于门外。仔细观瞧,一个是赛时迁朱光祖,另一个不认识。关小西看罢,向前紧走了几步。朱光祖见是关小西出来,满心欢喜说:“贤弟,你一向可好否?”关小西说:“多承挂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亲近了一会。朱光祖说:“这位姓李名昆,字公然,人称神弹子李五。怎么你二位不认识吗?我给你们哥儿两个引见。李五爷你来,这是关贤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说: “多担待着些。”关小西说:“彼此一样。”二人拉手儿,叙了些交情客套。关小西望着伺候公馆的说:“你们把马上行李解下来,放在厢房里面,把马遛遛喂好。”下役答应,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厢房,然后把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说朱光祖没看见黄天霸出来,心中纳闷,开言问道:“黄兄弟听见我们来了,怎么他不出来呢?”关小西说:“提起黄天霸的话嘛,等着咱们见过大人,自然就知道咧。”说罢,仨人一同进了公馆。齐至书房门口,小西掀帘进去,将话回明。大人听说,满心欢喜,暗说:“一枝桃合该拿住。”遂开言道:“请他们进来。”关小西答应,去到公馆门口,霎时将朱光祖、李公然带到上房。见了钦差,二人将单腿一跪说:“小的叩见大人。”贤臣欠身,将二人亲手搀起,说道:“二位壮士请起。这位姓朱的,本院见过,那一位不知贵姓高名?”李公然见问,连忙答道:“小人姓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见朱光祖,提起黄天霸来。我与天霸自黄河套相别,未曾见面。他说黄天霸现今又跟着大人呢,小人因此同来请安,顺便看望黄天霸诸位朋友。”施公闻听问起黄天霸来,不觉长叹了一声说:“二位壮士,若问黄天霸,现在厢房将养镖伤。”朱光祖闻听大人之言,惊讶不已,连忙口尊:“大人,黄天霸会使飞镖,又被谁打伤?教人不解其意。”施公说:“壮士不信,关太领你们到厢房去探望,便知端的。”即叫:“关太,你去带领二位到厢房看看天霸去。”关小西答应,带领二位出上房。 仨人至厢房门口,小西打帘子说:“二位请进。”又叫:“黄老兄,有人来看你了。”天霸吃了药,在炕上靠着铺盖,正与计全闲谈拿谢虎之事,忽听有人叫他,抬头观看,但看关小西同两个人来了:一个是赛时迁朱光祖,一个是神弹子李五。好汉看罢,满心欢喜,连忙站起身来,口尊:“二位兄长,恕小弟失迎之罪。”朱光祖、李公然二人上前,把黄天霸扶住,连说:“不敢。”,计全在旁,站起身来,也与朱光祖、李公然拉手儿,叙了寒温,然后大家一齐坐下。天霸说:“许久未见,不知二位兄长今日作何营生,因何会在一处?”朱光祖说:“自拿庄头黄隆基分手后,愚兄还是东奔西走。昨日路上遇见公然,李兄就提起旧日交情来咧,一心要看望贤弟。故同他一路而来。但不知贤弟与何人打仗,被暗器打伤?”黄天霸见朱光祖问这伤痕,未曾启齿,面红过耳,口尊:“二位兄长,要提此事,真要羞杀小弟!”就将钦差山东放赈回来,过此有人告状,奉差拿贼,寻访到郑州,适巧遇计全,得了贼人消息,后来怎么与他交手中镖,述说了一遍。朱光祖说:“此处没有做这么大案的人,拿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计全在一旁接言说,“朱爷,你不知道这人吗?他是红旗手李爷的徒弟,名叫谢虎,外号叫一枝桃。”朱光祖说;“怎么是他吗?厉害难惹,又狠又毒。”计全说:“如何?我没有把话说在后头。黄爷再也不信,听听是真是假。”朱光祖说:“必是老兄弟轻敌太甚,才中毒镖。”计全说:“正是如此,那时要听我的话,不至误中毒镖,到此悔不及矣。他的意毒心狠,朱爷你是知道的。就是镖打黄爷,再也不肯远离此处,二三日内,必定暗来行刺,须得留神提防,这是要紧的事。黄爷这个镖伤,也得要紧调治才好呢!”不表他们叙谈。 且说贤臣在房闷想,不知天霸伤痕何日痊愈,忽然长叹。贤臣吩咐施安说:“你将朱光祖、李公然同着计全请到上房,大家商议。”不知如何商议,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 贤臣任丘县调兵朱计李家务求救 第一百十五回 贤臣任丘县调兵朱计李家务求救 话说施公登时将朱光祖等仨人请到上房,说:“黄天霸现在被谢虎镖打重伤,幸喜二位来到,帮助帮助本院才好。”朱光祖说:“要提谢虎,狠毒无比,虽然镖打天霸,心还不死,恐其乘虚而入,夤夜潜来行刺。大人需要提防着些。”贤臣闻听点头说:“壮士言之有理。施安你快些伺候文房四宝。”施安答应,研了浓墨,将纸铺好。贤臣提笔上写:太子少保仓厂督堂部院,奉旨钦差世袭镇海侯施,为晓谕事:照得本院居住郑城驿馆,与敌为仇,有虞无备,疏于防守,恐生不测。仰任丘县知县,即调本城营弁,前来公馆护卫,俾作干城之备。谨遵此贴,速速毋违。特谕。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 施公将谕帖写完,令施安叫进青衣,吩咐:“把此帖拿进城去,交给任丘县知县,不可迟延。”青衣答应,接谕帖前往任丘县,不表。且说施公望着朱光祖说:“本院已发谕帖调兵去了,料公馆可保无虞。天霸镖伤,须得早些调治才好。奈此处没人会治镖伤,如何是好?”朱光祖说:“会治镖伤的,小的倒还认得一人。”施公闻听朱光祖认得会治镖伤的人,不由满心欢喜,连忙追问说:“壮士,这个人倒是姓什名谁?住在何处?快对本院说来,好派人去请他前来。”朱光祖说:“要把他请来,不但好医黄天霸镖伤,要拿谢虎,也易如反掌。这人倒不是外人,乃天霸他父一师之徒,姓李名煜,江湖上号称红旗手,洗手有二三十年咧。现今年纪七旬开外,在家安居享福,教子务农;距此有百里之遥,属河间府管,地名叫作李家务。小人不忘旧交,时常望看他去。每逢见面时,他就劝小人激流勇退,休作这样买卖。这个一枝桃就是他的徒弟,亲手传艺的。李红旗若肯治镖伤,拿谢虎如探囊取物一般。”施公闻听说:“很好。”计全一旁开言说:“请红旗李爷要紧,保定公馆也要紧。依我的主意,不用李五爷去请红旗李爷,我同朱爷去;留李爷在厢房内保守天霸;教关、郭、王三位在上房保护钦差,提防一枝桃。这就是万全之策。”施公点头说:“就依你这主意吧。”不表。 且说施公打发计全、朱光祖二人去后,又差人催传谕帖的那个人。不多时,任丘县知县沈存义,城守营的千总王标,带兵丁衙役六七十人,遵钦差的示谕,来到公馆,投递手本,进上房参见大人。施公赐座待茶,言讲一枝桃之事。沈存义、王标,连忙把带来的衙役兵丁排开,俱弓上弦、刀出鞘,到晚灯笼照如白昼。厢房中是神弹子李五陪着黄天霸闲谈,应用之物,放在身旁。上房关小西、郭起凤、王殿臣、千总王标紧随大人左右,防守得铁桶相似,这些话俱各不表。 且说一枝桃谢虎,自从镖打黄天霸,见有两个人保护,料着不能成功,往正东径奔任丘郑州驿而来。二更时候,赶到驿馆,闪目观瞧。但见大门并未关着,门口板凳上坐着两溜人。往前走了走,站在墙阴之下,看够多时。顺着墙根,返身往里面走,不过半箭之遥,才见有人。谢虎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上房趴在瓦垄之上,欲往公馆那边。用眼一看,只见院内灯光照如白昼,许多人俱是手擎弓箭,腰悬刀剑,站在上房门口。谢虎看罢,心中暗想说:“赃官防得严紧!”欲待动手,恐怕不能成功;欲待回去,胸中恨气不平。谢虎想罢站起来,下房脚踏实地,仍回玄天庙。走到庙前,见山门锁已打开,就知和尚已回来了。进庙看了看,南屋点着灯。谢虎走进屋内,望着和尚开言说:“怎么你走了?”和尚说:“我的爷,那是玩儿的吗?我躲还躲不开!我见这天有一更多了,我才回来。打量着他们来不来,你别弄我一场挂误官司。”谢虎说:“我告诉你,我在这郑州,可有两个人命案。”说罢,按住不提。 且说计全、朱光祖往李家务去,走到三更时才到。来至门首,下了马,用手敲门。叫了多时,里面才有人答应,将门开放,一人提灯,抬头认得是计全、朱光祖。长工说:“二位半夜到此,有什么事?”朱光祖说:“烦你进去告诉一声,说我二人要见老当家的,有要紧的事面见。”长工闻听,连忙转身进去,来到上房,在窗外说:“老当家的,今有常来的那位朱爷,还有来过求您老人家周济的那位姓计的,他们两个人在门外,说有要紧事件,来见你老人家面讲。”李红旗的老伴不在了,儿子、媳妇俱在后边居住,他在这前边独自居住。这天虽有三更,老英雄尚未就枕睡觉,正在铺盖上坐着打盹呢,眼望着长工开言说:“请他二位进来。”长工答应,出屋到别房,先把安童叫了起来,然后这才出去,走到门前说:“二位,我们当家的有请。”两个人将马匹交与安童,长工提灯引路,计、朱二人随后进来。到前屋门口,长工先让计、朱二人进去,然后自己才进去,将灯放在桌上,自己与安童一旁侍立,李红旗与朱光祖,计全见礼毕,这才坐下。李红旗带笑开言说:“二位半夜到此,有什么事?”朱光祖说:“老叔在上,容侄细禀:当初老叔一师之徒——飞镖黄三太,他的儿子名叫天霸,现今跟随钦差大人,回京路过郑州,接了状词,是两宗人命盗案,告的是一枝桃。大人差派黄天霸在郑州踩访,遇见计全泄机,才知是你令徒谢虎。天霸玄天庙擒拿于他。”才说到这句,长工烹了茶来,递与每人一盏。红旗李煜让茶,手内端了茶杯说:“贤侄,怎么黄天霸要擒拿于他?只怕黄天霸不是他的对手吧!”朱光祖说:“与他交手,并无输赢。谢虎佯败,天霸追赶,左腿中了他一只毒镖,无人会治。我们二人奉了施公之命,前来请你老人家前去医镖伤,擒拿谢虎。老叔念昔日交情,少不得前去医治天霸,擒拿谢虎。” 红旗李煜听罢朱光祖之言,沉吟多会,才开言说道;“贤侄,你是知道的:因为他轻友重色,俺师徒两个可是不对。任凭怎么不和,总是师徒之情,我怎好前去?这事你等商量个万全之策才好。谢虎素常要是听我的话,所行的正道,我岂肯告诉于你?也该天霸有救;一则他父和我是一师之徒;二来谢虎没良心,至今不上门;第三件,贤侄待我不错,时常来看我。我若执一不应,贤侄怎么出门?要擒谢虎,必须把他的毒镖诓到手中,再拿他可就容易了。只可告诉你们怎么拿,我可不能身临其地。天霸这镖伤,给你一包子药拿去,再给你一张膏药。你回公馆,将药撤在天霸镖伤之处,将膏药贴上,不过数日之内,就复旧如初。二位贤侄休怪直言,你们俩去吧,休得迟误。见了天霸替我问好,就说我很恼他,怎么三哥死了,也不送信给我?他算眼空瞧不着我。”说着话就站起身来,走到立柜跟前,伸手将柜门开启,从里面拿出一个楠木匣,将盖揭开,拿了一贴膏药,有一小包现成的药面子,开言道:“朱贤侄,你过来,我告诉你。”赛时迁连忙站起。李红旗说:“贤侄,这药面子叫做五花退毒散,膏药叫作八宝退毒膏。你把这两宗拿回公馆去吧。”朱光祖答应,将药接过,放在怀内,说道:“多谢叔父费心,等诸事已毕,教天霸登门叩谢。”李红旗连忙摆手说:“贤侄好说,不用争出这个礼。我只要我自己尽友情,于心无愧,也就完了。”朱光祖与计全连忙退身出来。二人一路言谈,走不多时,已到公馆门外。朱光祖、计全直到上房,掀帘走进房内。施公与众人正讲计全、朱光祖取药之事,忽听帘响,抬头观看,见是他两个回来,惊喜不已。连忙开言说:“二位回来了,多辛苦!不知李红旗来与不来,快些讲来。”朱光祖就将就里情由,细说了一遍。贤臣点头说:“先治天霸伤痕要紧,本院也同你们到厢房看看怎样。”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走,众人后边跟随。长随施安跑到厢房门口,打着帘子。施公率领众位走进厢房。天霸一见,连忙站起身来。贤臣摆手说:“壮士别动,只管休养身体。”贤臣挨着天霸炕沿坐下,众人挨次而坐,天霸仍旧坐在炕里边。贤臣望着朱光祖开言道:“朱壮士,拿出药来调治吧,不必延迟着了。”朱光祖答应,忙伸手在怀内掏出药来,站起身来,走到天霸跟前,将膏药贴在上面。登时间见镖伤的周围,热气腾腾,流出浓血,腥臭难闻,顺着腿往下直流。小西用手巾替他揩擦。贤臣说:“此药果然神效!天霸合该五行有救,不过数日就好。”天霸说:“小人死不足惜,何用老爷这样挂心?但只恨不能拿住谢虎,与民结案,耽误恩官进京见驾。”朱光祖说:“要听李红旗之言,谢虎实系狠毒。虽是镖打天霸,料他不肯歇心,公馆防守虽严,然路途住宿之处,易得空行刺,务得防备。大家商议,见了谢虎,将镖诓到手中,才好拿呢!”不知如何诓镖,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金亭馆豪杰定计归德驿谢虎被擒 第一百十六回 金亭馆豪杰定计归德驿谢虎被擒 话说施公、天霸、小西等一听诓镖之言,俱都无计。且说谢虎回庙与和尚说破有人命几案,给和尚几两银子,自己也就打点预备。心内说:“我如今不如先到雄县那里,等候赃官住宿之时,再去暗地行刺。”一枝桃想了会子,主意已定,单等明日往雄县去,不表。 且说施公在公馆中,到了晚间,内外灯笼火把,防守得风雨不透。计全说:“回老爷,昨夜一枝桃必来咧,看见防守得紧严,因此不敢显形。这个贼要听见今日下谕帖,他一定不来了,必是先往雄县归德驿等候。”朱光祖说:“咱们也不可大意,须要着意留神,才是正理。”李公然、朱光祖、关小西来到施公面前告辞说:“我等回大人一声,我们要上雄县归德驿。”贤臣嘱咐说:“你三人须要仔细留神。”仨人答应,检点各人随身物件:李公然收拾弹弓弹子,朱光祖掖斧带镖,关小西隐藏折铁钢锋。打点已毕,告辞天霸,出公馆,直奔雄县归德驿。关小西、朱光祖在前,神弹子李五在后。 但说朱光祖、关小西、二人不觉已到归德驿,刚然进村,猛听有人招呼说:“朱大哥吗?许久不见。”朱光祖闻听,抬头观看,但见路旁店门口站着一人,正是一枝桃谢虎。此时,李五已来到跟前。赛时迁心中暗喜,高声说:“谢贤弟吗?一别说是几年的光景了。”朱光祖说与李五听见,说着话,二人拉手儿。一枝桃道:“小弟昨晚在此处,仁兄来到算是客,请到里面坐,有话好讲。”朱光祖说:“我还有朋友等着,到里面再给你们哥儿俩引见。”说着仨人一齐进店。谢虎说:“小弟就在这里屋里住。”说着伸手掀帘,让二人进去,他随后进到屋内。朱光祖说:“谢贤弟,我这朋友姓秦,就是新上跳板儿的秦兄弟,和你哥儿俩见见。”小西闻听,忙伸手与一枝桃拉手儿,然后分宾主一齐坐下。谢虎招呼店小二,倒了一吊子茶来,拿了三个茶碗,放在桌上。一枝桃说:“伙计给烫上。都是一家人了,不知贵庚多大?”朱光祖说;“贤弟你别客套,面上还瞧不出来?他比你小,本家是山西人。你两个同名不同姓,以后不用外道,就是亲兄弟一般。”谢虎说:“如此,我讨大了,再敬贤弟一盅。”小西说:“谨领。”朱光祖说:“弟台,你不是外人,实不瞒你说,劣兄这几年,没得意的事。今年又搭上秦兄弟,从没做过一件好买卖。我们俩今日到此,打听着钦差奉旨山东放粮回来。一路上州城府县,谁不馈送他礼物,料想金银不少。听见说今日在此住宿,故同秦贤弟前来,要向他借些盘费。不知贤弟你现居何处,在这里有什么公干,买卖可好?”一枝桃见问说:“朱大哥,你我非比别人。我学武艺的时候,在家咱们可就相好。难道小弟贱性,大哥不知道吗?我是懒意搭伴,今冬单身逛到郑州镇,就流落住了。”朱光祖说:“到此有什么公干?”一枝桃就将截杀施不全、黄天霸,以往从前的事,告诉了一遍。 朱光祖说:“他自从扬州投顺施不全,害了天雕、天虬两个好汉,硬将盟嫂逼死。如此毒心,叫做小罗成。愚兄听见这信,把他恨入骨髓。那日我要行刺杀施不全,黑夜之间,到了顺天府。可巧施不全夜审官司。愚兄心中暗喜,等他完事退堂,就要刺杀赃官。那知黄天霸这个短命死鬼,伏在暗处,一镖把我左手击中,他还道名道姓,自夸其能。愚兄忍疼越墙而过,得便逃脱。今日遇见贤弟,大家齐心努力,合该成功。”谢虎闻听朱光祖之言,哈哈大笑,道:“兄长之言,可是真吗?既有镖,借与小弟一观。”光祖说:“贤弟要看,休得见笑。”说着伸手掏将出来递与贼人谢虎。谢虎接过一看,掂了一掂,约有六两重,长不过六七寸有零。看罢,连连喝了几声彩,遂说:“好东西,比我的毒镖分量不轻。”随手又递镖过去。朱光祖接过来又收入囊内,说:“贤弟把毒镖拿出来,愚兄也要赏识赏识。”贼人谢虎把镖取出,递与光祖。光祖接在手内,看了看,九只原是一样,眼望谢虎说道:“请问毒镖药在何处?告诉愚兄听听。”谢虎用手一指说:“毒气全在此眼中。”光祖留神一看,口中不住夸好,往怀中一揣,眼望小西使了个眼色。关太心已明白,隔着桌子伸手来抓谢虎。一枝桃见朱光祖把他的毒镖揣怀里,心中不悦,才待要问,见小西伸手来抓,就知中计咧。说:“不好!”将身一纵,跳下炕来,掀帘跳在院内,从肋下伸手将刀拔出。随后,关小西腰间取刀,也就赶将出来。朱光祖见他二人出屋,他也蹿在院内,不管他们二人谁胜谁败,就势蹿在对面房上,镇吓贼人谢虎。谢虎开口骂道:“光祖小辈,人面兽心,使计诓镖,忘却他年朋友之情了!”且说朱光祖与一枝桃在店门口高声说话,李公然俱已听见。见他三个人进店去,神弹子李五,也就走进店内,到柜房将包袱放下,口说:“那一位是掌柜的?”店东闻听,连忙站起,口说:“不敢,在下就是。尊驾有什么事情?”李五说:“头里进去那三个人,店东不认识吗?”掌柜的说:“那一位是昨晚上住下的,那二位是新让进来的,仨人在屋内吃酒呢。”李大说:“我先告诉你说,先住下的那一个是大案贼,那两个新来的与我都是奉钦差大人命令前来拿他。可告诉你,暗暗的将店门关上,若要走漏风声,贼人走脱,我们就拿你去见大人。”店主闻听,心下着忙,出屋暗暗的知会伙计们将店门关上。神弹子李五将弹子弓拿出来,听那房中动静。听了会子,听见房中有人对骂,有刀声响,就知道动了手。他连忙拿弓弹出了院外,抬头观看。但见关小西与贼人谢虎交手,他就堵住门口。小西抬头看见神弹子站在门口,店门紧紧关闭,他仗手中折铁倭刀,明知谢虎不是对手,把刀照着一枝桃的脑袋砍来。谢虎一见,说“不好!”手内的刀难以招架,忙将脑袋一闪,只听“哧”的一声,将左边耳朵削下,顺着脖子往下流血,疼得难受。“哎哟!”一声,左手拿刀,右手握着耳朵,一溜歪斜,就是几步。神弹子一见,将右手弹子纫在扣内,两旁骨子一收,将弓拉满,对准贼人面门打去。只听“吧”一声,打在他左眼之上。谢虎“哎哟!”一声,咕冬倒在尘埃,当啷一声,钢刀坠地。小西连忙上前按住。朱光祖也就跳下房来,向店东家要了两根绳子,把贼人绑了个四马攒蹄,抬进屋中,放在地下。霎时天色已晚,光祖叫小二快点灯笼。仨人饮酒叙话,看守贼人。到了第二天早起,店东叫人把车赶来,搭贼上车出了店。小西给了店东二两银子,仨人一齐跳上车去,加鞭紧走。到正午来到公馆,把贼搭下,仨人进内,回禀按院。 施公立刻传衙役升堂。当即施公升座,带谢虎上堂,跪在地下。蒋旺、周荣也来赶案。忠良吩咐松了绑,用夹棍夹上,好问口供。衙役遵命,上了绑。一枝桃料难推卸,前后所为,尽情招认。施公一面具奏圣上,一面把谢虎枭首示众。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旅馆婆替夫告状蓝田玉提审出监 第一百十七回 旅馆婆替夫告状蓝田玉提审出监 话说施公在任丘县拿了一枝桃,奏明圣上,把一枝桃开刀正法,与民报仇雪恨。此案完结进京,不必细表。且说三声炮响,按院起身。任丘县的知县,城守营千总,俱在门外跪送。忠良在轿内吩咐说:“你等俱各回去,办理自己应行之事,俱要仔细。”贤臣在途中,晓行夜宿,这日到涿州地面,见有个妇人大声喊叫:“冤枉!求青天大老爷救命!”众吏役伺候人等,才要拦挡,忽听大人在轿内吩咐:“你等把喊冤告状人带起来,等本院入公馆时再问。”衙役答应,把那妇人即带起来。贤臣到公馆,下轿归座,众文武进衙,参见已毕。又见那妇人跪在下面。忠良坐上留神观看,打量那个喊冤的妇人:年纪约有三旬开外,面带愁容,头上罩着乌绫首帕,身穿蓝色布褂,细看却是良家妇女。贤臣看罢,往下问道:“那个妇人有什么冤枉?为何拦路告状?”妇人闻听,跪爬半步,不住叩头,口尊:“大人,提起我这冤枉事来,古怪蹊跷。小妇人家住涿州北关外。丈夫姓蓝名田玉,今年五十二岁;小妇人冯氏,今年三十六岁。膝下一子,才交五岁。有几间闲房,开设客店。只因前者月内初三日,天色傍晚,住下了两三辆布车客人。后又来了一男一女:男子三十上下,妇女约有二十开外,口称夫妻,因为天晚投宿。奴丈夫就把他们让进店中,让他们明早赶路。妇女说:‘给我们两壶酒,赶赶寒气,解解困乏;有现成的酒菜,拿几样儿来。’问他们是打那里来的,他说:‘是投亲不遇,回转京都。’小妇人的丈夫到了前边,先冲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碗,送到那边去,又张罗别的客人。不多时,就是定更的时候,前边关了店门。等着众客人安歇,到后边瞧了瞧,那屋内已经闭门睡着了咧。丈夫回到后边自己房中,告诉小妇人说:‘方才前边住下两个客,是一男一女,虽口称是夫妻,并无行李物件,只有一个小小被套。一个要茶,一个要酒,看意思两个不对。眼见妇人穿戴打扮很俏俊,倒象涿州本地人氏;那男子却象是个京油子,眉目之间,瞧着不老成。我瞧着八成是拐带。’小妇人闻听这话,即便开言:‘不过住一夜,明早就走。俗言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夫妻说着话,也就睡咧。那天不过五鼓时候,布客起早要走,把丈夫喊将起来,开了店门。客人车辆出店,奴的丈夫又把店门关上。听了听晨钟未发,天还尚早,丈夫又打了个盹。天到大亮,丈夫起来,又把店门开开,才想起住的那一男一女来咧。到后边去看,但见双门倒扣,只打量他俩随着众客出店。丈夫上前开门,他推门进去,吓了一跳!”施公说:“怎么样了?”冯氏说:“丈夫到屋内一看,满炕鲜血淋漓,腥气不可闻,死尸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细看是一男子,双眼剜去,尖刀剜出心来,凶器在地——那个女子不见踪影,不知躲在何处。”冯氏说到此,施公大惊,不由站将起来说:“冯氏,不可慌忙,对本院细细禀来。”冯氏闻听,不住叩头,口尊:“青天,奴的丈夫不敢隐瞒,忙把地方找来,一同到店看了看,从头至尾告诉他一番。地方闻听,领引进城报官。州尊立刻升堂,奴的丈夫据实直言,回了一遍。州尊出城,亲身勘验,又把丈夫细审一番。丈夫口供,还是照先前回了一遍。州尊此时面带怒色,说道,‘蓝田玉,你满嘴胡言,其中必有缘故。要不动刑,你也不肯实招。’州尊大老爷将丈夫蓝田玉打了三十大板,命他实招——只说另有别故。丈夫不招,带进城去。这些日子,并无信息。昨日听见有人言讲,说蓝田玉定了抵偿之罪。小妇人听见这一个信儿,把真魂吓掉,心中害怕,几番要进衙门鸣冤,本州大老爷不容。今日幸蒙钦差大人至此,小妇人舍命救夫,特来告状。”说罢,连连叩头。 施公听罢冯氏一番话,沉吟半晌道:“冯氏,你暂且回家,等本院与你办清此案。”冯氏闻听,连忙叩头谢恩,站起身来,出离公馆,回家不表。施公扭项,眼望知州说道:“贵州你且回衙办事,把衙役留在公馆听用。明日本官要到贵衙。”知州王世昌,辞钦差出离公馆回衙。到第二日,忠良乘上轿,未出公馆,先放了三声炮。好汉天霸打着顶马,还有关小西等,前护后拥,出离公馆,径奔州官衙门而来。州官的执事,前头引路,霎时进城。许多军民来瞧钦差,你言我语,齐说:“这位大人,性情忠烈,到处除暴安良,爱民如子。”内中有土棍子无二鬼,见了扑哧笑咧,说:“你们瞧吧,我领教过咧!打八下里瞧,总不够本儿,要戴上长帽子,活象打虎的哥哥武大郎似的。你们闪闪路,让我出去。”贤臣在轿里听得真切,心中大怒,吩咐:“人来!”公差答应,连忙跪在地下。忠良带怒说:“起去,快把方才多嘴的人锁起来。”公差答应,回身让过大轿去,对众人开言道:“方才背后,谁说我们大人来?要是好汉,跟我去见钦差大人。”公差这里正嚷呢,那边应说:“敢作敢当,才是好汉呢?王头儿,刚才是我说的。”公差回头一看,是熟人,连忙说,“张爷,暂且屈卑屈卑。”那人说:“王头儿,你真正瞧不起人,光棍的脖子是拴马桩。”公差掏出锁来,往脖上一套,拉着奔州衙门,不表。 且说贤臣方到衙内下轿,走上大堂,升了公座,天霸等两旁侍立。涿州的衙役喊堂。忠良坐上开言道:“快把背后妄言之人,带上来问话。”衙役答应,拉着那人当堂开锁下跪。衙役闪在一旁。贤臣望着堂下,打量那人年纪约有三旬,面貌淡黄白净,身躯不矮,上下停匀,眼大眉粗,准头发暗,浑身上下光棍样式,穿着时新的一色青衣,跪在堂上,不是惊怕情形,摇头晃脑,立目拧眉。贤臣看罢大怒,叫道:“胆大刁民!快报名姓,住在何处?作何生理?”那人往上叩头,口尊:“大人,小的是本州人氏,木匠生理,姓张名思愚。”忠良闻听,微微冷笑,说道:“你瞧他这样打扮,那象木匠?罢了,就打他一个醉后无知,枷号一个月,枷满释放他。”不多时,打得木匠两腿鲜血淋漓。打完钉上枷,赶出衙去枷号,不表。贤臣座上开言道:“快带蓝田玉来听审。”衙役答应,不多时,把店家蓝田玉带来跪在堂下。贤臣座上,留神细看:见他年有五旬,眉目慈善,面带愁容。忠良看罢,问道:“蓝田玉,为什么把人害死?”店家闻听,口尊:“大人,容小人细禀。”就将怎么开店,怎么住下一男一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回了一遍。贤臣闻店家之言,与冯氏回的言词一字不错。忠良点头,往下叫道:“蓝田玉!本院问你,你这么一座大店,难道没有伙计吗?”蓝田玉说:“有个伙计,五六天头里回家去了。”老爷说:“你这个伙计有多大年纪?是那里人氏?”蓝田玉说:“小人的伙计是山西人,姓林名叫茂春,年四十二岁。”忠良点头,深吟一回,扭头眼望涿州知州说:“贵州,前者你到底怎么问的?”知州道:“回大人,前者卑职到店家验看尸首,问的口供与今日一样。只因事有可疑,卑职才打他三十大板,带到衙门收监。有个衙役叫胡成,认得死尸姓佟行六,名叫德有,是本州人氏。自幼上京,跟着舅舅度日,日久年深。此外别无亲眷,只有他一个姨娘,又离得甚远。他还有点地儿,可也不多,也不知他在何处住。那妇人随他下店,口称夫妻,一定不假。若有差错,妇女焉肯这样称呼?所以此妇必是亲戚家娶的,带着上京,住在此店。店家生心,安下歹意。若论此人,年老不敢。想是他那个伙计,又是山西人,又在强壮之年,见了人家褥套,只说内有银两不少,又有美貌的佳人,贪财爱色,与店主害了佟冬,把褥套给了蓝田玉;趁早五鼓,他把妇人带回家去了,也是有的。卑职学疏才浅,无非是粗料到此,是与不是,望大人高明细究。卑职已差胡成传他亲戚到案,查问地方去了。少时回来,大人一见,便知分晓。”忠良点头。才要问话,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个人,上大堂双膝跪倒,口中说:“小的胡成,奉命去把佟德有的姨夫传到,地方郭大朋也到。”忠良闻听,心中大悦,吩咐:“快把二人带上堂来,本院问话。”公差答应,站起来退步回身,往下紧走。不多时,带上二人,跪在堂上。施公往下观看,一个年有六旬,一个四十开外,面貌也不怎么凶恶。忠良看罢,开言道:“那个是佟六的姨夫?”年老的叩头,口尊:“大人,小的姓冯,名叫冯浩。家住城南李家营,今年六十二岁,务农为业。佟德有是小人两姨外甥,他在京跟着他舅舅太监路坦平度日,数年不上门来。再者,他素日行为不正,结交狐群狗党,倚仗他的娘舅,赫赫有名。那年下来,住在我家要娶媳妇。小的烦媒给他定下亲事——是西村的女儿,名叫春红。放下定礼三日,畜生任意胡行,先奸后娶。要想走动西村,亲家不容。后来闹得不成样式,勾引匪类,时常混闹。要把女子带进京去,逼着姑娘无奈,悬梁自尽。亲家不依,要去告状。佟六偷跑,小的托亲赖友,息了此事。佟六自从那日逃走,至今五载有零,不曾见面。州尊大老爷差人把小的传来,说佟六被人杀死,小的实不知情。这是实话,并无半句虚言。”说罢不住叩头。忠良闻听冯浩之言,才知佟六是个匪类。他座上点头,眼望州官开言说:“贵州,你可听见了,内中有这些情节?你就按着他家以图财害命追问。你也不想想,他既是将人杀死,岂不掩埋尸首,还敢报官,招惹是非?但不知那一个妇人,从何处跟他而来,因什么又将他杀死?”州官躬身说:“大人见教得是。卑职遇蒙,望大人宽恕。”贤臣微笑了笑,又往下叫:“冯浩,本院有话问你。佟六是你两姨外甥,他还有亲族没有?地土有多少?坐落在何方?何人承种?快对本院讲来。”冯浩往上叩头,口尊:“大人,佟六并无别的本族亲眷。地土不到两顷,却是两种承种:郭大朋种着一顷零八分;姓白的种着八十亩,他在涿州城内东街居住。公差去问了问,白姓出门贸易去了。家中只剩下妇女,曾对公差言讲:说是种着佟六地亩是真,并无拖欠地租,别事不知。”施公点头,往下又叫:“郭大朋,佟六在何处居住?与谁是朋友?与谁家走得殷勤?”郭大朋闻听连忙叩头,口尊:“大人,我虽种佟六地亩,不过秋收纳租。他起落住处,小人不晓,望求钦差大人开恩。”说罢不住叩头。忠良含笑道:“回家去吧,与你地户无干。冯浩,你也回家去吧,完案时传你来领尸葬埋。”二人叩头起来,出衙不表。 忠良又向蓝田玉说:“你且回家安心生理,不必害怕,本院自有公断。”田玉闻听,连忙叩头,“谢大人天恩。”叩毕站起,出州衙去了。忠良说:“本院要暂回公馆,过三天后,再入州衙理事。”心中思想:“这件事情,毫无头绪,不知凶手是谁。”到底怎么完结此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 施贤臣卖卜访案白朱氏问卦寻夫 第一百十八回 施贤臣卖卜访案白朱氏问卦寻夫 话说施公自州衙回到公馆,用饭已毕,手拿茶杯,心中暗想。忠良越想越闷,沉吟半晌,忽然想起题目,心中大悦说:“方才冯浩在堂上说:‘还有一个姓白的,也种着他的地亩,住在城内东街。今早差人去问,说男子不在家中,上京贸易去了。地租儿,丈夫在家交待清楚。别的事不管。’莫非应在此家,也未可定。不然,横竖总有知道底细的军民,在背地里谈论,我何不探访探访。”贤臣想罢,望着施安说:“明日一早公馆掩门,众人免见,只说本院偶有小恙。”施安答应。贤臣又望着天霸说:“明日五鼓,你随本院出门私访,必须乔装打扮,在城里关外附近左右,各处探听探听。”天霸答应。说话间,天色已晚,施安服侍大人安寝,一夜无话。到五鼓,贤臣起来,净面,更换衣裳,打扮成卖卜的先生模样,算命外带着卖字。霎时天霸亦来。贤臣口呼:“壮士,咱两个出去,一前一后,不可远离。倘若访出消息来,须要仔细。”众人送出。贤臣吩咐:“你们回去,千万不可走漏风声。”众人回公馆,不表。 且说施公、黄天霸出了门,天刚破晓,尚未大亮,爷儿两个依次东走。一个手拿卦板,肩背小蓝包袱;一个拿着一卷字画,散步前行。但见对面铺子,一边是茶馆,一边是酒肆。贤臣看罢,望着天霸递了个眼色,迈步前行,好汉在后跟随。进了酒铺,拣了个背地方,见一张小桌子,爷儿俩私访,并不拘礼。二人对面坐下,要了两壶酒、两碟子莱。天霸斟酒,爷儿俩对饮。施公虽然坐着吃酒,耳内留神。那些个吃酒之人,内有一人口尊:“众位,今日咱弟兄结义同盟,必须使用的东西,俱各随买停妥,方不令人耻笑。须要访学古人桃园结义,意气相投,患难相救。”又有一个开言,口呼:“列位,上次咱们商议结拜弟兄,小弟偶遇一人,说出来,列位也必认识他:姓佟行六,名德有,爱交朋友。听说咱们结义,也要与咱们结拜。我们两个,才商量停当,就出了事咧。前者,他在北关蓝家店中被人杀死。并非他独自个住店,听说还同着一个妇人,口称夫妻,占了个独屋。天亮不见妇女踪影,剩下佟六尸首,血淋淋的躺在店中。只怕是妇女动的手,杀死佟六,暗里逃走也是有的。细想佟六并未婚配,那里来的妇女,与他一同下店?教人好不明白。”又有一人说:“大哥,你不知道佟六,他素日为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仗着他舅舅是个内监,发财回家,置买地土,任意胡为,全仗那个地租,还不够他花费呢!咱们的乡里郭大朋,种着点子。咱这里东街里白富全,也种点子。一定是佟六起了地租来咧,腰内有银钱,不知打那里接了个烟花女子,下在店内。女子起意,杀死佟六逃走。再不然,他把人糟蹋得苦,人家暗定巧计,诓出他来,下在店内,夜间把他刺死逃走,把祸撂给店东。店家报官,州官将他收监。店婆在钦差台前鸣冤。钦差把店东蓝田玉释放出来。钦差还不走呢,听说完了这案才走。依我说,这件事要完,除非有了那个妇女才结了案呢。不知那妇女姓什名谁,家住在何处。真是个无头无脑,连一点音信也没有,好令人发闷!”只见又有一个开言说:“哎哟!这件事情,我倒想起来咧,他别是和粉子万儿那家女的对眼儿吧?见他常住在那里,我如今心内只是疑惑。这宗事,管保不错,准是那一句戏言。”这个人的话未说完,只见有一个年长些的说:“老七还多言呢!人家官司还没有完呢,咱这里只顾胡言乱语,倘若叫官人听见,咱就摆弄不清,那里后悔也晚了。依我说,咱们还是喝酒,休要闲谈。”贤臣听见店中之事,被那人拦住不说,甚是着急,也难追问,少不得慢慢地访查。思想之间,将酒喝完,老爷站起,天霸会钱,出了酒铺。爷儿两个,进了一条小巷,瞧见一座小庙,左右无人,一同进去。细看原来是座七圣神祠,旁边有两间土房。爷儿两个坐在台阶石上面。贤臣眼望天霸开言说:“壮士细听酒铺之中那个后生之言,事情可有些顺手。我如今要上东街上寻访寻访,你也不必跟着。咱二人今晚别入公馆,在北关寻店住下。你先出城,在城外等我,到晚上再见。”天霸答应,辞别贤臣,出庙去了,不表。 且说施公见天霸刚才出去,从外面来了两个人,往旁边那两间土房去了。忠良连忙站起来,轻移虎步,搭搭讪讪往前行。走进禅堂,瞧见方才那两个人,一个在地下蹲着烧火,一个守着面盆和面。见老爷进去,二人连忙站起说:“请坐。”忠良就势说:“二位多有惊动。我要上京,腰中缺少盘费,到此借点笔砚,写几张字画送人。一半是人情,一半是卖换几文钱糊口。闻听说钦差公馆要审命案,瞧个热闹。”二人闻听,只见烧火的带着笑说:“若提昨日蓝家店之事,是合该倒运。妇女把人杀死逃走,撂下大祸,叫店家遭殃。”和面的闻听,答了两声说:“此事要完结也容易,除非翻遍了东半城。”烧火的说:“你怎么就知道翻遍了东半城,就找着了呢?”和面的说:“我怎么不知道?那三日我一早出城卖菜,刚开城,一个妇女进城。我见他面如金纸,唇如靛叶,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见他衣服上微微有些血痕,慌慌张张进城去了。谁知到了清晨,就出了此事。昨日我卖菜到东街小胡同里土地庙边,一个门内有妇人出来买菜,我一瞧越象那一个妇人。”烧火的说:“你别胡说咧,幸亏遇着了这位先生,要叫外人闻知,是现成的官司了。” 闲言少说。且说贤臣得了真情,不肯多问,怕人动疑。想罢,也顾不得借水咧,连忙辞了两个卖菜的,迈步出了庙,直奔东街而来。走到东街,贤臣手打卦板,口中吆喝:“算灵卦!”眼内留神观看,果见小胡同里有座小庙。来到跟前,上了台阶,瞧了瞧原来是土地正神。看罢转身,脸朝外面,还是手敲卦板,大声吆喝:“算灵卦!能算吉凶祸福,算月令高低,细批终身大运,能算行人几时回来。算着,卦礼随意;算不准,不取分文。” 不表贤臣吆喝算卦。且说这土地庙旁有一人家居住,只因男子出外,家中只剩两年轻妇女,却是姑表姐妹。妹妹尚未出阁,在表姐姐家寄住。姐姐朱氏,因丈夫出门贸易,夜得凶梦,正在房中手托香腮,痴呆呆地思想夜来梦境。忽听卦板响亮,又听见算命吆喝的那些言词,意思要叫进来,问问她丈夫音信。叫声:“庆儿,你出去把算命的先生请进来算算命,问你姐夫几时回来。”庆儿答应,连忙迈步出门说:“算命先生,这里来,我姐姐要算命呢!”贤臣说:“你头走吧。”庆儿先跑进院内,放下了一张椅子说:“先生进来吧。”贤臣此时为民情私访,也顾不得受屈,只得走过来坐下,口中说:“讲命啊,还是问别的事呢?”只听里边娇音嫩语说:“我要问你个行人,不知几时回来,求先生仔细算算。”贤臣说;“你随口报个时辰,不许思想。”只听里面说:“未时吧。”贤臣在外面,掐指多时,口尊:“娘子,在下自幼学习此术,直言不无隐,决不奉承。方才仔细推算:此人星象恶曜,凶神照临,看此光景,大半性命不保矣!”屋内佳人闻听此话,不由心下着慌说:“再求先生细细推算。”贤臣闻听,蜷手掐指多时,开言道:“娘子问的出外之人,不知系娘子什么人,亦不知有什么事情,往何处去了,望娘子将就里情由,一一说清,在下仔细推算。”妇人一闻此言,口尊:“先生!此人是我丈夫,同我表兄上北京彰仪门作营生,至今数日,不见回音。昨夜得一凶梦,奴家放心不下。”贤臣复又口尊:“娘子,可曾记得他的生辰八字?”妇人屋内回音:“我丈夫今年二十七岁,康熙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寅时生辰。”贤臣闻听,打开包袱,拿出书掀看。看了看,用指头又一掐算,忙站起来,眼望着屋内说:“娘子,此人那,我可不怕你恼哇,别指望咧!半路途中,有人谋害了。”佳人闻听此话,也就顾不得礼法咧,忙忙掀起帘子,走将出来说:“求先生,再与他细细推算,吉凶如何?”说着就哭将起来了。 贤臣闻听,沉吟了会子,眼望妇人开言说:“你且不用哭,还有月德解救;再迟三日不见回音,可就没指望了。”妇人闻听此话,就不哭咧。贤臣说:“我且问你,不知你丈夫同去的那人,可是他的表兄啊,还是你的表兄呢?”妇人说:“是我的表兄。”贤臣说:“原来是表妹夫表大舅,一路去了。”妇人说:“正是。”贤臣说:“料此无妨,一个骨肉至亲,那里来的差错?”妇人说:“先生不知道,亲戚与亲戚不同。我表兄不行正道,胡作非为。不怕先生笑话,我表兄本来贫穷;这是他亲妹妹,常在我家住着。”贤臣闻听,点头暗想,腹中说:“这秃丫头,敢则是他表妹。必须如此这般,才得其中真情。”想罢,眼望着那妇人开言,口尊:“娘子,你丈夫在家,作何生理?”妇人闻听,回言道:“我丈夫在家,作着个小买卖,还种几亩租地。”这妇人说到此处,粉面一阵通红。贤臣这里察颜观色,就参透机关,腹内想道:“若问其中底细,还是这等说法。”想罢,口尊:“娘子,你丈夫原是庄农为业,但不知府上种着谁家地亩。”妇人闻听,道:“那是我丈夫作的事,妇人家焉得明白?”贤臣闻听点头,心下为难,又不能往下追问,才要告辞,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说:“娘子,但不知令表兄姓什名谁?”妇人说:“我表兄姓贺,名重五。”贤臣点头说:“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见回音,就该往他家去问才是。”妇人说:“他若有家,怎肯把妹子捺在我家内呢?”说着话,见他掀起帘子走进房内,说:“庆儿,给先生拿卦礼去吧。”不知到底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消灾孽朱氏求神访情由天霸装鬼 第一百十九回 消灾孽朱氏求神访情由天霸装鬼 话说施公算完命,朱氏打发丫头,取出一百康熙钱来,递与贤臣。贤臣有心不收,又怕他们动疑;有心收下,又觉自愧,沉吟多会。秃丫失说:“先生嫌钱少吧?”贤臣笑了笑,只得收下,将包袱包好了,挎在手腕上,手拿卦板,站起身来往外就走。一边走着,往四下里观看。秃丫头说:“你去还瞧什么呢?莫非还要偷谁吗?”忠良说:“你这个姑娘知道什么?这院内不大干净。”丫头说:有什么不干净处?”贤臣是安心设计,要访情由,连忙说道;“有鬼。”秃丫头说:“要是你们家才有鬼呢,快出去吧!人家好好的院子,你说有鬼。人家害怕,回头黑了天,怎么出来呢?”说着话,把贤臣送出门外,只听哗啷把门关好,嘴内却是嘟嚷着,自己回房去了。贤臣出门,回头观看,只隔着一家就是土地庙。瞧了瞧,斜对过是枣树,他家土坯垒的墙,整瓦盖顶,石灰勾抹,两扇大门。贤臣看罢,把地方方向记清,走着,心中暗想:“那妇人俊俏风流,夺尽春光,就只是满脸凶煞,带着死气,莫非内中有别的缘故,与佟六通奸?我看着他,不象是那等人。他丈夫偏又出门,我算他落个外丧鬼。报了个时辰,又逢凶死,岁数又逢三九之年。”贤臣思想着,往前走不多时出了北门,四下里观望天霸。可巧天又漆黑,看不真切,急得老爷浑身是汗,一面敲着卦板,一面走。黄天霸顺着卦板声音,往前紧走,走到跟前,看见贤臣,彼此都放下心来。贤臣说:“我算命走进土地庙内,听见那卖菜的两个人泄漏了底细,才到东街算命。”那些话语,从头至尾,告诉了天霸一遍。复又叫:“黄壮士,趁着天晚,你还得走一趟。东街上有条小胡同,内有座小土地庙,庙旁边有一门,斜对过有一棵枣树。你等到夜静更深,越墙而过,便在那院内抛砖撂瓦,装神弄鬼。听那妇人说些什么言词,好查他就里情由。”天霸答应。爷儿俩说话,正走之间,忽见有一人在前面站立说:“小店干净,炕是热的,住了吧。”忠良闻言,煞住脚步,仔细观瞧,原是座豆腐房。贤臣看罢,眼望天霸言说:“明日一早,就在此找我。” 天霸遵爷的钧谕,不敢怠慢,连忙迈步,径奔北门而来。进了城,进了一座酒铺,拣了个座儿坐下,要了壶酒,自斟自饮罢,会了酒钱出铺,一直径奔东街。不多时,进了小胡同,来到土地庙,去找妇人的门户。到门口隔门缝看着有灯光,细听正房内娇声细语,叫道:“庆儿,你且放下红绫被先去睡吧。”又听有人哼哼一声。天霸纵身蹿上墙去,轻轻落到尘埃,来到上房窗户底下,蹑足潜踪,用舌尖湿破窗户纸,使一个眼往里观瞧。但见佳人坐在炕上,一双眼内,泪珠直倾。好汉观看到这光景,暗里赞叹一会子说:“此妇一定牵挂他丈夫出外,没有回音。又遇见我们大人算命,算他丈夫在外,逢凶而死。果然是命丧他乡,那才真是红颜薄命呢!拿着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独守孤灯,实在令人可叹的。”好汉想罢,复又听着。又见佳人转身下炕,轻移莲步,到炕下伸出玉腕,拿过铜盆手巾来净手。拭面漱口毕,玉笋拈香,双膝跪倒,叩头顶礼,口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即随口祷祝说道:“信女弟子朱氏,年二十二岁。丈夫白富全,年二十七岁,同表兄贺重五出外贸易,不见回音。奴昨夜得一凶梦,请一算命先生推算。他说我丈夫被人谋害,逢凶而亡。哀告菩萨佛爷,大发慈悲,保佑夫主,逢凶化吉,转祸为福。从此弟子持斋茹素,不动腥荤。再者,还有那件事情难哄,虚空过往神灵,望求菩萨,从公判断,到底谁是谁非。老佛爷保佑弟子,消此灾孽。我翻盖庙宇,塑画金身。”祝告毕,平身站起,坐在床上,涕泪纷纷。好汉在窗棂下,复又往里偷看,见那妇人躺在红绫被上。又迟了一会,欠身形“噗”一口,把银灯吹灭。 天霸在窗外见此光景,暗说:“大人命我前来打探女子的消息,听了这么半天,连一点信儿也没有。我何不如此这般,看看如何。”好汉主意已定,举目观看,皓月东升,听那鼓打三更。忽然一阵朔风,刮得窗纸响动,他借着风声,口中呜呜号叫,又用手拍得门直响。复又抓了把尘土,唰一声,扬在窗棂,四下里抛砖撂瓦,满院乱响。佳人在房中并未睡着,听见院内声响,不由得心中害怕,连忙爬起来,打火点灯,坐在床上,叫声道:“庆儿呀!醒醒儿,醒醒儿。”叫够多时,那边床上的秃丫头,这才答应,口内哼哼,爬起来说:“作什么呀?这么早起来。”朱氏说:“叫你起来,不为别的事情,我一个人怪害怕的,有你到底作个伴儿,还好些。你听听外面刮这么大风,倒象是有人在院里打窗户弄门。”那知庆儿闻听,哈哈傻笑了一阵子说:“姐姐呀!不用害怕,有我呢。等我出去瞧瞧,到底是人是鬼。”说着,即忙下床来,拿着一盏灯,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胡捣鬼说:“我出去瞧瞧,邪魔外崇都怕我。”来到门前,伸手拉开两道门闩,把门开放。往外走,刚一探头,天霸在门外噗的一口气,把灯吹灭。秃丫头吓得往后一退,叫将起来,连说:“不好了,有鬼了。”佳人吓得浑身打战,连忙下床,仗着胆子,咯当一声,将门插上,顶了又顶,转身又把庆儿拉将进来,打火又点着灯一照,见他面如土色,浑身只是乱抖。佳人说:“妹妹别怕,八成是起大风。你往外走,一阵大风把灯吹灭了。”庆儿摇头说:“不是不是,要不是凶神,必是厉鬼。”朱氏说:“坐下吧,不用瞎话流舌了。”庆儿说:“要撒谎,烂我的舌根子!都是那算命的先生说丧话,他说咱家院里有鬼,这才招得真有了鬼咧!姐姐呀,那位先生他还说过会拿鬼净宅,管保除根!明日等他来了,请他进来给咱们净宅,叫他拿住这个鬼魂,是怎么个样,看他还闹不闹。” 再说天霸吹灭了灯,翻身蹿上房檐,往下细听得秃丫头说话,佳人并不言语。好汉自思:“再捺下瓦去,再听听怎样。”想罢,房上揭瓦往下捺,这里嘭,那里吧,就闹起来了。只听秃丫头说:“姐姐呀,可可可不不好了!插上门他进不来了,又拆房呢。”那妇人说,“少说话吧。”秃丫头可就不说了。只听那妇人说:“外面的听真,休要如此!你要是贼人前来偷盗呢,实告你说,家内银子衣服全都没有,我劝你另走一家儿吧。你要是见我丈夫不在家中,心生别念妄想,前来调戏良人呢,奴家不是那样的妇人。我劝你早些打断这个念头,快些去吧。”天霸房上闻听,暗暗夸奖,说道:“妇人好大胆,我再试试他这胆量。”想罢,又抛砖撂瓦,更比前番闹得凶了。又听屋内佳人说:“是了,莫非是冤鬼?你要是我的丈夫,被人谋死,前来诉冤,只管明讲,何必敲门打户?你妻虽是女流之辈,还能替你申冤告状,报仇雪恨;延请高僧高道,超度亡灵,早脱幽孽。”女子说罢,外面还是响声不绝。只听他大叫一声说:“啊!我知道了,敢是你来作耗?你的那冤魂不散,来缠绕我,莫非你死得委屈,不该死?果然若是你作耗,你也得问心,自己想一想,是谁之过,千万莫屈心。等我丈夫回家见一面,我和你森罗殿上对口供去。你先去酆都城内等我吧!”佳人说罢,将牙咬得咯吱吱的,连声乱响。房上的天霸听见这些言词,不由得心想另有缘故。复想起施公吩咐的言语来,也不掷砖弄瓦咧,轻轻地纵下房来,走至窗外站住,思想会子,暗说:“他的言语我已查清,不可久在此处。”猛听金鸡报晓,他蹿到墙外走了。不知真情如何探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办差使吴徐领签探消息施公净宅 第一百二十回 办差使吴徐领签探消息施公净宅 话说黄天霸找到老爷住的那座豆腐店的门首,见了老爷。老爷叫天霸会了店钱,他俩又奔了涿州北门而来。天霸一壁里走着,一壁里低言悄话,就把弄鬼装神,暗中探访之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细的告诉了一遍。贤臣闻听,不由心中欢喜:“似此说来,害佟六之事,那妇人虽未明言,据我看来,八成就是他了。这件事情还套着别的事呢,必须访个明白,此案才能断清。还有一事,还要你去。你速到州衙告诉知州王世昌,叫他速发签,差两个能干的衙役,限三日内,或是白富全,或是贺重王,拿着一个,重重有赏,倘违误,惟州官是问。”天霸答应。贤臣又说:“你告诉他后就回来。”天霸奉命来到衙门口,正遇州官升堂问事。天霸进了衙门。州官见天霸上堂,躬身带笑开言说:“二爷到此何事?”天霸就将施公吩咐,叫拿白富全、贺重五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事情紧,叫老爷差派人速办才好。”州官连连答应。好汉说罢,转身下堂出衙不表。且说知州见是钦差大人要的重情人犯,怎敢怠慢?在堂上抽签二支,瞧了瞧该班的捕快徐忠、吴沛,堂上高声叫道:“徐忠、吴沛。”二人在堂下连忙答应。但见二人迈步上堂,公案前单腿一跪。知州王世昌,把两支签,标上名姓,捺在堂下说:“限三日内,把白富全、贺重五拿到一个,就算有功,回来重赏。”暂且不表。 且说那暗访的贤臣,手拿卦板,肩背小蓝包袱,自从与黄天霸分手之后,又奔了东街。登时到小胡同土地庙,又是大声地嚷叫,与昨日是一样吆喝,说是:“净宅,算命,斩妖,除邪!”且说朱氏佳人,同着秃丫头庆儿,整整闹了五更天,才得安顿,佳人那里睡得着呢?思前想后,心中害怕。不多时东方大亮,起来梳洗。秃丫头弄饭。刚吃了饭,只听街上大声吆喝说:“净宅,算命!”庆儿说:“姐姐,那个算命的先生又来了,何不请他进来,给咱净净宅?省得夜来混闹。”朱氏无奈,只得依从着秃丫头的主意,说是:“要请,你就请去,不怕多花点子钱,只要安静了,谁不愿意呢?”说得丫头满心欢喜,急忙来到街门,伸手拉开了闩,将门开了,走出街门,泼声拉气说:“先生往这里来吧,给我们家里净净宅。怪不得昨日你说,我们院子里不大干净,真就应了你的话咧。瞧不起你嘴歪,果然有灵儿。”贤臣闻听,抬头观看,但见那家秃丫头站在门外,招手高叫。老爷说:“叫我吗?”丫头说:“是哟!你打量叫谁,快走一步吧!我的瘸先生。”老爷就知道是昨日晚上,天霸前来混闹,女子害怕才叫净宅。贤臣想罢,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前。庆儿搬出一张炕桌来,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院内,贤臣坐下。 只见秃丫头说:“姐姐,叫那个算命的先生来咧,把昨日晚上实情告诉他。”佳人说:“先生,我家昨夜晚上,说起来令人惊怕。那天不过三更时候,院内忽然鬼哭神号,只听抛砖撂瓦,四下乱响,细听又象呼呼地刮大风,直闹到东方发亮才停息。不知是神是鬼,求先生看一看。净宅的谢礼格外从厚,多送先生。”贤臣说:“待我看看,是个什么怪。我一定给你把宅净得除了根。”又故意地东瞧西看,把四面八方,瞧了个遍儿,假装惊骇之状,大声说道:“啊!不好了!并非别的邪物,原来是一个横死之鬼,怨气不散,前来显魂。你若不早早将他除灭了,将来祸患不小。”佳人闻听此话,隔着窗户说道:“先生既知是一怨鬼,再细看一看,是男鬼是女鬼。”贤臣假装着又瞧了多时,口呼:“娘子,我瞧他是个少年男鬼。”佳人闻听是一个年轻的男鬼,不由得心中害怕,连忙往外开言说:“先生,可知道净宅除鬼,用些什么东西?好叫庆儿与你打点预备。”贤臣说:“不用别的物件,你把黄表纸找半张,舀点水来。”妇人说:“庆儿,你拿出去吧。”秃丫头答应,复又眼望老爷说道:“先生还要什么?好一总拿出来,省得回来回去,跑断腿儿。”贤臣说:“别的东西,我是现成的。你就把水与纸拿出来。”庆儿答应,先掇了一张纸放桌上,放在施公面前,又将水拿来,放在桌上。贤臣把包袱打开,取出笔砚、朱砂、白芨,打开了一本《玉匣记》看着。用白芨研了一研,提起笔来,照书上样式画了几道符,用手拿起来。心中暗想道:“这件事必须如此,方能套出女子口气。如得其真情,将他传到公堂,要完结此案,岂非易哉!”想罢,眼望屋内开言说:“给你画了几道符,拿去吧,贴在街门一道,每个窗户各贴一道。还有一事,我的符能驱邪魔鬼怪,你们院内这个鬼可不能制。他本是负屈横死,无着无落的,阎君也不能管束他,皆因他还有几年寿数,故此各处寻找仇人。大概死得不明白,焉肯善离此地?除非是知道这鬼的名字姓氏,写在一张纸上,也不用贴,等到夜静更深之时,用些烧纸银锭,一同焚化。焚化的时候,必得将来历祝告个明明白白的,怨鬼自然消灭。他若再有委屈,也只好等着仇人的阳寿将终,阴间告状,凭阎君判断去咧!”贤臣外面说话,佳人闻听,不由心中害怕,自己腹内暗说:“先生未卜先知,句句说得刺骨钻心。他说是屈死鬼魂前来作耗,把他名姓写在纸上,我怎肯告诉他的姓名?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倘若泄漏机关,这还了得。丈夫在外,未知生死,若有不测之事,出头露面,丈夫不知其中的底细,我这冤枉怎得申明?欲待不说真情实话,又怕夜来搅闹,不得安静。总恨万恶囚徒无道理,万剐凌迟,罪还轻了呢!还不该横死?苍天那有报应?我看那门神灶君、家宅六神,都是枉然,你们就袖手旁观让他进来,任他院内胡闹,也不分个善恶是非。从今后再不烧香磕头咧!”佳人腹内暗自沉吟。外面施公,只是追问怨鬼姓名。佳人闻听,不由得左右为难,偶然心生一计说:“先生,你把写名字的一方儿,留下两个字的空儿。焚化时,我自己填写吧。”贤臣闻听,不由得暗暗惊疑,腹内说:“如今妇人识字的就很少,此女真称得起才貌双全。”老爷想着,也难往下追问咧,只得将符写完,眼望着庆儿说道:“把这一道符,到晚上填上姓名,与烧纸银锭一同焚化。”秃丫头答应说:“这就好了吗?到半夜,再要闹起来,我就骂你呀!明日再来了,我叫狗咬你那好腿。”只听屋内的女子说:“庆儿呀,给先生拿出卦礼去吧!”庆儿答应,走进去拿出钱来说:“先生,咱这是老价钱咧,昨日是一百,今日还是一百。又不费什么事,这个买卖一天作这么八十多宗,你倒发了财了呢!”贤臣笑了笑,将钱收起,告辞出门。庆儿把他送出门外,抽身回去,关上街门。 贤臣手打卦板,顺着大街往前走,径奔七圣神祠而来。走到七圣神祠,贤臣见天晚奔公馆而来,天霸后边跟随。此时两边铺面点上灯烛。正走之间,抬头一看,但见公馆门首,灯光灿烂。施公,天霸走进公馆,到了庭中。施安、关小西、计全、王殿臣、郭起凤一同迎出来请安。贤臣说:“本院昨日清晨出去,今晚回来,算是整整两天。公馆内可有什么事情?”施安躬身回话说:“自从老爷去后,平安无事。”忠良说:“既然如此,明日歇息一天,后日再到州衙理事。”再说徐忠、吴沛二人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回 公差访拿贺重五凶犯巧遇琉璃河 第一百二十一回 公差访拿贺重五凶犯巧遇琉璃河 话说吴沛、徐忠二公差,自领施大人签票,访拿贺重五,在涿州城里关外,直访了一天,并无踪影。吴沛忽然想起一个朋友来,望徐忠说道:“琉璃河,我有个朋友燕柏亭。咱二人何不去访访?”言罢,直奔琉璃河而来。走了多时,到了琉璃河,进大街,登时来至燕柏亭门首。吴沛迈步上前,用手拍门。看官,这个燕柏亭,是个败家子,专吃赌饭,爱交朋友。今日邀了几个人要掷骰子,听见门外有人叫,慌忙出来观看,原来是吴沛同着一个伙计。柏亭说道:“二位仁兄,怎么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吴沛说:“一点事情没有,特到这里讨扰。”说着就叫徐忠与燕柏亭拉了拉手。这燕柏亭是交朋友的人,焉有拉了就放?随即把二人邀到饭铺吃喝。吃毕,燕柏亭说:“二位老弟,咱们上家里去喝茶吧。今日我邀了个小局儿,无人照应。”吴沛说:“很好,哥哥弄几吊钱,我们也耍耍。”二人说罢,哈哈大笑。 燕柏亭会了饭钱,三个人迈步出了饭铺,来到燕柏亭家门首,彼此谦让了会子进去。到了屋内,但见炕上闹哄哄的,人们唤五叫六,骰子掷得乱响。吴沛、徐忠坐下,局家燕柏亭倒茶。二公差手拿茶杯,瞧着众人赌斗输赢。燕柏亭说:“愚兄今年饥荒得了不得。自从新官上任断赌,一向未干这个旧营生。”三人说着话,喝茶已毕。观瞧众人,可掷了个热闹,推了来,抄了去。燕柏亭望着徐忠、吴沛说:“一点进钱的道儿无有,叫我怎么过?天是冷了,连一件盖面的衣裳也无有。昨日才邀了这几个人,都是至亲厚友;还有外来了一个朋友——闻说,他在拦把行中常混混。每人对捎,都是二十吊掷一局。弄几串,也好赎几件衣裳出门。讲不起托亲赖友,搞这侉点子,先了清帐目,保住债主不上门。”且不说三人正谈论闲话,忽听炕上一人叫:“局家这里来!”燕柏亭连忙站起,过去说:“怎样?”那人说;“有钱无钱,我输尽了。”燕柏亭瞧瞧,说声:“张四爷,赢了吗?把你这钱,先兑出十吊来。”只见张四爷意思不肯。燕柏亭说:“不怕,结局的时候,望我要钱就是了。”那人说:“燕大哥,不必借他的,烦人往北门外王六店内,就说我说的,把钱取来再赌不迟。”燕柏亭带笑开言说:“老叔,何必如此?使着四哥这十吊。都是自己,不是外人,他府上住在涿州东门,算来都是乡亲。”说着话,连忙伸手将钱推给了那人十吊。二人复又下上注,重新另掷。局家转身下炕,眼望着吴沛开言说:“老弟辛苦一趟,北门王六和你可不隔手。见了王六,把事说明,就说贺老叔叫你取钱去咧,难道王六还不放心吗?告诉他,我在这里消闲解闷呢,必须多要个几吊来。” 吴沛闻听,心中一动,暗说道:“我们奉差事来拿贺重五,正是明月芦花无处寻。贺老叔这三个字,倒有些缘故,又是本州人,正想找他。等我到王六店内,仔细搜寻,搜寻回来,莫管他是与不是,拿去见州尊,且搪一搪差役。”吴沛想到此处,离了座,连忙站起身来,望徐忠使个眼色。二公差到了外边,商议已定,又把燕柏亭叫到外边,细细问了一遍:果然姓贺,又在涿州本地居住。二人闻听,满心欢喜。吴沛说:“待我到王六店内,再打听打听,你可千万别离左右!”徐忠闻听吴沛之言,口中答应说:“大哥快去快回来,这件事交给我吧。”吴沛出门,径奔琉璃河北门。来到王六店门口,天色将晚,走进店中。店家王六,正在院里呢,抬头看见吴沛,开言说:“吴二兄弟吗?到此何事?’’吴沛说:“六哥,跟我到屋里,咱好说话。”王六答应,一同进屋坐下。王六说:“老兄弟,有什么事来呢?”吴沛说:“有个人叫我来取钱来咧。”王六说:“谁呀?”吴沛说:“你们这里住着的贺老叔啊。”王六说:“怎样啊?”吴沛说:“他在燕大哥那里耍钱呢,把拿去的钱输光了,又叫我给他来拿咧。”店家说:“是了。他这几吊钱,赶早赶晚,全都卸在这里,他才走咧!”吴沛说:“我瞧那位朋友,很是朋友,他和咱这里谁家有亲?为何常在这里住着呢?”王六说:“老二,你不认得他吗?他是你们本州里人,名字叫贺重五。拦把行里是个想钱的,吃喝嫖赌,无所不干。不住地常进彰仪门,来回都在咱这里住,所以我认识他。也不知道他那里弄来了几十吊钱,早晚花尽了,他才安心呢!这话就有十几天了,还同着一个人,来在我这店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晨,两个人同着出去,说往西乡里探亲去。那日不过晌午时候,贺重五自己回来,我问他那一个人呢?他说在亲戚家住下了。”吴沛连忙追问:“那人有多大年纪呀?”王六也说:“不过二十多岁。”吴沛点头,也不问了。说:“六哥,他这里还有多少钱那?给他拿了去吧!”王六说:“还有十几吊。他还该我的店钱呢,先给他拿个七八吊去吧尸吴沛说:“好吧!”就势向王六要了个钱搭子,装上了京钱八吊,告辞王六,扛着钱出了店,直扑燕柏亭家。 吴沛走到离燕柏亭家不远,路东有酒铺,进去要壶酒。喝完了酒,会了钱,眼望酒家开言说:“借光,我这里有八吊钱,暂且寄存,回来就取。”酒家答应说:“这有何妨。”吴沛交待清楚,来到燕柏亭的门首,一直走将进去。燕柏亭连忙站起说:“二兄弟回来了吗?”吴沛说:“回来了。”燕柏亭说:“取的那钱呢?”吴沛回道:“店家不给。”燕柏亭说:“王六哥是个仔细人,处处小心,就是取了钱来,也用不着咧!贺老叔这会子又赢了。”吴沛闻听,满心欢喜,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将燕柏亭衣裳一拉,又递了个眼色。燕柏亭不知何故,只得在后跟随吴沛往外走;那一边的徐忠也跟着出来。三个人一齐出了大门。吴沛说:“大哥,我有件心事要讨教。”燕柏亭说:“老二有话只管直说,何必又闹客套呢?”吴沛说:“就是那个姓贺的,你可能知道吗?如今他现有一件事情,我们哥俩奉差来拿他。”燕柏亭闻听吃惊,暗说,“我的佛爷!不是玩的,算了吧,算了吧!”吴沛说:“大哥不用怕,横竖不连累你。你先把局收一收儿,我们好动手拿人。”燕柏亭答应,连忙回到房中,眼望众人说:“咱们先歇歇吧!喝盅酒再掷。”说着把骰子盆全都拿开咧。内中这赢的自然欢喜,输了的就有些不如意,说:“大哥,才掷得好好的,这是怎么说呢?”燕柏亭暗使了个眼色,众人不解其意。 只见贺重五说:“你们等等儿,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往外走。吴沛怎肯容情,一努嘴,徐忠把门堵住,吴沛早就掏出锁来,预备在手内,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跟前说:“老叔,你且站站儿。”说着哗啷一声,套在凶徒脖项之上。贺重五说:“来抓赌?大家都赌,怎么单锁我呢?”吴沛说:“贺老弟,你作梦呢!锁你不为赌博,先把你自己事情摆弄清楚,然后再说。”转眼望徐忠说:“别的亲友,放他们走吧!”众人闻听全都散了。贺重五心中有病,一见这个光景,颜色都吓变了,眼望着燕柏亭说:“大哥,他们二位也不知有什么事情把我锁上,到底也说明白,我好跟他二位去。那里不是交朋友呢?何必如此?”燕柏亭闻听,把吴沛拉住说:“老二,你且站住。别人都散尽了,这里没外人,贺老叔他既犯了官事,作朋友的人,他还走得了吗?依我说,且坐下有话再讲。”吴沛闻听,只得入座。贺重五说:“尊贺贵姓?”吴沛说:“姓吴哇。”贺重五说:“那一位呢?”徐忠说:“姓徐呀。”贺重五说:“吴大爷,你方才说,我自己的事情摆弄清楚。这话是你说呀,我贺老叔一生就是吃喝镖赌,耍乐交友。没有同人家揪过纽襻;挂误官司决没有我,我又有什么事呢?你别错上了门吧?你再想想吧。”吴沛听得冷笑说:“贺老叔要问什么事,我们全不管。签票上犯人名字贺重五,我们只知道奉差拿人。见了官你再辩去吧。”贺重五说:“真是奇怪!我这里等着朋友,耍耍钱解解闷儿,硬说我犯事咧。”燕柏亭拉着吴沛说:“咱们到外头,有句话说说吧。”二人来到外面,燕柏亭说:“二兄弟,他的事情若不要紧,咱们想两个钱儿,叫他去吧。”吴沛说:“我的爷,可不是玩的,敢私放他吗?这个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燕柏亭估量不中用,再者,一个官司谁肯多事?这才同吴沛回到房中说:“贺老叔,你既无事,怕什么?跟随他们走一趟就是咧。”贺老叔见这光景,不去不成,说:“那就去吧。”吴沛把八吊钱从酒铺取来,贺重五打点已毕,辞了燕柏亭,跟着二差径奔涿州。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 马快头奉差违命朱节妇诉状陈情 第一百二十二回 马快头奉差违命朱节妇诉状陈情 话说施大人上轿到了州衙。州官王世昌接进去,施公升堂。州官躬身,一旁侍立。贤臣问道:“贵州,前日本院叫你派公差,拿的人怎么样了?”知州说:“差去的人,今日必到。”贤臣点头说:“叫你快头上来,还有差使。”知州说:“快头上堂听差。”只见一人上堂说:“小的给大人叩头。”贤臣标了一根签说:“马林,你到东街小胡同内土地庙旁边高门楼儿,双扉门上贴着黄符的那一家,有个秃丫头,还有个少年妇女。到那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马林忙拿签出来,到东街小胡同内土地庙旁边,瞧了瞧第二大门,门上贴着黄符。马林看罢,上前拍门。只听里面说话,叫:“庆儿,到外头瞧瞧,有人叫门。”又听有人答应,不多时将门开放。马林一瞧是秃丫头——应了施公的话了,少不得依计而行,说:“你叫庆儿吗?”秃丫头说:“你是那里的?混叫人小名儿。”马林说:“快进去告诉你姐姐,就说你姐夫有了信来了。”二人外面说话,里面朱氏早已听见,连忙接言说;“既是有信来了,请进来坐着。”庆儿说:“我姐姐叫你进去呢。”马林闻听,迈步向里就走。来到院内,至房门用手掀帘子,进了绣房。炕上坐着一位少年妇女,叫:“庆儿,快装烟倒茶。”庆儿答应。佳人复又让座,口尊:“大爷,先请抽烟喝茶吧。”马林端着茶碗,两眼直勾勾的,只是望着朱氏发愣。佳人心中不悦,说:“大爷何处遇见奴的丈夫?既捎带书音,必是至亲好友。或者书函,或有口音,望乞爷爷细细言明。”马林把施公吩咐的言语,全撇在九霄以外,那里痴呆呆的,还是瞧着朱氏。又见佳人慢启朱唇,露出银牙,正颜厉色,开言问话。他一时对答不来了,说道:“我且歇歇儿再说。”说着还是直瞧着佳人。朱氏见他这样光景,眼望马林说道:“尊驾好无道理!既给我寄信,为何一言不发?”马林总是嬉皮笑脸,又说:“我不是寄信来的。”女子说:“你不是带书来的,更不当进我的门槛咧!”马林说:“前来坐坐儿何妨呢?”朱氏不由得心中大怒,无名火起,张口就骂。还要拿棍子打出去。公差见妇人真恼咧,这才把根签拿出来说:“娘子请看。”佳人一见,只吓得惊疑不止,就知道事犯了。说:“上差一定是拿我来了。”马林说:“啊,不差呀!”说着就往外掏锁。看官,这马林是个邪癖人,施公并未叫他锁戴,他想吓吓女子,好叫女子央求他,他好任意调戏。谁知朱氏不怕,反说道:“上差把锁拿来,我自己戴上。今日见官,就是犯妇了,万岁爷的王法,谁敢不尊?”说罢,接过锁来,自己戴上。复又说道:“得借上差个光儿,让我写张诉状。”马林听说他要自己写诉状,暗暗失惊,点头说:“写出吧。”只见他从镜奁里取出来了一张草稿,也不知是几时写下的;但见他又拿来张纸,铺在桌上,提起笔来,立刻誉清。阅了一遍,叠将起来,揣在怀内。复又回手拿了针线,把浑身衣服,缝在一处;头上罩了块乌绫首帕,素绢旧裙,拦腰紧系,收拾已毕,叫声:“庆儿,我今跟随这位上差到衙门见官去。我去之后,你要小心门户,休贪玩耍。等到天晚,我若是不回来,你到隔壁去,刘老夫妻俱各良善。你把始末情由,告诉他夫妻二人,叫他明日到衙门再打听我去。”朱氏说着,就落下泪来咧。庆儿拉着朱氏:开言说:“姐姐,我替你去见官府领罪。”朱氏闻听庆儿之言,心内更加凄惨,口中说:“庆儿,你只管放心。我这一进衙门若遇一位清官,断明此案,大料无妨。你在家照应门户,千万小心要紧。”马林在旁边听着,暗暗点头,望朱氏开言说:“咱们走吧,这位官府比不得别的官府,坐了堂这么半天咧!工夫大了,保不住我要受责。”朱氏说:“这是那位官府呢?”马林说:“这是奉旨山东放粮的施大人,脾气很躁呢。也不知为什么事情,进衙门升了大堂,就叫我前来拿你。”朱氏闻听,暗暗欢喜,暗道:“我今日可遇见青天爷爷了,好叫我诉这满怀的冤枉。”想罢,随公差前行。庆儿送出门来,佳人又嘱咐了庆儿几句言语,叫庆儿回去,这才跟公差出小胡同,顺着大街来到衙门口。 衙役锁着妇人走上堂。贤臣见快头马林头前引路,后面跟随一个妇人,细瞧了瞧,正是那个女子,走到公案前双膝跪倒。公差单腿一跪,连忙回话,口尊:“钦差大人,小的奉命领签,将东街妇女带到。”施公座上一摆手说:“那一妇人,你是什么姓氏?丈夫何名?或是庄田,或作买卖,靠何生理?现今在何处存身?对本院据实言来。”妇人闻听,连连叩头,口尊:“大人在上,容民妇细禀:民妇朱氏,丈夫白富全,在家时作一个小买卖,还种几亩地土。若提起丈夫之事来,真正是冤枉。”话说朱氏跪在堂下,听见施公讲话的声音,很是相熟,一时间想不起来,连忙偷眼观看,失了一惊。暗暗说:“这大人,好象昨日那个算命的先生。”越瞧越是,不由心中纳闷。朱氏连忙叩头,口尊:“大人,小妇人有诉状一纸,请大人亲览。”忠良说:“递上来!”朱氏双手捧举,该值的人接过来放在公案。贤臣打开,留神细看,上写: 具诉状人白富全之妻朱氏,年二十二岁,系直隶顺天府涿州城内民籍。为不白奇冤,恳恩详究事:窃民妇生于朱氏之门,许与白郎为配,许字一年,父母不幸而早逝;过门数载,翁姑相继以西归。旁无宗支,独此一户,终鲜兄弟,惟子二人。无何,夫主拟作经营,表兄愿同贸易。谁知表兄重五无本,外邀地主佟六出银,商同入银三股,嗣后买卖均分。密嘱表兄携银先往,并令夫主束载偕行。从此丈夫北上,地主中留,往来不避,出入无猜。因使民妇在家,时常看待,认成地主是客,日与供餐。岂料花看如意,一心爱我丰姿;遂将药下迷魂,遍体任其污辱。玉本无疵,竟作白圭之玷;垢岂可涤,空寻清水之波。常怀羞愧,觉无地可以自容;每念冤仇,知有天不堪共戴。于是暗藏短刃,潜设奇谋,虚情缱绻,假意绸缪。致令红粉容颜,不顾文君之耻;约以黄昏时候,愿偕司马之奔。日依山尽,抛家业而奔程途;夜到更余,同恶徒而投旅店。酒饮合欢,就此交杯而盏换;词同谑浪,见他骨软而筋麻。饮到更阑夜静,听来语悄人稀,因操利器,遂下绝情。摘得心来,解却心头之恨,剜将眼去,拔除眼内之钉。冤仇已报,怨恨悉平。欲将尽节,恐蒙不韪之名!苟且偷生,待诉沉冤之状。叩乞青天,详分皂白。已往真情,所供是实。 贤臣早已访清此事,知道事情不假。又将诉状看完,见字体端方。即问:“这诉状是何人代写?”朱氏叩头,口尊:“大人,是民妇自书自稿。”贤臣心内叹服,又问:“这些事,秃丫头庆儿可知道吗?”朱氏连忙说:“回大人,诉状上面的事,庆儿并不知道。”忠良点了点头儿,又见夹着一纸单,上写着是:“仁明大老爷只管按律定罪,这张诉状千万莫叫人瞧见。老大人即阴德莫大焉!望爷爷隐恶而扬善。还有一件事情:今犯妇怀孕三月有余,叩恳青天垂怜,格外施恩,暂且莫动刑具。等我丈夫回家见上一面,说明此事,就死也甘心。”贤臣看罢,赞叹朱氏,痛恨恶徒,暗把该死的佟六骂了几声,恨不得一顿刀子扎死方好。可惜这样冰清玉洁的美貌女子,误落贼人圈套之中,遭此凌辱,岂不令人惨切?沉吟了一会,即援笔为之批云: 才貌兼优,权谋独裕;闺门秀气,侠义英风。色若桃花,妒招风雨;春争梅艳,节凛冰霜!海棠睡去,潜来戏蝶恣餐;杨柳醒时,恨杀狂莺暗度。桂叶偶因月露,香被人偷;莲花虽着泥涂,性原自洁。瑕不掩瑜,无伤于壁白;圆而有缺,何损乎月明?譬玉女之持操,温其可赋;见金夫而不惑,卓尔堪风。待敷奏于上闻,以嘉乃节!睹匪颁之下降,要表厥闾。施公批完,暗说:“前者,我算白富全命犯凶杀,果然他命丧他乡。这才真是红颜薄命呢。”叹罢,又往下问说:“那一妇人,你可认得那个算命的先生吗?”朱氏闻听,在下面连连叩头说:“小妇人有眼无珠,望老爷宽恕重罪。”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 贺囚徒画供结案朱节妇旌表流芳 第一百二十三回 贺囚徒画供结案朱节妇旌表流芳 话表施公座上点头带笑说:“朱氏,你不认得本院,本院不怪罪你。我且问你:诉状俱是实话吗?”朱氏说:“小妇人不敢撒谎。”正然问话,只见知州王世昌在一旁躬身回话说:“卑职差去的衙役吴沛、徐忠把贺重五拿到,在衙门外等候,专听钦差钧谕。”贤臣闻听拿了贺重五来,命将朱氏带下去,不表。 且说施公复又吩咐,叫带贺重五上堂听审。衙役答应,跑出门外,高声喊道:“大人说的,叫带贺重五听审!”钦差座上留神观看,见外面来了三个人。吴沛在头里拉着,徐忠跑随在后,当中一人项上戴锁,满面漆黑,脸生横肉,纹带凶煞,藏着晦气,一双贼眼,不住的滴溜溜各处里偷瞧。支插着两个耳朵,直似扇风的一般。短粗脖项,蛤蟆嘴梢,生成的断梁鼻子,秤砣形相。身量不高,形体胖大,背厚腰圆,车轴汉子。西瓜脑袋,圆轱辘的不小,腮下无须;浑身穿着全是新衣,时兴的样式。公差把贺重五带到堂前,跪在下面。吴沛、徐忠二公差打着千儿回话说:“回大人,小的二人吴沛、徐忠,奉钦差的钧谕,把贺重五拿到。”就把琉璃河燕家耍钱,漏出姓名,王六泄底,怎样拿住恶人的话,从头至尾,细回了一遍。忠良点头,心中大悦。老爷将手一摆说:“暂且退去等赏。”吴沛、徐忠答应下去。州官上来在公案一旁躬身侍立。施公眼望那人说:“你叫贺重五吗?”恶人见了向上叩头,口中答应说:“是,小的叫贺重五。”贤臣说:“本院打发人去把你传来,不为别故,今日有件事情必得问你。你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作什么生理?为何在琉璃河耍钱?同什么人去的?对本院据实说来。”恶人闻听,吓了一跳,暗说:“这话问得厉害!若非有人泄露机关,不能这样问法。”恶人正然低头拿主意呢,忽听衙役呐喊说:“大人问话,快快地说!”恶人无奈,往上叩头,口尊:“大人,小的原先住在南关时,当着个小买卖,苦度光阴。父母俱都去世,并无兄弟、妻子,就只有个妹妹名叫庆儿,尚在幼年。小的素常原好耍钱,把家业数年卖净,无奈把妹妹庆儿送在东街表妹家中存身。现今同着一个朋友在琉璃河商议买卖,住了几天。因为耍钱解闷,老爷的贵役就把小的拿来,这是以往实话,恳求大人恩典!”说罢,连连叩头。贤臣闻听,往里跟话说:“你上琉璃河商议买卖,是同谁去的呢?”恶人说:“同着一个姓富的。”施公闻听,微微冷笑,就知事情真了,心中暗说:“果然不出本院所料。”想罢又问话:“姓富的是你的什么人那?”恶人说:“是小的朋友。”老爷说:“他叫什么名字?”恶人说:“他姓富名全。”老爷说:“别是姓白叫富全吧?”恶人打了一个迟顿。老爷连连追问说:“是白富全不是?”恶人重五无奈,只得说:“是。”贤臣又问:“白富全怎么不回来呢?”恶人说:“他瞧亲戚去了。”贤臣说:“他的亲戚姓什么?住在何处?”凶徒说:“小的不知道。”贤臣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呢。听我告诉你,他的亲戚姓阎,排行第五,住在酆都城内。他是瞧阎老五去了,是呀不是?你还有个伙计姓佟,名叫德有,排行在六。他拿出本钱来,你们三个商议停妥,要作买卖,这事我全知道。你为何亲戚改作朋友?我再问你,你的表妹夫白富全,到底那里去了?”贺重五听见忠良问的这些言语,吓得颜色都变了,腹内暗说:“他怎么知道白富全是我表妹夫,出本钱的是佟六呢?说我把亲戚改作朋友,这话是那里来的呢?官府果知道此事,大概难免刀下之祸。”恶人心下正然思想,堂上的施公冲冲大怒,骂道:“囚徒快些实说!若有一字不对,定动大刑!”恶贼闻听,把胆几乎惊破,连忙叩头,口尊:“青天,小的原本是同着表妹夫商议买卖。方才老大人提佟德有出本钱,也是情真。一出门就把亲戚改作朋友论,弟兄所为,便于称呼不碍口。佟德有在表妹夫家等着银两,我们两个先起身要上京。谁知到了琉璃河,妹夫不走,住在王家店——表妹夫已往庐州探望亲戚。等了几天,他不回来。昨日在燕家只为耍钱解闷,偶见公差,不容分说,硬上铁绳,不知犯了何事情。”说罢,连连叩头。 贤臣闻听贺重五之言,越发大怒说:“好一个万恶囚徒!我且问你,是何人把佟六引到白富全家中走动?生出许多事端,淫污了贞节烈妇?”贺重五往上磕头说:“回大人,那原是白富全种着佟六许多地亩,佟六才往白富全家走动,不干小人之事呀!”贤臣闻听,只气得白面焦黄,嘴歪气动,用手一指说道:“我把你万恶囚徒,事迹已访明,还敢巧辩?你那里知道伤天害理,报应不爽!你把表妹夫诓出去,害了他的性命,将你表妹任人淫污,你打量着无人知跷。这如今佟六被妇人杀死,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忠良说着,把牙咬得吱吱连声乱响,大叫:“恶人作恶万端,图财害命!谁知佟六被你表妹扎死!”恶人闻听,就一大惊,连忙往上不住叩头,口尊:“青天爷爷,小人不知道这些缘故哇!”忠良一听,断喝说:“我把你这万恶囚徒,还是如此!人来掌嘴巴!”青衣答应。一个青衣上前,揪住恶人贺重五掌嘴巴,一边重打十五个,打得恶人满嘴流血,打完退闪在一旁站立。座上忠良带怒喝道:“贺重五!本院问你到底知道白富全下落不知道呢?想来是佟六买托于你,你把他诓将出去,暗暗害了他的性命,是呀不是?”只听两边的衙役发威,齐声断喝说:“大人问你!你快回话!”恶人上前磕头说:“回大人,小的就知道白富全种着佟六的地亩,若问别的事情,小的一事不知。”贤臣微微冷笑说:“白富全到底往那里去了?”凶徒说:“他往亲戚家去了,大人怎么只问小的呢?”忠良说:“好一挺刑的囚徒!本院不给你个对证,你也不肯实说。人来,带朱氏上堂。” 衙役答应往下跑去。去不多时,把贤良女子带到堂上跪倒。大人用手指着恶人说道:“朱氏,你认得此人不认得?”佳人扭项一瞧,只见那边跪着一人,只打得满脸青紫。细留神一看,这才认出是他表兄来咧!且说恶人贺重五在堂上跪着,正自己暗里盘算主意呢,猛然抬头看见差人带一妇人上堂跪倒,细看原是表妹,顶梁骨上“嗖”的一声,直如凉水浇顶。不表恶徒害怕,且说朱氏看见是贺重五,往上磕头,口尊:“钦差大人,犯妇认得是表兄贺重五,他同我丈夫出门,上京作买卖去了,为何来在衙门?可曾与我丈夫同来此处了吗?”忠良座上开言说:“朱氏,你去问他,你的丈夫何处去了?”佳人答应,一扭项眼望恶人,口尊:“表兄,怎么自己回来?你表妹夫那里去了?”佳人说到此处,心中惨切,带泪含悲,说:“表兄啊!你与你妹夫,还有那佟六商议买卖,你哥儿两个一同出门去了。莫非你两个没上京吗?你表妹夫现在何处?快快的对我言来。”贺重五见朱氏问他,吓得泥丸宫内走了真魂,痴呆呆的愣了半晌说:“表妹,那日与我表妹夫出门,走到琉璃河住下,到第二日清晨起来,他说往庐州探亲去;我在店里等到晚上,并未回来。”恶贼说到此处,气得那边佳人大叫:“贺重五!无义囚徒!你满口胡说。我们那里并无亲戚,不用说,定是你贪财害了我丈夫的命咧!佟六拿银子买托于你,你把我丈夫诓出门去,他在家中好作事。越想越是。贼呀!你未曾起意,也该想一想,只为图财,害了自己的妹夫,也不怕伤天害理,报应不爽。如今犯事,还敢抵赖。”那佳人越说越恼,指着那人骂了几声,复又向上叩头。口尊:“大人,小妇人只求爷爷报仇雪恨,小妇人死也甘心。”但见他说着站起身来,往厅柱上一撞,要一头碰死咧!施公喝叫青衣上前拦住。佳人无奈,只得回身,跪在一旁。忠良说:“你的冤枉,本院早已明白。”说着,就把那店婆告状,自己私访的话,说了一遍。朱氏叩头说:“还是大人的天恩,明镜高悬,遍照覆盆之冤!愿大人子孙万代,子贵孙荣。”贤臣点头,随即吩咐州官派人去传佟六的姨夫冯浩、店家蓝田玉。这些话不必细表。 单说施公座上又望贺重五开言问道:“我把你这胆大的凶徒,你到底把白富全害死在那里?快些说来!”恶人往上磕头,不说多话,只说:“回大人,小的就知道他瞧亲戚去了,别的事小的实在不晓。”忠良气得虎目圆睁,说:“好一个挺死的囚徒,你总要叫皮肉受苦哇。人来!”差人答应。贤臣说:“看夹棍伺候。”登时差役取过夹棍来放在堂下,施公吩咐动手。青衣上前拉去恶人鞋袜,套上两腿,两边的背起绳子来,紧紧的往外边一拉。堂上吆喝着:“着力加劲拢!”贺重五:“哎哟!”一声,昏将过去。公差手掇凉水,用口往恶人脸上喷了几口,囚徒哼了一声,苏醒过来。贤臣复又往下追问说:“快实招来。”囚徒挺刑不招,口尊:“青天,夹死小的也是枉然。”贤臣闻听,气得白面通红,吩咐青衣加劲。青衣呐喊,只听夹棍一响,恶贼叫唤一声,又昏将过去了。公差复又喷了凉水。囚徒二番苏醒过来,觉着疼得透骨钻心,实挺不住了,无奈只得尽情招认。口说:“小的原与佟六相交至好,表妹夫又种着他的地亩。前者,佟六下来起租子,白富全请他到家吃过饭,谁知佟六瞧见他妻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要想偷情。白富全又在家里,朱氏的秉性节烈,心如铁石,不能顺手。佟六无奈,千方百计同小的商议,许了我二百银子,先给我五十两。小的见财起意,与他定计天天同白富全在一处吃喝,常往他家走动。后来熟咧,又商量作买卖。佟六的本钱,我二人去作。白富全中计。佟六又给我五十两银子,托我把他害死。小的不肯,他又许了我一百两,一共得三百两纹银。如事成之后,跟他上京取银。总是小的贪财该死,我把白富全诓到琉璃河住在店内,只说北乡探亲。路过酒铺,饮到天晚,已下了蒙汗药。走到半路,药性行开,白富全麻倒在地。小的用绳子把他勒死,捺在一座破窑之内是实。并不知佟六怎么又被朱氏扎死。”恶人说罢,叩头在地。刑房一旁记了口供,叫恶人亲自画供。把一个朱氏哭得死去活来。公座上贤臣只气得浑身打战,只说:“真是万恶!真是万恶!”说着把签筒签全摔在堂下,教几个皂隶轮换着打,把恶人打了个昏迷不醒。 忠良又望州官说:“你听听,你这境内有这大逆之人,你竟不能办理。险些儿冤屈了良民,教凶徒漏网。”州官吓得只是打躬说:“卑职愚蒙,望大人宽恕。”贤臣又问:“佟六的亲戚与店家,可曾传到了没有?”州官说:“俱各传到。”贤臣说:“带上堂来。”州官答应,立即把二人带上来跪下。贤臣说:“蓝田五,查验佟六的行李,都是些什么东西?”店东说:“回大人,州尊太爷同差役亲查的。佟六的衣服等物,银子三十两,地契数十张,外无别物。”贤臣点头说:“冯浩,你外甥佟六,此处别无亲故,就是你一人吗?”冯浩说:“是。”贤臣说:“那凶徒在世胡作非为,已遭凶报,死之当然,纵再有尸亲前来找问,有州官一面承当;这些地契你拿一张去,将尸首领了去吧。”冯浩答应,忙磕头爬起来出衙,不表。忠良又叫:“蓝田玉,你无故被屈,身受官刑,乃是月令低微。若非本院到此,只怕你还有性命之忧。你把纹银三十两拿去作生理去吧。”蓝田玉说:“谢大人天恩。”言罢叩头爬起,出衙去了,不表。 且说贺重五罪犯拟斩决。贤臣一面请王命,将恶人问斩;一面写本,表朱氏贞烈,奏明圣上。写完,眼望州官开言说:“贤契以后办事,须要留神仔细,倘再粗心,本院一定参奏。再者,白富全已死,朱氏现在缺少儿女供奉,所有佟六地土交官府照管,每年起租银钱全交朱氏,作为养赡之资。本院亲赐朱氏‘侠烈流芳’匾一面。朱氏收殓他丈夫尸首,一切葬埋所用银钱等物,罚你捐俸自备。”州官答应。诸事办理毕,施公不敢久停,吩咐搭轿伺候,本日起身,赶紧进京为是,面君引见黄天霸等升官。所有面君升官一切节目,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 施巡按回朝缴旨黄天霸见驾演武 第一百二十四回 施巡按回朝缴旨黄天霸见驾演武 话说施公在涿州审清蓝家店一案,把朱氏贞烈奏明康熙佛爷,详请旌表,将凶徒贺重五拟罪,请王命立斩决;恶人佟六业被朱氏扎死,置之不议。朱氏收殓他丈夫白富全的尸首葬埋,一切费用,派州官捐俸自备;朱氏终身养赡之资,均派州官照管。诸事办妥,即日起身进京面君,保举天霸等的功名。乘轿来到北关,吩咐文武官员各归本衙,不必远送。出北关过大石桥,顺大道径奔北京而来。 黄天霸、关小西、王殿臣、郭起凤四人寻店,主仆安息,不表。到了天交子时,施公吩咐外边:“快快备马!”说罢站起,迈步出了下处。贤臣上马认镫,随后众人也都上马。天霸在前,众在后,齐撒坐骑径奔御花园而来。须臾红日东升,老佛爷驾临安乐亭,众内臣侍立,就是该值奏事的内臣启奏:“皇爷,施仕伦放赈回都,候旨见驾。”老佛爷闻听说不全山东赈济回来,龙心大喜,降旨召见。这名御前太监领旨出禁地,来召施公。到禁门外,看贤臣在外候旨,高声叫道:“施仕伦,旨意下!立刻教你进见面君。”贤臣闻听不敢怠慢,跟随着一瘸一点地紧走。到了园门,遥见老佛爷在御园安乐亭中高居宝座,两边的文武官员,鹓班鹭序,鹄立森排。正是君明臣良,千载之奇逢也。后人有赞诗为证: 升平天子事西巡,几度銮舆幸畅春。 黄拥鸾旗浮有影,红绡跸路净无尘。 百官扈从瞻仪表,万国凫趋答圣君。 千载奇逢龙虎会,随时辅助仰同仁。 内侍带领施公进了辕门,行见主大礼,三跪九叩参驾毕,口呼“万岁”三声。康熙老佛爷怜施不全身带残疾,龙意要问贤臣山东赈济之事,时候多了,怕跪得腿疼,扭项望着内侍,降旨说:“朕要问施不全山东放米之事。拿凳子来赐座,朕好件件问他。”梁九公答应,转身忙取凳子,放于龙驾下边。贤臣忽闻皇上降旨,连忙叩首说:“奴才谢主天恩。”且单言老佛爷心中喜爱不全,龙面含春,漫吐玉音,开口望贤臣降旨说:“朕差你山东赈济军民,且闻山东于六、于七二名强盗劫夺赈米,不知爱卿如何将他拿获?详细奏来。”贤臣闻听,连连叩头,如此这般,将山东放赈路途所办之事,一一奏明。佛爷闻听,龙心大悦说:“施仕伦,你道黄天霸自江都县就保护于你,立下汗马功劳,何不将黄天霸、关小西等宣来见朕?”贤臣闻听,叩头起来,退出安乐亭,来到御园外,将旨宣了一遍。黄天霸等闻旨,即将兵器交给跟班的看守,整冠束带,立即跟随老爷进了园门,至安乐亭下。五个人站在禁地台阶以下,贤臣走上金阶。佛爷传旨高卷湘帘。贤臣来至御驾案前,双膝跪倒,口呼:“万岁,奴才奉旨召下役五人随旨朝参。”万岁一摆龙腕,贤臣站起,退闪一旁。圣驾与随侍文武一齐观看,但见个个少年是豪杰武将打扮,都在亭子下跪倒。皇上看罢,龙心大悦,降旨宣传说:“单宣黄天霸见驾。”好汉答应,忙打一躬,上亭来至圣主面前朝参。 看官,贤臣已早把朝礼教演熟练。众人今见施公呼唤,不慌不忙来至驾前,双膝贴地,行三跪九叩朝王礼毕,俯伏金阶。表过康熙皇爷喜爱英雄好汉。一见天霸,龙心甚喜,叫声:“天霸,朕素日闻名,并未眼见。今日你朝参寡人,朕问你祖上籍贯,从实回奏。”好汉答应,口呼:“万岁,民子祖居福建,后又徙居绍兴。民祖是良民之后,姓黄名叫玉龙;民父黄三太不守祖业,家道凋零。自幼好武,异人传授单刀一口,甩头一子,外习飞镖,败中取胜。民父因绿林人不分皂白,赌气单路独马上京。叩乞万岁赦民子无罪,方可实奏。”佛爷降旨说:“赦你无罪,从实奏来。”天霸连连叩头,口呼:“万岁,民父在皇城沙泥滩放过响马,曾劫过爷家库银。提起民父当灭九族,罪该万死,安心要劫皇爷。可巧万岁进海子猎围已毕,銮驾回宫。民父独骑出了海子红门,走至漫洼,四顾无人,截住老佛爷,单要爷的黄马褂。皇爷不唯不怪,反而开恩,将马褂赏与民父黄三太。民父领赏回家,将马褂供奉佛堂。后来旨意要民父进京,民父自行投首,封官不做,情愿归籍务农,蒙皇爷恩准,放回原籍。民子天霸看破绿林无好,改邪归正,投往江都知县。今日得见天颜,求恩宽恕,举家大小都感天恩不尽。”天霸奏毕,连连叩头。佛爷闻奏,暗暗夸奖,不由天颜带笑点头,叫道:“天霸,朕问你可曾将兵器带来?”英雄答应说:“现在御园门外,民子见驾,无旨不敢擅带兵器。”佛爷点头,座上传旨,急令梁九公:“引领黄天霸快把他的兵器取来,朕好御览。”梁九公答应,带领天霸到安乐亭取兵器,不表。且说皇爷往下传旨:“召见关小西见驾;单等天霸取了兵器来,好叫他们当面演武。”内侍官等传旨,立刻宣进关太引领前来,也是三跪九叩之礼,拜毕至驾前跪倒。佛爷往下观看,但见小西年貌当令,英英耀耀。叫:“关太,你把以往从前之事,实实奏来。”小西答应:“遵旨。”未曾奏事,他先照着施大人昨日传授的节目,朝上叩头,口称:“万岁,民子原籍山西太原府。祖父买卖出身。民子关太,小西是民子别名。在京西门头沟开设两座煤窑。民子好赌博,将窑输尽,倚仗武艺,投入绿林。因偷盗入桃花寺遇见恶僧,来到顺天府告状,后保大人奉旨擒拿恶僧。也曾在通州巡粮,当过海巡。大人奉旨放赈,保护大人前往山东,沿路敌挡众寇。差满回京,拿过许多盗贼。民子功不抵罪,望万岁开恩,宽恕重罪。”关太奏罢,连连叩头。佛爷闻奏,往下开言叫:“关太,你与黄天霸所奏略同。今朕定封你等官职。”言罢,令人带下去。看官,康熙佛爷乃是一位明君,什么事瞒不过这位爷去,只用一问,便知详细,此乃闲言,不表。 侍官领下关太去,忽见梁九公带领黄天霸,从园外将兵器取进来放在亭下。天霸跪倒,口呼:“万岁,民子将兵器尽都取来。”老佛爷才要传旨教天霸演武,忽见施公上前拜倒。他口尊:“万岁,微臣有短表冒犯天颜。”皇爷说:“奏来。”贤臣奏道:“我主御览天霸金镖,必须垂下帘来,方保无事。”老佛爷闻奏,在宝座上微微冷笑,叫声:“不全,你乃文职官,有些胆小。难道天霸心怀别意不成?”施公叩头起来,退出亭外。佛爷叫声:“天霸,把兵器取来,献上与朕过目。”好汉答应,连忙叩首,平身上得亭来,把兵器拿上来与皇爷过目。老佛爷留神观看,原是一口利刃,金镖一十二只;猛见好汉手拿一物,又把虎躯一挺,身形直立,用手往上一举,口尊:“万岁请看。”言罢用手一抖,只听哗啷啷一声,铁链响亮抖开,竟有六尺多长。皇爷与文职一闪目,借着日光留神观看。但见把儿有一尺,接着铁链儿,铁链上的那头儿,有酒盅子大的铁疙瘩。皇上就问:“此物是何名?”好汉回答,口尊:“我主,此物名叫甩头一子,打出去忙跟一步,管取敌人之胜。”皇爷传旨,即叫天霸先耍利刃。好汉遵旨,把甩头一子放在地上,将刀拿在手中。但见他蹿蹦跳跃,那口刀耍得上下飞腾,光华一片,如雪片绕身一般。开手耍得一路“朝天子”,二路就是“一统天下定太平”,又耍一路“双手捧日月”,然后又耍一路“童子拜观音”。恍似那七星宝剑腾空,彩凤抖翎,春风摆柳。后耍一路“玉女纫双针”。佛爷观罢,连声喝彩,龙心大喜。暗说道:“黄天霸武艺精强,实然不错。” 且说那些合朝文武、内外群臣,一齐观看天霸这路刀法,令人喜悦。要想那文职官不过是观瞧热闹,但见来往蹿蹦得灵便。那作武官的人,观看天霸那样舞刀,刺砍劈剁,蹿蹦跳跃,体态轻灵,实然地便利,井井有法,人人夸奖,个个喜欢。正看着,猛见天霸将身一纵,这一路刀法更不相同,怎见得,有诗为证: 舞来秋水雁翎刀,闪烁寒光浪欲淘。 海马朝云身屡仰,犀牛望月首同搔。 漫空飞白迷江练,映日摇红吐彩毫。 六合尘氛应已净,趋朝奏捷系征袍。 天霸在亭下耍舞,但见刀光上下翻飞,并看不见身躯隐在何处。宝座上老佛爷不住夸奖;两边文武也是不住点头赞叹,内外群臣正是称赞天霸武艺高强。安乐亭上忽然又听佛爷宝座往下降旨。不知所为何事,且见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 复宣黄天霸见驾钦派施仕伦擎杯 第一百二十五回 复宣黄天霸见驾钦派施仕伦擎杯 话说内臣梁九公高声叫道:“黄天霸快些收刀!佛爷有旨。”他这才跟随梁九公同到安乐亭,在宝座前双膝跪地。老佛爷往下叫一声:“天霸,你的这口刀,寡人观瞧实然不错,朕意要看飞镖如何。”天霸答应道:“民子遵旨。”当下就令:“梁九公,去在对面树上两边拴定黄绒绳一道,下面挂起射箭鸽子,朕好看天霸的飞镖。”梁九公答应领旨,登时将诸事办妥。梁九公奏明,不表。 且说老佛爷金腮带笑,叫:“天霸,你言金镖百发百中,悬针不错。你就立刻下亭去当面试来,寡人过目。”好汉答应:“遵旨。”叩头爬起,转身走下亭来,一屈膝从褡裢内取出金镖,来至对面看了一看,绒绳上悬了三个鸽子。暗说:“今日我当格外留心,镖打红心,一举成功。”天霸心中正在打算,忽听皇爷高声叫道:“天霸快些发镖!”好汉答应,左手托镖,怀中抱月,右手对准鹄子,把手一松,飞镖打出,只听“螋”一声响亮,正中鹄子红心。宝座上老佛爷龙心大喜,两旁文武不住喝彩。又听皇爷传旨,叫:“黄天霸打第二只镖。”好汉答应又发二镖,又中红心;复又连发三镖,齐中红心。那些文武官员齐声夸奖。且说皇爷见天霸连中三镖,不由得龙心欢喜,立刻把黄天霸召进亭来。英雄先把打出的飞镖找回收起,这才在驾前拜倒。 宝座上的老佛爷望下叫:“黄天霸,你的金镖朕已看过,当真不错。你再把甩头一子施展施展,与朕过目。”当下英雄叩头,口说:“民子遵旨。”皇爷望下问道:“天霸,你这宗兵器是怎么个施展法呢?”英雄见问,口尊:“万岁,若施展甩头一子,乃是一宗绝兵器,要轻,轻似鸿毛;要重,重似泰山。可是两样劲儿,一样打法,悬针不错。夜晚之间,专打香头。如今皇爷要瞧此物,取过一个小茶碗。皇爷遣一位大臣,叫他高举茶碗,站在亭子下边,一面还得抬过一块顽石来。民子按着门路,先打顽石,后打茶碗,不能伤着举杯之人。这是轻似鸿毛,重似泰山。民子手不应口,情愿领罪。”说罢,叩头起身。佛爷点头,传旨准奏,扭项望梁九公叫道:“快取茶碗一个,抬过一块顽石。”梁九公答应遵旨,转身出去,不多时诸事办毕,回来复奏,不表。 且说两旁文武官员,方才一闻天霸所奏,一个个又惊又喜,暗暗私语,这个说:“年兄,这件事,还不知皇爷派着那一位官员呢,举着茶碗这可不是玩的。一失了手,打不成茶碗,人叫他打死了呢!”不说众官害怕,且说宝座上皇爷降旨道:“宣召仓厂总督见驾。”但见忠良施公越众出班,进了安乐亭,慌忙拜倒。那老佛爷带笑叫声:“不全,今日黄天霸要施展甩头一子,与朕过目。寡人命你托茶碗,站立在亭下边顽石对面,好叫天霸施展甩头一子,朕当面验看。贤臣闻听,登时吓了个面目更色,暗道:“不好,这件事活该害我仕伦。若要举碗站立亭下,万一天霸失手,伤损手腕还是小事,只怕皇爷动嗔,诓君罪难免。若说不举茶碗站在亭下,抗旨不遵,也有罪名。”不说施公暗自沉吟,且说满朝文武一闻圣上降旨钦派仓厂总督,一个个快意称愿,暗中说道:“这宗事正当派他。”内中有被他参过的心怀旧恨,说道:“列位年兄,留神请看,便愿老天睁眼,今朝显显报应,一下打死他,才称平生之愿呢!”众人闻听,笑而不答。 猛见宝座上老佛爷传旨,叫:“施仕伦下亭去高擎茶碗。”贤臣无奈,只得遵旨下亭。内侍将茶碗递与贤臣。贤臣接来退出亭外。站在顽石对面,手擎茶碗,叫声:“黄壮士,依我说,你再打别的吧!可可地单打茶碗,还叫人举着,你想这不是叫人出丑吗?”好汉腹内说:“我索性吓吓这位施老爷,叫他老人家出出丑,给众官看看。”想罢,带笑口尊:“老爷,何必这样害怕担惊?一只手罢,纵然是打掉了,也不过慢慢地长出,又要不了命。”言罢,连忙至大人眼前,一屈腰将甩头一子拿将出来,用手拿定此物,一抖擞,只听哗啷一声,铁练抖开,手中提定。文武观瞧,但见黄天霸将身一纵,施展武艺,把施老爷吓了一跳,那里还顾亭子上的皇爷、两边的文武,高声叫道:“黄壮士千万留神,可不是玩的。瞧着手上可是茶碗,下可是我的手,你估量着,可不是玩的。”你说这一路嘱咐,招得满朝文武暗笑。忽听天霸答应,说道:“老爷只管放心吧!管保要不了你的命。”正说着,一抖铁练,甩头一子一晃,照定顽石“吧”一声响,打得顽石四下飞进。忠良暗说:“不好!”又见他一回手,照定茶碗打来。又听“吧!哗啷啷!”茶碗粉碎。施公拍手打掌,高声喝彩。把一位英明的帝王,只喜得金腮带笑,在宝座上翻着满洲话,不住夸奖。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 达木苏王抗旨比武康熙佛爷怪罪含嗔 第一百二十六回 达木苏王抗旨比武康熙佛爷怪罪含嗔 话说康熙佛爷见黄天霸把甩头一子试完,只喜得龙颜带笑,开言传旨,叫黄天霸见驾。梁九公领旨,来至亭下,高声说:“旨下!黄天霸见驾。”天霸随内侍进了亭子,来至驾前,双膝跪倒,连连叩头,口呼:“万岁”。座上老佛爷笑吟吟地要封天霸官职,忽听一人高声口尊:“佛爷,奴才见驾。”皇爷闪目一观,原来是达木苏王。众官一见王爷,不由失惊,俱都说道:“这位王爷膂力过人,昔在景山打过虎。天霸虽是英雄,大料非王爷对手。” 不言群臣私相议论。且说王爷进亭,在驾前拜倒,口尊:“佛爷,奴才要比试较量武艺。”皇爷忽然想起一计,往下传旨,叫声:“达木苏王,你与天霸不可比武,你是寡人一家王子,天霸是区区一草莽之民。纵然他有满身武艺,也不敢近你身体。这件事,万一被他打一二下,岂不是当面取辱?”佛爷言词未尽,把王爷气得面黄失色,也顾不得皇爷归罪,口尊:“主子开恩降旨,也别论我是王爵,他是庶民,只管叫天霸有什么本领,与奴才较量较量。俗云:‘当堂不让父,举手不留情。’那天霸有过人武艺,就打死奴才,不致叫他偿命。”佛爷想罢,往下降旨叫:“达木苏王,就准你二人比较。朕有一件,寡人要问问天霸,他要情愿比试,你两个就在亭下较量。”只见达木苏王平身退后。宝座上叫道:“天霸,你乡民村庄之子,达木苏王他乃金枝玉叶,若是比试略伤着他些,当有罪名;再说他的神力无比。依朕看不与他比试,可保平安。”天霸闻皇爷之言,口尊:“佛爷,王子既要与民子比武,民子焉敢退缩?再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使佛爷待民子天恩浩荡,民子无命,要皇恩也是枉然。今朝既蒙佛爷这番隆恩,命民子与王爷比武,少不得与王爷较量较量。一来权当与佛爷解闷,二则也得看一看民子的本领。”言罢,叩首在地。且说老佛爷一闻天霸这些言词,不由龙心大悦,点头夸奖说:“小厮巴图鲁哞扎耶(蒙语:真勇敢)!寡人倒要看看黄天霸与王子较量倒是如何。” 不说佛爷心中暗想,单言仓厂总督施仕伦心中不悦,暗说:“眼看天霸封官受赏,偏逢达木苏王要与天霸比武。天霸虽是英雄,怎能敌得过王爷?”施公心中正自沉吟,忽听老佛爷叫声:“王子。”达木苏王答应,转身来至驾前跪倒,口尊:“佛爷。”佛爷说:“如今你与黄天霸比武。他乃是一个草莽,你是朕的王子。寡人有三件事,要你依从,方许你们两个比武。”王爷叩头,口尊:“佛爷,奴才不知道是那三件事。”佛爷说:“头一件,你的力大无穷,不许伤着天霸的筋骨肉皮,你要损着他,朕要归你的罪名。第二件,只许天霸打你,你不许打他,若要无有这道旨意,他也不敢近你的身体。第三件,寡人只要天霸在,不要天霸坏,如若伤损天霸的性命,定要叫你抵偿。”达木苏王闻听佛爷的旨意,他也不敢不遵,迈步退出亭外。 且说天霸久闻王子勇猛无比,讲动手未必能伏他,心想要使稳当计。他来至王爷面前双膝跪倒,口尊:“王爷宽恕小民。”磕头碰地,竟把王爷哄得一肚气全消,自己倒后悔了,暗说: “哎哟,我错咧!黄天霸乃是个草民,好容易随施不全进京面参圣驾,实指望得个一官半职的;谁想我心怀不平,一定要与他比武。这岂是孤为国家亲王坐大位的行止?今朝若损伤了天霸的性命,不大要紧,倒教满朝文武取笑,说孤胆量狭窄。只得当着御前走上几步,好遮掩满朝耳目。”想罢叫声:“黄天霸不必害怕,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展,我给你拳脚上留情就是了。”黄天霸闻听,连忙叩头说:“谢过王爷!”说罢,天霸站起身来,掖上衣服,要与王爷比武,望王爷口呼:“千岁!要容让小民。”言罢,施展浑身艺业。两个人一时之间,合到一处。天霸仗着身体灵便,蹿蹦跳跃,来回游斗,不教王爷抓住。宝座上的老佛爷看得明白,见天霸没教王爷抓住,不由龙心大悦,连连点头夸奖天霸,说:“真是个巴图鲁好小厮!若不教王爷抓住,料想王爷也就无能咧!朕在此处倒要看看他两个胜败。” 且不表老佛爷在宝座上观看,单言天霸再不肯近王爷身体。王子在御园中来回追赶天霸,只跑得口中发喘,满脸通红,心中急躁,也顾不得身在御前,口中大骂:“哎哟!好一个挖不鲁(蒙语:该砍头的)!气死人也!”言罢,扎煞两只手,圆睁二日。但见天霸站在迎面说:“王爷请啊!奴才一步儿也不敢多走,奴才上过当咧。来呀!有什么武艺只管使吧,奴才也没什么要紧的本事,只会蹿蹦跳跃。”他这话反把达木苏王只气得怪叫怪嚷,口中大骂。且说亭子上皇爷一见王子如此,又是恼又是笑,夸奖天霸身体灵便。不说老佛爷夸奖天霸,且说王爷见天霸来回跳跃,不能近身,只说:“挖不鲁!坏了我半生英名。”言罢,一个箭步扑上去。黄天霸见王爷要下毒手,着意留神,等王爷身临切近,只听嗖的一声,轻轻又纵到别处。这位王爷叫天霸闹得没有办法,浑身是汗,口内发喘,也不似从前那样英勇咧,也不肯与他蹿跳了,腹中暗说:“好个天霸,我竟不晓得他这样身形轻利!我想赢他,只怕有些费事,这可怎么好呢?”达木苏王一旁暗打主意,要想赢天霸想不出个计策来。抬头忽见天霸迎面站立,满面赔笑,口尊:“千岁,奴才只当输了,要不咱俩算了吧!我瞧爷浑身是汗,必是身体乏倦咧!同到御前奏主,奴才情愿认罪。”黄天霸这一片软硬话,把王爷气得直愣了半会,猛抬头一看,但见西北旮旯里可是配殿,一面是倒厅,不由满脸添欢,(暗说:“要赢黄天霸,何不如此这般,将他挤在旮旯之中,料想他身轻,也难跳出去。”王爷想罢,跳至东边,假意要抓天霸。谁想天霸他只顾躲避,往后就退,直往旮旯里避去。黄天霸再想不到王爷要下毒手。黄天霸他只顾往后倒退,看看退至旮旯之中。你说把个王爷乐了个喜不有余,连忙往前紧走了两步,竟把夹道门就遮住了。王爷把身体一抖,拉了个蹲式架子堵在口。你就往前多走一走也不能,把天霸吓了个惊魂失色。猛抬头见大殿内房子高大,椽子是两层,明明露着。天霸看罢,暗暗喜欢,腹内叫着自己的名字说:“黄天霸,你在江湖之中不是一年半载的工夫,活了二十八岁,跟随施公却有七八年的光景,学成满肚子艺业无曾施展。到了如今,蒙施大人抬举,把我领到帝王驾前引见圣主,有本事不在此处施展,还想往那里去卖?说不得我今把那作贼的本领使将出来,也叫当今万岁看看我黄某,二则惊吓惊吓合朝文武。”想罢,浑身躜一躜劲,往上一纵。只听嗖的一声,起在空中,两手一抓,抓住了椽子,复又用脚往上一翻,身子贴在房子前沿。 且说王爷才要伸手去抓,一展眼不见踪迹,不知天霸何处去了,只顾留神往前找。天霸上面一松手,将身一纵,轻轻落在尘埃,脚站实地,站在王爷背后,口说:“千岁受惊。”王爷一闻此言,吓了一跳,转身面带嗔怒,暗说:“好个天霸,亚赛猴狲一般!我不但无面见驾,岂不叫满朝文武耻笑。”达木苏王正自羞怒,忽然天霸口呼:“千岁,以奴才看,爷驾枉费气力,不如同去面君,只用圣旨一道传与奴才,包管当下被爷擒住。要象这样较量,只怕使坏了王爷,也不能胜了奴才。”达木苏王一听,大叫一声:“好个黄天霸!我若不把你活活摔死,誓不为王。”言罢,将身体一蹿,径奔了英雄而来。王爷心中一怒,那里还顾在御前安乐亭上现有当今万岁,这会子早把自己的命不要咧,只出这口气才好。将身一纵,往上举起手来,只要打死天霸。 且说亭子上老佛爷一见天霸从上跳下尘埃,还是英英耀耀,不由得龙心大悦。才要传旨宣召他两个前来见驾,见达木苏王又去动手要打天霸;天霸又是照前跳跃不止,教王捉拢不着。宝座上喜坏了老佛爷,哈哈大笑说:“好个巴图鲁哞扎耶!”众臣一齐随着佛爷龙音,大家齐笑。声音太大了些,把位达木苏王笑黄了脸,立刻羞恼成怒,满面发烧,浑身是汗,举目观瞧。只说上面笑声震耳,把个天霸弄得不知什么缘故,只得回头往上观看,不及提防了;后又一扭项,但见王爷蹿至跟前。他喝声:“天霸!你还往那里跑?”相离不远,把个天霸吓了一跳,说:“不好!”浑身躜劲,要想跑出圈外,怎得能够?早被王爷一伸手抓住了衣衿。好汉着忙。王子一见抓住天霸衣衿,心中大悦。他想着:“若将黄天霸捉拿住,用双手举到驾前献功。万岁要死的,活活摔死;要活的,饶他不死。不过是堵堵皇爷的嘴,显显本领。”谁料竟被天霸摔衣走脱。只气得王爷骂骂咧咧,赌气将衣衿捺在地下,还想前来动手。忽听亭子上的皇爷传旨;“宣王子、天霸齐来见驾。”王爷一听传旨,不敢动手,只得来见老佛爷。黄天霸这才随后跟来,一个个敬礼磕头。佛爷见王子气得满面含羞,眼望近御,叫道,“梁九公,传朕旨意:宣仓厂总督。”梁九公领旨,来至亭外高声喊道:“旨意下!宣仓厂总督施仕伦见驾。”下边有人答应说:“遵旨。”但见贤臣越众出班来至驾前,山呼万岁,叩首已毕。佛爷叫道:“施仕伦,朕只为你保奏黄天霸前来引见,朕当面看他演武,果然不错,才要封官。谁想王子心中不服,不遵旨意,要与天霸比武,以为定操必胜。谁知天霸的身体轻便,虽无胜过王子,王子总不算赢。如今同着你等文武,寡人要问问他,也教王子自己后悔,也才知道一勇之夫,终久是祸。”言罢,带怒传旨,下问达木苏王。王爷答应:“奴才在。”佛爷说:“你可知罪不知罪?”王子方在下面听见皇爷对施公那派言词,心中已知佛爷动怒,他羞愧无地,摘下帽子连连叩头,口尊:“万岁,奴才悔无及矣。”老佛爷座上带怒,传旨快把王子送在高墙问罪。不知这达木苏王罪过到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 老佛爷降旨封官施总漕择吉赴任 第一百二十七回 老佛爷降旨封官施总漕择吉赴任 话说康熙佛爷龙颜大怒,传旨把王子送在高墙问罪。王子摘下帽子连连叩头。吓得合朝文武互相观望,不敢进言。且说施大人在一旁暗想道:“我如今引见黄天霸、关小西等,所为教他等升官受职,方显施某不负勤劳。谁知达木苏王心中不服,又要与天霸较量武艺。谁想王子又不能取胜,皇爷心中动怒,归罪于王子。这要叫王子为天霸受罪,一来黄天霸不能升官,二来我施某的名头儿不美。不如我在驾前奏明,将王爷免罪。再请皇爷加封天霸,岂不一举两得?”施公想罢,往前跪爬半步,口尊:“万岁,奴才有短章启奏吾皇圣驾。”佛爷说:“爱卿有本,对朕奏来。”贤臣说,“圣主要为天霸归罪王爷,天霸罪该万死。不唯天霸负罪,连我奴才也该归罪。望乞皇爷千万开恩!放了王爷,赦免其罪。既然怜惜天霸,,要不赦免王爷之罪,黄天霸怎能身受皇恩?”言罢叩头,口呼万岁。满朝文武心中大喜,个个点头,不表。 且说皇爷宝座上闻奏点头,叫声:“仓厂总督施仕伦,保本赦免王子,依卿所奏。”贤臣闻听准奏,叩头谢恩。又闻皇上降旨,叫:“王子听朕谕旨:国法无私,本当归罪,朕看亲王面上赦了你罪,罚你半年俸禄,赔补黄天霸衣衿,寡人一概不究。”老佛爷这道圣旨下,达木苏王焉敢不遵?敬礼叩头,口说:“谢主宽容之恩。”谢毕平身,立刻出了安乐亭,将半年俸禄令人取来,交还内侍,启奏万岁,不表。 单说当今皇上在宝座上往下观看,见黄天霸跪在亭下,身上的衣服撤去半边,令人难看。皇爷点头暗暗夸奖:“好小厮,巴图鲁哞扎耶!”望下叫道:“黄天霸,朕见你武艺精通,本领不弱。与王子较量,他将你衣服撕破。朕罚他半年俸禄,料想够了你那衣裳的本子。并非朕偏袒于你,寡人爱你武艺高强,少时朕加封于你。第一要野性收起,不比江湖中任意胡行。第二食朕之禄,须当报效尽忠,莫负雨露之恩。”嘱咐天霸已毕,天霸叩头谢恩。佛爷又望着忠良叫声:“施不全,你保荐黄天霸等,可见你是一派忠烈,理当按功加封。还有余者之人,总算下役,不比天霸、关太二人功劳,由你委派用职。朕封你总漕粮务,巡查河路,查访那赃官污吏。钦赐赤金龙牌一道,上写‘如朕亲临’四字,不论督府提镇一概钦遵。倘有不遵,许你参奏。赏俸一年,赏假三个月,择吉起身,不必面君请训。”贤臣敬礼,叩头谢恩。 只听宝座上佛爷降旨,叫天霸、关太听封。老佛爷喜爱忠良好汉,龙心大悦,加升施公总漕巡按,外查河路一带府州县道,惩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王、郭等下役几个人,凭施老爷委用何官。贤臣谢恩站起。老佛爷传旨,叫道:“黄天霸、关小西再听朕加封:黄天霸为漕运副将,关太为漕运参将。一同总漕办事,听仕伦调用,与国效力,有功再行升赏。”二人谢恩站起。皇爷封官已毕,龙袍一挥。文武散出园来。施公与合朝文武拉手道喜,俱各不表。 贤臣与天霸、小西等众人上马,回到私宅,与合家大小见过了礼。同僚亲友贺喜,不表。三个月假满,打点起身。老爷将王殿臣、郭起凤二人暂行委漕运守备,扮作施公坐轿先行,到天津驿等候。老爷进内辞别父母、兄嫂、妻子,带领天霸等,俱是买卖人打扮。下人服侍贤臣。等众人上马,小西、天霸俱各上马,穿过街巷,出了齐化门,要从通州奔天津而行。正走之间,贤臣猛然想起一件事情,眼望计全开言说道:“你快快回去把施孝叫来,我在八里桥打尖等候。”计全答应,拨马回走,去叫施孝,不表。且说贤臣与天霸等,复又催马,行不多时,早到八里桥。路旁有座饭铺,三人一齐下马。铺中跑出两个伙计来,把马拉去。主仆三人迈步进铺,刚要坐下,好汉回头一看,瞧见一个人。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 施总漕八里桥打尖何路通十字街比武 第一百二十八回 施总漕八里桥打尖何路通十字街比武 话说施公主仆仨人进铺饮茶。天霸伸手擎壶斟了盅,递与贤臣,然后才是小西与自己各斟一盅。忠良手内擎茶盅,口内讲话:“二位,你们看这铺中好茂盛的买卖,满桌上净是要酒要菜的。”天霸说:“此处离京三十多里,正是打尖的地方。”好汉的言还未尽,只听对面座儿上,有一人大喝:“过卖的!太瞧不起人咧!太爷进铺坐了这一会子,也不来问问,是要什么东西,难道吃了不给钱吗?”跑堂口中说:“来了!来了!”连忙地往那边走去。 天霸这边留神观看,那个人却是怎生的打扮,但见他:身上穿黄色小袄,一条搭包系在腰间,下穿紫花布的鸡腿裤子,绑在磕膝盖中,鱼鳞靴子足下紧登;又见外有一顶草帽放在行李上面,小小褥套捆着链绳,旁边掖着双拐,拐头上明晃晃的露着枪尖,还有个钩儿带在枪上,这样兵器甚是眼生。细看他年纪不过四旬开外,身材不高,约有四尺有零;鹰鼻相配微须,两扇薄片嘴,眼大眉浓。天霸看够多时,不是客商买卖,不是庄农人家,又不象江湖绿林。看样也不过黑夜挖窟窿作些营生而已。听他言语很象外路声音。且说堂倌听见呼唤来道:“要什么东西,请爷快快说明。这铺中伙计短少,说完了我还照应别的主儿来呢。”那人听见这些话心中不悦,带怒开言说:“你这么忙,你就替我要了饭吧。”堂倌说:“我的爷,我知道你老人家吃什么东西?”那人说:“我知道你铺子里可卖什么东西?”堂倌说:“你老人家要上个饴渣豆腐,烙上两张饼,盛两碗饭,作一个常行汤,就很够吃咧!”那人说:“这是好主意呀!我问你那盆内的鱼,案上的肉,都不是卖的吗?”堂倌说:“爷,这么着省些钱。难道我们卖饭还怕大肚汉不成吗?你老人家要吃鱼呢,是糟鱼,是酥鱼,锅贴鲇鱼,溜鱼儿,烩甲鱼,烩白鱼?要吃肉呢,烧紫姜盐煎肉,排骨,丸子,炸肉骨碌儿?”那人说:“不过这几样儿?这还没有我们南边小豆腐铺子菜多呢。听我告诉于你,买卖人和气为本。那人吃了不给钱?别论衣服品貌,别欺负外乡人。在下教导于你,往后不可如此。我今日就是依你生意,给我个常行饴渣,两张家常饼,两碗合汁面汤,还要宽大碗盛着,越多越好。吃完了好登程。”堂倌闻听照样传下去,这才照应别人。 这边的施公、天霸、小西用茶已毕,放下茶盅。贤臣叫道;“堂倌!”堂倌答应,走至面前带笑开言说:“大爷要什么?”贤臣说:“我们仨人要用饭。四两酒,给配四样莱,饼饭一齐来。”堂倌答应,先把碗筷、酒怀、菜拿来,然后酒饭一时端来,放在桌上。天霸拿壶先给大人斟上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后与关小西和自己斟上。施公说,“二位伙计,你我还要走路,咱们就是这四两酒哇。我就是这一盅,你们俩把那一壶喝完,吃点东西好走路。”二人齐声答应:“很是很是。”正然说话,只听铛响,大人望着跑堂的开言说:“伙计你来,如有现成的饼拿一张来我吃。”过卖答应:“有哇。”说着走至柜内拿了两张饼,放在两个碟子里头,给贤臣放下一张,那一张才拿到那人桌上放下。那人一见,带怒开言说:“我要了两张饼呢!”堂倌说:“爷爷先吃着这一张,赶吃不完,就得了那一张与你。”那人说:“我要了两张,你们刚才要真忘烙了一张,我倒没有说。分明烙得了两张,你们为什么卖与别人?别人给钱,难道我是白吃吗?我也给钱。此处离京不远,难道就不讲理了,也没个先来后到吗?任凭是谁,自己既要吃饼,就该自己要。为什么人家要的,他吃现成的呢?我想这个吃现成的人,就睁着不开眼。”看官,这人因为腹中饥饿,才进铺内打尖,偏偏的跑堂的瞧不起他,他就一肚子气,有心要往跑堂生气,心中想着他又不值,满肚内成心要斗气。他见施公把他要的饼留下了一张,他又见老爷那种相貌儿,很无人样,他心中就有好些不悦。方才说的这些话,何尝是冲跑堂的说呢?正是冲着这边桌上说呢!忠良本是一位文官,又是人臣极品,自尊自贵,宽宏大量,还恕得过去。像黄天霸、关小西他二人如何忍耐?听见那人说些闲话,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观望,窃窥大人之意,但见施公总不动气,只管自己吃饭,二人只得权且忍耐。 猛见那人眼望堂倌,复又开言说:“你这是怎么样呢?”堂倌回说:“少不得给爷另烙张饼。我本来错了,望爷爷宽容,不然另要点别的吃。在下情愿候了爷吃。”那人他更动了怒咧!站起身来,用手一指说:“你满口胡言。太爷有钱才进铺吃饭,什么要你候?打量太爷无钱?”说着话,将银拿出,“这银子全给烙饼。”将银往桌上一摔,说:“可恨堂倌瞧不起人。给我烙出来,摆开凉着;零碎吃点心。”那人越说越气,往堂倌脸上打了一巴掌,口鼻鲜血直流,只听吧的一声,堂倌咕冬倒在地下。掌柜的过来满脸赔笑说:“我的伙计错了,望爷担待一二。爷照顾我一文钱,你就是我的财神爷来了。”说着,屈腰打了一躬。那人一见哈哈大笑,说:“掌柜的,你家伙计我倒不恼,我只恼那个人吃现成的。既知道吃饼,不会要吗?算是学吃学穿。”施公闻听此话,眼望小西、天霸说:“二位伙计,你们听听,那边那人分明是说你我呢!”天霸要去问他去,施公未曾答言。小西先就立起身来,眼望那人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此乃天子脚下,要讲豪横不成?管教你吃苦,不服就咱俩试试,打完了,给你个地方。”那人闻听,说道:“来来来!咱俩出铺去较量较量。”说罢一齐跳出铺去,就动开了手咧! 看官,那人也是江湖中一条好汉,他却不在绿林里,前已表过,也不掇门挖洞,也不偷猫盗狗,却在水中凿船。皆因此条河路中,常时有船行走,他探得有什么上任的大官在某处上船,他好在后跟随,得便下手。因打尖过卖瞧不起他,他是一肚子没好气。这些闲话暂且不表。且说天霸又站在铺门口高阜之处观看,但见两个人打了个难解难分,竟不见输赢。豪杰心中暗想说:“这个人使的拳脚全是我家的门路,那是打那里来的?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好汉惦记着老爷,复又进铺看了看旁边的人,俱各出铺瞧热闹去了。忠良见好汉来至跟前,低言问说:“小西胜败如何?”天霸说:“大人只管甲饭。小西若是不能取胜,大略也不能吃亏。”贤臣说:“你还出去瞧瞧,要不然,给他们和解了吧。”天霸说:“大人只管放心,那人进铺子的时节,我瞧着他就有些眼岔,皆因他长个贼样式。就是小西不能取胜,我还要并力擒拿,要问他姓什名谁,家乡住处。”贤臣点头。天霸转身出去,来到饭铺门口,留神观看。但见二人在十字街前,还是争斗。此乃是通衢大道,登时聚了人山人海,如上庙一般,拥挤得铺门风雨不透。掌柜的说:“合该今朝倒运,这买卖还怎么作?我开的这个小小门面也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穿衣吃饭都要靠着它哩!这样闹哄哄的下去可怎生得了啊!众位爷们劝劝,只当行好。”来瞧的人们,个个相视,不敢上前。且不言铺门口争斗这事,再说计全奉大人之命,回京叫施孝去,登时进了齐化门,来到施侯爷府门前下马,望着门上之人说了一遍。门公闻听,入内回禀了太老爷。这太老爷叫施孝说:“你二老爷叫你有事,就同来人前去。”施孝答应,连忙备马,二人门外扳鞍,登时出了朝阳门,顺着大路径扑八里桥而来。不知计全怎么认识那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 计神眼巧逢故友鱼鹰子扶保贤臣 第一百二十九回 计神眼巧逢故友鱼鹰子扶保贤臣 话说计全同施孝来至八里桥铺门口外,但见人山人海,如上庙的一般,见天霸也在高处立着观看,叫声:“老兄弟,这是为什么?”黄天霸说:“你先见了大人,回头再说吧。”计全同施孝进铺门走至上房,见大人请安行礼毕,口尊:“大人,关太那去了?”贤臣说:“关太在铺门口与人争斗了半天咧,不分胜败。你也看一看去。”计全翻身出上房,走到铺门口外,见围着一遭人。用手分开众人挤将进去,留神一看,连忙说道:“关爷别动手,是自己一家人,怎么打起来了?”小西住手。那人回头一看,认得计全,连忙紧走几步,说:“多年没见了,如今现在那里?作什么勾当?”计全说:“说起来话长,且到铺中,有话再讲。”说罢,又望瞧看的人众讲话说:“列位散了吧,一家人拌嘴,也没什么瞧头。若不散,我就说别的了。”众人闻听,除了本铺中吃饭打尖的,余者剩下的俱各散去。黄天霸也来到眼前。计全用手指着天霸,望那人讲话说:“老弟,你怎么不认得这位黄爷呢?”那人说:“小弟总在南边,当时到了此处,又搭着小弟眼拙,竟有些难认了。”计全说:“拿耳朵来,我告诉你。”那人附耳到计全的嘴边。计全说:“他是你师父的儿子,名叫黄天霸,四霸天中的第一霸。十五岁出马为绿林,后来改邪归正。现跟着总漕施大人,新近引见万岁,封他巡漕副将。只因大人私访,改扮作经商客官形景。我在后边有点公干,这才来到。方才与你争斗的姓关名太,别字小西,也是跟随总漕大人,官封巡漕参将。劣兄先在直隶一带,后也洗手归了正咧!因在郑州遇见天霸,多承他引见,跟随大人进京。如今又往淮关去,催趱粮船,沿路访拿赃官污吏、霸道强梁。不知老弟因何来到这里,如今意欲可往?”那人低声说:“我在南边专走水路。所作之事,难道老哥不知道吗?去年冬天有点积蓄,尽都输净。这如今河路开通,来到这边想作些营生。因打尖,就斗起闲气来了。谁知又遇恩师之子?要不是老哥说破,一家不认得一家咧!”那人拉住天霸亲热了亲热。计全说:“黄老弟,不认得这位吗?此处人多也不必细讲,等你见过了大人,路上再讲吧。”二人齐说:“言之有理。”计全叫小西也与那人拉了拉手儿和解了,这才一同进铺。计全先到施公身旁,附耳说了句话。忠良心里这才明白,点头说:“既然如此,先不用见我。你同他与施孝大家用饭。”计全答应,那人与施孝回到那张桌上,一齐坐下。饭铺里掌柜的上前开言说:“大太爷,你的银子、行李,全都交代明白。其错全是我们伙计错。那个嘴巴算是他白挨了,但愿你们爷们无事也就罢了。”说罢,拱手而去。但说众人两桌上,俱各将饭用完,算明饭帐。贤臣把施孝叫到跟前附耳说:“你把你骑来的马留下。你雇一个牲口赶到前途,告诉施安等:叫他们路途之中别延误,准在天津等候本院。快去吧!”施孝答应,雇驴前去,不表。 且说天霸打开行李,拿出衣服来给那人更换已毕,然后请贤臣出铺,服侍贤臣上马,又将行李搭在马上,叫那人骑上。大家也都扳鞍上马。计全紧靠施公的坐椅,关小西在马上拉着驮子,离了八里桥径往东奔。贤臣在前,众人围随在后。计全马上躬身,低声口尊:“大人,那个人家住江南常州宜兴县,跟随黄三太学习武艺。因为绿林之中人多,故此在水路单身独行,自作营运。提起来此人本领不小,手使双拐,拐上带着枪钩,无人敢挡,水内能睁眼看人。如有仕官行台、买卖客商一切船只,专使枪拐凿漏船底,劫夺金银。在水内能住三日三夜,饿了活吞生鱼,因此外号叫作鱼鹰子,本名叫何路通。就是旱路上,拐枪钩也能抵挡四五十人。大人今往淮关,常住水路之中,难保无事。若依小的愚见,不如收他一同前去。”施公闻听,满心欢喜,说道:“就依你的主意,何不与他当面讲明此事?”计全点头答应,带笑连忙勒马,让过施公去,扭项望着何路通,带笑开言道:“劣兄有句心腹话告诉贤弟:为人须习正道,世上百艺俱能养人。想你我幼年之间,不务正业,打劫为生,空混了半生,年纪都不小了,须当想个养老的主意,才能保得住,收个结果。你瞧那一个挣下房屋地土咧?一辈子不落人手,这就算头等的光棍。谁能象黄三爷硬劫当今圣驾,功成名就,洗手不干咧!又养了个好儿子,十五岁上就出去露面,四霸天中数第一,江湖尽晓。难为他去邪归正,挣了个副将前程,年才二十余岁,又搭着他那一身武艺,又有施老爷提拔,何愁不高升?我如今跟着他吃碗闲饭,冻不着,饿不着,我就算知足。像贤弟,依我的拙见,何不跟着大人南巡?路上但能立一两件功劳,大人回京时见驾面圣,只要当今圣主一喜,你的功名有份,强似一生落个贼名。不是愚兄小看老弟,你未必能到金镖黄三太、红旗李八太爷那等分上。把这个事你得看破,难道你就不是江湖中人吗?但只一件,如今的时事,又与你我年轻的时候光景改变了好些个。怎么说呢?你我也老了,王法也紧了,这时候想不出个收场结果来,也就难为了一世男子。我说这个话是与不是,老弟自己酌量而行。”那人闻听计全之话,回道:“老哥不忘旧日交情,才领小弟正道上行。多承老哥指教,小弟情愿跟随大人南巡,烦老哥回复大人去吧。你说我不为保举升官,但愿饱食暖衣,到老善终就足了意咧。”计全答应,前来回禀大人,就把那人情愿跟随的话,回了一遍。贤臣闻听,满心欢喜,一同催马东行。 忽听行路之人说道:“明日浬江寺庙热闹非常,各处之人烧香,贤愚不等。你我进香是善士,内中就有趁热作恶的。”贤臣马上闻此话,腹内说:“久闻此庙热闹,招聚凶徒匪类。再者,又有船只来往,是五方杂地,其中必有凶徒恶棍,倾害庄村黎民。何不去暗访?”忠良想罢,开言说:“众位伙计,你我去到浬江寺附近左右,寻找个房子住一夜,明早进香还愿。”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 贤臣私访浬江寺主仆偶住杏花村 第一百三十回 贤臣私访浬江寺主仆偶住杏花村 话说主仆催马前行,直奔浬江寺走。走不多时,忽见前面人马车辆往来,行人不断,独有一人在路口站着不动。是什么缘故呢?前已表过,贤臣先教小西前去在浬江寺附近庄村找房,将房找妥,在三岔路口等候。每逢这浬江寺开庙的时节,各处的人俱来进香还愿。这座圣母庙叫作护国佑民宁河保运观,有船来往,再无不来进香的。人烟凑集,甚是热闹,房屋店口不好找。可巧离庙不远,有座小乡村,名叫杏花村,属通州管。此处有个埋名的财主,姓刘名好善,为人老实忠厚。他家的房屋最多,见浬江寺开庙进香的人不少,他就想了个生财之道,腾出些闲房来开店。关小西找到此处,见房屋干净,与他的家童说明,将上房留下。小西将马拴好,到三岔路前来等贤臣。不多时忠良与天霸、计全、何路通俱各来到。贤臣看见小西,开言便道:“你找的房如何?”小西说:“有了。”说罢回身退步,当先引路,登时来到村中,施公在马上举目观看,但见村中夏木荫荫。来到杏花村仔细看瞧,青堂瓦舍,门楣焕然可观。门前四棵龙爪槐,用架往上托着,树旁黑漆大门。贤臣在马上满面堆欢,说道:“此处最好。”小西拉缰接过鞭来,服侍贤臣下马。众人俱各都下马,派店中搬运行囊,不表。且说贤臣进店,来到上房举目留神,但见芦苇扎棚,正面高悬一匾,上写“致中和”三字;匾下挂着一轴画,原是韩文公走雪图。左右相配一副对联,一边是:“一窗佳景王维画”;下边是:“四座青山杜甫诗”。字画下放着条案。炉瓶三式,放在中间。案边放着四张圈椅,堂中是铺炉子火炕,炕上铺着白毡。客房两间,暗着一间。里间屋一张红桌放着胆瓶、帽架。旁边也有两把椅子,蓝布椅垫。靠着南窗一铺大炕,炕上也有一条大毡。老爷看罢,椅子上坐定。天霸高声叫道:“来个人!”但见有年幼的人走进房中,他本是刘家的安童,生来伶俐,连忙带笑说:“若要茶登时就开,洗脸水也温上了。”天霸说:“你把我们的马,叫人拉出去遛遛。天也不早了,即刻收拾饭来,不论什么,只要爽利现成,休得迟误,快去!”店小二答应,连忙走去。不多时先将茶、洗脸水送来。贤臣与众人净面吃茶。不多时天色已晚,秉上灯烛。店小二进房说:“众位太爷,是一席吃,还是各自用?”贤臣说:“我们是一席用。”又说:“先烫半斤酒来。”店小二答应前去。 贤臣居中,四人陪坐,分为左右。店小二将盅、筷、小菜端来放在桌上,又将蜡烛拿过来放在桌上,这才端酒菜。天霸把壶斟酒,先给贤臣一盅,又将二盅与何路通斟上,口尊:“兄长,担待我小弟愚蒙,当面不识,多有得罪。”何路通连忙说:“不敢不敢,这算贤弟多心,愚兄也跟随大人,更算一家人了。”贤臣点头。天霸又斟三四盅与计全、小西,然后自己斟上一盅。大家把杯饮酒。店小二端上菜来,放在桌上,恰好俱都爽口。鱼鹰子又斟三四盅酒,奉敬贤臣,口尊:“大人,八里桥饭铺之中,多惊钦差爷驾,望乞宽容。”忠良接杯,带笑开言:“四位壮士听我告诉,这一去淮关上任催漕,大家须当努力齐心,帮助施某办理事情。差满回京,本院面圣启奏当今,有功之人一定加封。但能身沾恩宠,封妻荫子,强似身在绿林。”四人一齐点头,说道:“老爷天恩,如同再造。”说罢复又斟酒。大家齐饮,叫店小二添汤添饭。大家饮毕吃饭。用完饭,店小二撤去家伙,擦抹桌案献茶。贤臣擎茶杯开言说道:“此事蹊跷,心中纳闷:明日就是娘娘开庙门,可别的进香人,为什么不住此处?难道有人走漏风声,知道施某是钦差按察,故此不来此处住店?”天霸说:“此处大略无人知晓。离此不远有大店,差不多的都住在那里。”好汉言还未尽,只听店外喊叫,有人口中直骂:“店小二狗娘养的!太爷们来到,你不伺候,看起来豺狼摘爪,吃了你的心!”天霸闻听,心中纳闷:必是来了一伙绿林。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 施贤臣假扮香客众绿林群争店房 第一百三十一回 施贤臣假扮香客众绿林群争店房 话说施公与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讲话,忽听厅外面有人大骂说:“店小二你这狗娘养的!明知太爷们来到,何不早去接驾?”说着要动手来打。店小二急忙跪下说:“太爷息怒,小人叫那上房人躲避就是。”那人说:“快去快去,你叫那香客即时让过上房,否则杀将过去,性命不保。”小二连声答应,抱头鼠窜地去了;不进上房,竟自咕冬跑进内宅客堂,见了主人哽咽不止,放声大哭,正不知所为何事。且说店主人姓刘名望山,祖居此地,幼读诗书,稍知礼义;娶妻李氏亦能持家。当时见了小二慌张而来,恸哭不止,大家吃惊,连声问道:“是谁难为与你?所因何事,如此悲恸?细细说来,我有主意。”小二见问,拭泪开言说道:“今有五位香客,俱有马匹,让在上房居住,岂不是一件好买卖?却不想去年那伙恶霸,今天晚方才进店。被他一顿吆喝,骂个不了,硬要上房。我以好言答应说:上房早有香客住下。他立时抓住,拳打脚踢,闹个不了,依旧不饶,立时要叫香客让他上房。小人不才,请主人去作主。”刘望山听这一段言词,倒觉作难。且按刘望山之为人,纵有大难之事,彼自处之不甚难;其为人也惯于应酬,巧于机变,奔走趋承,随高就低,因此有个绰号称刘祷告,此时他同小二出了内宅不提。 且说施大人在上房中,虽然不知原委,却是件件听真,心中纳闷。天霸亦自沉吟不语,何路通、计全满心不悦。关小西忍耐不住,叫声:“众弟兄们都听见吗?天下那有这等无情无理之事?那有这等霸道行凶之人?我关某若不是保着总漕大人,定拿了他送到地方官处,锁押正法,亦不为太过。”言还未尽,大人座上带笑开言说:“众位英雄不必如此。事情看冷暖,莫逞一朝之忿,方是远大之谋。”正议论间,忽见一人走进房门,见了大人打躬行礼。众人都带笑谦让。你道为何?一则康熙年间尚无顶戴之赐,二则大人与天霸诸人,俱是香客打扮。施大人是不知者不怪罪,故店主人一同对平常香客称呼。当时行礼已毕,店主口尊:“列位爷台,小人有一事相商,不知肯容纳否。”施大人故做不知,说是:“有话请讲。”这刘祷告,果然名不虚传,当时见问,说道:“十方香客爷们,我有一事,甚难出口。值此万不得已,只得前来奉禀,准与不准,但求容申一言。外面采了几个豪气客官,甚是凶恶,不讲礼义。去年香火之间,就住在这店里,俱各骑跨大马,身佩弓箭,好似凶神一般,还是硬要上房。望求爷们开恩,让他一让,小民举家不敢忘恩。”话犹未了,那关小西早止不住,喊叫一声,说是:“不好了,不好了!可气死我了!常言说理有短长,事有先后,天下那有这样不懂情理的人?你快快出去,叫他前来抢夺上房,我关某不怕他三头六臂,定要见个胜败输赢。”店主闻听这般言词只是发愣,不敢作声,痴呆呆站立一旁。不言店主迟疑不决,再说何路通见此光景,开言说道:“店家,象你这等没主意的,如何办得了事?你再回去细细看他什么模样,问他姓什名谁,或者是久闯江湖,闻名震耳,我们就让他上房。他若是无名小姓,凑胆子欺压平民的小辈,你叫他赶紧爬开,莫令老爷动怒,那时节玉石俱焚。快快出去问他。”且说刘店主,人称祷告,到此时无所祈祷,无门控告,嘴甜也无济事,心苦也无所施。事到其间,只得强忍,思用反间之计,或者脑袋可保,也未可定。只得同小二来到厢房,双膝跪倒,口尊:“太爷容禀一声。”那些人正等得着急,见了店主喊骂不绝,说:“狗娘养的!你有话快快说来。”刘望山口尊:“太爷不要动气。不是小民怠慢,只因那上房住的香客,更加来得凶猛,出言不逊。他叫我问问爷们姓名,如果是天下驰名的,便可相让;若是声名不重小民就不敢说了。”只是磕头不语。那人越发着急,举起刀背打到肩上。店主好不疼痛,“嗐呀!”一声,他见刀举起,只得爬半步说:“小民说是了。”那人喝道:“快快说来!”店主说:“那人言道:‘若是无名小姓的,休想要住上房,叫他早早溜了为上,若稍迟慢便打出房来,碎尸万段,马匹全都留下。’这是上房之人说的,小民一句也不敢虚言。”那人听罢,说是:“你且起去,与你无干。你回去说:‘太爷们本是江湖客,提起名来天下皆闻。你叫他一步一拜磕上房来,便就无事;不然杀进上房,一刀一个,尽夺他们行囊财物,那时后悔也就迟了’ 。”店主听罢,急转上房,一句加两句地诉说了一遍。施大人将始末根由思量,说:“此等必是绿林中人。众伙计们不必与他较量,即让了他上房,又有何妨,何须生此闲气?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小西闻听大人一段言语,说:“我有一计可擒拿此辈,更无他虑。烦计大哥前去跟随店东认他一认,果是江湖有名之人,其中必有认得的,那时便好晋接礼,不失义气;倘若一位不识,必是无名小辈,土豪下流,那时再拿治罪,也不为迟。”施公闻言说:“此乃两全之计,就烦神眼一往如何?”计全带笑起身,随着店主往外走不提。 且说店主刘祷告,此时心中一发疑惑,无所区处,想:“上房中这伙人的言语,也必不是好人,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亏得他们量宽,日后切不可想此外财。”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时早听得那个大人骂说:“这王八羔子!一去又是不来。”正骂时,隐隐似有两人走进房来。店主旁边一闪。后面计全抬头举目,看不真切,猛听一人声音甚是耳熟,忽然想起说道:“那不是公然李五爷吗?”李昆闻言忙答道:“你是何人,知吾草字?店家再点些灯来。”及时又点一灯。计全已到公然身旁,两下一看,李昆连忙问道:“老仁兄因何至此?这一向可好?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万幸。不知有何贵干,到了此地。”神眼见问,口呼:“贤弟,想咱们哥们自从任丘县内见面,多亏贤弟助咱拿住了一枝桃。成功之后,扶保大人进京。圣上一见大喜,加封施公升为总漕之任,黄天霸升为副将,小西随漕赴任,却是参将。今日假满出京,先派人天津理事。施大人扮作商人,暗暗访查事情,今晚寓此店内。却不想与贤弟相逢,真乃万幸。不知贤弟因何到此。”李公然带笑开言说:“愚弟此来,为别人事情。这天津每因粮船一到,必要争帮打仗。愚弟应邀约情,意在助一阵,因此方来。既是施公与众好汉大驾到此,烦仁兄回禀,在下愿求一见,不知如何?”神眼闻听,连道:“好好,贤弟略候半刻,我回去一提,天霸必然出来迎接,就好拜见。”公然连称:“不敢,但求容我拜见,三生有幸。” 神眼回身转入上房,未及开言,天霸忙问道:“看看却是如何?”计全说:“你料量着是谁人?先猜上一猜。”天霸摆头不知。计全说:“莫要性急,我给你一闷字,看你聪明如何。说起那屋里,闹的却是个神。”天霸猛然省悟说:“莫不是神弹子李爷?”计全笑说:“正是此人。”天霸说:“既是公然,何不同来一见?”计全说:“他有此意,要求拜见大人,与贤弟们一会。因是许久不见,未敢造次,故遣计某前来回禀。”施公闻言说道:“李公然真异人也,自任丘县拿谢虎的时节,和朱光祖助我成功,飘然而去,真是一尘不染。今于此地邂逅相逢,亦为有幸。黄副将理当出去接迎,前来一会。”话犹未了,只见天霸转身出来,说:“李公然李五爷在那望?”李昆闻言说:“那不是黄老弟兄吗?”你看两相趋承,一团话笑,真是同声相应,叙离别渴想之情。公然遂将同伙人一一指出,都与天霸叙礼已毕。二人即转身同进上房,参见大人,说:“言语上冒犯尊颜,伏望包涵为幸。”施公连忙说:“壮士请起,休得太谦。前者拿捉谢虎,多亏壮士助我成功,未当面谢,时刻不忘大德。今于此地相逢,真乃三生有幸。”李昆复又曲背躬身,口尊:“大人,外面还有在下同类之人,共十九个,皆是久仰大人贤德,无由拜谒,不知肯容纳否?”施公开言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与壮士相交,必然也是豪杰,请来一见,便有何妨?”李公然闻言告退出门,招呼朋友一同进了上房,见了施公一齐跪倒,高叫:“大人在上,我等都不是好人,俱在绿林为响马。今晚得见钦差大人大驾,真乃万幸。”大人说:“不必行礼,请坐。”众寇闻听,一齐起身,各按次序归座。天霸又叫鱼鹰子相见,各通姓名,叙了年庚,互相问好。店东在外听得这等称呼,不等吩咐,忙叫小二搭抹桌椅,设摆杯箸,立刻叫人备办酒席,明灯高烛,不亚如肉山酒海,设摆数桌。众人敬施公首座,然后挨次坐下。众人斟酒让菜,满屋的大说大笑,各吐衷情,尽倾肺腑。正在喧哗之间,猛听外面连连敲门。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 众绿林店内畅饮施大人复遇宾朋 第一百三十二回 众绿林店内畅饮施大人复遇宾朋 话说李五闻听外边敲门,站起口尊:“大人与众位俱莫须动。来者又是江湖中朋友,待我出去看看。”遂叫店小二提灯引路,走至大门。小二将门开放,李五观看,说:“那不是七侯贤弟吗?”白马李七看见公然,叫手下人一齐下马进店。小二将门关好。公然口呼贤弟说:“这个店中住着钦差施大人和飞镖黄天霸。劣兄方才会过大人,真是礼貌谦恭的封疆。贤弟须要拜见,不得轻慢。”李七开言说:“有理。你我虽在绿林中,最喜忠臣孝子。况有黄老兄弟,犹属令人可敬。”言罢转身往里就走,口呼:“黄老兄弟在那里?一向别离,得相逢。李七今日亲来拜望。”天霸闻言,翻身向外迎接,手拉李七,说是:“久违仁兄尊颜,一向可好?今日天遣相逢,何等万幸!你叫众伙计前来一同参见大人,然后叙礼。”李七一声招呼,一字儿排开跪倒在地,口尊:“大人在上,李七等叩头。”大人连忙站起身来,说是:“不敢不敢,本院有何德能敢劳壮士行此大礼?快些请起。黄副将请众位叙坐饮酒。”李七等起身,再与天霸、计全、小西等一一叙礼,各通姓名。依旧让了座位,重整杯盘,再添酒菜,欢呼畅饮。 施大人不知众人之来意,擎杯带笑,口呼:“壮士,施某有一言请教,众位之来意何如?”李昆闻言欠身应道:“老爷不得尽知,请听一言:因为粮船来到天津,各要争帮先交,皆不落后,故此各帮皆有约请的人,预备打仗。我被苏州帮约来,杭州请的白马李七,大约各帮都约下人来,只等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战。句句实话,一字不敢蒙哄。”大人闻听,不知英雄们前来聚会,主何意思。天霸说:“列位请讲明白,即有不妥,大人也不怪。”七候说:“杭州帮上约会我,苏州请了李公然,如若不来,便是失信于人。来时各站一帮,恐伤兄弟义气,因此约下杏花村中相会,再审区处之计。”施公闻言,连忙说道:“真义士也!从古豪杰不过如此。”李昆说道:“大人过誉。”施公说道:“某有一言,说来大家商量。到了日期,各执兵刃上船,只是虚张声势,我发文书,调拨人马兵将来助威,威镇河蛮,不须动手。那时出示晓谕各帮,那个不服,拿他治罪。平安之后,酌为定例,政平人和,永无争帮之患。众英雄代为审量可否?”众人听了,个个称能道善。李七复开言说:“还有一事,未禀大人得知。杭州帮内有位姓侯的,名叫花嘴。生得五短身材,使两根李公拐,闻说他是异人传授。苏州帮内有一北方人,身在绿林,手使一根亚靶枪,身高体大,外人多称他蒋门神。此两个人另宜防备。”大人未及开言,天霸一旁不悦,口称:“仁兄,休道他人武艺,灭却自己的威风。据我看来,不过狐鼠小辈。你们制住船蛮子,莫使混乱了战场;我与关小西专拿此二人。若有疏虞,从重治罪。”施公听罢,暗暗忖度道:“大事成矣!”口称:“众位助我平定此事,上报国恩,下救庶民,俱有功德。须尽心力而为之。今日天色将晓,且请自便。”单表五月十三日,在三岔口会面。小二收拾了。施公叫不必算帐,赏了一大锭银子。众寇各备能行,奔了大路。天霸吩咐店家勿得漏泄,恐有大祸。请大人上马,然后众人各跨能行,簇拥着大人前行。 计全此一路上笑语闲谈,不觉日色西沉。天霸说:“你们保护大人缓行。”霎时来到公馆门前,天霸与众人下了坐骑。门内挂着灯笼,看不真切,门上的也不知是谁,见这个光景,只得站起身来,一齐迎下台阶。天霸说:“你等俱是什么人?”那些人闻问说道:“我等是本处官兵衙役,派了来伺候大人的。”天霸说:“既如此,这是大人驾到,你等还不跪接,等到何时?”众人闻听一齐纳闷,心内想着:“前日大人就来了,就是身有贵恙,并不办事,也不会客。怎么今日又有大人来了?”令人测摩不出,只得跪下。只说:“天津的兵丁、差役跪接大人。”磕头站起来。就有人报将进去。顷刻间但见王殿臣、郭起凤、施安、施孝,一齐接出门,好不威严。内外人等眼见总漕大人突如其来,即从天降,各个传言,说是:“前日来的是假,这才是施大人驾到。”又说施公专好私访,前日不来,必是私访的事。人人害怕,个个担惊,只得坐轿乘马,都奔公馆门前来投手本,一齐禀见。 又有天津盐院德老爷前来拜望。这个老爷虽是钦差长芦盐院,兼管钞关事务,他却与施公在京就相好,原是镶黄旗的包衣满洲,在三山行走,后来升在天津的盐院,听说施公来到,即来探望。门上之人回禀了贤臣,将名帖呈上。老爷吩咐:“余者官员外面待茶,请盐院德老爷、天津镇总兵李老爷相见。”门上人将话传出,德老爷与总兵往里就走。贤臣往外迎接,二门以里见面,先与盐院拉手,带笑开言说:“早闻贤弟到此,兼管钞关税务,劣兄想来探望,因为奉旨赈济山东,未得其便;如今皇上点我总漕,昨晚方才到此。我正想要去拜贤弟,反劳贵步来看愚兄。”盐院连说不敢。施公说:“请坐。”说着,那边盐院归了客位,总兵次之,须臾茶毕。施公说:“我有一事不明,与贤弟请教:这各省的粮船来到关上,是怎么样地过去?”德老爷说:“若问粮船到关,如单帮的,立刻开关叫他过去;若是三帮五帮撞在关上,却又难了。若一开关,他就你抢我夺,榔头杠子,刀枪并举。去年那场就伤人不少,谁敢把他留下不成?只得任他们争斗,胜的在先,然后再开关。”施公听罢,眼望李公说道:“你管辖此处兵将,就该镇压地方,粮船争帮,为何不管?”李总兵见问躬身曲背,口尊:“大人,卑职管辖马步兵丁,没有皇上文书,谁敢私动官兵?这粮船争帮一则,前后未有定例。都想先交,早行回程,谁肯落后?其中有这些难处,故历年淹留,未有定例。今年总漕贵驾到此,必有嘉谋,乞酌量万全之策,不易之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答道:“本院自出京以来,沿途私访,已访知有苏州、杭州两帮,最为刁恶。杭州有个侯花嘴,苏州有个蒋顺,这两处船来还许要争。咱只治服一帮强蛮,余船亦必畏法,再示以明条,令其遵守,有何不可?”总兵闻言,曲背躬身,口尊:“大人说得是,下官不才,听凭大人驱使,无不从命。”施公带笑开言说:“虽是闲谈,按理亦如此。”复问道:“每年粮船上坝,亦应有限期。”德爷说:“历年大约中秋以前,全粮船俱交纳已完。八月十五日后粮船要净;如若不净,应该参革有罪。今年天旱水浅,重船难行,故来得迟慢。施公眼望总兵说:“中秋节后,我要进京。”总兵点头道:“是。” 说话之间,门上人前来跪倒说:“禀明老爷,今有苏杭粮船来到关上。”施公摆手。再说施公回至公堂坐下,叫内侍传出话去,余者的官员各自回衙理事。众官闻言,各自散去。只见人来回话,说:“外面有两个姓李的求见。”施公知是白马、公然来到。不由满心欢喜,便唤参将关太出门迎接。关太来到门前,瞧见李昆同七侯笑嘻嘻急趋了数步,携手进了大门,直到上房。二人见施公倒身下拜。施公忙起身拉起二人,带笑开言说:“二位将士,何必行此大礼?快看座。”二人告罪坐下。李公然茶罢,曲背开言说:“苏杭船前日虽在店中商议,今至临朝,仍请大人示下,我们方才放心。”施公说:“苏州帮请的神弹子,杭州是白马七侯。不知二位见过船家没有?”二人道:“见过了,是约定五月十三日,要争胜败。”施公说:“二位的聘礼,必是十三日以前交代,交代之时节,便收下寄放在别处。到了临朝,二位站一船。待本院亲去验船,派人两个虚与二位交战;再派两个人在两位身后拿人。拿住蒋顺、侯练,那些从犯自然懈怠,不思逞强。单等两帮平定,那时本院再定漕规,谁先谁后,永不许争。”即吩咐说:“快来摆酒席伺候。”应役人答应下去,须臾之间,杯盘满桌,酒饭齐备。施公说道:“今日算是个家宴,黄副将、关参将、郭、王两员守备,计全、何路通二位壮士,俱各前来陪二位李壮士,大家痛饮一番,勿得推辞。”众人闻听一齐告座。施公居中,众人挨次坐下,欢呼畅饮。”施公陪着笑,毫无骄奢,恰如同僚一般。是可见:大将用谋不动勇,贤臣折节不轻骄。且说这一群勇猛之人,个个虎饮狼餐,心中叹服,一齐哈哈大笑,直吃到天交二鼓。李昆和七候二人告辞,说罢辞出,往外就走。施老爷令天霸等人一齐送出大门。二人自去不表。再说天霸等人,仍回上房用茶。施老爷开言说:“这神弹子所言,你等须得酌量万全之策才好。不然,我就要多调官兵,以防不测。”不知计全商议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回 两岸仰瞻施按院浮桥怒打运粮官 第一百三十三回 两岸仰瞻施按院浮桥怒打运粮官 且说计神眼口尊:“大人,不必调用官兵。我有一计,管许擒贼。当令何路通、黄天霸上苏州船擒拿侯练,何贤弟可防其水遁。若在船上,黄贤弟自不让他。关小西同着郭起凤战那杭州船的蒋顺,大约可以擒拿。不知大人以为何如?”施公点头说道:“甚好,甚好。”诸位俱各无言,天交三鼓,各去安息不表。 次日清晨,施公起身。光阴似箭,不觉到了五月十三日的期。那李七侯、神弹子早把两船上聘礼诓到手中,净预备着动手。这一日早,施公袍褂鲜明,靴帽齐整,众壮士早已装束齐备,伺候两旁。施公说道:“天霸虚战李七侯,何路通擒拿侯花嘴,小西虚敌神弹子,郭起凤要争蒋门神。各要小心奋勇,不得误事。拿住两个头目,镇住余党,别帮自然不敢放肆。”施公迈步出门,刚往外走,忽见一人翻身跪倒,说:“启禀老爷,外面来了苏杭两帮运粮官叩见,有手本投献。”施公用手一指,内司接过手本来,遂吩咐门上人起来,传出去叫他进见。复至大厅正位话坐,天霸等站立两旁。长随呈上手本,施公看来,却是五个。掀开看时,头一个上写:苏州大帮,重运千总贡士隆、空运千总怀英,叩大人天喜;第二个苏州小帮,重运千总李胜、空运千总叶法,叩大人天喜;第三是苏州太仓帮,重运沈波安仁、空运陆祥;第四个是杭州头帮,重运张捷、空运李世雄;第五个是杭州临安帮,重运孔孙安、空运孔如虎,俱有叩喜之字,共千总十名。施老爷看毕一抬头,就有人掀起竹帘。十名运粮官走进厅堂,都是纱马褂衬着纱袍,头戴纬帽红缨。见了施公一齐跪倒,自己口诵花名。施公说:“平身。”重运空运分立两旁。施公说:“船到关上这几日,为何今日才来?莫非不重钦差?”这重运五人见事不好,一齐复跪尘埃,口尊:“大人容禀,皆因是淮上见过了总漕,方敢催船前来。听见转牌请出,又点钦差,屡次寻问,听说大人私访未回,因此耽延日期。昨日晚间,方得实信,望大人宽恕。”施公说:“你等既知新点钦差,粮务驻所天津,船到住时,就该来公馆投下手本才是。粗心玩法,暂记捆打。”五人叩头,谢大人天恩。施公说:“你们船不是随到就过关吗?为何故意停留,耽误漕限?”五人齐叩头说:“大人容禀,船到抄关,不能即过,皆因历年没有定例,俱各争先,皆不落后,都想早完早回。谁想就有人包揽,管许争先。因此船到浮桥,每致打仗相争。船到之时,就把揽头聚齐商量。内有侯练、蒋顺,为刁恶首,最难治服,他们早已约定今年争帮打仗。请大人示下定夺。”施公带怒手指说:“你们净是一派胡说!此离北京不远,辇毂之下,就敢如此逞凶?你们这运粮千总应管的何事?”只见五人连连叩头。贤臣又说:“你们先回去,就说本院随后就去查验,明日方许过关呢!”千总叩头,鼠窜而去。 施公随即起身走着,行不多时到了浮桥。轿夫撑住轿杆,天霸等分立两旁,众兵丁衙役雁字排开。施公闪目留神,但见一带江河粮船密摆,桅杆若麻林一般。单有两只大船在前,直抵浮桥。施公正然细看,忽听一片声喊,不知那里来的。原来盐院德老爷早有谕帖传到,如施大人来验船,叫关上人役一同伺候,故尔一见施公轿住,众人声扬:“天津关的德老爷家丁人役给大人叩头。”施公带笑说:“又劳你们,回关上去吧,各治其事。”众人答应,复又叩头,方才起去退后不表。再说重运、空运十名千总各有私心,早已上了船,各人嘱咐各帮:“须要听大人吩咐,要是怪下来,无人敢担。”船户亦自面面相觑,揽头微有忿色,亦言不出。你道此弊如何至此?属下人皆是作官当差的,皆知王法,一则揽头最是祸苗,无他不行,有他便是,挑拨逞能,从中取利;二则运粮官亦各愿本帮先交先回,兼有私弊,故意纵容。一概是自逞私心,而网其利耳。今日见了施公,素知其刚直,又好私访,又有圣旨敕令,如皇上亲自到此一般,因此皆是毛发悚然,静等大人吩咐。大人轿到站住,每一喊:“来人!”两个人便一齐轿前跪倒,自己口中报名:什船、什名、什旗下,“叩大人天喜!”一片声音震耳。施公招呼:“平身。”众旗丁叩头起身,退入船中。施公吩咐:“吩张捷、贡士隆前来。” 头里传嚷一片声喊。只见重运千总两员急趋轿前,俯伏跪倒,连连叩头,施公说:“这两只船因何并行?”千总口尊:“钦差大人,这两船并行,实有个原故。他来已有数日,皆因两不相让。请讨示下,令他让路。”施公说:“谁先到的谁先走,那个不遵,拿他问罪。”贡士隆忙道:“是苏州船先到。”张捷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千总杭州的帮,先到关口,住下一盏茶时,他们的船才到。”施公闻言,断喝说:“唗!满口胡说。在本院面前还敢如此抵赖!不用说了,你们分明是私贿,那有王法?”便叫:“来人!”衙役跪倒二三十名听令。吩咐:“先将这两名千总各捆打二十。”青衣上前按倒。贡士隆声声求饶,大人只做不闻。军士举起军棍,一五一十,只打得血溅浮桥。打完放起一旁下跪;又把张捷照样行事。一并打完放起,轿前跪倒谢恩。 施公又吩咐黄副将招呼苏、杭两帮,谁先到的先走,后到的算争,如敢故违,罪加一等。黄天霸高声嚷去。声犹未了,只见船上蹿出两个人,手执钢刀,一人嚷:“是苏州帮先来。”一人嚷:“是杭州帮先到。”一个就说:“你们烦了总漕来也不管事,还是照旧例,谁杀得过谁先走。”一个就说:“你们弄了钦差来压派我们。咱们有例不增,无例不减,还是杀败了的在后。”两个人越说越近,赶到面前,各举钢刀,呐喊如雷。施公在轿内看得明白:双刀并举,门路不一,都是紧身汗褂,薄底快靴,身材雄壮。施公看罢时,认得是神弹子,白马二人,好生得畅快,知其假意争战。施公看得目呆,忽听李昆说道:“太爷受的苏州聘,到此争帮来显名。未曾与我动手,也该访访神弹子的名头,江湖之中那个不晓?若知好歹,让我先过去罢了,倘若不肯,管叫你命丧江河。”李七侯微笑说:“李昆,你也曾晓得我白马李的名吗?天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倘你稍知时务,我劝你早早回去,让我帮先行,是你万分之幸。迟则死于钢刀之下,后悔也就晚了。”公然满面含嗔,二人复又动手,你来我往,翻上翻下,远接近迎,钢刀闪闪,真是杀得好看。不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回 李公然船头重义何路通水底轻敌 第一百三十四回 李公然船头重义何路通水底轻敌 且说那张捷、贡士隆满心怨恨,站起来观看船头打仗,正愿船上人不服。他心中暗想:“看他麻脸如何办事。”猛听得施公轿内高声喊道:“人来!”只听面前有人应声而至。施公说:“你俩把船上的人拿来。”那人答应,大踏步走到河边,喊道:“那船头两人休得动手!我奉钦差大人命令,要把你们拿回,问把持之罪。”李公然、李七侯闻听此言,一齐住手。各人站在各人船头之上,手内擎刀往下一看,原来是黄天霸、关小西。神弹子说:“什么钦差,也管得我的事?要来拿就比比武艺,若是胜我,我就永不想这宗邪财。”小西、天霸二人闻听此话,不由大怒,高声道:“好无王法的野人,如此大胆!”说着赶紧几步,纵身上船。两岸观瞧的一齐喝彩。这关小西直扑神弹子;黄天霸手执钢刀,望七侯说道:“像你这无法无天,真是大胆!皇粮是当今用的。把持漕粮,罪过不轻。总漕大人现在此地,还敢无礼?将你拿住,必是割头。”李七闻言说:“黄天霸别小觑我等,看刀来!”劈面就是一刀,天霸随手挡开。只见刀架刀迎,咯当当响不住声。关小西和白马李也在那边动手厮杀。真是将遇良才,直战了有一个时辰,胜负未分。 猛见杭州船舱中蹿出一人,手使李公拐,帮助李七。这苏州船舱也走出一人,手使亚靶枪,来助神弹子。两岸上人山人海,一齐乱嚷,说是:“不好了!不好了!船上又添了人。这跟随大人的,恐怕不能取胜。”议论纷纷不一。且说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再去两人把船上匪徒拿来!”郭起凤、何路通一声答应,飞身上船,一涌跳上船去,郭起凤在苏州船上,截住了蒋门神,铁尺挡住亚靶枪;何路通上了杭州船,与侯花嘴交战,钩枪拐挡住了李公拐。共是两对假战,四个真战,八人分在两船头上。先表那苏州船上李公然假战关小西,郭起凤真斗蒋门神。一则在大人面前,又是人烟稠密,众目所观,由不得不抖精神;一则今年包揽粮船,挣些银两,以为活计,一有疏虞,下年便无人雇了,失去养命之源,只得拼命相争。那边何路通和侯花嘴二人,也只如此,各人奋勇,蹿蹦跳越,谁肯让谁?各船上都有一对真、一对假。其余各船、两岸观者,目瞪口呆,不分真假。唯杭州船蛮子,专盼白马李得胜;苏州也望神弹子得胜。这闲散观者越聚越多,真杀假战的越斗越勇。正在酣战之际,李公然丢个眼色,虚砍一刀,“哎呀,不好!”往船后就跳。蒋顺一见,又气又恼,他仗着神弹子助胆:“他竟如此怯战,使了多少聘礼,净听他说些大话。你会打弹子,百发百中,何不施展?”李昆在船中,又叫喊:“蒋门神听真!与我交战的,姓关名太,久保施公,天下驰名。我不能取胜。你若不服,和他比试,你若胜得了他,情愿退回你的聘礼。”说罢又不言语。弄得这蒋门神神魂不安,进退不得。心中想道:“李五本事虽未见过,这江湖人都交他。想这关小西必是武艺精通,不然众目所观,又挣我们银子,竟自败退?想来实不能胜他方才退败。剩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想了多时,说道:“你们两个人,我是一个,必须单比方为好汉,姓关的战败李五,咱俩单比武,不许别人帮助。”小西闻言,哈哈笑道:“像你这胆大奴才,真是可气,竟敢和老爷论输赢?伙计退后,待我擒这奴才。”郭起凤收了铁尺。蒋门神方才放胆,以为得意,遂说:“姓关的,快来动手。”将枪杆拧了又拧,想道:“此人战败李五,必不平常。下年的买卖成败,只在此人身上。”抖擞精神,尽力扑来,分心便刺。小西看准,一抡折铁倭刀,只听咯当一声,枪头落地,枪杆削去半截。门神大大地吃惊。且说施公看得明白,想着拿着两名揽头,也只在今日,早些平定粮帮,好奔淮安赴任。正自思想,猛听咕冬一声,船上倒了一人,乃是郭起凤等得不耐烦了,上前照腿上一铁尺,蒋门神栽倒。关小西向前按住,郭起凤随手又是几铁尺把两膀卸了,喊声:“拿绳过来。”青衣紧跑,将绳递过,把蒋门神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提将起来,往船下一撂,摔了个昏迷不醒。施公连忙吩咐。”把这奴才送到公馆,等着把那个也拿住,好一并正法。”手下衙役抬起来,送到公馆看守不提。 再说李七侯见了公然退败,自己早闪到一边去了。又见小西拿住蒋顺,连声喊:“拿去了!拿去了!”意在威吓侯练。花嘴闻听,益发动怒,把李公拐抡起,直与何路通打个手平。连那旁小西、起凤一同观看,天霸也不动手。看来花嘴真不在鱼鹰子之下。战够多时,不分胜败。看看天已晌午,黄、关、郭仨位英雄袖手旁观,都要看侯练的武艺,暗中赞叹:“可惜此人不入正途。再等个时候,看是谁胜谁败,那时再动手不迟。”那知施公内心着急,见何路通独战侯花嘴,鏖战多时,不由心头火起,说道:“一齐动手,将这奴才拿住,勿得怠慢!”黄、关、郭听得吩咐,一齐着忙,各举刀兵前来擒捉侯练。这花嘴一见势头不好,更是奋勇招架,往来冲突数合,一翻身跳入水中。天霸、小西、起凤各自束手无策,鱼鹰子大笑一声,一扭头也钻入水中追下去了。单说何路通能在水底睁眼,可住三日三夜,专会水底拿人,故人都叫他鱼鹰子。本在八里桥饭店相遇,与关小西生回闲气,计全认得,相劝归附大人,并无寸功。今日见了花嘴入水,喜不自胜,所谓南人坐船,北人骑马,正是立功之所,甚觉得意,故一扭头沉下去了,不提。且说那众船户和两岸人等,闲杂看的真多,各各惊讶喝彩,深服施公用人之周。正不知水底如何打仗,人人纳闷。猛听得一人跑来喊叫:“黄副将,大人请你回话。”黄天霸闻听,大踏步赶至浮桥,桥前躬身侍立。施公说:“你吩咐船家莫留闲人,只是够用就得,先来在前,后来在后,勿得乱走。”天霸答应,翻身复上船头高声道:“各船旗丁庄头听真!方才大人吩咐:‘那船先到先过头,后来在后,永不许相争。’皇粮乃是国家要务,王法所关,勿得轻视。少时拿侯练与蒋门神一并开刀正法。再有不服的,早些出来放刁,别等没人时候撒赖。”并不闻一人答应,偶见两船上各来一人,直奔黄天霸说:“我辈求见大人。”那两个人来到轿前跪倒。施公一见开言问道:“你两个是什么人?姓什名谁?为何来见本院?”二人叩头,口尊:“钦差大人容禀:我们姓李,本是好人,因一时不明,又被他买嘱,帮助他们争帮,却不知此等利害。方来知道后悔,故此前来请罪,身该万死。”施公闻言冷笑三声说:“这粮船乃是国家养兵所需要务,满、蒙、汉八旗兵丁尽赖此粮。把持漕粮,即是违逆圣旨。你等务宜知罪,以后切不可再犯。人来,把这两名投降的人带回公馆,伺候再审。”手下跟随领着李公然、李七侯到公馆,不提。 再说侯花嘴逃在水内,指望逃灾避祸。那知道就遇见鱼鹰子正在水底行走,猛然背受一拳打着。他不知是人是鬼,是鱼是龙,心中胡思乱想,口内还得换水。不知不觉臂后又着一下,比前觉重,更是吃惊。急中生智,用尽平生力量,抡动铁拐乱打一阵,一下也没捞着什么,使得四肢无力。何路通想道:“他水里不能睁眼,何不赶紧拿去交差完事。”想罢用右手钩枪拐,伸过去看准他脚跟上的筋尽力一钩,拉起便走。何路通用踏水法儿波上行,如履平地,拉着侯花嘴在水面上半沉半浮。至于小西、起凤无不暗暗称奇。唯有苏杭两帮揽头,艄公、舵公等人,顾不得道好,只是咬指伸舌,探头缩颈的,各顾自己幸逃罗网;当时若与他相争,个个俱得遭擒,这时不住说:“你看你看。”快到桥边,只见何路通纵身上了浮桥,把一个侯花嘴倒栽葱的双手拽上桥去。两岸上人又道:“好!”喊声震地。只见两个人是水淋淋的。何路通怀抱钩枪拐单膝跪在桥前,口尊:“大人,小的奉命将贼拿到。”施公说:“把侯花嘴捆结实,带到公馆。”一摆手,何路通站起。施公又吩咐:“起轿,且回公馆。”只见执事行走,队伍各自排开。早有人牵过马来,黄副将乘上前行。又听得轿内传出:“那十名千总,随到公馆听候。”一言传出,千总们闻声丧胆,那敢怠慢,连忙下船跟随轿后,俯首随行。吩咐打道,八人抬起,一阵风相似来到公馆。 施公下了大轿,走到厅中升了公座,天霸等人两旁伺候。下役排班,喊过了堂。十名千总跪在上面,蒋顺、侯练跪在下面。施公带怒叫:“蒋顺、侯练,你俩可知罪吗?”两人跪爬半步说:“知罪,是小人的错,不该收他们这几两银子。情愿领罪!”施公嗟叹不已。又叫人把蒋、侯枷号起来。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回 赴淮安初经水路到静海又接民词 第一百三十五回 赴淮安初经水路到静海又接民词 且说忠良爷拿住蒋顺、侯练,枷号浮桥,单等粮船定规之后,仍然要从重治罪。施公传令:“在前的先过关,各按次序而行,在后的勿得逾越,违令者斩。”一言宣出,众人畏服,按着次序,各不敢争强。公馆又传出话去,说明日起行。霎时之间文武众官皆知,齐来至公馆,俱要伺候饯行。施公推辞不受,教地方官预备。当时头里一只小船,喝道打锣,前站顶马开路而行,后是太平大船,是施公与众亲随人等。后跟九只小船,装载伙食器具、行囊私用诸物不表。且说沿河一路两岸来往人,以及近河军民无不夸奖,瞻云望日一般。各处文武官员无不畏惧。一路该汛官兵更相护送。行到曹家庄,又过杨庄村。那一日到了新口,顺风帆起正走得急,隐隐有人连声喊叫:“冤枉!”顷接船近,越听真切,乃是一妇人。众人早看见,不敢多言。忽然一声传到舱中,惊了大人的贵耳,猛见施安跑出说:“此何地名?”撑船人说:“前面离独流不远,有喊冤之人。”施公吩咐说:“带鸣冤之人。”水手解开纤绳,举竹篙撑船傍岸,招呼告状人来见。那妇人急忙走到河边上船。水手顺篙摇上,立时赶上大船。船近岸,看那妇人上了官船,俯伏跪倒。施公上下一看:乌绫罩发,珠泪滚滚,穿一件蓝布褂,下面系着青布裙,年约四旬上下。施公看罢,开言说:“你有什么冤枉,来到此地!”妇人说:“小妇人是静海县人,特来告家主曹步云。”施公带怒说:“赶下船去!以仆告主,我却不准。”那妇人站起,转身说道:“只可闻名,不可会面。人称天上神仙一般,竟不想也是平常!可惜康熙万岁尽用些无能之人。”随说随走,到船边将身一扑,落在水内。吓得众水手齐声说道:“不好!”施大人在船舱内听见此言一怔,且想:“翰林院曹步云,为人耿介自持,不肯用钱打点,故未显达,一气告假回家,田园自乐。施公素知此人,旁人告他未可深信,况且是他的奴婢,本无告主之理,故此喝退。”那知妇人有天大冤枉,因此那妇人听见施公路过此处,早等数日,暗想:“此时一见施公,如见青天。”那知推脱不准,他想:“如此清官不管,天下更无人管了。我丈夫冤沉海底,何时得报?必然有死无活。”苦无出路,故此跳入水内。 施公猛然惊疑,说道:“快去救他。”何路通一声答应,来到船头,早只见有几名水手已经将人托出水来,放在船头。控了多时,方才渐渐苏醒。人役进舱回明。施公说道:“带进舱来!”人役答应一声,二人扶着他进舱里。可怜那妇人浑身水淋淋的,跪倒在船板之上。施公吩咐停船。水手连忙将船摆岸下锚,一阵锣响,船已稳住。施公说道:“你莫怨本院不管。世界上那有奴告主人之理?你果然有天大冤枉,要你从实诉来。”妇人见问,口尊:“大人容禀:小妇人李氏,年四十岁;嫁夫曹必成,年四十二岁。本是主人家中生养的,家主相待恩情非浅。前日忽然差他县中下书,县官一看此书,立刻升堂,不问青红皂白当堂夹问,严刑处治半死,送到监中。小妇人前日往监中送饭,见他憔悴如鬼。小妇人夫主言说,他受刑不过,竟画招承认:勾引强盗打劫主人。小妇人听见人说,总漕大人代巡按,惯断无头案。因此舍死忘生,拼命奔来,望求老大人施天地之恩,从公一断,问准是何情由。我们作奴婢的,虽死无怨。” 施公听罢妇人之言暗道:“曹步云为人,与此妇人像貌,皆不是奸邪刁恶之人,此事叫人纳闷。”猛想:“其中必有关于名节之事,不便明言,故陷之以盗贼。此事若不审明情节,有玷我的贤名。”想罢开言说:“鸣冤妇人暂且回家,三日后听本院传,必定将事与你辨明。”那妇人望上叩头,站起身来下船,登了岸扬长而去。施公说道:“开船,今晚往静海奉新驿歇马。”从人答应,官船要开,忽见前面一人,身穿蟒袍补褂,高擎手本,后面有几名从人跟随,拉着坐骑,远远站住。那穿官衣的,紧跑了几步迎着官船,跪倒岸上,拿着手本,说:“静海县知县陈景隆,迎接老大人。”官船上有人进舱回话。大人说:“叫他公馆伺候。”将此话传出,陈知县起身上马,径奔公馆去。施公催着水手,急忙快走。不多时来到奉新驿前。早有本地守备带了手本,前来伺候面谕。吩咐传出:“守备归汛,陈知县来公馆。”知县参见大人毕,一旁侍立。施公带笑开言说:“贵县,你是什么出身?”知县见问,曲背躬身说:“卑职是一监生。”施公说:“你是捐的功名,到任几年?”知县说:“卑职到任一年。”施公说:“前者有一个曹翰林的故事,你可记得否?”知县说:“有书来到,上写:‘家人曹必成,夤夜勾引强盗入宅打劫主人,故此叫他自去投首。招认口供,立杖毙大堂,待领尸首。’卑职虽然审明口供,暂行收监。”施公带怒说道:“你见书审问,就动大刑,屈打成招。你曾问他勾引强盗是谁?共有几名?打劫是什么财物?”若知大人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回 宠美妄乐极生悲送义仆绝情处死 第一百三十六回 宠美妄乐极生悲送义仆绝情处死 且说知县陈景隆见施公话问得根切,满面通红,直吓得俯伏称罪。口尊:“大人,卑职该死,未问及此处。”施公说:“再请问贵县将那余者盗贼,可曾拿住?”知县只是叩求大人宽恕。施公说:“陈景隆,你也须知诬良的罪名,大料你也难辞。暂且回衙,明日大早将曹必成连你衙役刑具一并带来,勿得有违。”陈知县连说:“是,是。”起身而去。施公看天色不早,就在公馆安寝。外面民夫巡更、官兵巡逻一夜不止。次日清晨,贤臣起身,净面更衣,点心茶罢。家丁传进说:“陈知县带领三班人役、各样刑具,连曹必成一并带到,现在外面伺候,请大人示下。”施公吩咐:“衙役排班,刑具列在厅前,等候本院审问此事。”将话传出,知县连忙预备停妥,又吩咐衙役各要小心伺候。霎时施公升座,王殿臣、郭起凤、计全、何路通等站在后,黄天霸、关小西线缨纬帽,蟒袍补褂,各带腰刀,在公案前面分班侍立。一声叫堂,施公吩咐说道:“先传知县。”下面齐声说:“传知县!”知县闻听,连忙跑到公案前双膝跪倒,叩头已毕,站立一旁。施公又吩咐带曹必成上来回话。青衣答应出去,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知县说:“带犯人。”施公说:“解去项锁。”曹必成跪倒尘埃。施公往下一看,见此人身穿布衣,慈眉善目,倒是个老实的长者。施公坐下假意带怒,说是:“好大胆的奴才,你可是曹翰林的家奴曹必成吗?”下面答应说:“是小人。”施公喝道:“唗!你既是家奴,与主人有何仇恨,竟敢勾引强盗打劫家主财物?把从前的缘故一一说来。若有半句虚言,立追你的狗命。”两旁站堂的一齐喝道说:“大人吩咐,快些讲来!”义仆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大人,容小人细禀:小人自幼生在主人家中,看待如同父子,娶了妻子。前于五月节,有人来请家主同去饮酒。临行之时,家主说:‘今晚怕不能回家。’令小人照看家务。家主去后,小人也有人来约会,因此小人在朋友家饮了一夜,次日清晨方回到家。听说主人半夜间就回来了。细看好像家有什么事故,急入房中问了妻子。小人的妻言说:‘家主爱妾夜间吊死。’小的听说,魂不附体,不知因何,正在纳闷,有人来说:‘老爷叫曹必成。’小人连忙去见。家主拿着一封书子,叫我送到县衙,面交县太爷。小的正因二主母吊死,想必紧要出气,不知是对谁。小的拼命跑至公堂,那知来到枉死城中。老爷看书,登时变脸,问小的说:‘你是曹必成吗?为何勾引强盗打劫主人?与我从实招来。’小的闻听,我竟不知因何缘故,只是跪下分辩冤枉,说破舌尖。那县太爷竟自不听,只是百般拷问,苦苦地来打,叫小的招承。小人受不过,屈打成招,关入监内,有死无生。不想今日青天提审,也是该当拨云见日。老大人判明此案,分清是非,小的死个明白,生死不忘大德。”说罢磕头碰地。 施公暗想:“听这一片言词,察言观色,分明是屈。但是翰林爱妾,又是因何吊死?”左思右想,必须如此这般,才得明白。施公说道:“将他带去!”下役答应带到一边。施公吩咐知县说:“你拿我的名帖,亲身急去把曹翰林请来。就说本院有话与他商量。”知县答应走出公馆,上马加鞭,赶进城来。到曹翰林门首,门上人将帖递进。主人看是钦差名帖,又是本县来请翰林,总不知因为何事,必得前去。忙令家人备马,一同本县出城,来到公馆门首甩镫下马。来到厅前,施礼已毕。施公吩咐看座。曹步云谦让多时,方才坐下。施公带笑说:“有个曹必成是贤契的家人吗?”翰林说:“正是。”施公说:“你写书叫他自行投首,说他勾引强盗,不知贵府失去多少财物,我想其中必有别情。贤契你可千万实说,不可屈枉无罪之奴。”曹翰林见问得真切,料想隐瞒不住,便说:“钦差老大人若问,废员也不敢不从实说来,奈因此事说出,与我脸上无光,老大人休得见笑。前者五月初五日,有人邀我饮酒,原说今夜不回,只因牵挂,故此四鼓时回来。直走到后园,见得小妾房中并无灯烛,听得屋内有走动之声。废员走到里面问他是谁,猛见一人起来,抱住废员叫周氏。废员吃惊,大呼:‘快来捉贼!’那人一松手,跑出房门越墙而去,家人追之不及。屋内撇下两只鞋。家中众人正忙乱之间,周氏同丫环回来。问他,他说:‘花园内避暑,听得有人乱嚷方才回来。’使女立时点灯,帐下一瞧,这双鞋正是曹必成的。”施公听罢,哼了几声说:“后来怎样?”曹翰林说:“后来我对小妾冷笑几声,将鞋藏起,恐怕羞名宣扬,有玷门户。我便走到前面书房对灯而坐,越想越恼,事有可疑。又想起白天给周氏一支金钗,废员使人去要。他意自弄没了。废员想:‘这金钗没了,鞋是曹必成的,这周氏必嫌我年迈,与家奴私通。’越想越是可恼可恨,废员心中动怒,又恐怕传扬出去,故此想一拙计,将小妾处治:就写休书一封,和那双鞋都装在一匣内,叫丫环玉观送与小妾。那知小妾含愧自缢,废员倒乐其刚强。久闻老大人明镜一般,今日相逢,真乃三生有幸。废员说的俱是实情,并无半句虚言。” 施公带笑开言说:“贤契,那知夫人也必是死后含怨。再想曹必成这件事,未尝无屈枉。”又说:“贵县,你可也听见?”知县听得话语不顺,连忙跪倒说:“卑职听见。”施公说:“曹必成,他是勾引强盗打劫主人吗?若据来书所断,书上写他杀人,你就叫他偿命,你也不问是杀了何人,尸首现在何处?你这官做得倒也省心。”知县连连叩头说:“卑职才疏学浅,望大人担待。”曹翰林连忙站立,曲背躬身说:“此事实废员之错,与知县太爷无干,望老大人高抬贵手。”施公微微冷笑,说:“贤契,本院若将此案问清,你难逃无故逼人,诬陷家奴之罪。贤契且请坐下。”曹翰林复又坐下。施公望知县说:“你速差妥当人去接玉凤,用车接来,一路上勿许惊吓于他。再把曹必成那双鞋带来,晚间要到。”陈知县叩头起身,往外便走。若知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县主徇情主仆疑忌总漕折狱生死冤明 第一百三十七回 县主徇情主仆疑忌总漕折狱生死冤明 且说施公吩咐将曹必成带下去。立刻退堂,到后厅同了曹步云去用酒饭。酒饭已毕,天已将明。知县进内回话说:“启禀老大人在上,卑职将玉凤和曹必成的鞋带到。”施公说:“吩咐堂上掌灯,先排班伺候,把那双鞋放在公案上。”施公同翰林来到前面公案旁依次而坐。衙役一声喊堂,排班侍立齐整。施公说:“带曹必成。”下面答应,不多时将曹必成带到,公案前跪倒。施公说道:“你的言语,句句有理,并无欺主母之意。这里现有你的对证,拿下去叫他自己去看。”关小西拿鞋放在曹必成面前。曹必成拿起看了看,口尊:“大人,是小人穿过的鞋,为何拿到这里?”施公说:“鞋是你的,为何放在你主母房中?你这还不实说!”曹必成跪爬半步,口尊:“青天大人,此鞋是小的五月初四穿着街上闲游,偶来一阵暴雨,小人紧跑了几步,将鞋陷入泥中。回到家内,叫小的妻刷洗干净,晒在外面,小的穿着布靴。于次日端阳,家主被人请去,不多时小的也有人请去,就是穿的靴子。一夜未回,次早回来,才知主母身亡,不知何故。及至到县投书,受百般严刑,那时就穿的靴子。县太爷那时当堂叫画招,小的不是就穿着靴子吗?这双鞋为何在主母房中,我是一点不知。”施公说:“将他带下去,再把玉凤带来。”玉凤跪倒公案前,下役解去项锁。施公带笑开言说:“你叫玉凤?”下面应声:“是。”施公又问:“你在曹家所做何事?”玉凤说:“小人是曹家的使女,伺候周姨娘不离左右。”施公点头,又说:“你在主母处伺候,前者五月初五,你老爷有支金钗交与如夫人,此物不知有无?你主母自缢的情由,要你从实说明,不得错误。” 玉观见问,说:“大老爷在上,小婢最不会撒谎。我家老爷也在这里。本来他老人家在我周主母身上也太过宠,有点应时新鲜物件,必要买来与他先吃。衣裳就不必说了,皮棉夹纱单,有数十箱。首饰各样俱全,也有数十个匣子,还不够戴吗?那天端阳节,不知那里打了一根金钗,他自己拿着来到花园凉亭交与姨娘。姨娘接过放在桌上茶壶内。那一天因花园中穿廊的栏杆坏了,叫个木匠收拾。赶到晌午天气,木匠直是嚷热,被我主母听见,遂问我家老爷,把这香亭饮赏他点喝。老爷答应,就叫小婢给他送去。小婢不知,就着拿那有金钗的茶壶泡满了送去。那香亭饮是解暑去热的,我老爷早已给姨娘预备了好些,那时小人给木匠送去,说是周姨娘赏的。随后老爷和周姨娘手拉手儿回房去了。那日晚间,我家老爷说是人请去,大料今夜不能回来。到晚上老爷不用跟人,自己去了。赶后主母来叫我跟他到花园避署去,说着走到凉亭乘凉避暑。不觉天交二鼓,甚是凉爽,二人都在那里睡着。猛听得喊嚷,主仆二位惊醒,急忙跑到房中一看,原是自家老爷半夜里回家来了。奴婢们忙着打火点灯,见得老爷面带怒气,颜色改变,又见他对姨娘冷笑几声,竟往前面书房去了。” 施公听到此处,说是:“玉凤且住,本院有话问你。你家主人饮酒去,不带跟随,这一夜你可知道曹必成在那里?”玉凤说:“回大人:我们家主人去后,曹必成妻子曾对我说道;‘玉凤,今日老爷不在家,你大叔也有人请去,临走就说今夜不回来。你好好扶持主母,我在前面去照应。’再说我们老爷在房中喊叫有人,我同主母跑到房中,李氏也来瞧看。我问他,他说:‘你大叔尚未回来。’”施公听得玉凤这些言词,心内明白,说是:“后来如何?”玉凤说:“后来老爷在书房把我叫去,叫我向姨娘要金钗。奴婢去问主母,主母只是发呆,他说:‘放在凉亭茶壶内。’奴婢闻听吃一大惊。木匠早已走了。急忙拿灯去看,穿廊下有把茶壶,里面却无金钗。事出无奈,回到书房,真话实说。家主闻听,沉沉大怒,随手递我一个木匣,叫我交与二夫人。奴婢回来交代,姨娘开看就是一双鞋,一封书子。他拆开看了多时,没甚言语,叫我再上凉亭内外仔细找找金钗去。奴婢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去找了许久方回,进房一看,将奴婢真魂吓掉——我家主母竟自吊死,想必是这金钗失去的缘故。” 施公听罢,眼望知县说道:“你听见没有这内中的曲折?不懂审问,只据一书子就将人处死,叫你判得屈死含冤。不是他妻子舍死告到本院手中,险些曹必成性命死在你手。周氏死不瞑目,曹翰林恼悔含辱,都算你做得好事。”知县只是磕头。施公说:“贤契,你暂带玉凤回家,不许难为于他。”又望知县说:“你带曹必成回去好好看待,不可有误。”此时各自带人回去不表。施公退堂,下役各自退去。晚间灯下,施公说:“此案即可问结,就是祸根难寻。分明是木匠得金钗起淫心,留祸于曹家,却不知其人姓什名谁。吾意去三个人暗访,我想此木匠大料不远,访着下落好结此案,好去赶任。你们大家以为何如?”计全说:“访访也好,大人费了多少心机,我们就去访一访何妨呢。”及至次日,黄天霸奔独流,关太到静海,计全上双塘儿,仨人分路暗访木匠去了。 内中单言神眼计全,号称飞腿,这双塘儿相隔十五里之遥,片刻便到街上。寻了一酒铺坐定,要了酒菜,口虽饮酒,二目留神。见此地方靠河有几帮粮船湾住,买卖喧哗好热闹。计全暗想:“并无岔眼之人,似乎难访。”忽见一和尚走进里面对面坐下,要酒四两,鱼一碟,急速快来。走堂的不敢怠慢。计全见那头陀甚是凶恶,两道重眉,一双大眼,胡子是连鬓落腮,凶恶殊甚。计全不住留神,见他有什么急事的一般。僧人问走堂的:“此地离杨村多少路程?”走堂的说:“大约二百余里。”正说间,又见外面来一僧。他口呼:“师兄,进来一坐。”那僧带笑说道:“我方才到你庙中,说你方才出去。直到这里才赶上,真是快得很。你还有个外甥吗?”先来的僧人说:“有。那日也不知什么事,躲在我庙中安身。他是一向做木匠手艺。”后来僧人说:“不错,他是静海县人氏。”后来那僧人又说:“师兄,你往那里去?”先来的说:“咱俩知己好友,有话不能瞒你,我要上杨村报成寺里找当家静成和尚。我们相好,闲走一遭。不知师兄要往何处去?”那僧人叹了口气,二目留神,看见计全人物虽不惊人,心中暗想也要小心为是。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我兄弟仨人是山东绿林客,俱被施某捉拿。先把家兄问斩,我因大风中得逃活命,隐姓瞒名作了僧人,至今怨恨在心。闻听施不全放了总漕兼署部院,奉旨南行。我要在船底用功。”那个说:“师兄何必如此费事”待我今夜去,手到成功,将他刺死。”未知如何行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回 怕刺客神眼留心疑计全钦差遇险 第一百三十八回 怕刺客神眼留心疑计全钦差遇险 且说二僧商量行刺施公,要报前仇。计全一听,毛发悚然。二僧抬头一看,见他人物有异,听话带神,就不言语。即刻改变,尽说些绿林中的反话。说的时候,以为无人知觉,那晓得计全无一不懂。二僧言罢,看看天晚,会了钱钞,起身便走。计全也会了酒钱,暗地紧紧跟随,走至大街,遇见有人相打,围住许多的人瞧看热闹。一转身时,计全瞧不见二僧,紧赶几步,竟不见踪影,心中好不着急,只是无法,只好回公馆知会众人各要小心。 霎时到公馆,想要到上房先瞧一瞧,纵身上房,身轻如猫,走到施公的卧寝,不见灯光动静,上房找遍无人。忽见一片灯光,乃是天霸居住的厢房,不打口号,轻轻落地。那知天霸耳快,悄悄走出一看,回手取镖。计全慌忙说:“老兄弟。”天霸吃惊说:“计大哥做的什么事?险遭一镖。”计全遂往里走。关小西欠身离座,说:“计大哥何不敲门?竟敢逾墙。”只见计全把脸一沉,说是:“不好。”就将酒铺遇僧人商量行刺,跟随如何落后,上房瞧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众人都不能睡,不住在院中偷看,一夜未眠,刺客未来。次日天明,不见动静,各人都说计全说话不实。计全说:你们不知,昨日一路上着了多少急呢!”天霸复又开言:“计大哥虽爱说笑话,此必然是实。那麻脸和尚不是别人,想必是被斩于六的兄弟,风大迷失,就是于七。既然漏网逃命,就该远遁他方,改恶从善才是,怎么为何复作此逆事,残害忠良?真是可恶。但此事不许对外人言讲,大家多加小心便了。”候至施公起身,茶罢时候,计全等回话说:“昨日未曾访出下落,启禀大人,今日再去查访。”施公吩咐黄副将说:“你今日带两名兵丁,前往天津看验苏、杭的船帮走到何地,遇有何事,探访个明白,急来回话。”天霸即刻收拾,唤来兵丁上马而去。施公又令计全等,再去查访此案——日限一多不结,又恐怕耽搁漕运事务。计全说:“大人且莫着急,我等再去细细查访。”说着即去更换衣服,小西、计全、何路通、郭起凤、王殿臣五人,分头按各路而去。且说计全想:“昨日那和尚说他有个外甥是木匠,又说在庙里藏身,此必不是好人。”他仍来双塘儿酒铺坐下,要酒饮,询问走堂的,昨日那两个和尚,他也不认得。计全无奈,只得又往南走。路上走着,心中暗想:“直往南走,逢庙就问,或者问出和尚根由,那木匠就算有了。”又想:“不可沿路打听,万一和尚知晓,即便难拿,画虎不成,反倒类犬。再者去远,晚间难以回来。他们不信,必不精心,倘来行刺大人,必无人保护。”想到此处,不由两脚如飞,甩开大步,登时来到公馆。进了大门。绕过茶厅,抬头一看,施公在院中坐着,才得放心。计全上前跪倒,施公赶紧扶起。计全说道:“今日我去访查,又无迹影。”霎时四人也来回话,俱是如此。”施公说:“众位多受辛苦了,各自回房歇息去吧,明天再作道理。”四人答应而去,来到自己房中。此时天色已晚,掌灯用饭,诸事已毕。大人主仆安寝各屋,都自宽衣大睡,唯有计全独自支更不提。再说那麻面和尚,真是于七。于六因抢粮被擒遭杀,于七趁风逃走,恐怕查拿,改名薛酬,带发出家,法名静喜。来到沧州地方,有座薛家窝。薛家大户有数十家,内有一家弟兄五人,称作薛家五虎,常在河路上做些打劫的买卖。见于七身量高大,又会些武艺,就与他叙了同宗,叫他在本村关帝庙中居住。闻听施公钦点了总漕,从此经过,这贼要与他哥哥报仇,仗着他水性不低,要凿船底,谋害施公。那一日走至双塘儿,才遇见那和尚,也是个高来高去的飞贼,无奈身背重案,也带发为僧,俗家姓吴名成,法名静修,住唐官屯正乙玄坛庙内。因为路过杨村,走双塘儿歇息。因与于七在山东相识,素日最厚,故此才叫住于七铺中饮酒。听见于七要与他兄长报仇,水底凿船,他便不悦,他要替朋友出气,在旱地行刺。于七恐他莽撞,不叫他去,他却不依。直饮到天晚出铺。于七说:“师弟真心为朋友,请到庙中商量个万全之策,再来不迟。”吴成无奈,只得同于七赶着月色,走至二更时才来到玄坛庙。徒弟点上灯光,自己放下包袱,叙礼归座。 吴成叫声:“师兄,若想报仇,全在为弟身上。我的本事你也知道,飞檐走壁,手到成功。”于七说:“非也,若要行刺,必不能成功。他手下许多英雄保护,日夜必准备的。不如凿船为上,他手下尚无会水之人。”吴成说:“师兄,你把我太看得轻了。他纵有人保护,不过是衙役兵丁,我一虎可敌千羊,明日晚间我定要前去。”于七见他执意不听,素日又知他是个浑人,便不复拦,只得点头依从,莫要亏负他好心。只说:“明日晚间,你就辛苦一回就是了。”吴成见他应允,喜不自胜,遂拉着于七说:“师兄,你跟我来瞧瞧我的兵器。”徒弟秉烛,二人走至大殿,推开隔扇。吴成手一指,于七一看,原是玄坛神龛,前面有个木架,挂一把竹节铜鞭,本是村中修庙完了供献之物,长三尺半,重九斤,横竹节排十三段。于七看完点头。吴成说:“我已习熟门路。”于七说:“此物只可临敌招架,行刺何用?”吴成说:“有,有!”遂即走出大殿,到了卧房床边,拉出一把刀来,明晃晃的。灯下一看是好刀,长有二尺。于七点头连说:“好刀!”吴成接过放入鞘中。徒弟收拾酒饭,用毕安寝,一夜晚景不提。 至次日,吴成又同木匠外甥一同饮酒。到午后,吴成打点应用之物,拿好铜鞭利刃,辞了于七起身,径奔大路而来。一气走了四十里,看看日落,又赶了一阵,离双塘不远用过酒饭。天交一鼓时分,又往前走。忽然间风声大作,阴云四起。吴成心中暗想:“真是天从人愿。”走至公馆后面,坐在树下歇息。等到公馆交到三鼓,吴成穿了衣服,不用的物件捆好挂在树上。听得更夫转过,纵身上墙,轻轻跳在里面。公馆后墙,里面是一层房,乃亲随居住所在。他轻轻爬到上房,见更夫又来,吴成伏在瓦垄,听得更夫过去。又爬到房脊上,探头往对面观瞧,东厢房尚无灯光,细听有打呼之声。但见西厢房灯光闪烁,却无坐更之人。吴成即轻轻跳下房来,走至上房门首,用刀撬门,门随手而开。这贼人走入房内,看见大人卧榻之处,照准贤臣用刀一扎。不知贤臣死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九回 代友报仇吴成行刺为保贤臣计全负伤 第一百三十九回 代友报仇吴成行刺为保贤臣计全负伤 话说吴成窜进公馆以内,见西厢窗内灯火未熄灭。将指尖着些唾津,在窗纸上戳了个月牙孔,用一目向屋内张看。见桌上灯火半明半灭,炕上躺着一个人,面向里睡着。吴成看了一回,只是认不出谁来。这是什么缘故呢?只因吴成没见过施公,如今天气炎热,到了夜间睡觉,身上只有衬衫衬着,无论大人、从人,总是一样;再加灯光将灭,暗地认不出谁来。 有的人会说道:“虽则吴成认不得施公,难道没听见人家说过施不全的形相吗?”列公不知,有个缘故:大凡一个人睡的时候,与平时不同。凭你跛足、瘫手、驼背、独眼、麻面、歪嘴,要是不见脸面,再也看不出来。当时吴成看了半天,认不出谁来,心中想道:“我也不管他是大人、从人,我且下去,见一个杀一个,先把此人开刀,总有个施不全在内。”想定主意,把手抓住窗格上槛,一个倒垂帘势,将两足一落,翻身下来,脚踏实地。轻轻把窗格开了,蹿进屋内。一回手早把背上戒刀拔在手内,一个腾步,已到炕前。这一进来不打紧,早把桌上那盏半明将灭的灯火扑灭了。吴成举起戒刀,往炕上那人拦腰砍下,只听啪的一声,吴成吃了一惊。明知此人本领甚高,一定不是施不全了——若然,这口刀把他杀死,就不是这个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此人早已跳将过来,一手便从壁上抽刀,望着吴成便砍。这吴成这一刀砍了空,情知不好,倘然惊动了大众全来,难以脱身。连忙将戒刀往上一提,当的一声,吴成力大,早把那人的单刀直荡开去。吴成不敢恋战,嗖地蹿出窗外;计全随后出来,那头陀已上房屋。计全因为与众人赌气,并不喊叫他人,独自一个追上房屋。见头陀在前面连蹿带跳,计全跟将过去。吴成见背后追来,他便蹿到门前飘身下去,也不回兴隆店去,只往东南唐官屯大路奔跑。计全那里肯放,随着也下房来,一路追赶下来了。 吴成出了奉新驿,回头一看,见他追得近了。原来那计全是有名的飞腿,吴成如何跑得过他?吴成一想,“此地四下无人,正好把他结果了性命。”一回手从袋内扯出一件东西,扭转头来说声:“着吧!”计全正在后面追赶,看看赶上,相离不及二丈光景。忽见他一回头,发出一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要想躲闪那里来得及?算是偏得快,肩头上早已着了一下。情知不好,也不管中了什么暗器,只不觉疼痛,一味地发麻,就知必定中毒药暗器,只怕性命难保,急忙回转身来便走。吴成哈哈大笑说:“没用的糟囊,慢慢地跑吧!佛爷有好生之德,不来杀你,放你逃生去吧!”说着大摇大摆,回转玄坛庙去了,暂且慢表。 再说神眼计全,一路奔回公馆,要想蹿房而进,那得能够?只觉遍体酥麻,精神昏乱,只得把公馆门乱敲。里面家人听得有人打门,问系何人半夜前来敲门?听得是计老爷的声音,连忙开门。见他面上改色,随即问说:“计老爷何故这般光景?”计全说:“你去告诉黄老爷,说我中了毒药暗器呢!”家人听了大惊,一面关门,一面送信与黄天霸、关小西。众人得知,一面点灯,扶了计全来到自己屋内,放在炕上。里面众人得信一齐来到计全屋内。天霸便问计全:“如何中的暗器?”计全一丝没气的,言方才吴成行刺,自己如何追赶,被他发出暗器,中了肩头的话,说了一遍。天霸仔细一看,把暗器拔将出来,却是一柄五寸长的竹叶飞刀。那伤口内并无血出,只流黄水,就知道此事不好。这时施大人得信也来省视。众人让大人坐定。施公见计全双目闭着,昏沉要睡的光景,便问:“黄副将,此事怎的?”黄天霸便把计全说的话照样学说一遍。施公听得计全一片忠心,保护自己,教他中了毒药暗器,分明性命难保,心中十分难受,便问:“众位可能救得计壮士才好。”只见李公然开口说道:“大人且请宽心。我的师叔那里有药,专能救治此伤。因我这师叔专能用毒药暗器,故此有这样灵药,只要敷上,立刻能起死回生。”施公便问:“公然贤弟,你师叔姓什名谁?住在那里?可还来得及吗?”公然说:“我师叔姓方,名叫方世杰。他住在静海县南,地名叫方家堡,离此有七十里光景。”施公听了,眉头一皱说:“来回须要一日有余,只怕来不及救那!”关小西说:“就请公然兄立刻动身,到明日黄昏便可回来了。”李公然说:“大人只管放心,大凡中了毒药暗器,极厉害的也耐得二十四个时辰。”不知计全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回 神弹子无心结怨方世杰有意报仇 第一百四十回 神弹子无心结怨方世杰有意报仇 且说李公然说:“我那师叔性情古怪,与我不和。想我师叔的丹药,前些时见他把个五彩小瓶贮着。我等到夜静更深进去,手到拿来。单怕师叔知觉,但愿他不在家中,出去做买卖去了就是我的万幸。”原来这方世杰是个独脚强盗。他与寻常绿林不同,并不占山坐寨,也不是剪径的响马,他自一人高来高去,走壁飞搪。又与平常飞贼两样,并不时常劫掠人家,每逢出去一趟,回来坐吃一年半载。他不要金银丝缎,只取珠宝重价东西。这就叫做个独脚强盗,非有大本领不行。他不动近处,至少也出去数百里之遥,因此从末破案。近处的人,都称他方员外。近来家业更大,田也有了不少,房屋店铺,各处有些名望。只是本性不好,一年还要出去做一趟买卖;不说收帐,定说贩货。只因三年前李公然在山东陈道台家居住——这陈道台与他父亲交好,后来弄了几十万银子,就告老回家,安享富贵,带回的金珠宝贝不少——恰好李公然路过济宁,便道拜见陈老伯父。陈道台知他本领高强,自己有了些财物,又见山东地方响马甚多,便把李公然留住家中,老贤侄长,老贤侄短,好酒好菜,敬如上宾,无非要他护院,并且教训家人武艺,以便守家。公然却情不过,只得住下。 那知事有凑巧,未到半月,这一夜公然回家的时候晚了,不便敲门打户,就从左边小门进去。忽见一条黑影,哧地飞进墙去。公然知道夜行人到了,连忙来到书房,执弹弓返身出来。一眼就见房屋脊上,立着一人,浑身皂色,背插单刀,面朝里,正要跳的光景。李公然即扣上弹丸,觑定那人后脑打去。那人听得弓弦声响,回过脸来。那粒弹丸不偏不倚,照准左眼晴内钻了进去,这眼晴珠子,倒让了位,就到外边来了。李公然看他回头过来,就心下疑惑,看他好象师叔,因此并不追赶。那知此人正是方世杰,也就瞧见发弹之人,好象李五这小子。当时忍痛逃回,到存身的地方,把弹丸取出来,洗去血迹,细细观看,只见弹九七刻着“神弹”二宇,方知果然是李五打的,因此怀恨,结下了冤仇。方才李五在施公面前,不好说这段情由,只得推托“他性情古怪,与我不和”。不表。 再说李昆,走到午牌时候,离方家堡二里之遥,有个小村市,名叫刘村。也有几家小店,是过路打尖的地方,却也有肉店、酒铺、杂货店,卖饼的、卖茶的、卖饭的。李公然走到一家酒店里头,在后面隐蔽的所在坐下。这家店是老夫妻二人开的,并不用伙计。那老儿姓杨,人家都叫他杨好人。当时见一位客官进来,即忙走将过来。李五爷说:“你与我打一斤酒来,可有什么下口?”杨老儿道:“爷们晓得的,我这里是个村店,没好菜,要是牛肉、鸡子、咸菜、咸豆儿,别的没有。“那老儿手忙脚乱,跑去端了一大碗来,放在桌上,又去打酒,切好牛肉,拿了鸡子、咸菜,一一搬来,与李爷斟上一碗酒,说道:“爷们,这两年不来,一一向在那里发财?我看爷们脸上亮光现现,你的运气来了,只怕将来还要大发达呢!“李爷笑道:“老人家休要过誉,我这几年,东飘西荡,免得饥寒二字罢了!那有福分依你的金口?我看你老人家,倒比前年强健了。你独自一个周旋着生意,还要柜上照应,又要揩台扫地,洗碗净盏,你上年纪的人,如何使得呢扦杨好人说:“爷们有所不知,近来生意清淡,那里用得起伙计?我的老婆还去砍柴,我的儿子出去佣工,这才得苦度光阴哪。”李爷一面吃酒,一面说着话道:“我也想起了,体有个儿子,前年也在店里,甚是老实,如今到那里去了?”杨好人说:“就在前面方家堡方员外家里。这个儿子还算孝的,一早起身来,与我开了店门,扫地揩台,一切停当,便到方员外家去做田里活。到了日落西山,田里做完,赶紧吃过夜饭,急急忙忙转来,替我收拾店面,洗壶涤器。我倒省力许多。只因前月方员外,出外去收帐,见我儿子老实,就叫他住在宅内,替他照应照应。至今一月有余,员外尚末回家。我叫老伴在家相帮着我,他又一定要去砍柴火。此景弄得我顾了前顾不得后哪。” 李爷听了杨好人这话,心中暗喜道:“真是我运气来了,活该得着这件功劳。要是师叔不在家中,这解毒丹手到拿来,想计全命不该绝。”说道:“只是你老人家,做了一世好人,才得挣下这个孝顺儿子。我且间你,你这店里可好住夜的吗?我要去探望个亲戚,离此尚有二三十里路途,今天走得疲乏,意欲在你店中借宿一宵,来日清晨趁着早凉动身,可使得吗严杨好人说:“使得使得,只是屈尊些罢了。”指着店房背后说道:“这个炕上,就是我们儿子睡的,现下横竖空着。只要爷们不嫌龋龊,尽可耽搁。”李爷说:“如此甚好。”一回手身边摸出一两多银子,交与杨好人:“你且收下了,明日一并再算。”杨好人接了银子说道:“爷们,要不了这许多,我还没请教你老爷贵姓。”李爷说:“我姓李,你只管收下,我还要吃晚饭呢。先与我做几张饼来,酒是不要了。”那杨好人欢欢喜喜地把银子放好了,连忙做起饼来。李爷吃得饱了。杨好人夫妻两个收拾收拾,关好门户,自到后面去睡了。李爷待他们去后,吹熄了灯火,走出门来,跳上瓦房,来到外面,施展夜行术的功夫,连蹿带跳,一直奔方家堡而来。岂知这一去,又闯出大祸来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回 方家堡李昆中药箭大树林世杰遇三英 第一百四十一回 方家堡李昆中药箭大树林世杰遇三英 却说神弹子李昆,不片刻工夫,已到方世杰家中。四下里一看,静悄悄毫无声息。飞身上了围墙,往下一瞧,并无灯光,就在墙上施展走壁之能。李昆前时常到师叔家来,原系熟路,一直径奔内院。到了西厢房屋上,使个倒挂金钩势,翻身而下。更加这晚方世杰不在家中,他十分大意,也不窥探动静,一气而下,一手拧开窗格,侧身进内,百宝囊中取出千里火,顺手一亮,开了壁橱门,一看,只见五彩磁瓶端端正正安放在内。一手抓来,连着那千里火筒,一一并藏在百宝囊中,心中好不欢喜,正要回身,只见里边帘子一后,闪出一个人来。公然抬头一看,吓得魂魄俱消。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叔方世杰。他自从前月出门,做了一趟买卖,可巧今日黄昏到家,带许多金珠宝贝回来,吩咐妻子藏好,正在内房闲话。这厢房只隔着一间房子,方世杰坐房内,忽见帘子外火光一亮,心中好生诧异,暗道:“我这里谁人敢来偷盗?莫非无名后辈严一蹿身来到帘子底下,轻轻扯开一线,用目一看,只见李五开了壁橱门,把解毒丹连瓶揣在劈上。世杰见了,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一把无名火,直冲上云端。将帘子拉开,闪将出来,大骂:“畜生!你好大胆!我与你何仇,竟敢把师叔打成残疾!今日还敢来盗我灵丹,分明是自来送死,可不是我来寻你。”李公然一见师叔,情知难以抵敌,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从窗洞内跳出来,使个燕子飞帘的势,翻上瓦房,没命地奔逃了。这方世杰早已追到,跟着跳下墙来,举刀便砍。公然亮出单刀招架。二人就在门前动手,一来一往,不到五六十回合,杀得公然只有招架,不能还手;打量不是他对手,虚砍一刀,撒腿就跑,方世杰一路追赶。 约有半里之遥,才出得方家堡北口,公然叫声:“师叔,休得追尽赶绝,我要得罪了。”说着话手内弹丸早已扣上弓弦,只听得哧啷啷一连三个弹子,应声齐至。这是李公然的绝技,有名的叫做连珠弹子,谁也不能躲得。那知他师叔何等功夫,不觉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见三个弹子接头连尾连串而来,他起左手接了一一个,右手抓了一个,第三个弹子就用牙齿咬住。公然留心瞧着,暗道:“这三弹之中,任他躲闪灵便,两手善接暗器,至少也着了一弹。”李爷见世杰三弹接住,只吓得魂胆俱消,撒腿就跑。那知方世杰怎肯让他跑得,便把两手中弹子,就用左右手指打将出来,口中咬的,也就忙地吐出,倒也与弹弓上发出来的一样厉害。若论公然的本领,也是个惯走水路的大行家,背后有弹打来如何不晓。左腾有挪,连躲三个弹丸,这也就算完也。岂知这老贼随手跟着三个弹丸接连射一弩箭,哧的一声正中李公然后背。李爷叫声:“啊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世杰哈哈大笑,说道:“畜生,你盗了我的丹药,也把自已先治好了。”说着大踏步赶来,举刀向前便砍。此时李爷躺下了,遍体麻木,心神昏乱,那里能够挣扎,只得闭目掩睛等死。 你道计全中了吴成的药刀,还能跑到公馆,怎么李昆中了一枝弯箭,就如此厉害呢?列公不知,单这毒器,也有毒得深与不深;单说一般中在身,也有要害不要害。要论吴成的竹叶刀,器具虽大,毒药性还浅,计全中的所在,又在实处,故此药力缓而发毒慢。如今方世杰的毒弩,东西虽微,药性最毒,李昆重的所在,正是后心,箭头透入肉内,隔的不多地方,便是心包,因此毒气直走心包,不但立刻栽倒昏迷,而且死得快当,只要一时三刻,性命必然难保。闲言少叙。 且说方世杰奔将过来,举刀要砍,忽见树林内哧哧地跳出三个猛虎一般的人来,一齐直奔了方世杰。方世杰见三口刀上下裹着齐来,就不能去杀李昆,只得抵敌三人的兵器。又遇着这三个,都是定作的结实家伙,个个飞纵蹦跳,力大如牛,香炉足式,把世杰围定,又似走马灯相仿,那里有丝毫放松。只听叮叮当当地乱响。这一场恶斗,足有一个更次。 你说了半天,到底这三人是谁?一个金镖黄天霸,一个关太,一个白马李七侯。他们怎地到此?这因李公然动身之后,施贤臣一夜未曾合眼,只是放心不下,说道:“昨日公然虽则前去盗他的师叔解毒的开药,我只恐他独力难支,倘被他师叔知觉,这事就要不妥。倘或耽延时日,岂不误了计全性命?不知计壮士今日病体如何?”天霸答道:“方才看他,只是昏迷不醒,滴水不进,伤处尽流黄水,比昨夜似觉沉重。施公紧锁双眉说道:“请众位贤弟想个主意,怎地救得他的性命。”关小西听了便说:“大人且请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若恐李兄独力难成,关某赶紧地追上,相助公然哥哥,务将灵丹盗到。他师叔倘然知觉,强抢也抢了它来。”施公说:“关贤弟既然如此,就请辛苦一趟,早去早回,切勿迟误!“小西欣然应允,正要立起身来,只见天霸开言说道:“昨日公然兄动身之时,小弟曾对他说过与他巡风,他准要独自前去。今日你一人接应他,我若不去,分明是和他赌气,因此我与你一同前去的为是。倘遇扎手之时,也可见机而作。”话言未了,李七侯道:“我也一同前去。我与他同时进身,此时你二位前去,我只袖手旁观,岂非小弟显得无情?”施公闻言,便道:“三位贤弟同去最妙,不必迟疑,急速动身赶上要紧!”天霸说:“大人但请宽心,李兄白日之间,料也不能盗取,必得黄昏以后方能行事。方家堡离此只有七十余里远近,我走到那里至迟申牌时候,红日还高高的呢。只是一件也是紧要之事,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今夜倘然恶僧又来,谁人保护大人严何路通拍着胸前说:“保护大人有我呢,只要与王、郭二位守备老爷小心巡察,包管没事。三位贤弟只管放心前去,赶紧把开药取回,搭救计大人性命要紧。” 当下辞别大人与众兄弟,三人离了公馆,出了奉新驿,望着东南大路而行,一路无话。到了方家堡,时候尚早,三人找一座酒楼坐下。过问了酒菜,搬将上来。“三位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吃了一阵。看看日落西山,三人倚着栏杆一看,街上行人,并不见公然到来,心中纳闷。他们岂晓得李爷此时正在刘村杨家酒店内,躲在里面同着杨好人细细地谈家常呢!三位英雄看这街上行人稀少,天光将暗,抬头看那斜对门,一家人家,广梁大门,好似大户人家。两扇大门,门内左右两条大长凳,坐着两个人:一位年老的,家人打扮;一个年轻的,雇工服色,坐在那里闲谈。忽见南面来一位老者,年纪虽有花甲,精神十分强壮,生得长方脸面,两道细长眉,插发一对三角眼,可惜左目瞎了。鼻正口方,领下长髯,黑多白少,两耳招风,高颧广额。身穿葛布箭袍,腰扣武带,足上薄底靴子。雄越越,气昂昂,坐在牲口背上,押着一辆太平车子,来到门首,下了坐骑。此人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回 黄天霸镣打方世杰李公然盗药救自身 第一百四十二回 黄天霸镣打方世杰李公然盗药救自身 且说三位英雄在方家堡酒楼之上,看那老者下了坐骑,就走入里面,少时车夫出来,推着车子去了。小西说:“黄老兄弟,你看这个老儿,莫非是公然师叔吗?”黄天霸说:“我也在此疑惑。”正说之间,过卖上来,问:“三位爷们可要添酒上来?”天霸说:“小二哥,我且问你,这对门广梁门内姓什么?可是官宦人家吗?”过卖说:“他们姓方,也不知道祖上可曾做个官来,现下只是有钱罢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称他方员外。方才骑着牲口来的,就是员外。他们田地也不少,各处都开着店铺,上月员外出去收帐目,直到今日方才回来。”黄天霸说:“原来如此。我再问你,这个方家堡,可有住的店吗?”过卖说:“爷们若要住店,此去北面不到二里,有一个小乡镇,叫做刘村,那里倒有客寓饭店,亦带做居店。”问罢三人起身下楼,过卖收拾碗盏,吆喝下去。关小西来到柜上,取出银子,会清了酒钞。 三人出了后,离了方家堡,一路向刘村而来。关小西说:“李老五一定在刘村住下客寓,等候二更过后才来呢。我们此刻到刘村,一找就得了。单怕他此时就来,与我们走了岔路,这倒难找了。”天霸说:“这村只有一条路,并无杂路,总得瞧见。”三个人一齐说着话已到刘村。但见这里店铺早已关闭的了。三位英雄东敲西打,惊动了几家人家,方才寻得客寓。及至来到里面,并没公然在内,只得住下一间屋子,吩咐烹了一壶茶来吃了。又到各家饭店内问了,都是没有,三人心中纳闷,想这李公然那里去了?三位商群,也不必再回客寓,就此仍到方家堡来。将近北口,正走到林子旁边,这林子名叫大树林,李七侯眼快,早望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出方家堡来。三人隐身树后细瞧看,正是李昆在前,方才的独眼老者在后,一路赶紧下来。公然跑到林边连打了三弹,俱被老者接去。天霸等三人见了发怔。随后他打回三弹,公然分明躲过,忽然“哟呀!”一声躺倒在地。方世杰举刀要砍。三位英雄一齐跳将出来,就与世杰交手,这一场斯杀,是舍命忘生,足有一个更次。方世杰凭你英雄了得,究竟上了些年纪,怎耐得三个出林猛虎,渐渐气力不加,身手迟慢。黄天霸腾出身子,暗将金镖掏在手中,望着方世杰哧的一镖。世杰见暗器已到,要想躲闪,无奈关小西、李七侯这两口刀,如狂风骤雨地劈来。身子呆了一呆,左腕上着了一镖,手中这口刀,当的落在地下。方世杰说声:“不好!”纵身跳入树林,穿林逃遁去了。小西正要追赶,天霸连忙叫住,说道:“他的暗器厉害。我们相救公然要紧,由他逃生去吧。” 三人一同来看李爷,见他趴在树根那里人事不知,叫了几声,并不回信。细看背上中了一枝小小弩箭。天霸说:“这不消说,是根毒药暗弩,只是怎地如此厉害?看此光景,断乎等不到天明就有性命之忧,这却如此是好?”小西说:“不知他把解毒药盗来了没有。”李七侯说:“你不听得方才老贼的话吗?这分明是他盗着了的。”天霸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是急得昏了,且把他身上搜看。”小西跑去胸前掏了一回,却是没甚东西,又在右肋下一个皮袋内一摸,只有十几个弹子。李七侯蹲在左边,一手抄着他百宝囊,说道:“在这里了。”便将药瓶取出来,三个十分欢喜。关小西说道:“不知此药是吃的,还是敷的。李七侯说:“我曾听他说过,只要把少许敷在创口,立能起死回生。”黄天霸说:“我与他把箭拔下。”便把这枝药弩拔下来一看,只有六七寸长,全是纯钢打就,尖头上三棱式的,显着蓝色,此时也无心细看,顺手抛在树林之内。小西把衣服解开,只见背心居中一个小孔内,流出黑水,便道:“这老贼的暗器,怎地毒到这步田地?”李七侯早把瓶上塞子拔去,倒出丹药,与他敷在疮口,仍把塞子塞好,放在自己衣内。天霸说:“我们且到刘村,再行斟酌。”李七侯说:“我把他扛着走吧。”关小西说:“将他趴在你背上,你驮着他的好。”便将李爷扶起,李七侯把背凑上,双手挽住他的腿弯,站起来先走。黄天霸在地上拾起李爷的刀,并方世杰的刀,同着小西随后,跟着李七一路往刘村而来。 原系一望之地,少时便到。叫开店门,一同来到自已房内。伙计说:“三位爷们方才哪里去来?直到此时方回。这位爷们想系害病?”天霸道:“我实说与你知了吧。咱们都是总漕施大人手下的军官。我们奉了大人的钧旨,到方家堡办案。这是咱们的弟兄,受了重伤。你快去安排卧具,好与他养神。”伙计听得他们都是办案的老爷,连连答应,哪敢怠慢。开店的手忙脚乱,一面吩咐安排卧室,一面叫伙计端整酒饭。自己烹起茶来,闹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来到里面,见李七侯巳把公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药灵验,神色也清了许多,身子也转动了,这伤口皮肉渐渐红活,黑血变紫,紫又变红,淌去许多毒血,人便能开口。李爷说:“多蒙众位兄弟前来救我,恩同再造爷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时。”说罢要想起来,给他们叩头。天霸连连止住说:“自家兄弟,何用这样子?李兄千万莫动,你身子才好,第一要养神。”吩咐伙计:“端正粥汤,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爷,明日重重赏你。”伙计自去服侍。开店的把茶斟了几碗,一面饭已好了,把酒先叫爷们饮起来。众英雄闹了一夜腹中饥饿,正用得着。此时心中快乐欢畅,大家吃了一阵。用罢了饭,天光大亮。天霸见李爷好了大半,心中要紧转回公馆,叫伙计去雇来驮车,请李爷上了车,然后大家辞别店家,算清帐目,叫声:“打道!”大众出了店门,离开刘村往馆驿而来,一路无话。到公馆门首,只见施安眼泪汪汪,从里面出来。大众一怔。天霸便问:“施安,计爷此刻如何?”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三回 遇妙药计全活命换服色李昆访案 第一百四十三回 遇妙药计全活命换服色李昆访案 话说黄天霸同了小西、李七下了坐骑,李公然下车,打发车夫回去。此时李公然伤毒尽消,但觉疲软无力。四人走进公馆,遇见施安说:“计爷死过去了!”天霸与众人先到计全屋内看视计全。但见王、郭二人前来行礼,彼此就座。正待开言,只见帘子启处,施公进来,背后跟着何路通。众人一齐见过大人。施公便间:“王殿臣,如今计壮士怎样了?”王殿臣说:“方才昏晕了一阵,如今缓醒过来了。”施公便间:“李贤弟,灵丹取来没有?”天霸说:“丹药取到了。公然兄险遭不测,现下尚欠精神。这话少刻细说,今先要救计大哥要紧。”李七侯身旁取出药瓶来,交与天霸。天霸走到塌前,一看计全,合目昏沉,气息如丝,随即将药敷上。公然吩咐:“把单被与他盖上取汗,这就好得快。”天霸说:“李兄,方才小弟不知这个招儿,没与兄取汗。不然,此时还要强旺些吗?”公然点头说道:“这丹药敷上,要是不见风,出透一身臭汗,只要六个时辰,归本还原。“施公忙叫何路通把窗门关上。王殿臣早把单衾与他盖好。 施公带笑开言:“李贤弟如何遇险?”李公然就把动身以后,如何到刘村,如何到杨家酒店,如何二更进去盗了丹药,如何忽见师叔,如何被他射了毒弩,自己就昏迷过去,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黄天霸接着说,他三人怎的到了方家堡酒楼,看见世杰回来的;再到刘村,找李兄不见,怎的行到了大树林,遇见他们追来;怎的与世杰大战一场,怎的一镖打伤世杰,他才跑了;怎的把李兄上药,回到刘村寓所,雇了牲口车子回公馆,一五一十也说了一遍。施公称赞一番,记了各人的功劳。吩咐摆酒,款待众位。贤臣亲自把盏,与众英雄道劳,十分欢喜。施公提起曹姓一案:必须把木匠拿到,方有头绪。黄天霸说:“我等明日再去私访,好歹把此冤理明。计大哥在双塘儿遇见头陀,曾说有个木匠外甥,莫非有些来历?且待计大哥刀伤痊愈,再行探听。”李公然说:“这头陀既来行刺,逃回去了,只怕不肯死心。众位兄弟还须保护大人。”众人点头道:“是。”何路通道:“咱们何不到玄坛庙去把恶僧捉来?要是木匠在庙内时,一并就带来。不然,把两个秃驴夹起来,怕他不招出来吗?”李七侯说:“这倒是条捷径路儿。”贤臣带笑开言说:“你二位说得痛快雄壮,虽是依近就近的办法,还得众人斟酌个万全善策方妙。”关小西说:“依我愚见:玄坛庙也可去得,私访也可访得,明日派开各兄弟,各有专责。要到玄坛庙去的,只管整备上玄坛庙去的法子;出去私访的,只管办备私访的路道。不知大人高见若问?”施公笑道:“小西见得不差,但只明日先发私访的出去,私访起来,这玄坛庙去的可迟两日。方才李五弟说过,他师叔的解毒丹敷上,只要不见风,取出汗来,无论什么毒器所伤,只消六个整时,立能返本还原。若过两天,计全必然复原,然后设个计策,再请几位同去方好。”施公又谈论些闲话,尽欢而散。 大人回到卧室。众英雄出来看视计全,顿觉好得多了,面色也转了,说话也行了,众人一看见他精神也有了。他一见公然,就与他道劳,又感谢天霸众位。天霸连忙叫他切勿如此,安心静养为是。大众齐说:“我们不必在此惊动得计大哥不安,咱们外面去吧。”众人遂各去安歇。一夜易过,又到来朝,大众起身梳洗,用茶点已毕。天霸来见施公,说:今日派谁出去?若论机灵,计大哥第一,可惜不能出去,其余就算神弹子了;关小西细心谨慎,也可去得;王殿臣精明老练,就是这三个人吧。“施公点头,天霸退出来,便与李公然、关小西、王殿臣三人说明:“大人吩咐你们出去私访,要访得出些风声,或是木匠名姓、住居,或是金钗的下落,便是功劳了。”当下三人议定了道路,各人自去理会,分头私访。 我就中单说李公然回自己房内,脱去箭袍,内着小袖拳衣,外罩湖色绸长衫,白袜云鞋,拿柄折扇,改扮了文人模样,腰内暗藏匕首。出公馆,望着正北而行,一路留心细看,不觉来到静海县的南门。公然步进城门,只听得背后一人抢步向前,喊叫道:“富明,富明,你今天河上玄坛庙吗?”公然回头一看,却是个木匠,见他背上背着斧头、锯子,肩上甩一个蓝布褡裢,向城门洞内随追随喊。公然心内一动,只见前面这个人,也是手艺人打扮,穿着白布短衫,蓝布的裤子,脚上尖头薄底快鞋,年纪不上三十岁;生得獐头鼠目,不象善良之辈。听得背后有人唤叫他,便立住了脚,回转脸来说道:“做什么叫名叫姓的?大惊小怪!”那木匠已到他身旁,回答说:“你又不犯什么王法,就怕人叫喊名姓吗?”此人说:“不是这样讲,大街小巷,叫人听了不雅相。你叫住我,有什话说?我要紧去干事呢。”木匠说:“我叫你不为别事,因为我们的东家要做佛事。出月初二,是他老太太的十周年,要拜三天大悲仟。你若到玄坛庙去,对你母舅说一声。他庙里与我东家老宾主,也不用讲价,叫他到出月初二,先到双林巷来东家家里,把道场摆好,干万不可失期。可巧遇见了你,央求你带个信儿,就省我走一趟唐官屯了。”这人听了,也没等他说完,便把双手乱摇,说道:“庙内和尚忙得了不得,连下一个月都定满了佛事。你快到别处寺院去定吧,况且我今日也不到庙去。你若去时,也是白跑一趟。我还有要紧的事,过一日同你喝酒吧!”说毕扬长地去了。那木匠咕噜了一回,也就回转身来,出城而去。公然听得清楚,暗想:“前面这个富明,准是吴成的木匠外甥。看他这个形象,这金钗一案,只怕倒有七八分光景。”想定主意就跟这富明走去,看他干些什么,远远地一路跟下去了。好半歇,到一条巷内,见他到一座酒楼上去了,在沿街栏杆内坐下。李爷也走进去,靠里面坐下。酒店伙计过来,问过了酒菜,一一搬来。公然一面吃酒,一面留心瞧这富明。富明虽在那里吃酒,不时把眼睛看着对门一家人家。不知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回 神弹子旅店逢三杰白俊猊萍水识英雄 第一百四十四回 神弹子旅店逢三杰白俊猊萍水识英雄 话说神弹子李昆在静海县遇见这个富明,心中起疑,一路跟着他来到酒店之中。见他一面吃酒,时刻看着对门。李爷把对门一看,见是一家住户人家,门前扬州式子矮闼门关着。公然心中纳闷,叫伙计做了几张饼来,添上些牛肉、羊肉,吃得饱了。忽听“呀”的一声,见对门矮闼门开了,有一个妇人在门口站着。李爷看这个妇人,年纪二十多岁,满脸抹着脂粉,身穿月白单衫,下面蓝绸裤子。立在门内,瞧不见两足的大小,只见譬边插着几朵石榴花,生得中等姿色,透着些妖淫气象,立在那里观看过往之人。李爷心中暗想:“看这个妇人,不象正经之人。”忽听那富明连咳几声干嗽。这妇人就瞧着栏杆内,做眉做眼,把手指儿做着哑谜。富明把头点了两点,这妇人就关了门进去了。李爷心内明白:方才妇人那个手势儿,分明叫他从后面进去。半刻工夫,只见那富明会了酒钞,出店门去了。李爷叫伙计过来,说:“小二哥,你生意忙呀?”伙计说:“这店全天都是没事。”李爷说:“你要是没事,我与你闲谈闲谈。我且问你,这条巷叫做什么?”伙计说“人家都叫它新街。这里往东出了新街,由右手往南,走到十间门里,就是县署街了。”李爷说:“对门扬州矮闼门内,他们姓什么?做什么生意的呢?”伙计说:“这是王成衣的家里。方才这个妇人,就是王成衣的老婆。一家子就这两口儿。他们的主顾,都是大门墙呢!这王成衣好手段,人家都叫他到家里去做活,却时常不在家里住。爷们可认得他吗?”李爷说:“我要是认得,也不问你了。我是没事,与你们闲谈罢了。“伙计笑了一笑,遂走到柜内去了。 李爷看那天光,约有申牌时分,就把酒钞会了,走出店门。依着伙计的话,出了新街的东口顺手转弯,走不上几家门面,果然有条横街,也是头东尾酉。进了东口,一路留心,打量着地段,差不多在酒店的对面了。一看北首的房屋,净是店面,并无后门的样子,心中纳闷。细想:“方才那妇人的手势,一定是叫富明从后面来的意思,为何这里都是店面,不见他后门呢?只怕还要过去一段才是呢!”那李爷来回三五次,走了两三趟,见净是店家,并无后门。忽然见那杂货店旁边,有条小弄,似不通的样子。李爷走到弄内一看,那净头处有个弯儿;转过弯来,正是一条后街,一眼就看见对面墙围内,露出招鸽子小旗来了。公然心内明白,回身出了小弄,想时候尚早,且去落了寓所,待到黄昏过后,方可进去探听他们说的什么,谅必这王成衣今夜不回来的了。一路走到县衙西首,有家悦来客店。走进门去,伙计就迎接说:“爷们住店吗?”李爷说:“我只要间厢房就是了。”伙计说:“有厢房,东西两间净空着呢。”公然举目一看说:“就是这间西厢吧。”伙计说:“爷们要用酒,还是用饭?”李爷说:“酒是要的,时候还早呢。你先与我烹壶茶来吃了,少停上灯时候再打酒吧。”伙计答应一声,回到外面烹茶去了。 李爷走到庭心,望着上房中间一看,见有三个人坐着在西间内吃酒,一个白脸,一个紫脸,一个黑脸。心中暗道:“好似刘、关、张转世了。“只见那白面的年纪四十左右,生得方面大耳,两道剑眉,一双秀眼,领下三绺青须,身穿皂罗箭袍,英风透露。又看这紫脸的,长眉插鬓,虎目圆睁,年纪二十多岁,穿一领生纱短褂,身躯长大,象个好汉。那黑脸的,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得细眉圆目,尖嘴缩腮,身材短小,骨瘦如柴,身穿皂绢小袖短袄,英雄挑包,下面兜档扯裤,足登薄底快靴,虽然穿着武生打扮,看看他没甚能为。公然这个人天生地和气,到处礼貌谦恭,见了他们就把手一拱,说:“三位尊兄请了。”只见那三人直站起来,齐说:“仁兄请了。”说着那白脸的早已走到中间,这两个也跟出来了。白脸的到了面前,一拱说:“仁兄请到里面小酌三杯。”公然连忙还礼说:“兄等在此相叙,小弟怎好阻扰清淡?”白脸的说:“我们都是结义的兄弟,没甚事情,兄台何故见外?”一手挽着公然,朝里就走。公然只得跟着三人来到西间屋内。那紫脸的扯了一张椅子过来,朝外放下。三人就让公然首座。公然那里肯坐,谦了半晌,还是把椅子抛开了些,然后坐了客位。白脸的坐了主位,那两个就左右坐了。 伙计刚然拿了一壶茶,一个杯儿,走到西厢房,不见了李爷,就到上房来。一望见他们一起儿在这里了,便笑嘻嘻地走进来,把茶壶、茶杯放在边头桌子上,移过三个杯儿,斟了四个半杯儿茶。一头斟一头说:“爷们在此请客,可要添酒菜吗?”白脸的就说:“咱们本来要喊你,你快些添上一席上等的菜来。”伙计满面带笑,说道:“晓得晓得。”回身去了。公然忙说:“尊兄何必过费,使小弟不安。”便问:“尊兄贵姓大名?仙乡何处?”那白脸的说:“我们哥儿三个,都是江南金陵人氏。在下姓甘名亮,外号人称白面狻倪。”指着红脸的说:“这是我拜名弟兄,人称赛姜维邓龙。那位是他的胞弟,人称小元霸邓虎。”公然听了,连忙站起身来说:“小可久闻金陵三杰的大名,只恨关山瞪隔,未能拜会,不想今日得遇尊颜,这是小可的万幸。”说着话作了个总揖。三个一齐还礼,同说:“仁兄过奖了。请问仁兄贵姓大名?”李爷说:“小弟姓李名昆。”那甘亮便不待说完,接着道:“莫非人称神弹子,李公然李五兄吗?”李爷连说不敢。三人一齐站起,说:“我等久仰大名,只是无缘相会。”只见伙计添进酒菜来,添上一副杯筷,斟上四杯酒,说道:“爷们要什么,只管呼唤就是。”甘亮点头,一摆手。伙计提了菜盘,带了残肴,到外面去了。四人坐下,甘亮把盏敬酒,谈论当世时事,江湖上的勾当,说些拳棒枪刀,十分得意,真是相见恨晚。甘亮说:“小弟意欲与兄结为手足,不知可能俯就否?”李爷说:“不敢,小弟也有此意,只是不敢出口。”甘亮、邓龙、邓虎大喜,立刻吩咐店家。伙计听得连忙上前说道:“爷们呼唤,还是添酒?还是要菜?”甘亮说:“酒是也要添十壶;你先买办三牲祭礼去,我们要结义呢!”说着向兜肚内摸出两个二十两的长锭,交与伙计。伙计连连答应,用手接了,欢欢喜喜地去了。这里四位英雄,传杯递盏,分外情投。不多时,伙计办齐了:三牲香烛,一切祭献的物件。把他“桃园三义”的神马供在正中的桌上,把三牲祭物排列停当,点上红烛,便请爷们拈香。四位英雄一齐出席,来到外面。这一拜有分教,黑夜交兵,杀个地覆天翻;贤良遭险,救出虎穴龙潭。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回 侠士窗前听密语奸夫屋内露真情 第一百四十五回 侠士窗前听密语奸夫屋内露真情 却说四位英雄来到外面,先叙了年庚:甘亮居长,李昆第二,邓龙是老三,邓虎老四。伙计一面伺候拈香,一面到外面烫酒,忙忙碌碌,十分高兴。甘亮先上了香,斟了神前酒。然后四人排了次序,一齐跪了,异口同音,称:“我等甘亮、李昆、邓龙、邓虎四人,结异姓骨肉,从此有福同享,有马同骑,患难相扶,各无私念。不愿同年同月生,只愿同年同月死。若有异心,神明殛之。”四人誓毕,对着神三跪九叩,站起来大家对拜了四拜。伙计把红毡毯收起,一面把十壶酒拿到里面。这几个伙计一齐恭喜爷们。甘亮说:“少停,一齐来领赏。”伙计们叩谢过了,伺候着四位入席,伙计斟酒。李爷说:“如今大哥上座。”甘亮也不谦逊,就在上首坐了,说:“愚兄有占了。”李爷同邓氏弟兄,都依次坐下。一看桌上多了四双小锅儿,锅内无非一色的鱼、肉、火腿、鸡、鸭等类。便间伙计:“我们并没有吩咐你们办下这个来,这是做什么?”伙计齐说道:“这个名叫一品锅,是我们众伙计孝敬爷们的。今日爷们在小店内结义,将来四位爷们,都是官居一品,并列当朝的意思。”甘亮听了,对他们笑了一笑,说:“难得你们一点诚心。”说着摸出于两一锭银子,赏了伙计。众伙计连忙磕头谢赏,口称:“谢了四位老爷赏赐。”站起来欢欢喜喜的,立在那里伺候。李爷说:“我们兄弟都自己斟酒,你们不必伺候。”众伙计谢了一谢,都到外面去了。 甘亮说:“贤弟!愚兄闻得你在山东保镖,因何到此严公然道:“小弟受粮船帮聘金来到天津,遇见施大人另眼相看,我就投在他摩下效力,也想挣个出身。后来到了奉新驿,遇曹必成一案,计全中了毒刀;小弟到方家堡盗药,中了一箭,几乎丧命。幸得黄天霸等前来救应,将我救回公馆。今大人谕我等改装私访,各人分道而行。小弟进城,遇见木匠呼唤那人,我疑心是金钗一案,故而寻找寓所,意欲黄昏过后,前去窥探踪迹。不想遇着大哥。”把上项事一五一十地,细细说了一遍,决无半句藏私。甘亮等三人听了,同声叫,“好,这才是大丈夫的志气。那绿林里面,江湖道上,俱非豪杰久居之所。”大家欢呼畅饮。只见伙计点上灯烛,烹上雨前茶来,四弟兄猜拳行令,直吃到二更之后,方才用饭。伙计伺候饭毕,把残席撤去,找了安处,自去收拾店铺去了。李爷便说:“大哥与二位贤弟,各请安歇,小弟去去就来。”三人嘱咐小心在意。李爷回到西厢房,把长衣卸了,插好匕首,从庭心内飞身上屋,施展夜行的功夫,蹿房跳脊,在屋上往东而去。认准这杆鸽子旗,飘身下去,落在围墙之内。四下一望,见院子里灯光明亮,李爷鹤行鹭伏来到窗前,侧耳细听,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李爷就在窗前纸上戳了个小孔儿张着:男的便是富明,女的就是酒店内看见的王成衣老婆。只听那富明说:“这东西我好容易得来,这一夜分明放在枕头旁边,到了天明,我见时候不早,要紧出去,一定是忘记了带来。及至到了庙内,找寻不见。路上又没耽搁,却到哪里去?不是你收拾了,还有谁呢?”又听妇人说:“只怕你在半路上忘了,或是人多的地方,被扒手扒了。我要是拿了你的,肯叫你这样猴急,还不说出吗?与你是新交好,难道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将来身子总还是你的,难道要你一根金钗不成铲富明说:“你的心迹我怕不知呢!这件东西,原是要与你做个久远之计了。岂知可巧的,来了个喜管闲事的施不全。被曹必成的妻子,在他手内告准了状子。他四面八方,发人探访。我吓着了,选列母舅的庙内。”妇人说:“既然你躲在庙内,人不知鬼不觉,他们要来拿你,再想不到这个所在的,你为何又出来了?富明说,“这个事也是活该。我到庙里时节,恰好有个同行叫做张四正的,在庙内做工,就叫唤我。他说:‘富明,你今日可是望望母舅吗?’我只得答应他:‘正是。’口中虽是回他,心内就是一怔。我说:‘张四哥,你做了几天了?’他说:‘今日头一天呢。’我说:‘生活做完没有?’他说:‘还有两天做呢!’这时我母舅不庙内。就想等我母舅回来,叫他回绝了张四,说过几天再做大悲忏母舅回,同了一个和尚朋友一起到庙。我见母舅,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一回,又叫他把张四回绝了,免得人家起疑。母舅说:‘你只管放心,张木匠只管叫他做工。今夜或是明夜,施不全的脑袋,都在我手里了,你还怕他做什么?’我想这事更好了,我就放心住在庙里,张四来做工,也不必避他了。 “岂知到了后夜,我母舅前去行刺,却被他们看母舅见事不妥。回身便走。他们的手下部将,后面追赶下来。母舅细一看那人,原来前一天在双塘儿酒店内遇见过的,回后发了一把毒刀,将他伤了肩头。母舅知道他中了毒刀,不过两天工夫终究要死,也就不去追他,让他逃回了。母舅回到庙里,说起此事。于七一听,就说:‘坏了事了。’那时母舅想着,也把两脚一蹬,说:“是我疏忽了,放他走坏了。’我就回问母舅为什么坏呢?母舅说:‘我们在双塘酒店里吃酒,说话的时节,这个人也在旁边桌子上吃酒哪!及至我们走出酒店,这人还没动身。只怕我们的说的话被他听见,岂不要到庙中找寻?就是他没听见我们的话,他只要问了酒店里,就知我在玄坛庙了。如今中了刀,虽然性命不保,他只逃到了公馆,见了别人岂不把我们的来历告诉别人吗?到了第四天,母舅同了于七又去行刺,到了公馆屋上,只见里弓弦,刀出鞘,周巡察,保护得没处下手。就到外面屋上细细探听。哪知他们全晓得了,正要到庙里来,连两个和尚,一个木匠外甥,一窠而擒。母舅回来尽明此事,吓得我魂魄俱消。忽听得外面敲门,我只道官兵到了,正想逃走,岂知来了母舅的师父同师弟两个,我方才定心。他们四个人商议,要在庙里设下埋伏,准备抵敌官军,杀他个片甲不回,我想了半夜,没有合眼。此事弄得太大了,还是走吧!故此前来看你,商量个法子,我与你及早高飞远去,想此地一日也住不得了。若说要走也容易的,只是苦了这件东西没有了,我与你逃到别处,怎么样过日子呢?” 李爷正听得富明说到这里,忽听前门砰砰地有人打门。不知是何人到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六回 王成衣捉奸被杀富木匠行恶遭擒 第一百四十六回 王成衣捉奸被杀富木匠行恶遭擒 且说李公然在窗外侧耳细听,富明把前前后后一本说了,心中大喜。忽听得前门有人叫门。富明慌着说:“不好了,酒鬼来了;一定知了风声,酒也没喝,特地来捉奸了!”妇人忙说:“你快些走吧!”富明说:“叫我那里出去呢?”妇人说:“你从后面围墙上出去吧!”富明说:“围墙又高,又没接脚的东西,怎能跳得过?”二人正在着忙,忽听外面擂鼓也似地敲门,口内骂道:“贱货!你在里头做什么?还不开门啦?”富明说:“你且应了他再讲,被他闹得四邻八舍都听得了。”妇人口内喊着:“天杀的!半夜三更地回来,我不要点起灯来,穿好衣服,才好开门吗?”外面不管,只是骂着说,“你要不开,我就打门进来了。”妇人口里虽硬,心内越发着急。富明说:“你且不用慌,我在这里静海县地面一天也住不得了。如今有两条路在此,凭你走那一条吧?”妇人说:“什么路?快说吧!”富明说:“你要是跟着我的,我在房内等着,你去开门,放他进来,待我结果了酒鬼性命,与你拿了些细软东西,连夜逃走到别处去,天长地久过日子。你要是跟他的,我就此走了,与你断绝往来,今生今世,再不见面了。”妇人听了,流下眼泪来说:“叫我怎么舍得下你呢?”富明说:“既然这样,你就去开门,放他进来吧!”妇人虽是点头,那两条腿抖得寸步难行。 忽听得外面豁喇喇一声响亮,果真打开大门了。这李爷在外看得明白,只见他五短身材,生成一个猫儿脸,断眉毛,小圆眼睛,小耳朵,十几根菱角髭须,眉毛眼睛,聚在一处——可怜他死在目前,尚然未晓。一进房来,指着老婆就骂,气哼地说:“你做的好事!”东一张,西一看,瞧了瞧床底下说道:“这个王八躲到那里去厂?”正要回身出房去寻找,忽然见富明抢将进来,手提了一把菜刀,一手扯住王成衣,举刀便砍。这人与富明正欲动手,只听得“咔咔嚓嚓”的,一连七八刀,把个王成衣的脑袋砍得七零八碎,没有一半完全的了。李爷看见这个光景,也觉可怜。这妇人虽则与富明通奸,究竟与酒鬼有数年结发之情,见丈夫死得太惨;听他临死,砍到两三刀的时候,还喊叫:“大姐快来劝劝,饶了我吧!”岂知妇人这时光,吓得浑身乱抖,心头乱撞,一头哭,一手扯住富明说:“你把我丈夫杀死,叫我怎样呢?”富明说:“你是吓昏了!快快收拾细软东西、替换衣服,打成两个包袱,等待天明同你逃出城,往那乡再作道理。妇人听了,越发哭起来了,说:“我是小足伶仃,怎会逃难?跟你去也是折磨死了。住在这里,明日官府捉去,谋死亲夫,也是六刀之罪。我前后总是一死。你索性把我杀了,倒是给我一个爽快,省着受许多惊恐!”说着揪住富明的衣服,只是不放,叫道:“你要想走吗?”富明听了这句言语,见他真个不肯放他,不觉一时怒起,用他左手对着他胸前只一掌,打个正着。那妇人怎禁得这一下,把手一松,仰面朝天,往后噗通的一跤,跌倒在地。也是活该,这一跤跌下去,可巧他的脑袋碰在柱磉石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响,登时脑浆迸出,一命呜呼!富明见了,哈哈一笑说:“这是你自己讨死,与我无干。” 李爷恐被他前门走了,一翻身跳下瓦房来到庭心,飞身而来,悄悄走到房门之外,也不进去捉他,只在房门外等着,看他在里面做什么。却说富明见妇人已死,把手内切菜刀抛在一旁,走过去把箱笼物件,乱翻乱倒,见了值钱的金银首饰,就向兜肚内乱塞;虽是小经纪人家,倒也有好几十两银子的东西。那知他翻来覆去,随手抓得一件东西,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果然是你拿的。想你平日与我恩爱,都是哄我哪!你死得一点也不冤枉。”李爷听了,在门缝内瞧着,见他手内拿的黄澄澄的正是一根金钗,把来也放在兜肚之内,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了这些东西,难道没了老婆吗?到处妤过日子。老爷走他娘!”说着走出房门。不防李爷闪在旁边,等他走到近身,喝声“慢着!”把他夹颈皮抓住,小鸡般提将过来。富明这一吓,几乎失落了三魂七魄,口中只叫:“老爷饶命!”李爷说:“你自己不肯饶人,倒叫人饶你。也罢,你把兜肚解下来献了我,我便不来杀你。”富明无奈,自己性命要紧,只得将兜肚解下来,说:“爷爷拿去,放了我吧!”李爷一手接过兜肚说:“且慢,我得了你的贿赂,应许下不杀你,你只管放心吧!”说着话,将他放在地下,找了一根绳子,把他四马攒蹄捆起,然后将兜肚束在自己腰间,一手提了富明,直奔围墙而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七回 曹义仆当堂释罪富木匠就地判斩 第一百四十七回 曹义仆当堂释罪富木匠就地判斩 却说李公然提了富明,来到西厢房内,只听得外面正打四更。把富明抛在地下,自己斜卧炕上,略息片时,天光大亮。只闻邓虎在里面说:“恭喜二哥,差使得了。”公然连忙起身,来到上房,见了三杰。一同坐下说:“哥弟此刻欲往何处?要没事何不与小弟同往奉新驿?兄弟们也得畅叙几时。”甘亮说:“贤弟公事在身,理当先去交差,一路保着大人,建立奇功伟绩,争个名扬后世,荫子封妻,就是愚兄面上也光彩。我等现在要访探友人,与贤弟后会有期。”李爷说:“小弟就此告辞。”叫伙计出去雇了车子,把富明安放车上,用一个大蒲包,套在富明身上。李爷不喜坐车,跟着步行。甘亮等仨人送至外面,未免大家有些依恋之情。邓虎更加难舍二哥,定要独送一程。李爷挡住说:“兄弟请留贵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后会非遥,何用如此?”又唬也只得罢了,四人各自—拱而别,不提。 单说李公然押了车子,出得静海城,一路往奉新驿而来,路上无话。不多时到了公馆门首,李爷唤叫从人伴当,把蒲包提到里屋,吩咐他们:“留心看守,此乃要犯!”自己与何路通、李七侯、郭起风等见礼。只见计全坐在那里,瞧见公然进来,早已迎将出来,又谢了盗药之情。李爷说:“计哥哥贵体如何?”计全说:“多谢贤弟。这个丹药真是仙丹,如今竟无一毫毛病。贤弟访得案情,且见大人交差,再与你贺喜。”李昆即到里面,见了大人,行礼已毕。大人吩咐一旁坐下。李爷叫富明带来。此时从人早已开发了车子回去,把蒲包除去,将富明解开脚上绳索,单捆两手,将他押到施公面前来。李爷便说:“末将交差。”施公便问:“此系何人?”李爷就把昨日私访的情由,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着话,向兜肚内摸出一支金钗,两手奉与大人。大人接了金钗,满脸堆笑说:“李贤弟,又是一件大功,可喜可贺。”吩咐从人:“叫军士们站班伺候。”施公居中坐下,叫把富明带上来。从人答应一声,两个军士,押了富明,朝上跪下。 施公便说:“富明,你便把得金钗,调戏周氏之事,从实供来,本院从轻发落;若有半句唐突,我请上方宝剑斩你脑袋,后悔莫及。”富明一想,左右是死,不如招了,免受刑罚。便说:“小人情愿招来。只因小人在翰林家中做工,曹翰林有个小妾周氏,年方二十多岁,生得风流标致,常到做工的地方看小人做工。小人一见生得俊俏,心甚爱他,恨不得一口把他囫囵吞下肚去。可巧他见了小人,常把言语搭讪。小人心中昏了,当他看中了小人,夜夜思念于他。这一日,玉凤送茶壶来,说道:‘我家姨奶奶的好茶,叫我送与你吃的。’我听了此言,内心就想:姨娘怎地要好,把自己用的茶壶,给我木匠司务吃茶呢?及至呷了几口,这个味道,自出世以来也没吃过,我就开了壶盖,看看什么样子的茶叶。岂知一看,只见黄澄澄的一支金钗。我想金钗怎么在茶壶内呢?一定是姨娘看中了我,叫我夜里进去,这个金钗就是表记。我就收在身旁,到了黄昏时候,在门房内一问,今夜曹老爷不回来了,我想越发对了。这个时候,小人脚上没穿着鞋子呢。走进去,见有双鞋子放在那里,心中一想:若是赤着脚到姨娘房里,究竟不雅,我就借用一借用吧。谁知穿上鞋子,走到姨娘房中,灯火也没。我就轻轻叫了几声‘姨奶奶’,并不答应。我当他等得性急了,睡熟在床上呢,我就摸来摸去,摸到床上,并没有人。正要想出来,只听得脚步声响,我心中欢喜,以为是姨娘来了,连忙将他一抱,就与他亲个嘴儿。那里晓里一嘴毛烘烘的。就听他喊叫起来,方才晓得曹老爷到了。我吓得生出急智,就把鞋子脱在房内,赤脚逃走出来。倘然老爷追起来,让曹必成去晦气,与我不相干了。如今遇着大人是青天,小人怎敢说谎,这就是以往实事,求大人笔下超生。” 施公说:“你杀死王成衣夫妻,从实说来!”富明一想:“此事被他们在窗外都听去了,当时就把我捉住。再也赖不过去,我横竖一死。索性说了,免得零碎受苦。”就把向来与王成衣妻子通奸,后来怎样躲在庙内,又进城去,将王成衣杀死一事,从头细说了一遍。施公吩咐记了口供,叫计全、何路通二人带护卫军士,押着富明,一封书信连着供单,送到静海县去。计、何二人上马,取了家伙。军士押了犯人在前,一路进城,到了县衙,二人下马。计全把书信取出,呈与知县。陈太爷见书信,知道前案已得,今又有两条命案:“只怕我的前程有些不保。”吩咐伺候站堂;一面差人去请曹步云到来,一面监内提曹必成。不多时案犯齐集,知县升坐大堂,两旁衙役、书吏、皂隶一齐伺候。陈景隆先请曹翰林到堂,曹必成跪在下面。知县吩咐带木匠富明上来。差人传说:“带凶手!”曹步云一看,认得是叫过来在家做工的富木匠。他见了知县,全不翻改,照前番的样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曹翰林方知冤死了爱妾,屈害了这个义仆,心中好生难受。陈景隆审明了富木匠的亲供,书吏记了供单,随即当堂与曹必成除去刑具,换了衣服;将富明钉镣收监,吩咐狱官,格外留心。一面叫差人快些备一乘小轿,一匹牲口,自己也不敢打道了,单传提轿伺候。先请计全、何路通二位上马先行,陈景隆坐上轿子,曹步云乘了小轿,老家人骑了牲口,只用四个公人,一顶红伞,立刻出南门,到奉新驿而来。不多时,到了公馆门首,下马的下马,出轿的出轿。门上报知施公说:“静海县到了。”大人吩咐道:“请。”陈景隆、曹步云一同进公馆,来到书房,参见钦差大人已毕。大人吩咐:“看座。”曹步云廉逊一回坐下。陈知县跪在地下,连连叩首道:“卑职该死。回禀大人,现今曹必成一案,已将富明木匠审明口供。曹必成实情冤枉,今已开释。富明连伤三命,请大人谕下。”施公定了“立斩”罪名,因他尚有余党,不必详文上去,就于明日就地正法。岂知仍然不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八回 关小西私探玄坛庙黄天霸护囚静海城 第一百四十八回 关小西私探玄坛庙黄天霸护囚静海城 却说施贤臣代理巡按,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富木匠连伤三命,罪无可逃,定了斩决;因为他尚有余党,恐其反牢劫狱,沿途邀截为阻,就命明日午时在本城处决。陈景隆理事糊涂,理应开革,姑且从宽,俾其改过自新,记了大过三次。曹步云枉为翰林,见事草率,诬告义仆,申斥一番;着将曹必成领回,好好看待。曹翰林诺诺连声,同了曹必成谢了大人,先回去不提。静海县知县启禀大人说:“城中只有右营城守,别无武将,恐其临刑劫夺,请大人给发能员保护法场,方为妥当。”施公点头说:“贵县先回衙理事。王成衣家内尸首,可曾料理?”陈景隆说:“卑职昨日清晨,就得报王成衣家被盗,杀死二命。卑职立刻前去相验;就见大门打坏,王成衣夫妇被杀死在房内,箱笼物件,倒翻满地。卑职也只道强人所为,怎想到因奸被杀的呢?就命地方买棺木成殓,房屋封锁入官,及至回到衙门,大人的书信连凶手也就到了。”施公说:“这就是糊涂。你不想要是强盗,岂有不带刀剑,怎么凶器倒是切菜刀呢?你以后若不实心任事,照此糊涂,少不得要去了前程。”陈知县连连磕头称是,说:“卑职再不敢粗心草率了。”施公说:“你就回衙去吧,明日我打发黄副将并王、郭二守备,一同保护法场便了。”陈景隆谢了大人,告辞出去,提轿回衙去了,不必细说。 本来施公平反了曹必成冤狱,斩了凶手便可起身。只因玄坛庙凶僧吴成,结连了于七——改名薛酬,若不除去,终是百姓的祸根。便与黄天霸、李公然、计全三人商议此事。李公然说:“我听富明说,玄坛庙内又到了吴成的师父师弟,这二人本领非常,不知叫做什么。如今庙内设下重重埋伏,全有准备,不斩除只怕为祸不小。”施公说:“我不虑他行刺,所忧者:只怕此时不将他除了,将来养痈遗患,陷害良民百姓。”计全说:“行刺最要严防。我料他们时常到来,只因防备得紧,故此不敢下手。” 正在议论,只见关小西、王殿臣二人回来,见了大人行礼,又与众弟兄一拱手。大家还礼。大人吩咐一同坐下,便问:“二位今日私访如何?”小西说:“我听说曹必成案情得了哪!”施公说;“这个案已结了。我问你玄坛庙里的消息如何?”关小西说:“玄坛庙的事,我也打听明白了。今日我与王爷出去的时节,就商议好了,同走一路到唐官屯玄坛庙去。因为恐怕恶僧看破形踪,孤掌难鸣,所以二人同去,有个斟酌。到了唐官屯一看,却是个热闹去处。这条镇南头到北,也有二里多长,就在双塘儿的腹里。南头冷静,有个郑家花园,极其宽大的。这玄坛庙就在北头的市梢,离开市镇有一箭之遥,房屋倒也不少,大约总有数十间,四面围墙高峻。和尚不过十几个,都是念经拜忏的客师,并无本领。只有当家和尚静修,是个飞贼出身,就是行刺的那个吴成哪!如今来了这于七,法名叫静喜,与他一师门下。今日这两个贼秃不在庙里,我二人胆大了,就走到里边各处游玩,并不见什么踪迹。去了些香钱就出庙,来到镇上走了两趟,在一家大茶馆内啜茶。正听人讲得高兴,一个说:‘我实在劳不起了,趁他这几个钱,不是买命钱吗?’一个说:‘原来倒还好哪,自从静喜师父来了,直闹得黄河浑了。时常半夜三更出去,回来时要茶要酒。伺候一天已经乏了,巴不得放倒头就睡,他还要时刻叫唤,要长要短,实在不体恤旁人了。’一个说:‘前日又来什么师父了?王二哥我且问你,为什么当家的师父、师弟,都是拖辫子的?’一个说:‘你不晓得,这个师父不是出家和尚的师父,只是他拜从学习刀枪拳棒的师父呢!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本领,叫活阎王李天寿,人家遇见了他就是遇见阎王了。王二哥,我昨日听得施主人家讲,说咱们南头那个郑家花园出了妖精,我们回去,你就多辛苦点儿,我对当家说,叫他多加你多少钱就是了。’说着话出去。我与王爷见时候不早,也就回来了。据我看这玄坛庙,很有些费手。” 施公听了,愁眉不展,沉默了良久,才问:“众位贤弟,有何计较擒这几个贼人,与百姓除害?”天霸说:“明日待咱进城,保护法场,斩了富明之后,就教知县着右营城守,调二百名官兵,于黄昏时候在双塘儿聚齐。二更到唐官屯,三更围住玄坛庙。我等众弟兄杀进庙内,一齐动手,把他们拿住。”李公然说:“众兄弟不能一齐进去,只宜进去一半,其余要在外面,分头埋伏,把守各路,方为妥当。”施公点头说:“五弟之言有理,各人预先派定,谁进庙,谁守那一路,在那里埋伏,俱各有汛地。”说罢,天霸同着王殿臣、郭起凤入城保护法场。多时进了南门,到得知县衙门,丢鞭下马,来到花厅。陈景隆迎接三位入内。景隆升堂,传齐衙役。在监内提出富明,捆绑停当,判了斩条,就请天霸等仨人上马。城守冯老爷带领二百名军士,弓上弦,刀出鞘,在前开路。黄副将同王、郭二守备押着犯人而行。随后,陈知县摆道,亲自监斩。一路来到校场,上演武厅升座。旁边客位,坐着黄天霸。捆绑手把犯人推到校场中间,朝南跪着。二百军兵把犯人团团围住,发一声喊。城守冯老爷骑在马上,手执大砍刀四面巡哨。王殿臣、郭起风各抓兵器,在演武厅下左右保护。当时看的人拥挤不开。这时正交午时二刻,只等三刻开刀,就没事了。岂知祸从肘腋起,变在转眼间。要知抢劫法场的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回 设埋伏阎王定计劫法场众贼乔装 第一百四十九回 设埋伏阎王定计劫法场众贼乔装 且说静修头陀去行刺,无奈防备得紧急难以下手,两次俱是空劳跋涉。那一天吴成的学武老师活阎王李天寿,同了小徒弟朱镳到来。吴成大喜,摆酒款待,就把于七报仇之事对他说了,又提起外甥藏躲的情节,道:“如今施不全那里知晓咱们在此,少不得迟早要来相犯我们。这施不全手下皆有能为之人。我正恐寡不敌众,幸得师父、师弟到来,这是徒弟的万幸。”活阎王便问:“施不全手下之人共有多少?”于七说:“旧时不过四五人。”吴成说:“如今不满十个,内中有几个平常的。”活阎王李天寿听罢此言,哈哈大笑说:“我只道有一百与八十,倒要费我手脚。原来这些小辈,杀鸡焉用牛刀?我料他们心狠肠毒,日间必不到,恐怕我们逃走。一定半夜三更调了官兵把守庙宇,团团围住。在各路设下伏兵,然后一网打尽。”于七拍手说:“师尊料事如见,一些也不曾差错。”吴成说:“这便如何是好?”活阎王吩咐:赶紧埋伏,等到黄昏,一切办齐。活阎王李天寿教他按法埋伏,吴成以后每天关山门就设埋伏;到天明,先行收了,然后开门。把这玄坛庙,摆布得铁桶相似。那知到了天明,就得着富明被擒的信息。吴成、于七连忙进城打听。就是关小西到庙里的这一日,他们两个探得明白,明日午时,在县城处斩富明,商议要反牢劫狱。等到二更后,两人飞身上了监墙,四面观看,无奈把守得连风都吹不进去,三回五次,不敢涉险,只得越墙而出回转庙内,告诉了师父、师弟。活阎王说:“天已将亮,反牢狱神仙也来不及了。横竖明日午时处斩,我去抢法场吧!”当下四人计议停当。一到天明,吃饱了酒饭,各人改玢,分服色可混入眼目。活阎王李天寿善用一把铁桨,铁桨中间暗藏一把利刀,共重六十四斤,长有三尺五寸;他杀得性起,从桨柄内抽出刀来,左手舞桨,右手挥刀,凭你干军万马,所到之处,但见血肉交飞。此时就扮做一个渔翁,头上原戴的露顶凉帽,身穿葛布大袖衫,下系蓝裙,足下草鞋,把桨拿在胁肋下。那赛猿猴朱镳形如病鬼,还有谁人起疑,不用更换,便将一对双刀藏在身旁。吴成除去了头上金箍,将头发挽个结皱儿,身穿一套破衫破裤,手中拿一条硬树扁担,腰别一柄铁斧,扮下樵柴的汉子。于七也把金箍子去了,就用个紫檀道冠,将发盘上,插了一枝竹簪儿,身穿蓝布道袍,足上一双半旧朱履,背上把宝剑,手中拿着白布招牌,上写:“神符治病,不取分文”,就算个走江湖的画符道士。这等的乔装改扮,极是容易,立刻扮换停当,陆续出庙,直奔静海县来。 到城内,吴成远远望见校场内,人山人海,都是看杀人的。那差使还没来,只有当乡地保在校场伺候。这些看的人有的吃酒,有的吃点心食物,有的看把戏,有的看耍拳弄棒,东一堆,西一簇,纷纷扰攘。吴成四面寻找,只是看不见他们三人。走到演武厅那里,地方拿着藤条,不许别人过去。吴成望了一望,他们也不在此处,回身再去寻找。先到一个人圈子里,就挤将进去一看,正是于七在那里鬼画符呢!口中说道:“不论什么打伤跌伤,无名肿毒,一不用刀针,二不用丹药,只要三道灵符,立刻痊愈。有毛病的请过来,当面见效,分文不取,有缘遇我,错过难逢。”吴成在旁边听得笑出来了,就把身子往后一鞠。那背后的人,直跳起来,骂说;“你这卖柴的王八,只管好笑,把身鞠什么呢?把你腰内斧头柄,搠得我卵脬都穿破了。”吴成一听骂他王八,那里还忍耐得住,就顿然大怒,一把揪住那人,把扁担扬起就打。那些看画符的人,看他动手,一齐喊道:“容你不讲理哪?我们大家来打呀!”这一乱,不知可要闹出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回 狠吴成欣逢好友七煞神大闹校场 第一百五十回 狠吴成欣逢好友七煞神大闹校场 却说吴成正要用强,众人乱嚷,于七恐怕弄出事来,不当稳便,连忙过来解劝说:“这位卖柴朋友,你碰了人家,还要动手,是你的不是了。”一手把吴成扯住说:“算了吧!”又向众人作一甩网揖,说道:“众位施主,看出家人的分上,让我医治人毛病吧!”众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与他较量。”闲话休提。吴成会同了于七聚在一处,东寻西看,只是寻不见活阎王、赛猿猴两个,走到一个人圈子里,二人挤到中间,见是卖拳的在那里打对手。看的人齐声叫:“好严于七一看,这两个卖拳的,年纪都不上三十岁,上身赤着膊,下面都是兜裆扯裤,足上紧统骁靴。一个使一根三节连环镔铁棍,一个使两柄板斧,丁丁当当,打得真是好看。这使棍的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竖眉弯眼,露着杀气;那使斧的,魁伟长大,面如锅底,粗眉大眼,阔口招耳。颔下俱无须髯,像一对好汉。只见两人把一趟斧、棍打完,向众人拱手,借助盘川。顷刻间丢了一吊多钱。二人把钱收拾起,只见吴成走过去把手一抬说:“二位贤弟久违了!”二人看见,就是一怔,便说:“哥哥你怎的?”以下还没说出,吴成丢了一个眼色,二人就说:“你怎地也来看杀人哪?”吴成说:“不错,我把柴卖了,时候还早,听说今日杀人,因此来瞧瞧热闹儿。”二人便把场子散了,穿了衣服,拿了家伙,同着吴成来到校场门首一条横街上。看见一座酒楼,三人走上楼,里面阁子里头,拣了一副座儿。只见一个游方道士也跟了进来,吴成拖他一同坐下。酒保问过了酒莱,立刻搬来,摆放桌上,自去应酬别的主顾去了。吴成就对二人说:“二位贤弟,你们来见见。这位便是于六的兄弟于七,现今改名薛酬,从了我师立本禅师出家,法名叫做静喜。”二人立起来,作了一揖,齐说:“久仰大名,无缘拜会。”于七连忙答礼。吴成指着那个白脸的说:“这位就是玉面虎马英。”指着黑脸的说:“那位便是七煞神张宝。他们都是卧牛山的寨主。”于七说:“久闻二位英雄盖世,难得今日相会,真是万幸。”四人谦让坐下,马英便问:“二位哥哥为着何事,乔装打扮到来?莫非今日所斩这个人,与二位哥哥相关吗?”吴成笑道:“马贤弟真是机灵,一些也不错。这件事说也话长。”就把双塘儿遇见于七要报仇的话说起,直至同了师父李天寿、师弟朱镳改扮进城,意欲抢劫法场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今日天赐其便,巧遇二位贤弟到此,望拔刀相助!”马英、张宝同说:“自己弟兄,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四人一头吃酒,便一头说话。吴成说:“二位贤弟,为何在此卖艺?”马英说:“我们的事,也是一言难尽。现下时候,午牌快到,不能细说,过后再告诉哥哥吧。只是今日这件事,也须定个主意,少停救了你的外甥打那里走?或者他们有了准备,施不全派下能人保护,少不得一场厮杀,倘然失散了,可到那里叙会?”吴成说:“我们全算计定了,少停等阴阳官报午时三刻,刽子手朝上打千,请刀为号,我们一齐发作。于七弟杀死刽子手开路,我就抢了犯人背着,跟他一直杀出南门,直奔正南四五里路,有个大松林会齐,一同回唐官屯,正乙玄坛庙。我师父李天寿、朱镳,他二人抵敌施不全部将。诸事安排,就是缺少挡住官兵、城守并这民壮马快,有些为难,又没一个喽兵伴当。正在忧心,幸得二位贤弟到来,岂非愚兄的万幸吗?”马英说:“弟弟放心。” 正说着,只听得远远锣声响亮,那街坊上的人向东乱奔,嚷喊道:“快去看呀!差使的来了!”吴成一个腾步,直蹿到前面楼窗上,向下一望,就见官兵官将,纷纷攘攘,已到校场里面。望见后边一顶红伞,如飞般地抢进去了。他连忙回转身来,把手一抬,说:“三位快走!”说着自己先下楼去,背后于七、马英、张宝,急忙取了家伙,随后连蹿带蹦,下了扶梯,直奔出来,酒保喊道:“四位出来会帐,共吃一两二钱三分。”那知他们连理也不理,直奔街上去了。掌柜的看这光景不好,准是要赊吃了,还亏他心灵手快,隔柜台一把扯住了张宝的肩膊。那知恰巧撞着这七煞神,顺手一巴掌摔去,怎当他蛮牛般的力气,就直转去,只听得哗啦啦的乒乓乒乓一阵乱响,把案头上的鱼肉荤腥,碗盏家伙,打碎个精光。伙计连忙进来,将他扶起一看,头也跌破了,手也跌直了,还倒了一身油腻的汤水。掌柜的直气得眼睛发定,又是气恨,又是疼痛,人又跑了。今天的人千千万万,那里去迫?只有把他们骂一场,见旁边留落一条硬树扁担,这就算赚头了。一言表过不提。 且说四条好汉,离酒楼,出横街,跟着众人拥进校场。正见静海县知县出了轿,上演武厅坐下。那一营五百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团团围绕着圈子。四人要想轧进去,却被官兵吆喝住了。四人不敢发作,暂且忍气,只得就在他们背后张望着。这演武厅上,居中坐着陈景隆太爷,旁边坐着黄天霸,捧着单刀威风凛凛。背后站着多少刑房书吏人等。厅下王殿臣、郭起风分立两旁。犯人跪在中央,捆绑手、刽子手四围保定。只听阴阳官报说:“午时二刻。”就见右营城守冯老爷提着大刀,周围巡哨。此时看的人都在四面远看,谁也不能挤得进圈子里去。吴成心内明白,却不知师父、师弟可在这里,暗与于七、马英、张宝仨人丢了个眼色,就直跳地咆哮起来,乱叫了一声,犹如半天里起了一个霹雳。他提起碗大的拳头,照着那官兵乱打。就看一阵乱嚷,里头阴阳官正报午时三刻。不知富木匠生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 校军场要犯被劫静海城百姓遭殃 第一百五十一回 校军场要犯被劫静海城百姓遭殃 话说阴阳官报:“午时三刻。”陈知县吩咐“推下去!”左右把犯人双臂绑定,飞奔到校场中心,朝外跪倒。只见那刽子手捧着那把勾魂落魄的鬼头刀,抢步上演武厅,单屈膝一跪,禀请行刑。陈知县说声:“快砍!”忽听那边发一声喊,四下里噗通通如猛虎般地跳进五六个人来。陈景隆只吓得浑身发抖,心头别别地跳个不住,二十四对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刽子手刚刚才举刀,不料于七在人丛中直钻进来,一个滚地龙之势早到跟前,把背上宝剑嗖地拔出,顺手一剑,刽子手脑袋已离却颈项,噗通尸首栽倒。吴成早把官兵推,腰间拔出砍柴斧头,连蹿带蹦,也就到了外甥身旁,叫声:“外甥不要惊慌,我来救你出去。”口中这般说,手中柴斧起处,早把几个捆绑手砍倒。有几个机灵的,见势头不好,走得快,就算便宜。于七将绑富明的绳索割断,吴成背了外甥,抢柴斧一路使着,撒腿就跑;于七舞动宝剑,在前开路,把这些官兵,如砍瓜切菜般地乱杀。 有黄天霸一见,燕子般地飞进几个人来,就知事情坏了,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好大胆的强徒!擅敢抢劫要犯,我来也!”提了钢刀,直奔下演武厅来。劈面正迎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长发打了个结儿,头戴草帽,身穿渔翁的服色,手中提着一把船桨,正是活阎王李天寿。黄天霸不问是谁,将刀照头就劈。只见那老者不慌不忙,把桨往上一提将黄天霸的刀架开。这二人刀来桨去杀在一堆。旁边郭起风正要上前帮助天霸,又恐不是这老头儿对手。忽见来了一个痨病孩子,手舞双刀直扑过来。郭起风忖想:“也是我的时运转了,遇着这个痨病鬼,一定稳稳地拿来。”他要讨这个便宜,那知恰撞着了硬头货哪!起风大喝一声,舞动铁锏,迎身上去。赛猿猴把双足一登,往上打了个旋风,身在空中滴溜溜旋转,两脚未踏实地,双刀先劈下来。王殿臣过来相帮,照定病孩子夹背一刀。朱镳年纪虽小,跟着活阎王遇过大敌,早已旋转一闪,还刀便砍。三人杀在一处,只是王、郭二人那里抵敌得住赛猿猴呢?再说马英、张宝正与官兵争打,急见大家动手,马英把三节镔铁连环棍施展开来;张宝拔出两柄板斧,不管军民百姓,男女大小,只要碰在板斧边总归断命。当时校场内众百姓,顿时大乱,齐声喊叫:“反了!快些逃命,强盗杀人呀!”大家乱窜奔逃,惊天动地,暂且不表。 且说活阎王把铁桨挥动,天霸用尽平生之力,只是低挡不住。幸亏李天寿无心伤地,见吴成已将犯人救出,便打了一个呼哨,虚晃一桨杀奔南门而去。赛猿猴朱镳把王殿臣、郭起风二人杀得不能招架的时候,忽听师父呼哨,也便吼了一声,撇下二人追上活阎王去了。 黄天霸与王、郭二人会在一处。天霸说:“差使被他劫去,如何回见大人?我们不能不赶。”王殿臣、郭起凤听了没法,只得说:“我们并力追到南门,看他们怎出南门。”三人追赶了一回,听逃命的百姓嚷说:“方才一个道士背了犯人,逃出东门去了。”天霸听了此言,招呼王、郭二人一齐追到东门。守城的军士说:“果然有个卖柴人模样,使着柴斧在前;有个道士背一人,跟着出城。我们正要拦阻,被他们伤了三人,幸亏不死,如今躺在门房间里。”天霸说:“这也难怪你们,如今好生把守。”搭讪着与王、郭二人回转校场而来,一声喊,把马英、张宝围在垓心。冯老爷吩咐:四面分派弓箭手,若然强盗冲夺过来,将他射住。自己带领手下的兵丁,杀上前拿贼。无如马英、张宝来得凶猛,如何近得?正在难解难分,恰好黄天霸仨人到来,大叫一声,冲进围子。冯老爷胆就壮了十倍,抡开金背大砍刀,催开坐骑向张宝砍来。张宝并不作声,将两柄板斧向刀盘上嗒当地一架,真是力气大了,就把这柄金背大砍刀,直荡开去,几乎磕飞了。冯老爷大惊失色,幸得黄天霸看见冯爷不好,一纵身跳过来,举刀就往黑脸大汉砍来。张宝将斧招架天霸的刀、冯老爷方得兜转马头,险些失了性命。王殿臣、郭起风战住了马英。马英的三节镔铁连环棍,非常厉害。王、郭二人看看抵挡不住,冯老爷上前相助。三个杀一个,恰是正好。忽见平空又跳进几只大虫来。黄天霸大惊,暗想:“贼兵还有接应,今日我就难以抵挡了。”毕竟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二回 李公然弹打玉面虎白马李力战活阎王 第一百五十二回 李公然弹打玉面虎白马李力战活阎王 且说施公自从黄天霸、王殿臣、郭起风仨人起身之后,只是放心不下,遂同计全、李昆等商议。施公带笑开言说:“如今黄副将与王、郭二守备,虽去静海城保护法场,犹恐贼党人多,难以万全,须商议个尽善之计。”李公然说:“大人既放心不下,李某不才,愿同李七侯进城接应。这里有计大哥同关贤弟保护大人,万无一失。”施公点头说:“既然如此,就请李贤弟一行,诸事见机而作。”公然说:“于须大人嘱咐。”随即同了李七侯带了家伙,辞别众人,出了公馆,且奔静海城去了。 岂知这一会恼了一个英雄,关小西见大人进内去了,便把计全拖到外边说:“计大哥,我自从跟随大人,哪一件不是我上前?如今大人只宠用李五哥,凡事皆他去干,你我觉得面上无光。”计全说:二由他去吧!”小西说:“我同你前去,倘有抢劫之事,多少也得些功劳。”计全说:“只怕使不得吧。”小西说:“到了城中远远窥探,若然法场上没事咱们暗暗跑回,难道有什失事吗?你若不去,我一人也要去的。”计全被他缠住,只得应允。暗暗嘱咐了何路通:“小心伺候大人,倘然大人问起,只说我们在近处走走就回来的。”何路通说:“我知道了。你们只管去吧,把大人交给我就是了。” 当下小西同计全扎束停当,也不乘马,就出了公馆,一溜烟向北而行。虽说这时候已经迟了,也是鬼使神差,叫他二人前去,却不料救了二李的性命。且说李公然同着白马李来到静海城,但见家家闭户,街上百姓纷纷逃出城来。公然扯住一个年老的人,问他为什么这般光景,那人便把法场上闹事,强盗抢去犯人,把百姓杀了无数的话说了一遍。李爷撒腿就跑。二人直到校场,正逢在那里杀得烟雾弥空的时节,李七侯大叫一声,舞动镔铁钢刀,公然使开了单刀,托地跳到里边。就把黄天霸吓了一跳,只道是贼人救应,岂知却是自己人到了。李七侯早飞刀迎上去,大叫:“强盗休逞能!俺李爷爷来结果你们!”将刀一摆,就与张宝交锋。那张宝原系与天霸战个平手,还是黑白棋子呢,如今添上一个李七来,如何挡得?渐渐地刀法乱了。李公然只是站在官军队里,不上去助战,把那弹弓取下,扣下弹丸,将弓弦拉满,觑定了使三节棍的人面门上一弹打去。马英要算眼明手快,听见螋一声,一物直奔面门来,连忙一闪,弹丸从颈旁插过,带去一片皮肉,鲜血直淌下来。但咬牙切齿,撇下仨人来战公然;公然也就扯出刀来动手。这一会经不起添上两员虎将,那马英、张宝就抵挡不住,正要想脱身之计,忽见正南上官军大乱,好似竹排般地往两边倒去,中间杀出了一条路来,奔进三个好汉:一个就是活阎王李天寿,跟着飞山虎吴成、赛猿猴朱镳,舞动军器,如旋风般杀来,把官兵伤了无数。 原来李天寿同着徒弟朱镳,杀出南门,只是不见吴成、于七。师徒二人等了一回,商议着且到约会地方再议,二人就奔大松林而来。恰巧于七背了富明,后面跟着吴成,从东门出来,绕在大松林东面穿林而出,碰个正着。于七把富明放下来。他手足绑得麻木,现也活络了,神也定了,便向母舅磕头,并向于七、李天寿、朱镳等逐一磕头道劳。大众还礼。吴成便把遇见张宝、马英的话,告诉师父们一遍。活阎王说:“这事不妥,为何他两个还不来?”再说吴成打发于七同外甥回去,自己就同师父、师弟反复进静海城南门。要算他们泼天大胆,真把个皇家城池,就当作自己的房屋,看得了然不在心上。且说陈知县没能干,在校场内,见了贼人抢劫犯人,就吓得满身出汗,目定口呆,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从人连忙唤轿,那知轿班都逃命去了,只有三四个二爷等,同几个心腹从人,保护着老爷,从校场后面逃走,到小户人家,躲过了半日。从人出来打探,见街上人清静了些,方同老爷回转衙门。陈景隆方才定心,然后打发人出去打听贼人消息,并天霸等怎样了,快来回报。及至打发的人探明白回报,活阎王已经二次又到校场了。 且说活阎王师徒,把官兵乱斩乱劈,杀得众三军东倒西歪。马英、张宝正要走的时节,忽见他们到了,顿时勇力百倍,黄天霸同着王、郭二守备晓得这几个人的厉害,难免心中着慌。只有李七侯、李公然不知高低。一见仨人进来。李七侯撇了张宝,挥刀便照活阎王砍来。天寿把桨招架。李七侯就知不好,这家伙倒难受得了,只得使那花刀巧战之法,不让他家伙碰着才好。那知这活阎王李天寿是个老辈英雄,行行懂得,件件精通,随你什么战法,也是不行。黄天霸要想上前相助,又有张宝战住,不能脱身,如今又添上一个吴成,自顾尚且不暇。再说李公然撇下马英,来战赛猿猴朱镳,又是遇着了对头。朱镳飞跑蹿纵,身轻灵便,他在半空中打旋,两把刀如雨点般劈来。公然难以招架,只杀得遍体流汗,吁吁气喘。真叫做一番反复:方才来了二李,立时占了上风;经不起如今活阎王师徒到来,分着四堆儿厮杀。毕竟谁胜谁负,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回 关小西私出救二李活阎王力托千斤闸 第一百五十三回 关小西私出救二李活阎王力托千斤闸 却说李天寿见自己的人尽占了上风,此时正好脱身。若是只管恋战,他们把城门关闭,打发人讨了救兵到来,那时就要吃亏。要像我师徒三个,还可越城而走,无奈这马英、张宝不会高来高去,倘被他拿住,如何是好?那活阎王到底是个老贼,他就风转篷,便将手中铁桨柄内嗖地抽出刀来,左手执桨,把李七侯的单刀挡开,右手嗖地一刀砍去。李七侯不防这个招儿,几乎把脑袋削去,要算躲得快当,把个头巾削去一半,只得跳出圈子外来。活阎王大叫一声;“我们去也!”连打几声呼哨,使动手中刀桨,直冲出围来;背后马英、张宝、吴成,鱼贯跟着他走,赛猿猴朱镳断后,如五只猛虎。官兵怎敢栏阻?只得虚张声势,假做抵敌上来。冯守备把令旗一挥,官兵从两旁抄来,层层只管向前围裹。无奈贼人厉害,只苦了三军,死伤的不少。一直到了南门大街,两旁无路儿抄了,官兵也死得多了,只好随着天霸等在后追赶罢了。 活阎王抢到城门的时候,恰巧刚要闭城。守城官得知县飞报,传令关闭城门,守城官立刻叫军士将千斤闸放下。军士奔上城头,那绳索盘车早已整理了舒齐。众军士一齐动手,立刻把绞桩带定绳索,左右平匀,然后将盘车转动,那千斤闸板,轧轧地慢慢下来。那知这闸板下得还不到一半,可巧活阎王抢到。他见城上放闸,一跳有丈外地步,直到闸板底下,把桨刀插在腰内,双手把闸板托住,大叫:“你们快走!”吴成便叫:“二位贤弟快抢城门。”马英、张宝随后也到,一齐连蹿带蹦,逃出城关去了。那城上的军士,见闸板停住不下,说:“这是什么缘故?”到跟前一望,连说:“下面有个老强盗托住呢!我们来相帮,你用力盘绞,闸死这老王八。”上来几个军士,一齐一帮,拼命地盘绞。这个时候有许多闲人百姓,正在城头上观望校场里厮杀,还没下去,军士就叫众位都来当个差使。果然依着他的话说,一齐都吊在闸板上面。众军士配合一齐着力盘绞。这一下手,城门洞内的活阎王真正要见阎王了!今这盘车教天寿如何当得?且说赛猿猴朱镳在后面断后,黄天霸追赶上来,朱镳回身又战。他们几个人左右齐上,朱镳虽勇究竟难抵敌,又不敢放他们溜到前面,只得且战且走,因此落后。那活阎王双手托住了闸板,过了吴成、马英、张宝,三人出城走了,只不见朱镳到来。他正在着急,忽见上面顿时着力起来,好似泰山一般压将下来,老贼两手发抖,汗如雨下。正在万分难忍之时,忽见朱镳到来,离城门不到一箭之地。朱镳看见师父正抵住闸板,头上汗如雨下,两臂东西摇摆,知道来不得了,连忙大叫:“师父休慌,小徒来也!”他便撇了黄天霸众人向前飞也似地奔来。正抢到城门相近,只有几丈地步。岂料背后的黄天霸也就看见了活阎王手托闸板,站在城门洞内,忙向袋内摸出一只金镖,照准了李天寿的咽喉,螋地就是一镖。那李天寿看见黄天霸紧跟在朱镳背后,早巳用心提防,见他把手一扬,就知是暗器来了,一道金光直奔自己身上而来,叫声:“不好!”只苦的双手托住闸板,本系正在性命交关的时节,他的身子那里还好躲呢,连忙把头一偏,这只镖正中肩头上。李天寿吼叫一声,也顾不得徒弟了,把双手一松,身子向外一个脊背翻身跳将出来。这闸板“砰”的一声,就直闸到底。李天寿见闸板已下,也不能顾着朱镳,且回玄坛庙而去。 那知赛猿猴朱镳,赶到城门,只离二三丈之遥,忽见师父中了暗器,将闸板放下了。朱镳把牙齿一咬,旋转身来,与天霸拼命,将双刀没命地砍来。天霸见他来势凶恶,向后退让,把手对了二李一摆。二李会意,便同了王殿臣、郭起风一齐上前,连着城守冯老爷,刀锏并举,只望朱镳砍来。四周围团团裹住,好似走马灯儿一般。朱镳心中着急,只怕难以脱身,战斗多时,刀法疏慢,正是急中生着计来;抬头见左边四五丈地步有一排楼房——家家关门闭户,便有心上屋。他越杀越过去,将近一二丈,跃身一跳,直蹿到楼房之上。一弯腰就抽起数块瓦片,望下面雨点般地飞来,把那些官兵官将打得飞跑。黄天霸同那二李,虽说俱有轻身本领,只是跳上平房。等寻找平房上屋接脚,及至上了楼房,那知这朱镳早上了城头;黄天霸等上了城头,朱镳已越城而下。天霸同二李虽能下去,只是要用百链索方可下得。急忙向袋中掏出百链索来,把铁钩勾住城墙上面,然后将身溜下。三人来到城外,收了钩索,藏好袋中,一望朱镳去得不远,三人就直追下去。一路来到三岔路口,黄天霸望见前面有个大松林,当下就放心追赶,岂知几乎没了性命。要知三人怎样遇险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回 两英雄双中金镖活阎王松林遭困 第一百五十四回 两英雄双中金镖活阎王松林遭困 且说李天寿虽然中了金镖,打伤了肩头,弄得鲜血淋漓,却不打紧。为何缘故呢?只因中的所在,正是穿骨锁的地方,莫说黄天霸打的时候,离开较远,镖已脱力,就使穿肩而过,也没甚要紧。所以活阎王全不在心,不过当时吃了一惊罢了。及至行到松林,早将金镖拔出。进了松林之内,正见吴成、马英、张宝在那里探头探脑,他们见了李天寿到来,便问:“你老人家怎地肩上着伤呢?”李天寿摇着头道:“这倒不妨,只是把你师弟陷在城内了。”吴成同马、张二人听了,一齐着急,同说:“这便怎么处置呢?”李天寿说:“谅也不致被擒,停歇再做道理。”不多一时,吴成跑进林来说:“师弟被三个人追来了,离此不到半里路咧!”李天寿说:“不要慌,等他到来,我们如此地对他就是了。”吴成、马英、张宝依计而行。说时迟,那时快,半里的路程,转眼就到。黄天霸在前,李公然正中,李七侯在后,三个人鱼贯着追来。看看赶上,只离着四五丈地步,见赛猿猴逃进路旁树林里去。天霸因为路熟,放心追赶进去。可巧这林里路径虽是宽阔,却有弯曲,黄天霸就追入乱林之中,东张西望,忽见前面树后,露出衣襟。天霸顾不得道路艰难,侧着身子低着头,便七弯八曲地钻到那里,人又不见了。天霸心内焦急,定神细看,忽见树缝内一隐一现的,反往北去。天霸暗想:“凭你怎样藏躲,我终归跟定你了。”便高高低低一路追去,却是个大坟挡住,看他转过坟后去了,天霸也就转到坟后。那知后面的李公然、李七侯两人,起初见天霸追入乱林之中,公然知道朱镳厉害,动起手来,他一人难以抵住,他因此叫七侯倘见贼徒逃出林来,快些叫喊。李七侯答应:“晓得。”公然即追上天霸,相帮拿贼,那知公然见天霸东一弯,西一拐,穿得眼花缭乱,后来连影响都不见了,公然心中犯疑大叫:“黄大哥!在那里?”连叫两声,全不答应。只因树荫浓密,声音被树木隔住,况且离着又远,再有高坟挡住,因此听不见了。 李公然正在疑想,东寻西找,不妨斜刺里嗖地一只镖打来,一时措手不及,正中右肩,当地撒手抛刀,噗冬跌倒在地。李七侯在林外张望,不见公然身影,忽听隐隐的“哎哟”一声,知道不好,连忙依着公然走的路径进来观看,望见五哥栽倒在地,旁边并无别人在彼。暗想必定遭了暗算。抬头四望,忽见右首不多远,树头顶上隐着一人,正要上前,又是一镖早到,直奔咽喉而来。李七偏得快,当打在脖颈上咽喉的旁边,这只镖直穿过去,颈中开了一个窟窿。李七侯疼痛难当,一时站立不住,也就栽倒树杈之内。这树顶上发镖之人哈哈大笑,跳将下来,嗖的一声,从桨柄内抽出刀来,纵步上前,说声:“小辈,叫你认识活阎王李爷爷的手段。”走到跟前,举刀望着李昆就砍。若说七侯中这一镖,究意不是中的要害之处,还可抵敌,只苦的夹在树杈之内,身子脱空,无从着力,一时间挣扎不起,只得束手待毙,那李公然打中右臂,更是硬伤,论理亦不妨事,又苦右手疼痛,难以熬住,不能执刀厮杀。正要托起身,早被“活阎王”一脚踹住,举起刀来,正要砍下,李公然也是伸颈等死。 忽见树林之中,嗖地飞进一把大大的飞刀,正砍在活阎王手碗之上。那活阎王再想不到半天里忽来这件东西,正是冷不防备,右手腕上着一刀来,虽则刀锋偏着,不很得力,只是手中捏不住家伙。只听当当的两响,那飞刀连李天寿自己的刀,一齐落地。活阎王勃然大怒,怪眼一瞧,只见跟着飞刀蹿进一个人来,遍身军装打抢,直扑过来,就地上抢刀。活阎王大喝一声:“好个大胆的奴才!擅敢暗算爷爷,教你尸分万段,才出得俺心头之气!”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关太,因他贪得功劳,拖了计全一同私自出城。刚到大松林三岔口,计全望见前面树林下有人,便把小西一扯,低低说道:“关贤弟,你瞧见吗?吴成这厮在前面林子里,鬼头鬼脑,想是他们败下来,躲在此地呢。”小西说:“我倒没留心哪!这厮既在此间,我与你拿住了他再讲。”计全说:“且慢粗莽。我同你只拣树密之处隐着身子,轻轻过去,不要惊动了他们。”向北走去,离着他们数丈地步,在树叶丛深之处,隐着身子,侧耳细听,把活阎王吩咐他们言语,听得清清楚楚。果见黄天霸被朱镳引进后面林内,乃至二李进来,活阎王连发两镖,打倒二李,见他跳下树来,一脚踏住李公然,举刀便砍。小西急透了,并无别样救法,只得把手中这把倭刀飞将过来,正中活阎王手腕,活阎王撒手抛刀。小西不管好歹,蹿过去就地上抢刀。不妨李天寿右手虽伤,左手尚在,嗖地抽出桨来,照准小西背上着力一下。不知关太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回 黄副将追贼遇险陈知县失囚请罪 第一百五十五回 黄副将追贼遇险陈知县失囚请罪 却说关太见李天寿伤碗抛刀,大胆向前抢刀,一手正把两柄刀抓住,却被李天寿夹背心一桨,打得口喷鲜血。恰好神眼计全也到,把泼风刀望着活阎王乱砍。这番活阎王大受其累,只因松树紧密,地方狭窄,他的铁桨足有三尺五寸之长,抡使不开;况且单是左手,更是不灵,东碰西撞,十分吃力。又遇神眼计全,只是没头没脑地一阵乱劈。关小西咬牙切齿,两人使着两柄单刀,直上直下地刺来,只杀得活阎王连连呼喊。此时李公然也将左手拾起刀来,李七侯也从树杈内爬出,拿了单刀,一齐上前并力帮助。李天寿情知不好,吼了一声,纵身蹿上树头逃出林子去了。四人互问黄天霸,不知下落,齐到坟后找来。 只见四个人围住了黄天霸,杀得他遍体汗流,两臂酥麻,前面招架了赛猿猴的双刀,后面就来飞山虎的柴斧,左边才拦开了玉面虎的三节连环棍,右边又砍到了七煞神的两柄板斧。随你腾挪躲闪,终是招架不住。长叹一声:“罢了!”便欲将刀来自刎,免得落于强人之手,受他们的羞辱。忽听噌噌噌跳进四个弟兄来了,顿觉精神倍长,心中大喜,便叫:“列位哥哥,快些来助我!”四人异口同音,说:“老兄弟不必惊慌,咱们来也!”四人舞动兵器,一齐直扑上去,那边赛猿猴、飞山虎等,见他们添了生力救应,究竟贼人心虚,又不知活阎王怎样,个个心内着慌,无心恋战,明知难占便宜,打了一声呼哨一哄走了。 且说强盗已去,天霸便问:“众位哥哥,怎么到此?”李公然说:“大人见你与王殿臣、郭起凤去后,放心不下,又恐强人多,寡不敌众,所以命小弟同着七侯前来接应。不知计大哥、关贤弟又来了,却救了我与李七弟的性命,若是迟来一刻,我二人也就早上鬼门关去了。”关小西笑道:“这也是吉人天相。实不相瞒,我见李五哥连连得功劳,我就赌着气,立时拖了计大哥,要私自进城去分些功劳。不道来到此处,看见吴成在林子中鬼头鬼脑地探望,我料他必是探看追兵,故隐在树林内等着。后来见这老贼连发二镖,打伤二位哥哥,跳下树来,要伤二位性命,我着急了,就把手内倭刀飞来了。可巧地就飞伤了他手腕,因此这老贼才走了。”天霸说:“这事怎么样回复大人?要犯被劫,强人逃遁,官兵百姓,死伤无数。莫说罪应该死,就是羞也羞死了。”关太说;“这个也是没法的事,我们回去,由他怎样定罪便了。”李昆说:“不是这样说法,既然事已做出来了,难道罢了不成?我们回去见了大人,商议个主意吧。”正在说着,王殿臣、郭起风到来。天霸问:“城内怎样了?”二人说,“现下诸事俱安排好了。校场里共杀死军兵七十三人,带伤者五十余个,其余各处百姓死的也有一百余口,伤者不计其数。现今有人领认者,各自领归买棺成殓,其余无人认的,并官兵等情,都是县官买棺收葬。一面传令合城百姓知道:强盗全逃去了,大家照常行事,不许谣言惑众。如今城门也开了,店铺也开了,各处尸首也收拾清了。受伤的官军,让官医疗治。县太爷由水路动身,已到公馆去见大人请罪了。我们二人因为挂念你们三位追得怎样了,故此不肯上船,就走到这里。你们到底怎样?事情如何?关、计二位也在此呢。”黄天霸就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王殿臣听了说:“怪不得二位李兄都带着损伤,还算是邀天之幸了。” 众人说着话,就此动身,一同回转奉新驿。到了门首,就见陈景隆在外面伺候。众位直到里面见了大人,一齐跪倒磕头,趴在地下,立不起来的了。口称:“我等罪该万死,望大人按律治罪吧!”又见那陈景隆也跪在那里请罪。大人说:“事已如此,你们且起来作速定下计策,拿捉在逃贼党和被劫凶犯要紧。”众人只得谢了大人站立一旁。如今有静海县知县在此,不能叫众人坐下,单单吩咐拿一个座儿,让知县坐在旁边。知县那里敢坐?施公说:“坐了也好计议。”陈景隆方才告过罪,然后坐下。 施公便问被劫情形。黄天霸从头至尾,细细禀告了一遍。施公说:“强盗如此大胆,若不急为剿除,将来为祸不小。请问众位有何良策?”陈景隆说:“卑职才疏学浅,实是无能。但不知贼人逃往何处,只怕不在玄坛庙的了。”黄天霸说:“不然,他们的玄坛庙内,摆设的重重埋伏,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正当做泰山之靠,藐视官军,全不放在心上,故此决不抛弃玄坛庙而走。只怕他又往别处找寻羽党前来帮助倒是有的。为今之计,及早调了官兵,人衔枚,马摘铃,夜间悄悄前去,把庙四面围定。众将们等拼命进去,把众贼连囚犯一鼓而擒,方为上策。”施公点头称是。李公然说:“我看另派三员勇将,各带二百官兵,准备绊马索,挖陷坑,拿钩绳索,分头埋伏,守住了必由之路。等他漏网到此,稳稳将他拿住。”施公带笑说:“李壮士此计甚妙。”众人同声叫好。施公说:“这是几时去好?还须预定日期,好去调兵前来。”黄天霸说:“事不宜迟,明日就去。”施公说:“这个来不及。要调一千五百人马,须到县城或是府城,方能调得。此地最近的就算天津,也有一百四十里路程,来去极快,也须三日。”李公然说:“迟这几日倒还不碍事,就不过防他邀请救应。就算添些蟊贼,也不妨事。”施公说:“准是三日后吧。”随即吩咐备了一角文书交与陈景隆,叫他连夜赶到天津府,拣选一千五百马步精兵,三日后黄昏时候,悄悄到双塘儿会齐。陈知县接了文书,立刻辞别大人动身,赶往天津去了。这一去,玄坛庙登时作战场,众英雄一番大恶斗。未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回 陈知县连夜征兵施总漕安排拿贼 第一百五十六回 陈知县连夜征兵施总漕安排拿贼 却说陈景隆来日已牌时候,已到天津府里,立刻请见,将文书呈上。知府看了,怎敢怠慢?立刻乘轿亲到镇台衙门,请挑选一千五百马步精兵,着参将孙大老爷同着副统带游击衔张都司,立刻挑选精壮军兵,都是身长力大,山东、关西等汉。辞了总镇,同着陈知县连夜赶路,直奔静海城来。在一路上偃旗息鼓,衔枚疾走,到了来日夜间,四更过后,已到静海城北门,喊开城门,直到校场,扎下浮营,一切停当。 陈景隆回到衙门恰好天亮。那日正是第三日了,幸亏并不过期。县太爷用了茶点,立刻跨上马出城,径到奉新驿公馆,见了大人交差。施公吩咐说:“贵县路途辛苦,早早回衙歇息。等到申酉之间,同着孙统带及早暗暗陆续而行。领将号衣军器藏着,扮作民人样子,五个一起,十个一起,同到双塘儿四散埋伏,切勿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到了黄昏过后,贵县可同孙统带在朱家店里面等候听调。冯守备,嘱伊看守县城,不必前往。”陈景隆连连声诺。拜辞了大人,出公馆上马自回静海城去,知会了孙、张两统带,将施公嘱咐言语学说了一遍。全在城中等候动身,都不必细表。 且说施大人打发陈景隆动身之后,就与众位豪杰聚谈。施大人吩咐摆上丰盛酒席,叫众位兄弟坐下。施大人开言道:“众位贤弟,方才探子报说,唐官屯玄坛庙昨日黄昏时候,从南面到的人不少,都是野头野脑,面生之人,陆陆续续全进庙里去了。直到今日早晨,尚有许多进去,只没见一个出来。大约进去的人,倒有几百光景。我想必是别处山头上调了喽兵来了。众位以为如何?”计全说:“大人所见不差。”公然说;“论差使实在嫌人少了,只是大人这里干系重大,岂可走个干净吗?”王老爷精明老练,本事去得,留着他保护大人,其余全去好不好?”众人都说;“使得。”王殿臣说:“把大人交给我了。”天霸把手一拱说:“全仗王老爷了。我们到唐官屯的话,依我愚见,也要改装。日间就去,又怕他们认识面目。”关太说:“还是夜里好,也不改装。”天霸说:“既然如此,我们两起走吧,大家申初动脚。李五哥同了李七侯二位到双塘儿约会孙统带,限戌未亥初同到唐官屯北口。我们全在那里等候着,一同把庙围住,再分派各处埋伏。”李公然说:“这也不必如此,何不我们七人一同到双塘儿,会见了陈知县并孙统带,我与李七侯、计大哥,分兵六百,陆续先到唐官屯南口,就在郑家园屯扎。到了二更时候,计大哥带兵二百,并绊索拿钩等物,到沧州去的路口林子里埋伏。李七侯也带官兵二百,并绊索拿钩等物,在奉新驿去的路上,苇草内埋伏。小弟也带兵二百,就花园左边往双塘儿去的小路上埋伏。你们四位共领了九百人马,一同直到玄坛庙,围住了,就好攻打进去,岂不省事?”天霸说;“李五哥这话不错,咱们准定这样办吧。”当时说明口号是“得胜”两字,服色认是发际飘一条白布,就是自家人,黑夜也看得见。暗号是:两声炮响,围寺;三声炮响,贼兵漏网,加紧追捕;四声炮响,拿住了强盗要犯,得胜班师;若是一声炮响,这就是我兵吃紧,要败阵走了;击鼓是进兵交战;若听乱锣,就是讨救兵了;倘然当当的慢锣响,这才是收兵锣呢。进庙章程,到时见机而行,不提。 且说活阎王跳出松林,往唐官屯路上行来。不多时,后面吴成、朱镳、张宝、马英一齐追上。见了李天寿,大家诉说了一遍。李天寿云:“我们且回庙去,料他们必来寻事。”说着话,已到庙里。吴成等五位定了神,净脸吃茶,然后入席饮酒。李天寿居中朝外,上首是马英、张宝,下首朱镳、于七,那吴成就打了横头坐下。敬过了三巡酒,吴成便问:“马、张二位寨主,何事来到此地?”马英说:“哥哥有所不知,只因前月有小偷九头鸟王庆,从北京回来,路过沧州,他与我们东方雄大哥有一面之交,到俺卧牛山来看望大哥。就留他吃酒,问进京何事?他说香河县有个陶员外,先前做过大官,出使暹罗,得着无数奇珍异宝,至后来退归林下,家财百万,家中珍宝堆积如山。别的不要说起,就中有两样奇宝,真是世所罕有。”吴成听了,便问:“什么宝呢?”马英说:“一个叫做水火乌金甲,净用乌金做成,锁子连环式样,内用火浣布做的夹里,凭你刀抢剑响炮,一概不入,而且穿了此甲,水火不能损伤。还有一件是瓦瓮,名叫积银瓮,内能容一石米的大,瓮内放了一锭母银,只要过得六十花甲,就是两个月之久,便变成满满的一瓮银子。但只一件,若换别样金宝,便是不得,单能积聚银子,故此叫做积银瓮。欲想盗此二宝,特地来的。我们就同了王庆一同起身,直到了香河县,下了寓所,商量着夜静了到八里庄去。谁知刚吃晚膳,就闯进来十几个做公的捕快,带了眼线,闯到屋里,一索子把那九头鸟捉走。我与张兄弟不知为何事,吓得连包袱银两全都没拿,趁着嚷乱之时一溜烟走了。只得就此回来,身边又没盘费,因此一路卖艺。来到此城,正巧遇见了哥哥。”活阎王道:“不错不错,此事我久已知晓,一向要想前去。如今只等此事平静,我与小徒同二位前去,务要拿他个干净,才称我的心愿。”于七说:“今日劫了法场,他们岂肯罢休?我料他们必然调了官兵,前来拿捉。如何是好?”张宝说:“不妨!不妨!”不知张宝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七回 狠吴成沧州讨救神弹子花园降妖 第一百五十七回 狠吴成沧州讨救神弹子花园降妖 却说张宝说:“他们若要调兵马来攻打,我便回转卧牛山去统一千孩子们来,帮助哥哥。怕他什么?我家二哥有八百名飞鸦兵,都是自己训练的,善用诸葛连弩,一个可抵十人。随你超等大将,也被他射得走投无路。此地离着沧州不过一日之程,朝发夕至。哥哥要时,何不借来一用?”吴成听了说:“五百喽兵,谅东方大哥亦肯赏脸哪!”马英说:“若说东方大哥,最是仗义疏财,专爱结识朋友,所以他的交情广阔。就是吴大哥要去时,连书信也不必,我的护身兵,他亦能作主提调。哥哥要多少借多少就是了。”吴成说:“既然如此,一准我明日去走一遭。”李天寿说:“这诸葛连弩之法,久已失传,马兄弟那里得来?”马英说:“这也是一个朋友传授我的。此人姓柴,名叫柴继光,天生的聪明机玄。他得着诸葛武侯的秘本,希奇的东西制造了不少。他的家中也好玩得很,连这做工的人都是木头做的,也会打米磨麦,也会开门闭户,也会耕田车水。自己骑的驴儿都是木的,只要人坐上鞍鞒,就会奔跑,那绳缰带动机关,要左就左,要右就右,比着活驴子还灵哪!门前看家的木狗也会吠叫。还制造多少攻城守御的器具,都是依了旧法,翻出新样来,比前更好了。此人现在沧州百宝村,耕耘田地度日,却也家道小康,真有隐逸风致,不愧小诸葛的外号了。”活阎王称赞一番道:“可惜此人没会过。”当夜各去安歇。到了明日起身,吴成别了众人,奔沧州而来。到了卧牛山下,伏路兵问了来历,报上山去。东方雄亲自下山迎接,同到聚义厅上摆酒相待。吴成先将自己同于七的事,说了一遍。又把校场内遇见马英、张宝,拔刀相助,怎短怎长,直说到恐怕施不全调兵前来,故此昨日马、张二位说起卧牛山借兵一番言语,原原本本学说了一遍。东方雄满口应承,立刻差唤蔡猛、花豹两个小头目,速速挑选五百喽兵,三百飞鸦连弩手,跟随吴大师下山,暗藏兵器,改扮买卖人服色。蔡猛领了五百喽兵,花豹管领三百飞鸦兵,陆续而行。吴成谢别了东方寨主,一躬到底。东方雄连忙还礼相送。 吴成下山。明日下午纷纷来到唐官屯,陆续都进了玄坛庙。有的先到,就黄昏时进去,后到的就在客店耽搁,直到次日早晨,才得齐到了庙内。于七安排杀牛宰马,款待众喽兵,吩咐富明管理酒席的职事。然后叫吴成把四面墙内,赶造云梯,下面有轮轴,可以推动,倘有官兵到来,就好命连弩手爬上云梯,在墙上发弩,把官兵杀退。庙门之内,连夜起了三重木棚,密排鹿角,两旁梅花桩,四围里陷坑绊索,设立得风息不透,任你开直了山门,看你怎样进来?吴成办理停当,请活阎王看了一遍不表。 再说奉新驿公馆之内,等到未时之后,施公亲自与众人敬了一杯,打发众位动身。众人谢过大人,把酒一饮而尽。大家站起身来回到自己屋内,装束停当,带了应用物件,随身家伙,从人跟着,辞别了大人。又嘱咐一番。众英雄一共七人: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公然、李七侯、郭起风,一齐离了公馆,直奔双塘儿而来。一路无事,不多时已到双塘儿。只见日光西坠,正在傍晚时候,街上还是热闹;只因今日多了这一千五百个官兵扮的客人,故此各店家生意倍觉闹忙。天霸等走到一家酒楼底下,抬头看见招牌上写着“得胜馆”三字,心中大喜说:“我们饮酒吧。”众人都说:“使得。”正要上楼,只见门前柳荫之下,摆着一张桌子,有三个人在那里乘凉吃酒。内中走出一个人来,抢步到天霸面前,把手一拱。众人一瞧,见原来是陈景隆县太爷。一同到了楼上,拣一张圆桌团团坐下。酒保过来,问了酒菜,搬到楼上,酒保自去应酬别的主顾去了。黄天霸一看,楼上吃酒的人倒不少。陈知县说:“这些人大概都是三军扮的,我们说话不必避讳。”黄天霸说:“孙统带、张帮带可在这里?”陈景隆指着楼下树荫里桌子旁边坐着的两个人说:“这上首的紫长脸,就是孙大老爷,下首白面皮的便是张都司。”天霸说:“你去请来相见。”陈景隆就在楼窗上把手一招,二人走上楼来。知县说:“你们二位来见过黄大人与二位老爷。”二人抢步上前,向天霸要磕头。天霸一把拦住说:“我们不用这些套儿。”叫过二位统带官来,耳边说了几句。二人点着头走去。知会哨长,吩咐他们分头陆续而去。这里张帮带跟着计全、二李辞过黄大人,下楼直奔郑家花园而来,谁知却遇着了妖怪。要知李昆捉怪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八回 战妖魔喜得青虹剑拿凶僧兵围玄坛庙 第一百五十八回 战妖魔喜得青虹剑拿凶僧兵围玄坛庙 却说李公然同了计全、李七侯、张帮带到郑家花园。四人直到里面,点上灯火,把后门开了。张都司同着众人到后门外,招呼官兵陆续到来——从后门进去,不必到前面去惊动街上人了。这花园实在不小,进去了六百多人全然不觉。张帮带吩咐哨长、棚头把兵丁分为三队驻扎,自己带着从人来会二李、计全。将行到假山后,见一只旱艇子,造得十分精巧,即带从人进内张望。不意跳了一个精怪,十分凶恶,直向张帮带扑来。张帮带叫声:“不好!”吓得魂飞魄散,立脚不住,倒在舱内,人事不醒。从人一见,吓得转身飞跑,拼命叫喊。那妖怪吼了一声,随后追来。 却说公然与计全二人正讲说埋伏的事。军士说:“张帮带老爷从假山过去,见一只旱艇子,进去看看。忽来一精怪,眼似铜铃,口似血盆,抓住张老爷要吃。我们吓得逃了出来,送信与老爷们知道,快些去吧!人快要吃完了。”二人出了楠木厅,跟随军士转过太湖石,就见李七侯直奔出来。他满头汗出,气急败坏地说:“老五快来,妖怪厉害呀!”公然说道:“怎样的妖怪,这等厉害?”李七侯领着公然、计全,一边走一边说:“前面就到了,你看吧,我是被它吓怕了。看见它这副面孔,就一身肉都麻。”说着话,就见众官兵从假山内乱跑出来,有的从假山上跳下来,四散奔逃。只见这妖怪跟着众军士,在假山洞内追赶,跳将出来。李公然抬头一看,实在可怕。它的身子不大,遍体绿毛,周身瘦得骨节都露出来,好象一层薄皮包在骨头上面,毫无一些肉的样子。这个脑袋,方方的倒不小,脸似瓜皮,两道红眉,直竖到额尖上。这一双凶怪眼睛,怒气百倍。短鼻阔口,四个獠牙,露出在唇外,足有四五寸长。手爪好似利刃一般,两手张开。别的还可以,最可怕的面皮紧包着,骨骼全露出来。见了众人这一怒,眼睛一竖,金光乱闪,鼻子这么一皱,嘴这么一翕,实在怕人得很,把人的汗毛都根根竖起来,再加上咆哮的声音,更加可怕,看它不知有多大力气哪!它把头一低,身子噗地直蹿起来,足有一丈多高,对着李公然一看,迎面直扑过来。 李公然将身一偏,妖怪扑了一个空。公然早已拔刀在手,顺势就是一刀,却砍在怪物的后背。听得“当”的一声,妖怪全然不觉。此时公然在前,计全跟着在后走来,不料公然一偏,那妖怪扑了一空,向前面撞去,正与计全对面相逢,把计全吓得往后直跳。岂知妖怪真快,一抬手早将计全的佩刀,拔在它手中去了。那妖怪被公然砍了一刀,顿发狂怒,吼一声叫噗地转身来,举刀望着公然就砍。公然见了这妖怪抢刀砍来,十分大怒,大喝一声:“逆畜!胆敢抢人刀子?”便把自己刀往上招架。那妖怪跳纵如飞,铜筋铁骨,任你砍它几刀,全然不怕。计全同着李七要想上前帮助,只是心中胆怯。公然一头与妖怪动手,一头想道这个畜生如此顽皮,纵然砍着它,也是徒然。我且把手中刀掷去,然后这么一下手,看它怎样。若然不行,今日我命难保。想定主意,让它一刀砍来,公然将身一侧,偏过刀,趁势一抬腿,照准妖怪的手腕骱上,狠命一踢,用的力大,妖怪经不起,刀一脱手,直飞到假山那边去了。妖怪大怒咆哮,直向前抓他。公然将自己的刀也不要了,望着妖怪面上掷去。妖怪并不躲避,就象着在地面上,当的一响,毫无损伤。妖怪只管把双手来抓他的上身,不防公然顺手将身往下一蹲,向左边扭转身来,双手把妖怪两足捏住,大喝一声,跳起身来,把妖怪倒提在手。妖怪被他提空了,用不出气力来,只是两手乱舞,没法子了。李公然便将妖怪顺着势,照准太湖石峰上,用尽平生之力,呼地掼去,只听当啷一声,把个妖怪掼得不见了,倒把那李爷吓了一跳。 计全同李七也是一怔,说:“妖怪那里去了?”公然见妖怪没了,自己手内还捏着一件东西哪,提逛来一看,却变了一柄耀目争光的宝剑。李七侯即走过来,说:“五哥,妖怪那里去了?”公然把宝剑递过说:“妖怪在这里呢!”李七惊道:“怎么变成了这一把剑呢?”计全也走过来,便说:“恭喜贤弟,这一定是口宝剑了。”伸手接来一看,但见有三尺六寸长,三指开阔的宽,青光闪烁,冷气侵人,顺手把假山石剁了一下,这块石头随即应手而断,犹如砍了泥土一般。公然见了,心中大喜,知道真是口宝剑,计全说得不差。计全说:“这是天赐与李贤弟的宝物,只是不知此剑何名。”说着话将剑递与公然。公然接剑在手,拎起自己的刀来,插在腰间。计全也把佩刀拾起。李七侯说:“我们且去看看张帮带怎样了。” 三人进了假山,走到里面,见有个小小金鱼池,池内起造一只楼船,就象真的船一般无二。走上船头,就见张帮带倒在船舱里面。计全忙唤从人:“快取热水来!”从人答应,转身去了。计全与公然走到舱内,见里面也有炕床,就把张帮带扶起卧在炕上。计全便问李七侯:“怎地看见妖怪?”李七说:“我在月洞门那里走过,就听见这里大惊小怪地喊叫。我就依着声音,跑过假山来,正见妖怪望着张帮带直扑上去,象要咬他的样子。我就拔刀出来,跳到船上,照妖怪头上狠命地一刀。只听得铮的一声,火星乱爆,妖怪望着张帮带叫了一声,他并无伤损。吓得我回身就走,回转头一路偷看,见妖怪东蹿西跳,追逐兵丁。我正要来叫你们,可巧你们就进来了。”正在说话,从人取到热水。李公然将帮带牙关撬开;计全将水灌了几口,将身子扶着,把手按他胸前,轻轻叫唤。张帮带缓缓醒转过来了,停了一会,方才与计全、李昆道劳。说:“那个妖怪怎样了?”二人把变了宝剑的话说了。帮带不信,公然将宝剑与他看了,方才相信。 张帮带与李七说:“我们上楼去看看。”李七说:“我做头站。”公然跟着,三个同到楼上。从人点了火把照着,四面一看,空空如也,连桌椅东西一些也没有。正要下楼,公然抬头一看,忽见上面挂了一个剑鞘,连忙摘将下来,把剑插入鞘内,恰是原配。计全接过来,就亮光之下细看,见是缕金嵌宝,十分精工,雕刻龙风纹,中间用珍珠嵌成“青虹”二字。计全看罢,说:“怪不得了,原来是魏武帝的青虹宝剑,乃价值连城之物。”三人就下楼来,猛听得“咕冬!咕冬!”两声炮响。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九回 李天寿大战黄天霸赛猿猴力败何路通 第一百五十九回 李天寿大战黄天霸赛猿猴力败何路通 话说李公然把宝剑接来,佩在腰间。仨人下了扶梯,听得两声炮响,知道天霸等大兵已到。计全说:“我们速速分头埋伏吧!”张帮带忙叫:“哨官,快将军士们分为三队,每队二百,各带应用物件,跟随三位老爷分头埋伏。”计全领了一队出南口,一箭之遥有座树林。计全吩咐三军:就在林子北首,先把绊索安放;一面在林子南首,赶紧掘个陷炕,面上铺着芦席,芦席上盖些浮土,只等恶僧逃走出来,就好拿人。李七侯也带了一队,从花园后门出去,一路从后街抄出北口,安排陷坑绊索;三军都照吩咐,就分开两边埋伏,不表。再说李公然同张帮带,也带一队,就在园内屋内埋伏,相近大街的口子,安了绊索;在花墙旁边要道之所,连掘二重陷坑,自己在园内后轩中等候。差军士一路探听,倘有动静,速速传报信息。安下了三路埋伏。 且说黄天霸见计全等都走动了,又饮了数杯,同着小西、何路通、郭起凤、孙统带、陈知县,大家起身下楼,会过酒钞,出了店门。黄天霸先自一人来到玄坛庙门前,只见皓月当空,四下并无声息。听那庙里巡更的,正打三更。轻轻跳上围墙,往里面一看,但见梅花桩鹿角,排得密密层层,四下里喽兵号衣打扮,都在云梯脚下,连环躺着。一对对巡哨喽兵,背弓插箭,手执钢刀,四周巡察。天霸正要回身,早被一个喽兵看见,说了声“有奸细!”弯弓便射。只听得当当的一阵小锣响处,众喽兵全上云梯。黄天霸躲过了箭,飘身下来了,喝叫:“开炮!”掌炮的放了两个号炮,众三军抽出众筒,扯出皮套,将火把灯球亮将出来,照耀得如同白日。这九百官兵齐齐地发一声喊,将玄坛庙团团围定。只听得那庙内当当的一阵锣响,众喽兵全上云梯,梆子一响,弩箭如雨般地射来。三军们哪敢来逼,只得退后,口中但只呐唤:“捉凶犯!拿和尚呀!”脚步渐渐退后。 黄天霸领头说:“众位亲兄们,随俺进寺。郭守备与孙统带在外监督三军。”关小西、何路通一齐答应,冒着箭林弩雨冲上前来。黄天霸挥动钢刀,但听呼呼风响,弩箭纷纷落地。到了墙边,便踊身跳上围墙,踢倒墙边云梯,把飞鸦兵乱砍。关小西使动倭刀,何路通舞开钩枪拐,跟着天霸,一齐上前把喽兵砍倒,大家飘身而下。那知这庙内好比虎穴龙潭,如何进去得呢?黄天霸望见大殿上灯火明亮,吴成、于七、富明,三个人坐着,正在饮酒,全不放在心上。天霸见了大怒,说:“死囚贼秃,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大胆?”奋勇上前,连跳了三重鹿角,抢进大殿而来。那仨人回身便走,转入屏风背后去了。天霸招呼:“关小西、何路通,快些追上,今夜务将这三个要犯,拿住方休。事到其间,不得不然。我们索性上前,看了个水落石出,只是留心着埋伏便了。此地原系不是贼人建造,地内并无消息,如今他们一时间也来不及做什么机关,只要防着绊腿绳、陷马坑、窝弓地箭,别的没有险处。”小西听得这话说得有理,胆一壮;何路通本是个浑人,什么也不管。三个人一路进来。 到里面七间后殿,只见露台上面站着一人。跑到临近一看,却是七煞神张宝,舞动二柄板斧,在白露台上耀武扬威喊道:“黄天霸你是我手中败将,还敢来吗?”黄天霸喝道:“我与你拼个死活。”张宝说:“好,快来领死!”天霸怒道:“好狗强盗,死在目前,还敢口出大言。”张宝说:“我是强盗,你倒没做过?好个清白良民!”荡开两柄板斧,张牙舞爪迎来。二人杀了七八个来回。小西与何路通,因见占不得便宜,就左右夹攻。张宝也不管人多人少,一味地酣战。只见殿内嗖嗖地跳出三个人来,第一个就是活阎王李天寿,将铁桨一摆冲将过来。跟梢就是赛猿猴朱镳,舞动双刀,从殿内打了个旋风出来,滴溜溜从半空中连打翻身,人未着地,双刀已下。后面的就是玉面虎马英,撒开三节连环棍,上下扫将出来,直奔关太。关太忙把倭刀招架,两个人杀在一处。李天寿舞动铁桨,奔了黄天霸。天霸竭力抵住,与活阎王杀在一处。张宝见李天寿到来,他便撇了黄天霸,把双斧一摆来助马英,夹攻关小西。这赛猿猴朱镳的刀滴溜花花地直旋出来,正对着何路通当头劈下来。何路通没见过这样的战法,倒吓了一跳,这是个人呢,还是个猴子哪?见他来势真怪,脚未点地,双刀已下,连忙将手中的钩枪拐向上拐架。只见他烁的一闪,跳在后面,就把两把刀使个玉带围腰之势戳过来。何路通急速转身,将拐分开,要想还手。他两把刀使个朝天切菜,又下来了。何路通刚要把拐来隔开,只见他左手一个白蛇吐芯,右手使个叶底偷桃,早从下三路直杀进来。何路通连忙把拐挡住,要想还手,总是不能。朱镳一趟双刀,只杀得何路通满身是汗,吼叫连声,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黄天霸战住了李天寿,也是棋低一着。幸亏李天寿还是老了些年纪,一上手不肯使出全力,只用耐战之功,因为恐怕一时的奋力厮杀,用得力尽,后首不能久战,故此黄天霸能够勉力支持。只是战到二十余个回合,渐渐地两臂酥麻,额尖汗流,刀法渐渐乱了。那边关小西力敌马英、张宝,躲闪腾挪,勉强对垒,然总是下风。蔡猛、花豹调动喽兵,一面在围墙之上看守,外面的官兵上前,便发连弩,把官兵射退;一面分兵一半,全到大殿露台上来,甬道两旁,齐齐地围着,口中呐喊助威。天霸等愈加着忙,战了一个更次,看看抵敌不住。忽听喽兵叫说道:“二位师爷来了。”天霸偷眼一看,只见吴成提了钢鞭在前,于七举着单刀在后,从甬道上杀来。黄天霸暗想:“今日断难活命。”吴成举起钢鞭望着何路通打来,于七挺着单刀向黄天霸就刺。这两个一来战了多时,已不能支,再加上吴成、于七前来夹攻,越发心慌,料想不能胜了。他们仨人也不想活命了,正要行个拙计自刎,落个忠臣的英名。忽然看见半空中噗地落下一个人来,仨人一看全然不识,料想必是贼人一党,只吓得魂飞天外。究竟不知此人是谁,是否贼人的党徒,前来抵敌官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回 小元霸锤打赛猿猴三义士并力助官兵 第一百六十回 小元霸锤打赛猿猴三义士并力助官兵 却说黄天霸同着关小西、何路通仨人在玄坛庙内,被围困露台之上,又见吴成、于七到来相帮,实是再经不起的了。正在性命交关之际,忽见半空中落下一个人来,天霸一看并不是自己的兄弟。见他遍身皂罗紧靠,面如烟熏,大嘴缩颈,二目圆睁,骨瘦如柴,手执一对八角紫金锤,足有碗口大小,犹如李元霸再世。黑煞神临凡,大叫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黄天霸只道又是强人一党,吓得魂不附体。只听得那人喝道:“我把你这些杀不尽的狗强盗,擅敢拒敌官兵,目无王法,着俺小爷的家伙!”举起双锤,望着赛猿猴朱镳当头打下。朱镳叫道:“黑小子,休得逞能。”把身一侧,将刀向上一抬,只听得当当的两响,就火星乱爆。朱镳连说:“好家伙!”正要还手,那晓得他右手的单锤又到;朱镳急急招架,他左手锤又来,要想还手,万万不能。一连五六锤,只打得赛猿猴乱纵乱跳,连连吼叫。黄天霸、关小西见了,知道是帮官兵来的,心中暗暗称赞,真好本领,感到自己精神顿旺。那活阎王与吴成、于七、马英、张宝众贼见了,个个吃惊,却又认他不得。正在大家着忙,急听得一声叱咤,从殿上又飞下两个人来,都是紧身装束,头一个白面青须,剑眉虎目,手执朴刀,打一个旋风儿,从半空落下来,说声:“狗强盗,看老子的刀!”照着活阎王便砍。活阎王将铁桨招架,那知他的朴刀沉重异常,只觉得虎口震痛,暗道:“此人本领甚大,不在我下。”那里敢怠慢,二人交手厮杀。此时黄天霸与何路通两人却是好了,天霸单敌于七,何路通单敌吴成,就轻松得多了,胆也更加壮了,力也有了。又见那个紫脸大汉,手执一对雪亮的护手钩,也是一个旋风,从殿脊上跟梢而下,大喝—声,挥动双钩,直奔马英、张宝。但见他舞动了两柄护手钩,好似一团白光,滚来滚去,杀得马英、张宝,只有招架,那能还手。 列公,你道这三位是谁?这也不消说得,一定是金陵三杰了。如何来到此间呢?只因甘亮同邓氏兄弟,在招商客店与李公然别后,仍寓店内,并未动身。到明日就打听得街坊百姓哄动,都到校场内看杀人去。三杰正在午饭时节,忽然外面大乱,店家纷纷地上排门关店,都说:“来了无数的强盗,在校场劫抢犯人哪!”三杰回到上房坐定,甘亮说:“昨日李兄弟说的,这囚犯的母舅倒是玄坛庙的恶僧吴成,并那头陀于七、活阎王、赛猿猴等,这几个狗男女,原系都是绿林飞贼。今日劫了法场抢去犯人,不消说是这班强盗所为。我想这件事,必然施钦差派人到玄坛庙拿贼。闻得庙内层层埋伏,只怕大人左右虽有能人,难保万全。我们一来为大义起见,二来为兄弟情分,先要打听几时动手。”邓虎说:“待小弟去探来。”一霎时回来,邓虎说:“晓得了,施大人差了陈知县上天津调官兵,三日准到静海城,约定第三日下午时分,扮做百姓样子,陆续到双塘儿会齐。黄昏过后,施大人派定手下弟兄,在双塘儿领官兵到唐官屯,把玄坛庙团团围住。一面进庙擒拿强盗,一面在要道埋伏。我们只要等第三日上,等天津的官兵动身,暗暗跟着前去,就好见机而行。”甘亮听了,点头称善。当夜各自安歇。到了明日,甘亮同了邓氏兄弟,赶到玄坛庙后面飞身上屋。仨人的轻身本领,算是超等,声息全无。在屋面施展夜行术的功夫,蹿房跃脊,来到居中所在殿脊之上,坐着乘凉。不多时光,听得前面当当的小锣响,就是黄天霸初次进庙的时候。随后就听得“咕冬!咕冬!”的两声炮响,众三军一声叱咤,霎时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官兵团团围住。后来就见黄天霸、关小西、何路通仨人进了甬道,直到二层露台上,被活阎王师徒、卧牛山二寇围住大战一场。后来又到了吴成、于七,并蔡猛、花豹上来。邓虎那里还忍耐得住呢!大叫一声,飞身而下;随后邓龙、甘亮一齐都下,帮着将爷们动手。这边赛猿猴正迎着小元霸邓虎。两个都是渺小身材,一个儿形同病鬼,一个儿骨瘦如柴,他俩一对双刀迎着两柄铜锤,乒乒乓乓打到十余个回合。那朱镳怎敌得小元霸神力,只杀得汗流遍体,两臂酥麻。邓虎使一个流星赶月的架儿,朱镳使一个双燕穿帘,把双刀用尽于生之力,将他左手锤剪住,被邓虎右手锤加一击,朱镳经不起,“哎哟!”一声,双刀往下直沉。这柄锤头正打在朱镳的天灵盖上,只打得脑浆迸出,“噗冬!”地栽倒在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一回 玄坛庙吴成漏网唐官屯于七遭擒 第一百六十一回 玄坛庙吴成漏网唐官屯于七遭擒 却说小元霸邓虎一锤把赛猿猴打死在露台之上。活阎王吃了一惊,手内一松,被白面狻猊一朴刀劈来,削去一片头皮,慌忙逃上房屋。甘亮那里肯放,随后追上房屋,不提防活阎王回手掏出一只金镖,正打中甘亮的肩头。天霸看见,叫声:“强徒休走,俺来也!”赶紧追上瓦房。何路通见了,知道活阎王厉害,恐怕天霸追去吃亏,喊了一声:“黄老兄弟,我帮你同捉这厮!”说着也上房。天霸在前,路通在后,一路紧紧赶去,不表。 再说甘亮正中了一镖,掉下房来,幸亏伤得不重,浮伤罢了,镖已擦肩而过。白面狻猊随手抓一把泥上,按一按伤处,提刀赶过来。一望见天霸、路通二人追赶活阎王去了,料想他们两个斗一个,不致吃亏,自己且把要犯拿住要紧。就将手中朴刀一挥,直奔吴成而来。且说吴成、于七同着马英、张宝,见赛猿猴打死,活阎王逃走,心内吃了一大惊,要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苦的被邓氏兄弟逼得手忙脚乱,招架还来不及,怎能脱身?幸喜白面狻猊中了金镖,掉下房来的时候,天霸、路通追赶活阎王李天寿,邓氏弟兄手中未免一慢,吴成第一个撒腿就望着殿内而走;恰巧甘亮跟着追进去了。这个时候,于七跳上瓦房,被他漏网。此时小西结果那蔡猛、花豹,并杀散飞鸦兵、连弩手。列公,你道喽兵四散地奔逃,小西任情追杀,那知把要紧的吴成、于七皆逃走去了。只苦得马英、张宝二人,又不会高来高去,邓氏兄弟逼得他没处藏躲,自己的人全是逃的逃,死的死,帮手全无,被邓虎双双擒住。关小西过来把他二人四马倒攒蹿,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过来向邓氏兄弟道劳行礼:“请问豪杰贵姓大名?”邓氏弟兄慌忙答礼,连称:“关大老爷,我们都是小民,怎敢与老爷抗礼。”就把仨人的姓名,对小西说了。小西一听,不胜大喜说:“原来是五兄说起过大名,我们久慕金陵三杰的英雄,今日却来救了我等的性命。”邓龙连称:“好说好说。关大老爷,李五哥为何不见?”小西说:“在郑家花园埋伏。我有句话,告诉二位,我们都是兄弟,今后再不要闹这个老爷、小爷,实在难听不过了。”邓龙、邓虎同说:“关大哥,我们遵命便了。”关小西说:“他们虽则逃去,四面都有埋伏,横竖逃不了的。我们先来搜寻富明这凶犯要紧。邓龙、邓虎连称:“有理,有理!”仨人把马英、张宝提在二殿内神柜里面,同猪羊一般抛在里面。仨人到处搜寻,遇人便杀,逢人便砍,苦了这些喽兵了。 关小西同邓氏兄弟四处搜寻。这富明被冤魂缠住,在卧室内床底下安身,一想这里不好,正然钻出来,恰好小西进来,一把抓住。此时庙门已开,孙统带同裨将牙将来到里面。小西吩咐军士:把二殿内柜里捆着的两个强盗扛来,一同看守。先说逃回的喽兵,纷纷奔到卧牛山,报与大寨主东方雄知道。说:“马、张二位寨主爷都被擒住,大概凶多吉少。”因此东方雄才和施不全结下了深仇阔恨,后文再讲。 且说甘亮追赶吴成,进了二殿,穿出后院。究竟吴成是熟路,藏在夹墙之内,心中想道:“若是被人看见,准死无疑。倘能邀天之幸,这厮不留心,只道我跳出墙外去,不回来细寻,就有命了。”那知甘亮果认做他越墙而去,赶紧追出去了,见官军远远地围住,便高声问道:“可见一个强盗逃出来吗?”官兵说:“有的有的,五个强盗,拿住了四个,被他走了一个。”甘亮一想,不消说得,这逃的准是吴成。就撒开大步,一直赶去,赶了一程,不见踪迹。忽见前面一条黑影,从斜刺里闪过。甘亮看得分明,见头上披着头发,想道:“吴成这厮好快腿,怎地倒从那边过来呢?”随跟着赶上去。不多远,只听前面一声吆喝,两旁跳出一彪人来,为首一位英雄手执单刀,喝声:“捆了!”但见头陀早被军士绳捆索梆拿下。甘亮上前相见,各通姓名。李七侯大喜!甘亮上去把头陀一看,却不是吴成,原来正是于七。当下李七同甘亮,一同来到玄坛庙内,与小西等人相见不表。 却说黄天霸同何路通追赶活阎王。活阎王不敢恋战,一直向南大路奔来。到了郑家园,沿墙小路上转弯。不料掘下两重陷坑,走不多远,噗冬一声,他栽到陷入坑内。天霸到了前面,活阎王已跳出坑来。何路通大叫:“强盗逃到那里去?”就从花墙上面飘身而下,那知正踏在陷坑上面,扑冬一声,跌下陷坑去了。活阎王跳过陷坑,哈哈大笑,向前奔去。未知可能擒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二回 活阎王夜走卧牛山黄天霸兵回奉新驿 第一百六十二回 活阎王夜走卧牛山黄天霸兵回奉新驿 却说黄天霸望见活阎王跳出陷坑,直奔前去,军兵不敢阻挡,自己在后大叫:“李天寿往那里走?”跳过陷坑,在后追赶。忽见何路通从墙头跳下,跌入陷坑,倒被活阎王趁势跳过陷坑而去。天霸也把第二个陷坑跳过,紧紧追来。想道:“这厮夜行术的功夫甚好,难以赶上,待俺赏他一镖。”想定主意,一手向豹皮囊内摸出一只金镖,照准李天寿后心里一镖打去。那知李天寿乃是走关东闯关西,经过大敌的老贼,虽则向前直奔,一路眼梢,前后照着,觉得黄天霸把手一扬,嗖的一阵风来,知是暗器,便将身一侧;这只镖擦身而过,险些打着,只离一线,直奔前面而去。天霸见老贼躲过此镖,心中大怒,却不道这一镖打坏了事咧!这一镖若是不发,今夜活阎王隐隐被他们拿住,只因这一镖,倒把个活阎王打逃去了。你道什么缘故呢?原来此地的埋伏,正是李公然的汛地,他晓得活阎王师徒本领高强,因此掘下了两重陷坑,自己又在花墙近处,躲于草内;带了二十名军士,两旁扯着绊腿索,藏身草中。如今果见活阎王逃过陷坑而来,他跳将出来,拦住去路。只要活阎王冲上前来拼命,两旁的军士一齐将绳提起,活阎王一定栽倒,就可立时伸手拿来,全不费事。那知黄天霸发了一镖,偏偏地又被活阎王躲过,这镖正向前打去。镖中在李公然胁肋之上,李爷“哎哟!”一声,栽倒在地。活阎王直冲前去,两旁军士正要提绳,忽见自己主将“哎呀”跌倒,大家吃了一惊,手中呆了一呆,就被活阎王连蹿带跳,已过绊索的地方,一直往双塘儿而去。出了双塘儿南口,一直往沧州进发,投奔卧牛山而去。 且说黄天霸见镖误中了李昆,吃了一惊,连忙赶上前来,料想活阎王命不该绝,追赶也是无益,急将李公然扶起。忙问:“李五兄受伤怎样了!小弟罪该万死。”李公然说;“不妨不妨,伤得还好。”天霸将他胸前一看,见他肋下淌血,这只金镖落在地下。幸亏隔的地步太远,镖已脱力,只打进半寸光景,就没了力,落于地下。况且李公然跳出来的时候,看见活阎王忽然将身一侧,就觉有一件东西,烁地过来,公然知道不好,连忙也将身一侧,虽然躲闪不及,那身却已带偏,故此不甚着力。黄天霸心上好生不安,连连告罪。公然说:“老兄弟不必挂怀,并非是你有意打我,况且浮伤罢了,有什要紧?”只见何路通已从陷坑里出来,随后也到。黄天霸便把方才玄坛庙内,如何被困,几乎送命,幸而有三个豪杰到来相助,怎长怎短,细说了一遍。李公然心中大喜,便说道:“这三个就是金陵三杰。”又把前日在客店内结拜的话,告诉了天霸。天霸听了大喜,如今有了好帮手了。那公然又把郑家园降妖得剑之事,亦说了一遍。天霸、何路通将宝剑看了,连声道:“好!”真是希世奇珍,切金断玉的宝物。”李公然叫张帮带去吩咐兵丁,将陷坑填平,一齐到玄坛庙来,自己同了黄天霸、何路通先行。仨人到了玄坛庙,与甘亮、邓龙、邓虎相见道劳,各人行礼,彼此客套几句,也不必多说。众人都在大殿上,分宾坐下。黄天霸吩咐:“放四声收兵炮。”小西已早教偏将们都到大厨房内去,搜采吃食东西。那左右从人,听了个个高兴,闹了半夜,腹中都有些饥饿,大家赶到大厨房内一看哪,好有兴头。但见梁上壁上挂的风鱼腊肉、火腿野味,笼子内养的鸡鸭鹅鹄,缸内养的鱼鳝鳗鲤,柜内放的蘑菇香蕈、燕窝海参,钩上悬的猪肉、羊肉、牛肉,壁角高高的一囤白米,墙脚跟堆了数十瓮五彩花坛泥头陈绍酒。一座五眼灶上,一切应用家伙齐备。旁边一口橱内,开了一看,更好了,都是现成煮好的肴馔,一盘盘,一碗碗,样样都有。众人见了好快活,你拿柴,他烧火,先把熟的热了一热,先发出去,到大殿上教将爷们先吃起来。厨房内手忙脚乱,向那里斩的斩,洗的洗,煮的煮,十分高兴。那黄天霸请甘亮首座,甘亮那里肯坐,黄天霸一定不依。李公然同众人都说:“不用推让了!”甘亮没法,只得向上坐了首位。其余谦谦让让,团团儿坐下。关小西执壶斟酒,甘亮一把夺了。李公然吩咐从人把盏。大家正要举杯,只听得门外一阵大乱,众人立起来一看,只见神眼计全带了埋伏兵到来,随后张帮带也到。众军士纷纷攘攘,在庙内四面歇息。天霸吩咐:“将厨房内东西分给众军士,埋锅造饭,犒赏酒馔,就请计大哥、张都司同入席。”计全、张都司与金陵三杰行礼,彼此通过名姓。黄天霸又将三杰相助,活阎王、吴成漏网的话,又对着计全说了一遍。计全重新向三杰作揖道劳,三杰还礼,大家坐下来饮酒。黄天霸便问:“于七怎地被擒了呢?”白马李七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李公然问起甘亮:“怎样到来相助我们?”甘亮就将前日听得劫法场,邓虎打听信息的话,也说了一遍。李公然又将郑家园降妖得剑的话,对大众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赞道喜。 众英雄开怀畅饮,吃到天光大亮,众人用饱了饮食,同出庙来。黄天霸吩咐众三军守护四个要犯,传令起身。把玄坛庙前后门封锁着,由唐官屯地保管守。自己同了甘亮、邓龙、邓虎、计全、李昆、关太、何路通、李七侯、郭起凤、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并裨将牙将,一齐往奉新驿而来。船上说说谈谈,好不快活。都道:“这件公事,虽走了吴成、李天寿两个,幸而正犯已得,全亏甘大哥三位的功劳。”甘亮说:“我看这两个逃走,必然再有风波。众位保护大人赴淮安上任,路途尚远,还须加意提防为要。”天霸、公然连称:“是,多承指教。”说着已到大松林三岔口,天霸吩咐郭起凤,先到城内县衙门送信去说:“陈太爷吩咐:叫差役人等备了棺木等件,到玄坛庙收尸埋葬。目今天时正热,不能耽搁,庙内庙外死的人多那。独有朱镳的首级须要割下来,装了木桶,只怕还要号令呢!”郭起凤同了陈知县的一个从人,分路到城内去了,少不得停会儿,回转公馆,一言表过不提。 当时众人一团高兴,押了四个盗犯,众三军敲着得胜鼓,浩浩荡荡,往奉新驿而来。过了三岔口,离奉新驿不远,不多时来到公馆门口,众人押着犯人在门口等候。天霸命军士在外站着,然后叫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并金陵三杰在外等着,自己同了众弟兄走到了里面。只见公馆内众人落乱纷纷,王殿臣急得面如灰色。从人们慌慌张张,见了众弟兄进来,多说:“不好了,不好了!如今了不得了!我们大家都没有命了!”不知端的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三回 恶霸行劫丢失大人杰士设谋暗解要犯 第一百六十三回 恶霸行劫丢失大人杰士设谋暗解要犯 却说黄天霸同众弟兄走进公馆,公馆里正闹得落乱,黄天霸好生疑惑。王殿臣一见黄天霸,就说:“老兄弟,我活不成了,昨夜门不开,户不敞,把个大人丢了!我便同了施安自三更天找起,直找到天亮,四处都找遍了,并无踪迹。这却如何是好!”天霸听了,吓得面如土色。自己来到外面,把陈知县、孙统带、张帮带、金陵三杰,让到里边客堂里坐下,吩咐把强盗要犯带到里边屋内;就把丢大人的话对大众说一遍。众人尽皆失色。那知县吓得目瞪口呆。李公然说:“依小弟看来,只怕有夜行人把大人盗了去呢!”关小西说,“对了,这不是吴成来盗了,还有谁呢?”甘亮说:“不是,不是,我眼见吴成往南逃去的。”何路说:“我晓得了,一准是活阎王盗的。他不是往双塘儿路上去的吗?到了双塘儿,他想起公馆,今夜无人保护,遂起意把大人盗去了。”黄天霸摇头道:“也不是的,这里三更天就丢了大人,我们追赶活阎王的时候,已有四更天了。双塘儿到这里足有四十里路,任你走得快,到公馆天也亮了。”计全说:“莫非李五弟的师叔方世杰盗的?”李公然说:“他与大人无冤无仇,风马无关。前番盗他解毒丹,不过见怪着我,怎么盗了大人去呢?”甘亮说:“此地可有恶霸,或是绿林与大人有仇恨的吗?”黄天霸、关小西都说:“没有。”大家猜疑了半天,并无头绪。 计全说:“老兄弟且把三军与犯人如何发放了,然后再行商量。”天霸说:“三军极是容易,只要孙统领老爷带了回文回转天津交差便了。只是犯人倒是件难事。若是大人在此,不消说,就地砍了完事,如今我们又无权柄。”甘亮说:“依我的愚见,解进京都为是。若怕路上有失,只要明日在外倡言,只说三日后解犯进京。到了第三日,备四辆囚车,装了四个应死的犯人,扮了富明、于七、马英、张宝,就命天津调来的三营官兵押送进京,及至到了天津,就好销差。将犯人带转途中,倘有差失,也不要紧。我这里就在今夜,将富明、于七、马英、张宝悄悄下了舟船,叫我们邓虎兄弟沿途保护,一路赶到天津。叫天津府叫了一班戏班,只说王爷府里来的戏文,要做差戏,暗暗把四个犯人装在戏箱里面,只要稍露微缝,不致将他闷死。就上了车辆,一直进京,交到刑部衙门销差,万无一失。请众位商议商议这条计好不好?”众人听了,个个称赞:“好计!”都说:“甘大哥见多识广。”甘亮又说:“就是奏折一节,昨夜丢了大人,今日去的奏章,一准不要提起。即使日后晓得,只差一日工夫,未必追究到此。”黄天霸听了,就依计而行。立时吩咐排酒款待众人,一面请师爷准备回文,并起了折稿。立刻誊写好了,将文书交与孙统带收了,叫他进城屯扎,到第三日护送假犯人囚车回天津销差。孙统带诺诺连声,饮过了三杯,同着陈知县、张帮带起身告辞,众人送出公馆。仨人一揖到底,扳鞍上马,带领三军回到城中。孙统带将人马屯扎校场,陈知县回衙理事,早派差役先到玄坛庙收尸埋葬,另派和尚管理庙事,将朱镳脑袋放在木桶之内。到了第三日,备下四辆囚车,监内提出四个死罪的囚犯,假充真犯,就打发孙统带带了人马。命:“左堂捕厅老爷并四个公人,一同送到天津,就同公差将原犯带回静海。倘沿路有党羽劫夺,你们丢下囚车逃命。”孙统带领了计策,辞别了陈景隆,同着张捕厅老爷并张帮带,引领三军保护囚车,出了城门,一路回转天津,把公事交卸了。捕厅老爷就同公差押了犯人,回转静海县销差。 且说公馆之中,到了黄昏时候,郭起凤城中回来,黄天霸叫备了船,悄悄把四个犯人下在船舱里面,只作民船模样,便叫施安藏了奏折文书,带了从人伴当,请邓虎保护着进京。邓虎一身担任,带了两柄锤头,同施安连夜起身,依计而行。众人悄悄相送,然后回到里面,用过了晚膳,大家商议如何寻找大人。仍然测摸不着头脑,说来说去,只有出去私访。李公然说:“我倒想起一句话来了,但不知可走这条路吗?”从人听了,都要请教什么路道,说出来大家猜想。毕竟李公然说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四回 众豪杰商议访总漕十义士月夜下沧州 第一百六十四回 众豪杰商议访总漕十义士月夜下沧州 话说李五爷忽然想起一条路来,大家齐问什么路,公然便对神眼计全说:“计大哥,你前会私访的时节,不是在双塘儿酒店听得于七说的,他改名薛酬,在沧州薛家窝遇见薛家五虎,认了本家?想这薛家五兄弟,强凶霸道,无恶不作,原是恶霸。莫非他那里有细作在此,将大人盗去,也未可知。”黄天霸说:“只怕不是吧。一来沧州有百里之遥,二来他们与大人无冤无仇,怎么来管此事呢?”计全翻着眼睛一想说道:“我晓得了,这件事倒有七八分是薛家兄弟干的。”众人说:“计大哥,却是什么缘故呢?”计全说:“老兄弟,你说他们与大人无仇,内中有个委曲。这薛家窝薛氏兄弟总共五个:大的叫薛龙,二的叫薛虎,三的叫薛凤,四的叫薛彪,顶小的叫薛豹。这薛凤的妻子,名叫谢素贞,一身好本事,手使双刀,会高来高去,比男子还胜三分,乃是河南怀庆人氏。你道是谁?我却晓得根底,就是一枝桃谢虎的妹子。当初施大人把他哥哥杀了,他岂不怀恨在心?如今听得于七说出行刺之事,必然撺掇男人打听消息帮助于七,因此才到玄坛庙。恰遇我们围庙捉拿吴成等凶犯,他就赶到公馆将大人盗了,也是有的。”天霸与众人都说:“有理,只是怎样办呢?”计全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到薛家窝去探实了消息,再行商议。”众人都说:“有理,我们大家同去。”天霸即吩咐从人:“小心看守公馆。”就命带过坐骑。众英雄各自上马,乃是甘亮、邓龙、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公然、李七侯、王殿臣、郭起凤,总共十位,都是客商打扮,马上拴着包裹,带了自己从人,离了奉新驿,望着沧州一路而来。 路上说说谈谈,颇不寂寞。只是天气好热,正在中伏,太阳犹如炭火一般。走了五十多里,将近申牌时分,方才到了市镇。众人肚中也饥了,而且热得周身湿透,口中火出,看见镇上一家酒店,各人纷纷下马。黄天霸让甘亮等都进里面。计全说:“天气甚热,你先拿几大碗凉茶来,我们渴得很呢!”李公然一面吃茶,一面观看屋内。只见靠着后窗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青年,看来二十岁光景,生得粗眉狠目,身材雄壮,十分凶恶之相,赤着膊,独自畅饮。窗槛上搭着一件青纱短衫,旁边桌上坐着两个人,约莫是他的伴当,主仆三个人。那天霸转侧了脸来瞧了一瞧,暗暗点头,众人都觉着了。众人都喝了一回酒,看那太阳渐渐下沉,天气也凉快了。用过些饭菜,天霸叫酒保过来,算清酒钞,大家出门上马,只见那人也同着伴当一路在后跟着走咧。不到十多里路,天色渐渐晚了。前面有条岔路,众人要到沧州,由大路而行。回头见他主仆仨人从那条小路而去。李公然说:“这是通方家堡去的。往沧州,小路比大路远好多了!”黄天霸说:“前面没有宿店,横竖白昼走路太热,倒不知我们放夜行吧,落得凉快些。”众人说:“不错。”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来到沧州地界,离城五里之遥,地名叫做沙家集,是个热闹的所在。计全说:“黄老兄弟,此处离薛家窝只有七八里之遥,我们找个寓所安置吧。”众人道:“好。”只见前面有所客寓,听做顺隆店。众人下马,进了店门。从人自去牵马遛汗上槽。这里众伙计迎接众英雄到里面。黄天霸看了五间上房。伙计打脸水,烹茶。众人脱了衣裳,坐下吃茶,吩咐伙计打酒做点心。不多时伙计打上酒来,托着一大盘面食、点心、牛肉、鸡子、饽饽、薄饼、锅贴、包子,大家饮酒用点膳。黄天霸开言问说:“甘大哥,我们既到此地,未知大人究竟在不在薛家窝呢,如今怎样办法?”甘亮说:“这个薛家窝,我虽没有到过,只听人家说,倒有些棘手啦!他们住的庄子,是个断水圩,四周围都是水路,进去恐不能出来。他们既将大人盗去,岂无准备?须精细之人,深通水性,本领高强,方可去得。”李七侯、何路通说道:“咱们今夜泅水过去,务要探个水落石出。若然大人在内,就可救了出来。”甘亮带笑说:“二位本领,果然出众。”天霸说:“二位不可造次,须要想条妙计,方可万全。咱们若打草惊蛇,反为不美。”李七侯说:“黄兄弟虽说得是。只怕大人果真是他们盗了,耽延一两日,性命难保。”不知施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五回 施仕伦窝中受困白马李私探遭擒 第一百六十五回 施仕伦窝中受困白马李私探遭擒 且说薛家窝的薛凤娶的就是一枝桃谢虎的妹子,名叫谢素贞,生得娇娆标致,本领高强,善用双刀。自从施公杀了谢虎,那妹子就要与他哥哥报仇,在他丈夫面前撒娇撤痴的。薛凤允许他妻子:“且等施不全进京,我就与他报仇。”谢素贞时常叫丈夫差人打听,晓得施公升了总漕,奉旨出京,到淮安上任。这一日庄丁进来报说:“施不全到了静海,在奉新驿住下公馆。”恰巧于七说起杀兄之事,那笑面虎薛凤说:“酬大哥,你若要报此仇,有何难哉?现在施不全住在奉新驿,何不前去刺了就完事咧!”于七说:“他手下颇有能耐之人,教我双拳难敌四手。”薛凤说:“酬大哥你又来了,唐官屯玄坛庙的当家和尚,就是飞山虎吴成,你我都是好朋友,而且与你一师门下出的家。”于七说:“我就到静海走一遭。”到了明日,薛家五虎排酒饯行,于七就别了薛氏五虎,来到双塘儿,就遇见了吴成在酒店内说话,被计全听得的一段节目,前文表过不提。却说薛家窝内发出探事的人不少,静海所做的事,薛家窝无有不知。那一日早晨,探事的庄丁来报说:“昨夜二更过后,有无数的官兵把玄坛庙团团围住了,杀声震地。”薛氏兄弟听得正在惊慌,随后连连得信,说:“官兵打进庙内,只怕事情不好咧!”不多时,只见吴成踉踉跄跄地进来。薛氏兄弟连忙上前迎接。到了厅上,彼此见礼坐下。庄丁送上茶来。薛龙便问:“吴大哥,庙中怎样了?我们薛酬兄弟事体如何?”吴成未曾开言,眼中早已流下泪来。说道:“一言难尽,如今大事休矣!”薛家弟兄听了此言,知道薛酬凶多吉少,大家心慌。吴成便把遇见薛酬,头尾细细说了一遍:“昨夜跳出墙来,藏在夹墙之内。幸亏到了天明,官兵官将回转静海去了,我们才敢出来,遇见庙内佣工,逃得性命。我想只得逃入深山,埋名隐性,也无面目见天下好汉的了。”说罢就大哭起来。 薛龙听了他一片言语,心中惭愧。薛虎急得拍案大叫说:“吴大哥,太长他人志气了!我只独自一人,要去见个高低。不杀施不全与黄天霸这两个刁娘养的誓不为人。”薛凤说道:“吴大哥被人如此欺负,莫说由薛酬而起,就是单为他外甥之事,弄到这般地位,我们当拔刀相助。咱们哥儿四个,何不同去静海走一遭?一来与吴大哥报仇雪恨,二来设法相救薛酬等四人。”薛龙说:“四弟言之有理,只是五弟尚未回来,不知探听得怎样的了。”正在说着,只见庄门外乱嚷嚷地拥进一起人来,扛着一个人,四马攒蹄,倒捆做一团,背后跟着薛豹兴冲冲地进来。众人一齐站起身来。只见庄丁们将那人丢在地下,吴成一看,认得是施不全,心中大喜,便问:“怎样地把他捉得来了?” 薛豹道:“我们自到静海境内,就有酉牌时分,吩咐舟船停在方家堡。到方世杰家内,世杰排酒款待我。说起来意,方世杰也是怀恨他们,因为施不全差遣他师侄神弹子李昆去盗他的丹药,把他伤着。故此就把一个熏香匣子借我,教我到奉新驿会馆,将众人熏倒,一并杀却,斩草除根。我就带了两个庄丁赶到奉新驿公馆,吩咐庄丁在后边竹林内等候。我跳上瓦房,四周瞧看一番,那知道这一班手下之人,都不在公馆之中,只有几个从人,杀他也是无益。到上房一看,但见椅子上坐着个家人,在那里打盹,施不全睡在炕上打呼。我就飘身下去,将香点着,从窗孔内送进烟头。过了一刻,想必熏倒的了,我就进去,从炕上扛了施不全,回身出来,仍旧上屋,到了后面下去;到竹林内唤出庄丁二人,扛了施不全,悄悄回到方家堡。恰巧方世杰家内用午餐了,就拉着入席。世杰谈及昨夜官兵官将攻破玄坛庙,活捉静喜和尚,并当家和尚的外甥,还有卧牛山两位寨主。那当家和尚同他师父逃命去了。如今玄坛庙封锁,被擒之人,都带到静海城去了。我听此言,就说:怪道昨夜公馆内没见这班贼将,原来他们这样狠心,下这毒手。幸亏天网恢恢,把施不全拿到,也好出口怨气。当时就把施不全关在空屋之内,然后与方世杰商量劫救众人。 “吃到天晚,略息片刻。天一明我就起身,带了两个庄丁,到唐官屯玄坛庙看看形景。那知静海城中发下差人、官军,正在收尸埋葬。我只得回转方家堡去。在半路上酒店内打尖,遇见十来个人,也到店内饮酒,却是客商打扮,带着从人。细看他们行为不象平民百姓,面上都是雄风杀气。我心中估量莫非施不全手下之人,找寻主人来的。后来吃完了酒,跟着他们一路往沧州大路而来。我找到岔路,自回方家堡,约定了方世杰即日准来帮助,我就带了施不全下船,一路回来了。众位哥哥须要留心着奸细进窝咧!”薛龙听了,立刻吩咐庄丁传话:各处加意小心,防有奸细进来,若有陌生人的船过来,不问好歹,一并拿住。那知李七侯、何路通二人恰巧到来私探,就着了道儿。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六回 吊打钦差吴成泄恨审问奸细薛凤诓言 第一百六十六回 吊打钦差吴成泄恨审问奸细薛凤诓言 且说吴成见了施公,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拔出佩刀,要杀施公。施大人到此时,情知一死罢了,闭着眼睛等死。薛氏兄弟一齐拦阻,都说:“吴大哥暂息雷霆之怒,若然把他一刀挥为两段,倒是便宜他了。不知将他吊起来,打他一顿,将他禁在水牢里面,慢慢地消遣他,怕他插翅飞去不成?”薛凤吩咐庄丁们将施公带到水牢里,不提。 只说沙家集顺隆店内,众英雄席散之后,李七侯扯了何路通到冷静所在,说道:“他们看你我不上,估量不能成事。我与你今晚去走一遭,倘然大人在内,就将他救了出来,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吗?你我脸上多少光彩!”何路通也是个浑人,听了白马李之言,心中大喜,就说:“李七弟说得不错,我心上也是这样想。”那知李、何二人,到了二更之后,众人全都睡了,李七侯悄悄起身,扯着何路通,各把夜行衣靠扎束停当;李七侯带了单刀,路通带了钩枪拐,轻轻走到庭心,跃上房屋,一路出了店房,从后面跃下房来,离了沙家集,向薛家窝而来。路上施展夜行术功夫,不多时已到滩边。但见一派大水,望见对面黑森森一座大庄子,便是薛家窝了。二人咕冬咕冬钻入水内,泅着水来到对岸。只见水苇内摇出两只小船来,每船三人,两个划浆,一个拿着钩镰枪站在船头,从小港内出来。李七侯与何路通踏着水,在芦苇旁边伏着,等他两只船过去了,就从这条港内进去,约有半里之遥,在水内摸着行走。那知走来走去都是浅滩,并无出路,二人慌了。不知这个薛家窝有七十二条港,都是有名目的。何路通说:“我们不管它,就在水苇里走去,总是要到了岸上的。”李七侯说:“咱们不管它,只望乌丛丛林子里走去,必定是庄子了。”二人趁着月色向左边水苇内过去,只是实在难走,水倒甚浅,只苦的淤泥很深。二人爬上岸来,好象泥乌龟一般。这苇叶好比利刃,划得满面血痕。那知到岸上,更不好了,东寻西找,并无路径,一派都是丛林密竹,身子总挨不过去,满地都是竹签,锋利异常,而且七高八低。到了此时,进退两难。二人心中懊恼,向前望去,瞧见树空当中,露出围墙来了。二人心中大喜,直奔过去。 忽听得豁喇喇一声响亮,二人一齐跌入陷坑。旁边树林内走出两个人来,手中拿个竹管,嘘哩嘘哩一吹,只听得四下里发一声喊:“拿奸细呀!”立刻奔来二十几个庄丁,手中都是挠钩,飞抓,都往陷坑内乱伸下来,将李七侯、何路通两个横拖倒拽捉了上来。庄丁七手八脚,用麻绳四马攒蹄,捆个结实,拉的拉,拖的拖,将二人带进庄门。早有人里面去送信。薛家兄弟与吴成听说,在东团湾陷坑内捉住两个奸细,一齐出来,在大厅上坐下,吩咐庄丁:“将奸细带上来!”庄丁一声答应,将二人扛上厅来,寒鸭浮水式,丢在地下。众人见他俩浑身污泥,好似活鬼一般。薛豹走下来扯住辫发,将脸面翻将过来。只见满脸泥土,夹着七横八竖的血痕。薛龙说:“拉去砍了就完事!”薛凤说:“大哥使不得,待我审问他一番,然后杀他不迟。”只见薛豹说:“哥哥,小弟认出来了,这两个狗男女,就是途中酒店内遇见一伙客商打扮的十人之内的。我看准是施不全手下之人,倒要细细敲打他的底细才好呢!”薛凤叫庄丁把二人提到面前。就问道:“你两个姓什么名谁?何人指使?若然说一句谎话,我生平最恼,休怪我将你二人一刀一个,送到妈妈家里去。你到底叫做什么名字?” 列公,这何路通本是个浑人,李七侯也是个直汉子,听了薛凤的甜言密语,只道当真了,就说出自家姓名,果然是来探大人下落。便问:“如今大人在于何处?若然放了我二人回去,寻见了大人,我二个准在大人面前,保举你的功名,多少有些好处。”薛凤说:“这倒不消,我们颇有田地,也不要做官,也不要银钱。我只为见你两个都系好汉。常言道:‘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我们问你,你们来的时候,总共十个人,还有八个现在那里住?他们叫什么名字呢?”何路通正要开言,还是李七侯机灵,对他丢了个眼色,何路通就缩住了口。李七侯接说:“你既肯告诉我们大人的下落,先对我说出地方,放我们去寻找。若是不肯说,也不必问三问四了。”薛凤正要开言,只见薛虎跳将过来,就把李七侯吧的一巴掌,骂道:“你这刁娘养的,问你一句话,也不肯直说,倒也他做眉做目,却要想访得施不全的下落。我老实对你说吧!”下句还没出口,吴成恐怕薛虎说出真情,连忙过来劝阻。薛龙接口说:“二弟,你又来胡闹了,这事不用你多管。”吴成也接着说:“我看李七是个好男子,同那何路通两个,都是我们线上的朋友咧!”薛虎早被薛豹拖过去。不知何、李两个可要骗出真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七回 好汉认死不露真情恶霸机灵暗设消息 第一百六十七回 好汉认死不露真情恶霸机灵暗设消息 却说李七侯、何路通两个虽是浑人,到底是老江湖了,他们任你软功硬功,只是不理。薛凤又细细套问一番,并无实话。吩咐庄丁将他二人锁在后园空房之内,打发四个心腹庄丁看守。众兄弟与吴成商议此事。吴成说:“这般贼将,我多半认得他们面相。待我带几个庄丁,要练认识黄天霸、关太的人,分头出去访查,只要看见一个,暗暗跟着他到寓所,就知众人住处了。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休等他来犯我境界,咱们哥儿先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薛凤摇手说道:“不必与他动手,若然晓得了他们住处,只要如此如此,就可一网打尽,永无后患,薛家名声更大了。”吴成说:“三弟机灵,怪不得人称笑面大虫呢!”当时,薛凤唤来几个心腹精细庄丁,吩咐:“去探访黄天霸、关太等在那里住,若然访着了住处,赏银一百两。”众庄丁听了,个个高兴,立刻跟着吴成渡河过来,往四下里打探去了。 薛家弟兄送了吴成上船,回进庄内坐定,就见庄丁进来通报:“方家堡方员外到来,要见我家五位员外,现在庄外等候。”薛龙大喜,一摆手叫:“大开庄门,说我兄弟出接。”庄丁回身出去,薛龙带领四个兄弟,一齐迎将出来。就见方世杰带着一伴当,走进庄内。彼此见面,无非说几句久不相见的话,不必细说。薛龙吩咐:“排酒款待。”五员外让方员外坐了首位,各人敬过三杯酒。薛龙便道:“李、何私进薛家窝,在陷坑内拿住。审出是来找施不全。共有十人,其余不知住处。我家三弟的主意,欲想如此这般办法,全仗大力帮助。不知老员外的意下如何?”方世杰说:“老夫正当效力。”薛凤说:“老员外,我们这里难得到来,请你老人家四周瞧瞧形势好不好?”方世杰说:“正要请教请教。”薛氏兄弟一同陪了方员外,先在庄内各处走了一回,只见房屋曲折,门户众多,东穿西走,认不出左右前后;有的所在好象不通,其实却有暗门,就在门内的背后,先要进去了,把门关好,方能开那暗门。若是不懂的人一直走去,里面有扇假门,踏进去就是翻板,跌下去二三丈深的陷坑。有的所在看去四通八达,许多门房;那知到了里面,穿来穿去,没有出路,四面好比铜墙铁壁,插翅也难飞出去。而且踏着机关走过的门户,自己关闭,又无门闩,又无拉手,任你千斤之力,也开不来的。地内埋着窝弓药箭,上去准死无疑。还有一处叫做留宾馆,是个小小厅堂,对面两间,中间隔着一方庭心。对面屋内居中有一只百灵台式的圆桌,只要桌面一转,那留宾馆立时旋转,有门处变成墙壁,无门处变成山林。门外也有庭心,庭心过去,也有对面屋子,屋子中间也有圆桌,与方才的一式一样。若然走过去的时节,里面有许多埋伏,一定送命。这个圆桌,也有消息,转不得的。若然桌子转动,机关一齐发作。还有一处叫望山堂,却是五开间一所花厅,庭心极其宽大,庭中尽是假山,堆得玲珑奇巧,穿来穿去,洞门极多。若要走到里面去时,必须要穿走那假山,方能过去。他这假山里头做就的消息,自己人都有记认,若是外人不知,惊动了机关,那上面的石条,一齐坍下,将人压在中间,或被打死,或被关住,再也不得出来。除非要等自己人在外面,将假山石条逐一搭好,也不费什么大力,都是四两拔千斤的借劲,就能假山归原,里面洞门依旧开通,方能出来。还有许多机关,尽是希奇,做得灵巧无比,说道不尽! 薛氏弟兄领着方员外一处一处地与他细看,方员外赞不绝口。便问:“这些关纽子,都是三贤侄造的吗?”薛凤说:“小侄也不甚精通,幸亏我的师父指教,方才造得完成。”方世杰说:“我倒不晓得令师姓什名谁,何方人氏?”薛凤说:“他就是沧州南门外七十里,地名百宝村的人氏,姓柴名继光的便是。”方世杰不待他说完,说道:“我知道了。他的老子叫做柴荣,与我拜把子弟兄,从小就看他十分聪明。他有三位哥哥,都做买卖,惟有老四他读书,十五岁就考了秀才。那柴荣就叫他安居家内,靠着些田地,经营好日子。他就听了父命,在家教几个学生。直到去年他老父故世,我还去吊奠的哪!”薛凤说:“如此说来,员外是我的师伯公呢!”众人说着话,一路出来,又到庄外四周走了一遍。看那七十二港,九汊十八曲的地势,各处险要,都有埋伏。方世杰连连道好,说:“此地若然把守得坚固,任你千军万马也难进得。黄天霸呀!看你此番有多大的通天手段,放出来吧!”大众回进庄,天色已晚。薛龙吩咐:“在荷花厅上用晚膳。”庄丁一声答应,不多时,排上丰盛的酒肴。薛氏兄弟陪着方员外到荷花厅上落座饮酒。这几句话,就漏了消息。不知怎样的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八回 黄天霸初探薛家窝甘教师镖打笑面虎 第一百六十八回 黄天霸初探薛家窝甘教师镖打笑面虎 却说方世杰在薛家窝荷花厅上与薛家五虎讲论施公之事,其时正在二更过后,月亮渐渐升高。只因天气炎热,开齐了窗格。薛凤说:“将酒席移到厅前露台上去。”一头指使家人,一头眼望荷花池内,忽然叫声,“不好!有奸细来了!”众人一齐着惊。薛凤早已跳出厅去。薛虎、薛豹,跟着薛龙、薛彪、方世杰,并一众家人,都到外面来向屋上瞧看。原来沙家集顺隆店内,到了来日天明,大家起身洗脸用茶点,却不见了李七侯与何路通两个。黄天霸走进卧室一看,那二人的家伙,也不在里头了,就顿足说:“这两个呆子,一准到薛家窝去的,必是弄出不好来。此时不见回转,不消说,被他们拿住了。”李公然说:“这样看来,大人也是他们盗的;如今倒饶上两个,更加费事了。”甘亮说:“待俺先去见机而行。”黄天霸说:“甘大哥去时,小弟与你巡风。”甘亮说:“小兄弟不必客套,什么巡风呢?”那邓龙说:“小弟也去着走一遍。”李公然、关小西也说要去。白面狻猊说:“这件事不过私去探信。关贤弟与李五哥且在此听信吧!我看这薛家窝,将来必定有一番大大的厮杀,此去却不必多人。”就叫王殿臣出去备只划桨快船,带领四个从人,在江边等候。 到得黄昏时候,众兄弟用过晚膳。黄天霸与甘亮、邓龙换上夜行衣靠,带了随身器械,扎束停当,三人穿戴一般。霎时间到了江边,就见一棵杨柳底下,停着一只船在那里。早见王殿臣在船头上打招呼,天霸等三人噌地跳到船上。王殿臣解去缆索,四个从人摇动飞桨,望对港斜行。远远望见薛家窝芦苇荡内,摇出一只浪里钻小船来,看看渐近。那船头上立着一个庄丁,手拿钩镰枪高声叫道:“进来的是什么船?快些报明。”王殿臣回答:“我们是沧州报船,有紧急公文上天津哪!”说话之间,二船交肩过去。不多时,看这小船远了,天霸吩咐快抢进港去,幸没人看见。就与甘亮、邓龙三人上岸,叮嘱王殿臣速速摇过对岸,在芦苇内隐藏。天霸等望着庄院而行,走不多远,前面水阻了,只得往横路走过去,看看离院落不远,只是左旋右转,无路进去。正在纳闷,忽见前面有人来了,天霸等闪在旁边树后。 只见来的是两个巡丁,一个拿钢叉,提了灯笼,一个手内提着灯笼、梆锣,腰挎佩刀,一路讲说而来。天霸等他们来到树旁,暗暗将左脚伸出草内。那巡丁只说话,不防脚下多出了一件东西来了,天霸脚下一绊,噗地跌了个狗吃屎,那盏灯也灭了。后面的那个人不防前面的跌下,自己留脚不住,对准前面的人身上,也扑了一跤,梆锣撇在草内,口中埋怨道:“王第六的,你怎么走熟的路,倒也会绊跌了呢!”话还未完,天霸、邓龙一齐跳出来,一人一个,将脖子按住,把刀在他脸上晃一晃,喝道:“你嚷,就是一刀!”巡丁吓得魂都没了,只叫:“好汉饶命!”天霸说:“我且问你,你们这里的路怎样走法才是通道?你只老实说出,我不杀你。千万快快说来!”巡丁说:“好汉,我们这里的旱道,遇着松树右手转弯,遇着柏树左手转弯,你们再不会走错的。”天霸说:“你可知道施大人藏在那里?”巡丁说:“就是施不全呀?现在关在水牢里面。”天霸说:“水牢却在何处?”巡丁说:“水牢进了庄门,东北角上,约来十多间房屋,走过一座假山,有个月洞门,进去就是水牢了。”天霸说:“昨夜可曾有两个人进来?”巡丁说:“有的,有的,一个姓李,一个姓何,他们不知路径,走到死路上去了。那死路上看着是宽阔的平路,那知埋伏甚多,不是窝弓,就是陷坑。他们跌在陷坑里面所以拿住了,现在锁在花园中空屋内。我索性告诉你吧,在花园正北,过了长廊六角亭,旁边有四个人看守咧。以上句句实话,放我起来吧!”天霸与邓龙将他两个身上带子解下,四马攒蹄捆了,将刀割下一片衣襟,塞在口内,把他们提到树林里面,放在树丫内夹着。说道:“你们睡一觉儿,我回头来放你。”甘亮早把钢叉、灯笼、梆锣丢在林子深处。 三人依着巡丁的说话,不过几个弯曲,果然到了庄门。远远望去,庄门外有人巡走,甘亮领着头,天霸跟在后面,绕着大墙向西过去一箭之遥,望见前面屋内灯火明亮,人声嘈杂。三人走到窗前,将指尖蘸了口唾湿了窗纸,戳个月牙小孔,往屋内张看。原来是大厨房,有七八个厨丁怨恨道:“姓吴的才滚去,又来了什么方员外了。吃了一天的酒还不够,弄到半夜三更,再要添长添短,不顾别人性命。”那厨丁说:“姓吴的那里去了?不说还要来吗?”那提木盘的说:“听得说带了二十个兄弟们,各处访查施不全的手下人哪,怎说不来呢?”天霸、邓龙看过了,将头昂起,把耳朵贴在檐头,听他们说话,恰巧提起施公之事,忽然听得下面说:“有奸细!”把天霸吓了一跳。 你道笑面虎薛凤怎样晓得屋上有奸细呢?原来黄天霸躲在东边屋檐之上,那时月轮渐渐升高,把他的影子照在荷花池内。薛凤看见荷叶上映出人头的影子,所以晓得屋上有了人了。当时薛凤蹿出厅来,望见屋上东西两条黑影,薛凤便就跃上屋,但见一件东西直奔面门而来。薛凤知道是暗器,只是眼见他们两个从两边过去,再不防从对面来了暗器哪!”要想躲闪,怎得能够?将头偏得快,当!在肩上中了一镖,“哎哟!”一声,身子往后栽倒,跌将下来。方世杰同薛氏兄弟上前,扶起了薛凤,自己与他拔下镖来一看,这镖上后面有个环儿,环上有三个小小铃儿。薛彪知道到了江南名家了。这个名叫铃儿镖,又叫响镖,只有金陵白面狻猊一人用的,成了一代名家,临了得道,成了地仙,这是后话。且说薛彪将镖拔出,即取出金创药来,与哥哥敷上,用布扎好,教他躺着自在吧。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九回 薛虎刀隔天霸金镖邓龙大战五彩飞驼 第一百六十九回 薛虎刀隔天霸金镖邓龙大战五彩飞驼 且说薛凤中镖,伤了肩头,当时薛氏弟兄一齐大怒。薛虎扯出朴刀,跳上屋去,薛龙扯出单刀,薛豹扯出一对铁抓,方世杰也拔出佩刀,扑哧扑哧都蹿上屋来。四个人赶到厅屋前面。望见左首跨院屋上站着一人,一扬手,哧的一道金光,直奔薛虎面门。薛虎忙把朴刀隔着面门遮蔽。只听得当的一响,金镖当啷地落在瓦楞内去了。众人都往左边过来。天霸发了一镖,见打不中他们,暗想今夜露了踪迹,谅难救得大人,不如趁早出去,免得吃他的亏了。想罢回转身来,跟上甘亮来了。却说甘亮明知他们必要上来,就掉身来蹿上屋顶,一回身从身边取出一只响镖来。恰好薛凤上屋,脚还没有踏定,甘亮就是一镖,把薛凤打翻下去。天霸心中好胜,要在甘大哥面前显能,知道他们再有几个上来的。天霸立定身子,向袋内摸出金镖在手,只见薛虎跳上屋来,随后发了一镖,偏偏被他把朴刀挡住。后面薛龙、薛豹、方世杰跳上屋来。天霸回头一瞧,又望不见甘亮、邓龙二人,谅想已先走远了,自己也就无心恋战。单说薛豹跃上屋面,周围一瞧,忽见右边一所房屋之上,有一条黑影,如飞地越墙过屋而去。薛豹独自向着这个所在,赶奔过去。那邓龙觉得背后有人追赶,心内暗想道:“这厮追来,待我将他结果了,然后好找寻大哥与黄兄弟。”想定主意,见前面屋上有一垛分开的五岳朝天墙,越过墙去,将身伏在墙下,等待薛豹过来,出其不意,把他一钩斩了,岂不省事。那晓得这薛豹乃薛家五虎之中最厉害的东西,年纪虽然顶小,本领却是独大,外号人称飞驼子,又叫五彩陀,使发了一对铁拐,随你千军万马,也能滚进滚出;而且性情乖觉,智谋颇多,虽不及笑面虎,却也诡计多端,机灵得多。他见邓龙越过分开墙去,心中就疑着这个招儿,却不直跃过去,有意从那边绕道而行,反到了邓龙背后。 邓龙见势头不佳,即便扭转身来,恰好飞驼子奔到,就是左手单拐,豁地夹背敲来。那赛姜维将右手钩挡铁拐,将左手钩分心便刺。列公,邓龙用的家伙叫护手钩,俗名叫做虎头钩,却是怎样的一件东西呢?这件兵器在十八般之外,共有两柄,各长三尺六寸,其形似剑,两面有锋,它的头上却是弯转三四寸,好象钩子一般,所以又好向直刺,又好向里钩拖,又好两面再砍,又好钩开人家的家伙。若是个流星锤、连环棍、七节鞭,这许多厉害军器遇着了,那便是遇克星了。而且它的捏手柄更是希奇,与那刀柄、剑柄、斧柄全然各别,却与半爿方天戟无二,戟尖头反向下生,将手捏在方孔之内,若遇刀剑削他手指,却有四周护住,所以叫做护手钩,是极厉害的军器,只有它破别的,没有别的去破它;今单遇见了铁拐,好似下属见了上司。且说薛豹见邓龙一钩分心刺来,将右手单拐一靠,趁势把右手拐一折,直冲他腰肋。邓龙见来得快当手活,将身一闪,旋转来将双钩拦腰而进,使个玉带围腰之势。这飞驼子薛豹,就使个双龙出海的解数,将双拐往下一沉,向左右分开,顺手还他个樵子劈柴之势,二拐一齐而下。赛姜维把头一偏,将双钩使个王母献蟠桃,架开双拐,趁他荡开之势,撒下左手钩,侧身转来,名为敬德倒拖鞭,一钩削他的右腿。飞驼子右脚退步,向后一偏,就将双拐往下直沉,唤做刀劈华山,将钩荡开,再又还手。二人钩来拐挡,战了十几个回合。飞驼子见赢他不得,想一条计策。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回 方世杰惊走黄天霸赛姜维误入望山堂 第一百七十回 方世杰惊走黄天霸赛姜维误入望山堂 话说白面狻猊甘亮,单见三人追赶天霸过来,不见邓龙形迹,心中纳闷,暗想邓龙那里去了?转眼之间,天霸已到。甘亮便问:“黄贤弟,我家老三那里去了?”天霸说:“不要被他们战住在那里,俺与你去找寻一回。”甘亮说:“使得。”二人正要回身,那后面追的人已到。只有方世杰却先追到,离着天霸只有七八丈之遥。这老贼看见他二人站立在屋脊之上,好似等候厮杀的光景;那后面薛龙、薛虎隔着尚远,若是单身向前,又恐他们的飞镖厉害,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就一路用心算计,早把弩箭捏在手内,觑定天霸的咽喉,哧的一箭射来。这枝弩箭正贯头发之际,把头发铲去一路。天霸知道毒弩厉害,有名的见血封喉,此时无心厮杀。方世杰也怕他的飞镖,任他逃窜。后面薛龙、薛虎赶到,便问:“方员外何不追赶?”方世杰说:“这厮被我射了一药箭,少不得回去也是个死;况且这个长须的好象江南甘亮,善用响镖,四海闻名,与我素无仇恨,由他去吧。”薛龙、薛虎明知他胆怯,只得说:“方员外言之有理,咱们回去看看三弟的伤重不重吧!” 方世杰就同薛龙、薛虎回转荷花厅,仍到露台上落下。这时候薛彪刚将金创药与老三敷好,见他三人到来,告诉说:“三哥中的暗器,并非黄天霸的金镖,却是有铃儿的响镖哪!”一面说,一面将镖拿出与薛龙等观看。方世杰说:“如何?我说这厮象是甘亮。我六七年前到亳州做趟买卖,遇见一起大镖银。二十辆太平车,尽是大宝。旗号上并没镖局的记号,单只红布上面一只白粉的狮子。我见这位达官,认他不得,就打听人家,这是哪个镖局里来的?大家都说:‘老客人,这就是上元县的甘亮甘教师,都认不得吗?你看他旗画的白狻猊,便是他的外号。他的飞镖,有三个铃,发出来百不失一,有名的阎王帖子。’我所以认得他相貌,极其体面。”薛龙说:“老员外,一些不错,准是他了。你看这镖上不刻着一个小狮子吗?”薛虎一瞧,果然有只狮子在根上。薛彪说:“我倒没留心。”也过来瞧着说道:“里面还嵌着白粉呢,只是小得很哪!”方世杰说:“怎地共天霸一路呢?咱们倒要留神才好。”回头一瞧,便道:“五贤侄那里去了?”薛彪说,“他也跟你们上去的,你们没见他吗?”薛虎同方世杰说;“忙乱之间,不曾留心他。”那知方世杰同薛虎、薛虎复纵身上屋面来找寻的时候,各处看遍,并无踪迹。 你道他们两个那里去了?原来飞驼子薛豹见战不了邓龙,心生一计,他便假做力怯,渐渐退后,诈败下来。那邓龙一步步赶上,直到望山堂来。邓龙回头不见了甘亮、天霸,再也不去追他了。实因这飞驼子心刁意恶,到了望山堂屋面上,直退到滴水檐前,假做两足踏空,背翻身跌将下来,叫声:“哎哟!不好了!”噗冬地躺在庭心,庭心内都是假山。薛豹跌倒在地,邓龙便飘身下来,脚踏实地,举起右手钩砍去。只见薛豹就地一滚,望着假山洞内钻了进去。邓龙叫声:“小辈往那里走?俺邓龙若不杀你,也不叫赛姜维了。”一下子跟进了假山洞来。那知薛豹早已穿到消息的地方,抽动机关,只听得豁喇喇一声响亮,假山忽然坍倒下来,把邓龙压在中间。邓龙吃了一惊,好似天翻地覆,连自己死活都没有弄清楚哪!定一回神,唯有闭目等死。 且说飞驼子薛豹把那邓龙压在假山洞内,心中大喜,就上来跑回去。这假山做得灵巧非常。此时方世杰同薛龙、薛虎,各处遍寻不着薛豹,正然走到望山堂左近屋上,忽听得崩塌之声,三人一齐蹿到望山堂上来,向庭中一看,正是飞驼子在假山上面跑了过来。四人一同回到厅上。薛豹意气洋洋,精神百倍,把方才跃上屋去追奸细,与赛姜维邓龙厮杀,把他引到望山堂上,压在假山内,一套言语说了一遍。薛龙说:“我去架起石条来,瞧看瞧看他死也没死。若还活着,将他审问一番。”薛凤说:“此人与五弟战个平手,眼见得有本领。倘若没有压死,将石条架起,他出来拼命,就费手脚了。今后庄子内外水旱各路,须要多添庄丁加意防护,他们必然再要来那!”薛豹、薛龙、薛虎叫家人把残肴搬去,重整杯盘,与方世杰饮酒谈心,直到天明,不表。 再说黄天霸同着甘亮下了庄院,仍由旧路依着柏树右转,松树左转,来到静处。天霸走进林内,在树杈内提出两个巡丁,一刀割断了带子,回身出来。甘亮赞道:“黄贤弟精细哪!这巡丁放得很好,不然,被薛家兄弟晓得,审问出泄漏道路的话,他们把松柏砍去了,我们就难进去了。如今这两个奴才饶他,不敢说出被缚的话来。”这两个巡丁得了性命,在草内寻找得钢叉与梆锣、灯笼悄悄回去,果然不敢去声张。到了明日,薛龙查问水旱各路巡丁,都说:“没有奸细进来。”薛龙骂了众人一顿,吩咐:“今后需要小心。”众庄丁诺诺答应。这事就瞒过去了。且说黄天霸与甘亮来到江边,并不见邓龙踪迹。不知此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一回 寻朋友有心临险地传捕役无意得功劳 第一百七十一回 寻朋友有心临险地传捕役无意得功劳 却说金镖黄天霸、白狻猊甘亮同至江边,不见邓龙踪迹。天霸心中好生难受,好歹要寻见邓龙,方不失个义字。便道:“甘大哥,你看王殿臣的船就在芦苇内哪,趁此无人,你先上船渡了,仍到原处藏躲。待俺回进庄去,务要找到邓三哥一同回去。”二人复返身依着旧路,遇见巡丁,早就避匿林中,等巡丁过去再走。幸而识了路径,不多时便到庄院。跃进里面,各处找寻,并无影响。天霸好生焦躁,同着甘亮一路来到望山堂上,听得下面有人说话。伏在瓦楞之上,细细窃听,原来薛豹正在告诉薛龙、薛虎,将赛姜维压在假山洞口,生死未知的话。后来四个人都回厅上去。天霸、甘亮在屋面跟来,又听他们告诉薛凤一番言语。甘亮情知不能相救。只听得金鸡三唱,东方渐渐发白,甘亮扯着天霸一同出来,依着熟路容易进出。二人来到江边,遥见芦中有人过来。听得一声呼哨,有人吩咐从人,急扳动水桨,犹如箭射般地过来。天霸、甘亮跳上舟船、立命掉转头来。王殿臣说:“邓三哥还没到来吗?”天霸说:“不要说起,邓三哥被他们压在假山内了。”王殿臣说:“这件事倒有些棘手啦。”正在一面回答,说:“你瞧那边巡船来了。”立刻将船摇出港口,却被巡船瞧见,扳着飞桨追赶上来。口中喊骂道:“窝内出来的什么船?快停住了,问明白才好走那!”王殿臣吩咐从人快快扳划,一面回答说:“你瞎了眼吗?我们是静海来的公事船,什么窝内窝外问我的鸟?”巡船一路紧追,喊说:“我看明明白白,你们从桃花港内出来,莫非是贼船到窝内偷盗?快快停船!若不停船,咱们要放箭哪!”天霸从舱内瞧见巡船上共有五六人,扳桨的扳桨,把舵的把舵,一个站立船头拉着弓正要放箭。天霸一见气往上升,回手摸出一只金镖,等来船够得着,嗖地一镖打去。只见拉弓的那个人,噗冬一声,跌入江中去了。巡船上慌了手脚,那把舵的庄丁,见他们打死了巡船上的人,连忙取出锣来,呛啷啷!呛啷啷!一阵乱敲,顷刻间四周芦苇内,抢出许多巡船来了。王殿臣自己相帮动手,好似箭般地快当。众巡船追赶不上,只得回转窝内,不必细表。 且说黄天霸、甘亮一起回到沙家集,进了口子。众人上岸,一齐回到顺隆店内,直到上房。计全、李昆、关太、郭起凤大家接着落座。伙计烹茶,打脸水。计全便问:“邓三弟怎不见回来呢?”天霸就把昨夜两番进窝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主意。李公然说:“昨夜这一趟,虽则失陷了邓三弟,幸亏里面细底并进去的道路,都打听了明白。为今之计,到沧州衙门去一角公文,说明:暗访大人下落,却在你境内,问他要了通班民壮,马快公差,四号大船、四号舱船,我们众兄弟一齐同去。去的时节,不可声张,装做客船模样,夜间暗暗进去。大家上岸之后,将大小船只四散停泊,在对港等候接应。捕快、差人不必上岸,都在船内听令。弟兄们悄悄进庄,先将大人并三位兄弟救了出来,护送了上船。只是先要派定职司,救大人的只管救大人,救兄弟的只管救兄弟,与他们对敌的,只管敌住他们厮杀。若等救到手,就着救的人保护大人上船,对垒的人就着他挡追兵。及至上船之后,捕快公人一齐动手,捉拿追赶的人,这就叫软进硬出。你众位斟酌可能行得吗?”甘亮说:“也好行得。只是一件,依你这样说来,但恐兄弟们太少呢。”关太说:“沧州城内的参将、城守,难道境内有了这种恶霸,做出泼天大事,还不该去吗?甘大哥,我看李三哥之计,很可行得。”甘亮说:“除了此计,也无别法,只得如此干去。只要大家协力同心,必然成事。” 天霸立刻备了文书,叫从人备马过来,亲自到沧州前去。天霸投了文书,将薛家窝劫去大人,告诉一遍。州官吓得一惊,一面命家人催请参将崔老爷、城守阎老爷、千总刁老爷,一面传齐捕快立刻要到,有紧急公案。家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三位武官都到衙前伺候。黄天霸同计全、李昆辞别了魏知州,与崔、阎、刁三位武官,出了衙门上马,带着通班捕快公差,就此出城。那知无意之中,遇见一个紧要之人,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知所遇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二回 计李生擒贼吴成天霸二进薛家窝 第一百七十二回 计李生擒贼吴成天霸二进薛家窝 却说吴成自从领带了二十名庄丁,自己除下了金箍,打了发辫,改扮买卖人模样,越过对岸,分派众庄丁,分头各处缉访黄天霸、关小西这一班人的住处;自己单带一从人,到沧州城内,落下寓所,在州衙左近。吴成在城内各处闲逛,忽听得背后一人叫道:“这不是净师父吗?”吴成回过头将他一看,忽然省悟,原来是卧牛山的小头目,叫做蒋国祥——当时跟随蔡猛、花豹来到玄坛庙会过面的,后来逃得性命回去。李天寿到了寨,将玄坛庙之事告诉了东方雄一遍。东方雄打发蒋国祥到沧州城内打听消息。当即吴成说道:“蒋头领,我们吃酒去吧。”就到前面酒肆,二人同着从人走进店门,叫伙计快拿壶酒,多搬些下口菜来。蒋国祥开言,便问:“静师父为何如此打扮?小人一时不敢叫应哪!”吴成叹一口气,就把前事告诉一遍,道:“如今因为打听天霸等住所,故改俗装。到了城内,并无踪迹。各处派去访事的人,还没来回复哪!”蒋国祥说:“现在令师李寨主,到我们山上住着,因此我们寨主吩咐我出来探听你们的信息。既然遇见了师父,晓得情形,我就回山复命,静师父何不也到山去。”吴成说:“现在因薛家兄弟义气深重,十分相待,俺只得就在薛家窝住了。你若回山,相烦你传话在我师父面前,并在东方寨主处请安。”吴成抢着会了酒钞,同出店门,二人一揖而别。蒋国祥同了伴当,回转卧牛山去了。 且说吴成同庄丁一路向州衙前走来,刚巧黄天霸同了崔、阎、刁三位武职老爷,带领通班捕役出州衙而来。吴成一眼就瞧见了天霸,吓得转入小巷口躲避。等他们一行人走过去了,吴成同着庄丁从小巷出来,远远地跟着他们走,看他们往那里地方去的。将近城门,不防背后计全同李公然闲逛着走来。那计全这双服睛,有名的神眼,何等厉害,早已认出是吴成来了,就把李公然的手击了一下,朝吴成的背后一指,转向公然的耳边说:“李五弟认得他吗?”李公然仔细留神一看说:“计大哥,可是吴成吧?”计全说:“还有谁呢,我与你一前一后守着,防他跑了,待我来动手。”公然把头点了一点,抢一步走到吴成前面把去路阻住。后面的计全把左手搭在吴成的肩上,叫声:“吴大哥到那里去?”吴成听了,只道自己弟兄,将头回转身一看,认得是神眼计全,那里还有魂魄。正欲逃走,早被计全将颈项一把扯住,用尽平生之力,将他直拉下去。那吴成不曾防备,被他栽倒在地。李公然将膝盖抵住他的背脊,二人将吴成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那吴成的从人看见事情不佳,早已趁着热闹,一溜烟逃出城来,在街坊上打听了底细:知道被施公手下姓计、姓李的擒住,同了黄天霸并三位武官,带领捕役同到沙家集去了,立时撒开两腿,奔回薛家窝去了。天霸得信,听说擒了吴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马,等候押了吴成到来。计全、李昆同说:“仗黄兄弟洪福。”吩咐马快班头用木棍扛了吴成;叫从人牵过马来。崔、阎、刁三位武老爷,都过来贺喜。计全、李昆谦逊了几句,大家上马兴冲冲回转沙家集,来到顺隆店内。掌柜的见来了许多人,连忙出来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参将、城守、通班捕快全来了,心内着慌。黄天霸吩咐:“快备丰盛酒席,不用惊疑。俺告诉你知道:我们众兄弟,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将,为剿除薛家窝的恶霸而来,今日在你店中住歇。你把别的主顾尽行回却了,将店关闭无事。”掌柜的诺诺连声,爬起来去了。天霸先叫将吴成关在店房之内,轮流看守。 且说甘亮、关太等,见了崔、阎、刁三位老爷各个见礼,彼此通过姓名。店伙计端上酒席,众兄弟一同坐下,饮了三杯。天霸开言:“施大人与兄弟们陷在窝内,死生难测。要去救时,以速为贵。今夜费众位兄弟,并三位老爷大力,须要协办同心,一战成功。只是这里沙家集可有大船没有?”阎守备说:“多着呢,此地是个运河口子,船只极多。”天霸就命阎守备先去备下四号浪里钻来,停在北口江边等候。阎守备答应,去了不多时,阎守备回来说:“黄大人,船只照说备齐,都在北口等候了。”大家饮了一回酒,用了饭食。却有三更光景,众人站起身来,各去扎束停当,带了应用物件,随身家伙。叫那捕快公人,全都带了军器。吩咐军人看好了要犯。众英雄悄悄出于店门,一齐到沙家集北口下船。不知此去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三回 黄天霸误投问路石薛庄丁回窝送急信 第一百七十三回 黄天霸误投问路石薛庄丁回窝送急信 却说黄天霸同了众兄弟,并崔、阎、刁三位大老爷,五十余名公人马快,自己的七八个从人,各执长短家伙,出了沙家串北口,望见江边一字儿排开四只麻阳大船、四只浪里钻板桨船。黄天霸对三位武官说道:“你们三位各领十多个捕快公人,登在四只大船上,停泊在薛家窝对岸等候,听我们打呼哨,一齐开出来助威抵敌。”只见那姓刁的总兵回答道:“黄大人吩咐的极是。我等敬遵军令,但卑职本领虽则没有,若说高来高去,略还懂得。大人若有差遣,万死不辞。”天霸听了大喜,便问:“刁老爷怎地也会夜行功夫?这是极好。既是如此,你到底什么出身?”刁千总面上一红说:“黄大人问下来,卑职不敢隐瞒。我本是夜行人出身。一枝桃谢虎是我师兄,我叫做草上飞刁庆。后来弃邪归正,在营内吃粮。承蒙管带提拔,逐渐升了千总。”说话间,早到了船边。 崔、阎二人叫公人捕快分坐四只大船,往上流头驶去。甘亮说:“黄兄弟,既然刁老爷一同进去,咱们总共八人,分驾四只小船,每船上两兄弟、两个从人,恰好均匀了。”天霸说:“如此甚好。”说着就同甘亮一船,关太同刁庆一船,计全同李昆一船,殿臣同起凤一船,那从人也都纷纷下船。黄天霸把手一挥,众水手扳动飞桨,四只浪里钻,好象在水面上跑马射箭,望着前面的大船追赶上去。天霸说:“这不是前日来的港呢?”甘声说:“管他是不是,我们横竖晓得进法:只要依着松柏记认,到处可通庄里。若要一定旧路,此地港汊杂乱,耽搁了时刻,被他们巡船看见,就有许多坏处了。”天霸说:“大哥说得不错。”那后面的三只浪里钻也跟进港内,天霸吩咐停船。八位好汉,一齐上岸。甘亮交代从人:不可出去,此地多是水苇荡啦,只消将船扳到水苇中间。水手依着叮咛安排,扳进芦苇,等候主人,不必细说。 且说那八位英雄跟着,天霸、甘亮领头,各施展夜行功夫,直奔庄院而来。依着前法,不管路宽路窄,大道小道,见了松树就向右转,见了柏树就向左转,不多时已到庄院。列公,这薛家窝到底什么图形呢?它那里四面是水,中央是一片平阳之地,好似一只伏虎,头向南方,蹲在中间,并无旱道可通,所以风水极好,当出虎将。可惜薛氏兄弟不归正道,以致不得收梢。他们造这庄子,就放肆得了不得,虽然地方不大,周围也有几十方里。他庄子差不多二十里围墙,房屋四面接连,成个八角式的形状,东西南北开四个庄门,出入别无他路可通,岂不象一座城池了吗?不过没有城墙罢了。他把朝南的一面当做正门,庄内西北角上并无房屋,都是膏沃之地,良田数千亩。外面障着坚固的土城,他的庄丁共有千余人,都与他耕田种地。年年十分收成,又不完粮,故而越弄越富;起了不善之心,私藏军器,暗收埋伏。庄里也有街市,与城内一般。此番众好汉进来的地方,叫做大树港。港内进去,正在东南角上,并无庄门的所在。天霸说:“众位哥哥们,你看这薛家窝怎地修得这样好哪?团团数十里,四面都是丛林密树,包住了庄子。”甘亮说:“咱们进去看明了道路,方可下手。”众好汉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噗、噗、噗!”大家跃上围墙,就那有屋处走。天霸细细瞧看一回,说道:“公然哥哥,你往右手东去,就是花园,只要找寻长廊尽头六角亭,就好救李、何二人了。”李公然点头在屋上直奔东面去了。天霸吩咐计全、关太、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六位好汉,四散埋伏屋面了,若有风声,彼此救应。六人依着他言语,四处分开去了。 天霸自己同白狻猊甘亮向左首直奔望山堂而来。到了屋面之上,看庭心中的假山,依旧没有架起。堂上也寂然无声。天霸投了一块问路石,丢在假山上面,啪的一声,往右边咕噜噜滚了下去,碰在一块假山石上,也是巧事,这石子往旁边花墙的双钱内,直跳出去。那花墙外面,却是回廊,石子啪地落在方砖地上,恰巧有一个尴尬人经过,听得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小石子。偏偏此人是个行家,晓得是问路石子,必定有夜行人到了,轻轻地走到墙边,在花墙眼内瞧看,正见黄天霸同甘亮飘身下来。你说此人是谁?原来是薛风的妻子、一枝桃的妹子,名叫谢素贞,善用两把飞刀,飞檐走壁的好本事,还有一件暗器发出,拿人百不失一。这个时候,他还不睡觉?出来做什么?内中有个缘故。只因跟随吴成的庄丁,见吴成被计全、李昆拿住了,他就趁着熟路一溜烟走出城来,打听得细底,慌忙回转薛家窝报信。薛虎见报,怒发冲冠提了朴刀,一直奔出去,不知为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四回 方世杰回取熏香盒谢素贞力战白狻猊 第一百七十四回 方世杰回取熏香盒谢素贞力战白狻猊 却说薛虎听罢庄丁说话,提刀要去劫救吴成。薛龙一把扯住喝道:“呆子!这等容易吗?你只仗着血气之勇,凡事须商量,岂可莽撞?”薛虎方才气哼哼地坐下。方世杰说:“不要忙,我自有道理,包管救得吴家兄弟。”再说薛龙请问方员外有何妙计救得?方员外说:“如今晓得他们的住处,就好干了。只要到黄昏过后,悄悄去一两个人到沙家集,去寻着他的住处,暗暗进去,用熏香把众人一齐闷倒,将他们一人一刀,杀个干净。然后将吴成带了回来,就完事了。”薛凤三人便问:“庄丁回来,还送什么急信来了?”薛龙就把此事又说了一遍。薛凤说:“他们既然请了中军、守备、通班捕快,料想今夜不来,必然歇息一夜,明日白昼前来攻打,或者明夜前来偷杀。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方员外既肯相助我们弟兄,事不宜迟。现在还是午牌,过午日子甚长,速备快船,架起八只倒板桨,就请方老员外到府上,取了熏香盒子,赶紧回来。此地到方家堡来回不过四十里足路,吩咐庄丁两班人替换着,拼命赶到,二更天就可以回来。趁今夜前去,将他们结果了,省得明日来惊动庄上,把天大一桩事情化为乌有。天下的好汉绿林,都得着方员外的好处,我等弟兄不消说,感恩不尽了。”方世杰听了薛凤之言,慨然应允。薛氏五虎一齐站起来,对方世杰一揖到地,说:“快去准备一号浪里钻,赶紧送方员外到方家堡,限二更天准要回庄。”薛彪答应出去,不多时进来说:“船只水手一应齐备。”薛家兄弟相送方世杰到了船上,一拱而别。众庄丁扳动木桨,那只船如飞的一般,望上流头去了。 再说薛氏五兄弟回到书房,薛龙立刻吩咐将合庄庄丁传齐,叫他们四散在房屋内,各处看守,上下半夜替换梭巡。薛彪说:“但是上房内院,都是女人的所在,难道也叫他们巡走不成?”薛龙说:“这个容易。相烦你三嫂嫂辛苦些,他有八个丫环,亦有些武艺,亦可相帮替换,在各处房头看守保护。一有风吹草动,就把警锣敲起来,外面就好救应了。”薛凤说:“如此甚好,一准依计而行。”到了里面,对老婆谢素贞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谢素贞答应。他到了晚上,花手帕将乌云裹住,加上人生得标致,好似嫦娥降世。正在院内梭巡,忽见这块石子,他本是个女贼,岂有不知是夜行人的门道?在墙孔内望见二人从屋上飞身而下,落在假山上面,声息全无,知道是有能耐之人。这谢素贞打量这年轻的人,腰间挂着镖袋,准是黄天霸,今日自来送死,正好与哥哥报仇。他便悄悄转到院外而来,一面叫个小丫环到丈夫、伯叔面前送信,自己先到望山堂来捉两个奸细。 且说薛氏兄弟用过晚膳,只等方员外来到,就叫飞驼子薛豹跟随了他,就将原船走水路,直到沙家集行事;一面早已差两个能干家人,先到沙家集打听黄天霸寓处,打探得实信,约在沙家集北口孙家酒店相会报信,免得临时找寻。诸事停当,听那巡更的打过三更,只不见方员外回来。薛氏弟兄,正在心中焦躁,只见庄丁出来通报说:“对港来了四号麻阳船,每船连水手约有十八九人,故此特来禀报。”笑面虎正要出来,就见里面帘子扯起,跑出老婆房内的小丫环,慌慌张张地报说:“望山堂内有奸细哪!”薛氏兄弟听得,各人拔出兵器,一齐进里面而来。 且说黄天霸同甘亮飘身而下,甘亮闪在太湖石背后。只见进来五个巡丁,拿着刀枪,从屏门背后出来,一路出庭心上假山而来。内中一个庄丁道:“今天操演了半天,还要巡夜。时候三更天快亮了,换班的还不来替,我实在熬不住了。”一个说:“我们到水牢门口走了一趟,就在屏门背后睡他娘的。”一路说着,已上假山。甘亮提了朴刀,在石峰背后,等着那说话的两人方到石峰旁边经过。甘亮等他过来,将刀从背后削去。那两人只见石峰背后闪出一位好汉,手中雪亮的钢刀,吓得魂不附体,要想转身逃走,那里能够?只喊得一声:“快来,有奸细了!”就被甘亮一刀一个,杀了二人;那末后的一个,往后一跳,从假山上滚了下来。甘亮正要上前结果那人性命,只见旁边闪出一个标致脸貌的妇人,浑身打扮得俊俏,手执一对鸾刀,好似燕子般地飞跳过来。甘亮迎下假山,直抢上望山堂而来。那妇人叫声:“好大胆的奸贼!敢来送死。”说罢两把刀朝天切菜,照头劈下。甘亮将朴刀往上一迎。谢素贞究竟是个女子,气力有限,怎能敌得过白狻猊的神力。当的一响,两把鸾刀往后荡开,把大门开得直了。谢素贞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五回 甘教师大战五虎黄副将独救主人 第一百七十五回 甘教师大战五虎黄副将独救主人 却说谢素贞气力单弱,亏得轻身跳纵的本领却是头等。被白面狻猊一刀砍来,躲闪不及,叫声:“不好!”趁着仰后之势,只得背翻身,直掼转去。跌个仰面朝天。甘亮踏一步上前,正待便刺。那知这妇人身法快当,把两只小足往上一挺,身子在地上咕噜噜一个地滚,噗地跳将起来,挥动双刀向着甘亮拦腰便刺。甘亮见他身子灵便,暗暗称赞:“好一个女贼,真有能为,生得又端正,可惜错嫁了人了。”忽想着一件心事,暗想:“不可伤害于他,留一条性命,后来却有用处。”若说谢素贞与甘亮交手,随你轻身跳纵侥幸一时,总不出十个回合,要丢性命。只因甘亮有了存心,手下留情,所以在望山堂上,两人跳来跳去,战了十多个回合,杀得他香汗淋淋。 此时,五虎已到。薛凤第一个手挥七星宝剑,对着甘亮分心就刺进来。甘亮用刀格开。那没毛虎薛龙夹背的又是一刀,甘亮扭转身来,虾蟆腰躲过。薛虎的朴刀,泰山压顶势劈下来,甘亮将刀架开。那飞驼子铁拐,从脚踝骨上直扫过来,甘亮一跃而过,照准薛虎连肩搭背地一刀砍去。轰天炮用尽平生之力,将刀往上迎来。幸得病太岁薛彪背地里偷步过来,在甘亮后心一刀戳来。甘亮觉得有人暗算,将身一侧,收转刀来,使个拖鞭势,当一声,将薛彪的单刀荡开;那边薛凤的宝剑又砍来了。甘亮不慌不忙,力战五虎,全无惧色,只是要还手,却也来不及了。那谢素贞见五弟兄来了,他便撇了甘亮,一心要找对头的仇人,飞身跃上假山,过去寻天霸去了。 且说天霸过了假山,转过弯,却见一片空地,对面有个月洞门,却是两扇朱红漆的蝴蝶门关着,金亮锁锁在上面。门旁一条大板凳上,两上庄丁面对面地骑马势坐着,中间摆了一碗酒一碗肉,你呷一口,我呷一口,正然吃得高兴。不防天霸斜刺里奔过来,手起一刀先杀了一个。那一个还有魂吗?只叫得一声“好汉”那“饶命”二字,还未出口,噗的一声,脑袋早已落地。天霸将刀砍去锁头,推开那蝴蝶门,向内一望,却是二丈见方一间大房子,四周尽是石头砌成,下面好似石驳岸,有六尺多深,方到水面。那位施大人垂头闭目,绑在中间柱子上面,只露上半身子在水面上哪!天霸见了施大人这般光景,不管水的浅深,向着水牢内噗冬便跳,幸亏只有三尺来深。将施大人抱住腰肋,托将起来,走到门边,叫大人趴在石驳岸上,自己跳将起来,然后将大人扯到上面。施公方才开眼说:“快快离此险地!”天霸连声道“是”。也顾不得身上淋漓,把施公挟出水牢门,自己蹲下身,叫大人趴在背上,忙将腰带解下,把施公拴上,在胸前打一个蜻蜓结儿,站起身来。刚才举步,只见劈面跑进一个妇人,浑身紧靠,手执双刀。知道必定是谢素贞了。平日听见计全说起他善用飞抓拿人,百发百中,一眼瞧见,他腰悬两个袋,不消说是暗器,今日撞见这贼人,倒要留神。想着,将手中刀一摆,迎上前来,举刀便砍。谢素贞叫声:“奸贼!擅敢到来偷盗,却是自来送死。”说罢,将双刀往上迎来,二人放胆儿厮杀。只因天霸浑身湿透,衣裤卷住两腿;更加背上驮着大人,因此闪了下风,渐渐抵敌不住。此时屋面上的计全、关太、刁庆、李昆、王殿臣、郭起凤难道睡着吗?却也全来了。方才天霸同甘亮进来的时候,他们六人在屋上四散分开,都在上面留心各处的动静。郭起凤的地方,离着望山堂最近,正在上面鹭行鹤伏,四面兜抄往下面巡看,但见巡丁们掮着兵器,穿来走去,并无动静。来到望山堂左边,就听得叮叮当当兵刃相接之声。依着声音,走到望山堂上,听得底下正杀得热闹。将身伏在檐头往下探看,正是薛氏五虎围住了甘亮厮杀不停。要想下去帮助甘亮,又恐自己本领平常,寡不敌众。正在踌躇,要想去知会关太、计全等五人,一同下去,并力厮杀,只见他们如燕子般地来了。原来计全在屋面上侧耳细听,听得脚下有人讲话之声,屋内灯光射到庭心内。计全悄悄到了檐前,将脚尖钩在瓦楞,做个倒挂金钩之势,将身横挂檐头,倒瞧屋内,正是薛家兄弟,讲起方员外还不回来。随后庄丁来报“对港有船停泊,来历不正”的话。薛凤正要出去,只见薛氏五弟兄各拔出兵刃,如飞地直奔进去。计全得了此信,知道走了风声,心中吃惊,连忙翻过身来,蹿上屋脊。关太见了跟着过来。计全打了一声呼哨,依着他们走的方向,撒腿就跑。那王殿臣与刁庆听得计全打呼哨,知道下面有变,望见计全飞奔过去,也就跟着计全追赶上来。刁庆指着一处说:“我们快去。”遥见屋檐之上伏着一人,正是郭起凤。他瞧见他们了,连忙用手打过照会,胆也大了,将手中双锏一摆,噗地跳到下面,叫声:“恶霸休得猖狂!老爷来结果你们性命。”舞动双锏,直奔前来,随后屋面上关太、计全、刁庆、王殿臣一齐飘身而下,大吼一声,四人齐上。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六回 神弹子有心打薛凤黄天霸无意中吴成 第一百七十六回 神弹子有心打薛凤黄天霸无意中吴成 却说白面狻猊甘亮,恨不能脱身,正在为难,忽见计全等五人齐到,他便抽身蹿到庭中,跃上假山,直奔过来,正见黄天霸汗流满面十分危急。谢素贞要想用飞抓拿他,只因跳不出圈子外来,一味地把两柄绣鸾刀,直上直下地紧逼。那天霸背着大人在身,跳跃不便,听得外面乱纷纷,又在那里厮杀,心中正在着急。忽见甘亮抢步进来,直奔谢素贞了,自想:“有此空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天霸背了大人从假山上跳到屋面,往外撒腿飞跑。 且说计全等五人奔上望山堂来。计全接住薛虎,王殿臣战住了薛龙,关太与刁庆二人共战薛豹,连了郭起凤与薛彪九个人,分做四对儿相拼。旁边众庄丁高擎着灯球亮子呐喊助威。只有那笑面虎薛凤空闲,提着双锋剑东斩西劈,忽见天霸背着一人,从假山上跃上屋去,明知把不全盗了,这还了得?慌忙撇了众人飞身上屋。瞧见天霸在前不远,他便紧紧追赶上来,大叫:“庄丁们!快快阻挡奸细,不可放走了!”下面众庄丁一声答应,蜂拥地赶奔前来。天霸正在奔逃,听得有人追赶,暗想:“我背了大人厮杀不便,况且被谢素贞杀了一场,如今再难对敌。若再耽延时刻,被众庄丁裹住了,怎得脱身?不如待我赏他一镖,方能出去。”想定主意,一回手向袋内掏出一只金镖,照着薛凤劈面打来。薛凤将头一闪,这只镖从耳旁擦过,当啷啷地落在瓦楞内去了。天霸见打他不中,越发心慌,连打三镖,俱被他闪过。这时已被薛凤追上。天霸见他已到背后,惟恐伤了大人,只得回身抵敌。薛凤把七星宝剑直刺过来。天霸正待将刀招架,忽听得一声弓弦响处,薛凤应声而倒。天霸吃了一惊,往下一看,原来是神弹子李五发了一弹,把笑面虎打倒。天霸见他栽倒,举刀便砍,连肩带背,鲜血直流,眼见得不活的了。 天霸便问:“李五哥,怎地到此相救小弟?李、何二位兄长怎样了?”李公然插了弹弓,跑到面前说:“黄兄弟,咱们且救大人上船要紧。”二人一同向前,直奔出庄院,出于薛家窝。不多时杀到江边,二人连打呼哨,崔参将、阎城守听得,将大船直放过江。天霸背了大人跳上麻阳大船,便说;“李五哥,他们都在东南角上混战,未知胜败如何。你且接应他们,俺保了大人先回客店了。”李公然把手一挥说:“老兄弟放心吧!”掉转身来,回进薛家窝去了。天霸吩咐阎守备带领二号大船仍泊原处,接应他们要紧;自己同着崔参将驾了二只大船,二十余名公人捕快,保护着大人。 看看将近沙家集,忽见远远一只小船,架着八把扳桨,如飞地过来。天霸眼快,就见船内水手之外,站着两个人,都有些认识,前面的却是方世杰,后面的便是吴成。原来方世杰回到方家堡,从家内取了熏香盒子立刻下船,一路回转沧州。想道:“不如我先到沙家集救吴成回转窝中,叫薛氏弟兄佩服我英雄手段。”心中想定念头,吩咐庄丁不回窝中,先到沙家集而来,直奔孙家客店与探事庄丁相见。庄丁便说:“老员外,小人们打探得明明白白,他们都在南市顺隆店居住。公差人等住在外面,施不全的手下贼将,都住在里面上房哪!”方世杰知了底细,回身出来,一直奔顺隆店后面,蹿上后院房屋,挨身进去,里外瞧看。世杰转到后面套房之内,侧耳细听,只听得两个从人,正在说话:“此番进去,有这许多帮手,料想成功的了。”一个说:“都为了这个贼头陀,好似守死尸的一般,不然也去瞧瞧热闹。”一个说:“还是这样地安逸吧!”方世杰知道吴成在内,意欲救出吴成便了。就在身上取出盒子来,将千里火点着,轻轻拨动,将铜管对着帘子内透将进去,立时把两个家人一齐醉倒。方世杰掀帘进去,但见二人东倒西歪,只是不见吴成。仔细看来,那吴成四马攒蹄捆着,丢在坑内。方世杰把他拖到外面,一刀割断了绳索,见桌上放了一钵冷茶,连忙舀了一碗,将吴成灌醒转来。他一时间不能转动,先向方世杰道劳称谢。世杰想他们既到窝中,必有一番争战,还须早早回去。便对吴成说明缘故,把吴成背到庭心,上了瓦房,仍由后面落下,一路出了沙家集,直到江边。跳上船来,放下吴成。便叫:“庄丁,快快开船回庄去吧!”八个庄丁一声答应,扳动飞桨,往薛家窝行来了。恰巧遇见了黄天霸带领崔参将,乘二号大船顺流而下。早被天霸看见。等得两船相近,天霸执镖在手,觑定方世杰心窝,嗖的一镖打去。只听得“哎哟!”一声,红光崩现,噗冬地栽倒船上,原来黄天霸嗖的一镖,直冲江心过来。方世杰是个行家,连忙将身一侧,这镖擦胸而过。却不道正打中了吴成,正中要害,鲜血直流。不知吴成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七回 郭起凤贪功被获众好汉江边受困 第一百七十七回 郭起凤贪功被获众好汉江边受困 却说方世杰知道吴成丢了性命,只叫快赶回庄。那船来得正快,转眼之间,交肩而过,与大船相离已远。天霸一来保护大人回寓所要紧,二来又没有好帮手在旁;那方世杰不是好惹的,只得让他过去,并不追赶。况且吴成虽被劫去,幸而误中金镖,正在咽喉之处,必然废命的了,即去禀知大人。施大人心中欢喜。不多时,到了沙家集,黄、崔二人与公差捕快二十余人簇拥着施公,来到顺隆店内。进了上房,天霸唤从人快取衣服与大人更换,自己亦要了衣服换上,吩咐排酒筵上来,与大人压惊。 且说神弹子李五回身复进薛家窝,依着原路来到庄前。庄前的巡丁齐齐守着。李公然即往后兜抄,蹿上房屋,一眼瞥见薛凤的尸首偃倒在瓦楞之上。李公然左手掀起他辫子,右手扯出宝剑,将首级割下。直跑到灯光之下,站住往下一看,只见一个大庭心内,围绕无数兵丁,各执刀枪器械、灯球亮子,口中只是呐喊。中间薛龙、薛虎、薛彪、薛豹,正和关太、计全、刁庆、王殿臣、郭起凤捉对厮杀。正在酣战之际,细看薛豹的本领颇好,两根铁拐使得神出鬼没,那刁庆实在抵敌不住,渐渐刀法散乱。李公然看得清楚,提起薛凤的脑袋,照准薛豹劈脸打将下去,叫声:“看俺的法宝!”薛家兄弟留神一看,知是薛凤的脑袋,个个咬牙切齿。那些庄丁们,见了薛凤的首级,吓得同声叫喊。把个谢素贞急得没了魂咧!虚砍一刀,撇下了甘亮,直奔假山而来。薛彪高叫:“嫂嫂!背后墙上有人暗算。”谢素贞扭转头来,瞥见李五在墙上,扯开弹弓,正在照着自己一弹打来。谢素贞见了一点寒星,直往下来,即忙将头偏过。两旁的庄丁喊道:“杀三员外的,就是此人哪!”谢素贞听了丈夫被他杀了,牙关一咬,随手摸出一块飞蝗石,往上便打。李公然急躲,险些打着面颊。知道贼婆娘必然要来拼命,我且避他锋头,托地跃到屋后去了。再说甘亮见谢素贞走了,随即追赶出来,正遇着薛豹接住厮杀。忽听李公然在屋上高声唤叫说道:“大人出去已久,众兄弟随俺就走吧!”这一时忙乱得了不得,谢素贞一头上屋追赶李五,随后关太、甘亮、计全、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各个跳出圈子,撒腿就跑上屋。薛家兄弟也上屋追赶。恰巧方世杰到了,众英雄几乎被困。且说谢素贞跳上房屋,要捉拿李五。那知方才上屋,随后关小西紧贴着跟上来的,起手就是一倭刀砍上来了。谢素贞只得招架关小西家伙,二人杀在一处。那薛龙、薛虎追上了甘亮厮杀,那薛豹、薛彪追上了计全、王殿臣厮杀,都在屋面上蹿来蹿去地混战。那郭起凤舞动双锏来助关小西,两人并力齐上。谢素贞暗忖:“若不离开他们,被他缠住了,不好下手。”心生一计,渐渐向西北角上败走。关、郭二人贪功追去,谢素贞摸出一块飞蝗石,回手打来。郭起凤将身躲过,看看追上了,忽然瞧见谢素贞又是一回手打来。郭起凤只道仍是飞蝗石子,急忙一闪,那知这一件东西,好象是渔翁的摔网,金亮亮有二尺大小,叉开五个指头,往头上直落下来。起凤将头一偏,那里躲闪得及,煞啷一声,在背肩上抓住。谢素贞将绒绳一扯,将郭起凤拖翻,一把提将起来,往下一丢,喝叫:“捆了!”关小西要救已来不及了。谢素贞复翻身来战小西,二人又杀将起来。 且说甘亮等与薛氏兄弟混战一场,也无心恋战,且战且走,一路杀到前庄而来。关太见弟兄都去了,心内慌乱,卖个破绽,跳出圈子,撒腿就跑。谢素贞紧紧追来。将近庄前,见自己兄弟全下围墙去了,小西正到前厅屋脊上面,刚要翻越过去,不料谢素贞一飞抓打来。关小西忙把倭刀向上一挥,那知飞抓的绒绳再也割不断的,这飞抓已在肩背上着了二指,连衣带肉地抓住。小西叫声:“不好!”自思性命难保,忽见屋脊前面伏着一人在那里等候。他见谢素贞一飞抓抓住了敌人,正待要扯,就从屋面那里忽地蹿出一条黑影,嗖的一剑,将绒绳割断,连飞抓都失落了。原来李昆在前,看见他们追赶而来,在此等候,意欲出其不意,将这贼人擒了回去;恰巧关小西着了飞抓,故此他把宝剑斩割绳索,同小西出围墙去了。甘亮等一众好汉杀出薛家窝,被庄丁乱箭射住。幸亏甘亮使发了朴刀,在前开路。箭如飞蝗射来,遇着甘亮到处,俱从四面分开。保得众弟兄杀到江边;不免有几个着箭。计全打着呼哨,对江阎守备听得,忙将二号麻阳船开放过来,却被三四只巡船拦江截住。巡船强弓硬弩,两下里对垒。后面薛家兄弟、谢素贞狠命地相拼。弟兄们慌乱,一路沿江且战且走,向东而来。不料前面有一条港叉,截住去路,众弟兄越发心慌。李昆、关太被谢素贞打了几下飞蝗石子,头面着伤。正在危急之际,又见那芦荡内飞箭也似地摇出四只浪里钻。原来这条港恰巧正是进来的路,从人早把船扳到港内,摇过来接应。幸亏江内贼船去拦阻大船去了,港内并无阻挡。众弟兄瞧见自己的船到来,打了一个照会,纷纷跳上船来。众水手竭力划桨,如飞地向南走了。阎守备也就回转沙家集而去。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八回 草上飞单身救友王头目途中泄机 第一百七十八回 草上飞单身救友王头目途中泄机 却说薛氏弟兄回到窝内,方世杰说明救吴成一节;“如今仍被天霸一镖打死。”薛家弟兄只得吩咐:把船上吴成尸首抬上岸来;一面到屋内把薛凤死尸抬下来,将脑袋缝在一处,备馆木成殓。谢素贞哭得死去还魂,换了一身缟素,要替丈夫报仇。薛氏弟兄将杀死的庄丁们一应料理停当,与方世杰商议要到卧牛山讨救兵。 众英雄一同回店,见了大人请安。再说甘亮等回到沙家集,只不见刁庆回来——谅必失落在薛家窝。把窝内动手的话说了一遍。此番虽杀了一个薛凤,只见失陷了郭起凤、刁庆二人,存亡未卜。施贤臣安慰众人一番,吩咐款待甘亮,且允以保奏官职。甘亮谦逊一番,回答说:“我等弟兄仨人散懒惯了,不愿为官。”施公称赞说道:“既然甘壮士不愿为官,施某也不好相强。还望把薛家窝的事定妥,然后听凭壮士去留。”甘亮应允。这一天大排筵席,庆贺众兄弟,犒赏公差从人。只见施安、施孝、邓虎及一班幕友一齐都到,见过大人。邓虎把到天津唤戏班,将犯人藏在戏箱内暗解进京,交到刑部的话说了一遍。身旁取出回文。施贤臣见了邓虎年纪虽小,却有如此本领,十分敬重,夸奖了一番,就叫:“一同入席饮酒吧!”只有甘亮心中不乐,不在话下。 且说草上飞刁庆到底怎样了?原来刁庆正在屋上,瞧见下面庄丁蜂拥而来,内中一人被他们横拖倒拽地过去。刁庆细看,认得是郭起凤,他便轻轻地飘身而下跟在后面,一路追赶上前,大叫一声,举起单刀将众庄丁乱砍,连杀五六个庄丁。众人弃了郭起凤,四散而逃。刁庆用刀割断了绳索,把郭起凤放了。起凤向刁庆道劳称谢。刁庆说:“他们都出去了,我同你快些走吧!”刁庆把起凤扯到芦苇内藏着,等到巡船临近,突然跳了出来,大喝一声,刁庆噗地先蹿到船上,起手一刀,把个巡丁杀了。郭起凤也跳上船,二人一齐动手,把几个摇船的杀个精光。刁、郭二人自己划桨摇出港汊,望着对江摇去。到了岸边,跳将上去。那知此处却在沧州城西门外的大路,离沙家集甚远。二人走到一个镇市,日已高高的了。来到一家茶楼,洗脸喝茶,用过了点膳,走到对门酒店内,叫伙计打二角酒来,摆上几样下口菜,二人慢慢地饮酒。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身上打扮好似营内当差的模样。那刁庆是个飞贼出身,岂有看不出路道?便轻轻对郭起凤说:“郭大哥,你看此人,来路不正。”郭起凤说:“谅来是个光蛋便了。”只见伙计拿过一角酒,一大盘菜,还有鱼、蛋、饽饽。那人吃着酒莱,便问伙计:“此地到薛家窝还有多远?从那里走?”伙计说:“爷们要到薛家窝路还远啦!出了市镇一直向北走,约五里之遥,来到十字路口向东走,再三四里就是三岔路;往东北那条路上走去,到沿江又向东去,又是三四里,望见对江一大圈树木丛深的地方,就是薛家窝。总共有二十里足路,而且小路极多,你到前面再问吧!”说完,伙计走开去了。郭起凤对着刁庆抛了一个眼色,刁庆站起身来,对着那人一拱手,叫道:“尊兄请了。”那人连忙起身答礼。刁庆说:“请问兄台贵姓,是到薛家窝去吗?”那人说:“不敢,在下姓王,排行第三。正是要到薛家窝。请问二位老兄贵姓?”刁庆说:“小弟姓张。”指着郭起凤道:“他是我的哥哥张大,我叫做张二,咱们哥儿两个都在薛家窝薛员外庄上帮闲。前日到乡下去取讨旧欠,今日正要回窝。方才听王三哥说要到薛家窝,我们吃了酒,三个人一齐同行,路上也不寂寞。我们说起来,都是自家兄弟,未知王三哥与我们第几位员外交好的?”王三说:“张大哥,实不相瞒,小弟并不认得你家员外,也是别人差遣,到你员外处送信去的。王三见了他哥儿两个十分要好,心中只道遇见了好朋友了,就你一杯,我一杯,说说谈谈,不料中了刁、郭二人的计,顿使薛家窝士崩瓦解,血肉交飞。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九回 施钦差将计就计崔中军调取三军 第一百七十九回 施钦差将计就计崔中军调取三军 话说郭起凤、刁庆在酒楼上遇着王三。王三只当他二人真是薛氏兄弟心腹家人了,岂知他们一派的鬼话。刁庆说:“王三哥,我与你也是有缘。你既然来送信与员外,我告诉你句实话。”王三说:“多承张二哥指教,却是什么呢?”刁庆说:“我们员外庄上很不安静。前日有个姓吴的,也是员外的朋友,到沧州城内,遇见卧牛山东方寨主手下的头目,在酒店内吃酒,说了一番言语,就被人听出风声,因此被他们捉住了。王三哥你想,说话应该谨慎些嘛!”王三说:“张二哥,实不相瞒,小弟也是东方寨主手下的头目。自从那日蒋国祥回转山头,东方寨主就命他上京都打听马、张二位寨主,并于寨主的消息去了。今日李寨主要与五位员外去捉黄天霸等一班对头,写了一封书信,差我到你们员外庄上。”刁庆听了,又套出他许多底细,用过了些饭食,吩咐伙计把酒帐算清了。伙计说:“这银子还有几钱多呢!”郭起凤说:“多下的赏了你吧!”伙计千欢万悦说:“谢了三位爷们,下次再来照顾小店。”仨人直出店门。 且说刁庆、郭起凤同王三出了店门,向北市梢行来。刁庆说:“哥哥,我腹中忽然疼痛,行不得了,你与我去雇只小船来。”说着向郭起凤丢了个眼色,刁庆假装腹痛哼哼地叫唤。不多时,郭起凤雇了船来。仨人一同下船,沿着塘岸一路开去。王三也不知路径。那知郭起凤叮嘱船家过了口内,只说到薛家窝,其实一径向东直行,赶着双桨望沙家集而来。不上二十里水路,只消一个时辰,就赶到沙家集镇上。王三看见象个市镇模样,便问:“张大哥,这就是薛家窝吗?”刁庆接着说:“不是哩!这叫做薛家店。薛家窝只有一里多路,走出市镇,就望见了。我们员外在镇上开这许多店铺,时常到店内往来。我同你先去瞧一瞧,若是在此店内,就同员外一起回去了。”王三信以为真,就跟着刁、郭二人同上岸来,那船钱郭起凤早已付清,船人自己回去,不提。 且说三人走到市上,正是顺隆店门首。王三一见仿佛此地来过,只是一时想不起什么地名,心里犯疑,脚就站住了。刁庆一把扯住王三的手说:“王三哥,我们员外正在店内哪,你快进来。”郭起凤在背后推着他肩背说:“走呀!”也不由王三作主,推的推,扯的扯,一直拥进顺隆店内,来到上房。施公正然与众兄弟饮酒开怀,看见郭、刁二人进来,心中大喜。刁庆上前行礼,回转身来,就把王三的手弯转来,郭起凤将绳捆住两手。王三知道不好,中了他们的计了,只不言语。刁庆过来见了大人,一同坐下。郭起凤便把昨夜被他们捉住以后,幸亏刁庆相救的话说起,直说到:“酒店遇见此人——原来是卧牛山头目,叫王三,要到薛家窝送信。被我们二人将言语哄他,说出真情来。后来骗下舟船,将他摇到这里。”天霸上前扯开衣服,在胸前取出书信,呈与施大人观看。施大人遂拆开,从头至尾与众人观看,原来是李天寿给薛氏弟兄的,说:现今天霸在沙家集,叫他同吴成并力同心,先把施不全并擒来的贼将,一齐杀却;然后约定一个日子,李天寿带领卧牛山喽兵,同到沙家集,两路夹攻,把沙家集扫为平地,无论黄天霸与百姓,杀个鸡犬不留。然后再议私进京都,劫救于七、富明、马英、张宝。现已差蒋国祥进京打听信息去了。就叫王三带转回信。众人看了大怒,都说:“这贼好狠心哪!”甘亮说:“我有一计,如此如此。”施贤臣听了说:“甘壮士与我同心,我也是将计就计之法,先救了他三人,就好行事了。” 施公吩咐:“把王三推上来!”众人动手,推到大人面前。施公细问一番:“李天寿怎样到你山上?如何要来害我左右?你们山上多少人马?多少山寨?你只从实说来,饶你性命。”王三看事到其间,不容不说,便一五一十地细说一遍。”只求大人超生,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实因家寒,不得已在山上落草。”大人点头,吩咐说:“将他锁在后面屋内,不可绝他饮食,日后再行发落。”从人答应,将王三带到后面关锁不提。当晚席散后,施公进内请了幕友,教他照书信的笔迹换写一信,只说:李天寿约会薛家兄弟与吴成,于后日一早在沙家集会齐,五更起身,不可误了时刻。今特差头目王三到来送信,并且帮助动手;此人颇有本领,乃是东方寨主手下心腹之人,今特地借他来相助动手。其余加上救于、富、马、张的话头。那幕友照他笔迹写成。 到了天明,大众起身。施公来到外面,众兄弟也到外面,接着坐下。施公便对甘亮说道:“此事非邓壮士不行,未知邓壮士肯去否?”甘亮说:“不错,只有他可以去得。”便向邓虎道:“贤弟,你兄长压在假山之下,未知生死如何。如今先叫你假冒王三,到薛家窝送信,先救得兄长,并何、李二位好汉。未知你肯去否?”邓虎大叫道:“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施公道:“壮士诚能如此,何愁大事不成。但须从西面进去,方是卧牛山到薛家窝去的道路。见了薛氏兄弟,若然盘问你山中之事,昨日王三供的,你都听见了,就可照样回答。取出书信之后,他们必然另眼相看你了。你就用言语套问他何、李二人关禁的所在,并望山堂假山的机关。到了黄昏,叫他们早早歇息。天明就要起身,谅来有一场争斗,他们必然听信。你得空就把你兄长放出,并将何、李二人放了。我们这里到二更天,带领沧州城内官兵并公差捕快,一齐到来剿灭庄子。你们四人就做内应,你叫邓龙、李七、路通三人埋伏,你就先把薛豹、方世杰两个之中打死一个,就好办了。”说罢,将信递与邓虎接了。施公吩咐施安,快去把王三的衣服换了下来,叫邓虎穿上;又与他些人参饼。邓虎收了,辞了大人并众位英雄,带了书信、家伙,出了顺隆店,往薛家窝而去。再说施公打发邓虎去后,便叫崔参将、阎守备进城调齐了全营兵丁,傍晚时候,扮了百姓样子,三三五五悄悄来到此处。参将答应,同了阎守备告辞起身,入城去了。施公又叫施安、施孝二人,出去整备大小舟船四五十只,约定于黄昏时分到北市取齐,须要暗暗行事,不可走漏风声。未知此番进去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回 小元霸混入薛家窝没毛虎泄机留宾馆 第一百八十回 小元霸混入薛家窝没毛虎泄机留宾馆 却说邓虎到了薛家窝,叫船过渡上岸。早被庄丁看见,便问:“那里去?来此做什么?”邓虎说:“我要求见薛员外。”庄丁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从那里来的?”邓虎说:“我叫做王三。我乃卧牛山东方寨主命我来的,面见薛员外,有要紧的事,相烦大哥引领进去。”那庄丁听说是卧牛山来的,忙说道:“原来是东方寨主差来的好兄弟。你跟我来吧!”邓虎即跟了庄丁来到书房,只见薛家四兄弟并方世杰,都在那里。一见他进来,大家站起来相接。邓虎抢步上前见礼,一一问过了姓名。大众让他坐下。薛龙便问:“王头领怎地今日才到呢?”那邓虎是个机灵鬼,听得才到二字,打量他这里有信息的了,便道:“大员外不要说起,我在山上动身之时,多吃了油腻东西,心头作恶,因此耽误了公事。”说罢,便将书信呈上。薛龙接了书信,吩咐摆酒。家人答应,摆上酒筵款待邓虎。邓虎略为谦让。大家坐下,吃了三杯。薛龙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连连点头,又送与大众看过了。方世杰盘问了邓虎卧牛山上的事情,邓虎一一回答,众人大喜。原来薛家窝昨日差人到过卧牛山去,回来告诉说:“李天寿、东方雄说早已打发头目王三送信到员外处来了,因此未写回信。但叫员外等王三到了,约定日子同到沙家集动手。”薛龙说:“我们这里未有人来。但说约的日子,是叫我们约他呢,还是他已定下日子呢?怎么王三不来呢?”正在猜疑,恰巧邓虎到了,故见了信心中大喜,全不疑心。方世杰是个老贼,他就细细盘问,因问不出漏洞来,也就相信了。大家相劝饮酒,讲说黄天霸两次进来,怎样长短。邓虎便探问何、李二人拘禁的地方,薛龙告诉他捆在留宾馆里面,任他们本领大,总不能进此馆内去的。邓虎趁此套问留宾馆并望山堂的机关。薛氏弟兄把他当做心腹之人,便把消息说了,又领邓虎到各处去看了一遍。邓虎道:“我们去看看两个贼将。”薛龙说:“使得。”便引了邓虎来到留宾馆内。邓虎一看,方方两间屋子,四通八达,屋内并无别物,也不见何、李二人,便问:“大员外,为何没贼将呢?”薛龙说:“王头领与我到对面轩子里去。”邓虎同他过了庭心,薛龙把桌轧轧地转动,只见走过来的门户不见,庭心那边变成了墙壁,单存一间斋轩了。邓虎说:“贼将在那里哪?”薛龙说:“你要看贼囚在那里,极其容易。”说着话,把桌子向左转动,只见对面依然现出门户来。薛龙说:“王头领你过去瞧。”邓虎走到留宾馆一看,仍是先前的样子,只听得轧轧地桌子转动。到里边的屋子,定神一看,对面轩子一切都在,单不见薛龙。邓虎走到对面,只见柱子上绑着李七侯、何路通二人。邓虎上前轻轻地送了个信说:“二位哥不用心焦,今夜必来相救你们。”李、何二人点头,心中欢喜。邓虎心中明白这留宾馆共有三处屋子。薛龙立在百灵台旁,哈哈大笑说:“王头领,这个消息做得好吗?”邓虎说:“实在巧妙。”假意称赞,想道:“如此看来,我一个人决不能救他二人,须要等大众到来,有人进去了,我方好在外面转桌子。”薛龙吩咐摆上夜宴。邓虎说:“李寨主千万叮嘱,明日五更要到沙家集会齐,不可错误。众位可要早些歇息,明天定有一番狠战呢!”薛氏兄弟都说:“有理,我们用几杯,吃了晚饭大家歇息,准备明日厮杀。”邓虎说:“员外说得是。”用过晚饭,邓虎、方世杰就在书房内安歇。邓虎假意装醉,倾在炕上就睡。方世杰也就安歇。邓虎见世杰睡熟,轻身穿出窗外到了望山堂内,跃上假山,细细瞧看,只见顶上一条路径,心中一想:“莫非在这下面?”未知果能救出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一回 赛姜维逃出望山堂黄天霸三进薛家窝 第一百八十一回 赛姜维逃出望山堂黄天霸三进薛家窝 却说邓虎细看假山石峰:“我哥哥定在这石板底下,只是怎样拿开石板,方好救他出来?”四面寻看,只见假山孔内露出铁柄儿。邓虎用力抽将出来,只见石板一头压住的假山石,早滚在一旁,那石板竖了起来。邓虎往下面一看,下面还有两块石板,如同人字架式,想哥哥必在里面。连将人字石板往上一拔,那块石板就立直了,下面却露出个山洞来。邓虎大喜,跳下假山走进洞去。只见他哥哥坐在里面,便轻轻叫道:“哥哥,兄弟前来救你。” 邓龙自从压在中间,自分断无生理。忽听有人呼唤,是兄弟的声音,便睁开二目说:“我却没事,只是肚中饥饿。”邓虎便取了两个人参饼与哥哥吃了。邓龙吃了人参饼,渐渐有力了,拾起兵器,同了邓虎正要走出门来。只见劈面来了个女子,浑身穿白,邓家兄弟知道是谢素贞了。邓虎道:“哥哥退后,待兄弟打死这贼人。”邓龙道:“兄弟,你小心他暗器哪!”邓虎已穿出门来。那谢素贞见望山堂内穿出一人来,便问:“你是何人?在此做什?”邓虎随口答道:“俺乃卧牛山东方寨主手下一等头目王三是也。你这贼人姓什名谁?”谢素贞说:“王头领休得胡说,奴乃三员外之妻谢素贞是也。”邓虎说:“如此说来,多多有罪。”便把手中双锤向上一拱,道声:“请了。”谢素贞只道他行礼,把刀并在左手,也将两臂一抬说:“王头领请。”说着话,身已走过。那知邓虎就势将两柄锤头,望着谢素贞夹背打来。谢素贞连忙将身一闪。叫声:“王三,你来做奸细吗?为何暗算老娘?”谢素贞一面招架,一面高叫:“望山堂有奸细了!兄弟们快去通知四位员外。”一时间,各巡夜庄丁都听到,大众奔望山堂而来。谢素贞见方世杰到来,便说:“老员外,他不是王三,乃是黄天霸一路的。快来捉住他。”方世杰一听,便叫退下,自己赶上前来。薛龙、薛虎、薛彪、薛豹一齐都到。邓虎一人,怎好抵敌?正在心慌,只听得一声喊,跳出许多好汉来:头一个手执单刀,直奔方世杰砍来,乃是黄天霸;随后关小西、神眼计全、白狻猊甘亮、神弹子李昆、草上飞刁庆、王殿臣、郭起凤,各人上前厮杀。邓龙见他们动手,将护手钩一摆,也出来动手。邓虎看见弟兄全到,即招呼邓龙,一溜烟直奔望山堂来,就将李七侯、何路通二人放了下来,仍将百灵台桌左转,走过庭心,只见他三人都在外面。李、何二人忙与邓虎道谢。四人一同出了留宾馆,只见自己兄弟与薛氏四虎,并谢素贞、方世杰正杀得难解难分。平空地加上四只大虫,薛氏兄弟抵挡不住,渐渐地往外退败。黄天霸一声大叫:“恶霸听着!今日天兵已到,特来捣巢灭穴,还不快快受缚!”薛氏兄弟不能脱身。庄外来了无数官兵,已把庄门打开。庄丁四散奔逃。不知薛氏兄弟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二回 邓虎锤打方世杰甘亮活捉谢素贞 第一百八十二回 邓虎锤打方世杰甘亮活捉谢素贞 却说薛氏兄弟见庄门打破,更加忙乱。薛龙手内一松,被黄天霸一刀,红光崩现,一命呜呼。方世杰见大势已去,若不逃走性命难保,将刀架开邓虎的锤头要走。只见崔、阎二位老爷,一口刀,一条枪,拦在那庭心里面。一众三军,如潮水般地拥进来。方世杰知道难以夺门而出,只得纵身上屋,摸出神弩,翻身照邓虎咽喉一弩射来,邓虎将头偏躲擦过。方世杰见射不中邓虎,心内着忙。那知邓虎在方世杰背后手起一锤,正打在老贼顶门之上,尸身倒在地上。薛虎、薛彪、薛豹见大哥已死,方世杰也死去,无心恋战。薛虎被李昆一剑削去右臂,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被众人踏死。薛彪见了,魂不附体,被关太一刀刺中肋下,计全又一朴刀,劈倒在地,结果了性命。谢素贞看见家破人亡,心中难受,将手中双刀荡开了甘亮的朴刀,踊身一跃,飞上瓦房。甘亮随手掏出一只响镖来,打着上去。谢素贞脚尖方踏着屋面,听得后面暗器到了,要想躲闪,那里能够?一镖正中肩头,翻身跌下,被甘亮擒了。薛豹见一门皆死,一声大叫,将刀向咽喉一拖,鲜血直冒,尸首栽倒在地。黄天霸见薛氏弟兄尽皆诛灭,又见甘亮将谢素贞捉住,即吩咐快放船到沙家集迎接大人到来。 等到已牌时分,大人并施安、施孝一班人等都到。黄天霸同甘亮带领了众兄弟,并崔、阎、刁三位武老爷出迎,三军跪接。施公笑容满面进了庄门,来到大厅坐下,众兄弟站立两旁。黄天霸上前告禀:“薛氏五虎尽皆格杀,方世杰亦被打死,活捉了谢素贞,听大人发落。”施公一一问明,便道:“首恶乃薛氏五弟兄,今已皆死。若论谢素贞助夫作恶,陷害钦差,本应斩首,姑念妇女无知,免其死罪,交官媒择配,得身价入官。其余薛氏妻子,无罪释放;所有市镇店房,留与妇女小子过活。”押着即日渡江,一言表过不提。且说甘亮回禀:“大人,我同邓龙兄弟今已除却恶霸,我等便要回转金陵,就此告别。”施公道:“甘壮士虽不愿为官,只是施某多蒙相救,尚未酬报,怎说便去?”甘亮说:“既蒙大人抬爱,我的拜弟邓龙新丧妻室,望大人将谢素贞配与邓龙为妻,是为德便。”施公点头说:“使得,叫邓壮士带去。”于是甘亮到谢素贞面前,与他解去绳索。施大人叫到面前叮嘱一番,叫他跟随了邓壮士回去,休生歹念。谢素贞含羞,诺诺连声。甘亮就要动身,施大人摆酒饯行,众好汉依次而坐,直饮到黄昏以后,大家就在庄上歇了。到了明日一早,大家梳洗已毕,用过早膳。甘亮等辞别了大人,又与众兄弟作别。施公就命众兄弟代送,直至江边。黄天霸备好一只大船,吩咐船上好好送到山东地方。甘亮、邓龙、邓虎并谢素贞上船,一拱而别。众兄弟见他扬帆而去,方才回庄。大人亦然要回沙家集,恰巧知州到来,见大人请罪。施公倒安慰一番。就把米粮银钱房屋田产,吩咐入官,尸首用棺木成殓,掘土掩埋。施公说道:“贵州就在此料理公事,本院要赶赴淮安到任。”知州连连称是,相送大人并众好汉上船。崔中军、阎守备、刁庆辞了大人回城中。后来施公表奏刁庆功劳,擢升都司之职,崔、阎亦然。一言表过,知州在薛家窝料理已毕,自回沧州去了。 且言施公与众好汉回转沙家集顺隆店内,吩咐给了船人官价,叫幕友写本入奏圣上:薛家窝之事,某某等出力,有功人等,圣旨下来,嘉奖甚优不表。大人在店养息一日,叫天霸算清了店钱,施安雇了马匹牲口,就此起行。天色将晚,见一座高山,十分险恶,忽听山上一棒锣声,林内约蹿出二百喽兵,为首一家寨主阻住去路。不知施公等如何过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三回 黄副将活捉东方雄施钦差剿灭卧牛山 第一百八十三回 黄副将活捉东方雄施钦差剿灭卧牛山 却说施公行到山下,树林中一棒锣声,出来一个好汉,带领二百喽兵,一字排开,大叫:“留下买路钱来,放你们过去!”天霸见此贼生得面如活蟹,眼似虾睛,阔口大鼻,颔下短短钢须,身高八尺,年纪不过三十;坐下战马,手持镔铁镏金鎲,一马冲来。黄天霸大叫:“山贼!快快通个名来。可知钦差大人在此!”那人扣住马,叫声:“小子听着!俺乃卧牛山寨主爷东方雄便是。小子你留下姓名厮杀!”黄天霸喝声:“草寇站稳了!俺乃钦差施大人麾下大将黄天霸是也。俺们大人正要剿灭你这班蟊贼,与民除害。”东方雄大怒,举起镏金鎲,向天霸泰山压顶打下来。黄天霸用刀往上迎来,只震得两臂酥麻,用尽平生之力,将镏金鎲抬开;正要还刀,恰好关小西到来,直奔贼人马前,一刀砍去。东方雄将刀招架。关小西扑到后面,举刀又砍。那边何路通又一马飞来,提起钩枪拐,望东方雄劈头就打。黄天霸拦腰砍来。东方雄连挡三般兵器,全不放在心上。 喽兵连忙报上山去,说:“施不全已到山下,我家寨主被三个贼将围住。”活阎王听报,起身操了铁桨,带领二百喽兵,四个头目,一路冲下山来。只见东方雄与三人交手。施不全同着伴当人等,约离半里之遥,在树林边站着。活阎王吩咐:“孩子们,快从小路抄去捉施不全要紧。”二百喽兵发一声喊,一齐蜂拥上来。计全正在观看,只见一贼手提铁桨,步行如飞杀来,正是李天寿。计全知他厉害,忙说:“五弟保护大人,小心。”自己同了李七,将手中刀挥动,迎将上去,大叫:“杀不尽的强盗!胆敢有犯大人。”李天寿大骂:“我把你这班助纣为虐的匹夫!今日将你们碎尸万段,与薛家五虎报仇。”说罢,将铁桨舞动,力敌计、李二位好汉。那四个头目,吩咐喽兵一半呐喊助威,一半来抢施公。王殿臣、郭起风把四个头目拦住厮杀。李公然拔出宝剑,护了大人。施安、施孝也各抽出佩刀,护住行李牲口。看看天已昏黑,喽兵高擎灯球,如同白昼。李公然便将弹弓取下,悄悄把马一拎,冲到山坡上,觑定东方雄,嗖的一弹,正中面门,打得头目昏花。他手中一慢,被天霸一刀,直刺进来。东方雄要让已来不及,被天霸狠命一扯,倒拖下来;何路通一钩枪,打在东方雄手腕之上,将镏金鎲打落。路通、天霸上前将东方雄捉住,解下带子,就将他四马攒蹄捆了。各人收拾兵器,抬了东方雄,到施大人那里看守。天霸叫声:“关大哥,我们去捉李天寿那厮。”路通、关太、天霸一同来帮助计、李二人。李天寿情知不好,把桨挡开二人兵器,撒腿就跑。黄天霸三人随后赶来;计全,李七也追了上来。关太与何路通赶杀喽兵,如砍瓜切菜一般。且说计全、李七、天霸追了一程,追赶不上。天霸说:“二位大哥,我等且到山上破他巢穴要紧。”施公道:“既然如此,一同登山。”众英雄一齐上山,将寨栅毁了。施公在山上歇息。天色已明,施公吩咐天霸将东方雄斩了,放火烧了房屋寨栅,免得日后窝藏盗贼。众人上马下山,不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四回 黄花镇又遇风波朱家店夜逢刺客 第一百八十四回 黄花镇又遇风波朱家店夜逢刺客 却道施公下山,在马上与天霸说道:“我自出京以来,至今始得安稳,赶紧到淮安上任为是。”一路谈谈说说,已到日落西山,前面到一个市集。施公便问:“此处什么地名?”左右有人答应道:“此地唤做黄花镇。”施公点头。不多时,到了镇市,只见一座大客店,招牌上写:“朱家老店,安寓客商。”黄天霸在前,然刚走到店门首,只见店内走出四五个伙计来拦住马,将马嚼环扯住,口中齐说:“时候不早了,请爷们照顾小店吧!”天霸说:“咱们且到前面走一遭。”施公说:“黄兄弟,就在此处住了也好。”天霸、大人一同下马,进了店门。 只见那掌柜的站起身来,把手一拱,满面堆下笑来说:“诸位爷们到来,小人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请到里面选看房屋。”黄天霸扶了大人一路到了里面,拣了三上三下六间楼房。伙计把窗推开。天霸走到后窗一看,后面还有一带平屋,还有后园,种些瓜茄之类,四周全是竹篱围住。便问:“大人,此地可好?”施公说:“甚好。”伙计送上脸水、香茗。施公吩咐:“拣好酒菜拿来。”伙计答应一声去了。计全说:“黄兄弟到这里来。”遂扯了天霸,低低说道:“黄兄弟,我看这掌柜的,不象善良之辈。”天霸说:“我也疑心。”李七便说:“这朱家店是十余年的老店,我也住过了多次,可从无别事。”天霸心内释然。计全把酒斟了,大众坐下饮酒,你一杯,我一杯,不到两巡,壶内空空。黄天霸唤叫添酒,伙计答应来了。施公吩咐:“楼下从人们,也添上些酒去。”伙计连忙答应了,不多时提了酒进来。李公然酒量不佳,饮了两三杯就不吃了。黄天霸将要举杯,忽然一阵肚疼,锁上双眉。施公说:“黄兄弟怎么不自在?”天霸说:“肚中疼痛,要大解了。”施公道:“请便。”伙计说:“小人引爷上茅厕去。” 天霸起身,随了伙计进茅厕去,扯了底衣,大泻一阵。正要起身收衣,忽见一条黑影在茅厕外闪来。定睛细看,只见一人细条身材,浑身穿着夜行衣,背上插了一把钢刀,穿上厕房,连跃到楼屋上面,将身伏在瓦楞之内,倒垂金钩之势,一手扳住檐瓦,向楼内观瞧。天霸知道不好,不知兄弟们可曾知道防备。急得天霸搓手无措。不知此人是准,黄天霸怎地救护大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五回 李天寿报怨被捉朱继祖为兄逃命 第一百八十五回 李天寿报怨被捉朱继祖为兄逃命 却说黄天霸一见此人,细看原来就是活阎王李天寿。这朱家店原系姓李,与李天寿嫡堂兄弟,后来入赘朱家,改名朱继祖。天寿就把前事说了,要兄弟与他报仇。朱继祖听了,连连摇头说:“大哥,他们能人甚多,我们有多大能为,如何行此事呢?”天寿说:“不妨,咱们只要如此如此,那怕大事不成?”天寿说罢,双膝跪下。朱继祖无奈,只得应允,就叫伙计们留心了。众伙计一见天霸等走到,连忙出来接住,把马带进。施公等进了店,李天寿早已安排停妥。天寿来到后园飞身上屋,正要进去下手,才向背上拔刀;恰巧黄天霸在茅厕看见,掏出一只金镖,急望天寿打去,这镖正打在腰肢之上,噗咚!跌入楼窗之内。天霸大叫:“兄弟们快拿刺客!”自己进了后门,直到上房。只见楼下从人,一个个东倒西歪:知道中了贼人奸计。连奔上楼,只见李公然已将贼人捉住。其余弟兄并大人,尽皆口角流涎,醉倒席上。李公然见了天霸便道:“黄兄弟,此地原来黑店,我同你快杀到外面。”天霸说:“咱们将大人并众兄弟灌醒了方好。”李公然应着,天霸扯出自己单刀,吹灭灯火,下楼拦门守住。 且说朱继祖手中提了钢刀,跟着十四五个力壮的伙计,各执长短家伙,一路赶奔上房而来。黄天霸听得一阵脚步声响,知道他们来了,啪地将帘子放下,自己闪在一旁,等他进来杀他个措手不及。那知朱继祖也是行家,到了门口,挑开帘子,先用朴刀伸进来一探。黄天霸年轻性急,嗖的一刀,正砍在朱继祖的刀上。继祖一手扯开帘子,一手舞动朴刀进内。黄天霸连忙接住厮杀,边些伙计相帮助杀。 且说李公然灌醒了施公并众兄弟。公然说:“落在黑店了,黄兄弟在楼下与他们厮杀。待我先下楼去助他。”说罢直奔下楼,叫声:“黄兄弟,我来帮你杀这班狗男女。”手提宝剑,跳将过来。朱继祖正一刀砍来,被李公然的剑往上一迎,只听得呛啷一声,朱继祖倒吓了一跳,朴刀只存半截在手,转身向外飞逃。黄天霸随后追赶。李公然见天霸追去,自己挥动宝剑,将众伙计乱杀。关太、计全听得楼下相杀,就叫李、郭、王、何四人保住大人,抽出家伙,一齐赶下楼来,见李五已把众伙计开发停当。关太便问:“黄兄弟呢?”李五说:“追赶贼人去了!” 且说黄天霸追赶朱继祖,出了店门,一路出了黄花镇,直赶了三里之遥。朱继祖见前面有一座大树林子,心中想着:有了救星了!往树林中钻进。不知黄天霸可追进林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六回 黄天霸放走朱继祖施贤臣限捉张桂兰 第一百八十六回 黄天霸放走朱继祖施贤臣限捉张桂兰 却说黄天霸见他逃入林中,说声:“便宜你了!”回身走来。见李公然提剑赶来,黄天霸就把他逃入林中的话,告诉李五。二人同回朱家店内,来到上房,将贼人逃走的话说了。施公只得罢了,吩咐:“把李天寿带上!”跪下。大人细细审问,天寿从头至尾供了一遍。大人又吩咐:“将女掌柜带上来。”可怜朱氏,跪在大人面前求饶。大人道:“你从实招来,与你无干。”朱氏便说:“父母开朱家店数十余年,后来李继祖入赘,改姓朱氏,自从到了我家未做犯法之事。”大人又把四邻叫来细问一遍,都说素来安分。大人吩咐:“起去。传地保上来:将格杀伙计,备棺木成殓。朱家店既然素来安分,罪归朱继祖一人,着地方官行文捕捉正法。”一面叫黄天霸押了李天寿,请上方剑就地斩决不提。 且说施公来日与众人起身,一路向南而行,已进了山东地界,来到乐陵县境内。知县周钊闻得施公到来,会同文武迎接钦差,备了公馆。施公一到乐陵城内,哄动了一城百姓,都说施青天到了,专审无头案件。施贤臣一连接下十几张状子,都是血案,求大人追捕。施公传了知县,启口说:“贵县既为民之父母,应该除暴安良,捕捉盗贼,是分内之事。为何境内盗贼横行,采花血案连出一二十件?”周钊回禀:“此地有个盗贼来去无迹,许多案件乃一人所做。此人名叫张桂兰。卑职踏勘时节,皆见墙上画有一枝兰花,一枝桂花。卑职起初严行追捕,一日早上睡觉醒来,只见脖子边一柄匕首,柄上刻着一枝兰花、一枝桂花。卑职吓得一身冷汗,因此只得缓了下来,望大人恩典。”施公听了,回顾黄天霸众人说:“尔等可晓得此人否?”众兄弟说:“回大人,末将们但闻其名,未见其人。闻得他的外号,人称飞来燕,来去如风。只是不归正道,最喜欢女色。”施公道:“他是那里人氏?现在居住何方?”计全说:“闻他就是本处乐陵县人氏。”施公对周钊道:“张桂兰既是本地人,公差捕快难道认他不得?我今限你二天,务要交到此案。”知县诺诺连声退下。回了衙门,传齐了通班捕快,限三天要破此案。通班捕快退下。那捕班头姓张名叫凤山,手下有个伙计叫做彭二,最是机灵,人都叫他百晓。当下张凤山与彭百晓商量此事。不知百晓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七回 彭百晓畏死泄底飞来燕盗偷金牌 第一百八十七回 彭百晓畏死泄底飞来燕盗偷金牌 却说彭二说:“张头儿你去回复本官,张桂兰我们实在拿他不住。要求施大人发下将爷来,我们领着做个眼线。”张凤山回明知县,禀了大人。施公说:“先将张桂兰存身之所打听明白,我便命人相帮捉拿便了。”周知县回衙叫张凤山去打听。凤山回到班房,对彭二说明。 彭二到了日落西山,到斜桥打听,走来走去,不见张桂兰影儿。到了明日,彭二又去打听,仍然踪迹全无。刚要回去,走到一条巷口,只见巷内走出一人将彭二扯住,叫声:“彭百晓,这里来说句话儿。”拉了彭二往僻巷内便走,提起彭二飞身上屋,直到一所花园下来,说道:“姓彭的认得我吗?”彭二听说,就在星月之下细细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认得是飞来燕张桂兰。彭二说:“张大爷,与你素来客气,从来没得罪于你。”张桂兰哼了一声,回手扯出一把刀来,说:“姓彭的,你不用花言巧语,假作不知。你这两天里在斜桥要找那个?实说了,便饶你不死,如有半字虚言,立刻送你回去!”彭二不敢撒谎,只得说道:“施大人奉旨出京,升任淮安总漕,代理巡按。御赐金牌一面:‘如朕亲临’。一路访拿恶霸,扫除绿林,前日来到此地。那些百姓到他公馆告状,一连收十七张状子,都说你老人家做的。施公大怒,立刻传了本官,严限三日拿到凶身;如拿不到,知县太爷听参离任,我们张头儿立毙杖下。我吃了张头的饭,不敢违拗,故此同伙计四处访探你老人家下落,好去回复本官。”张桂兰听了此话,便把彭二的带子解下来,捆了彭二,又扯了一片衣襟,塞他口内,把他提到假山洞口,说声:“姓彭的,你耐了性儿在此,我去了。”说罢,张桂兰去了。到了第二日,那看祠堂的老儿到园内拔草,听得哼声,见假山洞口有个人在内,老儿倒吓了一跳,细细一看,方知口内塞有东西,便与他取了口中衣片,解了带子。彭二吐了一会,方才开口,把前事告诉了老儿一遍,谢了回去不提。且言那夜张头儿,不见彭二回来,正然猜摸不出。到了次日,听得钦差大人公馆内又出了重案,急得屁滚尿流,原来张桂兰听了彭二所说底细,一路来到施大人公馆,飞身上屋,到了跨院屋上,侧耳细听。只闻众兄弟一处谈闲话儿呢!张桂兰也不放在心上,他却穿身来到内院,见一并三间房屋,一明两暗。张桂兰飘身而下,蹑住足来到窗前,将指甲在窗上戳个孔儿,往内观看。见炕上卧了一人,谅来是施不全了,旁边谅必是从人。张桂兰便将身从窗外穿到屋内,如燕子相仿,走到施公身旁,将大人胸前的金链子割断,把那块“如朕亲临”御赐金牌拿在手内,回身便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八回 失金牌施贤臣丧胆访盗迹计千总捕风 第一百八十八回 失金牌施贤臣丧胆访盗迹计千总捕风 却说次日天明,施公醒来,见金牌失落,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便向施安问道:“我那块御赐的金牌,昨晚明明挂在胸前,为何今日不见?甚是奇怪,难道又有强人盗去吗?”施安听说,以为丢落在炕上,便去寻找了一回,只是不见。施公再将胸前仔细一看,那挂金牌的金链子,尚有二尺多长的双环头,挂在项上,两头的斩齐,却是用刀割断的样子。施公看罢,大惊道:“不用说,一定是强人盗去了。但是失了此物,如何是好?”便叫施安将外边众爷们请来,大家商议。黄天霸等正在那里炕上梳洗,只见施安慌慌张张走来,说道:“众爷们不好了!昨日大人好端端地卧在炕上,今早醒来,把挂在颈项上御赐的金牌失落了。门不开,窗不启,凭空地不知去向。现在大人在那里着急,叫请众爷们快去商议呢!”大家听了这话,吓得面如土色,即便跟着施安,进了书房,先与施公请了早安,然后依次坐下。 施公便将失去金牌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家复站起来,回头来看形迹,却没一点影响,复又坐下商议。只见计全说道:“大人明鉴:依卑职看来,这盗取金牌的强人,一定是那个一枝兰无疑。”黄天霸道:“计大哥,何以见得定是他呢?”计全道:“昨晚在那里议论,全是说他的话,又兼黄贤弟赌气,要去捉他,难保一枝兰不伏在暗处听见。等到咱们去睡觉,他便进来盗去金牌。此是钦赐物件,必须赶紧查缉,若访得踪迹,任他是龙潭虎穴,总要将金牌寻回,才可销案。但有一层,万万不可声张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紧之物,他便远走高飞,那时可格外棘手了。”施公听了说道:“计将军真善筹划。众位就照此办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须赶赴淮安上任。况且漕粮又须开办,若耽延日久,误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议。”计全等唯唯应喏,便站起来告退。 计全就向黄天霸道:“我看这无头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可以破案的,这却如何是好?”黄天霸道:“且不管什么限期不限期,只要寻到金牌就好了。计大哥机谋见识比我等强些,又仔细,又精明。若我等这暴躁性子,不但访不实在,就是访的确了,稍不机密,走漏风声,依旧是无用。”关小西也道:“最好。”计全不能推托,当即改换服色,扮作江湖上卖卜的朋友,带了几两碎银子,又将朴刀藏好,即辞别众人,悄悄地出了公馆。先往乐陵城内访了一日,全无影响。当晚并未回到公馆,就在城内客寓住下。等到三更时分,又由房屋上去访查,仍无半点消息。次日,即将房钱算还店主,便去城外一带查访。又访了一日,仍访不出来。看看天色已晚,回城不及,见有个过路的走来,便上前问道:“借问你老,咱是要往乐陵去的,此间离城还有多远?借问一声。”那过路的道:“此去乐陵,还有三十多里。今晚赶不及,不如就在东边那个镇上歇一宿,明早再进城吧。”计全便拱拱手道:“多承你老指点。”说着掉转头往东而去。 一会子,又到王家集,计全就拣了一家客店,放步进去。当有小二上前招呼,计全拣了个座坐下。店小二问道:“你可用什么酒?听你老拣。”计全道:“我酒是不大会饮,随便打一角来,可有什么投口的菜?”店店小二道:“有的是牛脯、烤鸡、朱肉丸子。”计全道:“你把牛脯并烤鸡,拿两件来,你把薄饼拿一斤来。”店小二答应着去取,一会子将牛脯、烤鸡、薄饼全拿来,放在桌上,又打了一壶酒,摆在计全面前。他就自酌自饮起来。正在那里吃喝,忽见对面桌上,两个老头说道:“这半月乐陵城内,到了一位新放总漕的施大人。听说这施大人为官清正,审了多少无头案子,赛如宋朝包龙图,因此那些糊涂官,人人都有些害怕。”那个道:“我还听说,去告状的人不少。这位施大人没有一件不准的。”这个又道:“前庄郝三家媳妇忽然不见,寻找两三日,全无下落。不知他家告状没有。”那个道:“郝三要不知道便罢,要知道有这位青天大人,他还不去告吗?”这个又道:“说来实在奇怪,怎么到龙王庙里烧烧香,就不见他回来?难道被和尚藏了不成?”那个道:“这也说不定,你道那龙王庙的和尚是好人吗?我曾听得人说,庙里那个方丈,叫做什么普清——先是强盗出身,后来犯了案,才出家的。还听有人说,他现在还同绿林中朋友来往呢!我们却是没有看见,不知是真是假。”计全听得真切,想道:“莫非那盗牌的人,就藏在龙王庙里?我何不过去问那老者这龙王庙在何处?”正要去问,后又想道:“我此时前去问他,他必见疑,反为不美。不若他走了,问那店小二,便知明白。”主意已定,仍然饮酒吃饭。一会子,那两个老者出了门,计全也吃完了酒饭,店小二走来收拾。毕竟计全问出什么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十九回 招商店李四泄机龙王庙计全得信 第一百八十九回 招商店李四泄机龙王庙计全得信 却说计全在王家集饭店内,忽听两老在旁边桌上议论,因想店小二,可以问个明白。却好店小二见计全酒饭已用过,前来收拾碗盏。计全便问道:“小二哥姓什么?”那店小二道:“我姓李,名叫李四。还没请教官客尊姓。”计全道:“咱也姓李。你这店里掌柜的姓什么呢?”李四道:“姓王。”计全道:“咱问你刚才那边桌上两个老者,也是姓王吗?”李四道:“他们不姓王,姓张,是张家甸的人,离此有一里多路。”计全道:“这王家集是乐陵所管吗?”李四道:“是归乐陵所管。”计全道:“咱听见那两个,讲什么前庄人家的老婆,早间出去烧香,怎么就不见了?”李四说道:“那老儿讲那不见了老婆的,那家姓郝。老夫妻两个,颇有些田地。生平只有一子,叫做郝为富,今年二十二岁,去年上冬才讨的家小。这郝为富的家小,就是个财主的女儿,生得颇为美貌,更兼小两口极其恩爱。今春三月里,那郝为富得了一病,几乎要死,后来渐渐好了。听说病重的时候,曾在龙王庙内许愿。前日郝为富的家小因去还愿,进庙烧香,不知怎么样就不见了。现在郝家各处寻找,全不知下落。有人说有个总漕施青天,现在乐陵城里,断了多少无头案件,他家还去告状伸冤呢!”计全道:“难道这庙里有歹人吗?”李四道:“这庙内住持和尚,叫什么普清,原来是强盗,因犯了案,才出了家。从前倒也安分,渐渐不如从前,闻得专结交江湖上的朋友。近来更坏,据说接来了一个师弟;也是江湖上的大盗,整日与他助纣为虐。”计全道:“你可瞧见过吗?是怎样一个人?”李四道:“我可没瞧见,但听说罢了。”计全道:“这龙王庙离镇有多远呢?”李四道:“就在镇东,约有一里多路,黑丛丛一带树林,那就是了。”李四将碗盏收拾去了。 计全也便回房,暗道:“才听店小二所说的,恐怕一枝兰就是这和尚的师弟吧!”靠在床上,歇了一会。半夜时分,走出房门,仍旧将门带上,蹑着脚走到院落中间,使一个燕子穿帘的架式,轻身一纵,上了墙头,复飘身跳下去,照着店小二的话,往东看去,一带丛林,四周环绕。计全到了树林,定神一看,见树林左边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入林内,复轻身跃上树梢,只见一带红土墙,墙中间有座山门,星月模糊,匾上的字,看不真切。计全在那里设想,往腰间掏出一块石子,往下一掷,探个路径。见里面毫无动静,跳将下去,四面一望,见东首是个三间屋,内有灯光。计全悄悄走到那里,就从后墙上了屋顶,将身飘下,侧身窃听。忽见有人喊道:“张三!酒焖鸡子做好没有?师父等着下酒。”计全暗道:“原来此处是厨房。”又听道:“我们师父这两日更闹得不象样!怎么将良家妇女藏在暗室,逼人家从他;人家不从,还要杀他,这是什么道理?”又听一个人说道:“你道这是咱师父的本意吗?这个行为是那个来的师叔叫他做的。他向来到处奸淫妇女,不知糟踏了多少人!他又仗着自己一身的本领厉害;他如果没有本领,做了大案,还敢画兰花?这明明是叫人晓得他做的,却又叫人捉他不住。”又一个道:“闻说施大人手下能人颇多,就是县里捕快没用,难道施大人就不得好手捉他吗?”正在那里说话,忽听又有人来催快焖鸡子,并红烧猪首。厨房里人,赶着将鸡子、猪首用碗盛好,给来人端去。 计全听得真切,瞧得明白,想道:“果然这一枝兰在此下落。今日访得实在,也不枉走一趟。”想罢,就暗暗跟端菜的人前去,转了几个弯子,见西首一座五间的房屋,那人走到里边。原来此间就是普清和尚的方丈。计全蹑着足,走到檐口,将身子轻轻一伏,往下又使个燕子倒垂帘的势子,两只眼睛,探望进去。只见隔着窗格,里面灯烛雪亮。靠着墙边,设了一张方桌,对面坐着一僧一俗,桌上排列着酒肴。见那和尚粗眉大眼,凶恶异常,不是良善之辈。另一个却生得仪表堂堂,年约三十岁光景,颇似书生模样,却不象是个采花大盗。计全颇为惊异。只见那和尚,一杯在手,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前日做的那个勾当,胆子也过大了!幸亏他手下人还没访到;若竟访了出来,晓得是你盗的,再知道你住在此处,调了官兵来寻捉,那不是闹大了吗?现在既然如此,到底那块金牌藏在那里?还须埋藏好了,不要走漏风声才好。”一枝兰道:“大哥,你老放心。小弟干的这件事,自古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做则已,既做还怕什么?至于那块金牌,咱也藏顿好了,就在这殿后大仙楼上,神龛内第二层夹板里,再没有人知道的。你老饮酒吧!”说着端起酒杯来,彼此痛饮。计全听得明白,便想道:“咱何不趁此先到殿后,将金牌盗回?”不知计全如何盗取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回 神眼计乐陵城送信铁头僧龙王庙遭擒 第一百九十回 神眼计乐陵城送信铁头僧龙王庙遭擒 话说计全正欲趁着一枝兰与普清饮酒之时,去到殿后大仙楼神龛下盗取金牌。不意两脚挂在屋檐口瓦上,要将身子缩上屋面,因左足在瓦上用了点劲,那瓦咯噔一声响。房里的人知道,当下喊出来:“屋上有人!”普清与一枝兰就赶了出来。却好计全身子灵捷,一缩身已上了屋,随将朴刀抽出,一面预备抵敌,一面就往原处去了。幸喜一枝兰四面一看,见无影响,普清也就丢了不问。 且说计全出了龙王庙,仍由原路回到饭店,已是三更时分,便悄悄地进了房,就在铺上睡下,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已毕,唤进店小二,算明饭食,连点心都没吃,背上包袱直往乐陵而去。约有已牌时分,已到公馆。黄天霸等人正在那里盼望,大家都道:“计大哥去了两天,怎么没有消息?难道那个强盗不在境内吗?”有的道:“本来这无头的公案是最难办的。两三日工夫,怎么就会得确信呢?而且计大哥是最精细的,不访得确实,他断不肯暴躁。”正在说着,只见计全从外面进来。大家一见,忙着招呼坐下。黄天霸本来性急,计全尚未坐定,他即抢着问道:“计大哥,所访之事如何?还有些消息吗?”这计全便将在王家饭店内,如何听那老者谈论,如何问店小二情形,如何到龙王庙私访,如何听见普清、一枝兰二人饮酒对话,如何要想盗回金牌说了一遍。黄天霸听到此处,便大喜道:“敢是你老已将金牌盗回吗?”计全道:“黄贤弟,你且莫急,听愚兄说来。咱正要趁他们饮酒时,悄悄地先将金牌取回,不是一件美事吗?不想咱的两只脚挂在瓦檐上,缩身子的时候,脚上劲用重了,将那檐口上的瓦踏碎,咯噔一声,里面早喊出来。幸亏愚兄走得快,还算不曾叫他瞧见。不然,要是叫那处瞧见了,必定争斗,那时反不美,金牌固不曾取到,而且是打草惊蛇。咱所以直跑回来,约同众兄弟同去,方可无失。”大家听了这席话,个个欢喜,金牌有了着落,只要取回就没事。 正说之间,施安已从里面出来,见计全已经回来。众人又将计全的话,大略告诉一遍。施安也是欢喜。大家跟着施安进去。施安回明施公,即刻传见。计全等见了施公,行礼已毕,分两旁坐定。施公先问计全道乏,然后便问私访情形。计全又将对众人所说的话,说了一遍。施公深为叹赏。计全便道:“大人的洪福,金牌虽有了下落,但事不可迟,今晚就须前去,恐那一枝兰走向别处,不免又多一番周折。”施公听说,亦深以为然。于是计全等人退去。 用过了晚饭,约有申牌时分,黄天霸、关小西、李昆、何路通、计全五个人扎束停当:内穿夜行衣靠,各藏兵器宝囊,外罩大衣,陆续前去,只留郭起凤、王殿臣、李七侯在公馆保护。且说计全等出了公馆,直向王家集,日落时分方到。仍住王家老店。吃喝已毕,计全说道:“咱们今夜前去:李五哥、黄贤弟,直奔方丈去捉一枝兰、普清;关贤弟与何贤弟接应,务要将一枝兰敌住;咱便往取金牌,使他首尾不能相顾。咱将金牌取来,可就先要回店,将此紧要物件寄顿妥当,然后再来助力。”商量已毕,即靠在铺上,歇息一会。已是二更将近,各人起来揉了揉眼睛,将外面大衣全行脱去,带了兵器,一个个皆从院墙跳出。 计全在前引路,不上一会,已到龙王庙树林里。计全引着众人,仍由厨房后墙上了屋,一直来到方丈厅。计会又说了暗号,便独自往殿后大仙楼而去。这里黄天霸、李五到了方丈,黄天霸使一个猿猴升木,李五使一个单龙出水,皆从屋檐上挂着身子,探了进去。只见房内灯烛微明,毫无动静。两个心中大喜,以为今日一枝兰,合当该死,如何一点声息没有?两人想罢,就将朴刀、宝剑拔出,从屋檐口飘身落下,直奔普清卧室。到得房门首,见两扇门紧紧闭着。黄天霸便上去,轻轻撬开房门,进了卧室。李公然亦跟着进去,四面寻找,没有踪迹。但见房间上首,设着一副床帐,紧靠床头有张书橱,亦是闭着。黄天霸心中疑惑,李公然说道:“黄贤弟,你看这书橱设在这里,其中必有缘故。那两个杂种,或者躲在里间,也不可定。咱们何不将橱子搬过来,看是什么东西?”黄天霸道:“五哥之言有理。”两人正要上前搬移,书橱内忽闻隐隐有啼哭之声。再细细一听,却是妇女声音从书橱内透出。两人听得真切,李五道:“黄贤弟,那两个杂种一定藏在里面,必是掠得民间妇女,在那里面逼奸。不然,何以有妇女哭泣声音呢?”黄天霸道:“不错。”李五道:“咱们先将橱门打开,如果实系暗室,里面人知道必然出来。咱们可藏在黑暗之下,等他出来时节,叫他出其不意,将他捉住,可不省许多力吗?”李五道:“但愿如此。” 二人主意已定,黄天霸便走上前去,要将书橱搬过来,那知这橱子是砌在墙内的。黄天霸见书橱搬移不动,便将朴刀在橱门上劈。只见橱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扇,里面响铃一阵乱响。李五道:“黄贤弟须要小心,恐有人出来。”正说之间,忽见里面跳出两人:一个胖大和尚,手执禅杖,一个少年美男子,手执双钩镰枪,大声喝道:“何处狂奴,半夜三更,擅敢闯入卧室?可知道铁头和尚、一枝兰两人厉害吗?”黄天霸见普清跳出,劈面一刀。普清知道是有能人到此,赶着闪过天霸朴刀,一纵身跳出房外。黄天霸紧紧迫来,才到房门,普清的禅杖当头打下。天霸见来势凶猛,隔开普清的禅杖,就势一个旋风从肋下扫到。普清那里肯放?赶一步直奔天霸。刚进房门,忽听噗咚一声,普清栽倒在地。天霸赶上一刀正中背上,复一刀将背膊砍下一段。毕竟普清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一回 九龙龛神眼盗金牌一枝兰独力退天霸 第一百九十一回 九龙龛神眼盗金牌一枝兰独力退天霸 话说天霸将普清背膊砍下一段,迈前一看,仍恐普清爬起,又将他右手剁下。然后跳出房来擒一枝兰。你道一枝兰是何时出去的?在天霸战普清的时节,李五就接着一枝兰,两下争斗起来。一枝兰因房内褊窄,不便厮杀,他就一个纵身,一腿将窗格打落,从此跳出。李五急忙来赶,立脚尚未稳,一枝兰早将钩镰枪抓在手,向李五胸前刺来。李五赶着用剑接住。一枝兰右手的枪又来,李五复用剑架住。一枝兰左手的枪,从肘下又到。李五左架右格,仅能拦住,不能回手。正酣战之际,关小西从屋上跳下,就在一枝兰背后,举起倭刀,连头夹背砍下。一枝兰觉得背后一阵风过去,知有人来帮助,忽掉转身来,却好关小西的刀已到。一枝兰赶着让开,关小西的刀砍了空。一枝兰就势一钩镰枪,向关太左肘刺来。关太急拿回刀,将枪隔在一边,正欲还刀砍去,李五一剑又从一枝兰腰内刺下。一枝兰赶紧招架,关太的刀又从迎面砍来。一枝兰力敌两人,毫不惧怯。三个人在院落内斗有十数个回合。此时黄天霸已到,举起朴刀向一枝兰便砍。一枝兰虽然勇猛,现放着李五、关小西已成劲敌,再加上天霸,看看抵敌不住,便将钩镰枪望黄天霸虚刺一下,就势四面一扫,只见两足一登,说时迟,那时快,早已跳上屋顶,站在上面说道:“姓黄的,你们这一起杂种,敢上来与老子杀吗?倘不上来,咱老子就少陪你了。”一枝兰只顾上望下说,不提防何路通走在后面,当头一拐。一枝兰赶着躲闪,已中在肩上,急忙转身来迎何路通。此时黄天霸,已跳上屋,接着李五、关小西俱已跳上。四人围住厮杀。一枝兰且战且走,黄天霸等紧紧追赶。看看到了大仙楼,一枝兰正往前走,忽然计全迎面撞来,两下接着又战。这一回计全被一枝兰的钩连枪,在腿上刺了一下,计全立足不安,就从大仙楼第二层屋上直滚下来。一枝兰见计全着枪滚下去,他也跟着往下一跳。黄天霸看得真切,随将金镖取出,一撒手直向一枝兰打来。一枝兰见金光一闪,知是暗器,赶着闪开金镖,虽不曾着伤,李五的弹子却早到了,一枝兰却躲不及,面门早中一弹,打得血流满面。一枝兰遂不敢再战,认定了方向往下就走。等黄天霸赶了下去,一枝兰已不知去向。 大家分头寻找,却好计全迎着李五、关小西二人,各处去寻,皆寻不着。三人走到大殿面前,方欲转弯,又遇着何路通。一抬头,见两个人影一闪。李五喝道:“前面何人?”但见那两个黑影,躲在墙下。李五上前一看,原来是两个粗大汉,便问道:“汝等何人?快快说明。”那两人抖抖地说道:“小的们是庙里看香火的。因听得喊杀之声,小的们害怕,疑是来抢庙的,因此小的要想躲藏。不想碰着好汉到此,还求饶命。”李五道:“你等不须害怕。你家庙里那个外来的师叔,逃到那里去了?”那两个粗汉道:“小的们见那个大人追着师叔,一直去了。”计全道:“如此你带老爷前去。”那两个粗汉在前引路,一阵出了后门。走了有一里多路,有三条岔路,不知到那道去,那大汉道:“正中一条路,是到茂州;西南一条路,是到乐陵;正西一条路,是到王家集。”计全一想:“乐陵、王家集,一枝兰必不敢去,必是往茂州去了。”便道:“汝等领着我,向茂州赶去。”那两个大汉听说,仍在前引路,直向中间那条路而去。 大家走入树林,忽听西北角上,有喊杀之声。计全跳上树顶一看,正是黄天霸与一枝兰战斗。他跳下树来,往西北赶去,看见黄天霸渐渐地抵敌不住。李五即取出弹子,打了出去。一枝兰正与黄天霸杀个对敌,渐渐地黄天霸要败下来了。忽听见“哎哟!”一声,是一枝兰躲避不及,额角上正中了一弹。一枝兰晓得厉害,便舍了黄天霸就走。天霸抢去追赶,转过几个弯,已是不见,只得回头。李五等接着问道:“黄贤弟,你从楼上跳下,在那里寻着这厮?”黄天霸道:“小弟正寻到后院,厨房背后,见有个人影一闪,咱便悄悄地赶上一刀,却好就砍中了一枝兰的肩背。小弟以为那厮杀了一刀,总可将他捉住。那知他本领果然厉害,虽中一刀,毫不畏惧,掉转身躯,复战起来。且战且走,直至追出后门,他便窜入树林。咱也知道遇林不可追,只因他案情重大,不便轻放,因此又追了下来。那里晓得这厮依然逃走,倒是咱们白跑一趟。”李五道:“一枝兰虽然放走,却喜计大哥已将金牌取回,已可在大人面前销差了。”天霸道:“计大哥去取金牌,是怎么取法的?”计全道:“愚兄与贤弟分头去后,即到大仙楼第二层,九龙龛子内,将夹板劈开,果然金牌藏在里面,咱即取出,握在怀中。”黄天霸道:“将来大人保你头功。”大家一路谈说,已以庙内。此时天已大亮,黄天霸仍到方丈里面,见普清依旧躺在地面,进前细细一看,已是奄奄一息。又叫那两个粗大汉,带领着去看暗室。大家进去,但见里面有个妇人,赤着体,被缚在铺上。计全便上前解了缚,叫他穿好了衣服,然后问道:“怎么来的?”那妇人道:“小妇人姓郝,家住前村。因我丈夫病好来还愿,前日被这庙内和尚骗到此间,当晚就要强奸;还有那个少年,也助纣为虐。两人正欲强行,忽听外面响铃乱响,他们就提刀出去,正好老爷们来。妇人要不是老爷们杀来,也只得拼了一死罢了。”说着便磕下头去,谢了计全等人。计全道:“你不要怕,咱们已将那和尚杀死。等会子,叫人到你家内送信,着你丈夫来接你便了。”说着计全等又到方丈,就叫那粗大汉将地甲喊来,把普清叫他看管。然后大家同到馆店,就着店小二去到那妇人家送信,叫他丈夫前来。诸事已毕,这才进城销差。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二回 思报仇谢豹行刺急中防天霸发镖 第一百九十二回 思报仇谢豹行刺急中防天霸发镖 话说黄天霸等见了施公,就将各节情形,及一枝兰逃去的话细细禀明。施公慰劳几句,一面去传乐陵知县,往王家集踏勘。乐陵知县当即前去,比及至龙王庙,普清已死,也不追究,即着人掩埋去讫。庙内僧众,及香火等人,一概免究;随后另招清真和尚住持。各事办毕,仍回公馆。施公歇息一日,即往淮安而发。 这日到了茂州,知州林士元当即上了手本禀安。施公随即传见林士元,便问了些风俗民情。林士元一一禀毕,然后退出。送来许多酒席,大家开怀畅饮。酒过数巡,计全说道:“诸位兄弟,这茂州地界,风俗强悍,难保无歹人匿迹其间,今晚格外防备才好。”一会子酒席已散,惟黄天霸、李昆二人进房安歇,其余皆各执其事。施公连日亦觉困倦,晚膳后也就安寝。施安、施孝不敢全睡,留着一人在房内。关小西、何路通在屋下防备。约到三更时分,忽见窗外有个黑影一晃。关小西正要向外看去,又见桌上丢着一把七寸长的利刃。关小西知道有了刺客,遂将利刃就灯下一看,上面有四个小字:“茂州谢豹”。小西看罢,即击了一下掌。何路通也知有人,一个飞步跳出户外,复一纵上了屋顶,追赶前去不提。 却说那日一枝兰败走,直奔茂州而来。投栖谢家庄,恳求谢豹为他报仇。谢豹满口应许。次日就着人迎上乐陵,沿途打听施公。谢豹得了信息,算准日期,何时可到。他便预先一日,伏在茂州僻静处所,复又着人暗暗侦探。施公已到了行辕,即得报信。因此,施公日间才到,他夜间便去行刺,以显自己江湖本领。却想不到施公这里防备甚严。比及到了行辕,寻找施公卧室,将身挂在檐口,往里一看,还未曾睡,关小西与施安在那里。谢豹便知有了准备,所以将利刃丢在里面。那里晓得刀就丢进去了,只不见里面的人出来,但听噗的一下掌声。谢豹知道此计不行,因此赶着逃走。到了大堂屋上,只见前面一人,也是短衣扎靠,举着朴刀,迎面砍来。谢豹急架来迎。两个人在屋上大战起来。 此时何路通也就追到,只见前面两人双刀并举,杀得难解难分。何路通举起拐来,当头便击。谢豹见背后有人打来,急从旁边一让,何路通拐已落空。就此势闪电穿针,谢豹的单刀已向何路通左肋搠到。路通说声:“不好!”从旁边一跳,约有五六尺远,让过谢豹的刀;却好计全乘势,用了个枯树盘根的刀法,直往谢豹足下砍来。谢豹来得灵便,向上一跃,也就乘势将刀一举,用一个雪花盖顶,向着计全连肩带背砍下。计全躲避不及,即将刀往上架开。何路通一个猛虎下山,双拐一起,直往谢豹搠进。谢豹急转身躯,使了个金蝉脱壳,跳出圈子外面,只见一抬手,早将袖箭放出,直往计全射来。计全瞧得明白,见谢豹放了暗器,赶着避让,那枝箭已从肩上擦过,险些射中咽喉。谢豹见走了箭,不曾射着,复抢一步,提刀又砍。计全急架相迎,何路通亦赶着来助。 谢豹抵敌两个,紧紧招架,急听一声大喝:“老爷黄天霸来也!”谢豹一听,即撇下何路通、计全来迎天霸。却好天霸的朴刀已到,谢豹赶即架开,也便喝道:“姓黄的,休得夸嘴!知道爷爷厉害吗?咱若不将汝拿住,给江湖上朋友报仇,咱就不算好汉。是好汉休仗人多,咱与你双手两拳,杀个对敌。”黄天霸一听此话,气往上冲。两人斗战有三十余个回合,谢豹渐渐力乏,不能取胜,往天霸虚砍一刀,说道:“姓黄的,咱爷杀尔不过。今夜算输在尔小辈手里。”天霸手一慢,早被谢豹跳出圈外,说时迟,那时快,一抬手又将袖箭放出,直往计全射来。计全赶着躲闪,已是不及,肩窝上中了一箭,受伤虽不过重,却吓了一跳,立脚不稳,身子一倒,跌落下来。只听谢豹复又喝道:“姓黄的休要赶,咱爷爷去也!”黄天霸不睬,仍是追上前去。谢豹猛回头,将手一抬。何路通在天霸背后,看得亲切,急喊道:“谢豹你囚娘养的,休得暗箭伤人!”黄天霸听见,知道谢豹的袖箭又到,赶着让过。不意那枝箭不曾射中天霸,反将何路通面门上着了一箭。只因何路通不曾防,因此中了一箭,即刻眼花缭乱,由房上跌落在地,所幸不曾跌伤。天霸见何路通、计全两人,俱被袖箭打落,大怒喝道:“狗强盗!咱老爷今若不将尔捉住,誓不为人!”说着复又赶去,转过大堂屋面,绕到上房,谢豹已不知去向。 黄天霸正望各处找寻,忽见对屋上一条黑影,直奔自己而来。天霸晓得又是暗器,赶着将身子伏下,果然不曾射中,咯的一声落将下来。原来谢豹见袖箭射中了何路通,他即撒腿就走,转过大堂屋面,并未跑至上房,却伏在瓦沟以内,想:“他万一再添上两个帮助擒捉,那时更难逃走,不若先发制人,将天霸射倒,先行回家,再作计议。”因此又发了一枝袖箭,指望天霸出其不意,必然受伤,不知天霸又躲过去。此时谢豹不能再伏在那里,只得提刀抢步前来,又与天霸交手。却好天霸躲过袖箭,已站起来,两个人接着又大杀一阵,仍是不分胜负。却好关小西、李昆、李七侯大家一齐跃上屋面,齐声嚷道: “不要放走了刺客!”谢豹虚砍一刀,认定路径,纵身一跃,跳出五六丈外,一声大喝:“看箭!”说着手一抬,箭已放出。大家听说看箭,个个防备躲让。谢豹却一溜烟,趁此走了。天霸仍是不舍,还赶着追出,约离谢豹一箭之地,遂掏出金镖,撒手打去。谢豹冷不提防,腿上中了一镖,带着镖跳出墙来,逃走去了。此时已有五更时分,只得回转行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三回 一枝兰茂州庙遭擒黄天霸谢家庄施勇 第一百九十三回 一枝兰茂州庙遭擒黄天霸谢家庄施勇 却说黄天霸、李昆等人追赶谢豹不着,回转行辕,已是天亮。施公已是起身。黄天霸等先去看了计全、何路通,幸喜二人受伤不重,尚自无碍,只要歇息数日,就可痊愈,黄天霸等也就放心。看视已毕,便向内室去见施公,行过早参礼。施公就问起夜间捉拿刺客的缘由。关小西、黄天霸把前后主了一遍:只是追拿不住,已是逃走。施公听罢,当即面谕:仍宜严加防范,恐其复来;一面探访踪迹,以便捕获。各人唯唯退出。施公又饬传知州林士元来见。却好知州来禀见,当下施公传入。林士元行过常礼,坐在一旁。施公便将夜间行刺的话,告诉一遍。士元听说,只吓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半晌方向施公请罪,说道:“这总是卑职防范不严,有惊大人贵体。待卑职回去,赶紧加差缉捕,务获归案,尚求大人从宽。”施公道:“贵州为民父母,既据呈请缉获,姑免惩究。务要限日擒拿谢豹来辕,听候发落。若再延宕,定行参处。”士元唯唯听令,当即告退回衙,加差勒限悬赏缉获,不提。 再说谢豹自中黄天霸一镖,当即逃走,等到天明,暗暗径回谢家庄去。黄天霸但知谢豹行刺,带镖而逃,不曾捉拿得住,却不知他窝巢在于何处。次日,施公即命金大力:“改扮一个补锅的模样,挑子担了出去私访。如有消息,却不可独自冒险致误大事,可赶紧回来报信,大家并力去擒。”金大力奉命去后,访了四五天,这日探到实迹便赶回来,先与大家相见,然后见着施公,慢慢禀道:“自从奉大人命前去私访,这日走到离城八十里外谢家庄上。小人便叫:‘补锅!’庄前有座大庙,庙内走出一人,唤小人进去。那人就拿出一口煮四五斗米的大祸,叫我修补。我见那口锅太大,便先要了价钱,然后问他:‘你用这大锅,庙里有多少和尚吃饭呢?’那人道:‘咱庙里和尚倒没有,英雄倒多着呢。’我就假装问道:‘什么叫做英雄?要这些英雄何事?’那人道:‘你不知道咱家庄主,数日前给人家吃了亏,现要在这庙里大家聚义,前去报仇雪恨。’我又问道:‘你家庄主叫什么名字呢?’那人道:‘谁不知咱庄主叫谢豹呢?’我又问他:‘为首的共有几人?’他又说道:‘还有个一枝兰,本领是好的。’小人听说,便假词说:‘这口锅须要火补才能坚固,今日我家伙不曾带了出来,明日再补吧。’小人就此走了。后又细细探访,果是一枝兰、谢豹聚集绿林豪客,要等大人经过那个地方,前来抢劫。因此小人就赶着回来了。”施公听罢便向计全、黄天霸等说道:“诸位看这件事,是怎样办法呢?”计全道:“此事还宜从速。谢豹、一枝兰二人本领高强,非大家并力前去不可。在卑职愚见,只留关贤弟与王、郭三位保护大人,其余一同前往。今夜黄昏起身,到他庄上,不过四更光景。”计全说罢,施公点头,大家称是,于是各各退出。时将日落,便饱餐饮食,换了夜行衣靠,各藏兵器。一到黄昏,即悄悄出了行辕,直往谢家庄进发,沿路无事。 约有四更将尽,已是庄口。金大力在前引路,大家走进庄内,四面一看,见西首一带庄房,周围树林丛密。距庄房处约有两箭远,是一座倒后三进的庙宇,群房亦颇不少,四面围墙甚高,也有树木围绕。金大力遂指着说道:“那就是茂州庙了。”大家看罢,悄悄走去。却喜静无人声,钻入树林。忽见远远来了二人。金大力等却躲在树后。一会子,两个更夫敲着锣,走了过来。金大力冷不提防,举起生铁齐眉棍,望着前头那个打更的腿上一扫。那更夫“哎呀!”一声,栽倒在地,已是昏晕过去。后头一个,正要喊“有人”,计全跳出,将刀在那人面上一晃,说道:“尔若要喊,咱便一刀。”那人吓跪在地。计全悄悄问道:“尔可是谢豹家打更的吗?”那人道:“是。”又道:“谢豹与一枝兰皆住前面庙内。因这两日议论拦劫总漕施大人的事,故此常住在此。”计全又问道:“这庙里就是他两人吗?”那人又道:“现在不止他两人,有百十名庄丁。听说还请了两个好汉,尚不曾到。”计全道:“一枝兰住在这庙里第几间呢?”那人道:“住在末了一间,各住各处。”计全听罢,便将两个人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又将刀在两人身上割下衣襟,塞在口内。 黄天霸等在树上听得真切,当时下了树直往茂州庙前进。这里四人即由后墙上去,一看是一所院落,当先投石问路,里面无有动静,四人飘身落下。且说李昆由檐口挂下,望见窗内灯光未熄,将指尖着些津唾,在纸窗上浸湿,戳了一个小眼,闭着一目窃窥。一看,只见炕上睡着一人,面却向外。李五定睛细看,正是一枝兰卧在那里酣呼大睡。李五不敢惊动,赶着取出香盒,燃着闷香,送了进去。这也是一枝兰恶贯满盈,合该当死,一会子,药料已到,一枝兰闻着这个香味,周身同酥的一般,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李五满心欢喜,赶着招呼计全,一齐飘身落下,脚踏实地,轻轻把窗格推开蹿进房内。将桌上灯剔明,取出一根绳索,两人走到炕边,便将一枝兰翻转身来,四马倒攒蹄,捆缚个结实。二人欢喜,计全道:“不若就烦五哥同金大哥,先将一枝兰送回行辕去。” 再说计全见一枝兰已由金大力、李昆押送回去,当即翻身蹿到第二进屋上,大喝道:“谢豹!尔这狗娘养的还于此处拒敌,死在头上,尚且不知。尔的小伙伴一枝兰,已经捉住送回城去了。”谢豹听了,暗暗惊心。那些庄丁个个从梦中惊醒,爬起来点上灯火,各执兵器,围绕上来。谢豹见有人接应,也就起了劲,一把刀力敌二人。计全在屋上见庄丁上来围绕,一箭步跳落院内,刀一起逢人便砍。那些庄丁远远地呐喊助威。谢豹正杀之间,见屋上又跳下一人,把那些庄丁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心中更加着急。将刀望着天霸一虚砍,便踊身跳出圈外有二三丈远,复一跃上了房屋。白马李跟着蹿上,不提防谢豹的袖箭打来。白马李尚没站稳脚,面上已中了一箭,立脚不住,咕咚跌落下来。却好黄天霸见白马李跟着谢豹跃上屋的时候,他也跃上屋顶,站在谢豹背后。谢豹见背后有人,一翻身又想放出袖箭,正要抬手,黄天霸的刀已到,两人就在屋上大斗起来。 计全见白马李中箭落地,赶上前砍倒了两个庄丁,将白马李扶起,拉着就走。那些庄丁见他俩之中倒有一人带伤,便又围绕上来。计全一面挥刀乱砍,一面说道:“尔等皆是良民,赶紧散去。”只见那些庄丁一闻此言,都忙向门外逃走。计全又说道:“尔等既然知罪,不帮恶霸逞强,且慢开门出去;门外尚有埋伏,尔等不知底细,此时出去必遭杀戮。”众人听说,果然不走。计全就将白马李交与庄丁好好看守,众庄丁答应。计全又翻身进来,只见黄天霸与谢豹仍在屋上厮杀,便大喝一声:“黄贤弟,咱来帮你捉这狗娘养的!”谢豹自知不好,难以抵敌,便想逃走,复又虚砍一刀,将身一跳,蹿到第三进屋上。黄天霸也越屋而走,赶着掏出金镖,对准他小腿打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谢豹不小心提防,左腿上已中一镖。谢豹本仍想带镖而逃,正要越屋,天霸又来一镖,打中右腿。谢豹站立不住,栽倒下来,计全见谢豹从屋上落下,知已受伤,急忙跑到后进,但见谢豹躲在院落以内。计全走上前想来按住,那知谢豹等计全走到逼近,一抬手仍发出一枝袖箭。计全眼快,赶紧躲让,那枝箭仍在大腿上擦了一下。此时天霸已由屋上跳下,举朴刀背,就在谢豹右臂上用劲搠了一刀。谢豹喊了一声,真是不能动弹了。于是天霸、计全取出绳索,将谢豹背缚起来。却好天已大明,计全便走到前殿,开了大门,让何路通进来,把那些庄丁放了出去。计全又跟着庄丁到谢豹家内,向着他妻子说明缘由,安慰一番。计全又唤了两个庄丁。将谢豹抬起来,大家押解回城而去。施公当即升堂,一一讯明,就地正法。此案已结,施公便吩咐次日起身,往淮安赴任。此一去又生出一桩奇事来,下回便见分明。 第一百九十四回 安乐镇遇盗又失金牌褚家庄副将走访英雄 第一百九十四回 安乐镇遇盗又失金牌褚家庄副将走访英雄 却说施公往淮安赴任,这日已至徐州府所属安乐镇。也是一个通衢要道,镇市上店铺林立。只因天已黑暗,施公便命人找了客店。大家进去,自有店小二招呼。施公道:“小二,就在店后腾出一所上房,共计四间。”施公宿在上首一间,施安、施孝、黄天霸、计全、王殿臣、郭起风、关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各人,分别往下。小二送进水来。大家擦了面,用过茶,问小二:“有什么菜?拣那合口的,只管拿来。”小二答应出去,一会,先将酒菜搬进,摆开座位,只是两桌。自施公以下,挨次入座,饮了一回酒。店小二又将饭送进来,大家用饭已毕,陪施公闲话。施公道:“你们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表。到三更时分,忽然施公喊道:“你们快起来,有窃贼咧!我的那件东西,又不见了。”大家惊醒,四面一看,连影都没有。无奈何,只得回房禀告。但见施公拿着一张白纸帖,在灯下观看。口里说道:“上面分明写着:‘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金牌。着黄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吗?难道真是个女子盗去不成吗?若真是女子盗的,这女子可比得当年的红线盗盒了。”大家听着发怔。惟有黄天霸咬牙说道:“既是这帖子上写明,要卑职去取,请大人宽限十日,卑职若取不回来,提头请见。”施公道:“黄贤弟不必尚血气之勇。他若无把握,何敢指明贤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贤弟受其激,是入其圈套矣!”计全道:“据卑职愚见:要去访,须请一人帮助,才得妥当。”施公道:“是那一个呢?”计全道:“离此约有百里,名叫褚家庄。有一人姓褚,名标,从前也是绿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声,早已洗手不做。今年六十多岁,生得精神满足,最为爱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带,无不知他的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办法便了。”说罢,大家仍去歇息。 翌日,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与掌柜的说道:“要寻个热闹处去逛一逛。”掌柜的说道:“此地没有大窑子,只有两家土娼,也不见怎么好。倒是前数日,从海外来了个走马卖艺的女子,约有二十来岁,生得怪体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艺,能在马上飞舞,惯使双刀,还有好几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头,百发百中。在绳上走路,就同飞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着数十斤的东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并不是在他同来人的掌上,是我们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戏,站在那里他随便拉着一人,不论老婆子、小女子——却不拉汉子,叫人伸出手来,他就轻轻跳上,舞起来咧!这托他的人,好象没有个人似的。”施公听说,心内有点明白。又问道:“掌柜的,你可知他姓什名谁?”掌柜的道:“这姓名倒没听说。”施公道:“你知他住在那家店里?”掌柜道:“听说住在西大路陆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们闲话一会子,多给他些钱,不知可做得到吗?”掌柜的正要回答,只见店小二在旁说道:“你老要去叫他,待咱给你老先去问他,可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来。”店小二答应,就出门去了。施公也进上房,便将刚才掌柜的话,说了一遍。大众俱也会意。一会子,店小二回来,向施公说话:“你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陆四房去叫,说是今天带亮走了。”大家听说,说道:“一定是他了。”黄天霸道:“咱们就此赶去,将他擒了来。”李昆道:“黄兄弟,不要心急。他此一去,你知他往那条路走呢?依我说,是计大哥那一着好。”施公到了晚间,将那房饭钱算明,给了店主,一宿无话。 次日大家起身,不过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进城,就行辕住下。府县又递呈了手本,施公即刻传见。府县行过衙参,坐列一旁。施公先问些风俗人情。知府杜家槐一一禀过。施公道:“如贵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学浅,还求大人训示,俾得遵循。”施公听徐州府这一番说话,已知是个好官。又与铜山县杨继曾谈了一会,也觉为人尚属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乐镇,夜间约有三更时分,忽将金牌盗去,还留下一张字帖,自称桂兰女子赛云飞,到此盗去。贵府平日曾有所闻这女子名号吗?”杜家槐、杨继曾见说此话,站起来告罪道:“此皆卑职等缉捕不力,以致如此。俟卑职等赶紧加差,勒限严缉,按律惩办。”说着就此告辞。诸事已完,黄天霸向施公道:“大人金牌失落,卑职要往褚家庄访那褚标。”施公道:“贤弟一人独去,我却放心不下。不若仍烦计贤弟同去,彼此好有个商议。”黄天霸道:“谨遵大人吩咐。”计全当时答应。施公道:“你们明日再去吧!”两人唯唯听命。计、黄将应带之物收拾妥当,先去安歇。次日一早,带了盘费,各藏兵器,便向施公告辞。 走了三日,到了褚家庄上,但见黄叶半凋,清流徐绕。行去约半里,便是庄屋。只见朝南三座大门,中间大门外站立两个庄丁,在那里闲话。二人上前,问了一声道:“伙计们,你们这里可是褚家庄吗?”庄丁答道:“正是。”黄天霸道:“你家老庄主在家吧?”庄丁道:“在家呢!”黄天霸又道:“烦你进去说一声,说外面有两个人,叫黄天霸、计全,特来拜访,务要相见。”庄丁答应进去,走入偏室,望着褚标说道:“现在门外有两人,一叫黄天霸,一叫计全,特来拜访的。”褚标听说,便命庄丁开了正门。庄丁出来说:“我家老庄主,有请二位相见。”黄、计二人听见,跟着进去,过了院落,但见有个老者,约有六十开外年纪,须发半白,步履雄壮,从厅上走下来。计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赶着走上前说道:“上面敢是褚老英雄吗?”褚标见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气慨,不觉暗暗夸奖。遂道:“二位远来,有失迎迓,尚乞恕罪。”黄天霸、计全亦同声答道:“岂敢!岂敢!”说着已走上阶台。褚标让进客厅,彼此行礼,分宾主坐下,庄丁献了茶。黄天霸、计全道:“晚辈久仰老英雄大名,无由得见,今幸不弃。得见英颜,足为钦慕。然冒昧造府,还求原谅。”褚标道:“岂敢!岂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颓唐,回忆少年,皆成往事。惟闻二少年英雄名世,弃暗投明,上为国家栋梁,下为苍生造福,前程远大,功业昭垂。老夫散闲,望尘莫及,惭愧之至。”黄天霸道:“晚辈无知,过蒙厚奖,实不敢当。虽现在博得一官半职,而绿林强人,与晚辈等不共戴天,欲复仇寻衅。晚辈等又因施大人忠心为国,不敢遇事畏避,故此,皇上愈看重晚辈,晚辈之仇,愈结愈深。甚至以杀兄逼嫂为名,欲将晚辈置之死地。不知恶虎庄之事,亦迫于不得已为之,岂好为此残忍之举?老英雄高才卓识,不知以为然否。”褚标道:“令兄令嫂,同时弃世。依老朽看来,实他二人不识时务,非怪贤弟残忍不仁。”黄天霸复说道:“老英雄明鉴,使晚辈得明心迹,惟恨相见太晚。即蒙知许,以后请以叔侄称呼。”褚标大笑道:“既如此说法,老朽便放肆了。”计全、黄天霸二人齐道:“这是当得呢!” 褚标道:“今二位贤侄到此,是从那里来的呢?”黄天霸道:“小侄实不敢瞒,有一事奉求老叔帮助。前数日行抵安乐镇,大人那块金牌,三更时分被盗去,留下一个纸帖,上写:‘桂兰女子赛云飞盗去金牌”,并指明要小侄去取。小侄当时就要去访,后来大人一再拦阻,复经计大哥在大人前说项:俗知金牌失落何方,桂兰女子究往何处,必得叩问老叔,方可明白。今特奉大人之命,与计大哥竭诚到此,叩求老叔指教,帮助一二。”褚标道:“原来他也要去同贤侄作对,可就难说了。这桂兰女子,老朽是知道的。他本姓张,住海州凤凰岭上,就是凤凰岭张七的女儿。这凤凰岭张七,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他却只生一女,生得极其美貌。可是生性骄傲,跟着他老子学得一身好本领,飞檐走壁,身如轻云。所以自己起个外号,叫作赛云飞,却是名实相符。又惯使袖箭,百步之外,百发百中。若要去捉此人,贤侄可不要恼,却是有些棘手。旁的不说,就是他那住处,就不容易上去。四面埋伏,不知道的践踏埋伏,就要被擒。更兼他父女两个英勇无敌。贤侄一人恐不能料其必胜,就是计贤侄同去也未必能拿到手。”只见黄天霸勃然变色道:“老叔不必见怪,小侄偏要前去,看他怎样厉害。连计大哥也不要同去,只小侄一人独往。若不将父女或拿或杀,我黄天霸誓不为人!”褚标一面听他说,一面见他形色,真是敢作敢为,暗暗称赞,方欲开口,计全一旁说道:“黄兄弟听不了半句话,便要跳起来。褚老叔既认得姓张的,此事便好了。还求褚老叔设个法儿,能够善开交更好。”褚标道:“曾因一件买卖,我劝张七不要做,他不信,因此恼了。现已好久不来。金牌事必得请个人来,方能了结。”计全道:“老叔所说这个人,姓什名谁?还求指教。”褚标道:“说起这人,大约二位也可知道。此人姓朱,名光祖。”计全道:“就是朱大哥,小侄等也会过的,这就更好了。”说罢,褚标就写了一封书,叫庄丁往请朱光祖,不表。再说计全、黄天霸二人,等褚标去请朱光祖前来。恰好朱光祖忽然而来。欲知朱光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五回 群雄聚议褚家庄光祖独上凤凰岭 第一百九十五回 群雄聚议褚家庄光祖独上凤凰岭 却说朱光祖并未接着褚标的信,偶然来访。忽见黄天霸、计全在此,惊喜交集。大家相见已毕,他便问黄、计二人道:“闻说大人已赴淮安,你二位何以到此?”计全道:“自别以后,沿途多有磨折,一言难尽。现在是保护大人前往淮安,不意在安乐镇被张桂兰盗去金牌。素知大哥与凤凰岭张七交情甚厚,本意登门奉求。但大哥行踪无定。后闻褚老叔知道大哥踪迹,因与黄贤弟先拜褚老叔,转烦褚老叔指明路径,再行登门奉求。乃褚老叔体贴小的等跋涉之苦,嘱小弟等住在此处,由老叔作书奉请。今幸大驾不速而来,是真天假之幸也。”褚标道:“朱贤弟,你却不可推诿,须去走一遭才好。”黄天霸道:“小弟本欲独往,褚老叔相阻,故未前去。最恨金牌盗去,还留下个字帖,定要小弟去讨,可奈他何?今幸大哥前来。”光祖道:“贤弟休急。愚兄既受褚老英雄之托,又得贤弟叮咛,岂敢推诿?但此事必须从长计方想个尽善尽美的法儿。”说着,庄丁摆上酒肴。朱光祖首位,计全对面,黄天霸坐横头,褚标主位。三巡以后,只见朱光祖走到褚标面前,将手一拉道:“老英雄这里来斟酌。你老可知张桂兰盗去金牌,颇有用意吗?”褚标道:“猜详不出。”光祖道:“张七久知天霸本领高强,欲将张桂兰匹配与他;又怕天霸虽是绿林出身,现在做了官,要闹起官派来,不肯同他做亲,此件是一。又恐天霸虽肯,施大人不行,岂不徒然落一话柄。因此无意中与女儿谈起天霸本领来。张桂兰道:‘爹爹你常说天霸的本领高强,你女儿倒要同他比个高低。’后来张桂兰大约打听得施公有钦赐的金牌,他便前去盗来,并指明天霸去取,这其中就有了深意了。明日先去一遭,姑作前去做媒。他若肯了,将金牌取回,我再去见了施公,说明此事,以便择日迎娶;他若不肯,随后再作商量。总之,张七并无杀害之心,而且时常夸奖天霸。无奈张桂兰骄傲太甚。如果叫他见着天霸,也是愿意相从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标道:“据老弟所说,因怕天霸不肯,还得由桂兰与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这话,实在明白。我们现在去,可向黄天霸如此如此,先将他定住;然后再去那里,善为说法,看是如何,便好计议了。”褚标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说着走了出来,仍然归座。庄丁捧上热酒。褚标端杯在手,先望计全丢了个眼色,计全会意。褚标向天霸说道:“老朽与朱贤弟计议了一个绝妙主见,此时却不便告诉。可是要贤侄先答应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齿。”天霸不知他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狐疑,不便启口。计全道:“贤弟你只管答应,不要学那妇人见识,疑疑惑惑的。”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计全见天霸已允,复向二人说道:“黄贤弟业已遵命。倘金牌取不回来,那时褚老叔与朱大哥,又将如何?”褚标、朱光祖道:“如果金牌取不回来,咱俩定然以手代足,来见你俩;但是天霸若有更改,咱俩便唯你是问。”停了一会子,饭已用毕,抽着空,褚标又将前话对计全说明,计全好不喜欢,一宿无话。次日朱光祖便辞了褚标,并天霸、计全直向凤凰岭而来。 走了两日,这天已到。先在门口问:“庄主在家不在家?”庄丁回道:“朱爷是今天来的,如果十日前来,可碰不见庄主了。咱庄主回来刚有五天,现在家呢。你老请进去吧!”朱光祖听说,便知张七是同他女儿一齐去盗金牌子。只见庄丁引着,朱光祖到了里面。请光祖在客厅上坐下,庄丁进去通报。一会张七出见,彼此一揖坐下,有人献上茶。张七说道:“贤弟何来?”光祖道:“兄得快婿,特来道喜!”张七道:“此话怎讲?愚兄并无此事,贤弟莫非误闻?”朱光祖道:“兄与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语?兄无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欲为令爱作伐,虽红丝相系,千里姻缘若无人执柯,亦属不成体统。弟今此来,一则为兄道喜,要做毛遂自荐,自居冰人。弟所谓兄得快婿者,即兄常言之人也。今日天假之缘,以钦赐金牌为谋。褚大哥本拟与弟同来,但恐老哥难释前愆,相见反而不美。因此兼嘱小弟先为致意;做媒吃酒,缺一不行。尚望老哥成事不说,和好如初。若以弟言为然,则褚大哥尽日必当登门敬谢。”张七半晌答道:“褚大哥前者之事,贤弟是尽知的。愚兄虽有不是,褚大哥亦未免过于激烈,因此才老羞变怒的,事后也是过意不去。屡想前去,恐他念起旧恶,使愚兄难以为情。今既蒙褚大哥不弃,又得老弟前来,愚兄敢不遵命?至于小女之事,黄天霸虽称英勇,愚兄亦不过偶尔道及,何得以闲谈之言,据以为实?且施不全金牌已为小女盗来,现在彼此已成仇敌。况小女盗那金牌之时曾留下字帖一纸,指明要黄天霸来取,是小女与天霸又成仇敌了。以此两重仇怨,方欲报之不可,还说什么姻缘呢?请勿复言,实难从命。若谓贤弟极思饮酒,愚兄好酒是现成的,决不鄙吝。”毕竟朱光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六回 凤凰岭光祖牵线褚家庄天霸负气 第一百九十六回 凤凰岭光祖牵线褚家庄天霸负气 话说朱光祖与张七彼此说了一番,张七不肯应允。朱光祖恐怕再说便决裂,以后不好再言,遂就看张七的话说道:“且先饮酒,有话再说。”张七便命庄丁取出酒来,并端出几碗菜,摆开座头。两人对饮,决不提起要金牌联姻的话,只说些没要紧闲话。谈了一会,彼此倒也觉得畅快。 只见朱光祖端杯在手,喝了一口酒,自叹气道:“古今多少英雄,只为这‘名利’两字,争出许多气来。其实名利皆身外之物,可惜人皆看不破。还有一说,身前赫赫,到处闻名,岂知人生不过百年,到进那一块黄土的时候,连自家妻子骨肉总不能顾了,还说什么名利呢?最可笑者,有一种情痴之人,自己固以名为重,还要在儿女身上争个不了。即如施公,他要做个清官,不落骂名,所以到处吃苦。再加江湖上那班朋友也不服气,偏要出头来争个高下,到后来人亡家破,留下骂名,这是何苦呢!”张七听得这番话,晓得朱光祖是说自己,说道:“朱贤弟这话固然不错,但是为父母的,在儿女身上也要用点情才好。若说天霸虽是英勇,只不过道听途说,我又不曾见过,品貌武艺究竟如何?况且我女儿生性骄傲,也是我过于溺爱,此时后悔无及。实不瞒老弟说,就是盗取金牌,那里是我的意思?也是你侄女存了个好胜的心,料想黄天霸晓得此事,必然亲自前来。那时你侄女与他交锋,本领如果真好,品貌也真好,再作计较。今日贤弟既来为他说项,我若坚执不允,不但对不住贤弟,更叫褚贤弟恼我了。实对你说,如果黄天霸依我三件事,我便将女儿与他;若有一件不肯,可莫怪我执傲。”朱光祖听说:“是。但不知那三件,七哥你说。”这张七道:“第一件,要黄天霸亲自前来,我与他比个高下,再与你侄女比试比试。”朱光祖道:“这件事做得来。”“第二件,我女儿过门之后,我便将此间一切物件,全行搬到他那里,与他合住,要他养我终身。我女儿添了外孙,第一个要过继与我。”朱光祖道:“这也使得。”“第三件却要施不全出名,为天霸择配,应用婚帖,要写施不全的名字,还要施不全去请褚贤弟与老弟作伐。如果答应,叫他即日纳彩,我便将金牌送去;倘若不行,断不遵命。”朱光祖道:“以上两件,总可依得。惟有第三件,七哥似过于作难了。小弟且将上两件,先行允下,那第三件,俟同褚大哥商议后,三日当来复命。且还有一说,若黄天霸赢得老哥,赢不得令爱,那时又便如何?”张七道:“既是老弟为他所虑,只要他赢得愚兄,也就遵命了。”光祖道:“七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七道:“难道愚兄还有更改吗?”光祖道:“好极了,承爱承爱。小弟就此告辞,改日再来复命。”说着便站起身来就走。张七也不复留,送出大门而去。光祖不敢耽搁,走了一日,已到褚家庄内,当即进去。褚标一见,即问道:“贤弟,如何说法?”计、黄二人也向他道了乏。朱光祖坐下,望褚标说:“行是行了,话却长呢!”将张七的话说了一遍。褚标道:“第二件最易做,那第一件,却不可与天霸说明有婚姻一事,只说张七要他前去比个高下,无论输赢,就把金牌送出。我与贤弟,同他前去。惟有第三件,实在难办,如何是好?”朱光祖道:“小弟也是这般想法,必得出个妙计,将此圆了才好。”正说之间,计全走了进来,褚标便将张七对光祖的话,光祖答应张七的话,告诉了一遍。又将与光祖所议的话,,也说了一遍。计全颇喜,道:“明日我便赶回徐州,将这话对大人说明。等大人允定了,我便赶上凤凰岭去送信,将金牌先行取回,然后择日迎亲。万一不行,也另想别法。但是黄贤弟面前万不可说出。这第二件的话,也不可说。只照褚老叔所议最妙,少时再见事论事。”褚标、朱光祖大喜。复走出来,厅上酒也摆好,各人归座。 朱光祖肚里饿得鬼叫,胡乱吃了两杯酒,先自吃饭。褚标复向天霸说道:“刚才据朱贤弟所说,张七并非有意要害大人,也非与老侄为难,不过张桂兰好名心重,且仰慕老侄的英勇,欲老侄前去一走。今朱贤弟与他说明老侄不是无能之辈,他本拟要自己到贵处亲取金牌,是我等苦苦相留,因为彼此皆有会路,何必因此致伤和气?所以特地前来解和。今既无相害之心,系因仰慕所致,彼此欲相会相会,这也有何不可?就便比试比试,也无甚要紧。因此朱贤弟约定张七,三日后我与朱贤弟同了老侄,三人前去相会,谈论些刀枪棍棒,以后便可往来了。”黄天霸道:“早知张七这等说法,又何必烦朱大哥偏劳一趟。今既如此,咱黄天霸不是受人挟制的,咱便与他较量较量。倘若将他伤了,褚老叔、朱大哥,你二位可不要怪咱作事卤莽,不懂交情。”朱光祖道:“愚兄已向他说过,贤弟不是胆怯之人,所以才有这番举动。明日咱与褚大哥同着贤弟前去,看你们一决雌雄便了。”天霸打定主意,暗说:“咱若与他二人同去,便觉得我不敢独去,岂不败坏咱一世英名?”因此存了这个心,负了气,遂瞒着人意连夜越墙而去。欲知黄天霸前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七回 天霸夜走凤凰岭计全急回徐州城 第一百九十七回 天霸夜走凤凰岭计全急回徐州城 却说黄天霸越屋而走,众人天明方知。计全道:“天霸此走,必是负气往凤凰岭而去了。但此一去恐闹了岔枝儿来,还要请褚老叔、朱大哥同去一趟。到了那里,便可与他们和解。我要赶回徐州禀知大人,讨个示下,即去凤凰岭成就公私两事。二位意下如何?”褚标、朱光祖道:“使得使得,就照此办法。” 单说黄天霸离了褚家,急急前进,走了两日。这天已晚,才到凤凰岭地方,便捡了个客店住下,自有小二招呼。天霸用了晚饭,便问道:“店小二,此地到凤凰岭,有多少路?”小二道:“不过六七里地。你老果是要到那里寻找张七吗?”天霸道:“你可知道上岭路?”店小二道:“小人听人说过。由此上岭先是大路,约有半里的光景,就要改走曲折小路;若仍向大路走去,那里皆是埋伏,如若陷在埋伏里面,他便将人带回庄盘问。若是好人便自罢了,倘若不对,关锁起来,不放下岭。”天霸又问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岭上,所有的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请早点歇吧。”说着,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说道:“幸亏问人,不然,还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铺上歇了一回。约有三更,便起来换上夜行衣靠,带了百宝囊,藏了金镖,提着朴刀,悄悄出门,越屋直往凤凰岭而去。不一会,已到岭下。登时上了岭,记着店小二的言语,先由大路去约走了半里,借着星光向前面一看,黑丛丛只见一带树林,中间有所庄屋,前后约共三五进房屋。再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条小路。黄天霸看得真切,顺着小路而去。又走了约有半里,已至庄上。四面一看,一带围墙,墙头上密排着三尖刀、铁蒺藜,若要越墙过去,万万不能。复上前又看了一个土墩,天霸上了土墩四面看去,就在此墩右首,围墙转角那里有道小小的双开门,却是关着。 天霸看罢,想道:“此必是他家后门了。既负气到此,若不进去,那里还有脸见他们?”说着,便向百宝囊中掏出软索来,一抬手,拔出几根铁蒺藜,将脚立在围墙上面,复将软索收起。转过身来向里面望下去,乃是一座坑厕,还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天霸跳在坑厕屋上,便由此跳上正屋,却正好是上房。遂蹑住脚蹿到檐口,将身挂下,窃一细听。只听房里有个女子声音,说道:“爹爹若果赢得天霸便罢了。如天霸赢得爹爹,或赢得你女儿这两口刀,那时便听爹爹作主。”又听一人说道:“我儿不是这样说法。为父的已预备下两把竹刀,天霸此来必同着褚伯父、朱老叔到此。见面之后,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试。我儿若要与他比个高下,我便将竹刀拿了出去,你与他再比,免得动了兵器总有一伤。我儿且听为父的话,不要过于执傲,由着自己的性子。你今年也二十二岁了。”底下便听不真切。天霸听了一会,又从窗格眼内往下一瞧,见上面设着两张炕床,右首两张椅子,坐着两个:一个老的是男子,一个美貌佳人。看罢心中暗道:“难道张七说这话,还要将他女儿嫁我不成?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个才貌兼全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时倒不能先行下手,不要埋没人家一片好心。但不可不给他个凭据,要他知道我已经来过,听见这话才去的。一来显显本领,二来就是褚老叔、朱大哥明日来了,也好卖个情在他二人身上。”主意想定,便取一只金镖,对准房内他们坐的那椅子后面壁上,一撒手打了出去,却好中在上面。天霸见金镖已中,一缩身如风吹落叶一般,登时出了围墙,直往客店而去。张七正与张桂兰坐在椅上,忽听嗖的一声响,由窗眼外飞进一件东西,在后面壁上钉住。张七与张桂兰赶着上前一看,原来是只金镖。张七笑道:“此镖只有天霸会使,再无旁人能用。”张桂兰听说“黄天霸”三字,便取了朴刀,蹿出房外,一个箭步跃上屋去赶天霸。那晓得天霸早已走了。前后寻了一会,连个影儿都没有,只得仍跳下来,心中暗想:“人说黄天霸本领高强,照此看来,果然不错。他若答应我爹爹所说之话,张桂兰就终身有靠了。”想着回房安睡,不提。且说施公,自从黄天霸、计全俩人往褚家庄探信,七八天不见回来。忽见施安禀道:“计千总回来了。”一会子,计全跟着施安走进书房,行了礼,又代天霸请安。施公命他坐下,计全坐在一旁。施公问道:“褚家庄所访之事如何?黄贤弟为什么不同回来?”计全便将以上情形,前后说了一遍。施公听罢,便向计全笑道:“照你如此说法,本部堂失去金牌,黄天霸得了一个妻小,实是意料不到。如今金牌可曾取回吗?”计全道:“只因张七务要大人出名主婚。还要大人去请褚标、光祖俩人作伐,即日纳彩,然后方将金牌送出。此事天霸还不晓得,惟恐告诉他这件事就要决裂了。而况张七父女本领出众,天霸恐非敌手。光祖不过说张七要与他比试,比及天明卑职等方知他越墙而走,就特请褚标、朱光祖二人赶去,料想决无妨碍。故卑职先回给大人送信,二则面求大人许了张七之言,好使黄贤弟成就好事,取回金牌,公私两济。卑职等有个变通章程:只须如此如此。”不知计全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八回 英雄尚义遇良朋金牌无言系鸾凤 第一百九十八回 英雄尚义遇良朋金牌无言系鸾凤 却说计全想出变通法儿,向施公说道:“卑职愚见:最妙下一道札谕,先云招安,后说为天霸招妇。在大人既不失身分,在张七又有光辉,即天霸亦感激大人的恩德。卑职再前去作说,此事断无不成。至褚标、朱光祖二人,只须拿大人的名帖向他们说一声,他两个自会答应,此外别无难事。”施公听说,遂道:“照此办法,甚合吾意。”即令施安请幕府议稿,即日缮就,交计全带去。 且说黄天霸在张七家内留下金镖,仍回客店,已至四更时分。天霸独自靠在炕上,胡思乱想道:“张桂兰那个女子真算是才貌双全。我若得了这个老婆,平生之愿已足。只可惜张桂兰既有心于我,大不该盗去金牌。”又想道:“我幸亏不曾莽撞,若把他父女伤了,不是负了褚老叔他们的好心吗?”一人只管乱想,想困极了,方才睡去。次早起身,小二送进面水。天霸洗了脸,便到外面四处观望。走到店堂,忽见褚标、朱光祖二人走进店来。天霸正要招呼,褚标已经看见,便唤道:“黄贤侄,你是几时到的?”天霸道:“昨日晚上到的。”褚标道:“你叫咱们赶得好苦呀!”说着,天霸将他二人让进里面,招呼店小二拿茶。小二答应,将茶摆在桌上,便自出去。褚标道:“贤侄既如此,为何还不去呢?”黄天霸道:“不瞒你老说,昨夜已去过了。”褚标道:“既已前去,为何又转回来?莫非不识路径,恐陷入埋伏吗?”天霸道:“这也不是,小侄前去的时候,本是负气而行。及至到那里在他房上,只听里面一男一女唧唧哝哝地说话。小侄听了一会,只听出两句。说什么‘等你褚伯父、朱老叔来再议’。知是张七父女,因此小侄不曾下去,恐怕有负你二位盛情。后又想着我既到此,若不给他们个凭据,也免空跑一趟。遂将金镖取出一只,由窗外打入房内。一来显显小的本领;二来叫他们知道,不敢藐视;三来给你们二位做个见证。不然,小侄说去过了,你二位都不相信。”褚标听说,便望朱光祖丢了个眼色,说道:“黄贤弟,据你说来,碍着老夫与朱贤弟面上,我看来倒可不必。如果要去,今晚我等在这里等候,看贤侄建功立业,你能将桂兰擒下岭来,或竟将他杀了,老夫便从此佩服。何必碍着我两个薄面,致使贤侄不能速取此牌,未免有负豪兴。”天霸被褚标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朱光祖在旁,赶着说道:“褚大哥,不是这个说法。黄贤弟既看你我薄面,这也是他的好处,不可埋没人心。为今之计,吃过饭便同黄贤弟一齐上岭,见着张七,大家说开了,便没有事。”万一张七要与黄贤弟比试,贤弟就计较计较,也是我辈应分之事。黄天霸道:“二位先去。咱初更时分,仍是由高而进。那时二位等咱下来,比这同去较为体面,却不可先行说出。此去见着张七,还要假作问他,咱曾去过没有?等到去的时节,以后之事,便由二位做主了,可不要叫咱太弱。”褚标道:“既这样说法,我便依你。”说着,店小二已送进午饭。仨人用毕,擦了脸,又吃了茶。褚标道:“咱们好去了。”朱光祖答应,登时出了店门,径往凤凰岭而去。 不一会已到,当由庄丁通报,张七便笑迎出来。三人到了厅上。张七向褚标道:“些须小事,何足介怀?既已说明,要当格外相契。”彼此又重见了礼,然后坐下。庄丁献上茶。张七又道:“咱俩数年不见,老哥竟老得多了。”褚标道:“贤弟也老好些。我们皆无能为了,只好看那些后辈作一番事业吧!”说着,张七便叫庄丁将张桂兰唤出来。庄丁答应进去。少时桂兰出来,张七便叫桂兰给褚伯父、朱老叔见礼。桂兰一一见礼毕,站在一旁。褚标说道:“这位侄女越发长得窈窕了。竟不是女孩子气派,居然能做出一件惊人事来,可羡,可羡。”张桂兰转身向里走去。褚标停住口不说此话,复问张七道:“黄天霸曾来过没有?”张七道:“他是来过了,还留下一只金镖。等我们出去追寻,不知去向。”朱光祖道:“我们本来约他同来的,忽然夜间不见了,我就晓得他一定到此,所以我们也赶着下来,不料他来而复去。他要与我们同来,觉得面子上不好看;到此不即动手,是看的我们的薄面;留下金镖,是显他的武艺,这便是他用意了。”褚标道:“此话有理。”朱光祖道:“今晚他必前来,我们可要留心,等他来时,硬把他叫了下来,拜见丈人老子。”张七道:“贤弟不要戏谑,愚兄前说之话,他究允与不允呢?”褚标道:“有什么不允!得了这样好老婆、好丈人,还有什么话说呢?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也是依的。老弟你放心,将来还要得貤封呢!”说得仨人笑了一阵。张七道:“老哥你这么大年纪,还要戏谑,这是何必呢?”褚标又向张七说道:“如果天霸今夜来时,我们叫他下来,你倒怎么说法?”张七道:“不瞒老哥说,总与他比个高下。”朱光祖道:“此时且不必作急,等他来商量不迟。”说着天已黑,摆上酒来,仨人入座用酒。一会饭毕,又坐在那里闲话。忽听见院中有块石子一响,张七听得真切,即便走到院落内,一个箭步跃上屋面。毕竟张七如何与天霸比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十九回 鸳鸯楼天霸大战凤凰岭计全下书 第一百九十九回 鸳鸯楼天霸大战凤凰岭计全下书 却说张七看见有个人站在鸳鸯楼屋上,便一个箭步跃上屋面。褚标、朱光祖知道天霸到了,便跟出来。看见两个人在屋上已交起手来,遮拦隔架,蹿跳蹦纵,煞是好看。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俩人正在酣战之际,忽见后屋上一条黑影,如燕子穿帘一样飞了过来,并不搭话,举起朴刀直往天霸便砍。天霸急架相迎。朱光祖知道是张桂兰来战天霸。只见天霸毫不惧怯,一把刀力敌俩人,挡过张七,便砍桂兰,又搠张七。只见三人战在一处,难分难解。忽听张桂兰说一声:“姓黄的!你张小姐战你不过,咱走了。”说着虚晃一刀,跳出圈外。天霸见张桂兰无破绽,忽然不战,知是他要放暗器,便一面防着,一面仍战张七。忽听嗖的一声,天霸眼快,已见一枝袖箭到了面前。天霸说声:“来得好!”顺手用刀一拨,那枝箭落在屋上。他转手才要去战张七,只见自己的刀早被张七隔在一旁,张桂兰第二枝袖箭又到了。天霸身子一偏,一个箭步离了原处,将第二枝袖箭又让过去。天霸急取出金镖,一抬手直往张桂兰腿上打去。张桂兰看得真切,两足一纵,这只镖在屋面上擦了过去。张桂兰躲过金镖,复又起手,第三枝袖箭又望着天霸射来。却好天霸见前一只镖被张桂兰让过去,也急急地将第二只镖取出,对准张桂兰肩头打去。俩人各放暗器,一转眼俱到面前。黄天霸便伸出右手,半腰里将那枝袖箭抓住。张桂兰见天霸的金镖又到,说一声:“好,留着配个对儿!”一举手将镖接在手里。褚标、朱光祖二人看得真切,便喝一声彩道:“真是配对呀!”张桂兰知此话大意,遂一转身蹿过后屋。褚标见张桂兰已走,便向上喊道:“张贤弟,黄贤侄,够了,不要杀了。你俩下来歇一会儿再议吧!”咱姓褚的不服气。你下来,咱与你战二十合。黄贤侄,你也下来帮着你老叔,还他个两战一。”张七、黄天霸俩人听说,只听噗噗两声,都跳下鸳鸯楼。褚标上前,遂拉着天霸说道:“独自来要给他家父女欺了。”朱光祖道:“你老莫这样说,你说天霸给人家欺,咱说天霸很愿意呢!”褚标道:“这是为什么呢?”光祖道:“天霸与咱们同来,必不会同他们这样大战。那时天霸既不能卖卖武艺,怎能杀得配对呢?你道他愿意不愿意呢?”说着,已将褚标邀到厅上,大家坐下。褚标道:“黄贤侄,好镖呀!”朱光祖道:“如果没有这样好镖,怎么配这样好箭呢?要好是大家好,不好倒不能配对了!”天霸道:“你们不要说闲话。请你老给姓张的说一句,叫他将金牌速速交出,咱回去销差。”褚标听着,便喊道:“张老七,你还不出来招呼人家。”张七即来到厅上。大家又复行坐下。褚标又望张七说道:“特来为你们解和。天霸的本领你是见过了;你父女两个的武艺,他也见过了,都是不相上下的。咱都知道的。只等一个人来,便好计议。但现在可将金牌交出了。”张七道:“金牌是在这里,咱要它没用处,我便给他。难道他这会子就走吗?且有你俩和好,不能不尽地主之情。”褚标道:“好,咱就遵命。”张七道:“你们今日可早点歇息吧!我去睡了。”说着转身向后而去。褚标等安歇。次日一早,褚标等尚未起来,张七已出来敲着房门,喊道:“还不起来吗?”褚标听见,大家起来,净面漱口。张七又出来陪用早点,方才用过。只见庄丁进来禀道:外有个姓计的,从徐州而来,要见庄主与朱爷呢!”褚标忙叫开正门迎接。计全已从门外走进,望着褚标道:“违教又两三日。”褚标接着说道:“你这来得倒快,那事件怎么说了?”计全道:“托庇行了。”一回头,见张七在侧,彼此见了礼坐下。计全见天霸在旁边,即带笑道:“恭喜呀!”天霸道:“喜从何来?”计全道:“这样喜事,还不喜吗?”朱光祖道:“计贤弟,你上门欺人了。只知给黄贤弟道喜,难道不给张七哥道喜吗?”计全道:“不错,是我荒唐。”于是又给张七道喜,张七也谢了。计全这才坐下,庄丁就献茶。褚标又问道:“施大人怎么个说法?请教请教!”计全便在身上将那件札谕取出来递与褚标。褚标拆开一看,但见上面写道: 钦差大臣、头品顶戴、一等侯爵、漕河总督部堂,兼巡按都御史施,为示谕事照得:自古英雄,半居草莽;从来巾帼,难输须眉。豪杰奋与,皆属国家之助;名媛静好,尤为父母之光。此所以版筑渔盐,建一代承平之治;关睢麟趾,启万年风化之原。本部堂恭膺简命,总督漕河,所经大邑通都,无不采风问俗;凡遇英豪与杰士,必将虚己以求。侠女名姝,要使择人而字。工为朝廷储国器,俾草野共庆明良;下为斯世重人伦,使内外皆无旷怨。兹访得凤凰张七,老夫未耄,犹有雄心;有女及笄,偏多侠骨。何事隐身涧谷,朽木同摧?莫教待字深闺,摽梅兴叹。兹有本部堂随员黄天霸者,官居副将,不世奇英,勇冠群伦,于城上选。正谱求凰之曲,欲歌鸣凤之章。乃千里姻缘,牵于一线;三生夙约,订自百年。所望月老多情,早修谱牒;差幸冰人有属,愿执斧柯。六礼既成,吉期待卜;百两以迓,佳话永传。从兹夫唱妇随,喜看佳人附凤;更羡冰清玉润,竟夸快婿乘龙。本部堂有厚望焉!尔壮士其亟凛之毋违,特谕。右谕壮士张某遵此。 所月日谕 大家看毕,褚标向张七说道:“贤弟,施大人如此,可谓恩威并用。你再有何说?若有疑难题目,不妨想两件,好让计贤侄趁此去求大人。”张七笑而不答,已是满心欢喜。便命庄丁,赶速整备酒席,给老爷们洗尘。计全道:“就算是褚老叔、朱大哥俩人请媒酒吧。”褚标、朱光祖道:“请媒酒,也是要吃的。今日先洗尘,明日再说别的话。”大家又笑了一阵。计全又道:“张七哥,大人那件谕帖你可收好了。我们这位黄贤弟反复无常,恐怕他后来不认丈人,你可拿这谕帖同他讲理。”说得大家又笑了一会。酒席摆好了,张七让计全首座,褚标对座,朱光祖在褚标肩下,黄天霸上横头,张七主位,真是开怀畅饮。俗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回 凤凰岭天霸联姻菊花庄其鸾行劫 第二百回 凤凰岭天霸联姻菊花庄其鸾行劫 话说大家席散,张七便将金牌亲送出来,交给天霸收好。于是各人闲谈了一会,厅上已点得灯烛辉煌。约至初更以后,张七又拿出酒来,大家仍然原位入席痛饮。等到散席,已是三更将尽,各人且去安歇。次日又留计全、褚标、朱光祖、黄天霸四人盘桓了一日,依旧盛席款待,不必细讲。第四日,天霸、计全皆要告别。张七不敢久留,只得答应。二人便辞了张七,并褚、朱二人。张七托计全代谢施公,并求施公就近择吉迎娶。计全答应。于是二人一揖而别,直回徐州。褚标、朱光祖也各自回去,不表。 再说黄天霸、计全取了金牌,赶回行辕复命。施公当即召入内室。黄天霸上前给施公请了安,又谢了准其婚配张桂兰的恩,然后将金牌呈上。施公接去,望着金牌说道:“不料钦赐这宝物,竟为黄贤弟结下姻缘。”施公又问下书情形。计全一一禀过,并将张七求代谢恩、就近择吉为天霸迎娶的话,说了一遍。施公道:“如此甚好。”遂命二人坐下,说道:“黄贤弟大娶吉期,今择定出月初六,是个上吉良辰。但迎娶一层,途中颇为不便,莫若就在凤凰山入赘,两有裨益。今送黄贤弟纹银三百两,以二百两置备衣服首饰,及新房动用物件;以一百两给张七为赘费。计贤弟可用李五贤弟,相送前去。顺道再将褚壮士与朱壮壮士请其为媒。若张七不肯招赘,可在凤凰岭左近,租所房屋,就近迎娶。但有一件,我却不能在此耽延,早晚就须起身。我沿途无事,自可克日接印”天霸道:“大人实在无微不至。但蒙赏银两,卑职万不敢领。其余各节,悉遵吩咐。”施公道:“贤弟若以此为太菲;竟却之不受可也。否则,不必出这些客气了。”黄天霸不敢再辞,只得谢了恩,然后将三百银子收起。施公又道:“你今前去,能将你丈人及褚标、朱光祖仨人,一齐约上淮安,为国家出点力,帮助帮助,更好。”计全道:“张七是一定去的。他从前三件事内,就有叫黄贤弟与他同住,养老送终。还说黄弟将来添了儿子,长子要过继他为孙,接继张氏的一脉。以此看来,是不用说的,淮安他是一定去的。至于褚标、朱光祖,也不便勉强。”说罢,天霸、计全退去。施公安歇。天霸又将施公所说之话,告诉李五,即请同行。李昆道:“大人委我送亲,怎敢辞却?但是愚兄也要预备菲礼才好。”天霸道:“五哥,劳你前去已是万分感激,贺敬实不敢当。”次日,计全、李五便同天霸出外置买物件,诸事齐备。第三日,即拜别施公,前往凤凰岭招赘。到了初六日,洞房花烛,不过那些俗事,不表。 单说施公见天霸去后,过两日即起身前往淮安。行抵宿迁县境菊花庄口,忽见前面土岗子上,冲下一阵人来。当先一人坐在马上,头戴英雄巾,身穿玄色湖绉洒花战袄,下踏薄底快靴,坐下一匹黄骠马,手端一杆方天画戟,生得颇为英勇。率领着多人蜂拥而至,直往施公刺来。关小西赶即催开坐骑,迎了上去,大喝道:“好大胆的狗强盗,留下名来。可知钦差大人在此,敢来行劫,难道瞎了眼吗?”那人亦大声喝道:“好小子听着!咱乃菊花庄庄主郝其鸾爷爷是也!尔亦将姓名留下,俺爷爷戟上不挑无名之人。”关太大怒,喝声:“草寇坐稳了!咱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标下参镇府关太是也。咱大人正要剿灭尔等这一伙草寇,与百姓除害。今敢行劫,是自来送死。”郝其鸾大怒,劈面就是一戟往关太刺来。关太急架相迎,将倭刀往上一搠,那支戟已折了一段。郝其鸾说声:“不好!”又将戟杆挡住。那知关太的倭刀是削铁如泥,这戟杆刚一碰着,又削去一节。郝其鸾将马一拍,跳出圈子外,赶着拿出宝剑兜转马头,复与关太交手。两人大战约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负。这边白马李飞舞朴刀,前去助战。郝其鸾见又来了一将,并不惧怯,仍是飞动宝剑,往关太胸前刺来。关太将宝剑拨开,白马李朴刀又砍过去。郝其鸾赶即招架,才算撇开朴刀,关太的倭刀又到。郝其鸾力敌两将,抖擞雄威,大喝一声,这一剑往白马李面上刺去。白马李说声“不好!”急躲开,肩膀上已刺了一剑,幸亏不重。关太见白马李被剑刺中,复喝一声:“狗强盗!休得猖狂,咱关老爷取你狗命。”话了倭刀已往郝其鸾颈上砍来。郝其鸾说声“不好!”身子一让,险些儿被刀砍中。此时二马过门,郝其鸾才兜转马头。关太来得快,复又一刀往郝其鸾迎面砍来。郝其鸾一声喊叫,把马一拍如飞逃去。关太那里肯舍?紧紧相追,看看追上,郝其鸾带转马头,与关太战了数合,复又逃走。 关太仍是紧迫,约赶有五六里路,前面有座土山,郝其鸾转过土山忽然不见。关太仍在后相赶,一抬头见前面马上来了一个女贼,生得颇美貌:头扎玄色湖绉包脑,身穿玄色湖绉洒花紧身,下穿玄色湖绉汪花扎脚战裤,窄窄的一双小脚,踏着镫,坐下一匹银鬃马,手执两柄绣鸾刀,愈显得丰姿绝世,窈窕动人。关太在马上,已看得魂出窍了,忽然听得娇滴滴一声喝道:“来将快报名来!咱姑奶奶刀下不伤无名之辈。”关太听得呼唤,赶紧答道:“俺老爷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标下参镇府关太是也。”只听那女子说道:“俺姑奶奶,乃菊花庄庄主郝其鸾之胞妹,郝素玉便是。”关太道:“你的哥哥郝其鸾,已被咱老爷杀败。你这小小女子,有何武艺,敢与老爷对敌吗?”郝素玉大怒,飞马舞刀,直往关太杀来。欲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一回 关小西大战郝素玉何路通私探菊花庄 第二百零一回 关小西大战郝素玉何路通私探菊花庄 话说郝素玉大怒,舞动绣鸾刀,直往小西砍到。小西急忙接住,俩人交上手,大战起来。那知郝素玉的绣鸾刀,是异人所赠,刀法亦名师所传,更兼他有两柄软索铜锤打人,百发百中,也不亚张桂兰的袖箭。关小西见他刀法精纯,暗惊道:“看这小女子,年纪甚小,武艺高强。倘不经心,败于女子之手,岂不为众人耻笑,坏了半世英名!”于是抖擞神威,你来我往,只见刀光闪烁,马足奔腾,两人战有三四十合,不分胜负。郝素玉见不能取胜,便卖了个破绽,往关小西虚砍一刀,喝道:“咱姑奶奶战尔不下,今日算输与你了!”说着拨转马头,奔驰而去。关小西紧紧相赶,约离一箭之地。忽见郝素玉大声喝道:“来者休得追赶!看姑奶奶的利器,取尔狗头!”关小西听得亲切,猛一抬头,郝素玉用软索铜锤,已向自己的面门打至。关小西说声:“不好!”身子一偏,左手将偏缰一领,那马从旁边跑了过去,软索锤竟被他躲过。郝素玉见打不中,才将那锤收回,忽见关小西的马已至身右。关小西来得急快,举起倭刀便往郝素玉右腿上搠来。郝素玉也来得灵捷,那马已跑远了。又战了有二十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两边齐声喝彩,他二人也各自暗暗夸赞。忽见郝素玉将绣鸾刀架住关小西的兵器,口中说道:“姓关的,今已天晚,姑奶奶要回庄歇息,明日再战吧!”说罢,将刀一撇,把马一拍,如腾云驾雾一般平空飞去。关小西那里肯舍,仍追赶一程,因赶不上只得回来。见着施公,俱告一切,并禀明郝素玉约定明日再战。施公答应,遂命众人就近觅了客房住下,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关小西饱餐早饭,取了兵器,请施公并众人督战。施公允准。关小西上马,大家也上马同行。走了一里多路,已至昨日大战之处。却好郝素玉也骑着马而来。关小西一马冲出,两人又交起手来。一个如猛虎归山,一个似蛟龙出水。一男一女,又整整战了五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关小西力敌不过,暗想道:“咱何不用拖刀计,擒他便了。”主意想定,就卖个破绽拍马便走。郝素玉拍马也就赶来。看看赶得切近,忽见关小西突然将身翻转,一刀直往郝素玉砍到。郝素玉本来防备着的,见关小西用出拖刀计便喝一声:“来得好!”将绣鸾刀把倭刀隔开,复一刀往关小西肩上砍下。关小西赶即架住。二人复又交手,又战了五十合。关小西道:“尔敢步战吗?”郝素玉道:“尔不要疑惑你姑奶奶不能步战胜你。”说着跳下马来。关小西也下了马。郝素玉道:“咱再与你战一百合。”关小西先抢了上首,摆开架式,两人正战起来,一来一往,战到三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施公远远看着,遂命人喝道:“关将军与那女子,今日且各歇息!明日再决雌雄。”关小西听得明白,不敢违拗,便虚晃一刀,跳出圈外说:“咱老爷奉命罢战,留你再活一日,明日擒你便了。”郝素玉也住了手。彼此皆极佩服,两人各自上马回去。 施公率领众人回至客店,大众坐下,夸赞郝素玉不已。关小西也是赞叹,惟有何路通不语。你道他为何不语?他却另有个意思:要在夜间,私自前去将郝素玉劫来。何路通待人睡静,便悄悄地换了夜行衣靠,藏好了拐,越屋出了客店,直奔菊花庄而来,这且慢表。且说郝素玉,回至庄上,郝其鸾接了进去,兄妹两人坐下。郝其鸾问道:“妹妹今日出战胜负如何?”郝素玉道:“那个姓关的,本领果然高强,若以力敌,恐不能取胜,明日当以计取之。”郝其鸾道:“愚兄自被那厮昨日砍了一刀,虽然不致妨碍,但不知何日才能出战。恨不能就愈,便可同妹子出去将他擒来。”郝素玉道:“妹子闻得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飞檐走壁的不少。我们不可不妨他夜间到此,暗地行劫。”郝其鸾说:“妹子所见不差,愚兄早已虑到此。但是咱这庄上四面皆水,水中都有埋伏。”兄妹两人谈了一会,也各自去歇息,这且不表。 再说何路通出得店门,往菊花庄而来。不多时已到庄口,但见四面皆水,中间一座黑丛丛大庄,房屋倒也不少。何路通暗道:“这就是菊花庄了。”又各处看了一遍,无路可通,白茫茫一带皆水。何路通便噗咚一声,跳入水内,泅着水来到对岸。只见芦苇内摇出一只小船来,船上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扳着桨从小港内荡出。何路通在芦苇旁边将身伏住,等那只小船过去,就从这条港进来。约有半里之遥,好容易看到对岸。又走了两步到了岸边,就趴到岸上。弄得个遍体淤泥,不成人样,又兼那水苇的叶子,其利如刀,将脸上割得满面血痕,甚是疼痛。何路通咬着牙关仍往前走,又走了一会才有一条路径。何路通顺着路走去,急听豁喇喇一声,跌入陷坑去了。欲知何路通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二回 落陷坑放走何路通比拳勇诱敌郝素玉 第二百零二回 落陷坑放走何路通比拳勇诱敌郝素玉 却说何路通跌入陷坑,暗说:“不好,此番要遭恶人毒手。”正想间,只听有人大嚷:“拿奸细呀!”登时挠钩并下,将何路通擒上坑来,用绳索缚好,抬到庄上,进去通报。庄主吩咐;“等天明审问。”庄丁复将何路通抬入门内,紧紧看守。才交天明,忽听庄主说道:“叫他们把昨夜拿的奸细押来审问吧!”只听外面答应,房门一开,进来两个庄丁,叫声:“朋友,咱庄主爷叫你去问个明白。”何路通也不答应。庄丁走上来,连推带拉,拥出房门。何路通道:“尔等这些狗徒,何必拉拉扯扯?咱老爷既误中奸计,还怕什么?”说着又转了七八个弯儿,才到一处所在。何路通仔细观看,见是三间厅房。庄丁走到此处便不走了,就将他抛在地下。又见厅上,走下一人道:“带上来!”庄丁不敢怠慢,答应一声,把他推上台阶。何路通往里一看,厅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郝其鸾,女的是郝素玉。何路通站在那里,两眼圆睁,大声喝道:“尔这一对童男童女!你们老爷到此,还敢这大模大样的坐在那里摆架子,实在不知抬举。尔若知罪,应该亲自下阶,亲解其缚,加以上位,摆酒压惊。或者你何老爷见你如此款待,过意不去,那时等大人到此,代你求个情,死罪改成活罪,留你在世上多活两年,也显得咱老爷好生之德。尔等如此,那时可不要怪咱老爷。”那知郝其鸾兄妹,并不动气,反笑说道:“你姓什么?在施不全跟前作个什么官儿?好好说来,让咱老爷知道。”何路通大喝道:“尔既问咱姓名,尔等坐稳了,咱老爷姓何,名路通,官居千总之职。”郝素玉道:“这千总是几品呀?”何路通道:“八品。”郝素玉道:“昨日那个红脸的,他是什么官职?位居几晶呢?”何路通道:“你又问他,他是参将大老爷,位居四品。”郝素玉道:“照你这样说,你比他小了。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你姑奶奶开好生之德,放你回去。还叫你那个红脸的出来,与姑奶奶步战。与尔这小卒不屑相斗,就便把你杀了,也不享名。”说着,叫:“将他解了绑,把他兵器还他,令他速速回去。”庄丁答应,立刻把绳索解下。何路通听了这话,把脸都气紫了,已见把绳索解下,遂望着郝素玉道:“你这毛丫头休得大言,是好的,敢与你何祖宗战个几合?”郝素玉道:“你速回去叫那个红脸的来,你奶奶不屑与你相见。”何路通没法,只得转身往外出了庄门。看看天色尚早,太阳才出。一面走,一面暗道:“我回去何辞以对?”忽然说道:“我可如此如此。”主意想定,一会已至客店。大家见何路通从外面进来,又见他脸上都是血痕,忙问道:“何大哥,你昨夜到那里去的?敢是上菊花庄去过了吧?”何路通答道:“正是。”众人又道:“你为何脸上都是血痕?”何路通道:“不瞒诸位讲,咱昨夜由水路而去。到了那里,那知他四面护庄河内全种着水苇,咱又寻不出路径,只在水苇内蹿出去了。那水苇的叶子,其快如锋。后来到了岸上又中着埋伏,跌入陷坑,被他们擒住,将我绑了抬到庄上,见郝其鸾兄妹两个。被咱用话激了他们一阵,他后来见我的话有理,我是用话谎了出来的。算是他庄上路径我已熟了;不过不能拿着他们一个回来,有些惭愧。”说罢,又去见施公告禀一切。施公也说:“你辛苦了,且去歇息吧!”何路通答应了出来,关小西一心念着:“昨日与郝素玉步战了五十合,尚无胜负,今日若不将他擒住,何能再有面目见人。”心中想罢,便去请了施公,并大众一齐骑上了马,复到昨日战斗之处。 施公等勒住马站在后面,关小西踊跃上前。只见郝素玉已先到了。关小西便跳下马,抢在上首立定脚步。郝素玉也下马。二人更不搭话,交上手又战起来。只见郝素玉一个斜插花势,执定绣鸾刀,猛向关小左肋下刺进。小西正跑得飞快,忽见左肋下有刀刺到,说声:“来得好!”赶着用刀将刀往下磕,指望这一刀磕下去,就要将郝素玉的刀打落在地。那知郝素玉更加灵便,见关小西一刀磕来,知道他力已用足,必要将手内的刀打落,赶紧把刀收回。关小西一刀磕了个空。两人一来一往,又战了二十几个回合,仍杀个对敌。郝素玉道:“你昨日说马上战得不好,要步战。今天步战过了,也是难分胜负。咱姑奶奶另想个法儿,咱们不用兵器,在这拳脚上比些功夫,来往再战一百合。姓关的,你敢同姑奶奶比试吗?”关小西闻听这话,正中心怀。关小西就摆开架式,搭上手复又战斗起来。只见两个人,一拳一脚,真不愧:“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郝素玉更有一桩好看,一对金莲小脚,盘旋飞舞,煞是令人目眩神迷。毕竟关小西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三回 素玉深感关小西其鸾巧败金大力 第二百零三回 素玉深感关小西其鸾巧败金大力 话说关小西、郝素五玉二人正在酣斗之际,忽见郝素玉飞起一脚,关小西看得真切,顺着来势身子往后一倒,跌了个四仰八叉睡在地上。此一套拳,叫醉八仙。郝素玉见关小西跌倒在地,心中甚是欢喜,以为中了妙计,就赶着飞起一脚,认定关小西腹下踏来。小西不慌不忙,见他来得切近,说声:“来得好!”右腿一起,一个鲤鱼挺子,就把郝素玉裹住。郝素玉却不认这拳法,但说声:“不好!”急想跳出圈外,那里能够?郝素玉暗暗惊道:“今番上了当。”关小西睡在地上大笑,说道:“可认得你拳祖宗吗?”郝素玉听说,脸上好不惭愧,口中气喘。此时关小西见他这个形景,忽然生出一团怜爱之心,复说道:“我看你这样还要取胜,逃走亦不可得。今放你一着,让你跳出圈外。赶紧回庄将你哥哥劝醒,叫他快快改邪归正,即来大人处请罪。咱家大人最是仁慈,不但不加罪,将来尚有保举。如若他执意不悟,杀身难免。”此时但见关小西已放松了一着,郝素玉就此一跳,就离了圈,口中大喊一声:“姑奶奶力乏了,明日再战吧!”说着转身就走,心中颇为感激。关小西见素玉走了,即便起来,牵了马跨上也就回去。到了施公面前,小西禀道:“卑职向大人请罪,恨不能将他擒来,实是有罪。”施公道:“贤弟莫要这等说。”他这才同施公回店。这句话本是关小西的假词——因为他自己放走郝素玉,怕得施公看出来,要问罪于他,故尔假些谎词,掩饰耳目。施公说道:“你已辛苦几日。黄天霸等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又要保着本部堂。”这话也是真话,那知旁边恼了一人,暗道:“大人独把关太看得那么高而且重,偏是他有本领,能战斗,咱们就不如他?明日偏要将姓郝的拿来,看大人还把他抬着这样重吗?”这人一肚子气不忿,但在施公前,不敢说出,及至到了客店,还是暗暗地怄气——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好汉金大力,这且不表。 再说郝素玉回到庄内,暗想道:“我看那姓关的武艺实是扎手,拳法更是出众。今日不亏他松一着,我一定被他擒住;不但性命难保,而且十几年的声名全行抛弃。他叫我劝哥哥改邪归正,矢志投诚。原知他是好话,但我如何说得出口?还有一件,明日索战,何辞以对?有何面目见他?不若推病不出,以观动静,再作计议。”一人想了一会,主意已定,便即装起病来。当有丫环禀知郝其鸾去。一夕无话。到了次日,郝其鸾一早起来,就到妹子房内看病。郝素玉困在铺上,听说哥哥进来,故意勉强坐起,先请安了一声。郝其鸾问道:“妹子今日身上觉得那里不好?”素玉道:“也不觉怎么,只是浑身困惫,头痛得很,心里慌慌的。哥可不要挂念。想是受了些寒凉,睡一天该就好了。”郝其鸾道:“寒凉固自有的,连日与那姓关的也战辛苦了。且歇息两日再说吧!”郝素玉道:“旁的倒不甚要紧,可是那姓关的今日还是要来,哥哥刀伤尚未全好,谁人与他对敌?”郝其鸾道:“妹子放心,如果他来,为兄的自有主意。”话犹未了,只见庄丁慌慌忙忙跑进来说道:“禀爷得知,外面有个大汉骑在马上,手提一根铁棍,声称:奉施大人之命,特来擒捉姑娘与爷两个。差不多要杀进庄了。速请爷的示下。”郝其鸾听说,赶即出来,取了兵器,跨上马迎了出去。 刚到庄口,只见金大力已到,坐在马上,口里不住地乱嚷。郝其鸾一声大喝:“来者是谁?快通名来,咱爷爷不杀无名小卒!”金大力听说,亦大声喝道:“小子听了,咱金大力爷爷是也!特奉大人之命,来捉贱婢郝素玉。尔可唤他出来受缚。”郝其鸾闻听大怒,将马一拍,手端方天画戟,直向金大力刺去。大力赶着迎接,将镔铁齐眉棍,用足了劲,往画戟上一挡,说声:“去吧!”郝其鸾的戟,被他拨在一旁,险些儿打在地。郝其鸾暗道:“好家伙!力量真有。不愧为‘金大力’三字。”正说之间,金大力的铁棍已当头打来。郝其鸾往上挡,两膀用足了劲,好容易才将他铁棍拨开,郝其鸾趁势又刺一戟,金大力仍是架住。你来我往,才战有七八个回合,郝其鸾渐渐抵敌不住,他心中作慌,便架住大力铁棍说道:“咱马上战不过你。尔敢与咱步战吗?”倘若步战还是你强,咱情愿与你捆缚去见大人。”金大力道:“步战你老爷还怕吗?”说着跳下马来。郝其鸾才跳下马来,金大力赶着就是一棍。郝其鸾往旁边一纵。金大力打了个空,复赶着举棍打来。郝其鸾又跳了过去,蹿跳蹦纵,闹个不了,把金大力闹得个跟着打,赶着转,终没一棍打到他身上,只是自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郝其鸾见他力已乏了,与金大力复战起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四回 黄天霸辞别凤凰岭金大力怒打菊花庄 第二百零四回 黄天霸辞别凤凰岭金大力怒打菊花庄 话说金大力被郝其鸾出其不意刺中一戟,金大力连马都不要了,撒腿就跑,大声嚷道:“咱金老爷算上了你这小子当了!待咱养好了伤,再来要你的狗命。”一面说,一面跑了个不住。郝其鸾哈哈大笑,说道:“你这狗娘养的慢跑,咱爷不追你就是了。若要跑死了,明日便不能复战了。”说罢,也自回庄不提。 且说金大力回至客店,也不与人知道,遂悄悄地进了自己房间拿出刀创药,在腿上敷了,又用布裹好,躺在那里气闷。事又凑巧,关小西自从那日放走郝素玉,是夜便害起病来。他却是感冒风寒,因此身发寒热,不能动弹。这也罢了,可怪何路通自从私探菊花庄,在水里闹了一夜,被苇叶将脸上割破,又兼跌入陷坑,吊了一夜,不免又受些风寒,因此也病在那里。李七侯、郭起凤、王殿臣三人要保护施公,不敢稍离左右。施公只急得无法可想。 不说施公在客店暂住,再说黄天霸当日奉施公之命,同计全、李五、前往凤凰岭招亲。洞房花烛,极其热闹。翁婿亦极相契,夫妻是不必说得。招亲三日,天霸便与张七说道:“岳父!今小婿有一事奉禀:只因大人当小婿临行之时,谆嘱再三,一经姻事办毕,即须前去保护,往淮安上任;叮嘱转请岳父同行,还有褚老叔与朱大哥,也吩咐一齐同去。”张七道:“贤婿保护大人性急,这也是个正理,我女儿亦非不懂道理的;小女今既嫁你,各事自应听你作主了。施大人那里万一有了岔枝儿,他还可以帮助。我去淮安一层,就照那样说法:等贤婿到了淮安,将各事料理清楚,再来接我。那时我琐碎的事也可完结,就好一劳永逸,与你久住,免得心挂两地。但是明日还要留你一天,你算是自家人,无什客气;计老兄与李五兄二人总是客,我不能不尽尽地主之情,畅畅快快。后日动身便了。”天霸也就答应。一会,张七便招呼厨房预备酒席,明日早晚两顿,菜要丰足。厨子答应下去。张七又叫桂兰将自己应带物件料理料理,与天霸同行。张七回房安息。二人也回房内,天霸道:“我本意想贤妻随后与岳父同去,岳父反叫你同着我前去,未免叫贤妻有些父女难别了。”张桂兰道:“只是一件,与你同行,路上怪有些不好意思。若再让计、李说句笑话,那可更难受了。”天霸听说,也笑了一阵,于是二人安睡。到了次日,张桂兰就将应带物件收拾妥当。外面摆出酒席,张七与褚标、朱光祖、计全、李昆、黄天霸五人,又算谢媒,又算饯行,早晚两顿均是畅饮高谈,极其快乐。席间,朱光祖望着黄天霸等说道:“见着大人,代为先言,就说一经事毕,即便前来。”大家欢呼痛饮,直到二更将尽,方才散席。众人回房,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大家都已起身,将行囊等件捆缚停当。庄丁装上驮车,各人暗藏兵器,扎束妥当,又向张七告别。张七一一答礼。末后张桂兰拜辞。张七又勉励了几句“夫唱妇随”的话。张桂兰口中答应,眼眶却流下许多泪来。张七见这光景,也不免依依不舍,终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只得忍着泪送至下山。看看众人与女儿,女婿上了马,张七方才回去。黄天霸等下了山,走了一日。褚标、朱光祖二人先分了路,各自回去。黄天霸夫妇,及计全、李昆四人,还有两个庄丁,直向淮安的这条路而来,暂且不表。 再说施公住在客店,日望黄天霸回来。看看又过了五六日,仍是未到,施公颇为着急。所幸关小西、何路通的病,已渐渐好了起来。金大力的伤,已是全好。这日金大力正在那里纳闷,忽然走进一个人来,大声说道:“今有菊花庄差人到此,说郝其鸾约金老爷明日一决雌雄。若是不允,他便今夜前来行劫了。”金大力一闻此言,重又大怒,即叫来人去告诉他:“明日准战。”来人回去。金大力便见施公,禀告一切,道:“依卑职愚见,今日便去他庄上,给他个出其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李七侯在旁说道:“卑职愿与金大哥同去,以便做个帮手。好在大人这里有王、郭、何、关四人保护,料想也无他事。郝其鸾这厮若不早去除灭,万一他再去伙了别处强盗,那可更加费事。”施公应允,吩咐小心要紧。二人答应,挨至日落,便取了兵器,直往菊花庄而来。二人沿途商议妥当,已到庄口。猛见对岸有个人,在那里拉曳吊桥。李七侯便一箭步蹿到桥上,举起刀来便将那人砍倒。金大力也过了轿,直奔庄上。李七侯绕至后墙从高而下,金大力直向大门打进。此时大力如吃了虎肉一般,举起大铁棍,走到郝其鸾的门首,打倒了两个庄丁,一直冲杀进去。毕竟郝其鸾曾否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五回 郝其鸾中棍遭擒李七侯奋勇杀敌 第二百零五回 郝其鸾中棍遭擒李七侯奋勇杀敌 却说金大力打到庄上,庄丁飞跑进来,说道:“庄主爷!外面有个大汉,手持铁棍,打死了好些庄丁,现在冲进来了。”郝其鸾闻言,才要转身去取兵器,只见金大力打了进来,庄丁拦堵不住。郝其鸾一面叫人赶速将大门堵住,不要放他出外,一面一个箭步跳到院落。 金大力瞥眼看见,举起大棍劈头打来。忽见庄丁围绕上来,各执铁棒,齐声喊杀。郝其鸾此时也杀上前来。金大力一看,说声:“好呀!”将铁棍往下一沉,庄丁跌倒了十几个。金大力说:“这才打得畅快。”说犹未了,但见郝其鸾道:“狗囚休得逞能!郝爷爷取你狗命。”说着一戟。金大力看得真切,猛将铁棍往上一架。郝其鸾虎口一震疼痛难忍,手一松,那枝画戟已经打落在地。郝其鸾说声:“不好!”赶着往外一跳。金大力第二棍又到,却好庄丁赶来。郝其鸾抽个空,叫人将宝剑取出,他便执剑在手又杀进来,只在金大力前后左右,遇空就刺。此时金大力杀得性起,不辨青红皂白,将棍举起来乱舞一阵。郝其鸾赶紧要让,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咕冬栽倒在地,几乎送命。那些庄丁见主人打倒,一窝蜂还要上来相杀。怎奈金大力那棍厉害,不敢近前。金大力复大声喝道:“尔等快拿绳索,将他绑起。”那些庄丁站在那里,口中答应,身子不动。大力又喝道:“你等既不拿绳索,快快给我退出大门之外!”金大力见郝其鸾躺在地下,已是动弹不得,便将他腰带及裤带一齐解下,把郝其鸾四马倒攒蹄,捆个结实;又撕了一块衣襟塞在他口内,然后抛在黑暗之中。又将大门关好,用杠子闩起来,便提着棍子,直往后面而去。转过厅房到了内宅第一进,只听屋上叮叮当当,打个不住。金大力仰上一望,正是李七侯在那里与郝素玉厮杀呢。金大力看得清切,遂喊道:“老七使劲儿,底下那小厮已经捉住了。这个不要给他放走呀!”李七侯一听此话,便知金大力已将郝其鸾捉住,一面与素玉对敌,一面招呼底下道:“金大哥,那小厮既已捉住,你可先把他背回去见大人,不要再给他跑了。”金大力即刻退出来,将郝其鸾背在肩上,开了大门,舞着铁棍,大踏步直往客店而去,按下休表。 再说郝素玉正与李七侯在瓦上厮杀,足足杀了两个时辰,彼此不分胜负。两人正在酣战,忽见素玉虚晃一刀,往后便走。李七侯疑惑他欲要逃走,遂在后面紧紧相追。看看追得切近,只见素玉一转身,将软索锤放下,直往李七侯打来。李七侯说声:“不好!赶向旁边躲让。说时迟,那时快,饶他让得快,肩膀上已着了一下。李七侯站立不住,只听咕冬一声,已从屋上滚到地下。郝素玉见李七侯中锤跌下,也赶着跳了下来。李七侯虽然中了一锤,还可以挣扎起来,瞥见郝素玉从屋上跳下,便就地一滚,两脚一使劲往上一撑,已站立在院落之内。等到郝素玉跳下,他已一刀刺了过去。郝素玉往旁边一闪让过一刀,顺着势复一刀,直往李七侯胸前刺去。李七侯用刀架住,拨在一旁。此时李七侯却换了刀法,喝声:“着!”一刀往郝素玉足下砍来。郝素玉便将软索锤取在手中,一转身放了出去,正击中李七侯手腕,李七侯的朴刀,已打落地下。李七侯说声: “不好!”不敢恋战,转身就跑。郝素玉也不敢追赶,恐外面更有能人。只得回转厅房,复从屋上跳下,检点庄丁,死伤的共有十五六个。当时将受伤的人,抬去歇息;已死的,明日掩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六回 李公然仗义释其鸾张桂兰有心结素玉 第二百零六回 李公然仗义释其鸾张桂兰有心结素玉 却说金大力背着郝其鸾赶回客店,天色已晚。施公等俱已前来,金大力禀明各节。施公便命将郝其鸾锁在空房,等将郝素玉捉住,一齐押入宿迁。说着,忽听店外车马之声,吵嚷不已。施公便命施安往外观看,究系何事。施安一见,计全等已将行囊搬进店内,也就与李公然进去。公然先给施公请了安,然后将天霸招亲,张桂兰同来,朱光祖答应因要将自己事料理清楚,随后就到的话,一一禀知。却好黄天霸进来,见施公请安道谢,站立一旁,便将褚标不愿前来,同张七等到淮安再来的话,又细细说了一遍。施公道:“你的房间,刚才已招呼店内另腾一间女屋,好让你夫妇同住。”天霸道:“卑职感大人的恩典。”施公道:“你妻子少停片刻,本部堂是要请他见见的。”黄天霸道:“少停,卑职就命他前来给大人请安谢罪。”又道:“卑职岳父还道先给大人请安,从前冒犯,还求恕罪。”施公道:“不是当日那一番举动,如何有今日这段奇缘?我生平是不念旧恶的。”天霸道:“大人不知为何事,耽延至今?”施公见问,便将郝其鸾如何行劫,关小西如何大战郝素玉,何路通如何侦探菊花庄,后来二人有病起来,如何金大力与李七夜打菊花庄,郝其鸾被大力擒住现在此间,李七因战素玉尚未回来,才派王殿臣、郭起凤去接应的话,告诉了一番。黄天霸未及回答,只见李公然站起来说道:“这郝其鸾卑职是知道的。他向来领着妹子安分守业,并不恃强恶霸,却是一身武艺。郝素玉曾得异人传授,比他哥哥还高强。今已被捉,可否还求大人不咎既往,以警将来。让卑职令他矢志归诚,将功赎罪?”施公道:“贤弟既知其底细,当准如所请便了。”李五又谢了恩,然后退出。 关小西等迎接上来,给黄天霸道喜,还要请张桂兰出见。黄天霸又与大家叙谈了一会,接着李七侯、郭起凤、王殿臣也回来了,彼此问讯了两句。李七即往施公前,将与郝素玉大战的话,禀告了一番,这才退出。与大家同叙一番。黄天霸又将自己的住房安置妥当,即便叫张桂兰去见施公。张桂兰当即换了衣服,随着天霸前去。天霸先向施公说知,然后张桂兰进去先给施公行了个全礼。施公也还半礼。张桂兰复又磕头谢罪,施公又让了一回。张桂兰这才立在一旁,娇声道:“前者冒犯虎威,自知罪不容赦。乃蒙大人恩施格外,俯准玉成,小妇人理当随着夫主竭效犬马之力。即小妇之父,亦嘱转致谢恩,恕其前罪。”施公道:“从前之事,虽属冒昧而行,亦复天缘凑合,本部堂断不追究。以后能随天霸立功报国,夫唱妇随,不负本部堂撮合之心就是了。”张桂兰道:“谢大人的恩典,吾辈敢不竭力报国!”说罢,施公即命他回房。张桂兰也就退出。黄天霸又与众兄弟相次见礼已毕,这才归房。 此时李五已至郝其鸾房内,见他闭着二目,缚在那里。便上前喊道:“贤弟不要惊慌,愚兄已在大人前给你求过。大人已准不咎既往,特嘱愚兄为你前来解缚。”郝其鸾听说,将二目睁开一望道:“原来是李五哥,你老为何在此处?小弟早知如此,悔不当初了。”李五一面将他背缚解下,一面说道:“贤弟你为何也要学那一流人物?今日若非愚兄到此,贤弟少不得有灭门之祸。”郝其鸾道:“此话说来甚长,只因前者谢豹来信,甚言施公贪鄙异常,嘱小弟前去帮助。小弟及至到了那里,闻见他已经被捉。因此探听施公必走此地,才生出这个主意来。等到后来,已成骑虎之势。今蒙老哥搭救,小弟粉身碎骨不足以报大恩。”李五道:“好在愚兄在大人前代你辨白清楚,只须同着贤弟去大人那里谢个罪就是了。”郝其鸾跟着李五先禀知大人,施公答应。郝其鸾磕头请罪。施公见他人品还不俗,当即申斥了几句,招呼他戴罪立功。郝其鸾唯唯听命,磕头退出;又与众人各各相见。然后回菊花庄而去。 于是大家复聚在一处,谈谈郝其鸾的事。关小西又言:“郝素玉的武艺高强,若遇着黄嫂嫂,二人大战起来那才好看。”李五道:“据我看,不必一定要战起来才知道高下。不妨令黄贤弟、弟媳将他请来比比,大家就可看见了。”黄天霸道:“五哥此话不错,等明天教贱内去,请他来比试比试。”说着即站起身来去往自己房内,与张桂兰说知一切。张桂兰道:“既是郝家女子有这等武艺,只得明天我去会他。不知大人可否允准。倘若应允,我也可显显我的武艺,并叫姓郝的也知道此间有我这么一个人。”黄天霸欣然到了施公房里,缓缓说道:“卑职妻子闻说郝素玉武艺高强,实在心下羡慕。拟赶此时大人未曾启节,前去结识了他。或者随后有用他的时候,就可用卑职的妻子前去招呼。卑职因大人已将该兄开罪在前,卑职故敢斗胆请命,行否即求裁夺。”施公沉吟了一回说:“此事未尝不可。但能与郝素玉说明,以后如有用他之处,悉听调遣,不得违拗。本部堂也可得一员女将。贤弟可将此话与尔妻说明便了。”黄天霸唯唯退出,当即告知张桂兰,张桂兰喜出望外。次日一早,张桂兰暗藏了兵器,又禀告施公,上马而去。欲知张桂兰见了郝素玉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七回 话衷肠佳人重义联手足侠女同心 第二百零七回 话衷肠佳人重义联手足侠女同心 却说张桂兰奉了施公之命,前往结识郝素玉。到次日,他便结束个簇新,身穿一件大红湖绉密扣剜云紧身小棉袄,上加湖色摹本缎通体镶滚灰鼠大衫,外罩玄色湖绉洒花披风,下穿玄色湖绉洒花百褶裙,内衬玄色湖绉洒边滚脚罩裤,大红缎绣花弓鞋;头上盘了一个螺丝髻,八宝镶嵌足赤金簪,耳戴一副八宝镶嵌珠环,玄色湖绉抹额,当中钉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一个白绒球,颤巍巍高插顶门上面;腰间斜佩着八宝镶嵌剑,匣内藏一口七星宝剑,肋下暗藏两把朴刀,随带袖箭;备一匹银髻马,金辔勒,大红缨。结束停当,先往施公前请安禀辞。施公看那样装束,不愧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实是可羡。便道:“你可速去速回,毋须耽搁。”张桂兰答应,随即出了客店门,跨上鞍马,随带几个家丁,直往菊花庄而去。沿途观者,无不啧啧称羡。 停了一回,赶着进庄。到了郝家门口,对家丁说声:“今有施大人跟前官居副将黄天霸大老爷的太太张桂兰,特奉大人之命,前来拜望你家素玉姑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庄丁听说,瞥见后面马上一个绝色的女子,也是武艺打扮,便问道:“马上坐着的就是那黄太太吗?”夫人答道:“正是。你快去通报吧!”那庄丁转身向里跑去。张桂兰骑在马上,在门口等了一会。只见正门开处,迎出一女子,约在二十左右,生得颇为美貌:头挽凤翅髻,玄色湖绉包巾,当中安着一块翡翠,两鬓斜插一对蝴蝶双飞镶八宝珠花,一朵朱缨,顶门高插,耳戴乾绿翡翠珍珠环;外穿一件大红湖绉金银鼠袄,内衬湖色湖绉玄缎镶滚密扣紧身,腰挂佩剑,下穿玄色绣花百褶裙,藕花色玄缎剜云滚脚罩裤,脚着湖色绣花弓鞋,紧系玄色兜根缎带,窄窄的一双三寸金莲;薄敷白粉,淡点胭脂。后跟着两个丫环,缓缓迎了出来。只听得一个“请”字,张挂兰赶着下马,走了进去。郝素玉让至厅上,见礼已毕。 张桂兰道:“小妹久仰贤姐的英名,无由相见。昨日同拙夫由凤凰岭到此,始知贤姐令兄误信人言,前去行劫。多亏李五老爷在大人前力保,始将令兄解释回庄。小妹因闻关老爷道及贤姐武艺精通,真是女中豪杰,小妹因此禀求大人,冒昧前来拜谒,一来叩教,二来藉慰平生。但恨相见太迟,不能久相共处。”郝素玉道:“小妹荒村陋质,蒲柳之姿,敢云技艺高强?不过略知一二。久闻贤姐芳名远播,本领惊人,妹子亦相见恨晚。从今以后,还要时常请教,朝夕共聚。今日驾既到此,务留贤姐痛饮一日,彼此得能畅所欲言,不知贤姐尚肯不弃否?”张桂兰道:“乃小妹固所愿也。无如临时大人坚嘱再三,可早来早去,恐留此不免见责,且稍坐片刻,再行告辞便了。”又道:“小妹尚有一言奉告:顷者奉命至此,大人之意,令兄既不见罪,将来戴罪立功。还要求贤姐,如以后有借重之处,尚拟奉烦大力帮助。特嘱小妹务请贤姐应允,但不知可否俯从?”郝素王道:“施公手下,能者颇多。即如那关姓之人,武艺亦颇出众,足以抗敌几辈。况有姊丈、贤姐共相保护,则施公左右亦可谓‘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小妹不才,何敢滥施其侧。倘施公既有此意,小妹亦不敢辞;如有召见之时,只须一纸书,小妹当奉命前往。非敢谓足供驱使,藉以与贤姐把晤。”张桂兰道:“既承不弃,小妹是心感不忘了。”郝素玉道:“小妹得一睹芳颜,便是三生有幸。前者贤姐去盗金牌,又是何用意呢?”张桂兰道:“当日闻得拙夫本领素著。那时小妹赌气,去将金牌盗来,偏指名拙夫上山去取,意在要瞻仰他的意思。现在细细想来,终觉荒唐太甚。”郝素玉道:“贤姐如此做出,后来姊丈究竟去否?本领究竟能如人言否?”张桂兰道:“此事说来,颇觉惭愧。既蒙见爱,不妨直道其详,尚望贤姐勿作笑柄。”郝素玉听了这话,不觉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如此看来,姐夫与贤姐是怨偶反成佳偶了。可羡可羡!” 张桂兰听郝素玉话内有因,便跟着口气问了进去道:“此亦天缘凑合,莫之为而为。自古婚姻,大半天作之合。但不知贤姐青春如此,想定许字多时了。”郝素玉听说,脸上一红,腼腆说道:“小妹自父母去世后,随兄嫂度日。况且曾经自誓,非技艺出众者,宁作孤凰,不为双凤。”张桂兰道:“不知贤姐必如何人而可事之乎?”郝素玉道:“如姊丈一流,可毕夙愿了。”张桂兰道:“贤姐青春,今年几许呢?”郝素玉道:“痴长二十一岁。贤姐尊庚几何呢?”张桂兰道:“占长一岁。”郝素玉道:“小妹今有一言,愿与姐姐联为异姓手足,不知贤姐果肯赏光否?”张桂兰道:“小妹亦有此心,今承见爱,适合初心了。”郝素玉道:“彼此盟心可矣。”张桂兰道:“若谓焚香燃烛,徒然见笑于人。”郝素玉大喜。因道:“自此以往,便以姊妹称呼,不可稍存客气。”张桂兰亦唯唯答应。此时酒席摆出,张桂兰又请郝素玉的嫂子出来相见,然后入席畅饮。直到未申时候,方才散席。张桂兰即便告辞了。毕竟张桂兰代郝素玉物色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八回 施公为关太议婚李昆代素玉作伐 第二百零八回 施公为关太议婚李昆代素玉作伐 却说张桂兰辞别菊花庄,径回客店。便把天霸请进,于是把郝素玉的话说了一遍。因道:“妾意欲为小西择配,彼此年岁均各相当,武艺又不相上下。且小西口气,亦颇属意;素玉心内,也极赏识。而况大人曾言,有需用他的时候,还要教他应命来此。既是闺中的朋友,而且他又与我结了姊妹,彼此皆情投意合,将来要做同帮同住的,你道此话如何呢?”黄天霸道:“话虽如此,怎么向大人开口呢?让我同计大哥商量商量看。”说罢,黄天霸便走出房,寻着计全,却好李五也在那里,天霸便将张桂兰所说的话,学说了一遍。计全尚未开言,李五便道:“此事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了。”计全道:“既这么说,就请老五向大人说吧。”李五道:“计大哥,我代姓关的说不行,必得将他找来,叫他当面答应了,才得算数。就如黄贤弟把老婆带了来咧,到今朝咱还不曾吃他一顿。”天霸道:“五哥你不要挖苦咧!等你们到了淮安,大人请你们吃一顿就是了。”大家笑了一回,于是就将关太找来,叫他先给李五允下谢媒酒,关太只得答应。 晚饭用毕,天霸去见施公。施公便问郝素玉的话。天霸道:“卑职妻子向素玉说过,素玉也曾答应。那女子在先虽犯大罪,此时颇知悔过,且盛感大人赦他哥哥之恩。彼此谈吐之下,他颇佩服关太的武艺;探他口气,似亦属意于关太。拟求大人,玉成其事;不过卑职为招致人才起见。未识有当,还求裁夺。”施公沉吟道:“据尔妻言,亦甚有理。但不知郝其鸾可否应允?”天霸道:“如蒙大人俯允,只须李昆前去,向他说项。”施公听说,招呼李昆商议。李五赶着进去。施公道:“顷据天霸述及张桂兰所言,郝素玉颇知感戴;且与张桂兰志气相投,并极佩服关太。现欲为他二人撮合。本爵之意,亦可允许。但不知素玉为人?”李五道:“若论素玉,是卑职素知的。武艺高强,为人贤惠,且具有忠义之气。如蒙大人恩准,关太既成就家室,素玉亦幸托终身。即大人亦可得一女将,张桂兰也可添一帮手。将来同赴淮安,定能夫义妇顺了。”施公道:“既如此说,就烦贤弟明日即去作伐,以定回信,便定行止。”李昆道:“大人吩咐,实是经权两便。卑职当前去便了。”说着,天霸退出。李五就将此言告诉众人,并同关太说了一会笑话。此时天霸进了自己的房,正欲将施公允从的话告知桂兰。只见桂兰说道:“你不要讲了,我通听见过,知道了。”二人且自安寝,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李公然即辞施公,前往菊花庄而去。到了庄上,先着庄丁通报了。郝其鸾即便迎出。两人同到厅上,分宾主坐下。郝其鸾便先谢解救之德。李五让了一回,这才将奉施公之命,特来作伐的话,说了一遍。郝其鸾听说,赶着答道:“承大人之命,虽极谆谆。但小弟刑余之人,安敢上希荣宠?且舍妹质同蒲柳,亦难配松柏之姿。还希李五哥为我说辞,非小弟故违方命,实不敢妄攀。”李五道:“贤弟不愿俯从,愚兄亦不敢相强。若云高攀不上,如天霸之与张桂兰,这是前车之鉴,贤弟岂未有所闻吗?今令妹之与张桂兰事同一体,还有什么高攀不高攀呢?且大人之意,实为怜才起见。英雄侠女,天假姻缘,若故事推辞,竟是贤弟不许。”郝其鸾道:“承兄之爱,词意谆谆,倘再故辞,必拂盛意。小弟只好不自量力,请从台命便了。”李五大喜,便道:“还有一件顺人之意,拟在月内,即行择日,就近成亲。以后好带同令妹随赴淮安,作一劳永逸之举,免得随后又多往返之鉴。若因诸事猝办不及,两边均宜从省,将应用的稍办少许,其余概不奢办。至于妆奁一项,如贤弟应付令妹的,不妨随后陆续再置。并且大人恐怕尊处无多女眷,内事一切,多有未谙,已拟留天霸之夫人张桂兰,前来帮助令妹料理了。即请贤弟示下。”郝其鸾听说便道:“且待商量,容当报命。”不知郝其鸾能答应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零九回 代子申冤老妇告状为民辩屈贤臣准词 第二百零九回 代子申冤老妇告状为民辩屈贤臣准词 却说李五见郝其鸾踌躇未定,因道:“贤弟无须踌躇。在愚兄看来,只须粗备各物,数日即可齐全。倘然说独力难为,愚兄尚可帮助。且大人留下一位同事,姓计名全,以备将来他作男媒,兄作女媒之计。愚兄径可将他约来相帮料理。若以后到了淮安再来迎娶,时候虽觉宽展,不免跋涉多劳。倒不如趁此各从省俭,究觉两有裨益。贤弟还请三思。”郝其鸾听说,也觉有理,便道:“既这么说,只得遵命。但各事粗鄙,礼节不周,还请老兄善为说辞,求大人曲为原谅。一经择定吉日,便请老兄与计大兄前来帮助帮助。内事一切,则请黄夫人帮着贱内襄理。请先转达一言,那时再当具帖过来。”李五道:“今承遵命,三日后当先纳采。愚兄回去便请大人选择良辰便了。至于一概俗例,还望涵容一二。”郝其鸾道:“既为至戚,区区末节,何足讲求。”说罢,便命人摆酒。一会子摆上酒来,彼此用了午饭,李五就告辞回店。见了施公,备言郝其鸾已遵命应允;即请施公,选择吉日。施公闻说大喜,当即择定十一月十五日入赘。又拿出三百两银子,为关小西的赘费。便命计全、李昆为媒。又招呼桂兰,即日移住菊花庄,帮郝素玉料理一切。大家均唯唯听命。次日,施公即吩咐动身,往宿迁而去。三日后,李昆、计全即至菊花庄纳采,仍与小西住在客店。张桂兰即于是日,移住郝素玉家。真是姊妹情深,痛淡衷曲。等吉日——到,关小西便去入赘。 不言郝家预备招赘,如何忙碌。且言施公到了宿迁,早有地方官出城来迎。施公便换坐大轿进城。轿子未入城,只见迎面来了一个白发苍苍、年有七十以外的老婆子,头顶状词,拦着轿子,跪在地下,口称冤枉。施公便命住轿,招呼手下人,将呈子递上。手下人答应,便将呈词递上来。施公接过来一看,上面告的是:谋害亲夫,毒毙幼女,两条人命重案。施公细细看毕,便望下问道:“老婆子,你就是王陆氏吗?”那老婆子道:孀妇正是王陆氏。”施公道:“这王李氏,是你的媳妇吗?”王陆氏答:“是。”施公又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王开槐、孙女秀珍,是尔媳妇谋害的呢?有何凭据?可从实讲来。若有半字虚言,定照诬告从重治罪。本部堂看尔这所告的呈词,你儿子的命,或是你媳妇所害;天下岂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肯将他毒死吗?此中显有不实之处,尔可细细讲来。” 王陆氏跪在下面禀道:“大人在上,容孀妇上禀:孀妇今年七十二岁。四十岁上,才生得儿子。不到两年,亡夫就病故了,其时儿子才三岁。孀妇就苦苦抚养,长到十六岁,便给他学了个鞋子店的生意。也算他知道艰难,每月除养孀妇外,省吃俭用,历年积聚了百吊钱。到了二十七岁,就凭媒说合,讨了一房家小,颇为勤俭。过门第二年,就生这个孙女。那知第三年冬间,因嘱儿子给他做条湖绉棉袄。儿子便道:‘你我这寒苦人家,要这样衣服何用?’媳妇就不愿意,因此两人就吵闹起来。孀妇将媳妇劝了一番。媳妇后来赌气回娘家去了。一连过了八九天,这日回来,便见他穿一件桃红湖绉棉袄,他们又吵起来。那里晓得,媳妇由此就时常回去母家,动辄就要与儿子吵闹,迥非初来的光景,今年八月初一日,孀妇女儿来接孀妇去过了两日。初六早上,忽然邻居——叫小毛,跑来送信,说是:儿子同孙女昨夜暴疾身死。孀妇听这话,吓得魂不附体,赶着同女儿回去,果然见儿子、孙女儿都已死了。该应凑巧,那小毛在暗地就告诉女儿,说他夜里先听见儿子声音,求人饶命;后来又闻孙女大哭起来。到了天亮,便听见我媳妇就惊慌起来,说是儿子同孙女,都得了急病死了。怕得此中有别的怪事,孀妇向县里去喊冤。后来乃是太爷就来相验。两个人周身验到,并无一处伤痕,就说是实得暴病而死。孀妇此时无法了,只得备棺收殓。不料媳妇的父亲李卜仁,因县大老爷验得无伤,反告孀妇诬告。幸亏县大老爷百般开导,李卜仁才算没事。媳妇便由李卜仁接回娘家,只落得孀妇一人。所幸我女儿搬来住在一处。于今三月,忽然前夜三更时分,见儿子满头鲜血站在床前,说他身死不明,今有施大人到此,叫孀妇代他申冤。忽然妇人惊醒,乃是一梦。次日起来,在外面打听打听,说是果有个施大人早晚就到。因此孀妇叩求大人,给儿子申冤。”说罢,又磕了两个头。施公听了这番话,当即说道:“王陆氏,你先好好回去听候传讯。本部堂代你儿子申冤就是了。”王陆氏起来。施公也就进城。到了行辕集英轩,立刻签提小毛,并淫妇王李氏对质。毕竟如何决断,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回 酌理准情差提淫妇蹈瑕乘隙追指奸夫 第二百十回 酌理准情差提淫妇蹈瑕乘隙追指奸夫 却说施公立刻签差去提见证小毛、淫妇王李氏,并父李卜仁,就县署升堂复讯。宿迁县旁坐案侧。施公便命提原告王陆氏,跪在下面。王陆氏与前词相同。又命提被告。差役将李氏带到,跪在下面。施公观看李氏,颇有娆态,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你丈夫王开槐、女儿秀珍,究竟因何身死?尔可从实招来。”李氏道:“大人容禀。小妇人二十三岁,凭媒说合,嫁与王开槐为妻。二年就生了秀珍女儿。我婆婆见我易于生育,也是欢喜。至今年搭交六年,从未怨过他家一句。不意祸从天降,八月初五夜间,忽然丈夫口称腹痛,女儿亦是如是。其时婆婆到小妇人姑家去咧。小妇人只好起来烧了些姜汤,与丈夫并女儿服下,那知仍然疼痛。又当夜深人静,无处延医诊治,小妇人心想等到明天再去将婆婆、姑子接回,请医生前来代他两个诊治。不料天尚未明,丈夫与女儿两个一齐死了。小妇人已是魂不附体,天明便去隔壁朱家,请他家小毛去接我婆婆、姑子回来。他就说儿子与孙女儿全是小妇人谋害死的了,便到县里告过。当经县太爷相验:并无伤痕,委系暴病而死,我婆婆才算没事。小妇人实在冤枉,总要求大人天断。”施公道:“本部堂且问你,那一件湖绉的棉袄,是谁送你的咧?”李氏道:“小妇人回到娘家,向父亲要。后来父亲做给小妇人的。”施公道:“你丈夫既死,为什么不在夫家守节,服侍孀姑,竟至回到母家,这又是何缘故呢?”李氏道:“当丈夫死后,小妇人也曾力劝婆婆:儿子虽死,也有你媳妇奉养,你老人家不必过恸哀切。怎奈婆婆骂小妇人。因想:丈夫是死了,还要遭婆婆辱骂,实在忍气不过,屡欲自尽;又恐为人议论,说小妇人害死亲夫,畏罪自死。因此小妇人父,才将小妇人接了回去——过了一二月,等婆婆气稍平些,再回夫家,并无别故。” 施公听说,把惊堂一拍,喝道:“好大胆的淫妇!现在有见证在此,等与你对质明白,那时尚有何说?”命提见证。差役即刻将小毛带到下面。施公问道:“你就是小毛?姓什么?多大岁数?王开槐究竟怎样身死?你可从实讲来。”小毛道:“小的姓韩,在朱家放牛,今年十五岁。八月初五夜,约三更时分,忽听隔壁王家有人喊:‘救命!’声音却不高。后来又听见他家小女儿大哭两声,也就是不哭了。小的当时也不知何事。等到天明,忽然王家大奶奶起来,说是他家大爷与女儿,全得病死了。复又到小的主人家中,央小的去接他婆婆。后来小的闲谈中,说起夜间喊求饶命的话,他家老奶奶,就说是‘谋死亲夫,毒毙幼女’,就去往县里告咧!这就是小的实供,别无虚谎。”施公道:“本部堂问你:他平时夫妻吵闹,你可知道吗?”小毛道:“小的间或知道。”又问道:“你可知王开槐不在家,有什么人到他家来走动吗?”小毛道:“外人并不曾看见过。”施公又道:“这李氏回娘家,一月去几次呢?”小毛道:“有时今去明天来,也有两三天、三五天不等。”施公听罢,又命带李卜仁。差役答应,即刻带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向来作何营生?年纪几何?为什么纵容女儿在家宣淫,不加防范,以致谋死亲夫,毒毙幼女?尔可从实一一招来,本部堂尚可从宽,免尔之罪。”李卜仁在下磕了个头,回道:“小的今年五十八岁,向为裁缝生理。女儿虽时常回家,只是暂来暂去,连三天都没在家过的。因为女婿的母亲年纪甚大,无人服侍,亦门户要紧。若问女婿是女儿谋害死的,小的实在不知底细。说害死的时节,小的也只道女儿不端,听凭夫家去告。即到县大老爷前来相验,说是:实系暴病而死,因此小的才告他的诬告。后来经人说开,小的也就罢了。至于将女儿带回,因据女儿说,他婆婆任意辱骂,万难相处。后来女儿气忿不过,欲寻个自尽,小的因此先将女儿带回来,过一两月,再送他回去。若说奸夫究竟何人,小的不敢妄指的,还求大人明察。” 施公道:“本部堂再问你:你女儿所穿的桃红湖绉的棉袄,究系何人与他的?”卜仁道:“这日女儿回来,就说是与女婿赌气。因为叫女婿做湖绉棉袄,女婿不肯,后来女儿又说:‘爹呀!这件衣服要多少钱呢?’小的就告诉他,差不多要十二吊钱做得成功。后来女儿就拿出四两银子。小的当时问这银子从那里来的?因为女婿不过手艺人,难得拿出这许多银子。”施公说:“这却问得不错。他便怎么回答你呢?”又说:“我女儿说:‘这银子是女婿的一个舅表兄,现在江南跟官,不久回来,看见表弟娶了新妇给的见面礼儿。’小的听说这话,也就不追问了。当时把银子拿了过来,做了一件桃红湖绉的棉袄。”施公听罢,有了表兄,便问王陆氏道:“你可是有个在江南跟官的外甥吗?”王陆氏道:“这个外甥,还是娶媳妇这年来了一趟,从此并不曾来过。”施公道:“你外甥把了四两银子,给你媳妇做见面礼的吗?”王陆氏道:“却不知道。” 施公又问王李氏道:“你这四两银子从何而来?快讲。”王李氏道:“委实是表大伯给的。当时婆婆不在面前,丈夫那日还在家,亲自见的。”施公道:“你婆婆既不知道,你丈夫又死无对证,本部堂不动刑,你不肯招来。拖下去先掌嘴四十。”差役答应,当即一面打了二十。王李氏仍是不招,施公又命鞭背。差役又将外衣扯下,即一五一十,鞭了二十下背花。王李氏但喊“冤枉!”并无口供。施公便命且先收监,李卜仁着一并收押。施公退堂。欲知王李氏如何谋害亲夫,毒毙幼女,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一回 集英轩因梦悟诗枯树岭开棺检验 第二百十一回 集英轩因梦悟诗枯树岭开棺检验 却说施公回辕,参详了一回,只得安寝。睡至三更时分,忽觉信步走出集英轩;走有半里之路,便是宿迁县门;又往城外走去,过了吊桥,见左首有座大庙,庙前丛聚多人在那里。又闻人说:三齐庙门口死了一人,不知是那家的儿子。施公听说,便走过去看。及至走到跟前,并无死尸,只是一班江湖上卖艺的人在那里变戏法。围了一堆人,在那里看热闹。施公也站下来去看。只见那变戏法的先变了些瓜果,又变了两只雀子、一只山鸡,到后来竟变出一具棺材;旁边立了一个人,好象公门中仵作模样,手中掌了一柄斧头,忽然又不见了。一会子又装出一男一女,男的是书生打扮,女的是俊俏佳人,在那里彼此戏谑。倏忽间一男一女杳无踪影。又装出一个儒生,摇摇摆摆,走了出来,手中执了一柄白纸扇,嘴咿咿呀呀念着诗。施公仔细听去,只听念道: 花事阑珊梦醒迟,玉人斜立倚花枝。 春光已逐东风去,害杀相思弱不支! 施公听罢暗想:“这不是咏的伤春诗吗?”正自说着,又见那儒生去换了衣服,仍旧是卖武艺打扮,复到当场耍起拳来。看了一回,以前变戏法,以后打卖拳。单这中间变棺材、装儒士,是个什么意呢?一会子人也散了,拳也不打了,施公也走了。忽听人说:“宿迁县衙门失火。”施公赶紧往城根跑去。不料人多路挤,走到吊桥,忽然桥梁坍下一角,许多人跌入城河。施公一惊,醒来乃是一梦。又听了一听,正打三更。施公便将梦中所见情形,参详一遍。因道:“棺材旁首立了一人,手执斧头,难道叫我开棺复验吗?又想那儒生咏的那首诗,起句是‘花事阑珊梦醒迟’,这头一个安着花字;第二、三句‘玉人斜立倚花枝’、‘春光已逐东风去’,这两头句上,安着玉春二字;末句便是‘害杀相思弱不支’,分明是‘花玉春害杀’五字。难道这王陆氏的儿子王开槐,是花玉春谋害的吗?”又道:“王开槐是个手艺人,如何是儒生打扮的?”想来想去,实是可疑。不觉又入梦境:只见一人生得颇为粗俗,手携幼女,立在床前,口称“冤枉”。施公仔细一看,见那粗汉满头血汗,甚是可怜。施公问他姓名,已倏然不见。又见一武生打扮的,生得颇为俊秀,跪在床前,若作惧怕之状。施公也欲问他名姓,只听更锣乱响,惊醒仍是一梦。施公又悉心解悟道:“难道王开槐竟是被那武生谋害的吗?且等明日再行严讯,务要追出了,才好为民治理。”于是施公复睡了一觉,已是东方已白,红日高上。 施公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当命传知宿迁县,听候亲临午堂,复讯王陆氏控告一案。并着原差将原告人证传齐。手下人去讫。日将晌午,施公便往县署,就在县署用过了午饭。知县禀称:“原告人证均已传到,请大人升堂。”施公随即恭坐大堂,悉心复讯。先问王李氏道:“本部堂昨已往邑庙求神示梦,已蒙城隍神明示清楚:尔丈夫王开槐与尔女秀珍,实系尔与武生同谋一并毒死。尔尚有何言抵赖?可从实招来!”只见李氏说道:“大人明鉴,小妇人丈夫实系暴病身亡,委无谋害情事。且不知什么武生谋害。若果真是谋害死的,难道县大老爷与小妇人也有什么奸情,有伤反说无伤,有心袒护吗?”施公听说,大怒喝道:“好大胆刁恶淫妇!还敢强词顶撞!不用大刑定不肯招,快取夹棍上来。”差役答应,随将王李氏拖翻在地,将夹棍在腿上夹起,两旁将绳子收起。只见李氏大声哭道:“小妇人实在冤枉!”施公便命松了,道:“本部堂明日再开棺复验,那时给尔个凭据。验出伤来,看尔尚有何说!尔敢具开棺请验的甘结吗?”李氏道:“小妇人甘愿具结。但有一件,如验不出伤来,大人又将何以对小妇人丈夫呀?”施公道:“若验不出,本部堂自行参处,给尔请予旌表何如?”李氏道:“既如此,小妇人情具甘结便了。”施公便命具上了甘结,着即仍然收监。一面传谕知县,预备搭盖尸厂。另传著名老手仵作一名,明早随往枯树岭开棺复验。吩咐已毕,施公回辕。 次日,知县早将原被告、人证,及书差、仵作等人,在枯树岭旁伺候。施公亦出城五六里,便至枯树岭,早见尸厂搭盖齐全。施公下了轿,升坐公案。知县参见已毕。便命尸母王陆氏、尸妻王李氏,率领地甲、书差、仵作人等前去伐基,现出尸棺。仵作用斧子将棺盖砍开,把尸身翻出。先由原验仵作,周身复检,喝报:“仍无伤痕。”施公又命另带著名老手仵作复验,据报:“由下至上,周身验到,委系因病而死,实无致命之处。”施公闻报,便离公座,与知县亲临检地,也看不出何处有伤,但只见尸身肉烂皮腐而已。施公看过,心中好不难受,只好命他盖棺,道:“再作计议。本部堂准备自行参处,给李氏旌表便了。”正自暗想,命人封棺。忽从身边陡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毛骨皆悚,两目皆难开展。施公颇为诧异,暗自说道:“本部堂为尔有冤,特来开棺检验,怎奈毫无伤痕。若果致命部位,实系难验。尔今夜再去本部堂那里托梦,明白指诉,以便本部堂作主。”于是便命人先行盖棺,加了封条,并派地方妥为看守。王李氏仍然收监。吩咐已毕,便命回辕。毕竟如何验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二回 淫妇狠心冤魂不散奸夫毒手弱女何辜 第二百十二回 淫妇狠心冤魂不散奸夫毒手弱女何辜 话说施公开棺验毕,然后打道回辕。施公回到行辕,左思右想,实在忧闷,只得暂且丢开,有什么动静,等到夜间再作计较。这夜施公才睡了一会,便觉得自己到了枯树岭,四旁无人,只有尸身睡在棺内。可怪那尸身,见了施公到跟前,便由棺内爬起来,望着施公磕了一个头,嘴里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解。后来又站起来,满头仍是血汗,又用手指指头顶;忽然用手一招,从旁来了个小女孩子。只见那女孩子,望着施公也磕了个头,站起来用手指指腹上,又指心口。倏忽间女孩子已经不见了,那尸身仍在棺内。施公醒来,重复详解,明日作主意。到次日,将那个著名老仵作金标叫来,望他说道:“本部堂昨夜梦城隍神示兆,说王开槐实是中伤致命。尔亦明知真情,有意蒙混。本部堂定将尔照知情不报、得贿卖放例,加一等从重治罪。”那金标正欲辨白,施公不由他分说,忙喝道:“毋许多言,速速前去!若三日验出,本中堂重重有赏。”金标不敢再说,且先行回去,与老婆商量商量,有何不可。一会子到了家中,他老婆便问道:“施大人传你去,究为何事?”金标听说,便将以上的话说了一遍。只见他老婆说道:“你说死者周身无伤,你曾细细检验吗?”金标道:“那一处不曾验过!”他老婆道:“头顶上果曾验过吗?”这句话把金标提醒了,忙道:“只有头顶未曾验过。”也是冤魂未散,合该金标的老婆要在施公手上犯案——你道金标老婆,为何犯案呢?他本来姓花,名玉春,前夫是个读书未成家中又苦之人。后来他看上一个公门中人,与之通奸。花玉春就瞒了这个公门中人,将前夫害死跟了他。后来那公门中人不到一年死了,他才嫁了金标为妻。此是前话。 且说金标听了老婆花玉春的话,次日便去施公那里悄悄告诉。施公便道:“你前日坚说不知,现在怎么可得知道?”金标说:“乃小的妻子向小的问,头顶曾否验过?小的说不曾验到,他就说出这句话来。”施公听说此话,就疑惑起来:怎么一个妇人就有这等见识?便往下问道:“你妻子姓什么?”金标道:“小的妻子姓花名玉春。”施公听说“花玉春”三字,忽又触起梦中那道诗来,暗想这里有什么岔事?因道:“你妻子见识很好,如明日果能验出伤来,本部堂有赏,尔且退去。”次日,施公又到枯树岭,先验封条,次命李卜仁及李氏同到棺前,跟同开棺。仵作将棺盖开下,复验一周。据报:“仍无伤痕。”施公喝令将头发打开,细验头顶。说着,留神察看李氏形色。只见李氏登时变了颜色,两眼的光都瞪直了。施公知道有异,旋据仵作禀报:“验得头顶中间有四五寸长铁钉一根,委系被钉死。”施公听报,又命将钉拔出。仵作答应,遂将铁钉呈上公案。施公便命宿迁县同看,又命将李氏带上,把铁钉与李氏看过。即叫人将棺盖好,仍旧用土封墓。一面带同原被告、人证,及书差、仵作,径回县署复讯。 施公升座大堂,问李氏道:“好大胆的淫妇,今本部堂验出真伤,尔尚有何辩驳?”李氏尚未回答,只见李卜仁禀道:“小的生出这不孝之女,做出如此的大案,小的实不知情,求大人尽法惩治,好申我女婿之冤。”施公道:“你既不知情,姑从宽发落,尔当听候判断。”又问李氏道:“尔是招与不招。”李氏见抵赖不过,只得招出,因道:“小妇人听信人言,下此毒手。只因母家前庄有个姓吴的,名叫吴良,是一个武举出身,家中颇有些钱文。有年三月初二日,小妇人在门口买菜,吴良从此经过,见小妇人稍有姿色,起了邪心。于是两情相合,就此成奸。”施公道:“那吴良难道没有家小吗?”李氏道:“妻子新死。”又问道:“他家尚有何人?”李氏道:“他上有祖母,今年已七十多岁,双目不明。还有前妻生的儿子,今年三岁,寄在他丈人家过活。”施公道:“你既与他有奸,后来便怎么害你亲夫与你女儿呢?”李氏道:“由此日往月来,至今年已整二年多了。小妇人凡到婆家去,皆系两头说谎,因此娘、婆两家皆不知道情节。这日小妇人刚从吴良家走未多远,先见丈夫走来。其时丈夫并未看见,小妇人终是胆怯,当晚也就回来夫家。过了几日,又去吴良家内,将这话告诉吴良,原欲与他拆散。那知吴良甜言蜜语,小妇人受骗,就答应了,也不料起这歹心。到八月初五,他听我婆婆到姑子家去了,约到二更时分,他就一人到了夫家,手上拿了一把刀把门打开,见了丈夫就要杀他。小妇人见他那种杀象,就要喊叫。他又指着小妇人说道:‘你如喊叫,就是一刀。’小妇人被他吓得也不敢唤了。我丈夫也就被他吓昏了。他便将刀抛在地下,就把丈夫背绑起来。此时丈夫也醒了,便哀求他饶命。他那里肯依?小妇人也去求他,他也不睬。复又撕了块布,将丈夫嘴塞住,就从身上掏出一根钉来。又在地下拿了刀,用手提刀,将钉在丈夫头顶上钉下,登时丈夫就死了。此时小妇人已吓软了,话也说不出,只眼睁睁地望了他动手。我那秀珍女儿,从床上忽然爬起来,哭个不了。吴良一见说道:‘一不做,二不休。留了这小孩子,终久是祸,不如一起斩草除根。’说着,又将秀珍抱起来,在桌上抽屉内,寻出根针来,在秀珍肚脐戳进去。天尚未明,女儿也就死了。他见二人皆死,复向小妇人说道:‘你不能说出来,你若是露了风声,你的性命立刻难保。你就说他父女两个暴病死的。即使有人告你,虽把包老爷请来,都验不出伤的。’彼时小妇人也是无法,只得依允他了。”说罢,大骂。施公听罢,叫人录了口供,仍旧收监,候提吴良到案,再行断结。 一面飞差签提吴良。当日就将吴良提到。施公遂坐晚堂,先问了一遍。吴良仍思抵赖。后命带到李氏对质,吴良也一一招认道:“王开槐实系由小的一人用钉钉死,其小女儿秀珍,亦是小的用针戳死是实,情甘抵罪。”施公道:“用钉钉头这个法儿,你实在想得好毒!”吴良道:“此法并非小的想到。十年前小的方十岁多,在外婆家房内住着。那房里墙上有个洞,那夜见隔壁邻居家有个妇人,用钉钉他男子。十年来总未破案,因此才想出这个计策来。”施公道:“你这外婆家姓什?住在何处?”吴良道:“小人外婆姓杨,住在桃花坞,名叫杨秀。”施公又道:“你记得钉那男人的那家姓什么?”吴良道:“小人记不清了。”施公也不往下问,但命将吴良口供录了,分别收监,听候拟罪。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三回 奸里奸以奸从奸案中案因案破案 第二百十三回 奸里奸以奸从奸案中案因案破案 话说施公审明王李氏听奸夫吴良谋死亲夫,虽未帮凶,实系因奸致害,仍与谋害亲夫事同一律,照谋害亲夫例拟以处死。吴良奸淫有夫之妇,复又谋死亲夫,又戳死幼女,实属罪大恶极,本拟斩监候,应照例加一等,拟以斩立决,王李氏之父李卜仁,虽不知情,究属教训不严,拟杖二十。王陆氏守节抚孤,老年丧子,实属可怜,着于亲房中择其应嗣者立继。着宿迁县捐廉助银一百两,给以王陆氏身后之用,以示体恤,而悯孤贫。宿迁知县胡礼听断不明,办事草率,于此等重大命案,不能悉心讯察,实属心地糊涂。奉应参处,姑念尚非贿赂,着记大过一次,罚俸半年,以示惩儆。此案断结,随即签差去提忤作金标,并该妇花玉春,即时到堂,听候严讯。宿迁县等见了这个公案,茫无头绪,不知金标犯着何罪;又提花玉春实为何因,而又不敢据问,只得饬差去讫。 施公退堂一会子,金标与花玉春都行提到。施公随即升堂,命先带金标提讯。金标跪在下面,望上禀道:“小的蒙大人恩提,不知身犯何罪,求大人谕示。”施公道:“尔本无罪,办事勤劳,本应重赏。但有一事不得不问尔明白。尔妻花玉春系个原配,抑系奸占?”金标道:“小的是继娶。”施公道:“还是处女,还是再醮呢?”金标道:“是再醮。”施公道:“花玉春前夫,你可知道作何生理吗?”金标道:“花玉春前夫,小的是知道的,姓卜名唤卜干,是本县里粮差。只因卜干七年前死了,花五春因无养育,凭媒说合,再醮小的为妻,于今已有七年了。”又问:“花玉春今年多大岁数?”金标道:“现年三十九岁,三十二岁上来娶他为妻。”施公道:“你今年多大呢?”金标道:“小的四十六岁。”施公道:“尔知花玉春嫁卜干时节是处女,是再醮?”金标道:“这个小的记不清楚了。”施公道:“花玉春如何知道验王开槐的头顶的?”金标道:“那日小的心下愁烦,因此对小的妻子说出。后来小的妻子就问我头上可曾验看,小的被他提醒了,就此来禀大人。”施公道:“他怎么就知道头顶上有伤呢?”金标道:“小的不知。”施公道:“他现在娘家还有人吗?”金标道:“他只有个内侄,今年方交六岁,有个寡妇弟媳在家守节抚孤,小的还不时帮助他些银两。”施公道:“他兄弟在日,作什么生业呢?”金标道:“他兄弟作布店生业。”“你这丈人,从前作何事业呢?”金标道:“也是小的这行业。”施公道:“这就是了。你且下去,听候本部堂赏你银两。”金标磕头退下。 施公又命带花玉春。花玉春跪倒,慌忙伏在地下。施公道:“你就叫花玉春吗?”下面答应:“正是。”施公道:“本部堂昨夜忽得一梦,见有个书生,在本部堂面前告你:说是你同什么姓卜的,把他谋害毒死的。本部堂正要问他姓什名谁,忽然来了个粮差的打扮,与那书生对驳诘。那粮差说是他不知情,全是你一人主意。本部堂不能不将尔略问一问,好让本部堂解此疑惑。”只见花玉春听了此言就呆了,跪在下面回道:“小妇人自嫁前夫卜干,不到两年就死了,再嫁金标,于今已有七年。向来安分,不敢为非,恩求明察。”施公道:“你初嫁时是几岁呢?”玉春道:“初嫁是二十五岁。施公道:“你这话有些不明白。据你说今年三十九岁,再嫁金标,已有七年,定实是三十二岁嫁金标的。你又说嫁与卜干不到二年就死了,则是嫁卜干的时候,已有三十岁了,你怎么又说初嫁是二十五岁呢?”这话把花玉春问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回答。施公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淫女!你可记得住桃花坞杨秀家隔壁,那日三更时分,用钉将尔亲夫钉死的事吗?快将谋死亲夫实话招出,免得动刑。”花玉春禀道:“小妇人只知亲夫卜干,委实因病身死的,别的不知。”施公道:“左右来将他夹起。”立刻拖倒在地,用夹棍夹起来。金标站在阶下,只吓得乱抖。花五春被夹不过,只得喊道:“愿招。”施公命松刑。花玉春跪在地下叫道:“小妇人自初时与卜干住在一街,二十岁就与卜干有染,其时即以终身相拖。后来小妇人父亲,因做了仵作行当,公门中饭吃怕了,一心一意将小妇人嫁个读书之人。这有个姓宋的,名叫宋忠,是本县的人,却不曾进学。又因他单身人,于是就央媒说合,将小妇人嫁他。那时小妇人年才二十五岁。自嫁宋忠两年后,便与卜干决不来往。这日宋忠去考,小妇人在门口买东西,忽见卜干走此经过,于是又惹下孽缘。后来忽被宋忠撞见,当时宋忠碍着体面,不曾声张,决意搬下乡去——就在桃花坞杨秀家隔壁租了三间屋子,两间教书,一间做房。因此小妇人自知惭愧,极思改过。不料神差鬼使,这日卜干下乡催粮,又走门口经过。千巧万巧,丈夫刚进城去,故此又与卜干做了无耻之事。后因丈夫教这蒙童,竟弄得衣不周身,食不充口;彼时卜干时常托人带些银钱与小妇人,因此小妇人就生出这个毒计,把宋忠钉死,声称暴病而死。其时小妇人的父亲已死了,无人责问,小妇人便跟了卜干。”施公道:“你怎么想得到用钉钉死的呢?”花玉春道:“只因小妇人从小时,曾听见我父亲说过一回,却记不得什么案子了。后来竞未验出,直至二三十年,还是凶手自己说出来才破案的。”施公道:“你自嫁了卜干,怎么嫁金标?卜干又怎么死的呢?”花玉春道:“小妇人既嫁卜干,以为遂我初愿。那知卜干得疯疾病了,不到二年,他又死了。小妇人自叹命苦,且又无得养育。适值金标常走门口,竟被他勾引上了,后来才跟他的。”施公命人录了口供,又问金标道:“尔娶花玉春,是否先奸后娶?”金标道:“实因卜干死后,然后娶的。”施公提笔判道:“花玉春因奸谋死亲夫宋忠,照例拟以凌迟处死。卜干虽无帮凶情事,然不应奸占有夫之妇,亦应问罪;姑念已死,着无庸拟。金标奸娶犯妇,虽不知情,究有应得之罪,着从宽杖二十释放。”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四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赘佳肴美酒计全闹房 第二百十四回 吉日良辰小西入赘佳肴美酒计全闹房 且说关小西自聘郝素玉之后,便与计全、李昆同住客店,只等吉期一到就去招亲。张桂兰却在菊花庄帮同素玉料理各事。李昆、计全亦时往他家帮助郝其鸾料理料理。光阴迅速,这日已是十一月十三日,计全、李昆、郝其鸾三人,早将新房收拾焕然一新。郝家又接许多亲友来吃喜酒,前后的房,都挂了红灯。到了十四晚上,便备了好几桌酒席,一来为的是暖房,二来又算请媒。另有一桌专为关小西而设,因他这日尚不便前来。关小西便收了酒席,晚间便将店主人约来同饮,倒也不甚寂寞。郝家这日晚上,前后的灯点得如同白昼。新房内高烧着一对红烛,桌上摆着许多珍奇宝玩,房内前后陈设一切,簇簇生新。中间列着一桌盛席,计全首席,李昆对座,郝其鸾的姑夫王明亮坐在上横头,主人座了主位。四人欢呼畅饮,说不尽绮丽风光。里面这便是张桂兰首座,其客便是郝其鸾的姑妈、姨娘、舅母、表姊、表妹、妻嫂等人,皆按次坐下,他妻子相陪。也是欢呼畅饮,直饮至三更,方才散席。计全、李昆仍回客店。次日一早,便有鼓手到客店,伺候关小西换了衣服,坐了轿子。计全、李昆先行,鼓手引着小西,往菊花庄而来。不刻即至,郝其鸾早迎出来。关小西即便下轿,到了厅上,先行见礼,然后坐下。计全、李昆相陪。三道茶罢,又与诸亲六戚,挨次见礼。诸事已毕,大家又谈笑了会。光阴迅速,日落西山。傧相出来,迎请新贵人与新娘,一同参拜天地。只听得彭乐齐鸣,笙歌聒耳。小西穿了新衣,由计全、李昆送入后堂;但张桂兰、郝其鸾盟嫂并喜娘,拥出新娘。傧相又请关小西将新娘盖头揭去。大家一看,但见郝素玉打扮得如仙子一般:头戴凤冠,身穿蟒服,低垂二目,若有不胜羞涩之状,迥非阵上进战交锋那种雄赳赳的光景。于是关小西、郝素玉并立红毡之上,傧相赞礼,二人拜过了天地。傧相又请新人进房合卺,安床撒帐。吃过交杯酒,由喜娘通报出来;外面傧相,复请新人登堂见客。于是双双走出房门,郝素玉由喜娘搀扶,两人分上下并立。傧相先请媒人二位见礼,计全、李昆赶了上去,傧相请新人,须下全礼。计全、李昆赶急叫住道:“不可。”郝其鸾道:“谢媒须得全礼。”计全、李昆同道:“真正媒人,还要算那八仙软索锤呢!”这句话,把关小西、郝素玉二人说得脸上通红,大家也是哈哈大笑。傧相又请郝府亲戚见礼。于是姑丈人、姑丈母、姨丈人、姨丈母、舅丈人、舅丈母,以及表舅子、表舅嫂,还有未曾娶亲出门的表小舅子、表小姨子,接着郝其鸾夫妇的顶门真舅爷、舅嫂,一一参见已毕。然后请张桂兰与郝其鸾盟嫂李翠凤,两位全福的太太收了拜。新娘子进房,小西仍在外陪客。一会子摆上喜筵,前后男女共四桌。真个是觥筹交错,水陆杂陈,说不尽喜气盈门,欢声满室。直至二鼓已近,方才散席。 计全、李昆早留下,以便闹房。只见傧相来请全福老爷送房,好让新贵人洞房花烛。计全、李昆一人执了一枝红烛,将关小西送入洞房内。随后招呼人,摆了桌子座位,叫厨房内把六碗八碟,一坛酒送了进来。一会子厨房里送进来,摆在桌上。计全便走到郝素玉跟前,先作了个揖,说道:“今日告罪在先,减去授受不亲之礼,即请贤弟媳一齐畅叙一番,以便说笑说笑。过此以后,见着面,你只叫我们渗濑大伯,我们只有老实地叫你声弟媳。快赏个脸吧!”郝素玉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喜娘说道:“姑娘理应相陪,只是初见面儿怪臊的,请老爷包涵着。还是姑爷代姑娘陪着老爷们饮一会吧!”计全只是不依。李昆道:“既是喜娘这么说,就依着他吧!譬如关贤弟本分一杯,却叫他吃双,陪那一杯,是给代弟媳的。”计全道:“如此也还使得。”说着,就拉了关小西及诸人坐下。计全就叫人折了一枝花,拿出一面鼓来,效当日唐明皇击鼓催花的故事:将花由各人传递,只要花传到哪个人手里,外面鼓声停住,便是那人吃酒。大家皆道甚好。于是就击起鼓来,由计全递花,各人递传一遍。可巧关小西来接着花,外面鼓已停住了。计全就斟上两杯酒来,给小西喝。小西也无可推辞,只得喝了。计全又叫起鼓,这回却是计全喝。由是传了六七遍,关小西倒了大半。李昆等又筛了六杯,小西要端起来喝。只见喜娘走了过来说道:“诸位老爷赏个脸,姑爷这六杯酒,给小娘代吃了吧。”说着就去端杯。计全道:“这个酒不准你吃。你要润嗓子,另给你吃吧。”喜娘道:“且吃了这六杯,然后再请诸位老爷赏吧。”李昆道:“也好,你既要吃,且先把这六杯吃了;在席共计六人,你再代每人共吃六杯,共计三十六杯。你吃完了,咱们大家就散,好让你服侍姑爷、姑娘安寝。”喜娘道:“诸位老爷们赏酒,小娘怎敢不吃?但吃了三十六杯,小娘可不是要醉了吗?平日尚无妨碍,今日是服侍姑爷、姑娘的时候,只是不敢吃。还要请诸位老爷们赏个情,明日再讨老爷们赏吧。”李昆说道:“既是你这样说法,吃醉了不好服侍姑爷、姑娘。你代他每人再吃一杯,好好地给姑娘、姑爷服侍安寝。叫他们明天一早,多赏你些白白密、胡桃粉,做早点心,把你这两边嘴吃甜了,再给咱们陪酒。”说得大家笑不住。喜娘又吃丁六杯,大家才散。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五回 郝素玉嫁夫从夫郎如豹知法犯法 第二百十五回 郝素玉嫁夫从夫郎如豹知法犯法 次日天明,关小西、郝素玉都一早起来,昨夜恩爱,自不必说。关小西梳洗已毕,就到外面陪计全、李昆等人。郝素玉仍在房内妆饰一会子,妆饰已毕,便去兄嫂前请安;又去张桂兰及诸女眷处,一一问好已毕。大家也回看了一回。一连热闹了一月;其中三朝满月,不必絮谈。早是完姻一月,关小西又要带了郝素玉动身。郝其鸾因小西是个有公事的人,计全、李昆也是不能耽搁,只得备下两桌饯筵,与妹夫、妹子及计全、李昆饯别。酒席筵前郝其鸾又嘱托李昆、计全,在施公面前善为说辞:本来要去效力,怎奈家务难丢,不能如愿。计全亦唯唯答应,也道谢:“打扰。”郝其鸾谦逊一番,酒席散后,又命庄丁备两乘骡轿、两辆大车、四匹骏马,又进去与他妹子说了许多话。已是十二月二十,大家收拾动身。郝素玉的东西,已经料理好的,七手八脚装上车,于是各人拜别。郝素玉含着眼泪,与兄嫂说了一声。郝其鸾还送了一程,然后回庄不表。且说关小西等人,走了一日,已到睢宁。当时进城,寻着行辕,计全先去通报。黄天霸等见他们回来了,也就同着计全到施公前禀知,施公听着大喜道:“本部堂正拟后日起程,却好你们来了,好一阵走了。”正自说着,只见关小西、李五同走进来,先给施公请安谢恩。张桂兰、郝素玉进了房,换了衣服,也准备给施公请安。收拾已毕,张桂兰便出去与天霸说了,一同至施公前。关小西、郝素玉两人磕下头,素玉复又给施公谢罪。施公也让了一回,然后叫站在一处。施公见他们两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绝妙武艺,不禁大喜。郝素玉便又说道:“贱妾胞兄,给大人请安告罪。本拟遵命前来效力,藉赎前罪。怎奈家务烦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负提拔,实在抱罪,还求宽恕!”施公道:“这也不便勉强。”说罢,就命退出。张桂兰、郝素玉退了出去。施公又叫人将计全、李昆请进来。所将办的案件,告诉了一遍。计全、李昆、关小西皆道:“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后天一早起程。”黄天霸等退出。过了一日,施公命驾起程,各官恭送。 这一日已抵沭阳,施公换坐大轿,刚要进城,只见一丛人扶老携女,手中执着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申冤呀!小民等望了有两个月哩!”只听一片人声喊个不住。施公便命住轿,当即招呼,将喊冤人带上。那些百姓一个个环跪轿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问道:“你姓什名谁?有何冤枉?为着什么积聚这许多人,前来控告?快快从实讲来。”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并非积聚,皆是不约而同。小民姓于,名唤存仁,家住李海坞。只因为本处有个郎如豹,是个监生,专交结衙门公差,因此强霸一方,无恶不作,周围一方,受累不浅。就如小民,祖遗田产一分,此田却是极好,无论水旱,皆有粮谷。郎如豹看小的田好,先叫人来向小的说,叫小民卖把他。小民不肯,他后来做了一张假契。去县里报了案,硬说这分田是他的。小民也曾去县里喊冤,经不起书差架词蒙混。那个县大老爷,弄得糊里糊涂,直截就断把他了。到现在原契尚在小民身上呢!大人如不相信,有原契可凭。”施公点头,施公又问那个老婆子道:“你又是什么冤枉?”只见那老婆子道:“民妇的冤枉更比他深了。民妇姓周,娘家胡姓。丈夫早已去世,儿子也早死了,只有个媳妇郑氏,孙女巧儿。这巧儿今年十六岁,生得有些姿色。郎如豹一见,便叫人来与民妇说,他给三十吊钱,叫卖与他做小。民妇同媳妇不肯,为的是过两年招个孙女婿回来,好给民妇与媳妇养老送终。那知郎如豹见民妇不肯卖与他,他便将孙女抢走了。民妇与媳妇见他用霸道抢去孙女,那时就跟了他去,准备同他拼命。他又喝令多人,便将民妇与媳妇用乱棒打回。民妇与媳妇没法,只得去县里喊冤。那知县太爷不但不准,反说民妇诬告他。因此来求青天申冤的!”施公也点点头。又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下。施公道:“你这小孩子,又有什么冤枉呢?要来告谁!”那小孩子道:“小民姓赵,名唤六十子。父亲名赵三,母亲钱氏。因上月郎如豹说我父亲欠他债,要叫父亲把住房抵他。我父亲实不欠他,因此不肯。他就把父亲送到县里收起了,押交住房抵债。现在父亲仍收在县里,母亲又病在家里,故此小民才来喊冤。”施公问了好几处,不是谋夺田产,就是奸占妇女。施公便命各人补词,明日到行辕来呈递。各人答应一声,纷纷退去。 施公进城,就到行辕住下。随来各官及张桂兰、郝素平等,俱安住已毕。沭阳县知县钱星通,呈上手本请安禀见。施公便命传见。钱星通见了施公,行礼已毕,坐在下首。施公问道:“贵县莅任几时了?”钱星通道:“卑职是去年十月到任的。”施公道:“闻得贵县政声颇好。”钱星通道:“卑职愚鲁不才,倘有不是,还求在人宽宥!”施公道:“贵县暂回署候传便了。”欲知施公如何准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六回 郎如豹闻风行刺张桂兰捉贼立功 第二百十六回 郎如豹闻风行刺张桂兰捉贼立功 且说郎如豹在李海坞强霸一方。独有县署内这一班书差衙役,与他最为莫逆。当日那些被害受累之家,纷纷地在施公处控告,早有县差刁仁连夜就奔出城,前去送信。到了李海坞,郎如豹迎接进去。刁仁坐下便道:“郎大哥,你又被人告发了。这次可不是在本县里告,却在总漕施大人那里的。而且这施大人很古怪,莫说是钱不要的,就是金珠宝贝,他也毫不笑纳。沿途办了无数大案,没有一个不怕的。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也被他办了多少。今日老哥那些案,告在他手里,只怕有些不妥。”郎如豹听了这番,也觉心惊胆战。因道:“老弟,据你看,有什么打点呢?”刁仁道:“施大人面前,有个官差,从前小弟与他拜过把子的。听说施大人无论什么公事,总要差他。为今之计,只好用点银子,叫他稍迟两日下乡,让老兄一面打点主意。再不然,能将施大人暗中害死,虽有天大的事,也就没要紧了。”这一句把个郎如豹提醒过来,因道:“老弟且拿一二百两银子,去那里按捺公事,我就一面打点主意。不瞒老弟说,我有个极好朋友,武艺精通,飞檐走壁,江湖上称得个好汉。只须他前去,将施不全暗地刺死,那时就没事了。”郎如豹便拿出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刁仁去讫。 郎如豹就将他的那个好友请出来。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个光蛋出身,自幼学习些枪棒,武艺颇精,本是山东登州府人,姓蒋名熊。外人因他生得胖大,就给他个绰号,叫他做“赛门神”。后来在原藉误伤人命逃走下来。郎如豹这日行路,遇着一伙强盗,打抢他银钱;刚刚碰着蒋熊,走此经过,一时将那些强盗打败,因此郎如豹把他留在家中保家,闲话休提。且说蒋熊见郎如豹前去请他,他便出来,彼此坐定。郎如豹便将刁仁所说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一遍。蒋熊道:“小弟素闻施不全之名,甚是扎手。今既如此,必得早为打点才好。”郎如豹道:“小弟有一心腹话,只是不便开口。如蒙兄台见允,小弟才敢奉闻。”蒋熊道:“老哥有话快讲,如有用小弟之处,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聊以报效平生养育之德。”郎如豹道:“只因施不全如此如彼,因思兄台武艺精强,必有什么妙计。”话犹未了,只见蒋熊站起来道:“老兄莫非是要小弟去行刺吗?”郎如豹道:“小弟虽有此意,还请老哥三思而行,不必冒险。”蒋熊道:“咱为人平生是只个性直。老哥既有此意,小弟虽万死不辞,就此请去一走。”郎如豹道:“何必如此急急,且待稍备酒肴,以壮行色。”蒋熊道:“事不可迟,迟则生变。”郎如豹只得说道:“有劳大驾,仗兄之力,定然马到成功。今日之事,小弟生死不忘。受小弟一拜。”说着拜了下去。蒋熊随着扶起道:“就此告辞了。”到了自己房内,换了衣服,藏了利刃,一直出门往沭阳而去,暂且不表。且说施公在行辕内,已见人送进十九张状词。施公当将状词检阅一遍,然后派黄、李、关、何四人前去李海坞,妥速将郎如豹锁拿来辕,以便严讯。黄天霸等四人当即换了衣服,带了兵刃,直往李海坞而去。且说张桂兰与郝素玉说道:“妹妹,你今同我二人,皆受了夫主之嘱,必将大人保护得平安无事。”郝素玉道:“姐姐此话,甚是有理。但据小妹愚见,须要在大人房外,东西各安一人。说不得一夜辛苦是要吃的。万一有什么动静,只须你我打个暗号。”张桂兰道:“只须击掌便了。”二人便换了夜行衣服,通体漆黑,各执朴刀、袖箭、铜锤,按东西两处,黑暗中躲藏稳当。直至三更过后,猛一抬头,只见围墙上一道黑影一闪。张桂兰知道有变,且不惊动。单看怎样下来,又听见一块石头,往下一抛,噗的一声响,张桂兰便觉有异,还不声张。少停,见东墙上落下一人,蹑足潜踪,倒垂而下。张桂兰看得真切。只见那人跳在下面,四面瞧了瞧,是要顺那路径的样子。张桂兰在外蹲藏好了,细看那人,如何动手。又见那人复由下面蹿上屋顶,要往施公书房而去。此时张桂兰说声:“不好!”赶着跳出,向外一看,见屋上那人正往前走。张桂兰急急地拿出袖箭,对准那人手一扬,一枝箭早放出去。只见那人往下一蹲。张桂兰恐怕箭未打中,复一箭直往那人左腿打去。但听咕冬一声,栽倒在地。张桂兰忙击了一掌,郝素玉已早听见,一个箭步飞了过来。两人齐上前去,将那个人按住,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又将那人扛了起来。带回自己房内看守,明早报功。欲知这刺客是何人所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七回 施贤臣严讯赛门神黄天霸巧捉郎如豹 第二百十七回 施贤臣严讯赛门神黄天霸巧捉郎如豹 却说捉住刺客,到了天明,施公起来。张桂兰、郝素玉当即禀知施公道:“贱妾张桂兰偕同郝素玉,于昨夜三更时分,见有一刺客,由东围墙而进。贱妾出其不意,用袖箭打中该贼右腿,复发一箭,打中该贼左腿,由此从屋面跌下。当下贱妾招呼郝素玉,一同捆缚起来,带回空房,看守一夜,请示定夺。”施公闻言大喜道:“若非黄夫人与关夫人捉住刺客,本部堂性命几不可保。”张桂兰、郝素玉齐道:“大人那里话来?贱妾等重感大恩,无以为报。”施公道:“俟到淮安之后,再行论功。二位夫人请先回房歇息。” 施公升堂,喝道:“带刺客审问!”手下人即刻将蒋熊随换了手铐脚镣,然后解去捆绑,推倒跪在下面。施公喝道:“你姓什名谁?何人指使,胆敢前来行刺?快快从实招来!”蒋熊暗想:“咱是好汉,明人不作暗事。”便说道:“只因你收了告郎如豹的那些状词,当有县差刁仁去郎如豹那里报信,叫他早为打点。郎如豹就重托刁仁,代他设法。后来刁仁说:‘这里有个人,是与他结盟兄弟,所有提差案件,均是他办理。只要与他说明,先送他些银子,请他将公事延搁两日,稍缓下乡,便有法想。你就一面打点主意,或逃走也好,倘能叫他能终久不去捉拿,那就更妙。”郎如豹听了这话,当时送他二百两银子,叫他先去捺施公事。刁仁去后,如豹就来叫咱前来行刺。咱听这话,因他素日待咱甚好,咱住在他那里已有三年,终日款待,父母亦不过如此。咱所以欲报答他,一闻此言,就答应他前来。活该咱命运不好,被你的人用暗器打伤,不然你的这个头,也莫想在脖子上了。这就是咱来行刺的情形,也不知道什么虚不虚。”施公听他这番言语,果系实情。便又问道:“你既在郎如豹那里,他平时那些事,谅你一定是狼狈为奸了。”蒋熊道:“行刺的是直认不讳。若问他平日作的事,咱可不知道。”施公又道:“郎如豹现在还在家吗?”蒋熊道:“他要逃走,倒不叫咱来行刺咧!今咱被捉,倒不算什么事。县里那些差役,也要捉几个来问问罪;郎如豹平时所作之事,皆是他们那狗头作出来的。若非刁仁去送信,与他说出那些话来,郎如豹也决不会叫咱做刺客。”施公听了,命人录了口供,不必发县收监,仍行锁在行辕空房,着人看守。 施公又命人传沭阳县谕话。手下人答应。一会子沭阳县钱星通进来,施公道:“贵县署中有个差役刁仁,本部堂闻得他很有干办。今因郎如豹作恶多端,又因李海坞路径不熟,欲差刁仁带领本部差官,前去捉拿郎如豹。”沭阳知县唯唯退出,当即回署,立将刁仁传到,并施公所说之话,转谕了一遍。刁仁听说,只吓得目瞪口呆,暗道:“难到我那事件,施不全已知道?就便施不全晓得,也没有杀头之罪,说不得前去一趟。”主意已定,当即奉谕去往行辕。一会子到了辕门,便请值日的进去通知。施公遂命手下人,将刁仁先传进来,上了刑具,严加看守,听候质对,暂且不表。 且说黄天霸四人,星夜赶到李海坞。先在客店访了一访,知道郎如豹只倚着县里这班差役。心是暗想:“难保无人到此通风。我何不装作县差模样,就说是头儿叫我来此送信,看他如何?”心中想罢,便将此事同计全等商议妥当,即改扮了县差,直往郎如豹家而去。计全等亦陆续而来。黄天霸到了郎家门口便问道:“你家太爷可在家吗?咱是衙门里来的,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叫黄老三。”庄丁听说,赶着进去通报。郎如豹听说是县差,即叫:“请他进来”庄丁走出,望着天霸说道:“大爷请你进去呢!”天霸答应,跟着庄丁走了进去,瞥见厅上立着一人,兔耳鹰腮,打量必是他了。即忙走到厅上说:“咱们头儿昨日从这里去后”底下一句,尚未说出,郎如豹忙着问道:“那事曾办妥了不曾?”黄天霸听说,暗道:“上了路咧!”即跟着说下去:“办是办了,但是还差点儿。”郎如豹道:“难道那个整数还不敷用吗?”黄天霸道:“叫我前来,请你老亲进城一趟。还有许多话,非同你面谈不可。但事不可迟,迟则生变,你老自主吧!” 郎如豹想道:“同我商量?莫如就同他去一趟,好在蒋熊今日才去,断没有那样快法。如果刁仁代咱弥缝得一点事没有,咱也可将蒋熊寻回,省得那样做法。”主意已定,因道:“黄老三,既是你头儿招呼咱去城里,又累你这跑一趟,我就与你同走吧!”说着就叫庄丁备了两匹骡子,给黄天霸一匹,他自骑一匹,二人出了庄,款款而去。计全等早已看见,便在后面跟了下来。走未多远,黄天霸打了个暗号,只见计全等一拥而上,将郎如豹从骡子上捉下。黄天霸也跳下骡子,把他捆绑起来,带回城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八回 真土豪伏法受诛假知县虐民酷吏 第二百十八回 真土豪伏法受诛假知县虐民酷吏 却说黄天霸将郎如豹骗到庄外,就骡子上捉将下来,当时捆绑停当,就把他缚在骡子上,连夜押解进城。到了沭阳,天才大亮,当下来到行辕,将郎如豹交人看守。黄天霸等施公起来,便进去将诓骗郎如豹的话,说了一遍。施公大喜。施公也将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夜间捉住刺客的话,告知天霸、小西等人,又嘉奖了几句。天霸退出,施公便命速传沭阳知县:即刻来辕讯案;又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沭阳县到辕讯室,他命将原告人等传齐,听候发落。一会子,全部到齐,知县参见毕。施公升了座,知县坐在横头。郎如豹已经换上刑具,跪在下面。 施公问道:“郎如豹。尔平日所作所为,皆是大逆不赦之罪。尔可从实招来,免得本部堂动刑审问。”郎如豹道:“小人素来安分,不知所犯何罪。”施公道:“将原告带上。”即刻,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环跪阶下,齐声喊道:“青天大人申冤呀!我们这些小民,全被郎如豹害得家败人亡了。他仗着知县太爷、书差等通同一气,狼狈为奸,有的道:“我的田,被他假做契,自去县里投税,硬占去了。”有的说:“我的孙女儿,被他抢去了。”有的说:“我的房子,被他谋占了。”喊得一片哭声不住。施公先望沭阳县道:“只是贵县与郎如豹是何交情,帮着他残害百姓?”沭阳县躬身说道:“卑职办事不明,或者有之;若说狼狈为奸,断断不敢!”施公又道:“郎如豹,你说平时素来安分,因何他们都来告你恶迹呢?快讲!”郎如豹道:“小人在李海坞惯打抱不平,并无奸占谋夺的事情。这所告的皆是素日刁顽之辈,全无实据。”施公尚未开口,又听那些人齐声喊道:“青天大人明鉴,小人等皆是安分良民,不敢为非作歹,大人万万不可听郎如豹的话!”施公喝道:“不许嘈杂!本部堂自有主见。”又问郎如豹道:“尔说这些告你的,全是刁顽之辈,他们却都不姓刁。倒有个姓刁的,与你最为相契。”说着,喝令带刁仁。 少刻刁仁带到。施公问道:“刁仁,你的好朋友在此,你有什么心腹,可以在本部堂这里同他讲说讲说。”刁仁见说,只是低头不语。施公又道:“刁仁,你看下面跪的可是你的好友不是?”刁仁回头一看,见是郎如豹,只吓得汗流浃背,往上磕头,说道:“小的知罪,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尔所做之事,尔但从实招来,本部堂或可从宽发落;倘有半字虚谎,定即从重治罪!”刁仁没法,只得将从前以往之事,一一供出;但不敢说出指使郎如豹行刺的话。施公冷笑一声,又喝令带蒋熊,少刻蒋熊带到。施公便叫蒋熊与郎如豹对质。蒋熊便望郎如豹道:“在咱看,你招了吧!咱与你生来是好友,将来死了,还同你在一处。你有什么办不来的事,还可以叫咱给你去做。咱今日虽为你而死,咱却不怨你。咱只恨那个县差刁仁,他叫你这个主意,前来行刺,以致咱与你都死在眼下。郎大哥,你快些从实招吧,免受刑具之苦。而且人都是要死的,一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算什么呢?你平时做的事,咱也曾劝过你两回,你都仗着县太爷与那一班王八羔子的势,直不相信。今日被人告了,也算抵充得过来咧。”郎如豹抵赖不过,只得一一招出;又将刁仁如何指使的话,也招了出来。刁仁也无可抵赖。施公又命他三人画了供,当即批了:就地正法!立刻绑赴市曹示众。又命知县先将赵三放出,所有郎如豹占夺民间的田产,一概断还原主执业。又命知县,妥速往李海坞查抄郎如豹家产,并将周胡氏孙女巧儿交出;着于郎如豹家产中,拨出纹银一百两,交与周胡氏带回,好为巧儿出嫁之奁资。知县唯唯退出,赶急前去办毕。百姓欢声载道。施公又将沭阳知县,拟了罪名,说他:纵容差役,交结土豪,不恤民情,私收贿赂。着即行革职,发往军台效力;递遗员缺,再行拣员选补。诸事已毕,隔了一日,大家动身,县城印委各官,恭送如仪,不必细说。这日刚到了赣榆县界,只见一伙人,跪在轿前,手捧呈词,口称:“冤枉!”施公随即命人,将呈词接上,打开一看,却是个公禀。只见上面写着: 具禀绅士、民人、书吏为赃官不法,酷吏虐民,上求申雪事。窃因赣榆县知县谢养儒,自上年七月间到任,不恤民情,诛求无厌;广结强徒,奸淫妇女。境内盗案迭出,大半皆是本县亲随家丁所做。民间何罪?书役何辜?若再容留,不堪民命。为此,绅士等情急,上求青天大人,迅赐拿问,以重国典,而安民命,实为公便,上禀。再,谢养儒,凶恶异常,似宜不动声色,密拿到案,庶不漏网,合并声明。 施公看罢,招呼众人先回,道:“本部堂当为尔等除害。”众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赶趱前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九回 施贤臣闲话论赃官黄天霸卖拳逢恶仆 第二百十九回 施贤臣闲话论赃官黄天霸卖拳逢恶仆 却说施公当晚寻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当与计全等商议道:“刚才那一起控赣榆知县谢养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谢养儒,是个两榜出身,而且都选出来的。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别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访暗访。就于明日,假传本爵感冒风寒,不能前进,我却暗暗地轻车简从。计贤弟与黄贤弟,扮作江湖卖艺的模样,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内住下,访了三两日,等得了实在情形,再行拿办。”大家齐道:“大人明鉴。”计全道:“卑职与黄天霸,自然跟大人同行,但是沿途保护,还嫌其少。卑职之意,可再令李昆、关太等,陆续进发,俾有备无患。”施公遂命:“关太、李昆,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为第三起;王殿臣、郭起凤、张桂兰、郝素玉为第四起。进城以后,可在城隍庙探听住所。”吩咐已毕,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里面传出话来:“大人今日身体不爽,再缓动身。”施公便与黄天霸、计全、施安、施孝,悄悄地出了店门。离镇不远,施公雇了一匹骡子,在后慢走。黄天霸、计全扮作卖拳的在前。行程不过一日,已抵赣榆县。施公开发了骡钱,五个人进城,寻了客寓,分开住下。当晚施公便与店主人谈道:“在下是从京都走此经过,闻得贵处是个热闹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摆个命馆,相烦代在下租赁一间房屋。”店主人道:“还未请教贵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号一豆山人。店东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吴,名唤天祐。”于是吴天祐便向施公开谈起来,说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风俗。从有敝地向来风俗淳厚,只因得去年来了一位新任县太爷,叫个谢养儒,一到此间,就把我们本地闹得个不成话说。奸淫妇女,苛征钱粮,终日派出亲随专在那热闹地方勒收规费,无论何项生意,他总要捎收银钱。还有一件,只要看见人家稍有姿色的妇女,便叫他亲随人暗地访明住址,于夜间劫去,任其所为。书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此。而且盗案迭出,无处拿法;即访出,皆系本衙门所做的。因此人人侧目,个个含冤。先生你说要开命馆,不是在下劝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赚钱,也是替狗打食,这是何必呢?”施公道:“地方上有这样的官,难道绅士不告吗?”吴天祐道:“怎么不去控告?我们此地属海州所管,也曾公禀海州。怎奈州大老爷懦弱无能,虽传谕下来,令其改过,县太爷终是不睬。现在听说有位总漕施大人,早晚要到了。他老人家最是精明有胆量的,大约本县乡绅民人,以及书差人等,候他老人家到了还要去告,求他老人家申冤呢!”施公听说,暗恨道:“谢养儒你如此作为,枉将两榜与你了。因道:“承你指教,咱就不去租房开命馆。但你们贵地有什么最热闹的地方,可以玩耍玩耍呢?”吴天祐道:“离此不远,有一座都天庙,里面最为热闹。”施公听罢一切,当说了一句:“明天再会吧!”就此进房安歇。黄天霸、计全二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就到房内说道:“卑职的愚见:明天大人可无须出店,等卑职二人去都天庙内卖拳,单看如何情形,回来禀复。”施公道:“此话也好。” 到了次日,黄天霸、计全二人便带了枪棒,出了店门,往都天庙而去。一会子已到,二人捡了一处宽阔地方,打了场子。黄天霸走在当中,将手一拱,四面作了个揖,口里说道:“在下姓王,名唤英标;这位朋友姓李名唤天龙,都是北直隶人氏。因往南边寻个朋友,到此脱了盘费,只得耍两手拳,给诸位爷们瞧瞧。耍得好,望诸位帮个盘费。”于是计全执棒,天霸执枪,对面耍了一套。只见那些看的人把十个八个、三个两个的钱,掷了下来。黄天霸、计全将钱拾起,约了约数,有百文光景,拿在手内。忽见有人走到面前喝道:“你这两厮!拳是卖了,得了钱了。咱们的规矩,尔可知道吗?”黄天霸说:“不知道。尊驾贵姓?”那人道:“咱叫王六。”黄天霸道:“王老六,咱看你倒也是个朋友。怎么闹到窝里来了?”王六道:“咱不知道什么窝不窝,奉了县太爷的命,按地收钱,以助公费。”黄天霸道:“你县太爷是谁?这么狐假虎威,可笑不可笑?”王六举手就向天霸要打。黄天霸见他来得切近,不慌不忙说道:“别动手,有话慢讲。”说着顺手就在他胳膊拐子上一捏。只见王六脸一苦,“哎哟!”一声没喊出,但见他一只手抻得笔直,还是恶狠狠的,不住地乱嚷。计全又骂了他两句。王六不敢再去动手,但说:“是好的,咱同你见县太爷去。”旁边站的闲人,见他们争闹起来,就有上来解和,因望黄天霸道:“你初到此地,不知这里风俗,你就入乡随乡吧!”计全道:“既是这等说,也罢!只得看着众位的面子,给他规矩便了!”说着便将刚才收的钱递给王六。黄天霸、计全也收了枪棒,往客寓而去。毕竟施公访出何等真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回 假知县纵仆行凶真钦差定计除害 第二百二十回 假知县纵仆行凶真钦差定计除害 却说黄天霸、计全收了枪棒,刚到客店,碰见李五、小西众人。又走到施公房内,将都天庙卖拳,遇见恶仆王六的话,说了一遍。施公暗暗切齿。天霸将关太、李五来的话告诉施公。施公点头,便命天霸悄悄到外面去,将关太、李五二人传进来。天霸答应出来,打了一个暗号。李五、关太全知道了,当即跟了进去,先给施公请了安。施公就把前项的话,告诉一遍。因道:“此事须怎么个办法,好早代民除害?”李昆等人说道:“不知这知县生得是什么模样,等卑职们前往县衙,且去撞撞。能遇见他出来,或访得些消息,便好去捉他来问。”施公道:“此话甚是有理。” 正自说着,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在于店外。施公赶着走出店堂,往外一看:只见两个大汉,拉着两个做生意的人。他们一面走一面哭道:“我们一天能赚几个钱?那里有这许多供应?求你们这些二太爷们积积德,在县太爷面前方便一句,我们五日后定然照缴。若至期不将款项缴到,情愿领罪。”许多人说罢又哭。那两个大汉那里肯听,拉着就跑。街上的人都没有一个敢开口多话。施公只是切齿。李昆走到黄天霸跟前,低低说了一声:“咱去看看,到底怎样。”天霸答应,于是李昆就跟了下去。一会子李昆已看了回来。施公见他已回,也就进去。李昆说道:“卑职跟着他们去看,指望那个赃官要坐堂审问。不意将那两人交差之后,那两个大汉就去衙里。一会子又跑出来,走到班房里,向差人要了两根绳子,将那两个四马倒攒蹄,吊在梁上,用马鞭子周身打了一遍。直打那到人哀哀啼哭,说道:‘二太爷饶命,三日完缴。’那大汉才撒了手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叫差人不准放下,要等他将钱拿来,才放他回去。说罢,恶狠狠地进去。其时,卑职实在耐烦不得,就想上前将那两个大汉擒住,一刀一个杀了,才解心头之恨。又恐惊动了里面人,反为不美,只得忍了气。等大汉走了,悄悄问那两个人,到底欠着什么款项?那两人说是:一个开杂货店,一个开小饭店,皆系小本营生,借此糊口。‘自从这个瘟官到任后,他硬定下一条例来,硬派我们每月出一吊钱,叫做规矩,到期就要。若过了期,就不答应。我们刚刚过了两天,他就将我们拉了来,拷打我们。这才是有冤无处申。’那些差役,也个个在那里骂。卑职听见这些话,就问他们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告他呢?’那差役又道:‘不必说是告他,不瞒你说,什么法儿都想到,都不中用。后来大家齐心,暗暗地进去行刺,只要将他刺死了,送出一人抵偿,都是上算的。怎奈他防备甚密,是好武艺的人。又有两三个皆能飞檐走壁,明说是亲随,如同大盗一样。刚才两个大汉,一叫薛霸,一叫朱龙,还算衙门顶好的呢,卑职还想问他底细,忽然说里头喊,他们即刻走了,卑职也就回来。据卑职看起来总不是正路,须得想个法儿将他擒住,好为民除害。 施公道:“本爵倒有个计较,只是对不起二位贤弟。”小西闻言说:“卑职受恩深重,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天霸说道:“大人的意思,卑职已猜有八九分:莫非还要卑职内里暗助吗?”施公道:“正是此意。我因这知县,是个好色之徒,思用美人计赚之。”二人齐声说道:“此计甚妙,卑职等定叫妻子前去,作为内应。莫若叫施安星夜赶回,将他们一起招来,以便并力擒捉。”说罢,各人出去。计全向街坊上,豁然眼目,忽然见有一人,好象朱光祖的模样。欲知朱光祖说出什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一回 朱光祖暗地说原因施贤臣巧使美人计 第二百二十一回 朱光祖暗地说原因施贤臣巧使美人计 话说计全在客店门首闲望,忽见朱光祖从门外走过。计全赶出门将朱光祖喊住,一齐进入店里。计全即将光祖带入后面,见了施公,请安已毕。施公叫他坐下。朱光祖坐在一旁道:“民人前在凤凰岭,奉到钧谕,请计守备转禀下情,现在还未料理清楚。只因昨在一处,风闻江湖中人云:‘有一著名强客,半途截杀知县,他便冒充将去。’当时不知是何县分。后又闻得这假知县姓毛,名如虎,是奉天人氏。武艺出众,本领惊人。手下有两个结拜兄弟:一名于亮,一名毕超,这两个人也是绝好武艺。但知在江苏、山东交界地方,今闻如此,恐怕便是这人。若果是毛如虎,民人见过他一次。待他出来,让民人看他一看,如果真是他,却不可以势力去捉,只能以计诱之,或可易于擒获。不然,这毛如虎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所以人都不能奈何他。将来捉住,必须用檀木削成圆棍,由彼谷道捣入,他便畏惧。不然,断不惧怕。到那问罪的时节,亦必如此,然后刀才能入。” 施公听罢笑道:“壮士因何得知这个法儿呢?”朱光祖道:“民人早知有人做此功夫,这叫运气功:将周身的气,运在一处,便可刀枪不入。刚才所说,系得诸传授,非此断不能行。”施公点头说:“壮士尚有妙计否?”光祖道:“愚鲁不才,何得有计?”施公道:“某有一计,已与他们言过,拟须如此如此。”朱光祖道:“民人说出,有恼于黄贤弟。”计全道:“朱老兄弟,你不知道,我们关贤弟现在也蒙大人恩典,给他娶了弟妇了。你说怕恼黄贤弟,独不怕恼关贤弟吗?”朱光祖道:“关贤弟是何时娶妻了?愚兄却不知道,失敬失敬!”计全又将郝素玉的缘由说出来,光祖大喜,望施公说道:“有此二位内助,此天助成功也。但临去之时,民人还有一物给他带去,以便临时应用。因为毛如虎奸猾异常。就是那张、郝两位弟媳给他赚去,起先万不可就允,必得故意留难;等他将要动怒,彼时再勉强行之。只因毛如虎疑心颇大,若一口便允恐被他看破,反为不美。必待将他骗定,然后以此物散入酒中,使彼迷乱,便可动手。一面大家接应,如此便稳当了。”施公道:“据某之见,俟张桂兰、郝素玉明日到此,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同他们往都天庙去卖艺;以何路通、金大力作为张桂兰、郝素玉二人胞兄。能叫毛如虎一齐赚去,里面就有个帮助。” 次早,施安就回去调取张桂兰等人。朱光祖用过早点,出去闲狂。走了两条街,听得锣声响亮,街上人说:“县太爷出来。”稍停,轿子已到。光祖仔细望去,正是毛如虎;前后随从,除本署差役而外,大半皆是绿林中人。朱光祖看了真切,等他的轿子过去,朱光祖也就回去禀知施公,众人均各大喜。过了一日。张桂兰、郝素玉等人皆到,大家仍分开住下,陆陆续续给施公请了安。到了晚间,寓中人都睡尽,施公才将众人传齐,并张桂兰、郝素玉说明道:“二位夫人,此事本不应有屈二位.但事关除害,不得不聊以行权。待事成之后,本部堂定当具奏入告,请旨嘉奖。”张桂兰、郝素玉齐声说道:“愿效犬马之劳,断不敢有负大人恩委。但不知如何去法?”施公道:“张夫人前盗本爵令牌时,曾扮作江湖卖艺女子,今仍以此法去赚强人。此地有座都天庙,内中颇为热闹,你二人可到此庙中耍演起来;另着何路通、金大力二人一同前去,作为兄妹。一面再请朱光祖暗地探听。只要该贼来请你们进署耍演杂剧,何路通、金大力自然是一齐进署。到署之后,务要劝他多饮。朱壮士另有下酒妙物,临时放下,总期他沉醉不醒。我自遣天霸、小西众人前去接应。尚有好些话,可去问天霸、小西。”施公吩咐已毕,大家退下。黄天霸、关小西将朱光祖昨日所说之话,告诉桂兰、素玉二人,然后安寝,一宿无话。次日张桂兰、郝素玉便打扮了走马卖艺的模样。何路通、金大力亦改扮停妥,都各暗藏兵器。张、郝两人又藏了袖箭、铜锤,直往都天庙而去,耍演杂剧。欲知张桂兰等如何到得县衙,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二回 都天庙姊妹双卖艺赣榆县强寇中机关 第二百二十二回 都天庙姊妹双卖艺赣榆县强寇中机关 却说张桂兰、郝素玉随同何路通、金大力,到都天庙耍演杂剧。到了庙内,先拣了一块空地,将木架支起,绳子拉平,棍棒丢在一旁。何路通、金大力二人打开场子,庙内的闲人就团团地站了下来。又兼张桂兰、郝素玉二人生得美貌,因此看的人愈聚愈多。只见何路通、金大力望着说道:“老伙计,天也不早丁,人也不少了,咱们先耍一回枪棒,算个请客的请帖,邀人的邀单吧!看得好,多多赏钱。”说罢,何路通执枪,金大力拿了齐眉棍,一人打了一回。看的人虽然喝彩,只是没有人把钱。金大力道:“老伙计,咱们歇一会,换咱们女伙计来耍。”因唤道:“女伙计,咱们耍乏了,又耍得不好。诸位老爷们说:‘要看你们的玩意呢!’若耍得好,大家把大块银子赏你们,你们快来耍吧!”只听张桂兰、郝素玉二人齐声应道:“来也!” 那一声真是娇柔可爱,带上个脆而酥。那些看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只向他二人看去。两个美人慢慢地走在当中,桂兰招呼一声,说道:“诸位老的少的,咱姊妹两个出乖露丑,为的是家道贫贱,随了哥子出外,混些钱糊口。你们诸位看的人,都是大老官,只要咱们耍得好,便成大把的银子赏了。有那看得不够的,还要请咱们到家里,教他的闺女、媳妇看。咱们耍个全套儿,多给几两银子。”郝素玉道:“此话不错,咱们耍起来吧!”张桂兰又道:“诸位们听真,咱姊妹们耍的是拳棒,不是耍的戏法。”说罢,只见两人立了架势,一拳一脚地打了起来。起先还是慢慢地拳来脚去,后来便或上或下,或高或低,或左或右,或前或后,飞舞跳踢,蹿跳退纵,各尽所长,两人打在一团。看的人已目不暇给,只听喝彩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正在目不转睛去望,瞥眼间见他二人,各立一边,手拉手望着众人笑道:“咱姊妹俩已经耍了一套,耳内听得喝彩之声倒也不少,光景咱们俩没有大错,现在可要讨钱了。”一言未了,只见那些人,掏出钱来,望着他二人如雨点般打下来。金大力、何路通二人将钱拾起来,约有二三百文光景。张桂兰、郝素玉看了看钱,便向金大力二人说道:“哥呀,是不再上你的当了。耍了一会,费了许多气力,你说有人家把银子,连铜钱还不上百十文呢!咱们是不耍了。”何路通道:“还是走两套索,给诸位看个热闹,包管有人赏你们大块的银子。”郝素玉道:“咱是不耍。看着这许多人,还不如前个月在徐州,在那个徐公馆里面耍了半日。除老爷太太赏的不算,就是那个二少爷一人还赏了四两银子,想着留我们吃饭。”金大力道:“你可不要这样说。你们俩再将那索子走了两套,诸位老爷看高兴了,说不定也会把咱们唤到公馆里去耍,那就有了银子了。你们没有货,怎样要人家的钱?”张桂兰道:“妹子,咱俩就上去耍两套给大家看看,或者有几个阔绅官看高兴了,叫咱们到他家去耍,也未可知。” 说罢,于是二人取了竹竿子,两头绑着沙袋,张桂兰由东边绳子上去,郝素玉由西边绳子上去。两人在绳子上走来走去,又做了许多张飞卖肉、猿猴坠枝、燕子穿帘、双龙戏水架式,真是人人喝彩,个个称奇。一套耍毕,两人坐在绳子上歇息。金大力、何路通四面收钱。忽见人堆里进来了一人,望着何咱通说道:“呔!你们在这里耍这行当,可知道这里的规矩吗?”何路通听说,将那人打量了一回,知道是那个路道,忙着笑嘻嘻说道:“你老人家尊姓?在下所带着两个妹子,在贵处借借光,赚两个钱。贵地有什么规矩,你老请讲,在下当得效力。”只见那人道:“咱姓薛,单名个霸字。咱是奉县太爷命:大凡什么行当,都要收些规矩,去充善举。咱今见这厮倒还和气,咱不要你的费了。咱且问你姓什名谁?那两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何路通道:“在下姓赵,名唤赵大。”指着金大力道:“这是我的兄弟赵二。那两个妹子,大的唤兰香,小的唤梅香。”薛霸道:“咱家县太爷平时最喜看这玩意。你等不要在这里耍了,跟我到衙门里去耍一会子。若是咱家县太爷看合了适,自然一定有赏的,比在这里凑钱的好。”何路通道:“原来尊驾是县太爷亲随,在下倒多多失敬,既承见爱,定当遵命。但是我那两个妹子,武艺粗疏,恐怕不中县太爷的意,还是请尊驾在县太爷前说一句,请他老人家包涵才好。”薛霸道:“那个自然。”何路通掉转脸,望着张桂兰喊道:“妹子下来吧,现在县衙门里的薛太爷在此,唤咱们到他衙门里去耍。又因为县太爷最喜耍艺,咱们快收拾,跟薛太爷去。”张桂兰、郝素玉听说,登时跳了下来,把木架拉倒,绳子卷起,棍枪扎好。那些人也就一哄而散。张桂兰等收了家伙,穿了衣服,就跟着薛霸往赣榆县署而来。 一会子已到,薛霸先进去说明。毛如虎听见此话,好不欢喜,便叫他进来。薛霸复走出来喊道:“赵老大,太爷唤你们进去呢!”何路通、金大力等走了进去,一直来至上房。只见毛如虎坐在当中,生得虽属俊秀,只是满脸凶气。薛霸在旁说道:“这就是太爷,你们须要大礼相见。”何路通、金大力等强屈了屈腿,便叫张桂兰、郝素玉上前见礼。毛如虎赶着拦道:“你二人就叫梅香、兰香吗?”桂兰道:“咱叫兰香,他叫梅香。”毛如虎道:“你多大年纪了?”张桂兰道:“咱今年二十,他十九。咱是姊妹两人。”毛如虎又道:“你俩会走索吗?”张桂兰道:“虽说会走,又是不精。如太爷赏脸,还要请包涵。”毛如虎道:“本县是最喜欢的。你叫他俩哥哥在外面吃饭,兰香、梅香留在里面吃。等吃完了饭,便叫他们耍起来。”手下答应,将何路通、金大力领了出去。毛如虎见二人出去,又叫人将于亮、毕超请宋。一会子都到,一见张桂兰、郝素玉皆是魂不附体,坐下来便言三语四,评头评足。张桂兰、郝素玉见了这样,恨不能立刻将他三人捉住,碎尸万段,才出心头之恨。只是不敢造次,恐怕有失,还要做出那勾引的样子来。少刻摆上午饭,五个人入座。张桂兰、郝素玉也不客气,拣好的吃了一饱。毛如虎便在席上问道:“你这两个女子,曾有婆家不曾?”张桂兰道:“都不曾有。”毛如虎道:“如本县这样人物,你可愿意嫁他吗?”张桂兰道:“但须六礼周备,还要我哥哥答应,方可允从。”要知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之事,如何说谎,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三回 毛如虎醉后被擒黄天霸急中诱敌 第二百二十三回 毛如虎醉后被擒黄天霸急中诱敌 话说毛如虎见色心迷,欲得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成为夫妇,张桂兰遂以哥哥作主为辞。毛如虎暗想道:“据咱看来,他两个哥哥不过得些钱便可允从,咱何不如此?待他吃了饭,便将他哥子唤进来与他说明,谅他不敢推辞。万一有什么不允,只须硬做,他又其奈我何?”主意已定,饭也吃完,即叫将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喊来,说道:“赵大,你两个妹子生得颇好,本县适才问他们曾否嫁人,他们还不曾择配。本县的太太不久因病死了,正欲续娶,又因无此美人。今见妹子如此人品,本县意欲娶了他,成为夫妇,眼见得是两位县太太;你们也是算老爷了。再给你们二百银子,做个别的买卖,免得去打棒卖拳。你们两个可斟酌一会子,可愿意不愿意?”何路通听说,赶着回道:“这是太爷的抬举,有何不愿?但小的妹子粗俗得很,恐怕不能如太爷的愿。服侍不到,还求太爷宽恕。”毛如虎道:“你这话太客气了。只要你应允,本县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什么不到呢?” 何路通又望着张桂兰、郝素玉道:“妹子,这是你们大大好遭际,难得县太爷错爱你们,这是那里的造化。你们可要把太爷服侍好了,不要使太爷憎怪。咱到后来,还要沾妹子的光呢!”郝素玉道:“大哥,咱是不嫁他!这样深的房屋,咱们进来容易,随后要出去倒不容易了。再死在这里面,才不上算呢!”何路通道:“妹子,你要出去逛逛,太爷有什么不肯呢?你们不要再耍闹孩子脾气。”张桂兰道:“大哥,你还是常在这里,还是就要去呢?”何路通道:“你们嫁子太爷,咱与你二哥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自然是走呀!”张桂兰道:“我也不嫁他了。我们在这里,连个亲人也瞧不见。他要欺负我们,申冤的地方都没有。你们要常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何路通道:“我虽要在这里,我不能作主,要县太爷答应呢!”毛如虎听了这番话,即赶着说道:“赵大,你们俩可不要怪我怠慢,就请你们常住下,令妹才能心安。”何路通对知县说道:“咱们既在此地,又没有事,可请太爷招呼一个人,带着咱们在衙门里各处逛逛,给咱们见见世面。”毛如虎也就答应,当即叫人带出去各处去逛。何路通、金大力二人将各处出路,暗暗记清,以便夜间动手。再说毛如虎,见平白得了两个美人,心中好不畅快。厨房里将酒席摆出,大家痛饮慢表。且说朱光祖在都天庙内,混在人丛里,见张桂兰等已被毛如虎赚去,即刻回转客寓,明白告知。施公便命黄天霸、关小西、李公然、李七侯四人前去接应,便留朱光祖、计全、王殿臣、郭起凤在店保护。黄天霸等,只俟二更时分,便去县衙,准备捉拿强盗。话分两头。毛如虎当晚先在外面陪着大家饮了一回。席还未终,就命人端整一席送入新房。他辞别众人,自入房内与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合卺。到了房中,见张桂兰二人,早有丫环仆妇在那里陪伴。一见毛如虎进房,便站起来迎接进去。毛如虎当邀二人入座,丫环仆妇,将酒斟上。毛如虎便同二人传杯弄盏,饮了一会。张桂兰、郝素玉也轮流相劝,其中戏谑情状,不必细说。张、郝二人,见毛如虎已稍有醉意。毛如虎也思与他二人同入罗帏,便道:“咱们酒已饮了不少了,请两位娘子安歇吧。莫要负此良宵。”张桂兰道:“咱妹妹每人再敬三杯。”素玉端着杯子,在嘴唇上靠了一靠,遂与毛如虎道:“咱俩喝个快活酒,等会给你就去成仙。”趁这时候,张桂兰已将朱光祖那包蒙汗药倾入壶内。毛如虎见郝素玉敬上酒来,当即一口饮尽;张桂兰又斟上一杯,毛如虎又一气饮下。一连七八杯,通通饮了下去。此时被蒙汗药酒灌多了,他已动弹不得。张桂兰闭上房门,郝素玉将他拖翻在地,于是二人卸去外衣,抽出佩刀,取出暗器,拿了一根粗麻绳,将他四马倒攒蹄捆了结实。郝素玉用佩刀在毛如虎大腿上一连搠了四五刀,张桂兰将他两条膀子,砍离了骨节。毛如虎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但见身子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张桂兰、郝素玉二人办事妥当,张桂兰便轻轻开丁窗格,蹿了出去,就往屋上一跳。早见上面有个黑影子,彼此击了掌,知道他是自家人。张桂兰近前一看,正是黄天霸,当即说了个暗号。天霸就招呼李公然、李七侯。他二人答应。关小西不惯上高,只在墙外接应。于是天霸等人同着张桂兰,轻轻地跳下屋来,仍叫张桂兰、郝素玉看守毛如虎。 黄天霸与二李,便到各处搜寻伙伴。刚转到花厅后面,却巧遇着何路通。天霸三人去捉毕超、于亮。到了毕超房门口,黄天霸便大喊一声:“好大胆的强盗!”毕超正自睡觉,忽听得这声喊叫,一骨碌爬了起来,取了朴刀,即迎将出来,望着黄天霸举刀便砍。此时合署的人,俱已惊醒。凡是毛如虎的人,俱帮着毕超厮杀;其余的就帮了黄天霸等,喊叫“拿人!”黄天霸与毕超刀来刀往,两个只是不能取胜,恰好杀个平手。李公然见状,忙取子弹子,望着毕超打去,正中毕超额角。毕超吃了一弹,虚砍一刀,跳出院落,复一纵跳上屋面。黄天霸看得真切,手一扬,一只金镖打了出去。毕超出其不意,躲避不及,正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朴刀抛落屋上。天霸来得飞快,赶上一刀,认定毕超胸前搠进,就势将他向屋下一推,只听噗咚一声,跌落在地。却好李公然赶上前,将他按住,用绳索绑好抛在一旁。此时黄天霸正拟去擒于亮,只见李七侯、何路通两人赶着一人去杀,忽然不见。欲知于亮曾否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四回 于亮败走何路通施公严讯毛如虎 第二百二十四回 于亮败走何路通施公严讯毛如虎 话说金大力听见黄天霸那一声喊,早知毛如虎被擒,他便提了齐眉棍打了出来。刚到花厅,只见对面来一人,却是薛霸,也拿着木棍出来。金大力大声喊道:“你这杂种王八羔子,看规矩吧!”说罢,便是一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哎呀!”一声,咕冬栽倒在地。只见薛霸血流满面,躺在地下,一会子就一命呜呼了。于是金大力又往各处寻那亲随仆役,打了个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黄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党羽都已擒住,只走了于亮。好在路通、七侯已经赶去,谅那厮也逃不了。咱的愚见:此时已经天亮,不如将大人接来,免得放心不下。”黄天霸道:“此话甚是有理。”因说道:“咱先给小西个信儿,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却说小西尚在墙外等信,一见天霸便问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给大人送个信吧!”关小西答应去讫。 黄天霸仍回县署,刚过堂口,忽见何路通满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额角,李七侯搀扶着,踉跄而来。黄天霸问道:“何大哥怎么了?”何路通低垂二日,将头摇了一摇,李七侯道:“咱俩去追于亮,忽然那厮不见。咱俩各处搜寻,那知这厮暗躲在墙夹道内。何大哥刚要进内寻找,忽被那厮跳出,劈面一刀。幸亏何大哥让得快,额上已中了一刀。咱虽追进夹道,那知这夹道是通的,又不见了。只得回头来,看何大哥额角上被劈,因此将衣襟撕下来,给他包好了,搀扶他回来,只可恨放了于亮。”黄天霸道:“何大哥到里面安歇一会子吧!”于是寻了一张铺,给他卧下。又叫人烧丁些米汤给他喝下,然后来看毛如虎。他此时已经苏醒,躺在地上,被捆得一点不能动弹;又兼两膀两腰,俱受了刀伤甚重。但听他嘴里嚷道:“咱被你这两个丫头所赚,也是活该咱的气数已到。”黄天霸走近前来,望着毛如虎道:“好大胆的贼囚,尔敢截杀命官,冒充知县,荼毒生灵。”二人在那里痛骂。只见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大人到了。”天霸等一闻此言,仍命张桂兰、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进了暖阁,各人跟随,来至书房。施公坐下。当有合署差役,上来给施公磕头请安。齐声说道:“蒙大人恩典,今将本县捉住,万民感恩不尽!”施公道:“这知县实非姓谢,却系大盗毛如虎。那姓谢的本是个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杀死,他便前来冒充。尔等今可出去招告,将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齐集本署,听候提讯。”齐磕了头,遵谕退出。大人命人传知本城守备,即刻到署谕话。毛如虎收监看守。所有民间妇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数清查,不得隐瞒蒙混。毛如虎党羽分别寄监,候讯治罪。大家遵命而去。一会子,张桂兰、郝素玉前来请安。施公又慰劳了好些话,然后退出。此时本城守备吴邦干,前来禀见,行礼已毕。施公话说:“尔可知本县不是姓谢,实是大盗毛如虎?半途截杀谢养儒,他便冒领文凭为民政,地方安得不受其害?尔虽武职,亦有缉捕之责,何以平时漫不经心,殊为忽略之至?”吴邦干吓得战战兢兢,跪下求道:“守备实在不知,罪该万死。还求大人格外施恩!”施公便喝:“明日督同全营兵丁,前来听候本部堂严讯毛如虎!”吴邦干遵谕退出。只见奉命去查毛如虎家眷的人,回来禀道:“只有主客仆役十人,除首犯不计外,今已格杀三人,身伤五人,在逃一人。所有署内妇女,共计六人,皆是名为价买,实则奸占。”施公听罢,又命将妇女六人一并收押,明早候讯。吩咐已毕,黄天霸才将何路通被于亮刀砍额角,受伤甚重,致被于亮在逃,现在何路通必须静养数日,方可痊愈的话禀告施公。施公答应,大家退出。 到了次日一早,守备吴邦干督同合营兵丁,早到署堂伺候。一会子,施公升堂,各官环列左右,兵丁手执刀枪,环立阶下。施公命传原告。少刻,本城绅士、书差、乡民,环跪堂下。施公晓谕一番,命先退下:“听候本部堂审问该贼。”说罢,便命提毛如虎。立刻将毛如虎提出,押解到堂。施公喝令跪下,毛如虎大骂道:“咱被你诡计所算!要杀便杀,何得跪尔?”施公大怒喝道:“尔这大胆的狗强盗!胆敢截杀命官,盗取文凭,冒充知县,残害百姓,奸盗邪淫。今既为本部堂缉获,即碎尸万段,亦不足以蔽其辜。”喝令用刑。差役答应一声,即刻把他拖翻在地,用头号大板打了二百。又命鞭背。刑差答应,又鞭了二百背花。又命夹起来。差役将夹棍在毛如虎腿上夹起,两边绳子一紧:只听咯噔一声,夹棍截作两段。堂上堂下,无不惊讶。毕竟毛如虎审出真情,是如何办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五回 用奇刑假知县招供枭逆首勇副将监斩 第二百二十五回 用奇刑假知县招供枭逆首勇副将监斩 却说毛如虎使出运气功夫,施公笑道:“好大胆的逆贼,本部堂早已制下一物,预备给你受用。今尔挺刑如此,本部堂必给你受用了。”说着便命施安将新制刑具取来。施安即刻取来,摆在堂上。书差人等,但见此物系檀木做成,约一尺长短,通体圆滑,上粗下细的一根木棍,安在一张檀木板凳中间,下面有关扭子消息,仿佛木驴形式。朱光祖、关小西、黄天霸三人一齐走下,将毛如虎拖上板凳,左右按定。朱光祖便将木棍,从裤子外钻入谷道。施公又命人鞭背,叫两人在他腰上,用夹棍夹起。毛如虎此时被木棍捣入,气运不来,又兼夹棍、背花,痛楚难受,只得喊道:“罢了罢了!施不全,你不要动手了,咱招出,给你去邀功吧!”施公命松了夹棍,住了鞭背,便喝道:“你可从实招来!若是所招不实,刑法从事。” 毛如虎道:“咱不招则已,既招尚有什么虚言?”因道:“去年七月间,咱从奉天同着伙伴:一叫于亮,一叫毕超,欲往南方干一趟买卖,便道北京,看看风景。这日走至山东兖州境内青草山,见有三个过客,骑了牲口。咱只道他是经商大贾,便上前劫取财物。及至被我们三人一人杀了一个,搜其身畔,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另有一张文凭。咱将银子取了,将文凭藏好,复将那三人俱埋于青草山内。因思有了这文凭,何不就去到任?做个现任官儿,也觉有趣。于是就将毕超、于亮两人充作官亲,另外又伙了几个亡命到此。这是截杀谢养儒,冒充知县的实话。若问残害百姓,咱只知道索取规费,勒派地丁。有那个做官的带来的赃银,被咱知道了,同着于亮、毕超,前去劫掠他的财物。他就到县里来告,咱只说他这宗财物,也是暗劫来,就被人家劫去,也还可以抵其实,就是咱们取来使用了。至于奸占妇女,也是有的,现在此间,还留着五六个。有的是名为价买,实为奸占;有的是暗劫而来,图其欢乐。咱若不在这色字上用功,也不至于遭你这美人计所赚。这都是咱爷爷的莫大功德,一生作为。别的事,咱就不知道了。” 施公听罢,命人录了口供,又叫人将那些被奸占妇女提来。施公一一问道:“你等为何被他所骗?”只见堂下那些妇女,有的道:“他本来就是买来作妾,及至父兄向他讨价,便霸占不放。”有的说:“是夜间被他劫来,家中父母还不知道呢!这种强盗行为,若非大人将他治罪,我等便受若不尽,有冤难申了。”施公一一问明姓名住址,当饬差役,传知父兄,当堂领回。又命将那受伤未死的提来审问。一会子提到,跪在地上。施公问道:“你等叫什么名字?胆敢随着毛如虎作恶。你等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浮,不免皮肉受苦!”只听到下面说道:“小的名唤张三,本是莱州人氏。因到南方寻亲不遇,毛如虎他说是现任知县,欲雇家丁服役,因此小的才来跟他,不知道是假的。自到此地,并不敢助纣为虐,衙内所有一切经手事件,皆是薛霸所为。”施公问道:“谁叫薛霸?”金大力便上前回道:“薛霸前夜已被小人用棍击死。”施公听罢,又问别人所供,大半相同,皆是为毛如虎所雇。施公又问本署差役,是否属实,有无作恶情事?本署书差也说:“薛霸最为可恶,所有勒索规费,诱骗妇女等情,皆出薛霸一人之手。”施公便命各责一百板,备文递解回籍。差役答应,就将各人责罚已毕,先行收监,俟备文递解。施公即判道:“毛如虎系著名巨盗,伙合党羽于亮、毕超,于山东兖州府界,截杀部选原任赣榆知县谢养儒等主仆三人,即盗取文凭,顶名冒替,驰赴县任。半年以来,奸盗邪淫,残害百姓,无恶不作,小民受害匪轻。国法难容,天理何在?应照例加一等治罪。着即绑赴市曹,凌迟处死,以重国典,而恤民辜。被害这家,听其申雪。毕超、薛霸相助为虐,律应处斩,既经格杀,应无庸议。于亮甘为党羽,仍敢刀伤千总何路通,虽经在逃,仍着悬赏严加缉获到案,以清盗源。”判毕,即命黄天霸督同守备吴邦干,率领本营兵丁,押犯赴市曹。并着李昆、关太、王殿臣、郭起凤、金大力、李七侯护押前行。 各官遵命,天霸立即换了服色:头戴大红贡缎风帽,身穿大红胡绉披风,腰挂宝刀,坐下战马。将毛如虎捆绑停当,当堂赏过盏酒片肉,两人推着犯人前行,刽子手执刀在后。李昆等七人各执钢刀,周围押护,城守兵丁,亦手持刀刃,围护而行。守备吴邦干恭请王命牌,一会子到了法场。黄天霸升座公案,毛如虎跪在一旁,李昆等紧紧相护,营兵环列四面,围得如铁桶相似。只听炮声一响,刽子手走上一刀,毛如虎头已落地,复由刽子手凌迟。即将首级送上验实,便命带赴县署,悬竿示众。然后各官回衙。施公便命计全暂行署理县事,一面具奏请补,一面札饬山东兖州府前往青草山,起验谢养儒及家丁尸身三具,妥为封殓,并传家属领取尸棺;再由该管地方官,发给恤银一千两,为谢养儒家属养赡之费。当晚,施公又具了一道本章,写道: 头品顶戴漕运总督兼巡按御史世袭一等侯爵臣施仕伦,跪奏: 为臣盗劫杀命官,顶名冒替,伪充知县,残害百姓,当经访拿查明,就地正法;并请旨简选知县,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行抵海州赣榆县界,据该县绅商士庶,出境拦控现任赣榆县知县谢养儒,贪财枉法,勒索规费,诱占妇女,无所不为,具告前来。臣当即准词,饬令原告,听候查办。一面遂带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改装服色,潜入赣榆县城,明查暗访该县劣迹,与原告相符,询谋佥同,毫无捏饰。当时,颇深所惑。查谢养儒由进士出身,补授斯缺,何致辜恩枉法,至于斯极?其中颇有不实不尽之处。 正在疑虑这间,忽据壮士朱光祖驰赴前来,密报:该县系为著名巨盗毛如虎,曾子上年七月间,伙同党羽于亮、毕超,在山东兖州府界青草山地方,杀害知县,窃取文凭,冒赴斯任;并称:情愿协同缉获等语。臣遂派朱光祖详加侦探,是否属实,具实呈报。后复据朱光祖报称:该县实系毛如虎,不但为著名巨盗,而且异常精悍,素有刀枪不入之功,非力敌可以擒获。唯好色太甚,可否以美人计去赚等情。臣聆察朱壮士光祖之言,似尚有当。唯难得貌勇兼全之妇女,堪当此任。正深筹划,旋据副将黄天霸之妻张桂兰、参将关太之妻郝素玉,奋勇当先,呈请前去。臣当就准如所请。复派千总何路通、把总金大力随同张桂兰、郝素玉,改扮江湖卖艺脚色,在于县城都天庙内,耍卖杂剧,藉以引诱。并派千总计全,暗地侦探,是否为其所诱。 迨经千总计全报称:张桂兰等即于本日,由该盗头目伪充县署家丁薛霸,招往署内演剧。臣据报后,遂派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太等协同擒拿,毋任漏网。该副将等去后,旋于次日报称:张桂兰与郝素玉,自为该盗头目薛霸招往县署,即于当晚用酒将毛如虎灌醉,因而擒获。其党羽毕超、头目薛霸,亦于是夜格杀身死;唯于亮逞凶拒捕,勇悍异常。当经千总何路通与之格斗多时,身受重伤,因被该盗逃逸未获臣当就县署将毛如虎提案严讯,始则挺刑不认,复经严讯,始称:于上年七月间,伙同党羽行经山东兖州府界青草山地方,见有过客三人,疑为商贾,上前截杀身死;搜其身畔,见有文凭,知系候补赣榆县知县谢养儒,领凭赴任。该盗便将该故知县及家丁二人之尸身,同埋青草山内;一面窃取该故知县文凭,冒名顶替,前赴任所。迨经到赣榆县任后,遂又使纵该盗头目冒充家丁之薛霸,在外勒索规费,诱劫妇女,以供该贼欲壑。并于黑夜,伙同党羽毕超、于亮潜出,劫掠民间财物等情。 臣研讯再三,供认如一。当经臣派副将黄天霸,及赣榆县守备吴邦干押赴市曹,就地正法。其党羽毕超、头目薛霸均格杀身死,应毋庸议。至拒捕在逃之该盗党羽于亮一名,复由臣通札各地方官暨防营,一体悬赏,认真缉拿,务获到案,毋任远扬。并一面札饬宛州府,起险原任赣榆县知县尸身,妥为殡硷;仍由该管地方官,传知该故县家属领取尸棺,并着给恤银一千两,交该故县家属,为养赡之费,以示体恤,而安亡魂。所有赣榆县知县员缺,查系繁难要缺,非精明强干之员,不足以资治理。现经臣暂委千总计全,暂行护理。应请旨饬下部臣妥速遴选干员,前往补授,以重要缺,而安地方。臣所访拿劫杀命官,冒充知县之著名巨盗,遵例就地正法。并请旨简选赣榆县知县员缺。 理合恭折具陈。伏乞圣上圣鉴训示,谨奏。施公将奏稿起毕,当命幕友誊缮,以便入奏。欲知后事如何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六回 逃强盗还去投强盗嫉仇人偏遇有仇人 第二百二十六回 逃强盗还去投强盗嫉仇人偏遇有仇人 却说施公诸事已毕,此时已交年底,不及赶赴淮安,便在赣榆度岁,不表。再说于亮逃走之后,便思无处栖身,因想海州地方有个落马湖,内里有座水寨。寨主姓李名醒,外号叫猴儿李配,专交结江湖上好汉。他有两个结拜弟兄:一名赛玄坛赵虎,一名出水蛟孙龙,皆是一身武艺。便想到这个所在,何不前去投他?一则有了栖身,二则也可请他帮同报仇雪恨。主意已定,便趱赶前去。 走了两日,这日已到落马湖。原来这湖内,寻常人不能进去,因湖之四面,皆有排栅,暗藏响铃。碰着消息,机关一动,船翻下去。喽卒将人拖出水面,押到寨中,听候李配发落。这于亮到了落马湖,便雇了一船,上得船时就叫开到寨内。使船的也不知道这湖内有那些故事,也就答应着,一直摇了进去。荡了一会,刚到栅口,只听一阵铃声响,使船的也不晓得是触动机关消息。倒是于亮听见,赶着喝令:“且慢!”那使船的,只顾用力向前驶去,又见水上一阵涡漩,把那只船漩得滴溜溜圆转,霎时间支持不住,已翻入水底去了。里面守栅的知道有了人,立刻取挠钩,把人从水底拖出来,用绳索绑好,押进寨内。头目说道:“奉大王的命,把刚才拿住的两人押进去问话。”喽罗将于亮、船家送到了大寨厅上,推在下面跪倒。 李配坐在虎皮交椅上问道:“你这两个猪羊,因何来做奸细?快快从实招来,好凭大王爷发落。”只见于亮说道:“咱姓于名亮。这个使船的,咱却不知他姓名。望大王容禀:咱本与毛如虎是结拜弟兄。只因毛大哥在山东劫杀赣榆县知县谢养儒,窃取他的文凭,冒做了赣榆县知县。咱兄弟在他任上快活了一年有余,无人知觉。今因来了钦放总漕施不全走此经过,不知他怎么访出真情。先使美人计,将毛大哥灌醉;复又派黄天霸等人,里应外合,三更时分,一齐动手,将毛大哥捉住,并杀了许多伙伴。咱幸亏跑得快,跑出城外。思因毛大哥已死,咱又被拿得紧,无处栖身。忽然起意,因想毛大哥在日,常说有一至好友在此,这才决意来投。大王若念江湖上的义气,替咱毛大哥报了仇,咱情愿投在你老名下,做一个小卒。”于亮说罢此话,只见李配大叫一声道:“气死我也!咱不将这赃官拿住,把黄天霸这小子擒来碎尸万段,誓不为人。”说着将于亮绳索亲自解去,让在上面坐下,一面叫人将船户放了,一面说道:“于贤弟既系自家人,你我可同心协力,共守此寨,不可稍存异心。”又叫人将二大王赵虎、三大王孙龙、总管张才请来相见。不到一刻都已到了,大家相见已毕,讲论了许多闲话:杀人放火那一派强盗行为。少时摆上酒席,五个人一齐畅饮起来。 只见那个张才,在下暗想怀思,代施公担忧。你道这张才是何人呢?为什么他要代施公担忧?原来这张才,从前是恶霸罗似虎家一个总管。施公去访罗似虎,因见张才是个老成人,后来将罗似虎捉住,张才不曾问罪,当时放走。张才去后,就弄了几个钱去贩布卖。这日又因亏本过多,布又不能去贩,走在半路,要寻自尽,巧遇着施公私访。施公因此又助了他些银钱,叫他添本再贩布卖。那知张才运气太坏,走至落马湖被这伙强盗劫去,几乎送命。也是他命不该绝,偏偏李配看他老实,就把他留在寨内。数年以来,也还相安无事。此时听李配要去捉施公,所以在那里担忧。李配酒至半酣,与于亮谈得合式,又结拜了弟兄,当即命人喊于亮为四大王。于亮好不欢喜。再说施公到了海州,就在行辕安歇。约在三更时分,忽然梦见一只马猴,迎面扑来。施公惊醒,却是一梦。暗暗推测这梦真是奇怪,难道是又有什么冤枉的案件?细细地推详一番道:“是了,定是此地有这侯姓,不是恶霸,定是土豪。我不免明日出去私访一回。”到得天明,施公瞒了众人,换了衣服,仍旧扮作算命的模样,悄悄地出了行辕,信步走出城外。约走了二三里路,前面便是运河。施公正在那里临流叹赏,忽见那河边,来了一只渔船。施公即招呼渡船摆渡。只见那船户赶着笑道:“你老可是叫船吗?”施公道:“我要过河,你可将我渡过河去,再把你船钱便了。”船上那个人将施公扶入舱内,开船而去。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于亮。欲知施公有无性命之忧,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七回 落马湖施公被难阴山洞张才设计 第二百二十七回 落马湖施公被难阴山洞张才设计 却说于亮在渡船上巧遇施公,当即将施公诓骗上船。原来李配这日派他出来巡哨,打探客商买卖。这运河却有一条汊港通落马湖内,可巧冤家路窄,偏遇施公叫船。于亮将船摇到河心,便将船头拨转,相望上流摇去。施公在船内说道:“船家,咱是过河呢!为什么往上流摇去?”于亮道:“你不知道,这河内水急,若不提一提溜,如何过得河呢?”施公听说,也还有理,便不再问,听了于亮往上流尽摇。不一时进了汊港,于亮将篙子插在港内,将船系好,进得舱来,向施公说道:“咱请你上岸吧!”施公听说,即站起来,往舱外便走。只见于亮出其不意,猛抬起右腿踢去,将施公打倒舱内,大声喝道:“你认得大王爷爷于亮吗?咱大哥毛如虎与你有何仇恨,你便将他杀害?”一面说,一面绑缚起他来,抛在一旁。仍然走到船头将缆解开,操着桨,直往落马湖而发。施公在舱里面,只是讨饶道:“咱委实是算命糊口的,大王可不要错认了,咱家中尚有老母、妻子,等着我赚了几个钱回家买米度日。”又暗中想道:“我施某今日可不能活命了。即使黄天霸等见我不回,各处找寻,也不知我死在这人手里。” 再说于亮将船尽力摇去,将船摇到栅口,将响铃摇动。守栅的开了栅门,放船进去了。于亮先叫人将施公看守好了,直入寨内。李配、孙龙、赵虎,并总管张才,迎接进去。李配问道:“贤弟今去巡哨,有什么大宗买卖探听回来?”于亮道:“买卖倒没有,却有一件喜事,说来可痛快人心。小弟前去海州,将船泊在北门运河内。忽有算命的,叫声:‘过河。’小弟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咱兄弟们一个大仇人呢!”李配道:“莫非就是施不全吗?”于亮道:“专待大哥发落。”李配等大喜,便叫剖心沥酒,祭奠亡鬼。一面又叫人备办酒席,等祭奠后,好大排筵宴,给于亮庆功。一会子,众喽罗将施公押到厅上,李配喝令下跪。施公站立不睬。李配又道:“施不全,咱大王爷久闻你的大名,惯与咱江湖上的朋友为难。你还仗着那黄天霸小子等人助着,杀害我等。往事不说了,咱只问你,毛如虎与你有何仇恨?为什么将他捉住杀死了他?你今日也到了爷爷们手里,你尚有何话说?可能再叫黄天霸小子等人前来吗?”施公道:“大王不可错认,我委实姓任,名唤也方,借此算命度日。家中还有老小,望大王详察,不可以耳代目。咱且不知毛如虎是何等样人,更不知施不全是何等样人,怎么将我任也方,错认作施不全?且硬说我任也方杀害毛如虎,这可不是冤枉!”李配大怒道:“咱把你这赃官,嘴能舌辩!且不管是任也方、施不全,今既被我捉住,你真是任也方,也将你当作施不全剜出心来,为那些死去朋友祭奠。”说了,遂叫人将施公拖至下面,把衣服脱去缚在柱子上。 于亮执刀在手,只等上前开刀。张才站在一旁,暗暗叫苦。只见于亮手执钢刀,恶狠狠地走到施公面前,将刀尖对准胸膛,一刀剜去,只听当啷一声,刀落在地。再看于亮,站在一边发怔。李配道:“我不信,难道有个鬼不成!”说着,便拾起刀来,恶狠狠地对准施公心口刺去。刚欲刺进,只觉手腕一酸,刀持不住,当啷一声,也似于亮那样,钢刀又落在地下。李配等颇为诧异。只见张才上前说道:“大王两次刺他,刀落在地,一定今日不能杀人。”李配道:“且让他多活几日。必须派个诚实可靠的人看守,不致于误事。”张才道:“大王如可放心,即交与小人,包管无事。”李配道:“如此甚好。你想这后面有个阴山洞,四面皆是水,且将他关在里面,每日不与他饮食。他纵不被刀杀死,也叫他活活饿坏。贤弟再多派几人看守。等到那天霸小子捉住,一齐问他的罪名。”张才答应,遂将施公放下,带入阴山洞去,却暗暗送些饮食与施公;并与施公说道:“大人不必害怕。小人名叫张才,前在罗四虎家当总管。后蒙大人救出,又蒙大人赏钱贩布。只因路过此处,被这伙强盗劫去布匹,捉到此间,硬叫小的当了总管。今见大人被他们诓骗,小人已是心胆俱裂。不意大人洪福齐天,他们不得强害,故此小人才在他们面前,叫将大人交给小的,为的是要救得大人。不知大人手下那些将官现在何处,小人打算去送一个信,叫他们前来。一则好救大人,二则可以将这伙强盗拿住,为民除害。” 施公听说,又仔细一看,果然不是别人,却是张才。此时施公稍放下心,便将天霸等现在海州,告诉了张才。张才又请施公且自忍耐,三日后必然救出。张才便即告辞出去,招呼了两个心腹前来看守,又叫人时常暗暗送些茶水之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八回 褚家庄天霸送信悦来店张才陈辞 第二百二十八回 褚家庄天霸送信悦来店张才陈辞 话说黄天霸各人寻找施公,寻了一夜不见踪迹,知道又为恶人诓骗,大家惊疑不定。李五道:“愚兄倒有一计:欲知大人消息,必到褚家庄褚老英雄那里一访,或可得其消息。”黄天霸道:“小弟便去一行。”李五道:“贤弟须快去快回。我们这里仍各处寻找。贤弟有一消息,万不可冒昧行事,必须斟酌尽善,方好前去。”天霸答应,当即辞别众人,出了行辕,直往褚家庄而来。 不过一日已到,遂令庄丁进去通报。一会子里面叫:“请。”黄天霸大踏步进入里间,褚标已迎了出来。彼此见了礼,分宾主在厅上坐下。庄丁献上茶。褚标问道:“贤侄久已不见。大人想已安抵淮安。侄媳当亦安好,众朋友想皆如意。”天霸道:“众兄弟都好,侄媳亦好,都给你老请安。惟大人沿途耽搁,至今仍未到淮,现在驻扎海州。今小侄特地前来,因大人前日早间瞒着众人出去私访,至晚未归。小侄等各处寻找,杳无踪迹,定又有恶人将大人诓去。”褚标听说大惊道:“据贤侄说来,敢是大人又为强人劫去?海州左近,倒无甚强人,惟有那落马湖猴儿李配,颇不安静。莫非大人是他劫去不成?”黄天霸道:“落马湖离此多远?那猴儿李配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褚标道:“讲起李配这人,武艺精通,几有万夫不当之勇。且兼惯熟水性,能在水底下伏三昼夜,故此占了落马湖,专劫客商船只。若说他那湖的地势,曲折连环,周围有十数里宽大。不识路径,湖中必不能去。贤侄若要前去,找一人前宋与你同行,或者可以进去;若无此人,虽插翅也不能入此湖。”天霸道:“请问老叔,此人姓什名谁?”褚标道:“此人姓万,名君召。那年偶至湖内,为李配所劫,即与李配比较一回武艺,还可以敌得过。因此李配爱他武艺,就将女儿与他,成了翁婿。但是万君召安分守业,不与李配同为,也曾劝过他改邪归正。怎奈李配不听,万君召也无法,实是貌和心不和。”天霸说:“既如此说,这万君召家住何处?”褚标道:“其实不远,要去落马湖,必由他那里经过。”天霸道:“可否请老叔同小侄一行,将万君召请出来,好使小侄同他前去?”褚标道:“此事非是我不肯同贤侄前往,奈因我有件事,与君召不和,不便前去;不若贤侄独自去访,见着他将真话说出,他必答应。不但他可以与你同行,还可给你设计。我若一去,恐反于事无济。不是我催促贤侄,你是要紧前去才好。万君召家,从咱这里去,向东南大路而行,不过二十里即到万家庄了。贤侄恕老朽不留,就此请去吧!”天霸答应,辞了褚标,匆匆而行。 走了半日,已到万家庄上。天霸问明门路,走到万家门口,向庄丁说明来历,请他进内通报。庄丁问道:“咱家大爷前三日去往淮安,说是早晚就要回来。你老有什么话,请留下名帖。”天霸回道:“我来因要去落马湖拜望那李配,不知那里的路径。因你家大爷,是他的女婿,故此前来约你家大爷同去。他既不在家,那里的路,究竟怎么走法?还是坐船去,还是有旱路可通呢?”那庄丁回道:“不瞒你老说,落马湖不曾去过。但是听说这湖内路颇为难走。四面皆有消息,若不知路径,触动机关,恐有性命之虞。”说罢,走进去了。黄天霸寻找客店住了,问了落马湖,店家说道:“前去只有十里路,就是落马湖的地界。”天霸回头一看,见东首有个小小市集。天霸走到市集上,瞥眼见街口有一座楼,外面挂着招牌,上写“悦来客店,安寓客商”。天霸踏步进内。店小二迎接出来。天霸又拣了个座头坐下,店小二在旁伺候。天霸便叫:“店小二,拿两角酒,端两碟下酒的菜来。”店小二答应,少停酒菜全送上来。天霸一面斟酒,一面望店小二问道:“你姓什名谁?”店小二道:“小人唤作胡四。”便回问道:“你老敢是从徐州来?到这里作什么贵干?”黄天霸道:“我要到海州做一买卖。此地是那里所管?离海州还有多远呢?”胡四道:“此地便是海州所管,到海州尚有四十五里。你老可是错走了道儿了?走徐州来,到海州去,应一直向东,怎么走到这里来呢?而且此地有个落马湖,其中歹人颇多,那些作买卖的,皆要越此过去,不敢经过此地,你老怎么倒反过来?”天霸道:“我是偶经此地,向不出门,因此走了错路。但不知你刚才说落马湖有些歹人,怎么叫个歹人?我实在不懂。”胡四道:“你老真是没出过门了。那落马湖内有三个大王,皆是浑身武艺。凡有客商经过,他也不问贫富,务要将钱留下;若是客商们不肯,即刻就害了性命。”说着斟了一大杯酒,放在天霸面前。 天霸端起酒杯正要喝,忽听下首桌上,有个人在那里叹气。天霸掉转头一看像是熟人,于是也叹了一口气。两个人看得发怔。忽见那人走到面前说道:“尊驾敢是姓黄,下面是个天字吗?”天霸道:“正是。不知你怎么晓得贱名呢?”那人道:“可记得五年前罗四虎家,有个总管张才吗?”天霸仔细一看道:“咱的眼力太钝,咱竟全不记得了。”又道:“你为何也在此?来干什么呢?”张才又道:“若不是在此遇见你老,小人竟要跑到海州去了。”黄天霸道:“这是为何?”张才道:“正是小人有件要事,要去寻找你老。难得在此巧遇,真是大幸。”说罢,便叫店小二将自己的酒菜取过来,又叫店小二出去另拿两样新鲜可口的菜进来下酒。店小二答应着,出去叫菜。张才见店小二走了,又看一看左右无人,便悄悄地说道:“只因大人被毛如虎的党羽于亮诓入摇船,送到落马湖李配那里。那知大人的洪福齐天,不知怎的,李配手上的刀忽然落下。彼时小人也在那里,便谎说了两句话,将大人送至阴山洞内;故此又在李配跟前,讨了个巡哨差役,借着赶海州,给你老送信,前去搭救大人。不期在此巧遇,真是万幸!”天霸听说,又问道:“你为何在落马湖呢?”张才见问,便将以往之事述了一遍。天霸大喜。张才还欲说话,只见店小二拿进酒来,张才便住口不言。欲知张才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九回 张才设计救施公路通独力擒李配 第二百二十九回 张才设计救施公路通独力擒李配 却说张才叫小二出去:“等喊你再来!”店小二答应。张才复又说道:“你老可想个什么法儿,将大人救出来才好。你老不知那水寨里面,到处有埋伏。依小人的愚见,你老还得去海州一趟,将保护大人的那些老爷全请了来。约定明日二更时分,一齐进寨。小人预先在水寨外面,拣那有埋伏的所在插了柳树。你老就看定柳树,随弯就弯。直走进去,必须绕道湖后。因这湖面宽阔有十余里,前、左、右三面,皆是大水,非船不行。惟有后面一交冬令,那湖里水就涸了,不要船可以由湖上走得进去。却要由西南那条小道,才可走到后湖。你老切记,须从那道而去。小人到二更时分,即着心腹赶往前面放火,烧他寨栅。李配等看见前寨火起,必须出去看视。你们但见前面有了火光,此时我便将大人放出洞外。你老可一面专派两人接应,保护大人出去;一面由后寨杀入前寨,使李配出其不意,也可一鼓而擒。”彼此商议已定,张才抢去会帐,而后进湖。天霸赶回海州送信。走了半日,已到海州城里。进了行辕,大家见天霸已回,个个前来问道:“如今大人在于何处?可有点消息不曾?”天霸见问,即将如何在酒店内遇见张才,如何与张才定计,说了一遍。大家好不欢喜。黄天霸道:“事不宜迟,即须前去。李七侯与何路通两人,可暗暗伏在落马湖前寨左右,以防李配凫水而逃;关贤弟、金大哥专为接应,保护大人;张桂兰、郝贤妹,专等大人出了后湖,可即保护大人在僻静处所等候;殿臣哥、起凤哥前来接应,一齐送大人入城。关贤弟、金大哥将大人交给桂兰、素玉,仍即转回水寨,帮同杀贼。我与李五哥先行杀入前寨。务要将李配等人拿住,不可放走一人。一来为大人报仇,二来为民除害。”大家齐声道好。又命施安去本城衙门送信。一会子俱已装束停当,各带兵刃暗器,分头前往。将近傍晚,已到落马湖。何路通、李七侯便在僻静地方,换了水行衣,悄悄地钻入湖内,直往水寨左右伏身,专等捉拿李配。黄天霸等一干人,照着张才的话,认定柳树,随弯就弯,直奔后湖而去。 且说张才回去,将酒店与黄天霸如何计议的话,一一告诉了施公。又遣了两个心腹人,密去前寨放火。诸事已定,只等二更时,便好去救施公。看看时候已到,忽听前面喧嚷之声,张才知是火起,赶即来到阴山洞,将施公放出,急急送往后湖。此时黄天霸等人也看见火光。关小西、金大力一看,前去接应。却好天霸已将李五等人伏在左近一带,只等火起,便好行事。张才刚出寨中,遇见黄天霸,正好送出施公。关小西接着,便把施公背起,直奔过湖,交给张桂兰、郝素玉两人保护;随即仍赶回头,以便接应天霸、李昆。再说天霸与李昆,见张才放出施公,由关小西、金大力保去,他二人也就跟着张才,直往前寨杀去。 再说李配、孙虎、赵龙、于亮四人,吃过晚饭,刚欲睡觉,忽听前面吵嚷。正欲着人去问,只见有两个喽罗,飞奔前来说道:“不知怎的,前寨起了火,寨栅已烧去了一大半,特报大王知道。”李配等闻报,吃惊不小,随手拿了件兵器,一齐赶奔前寨。只见火光烛天,寨栅已烧去大半,连忙喝令:“扑灭!”正扰乱之时,猛然知道背后有了奸细,即刻分派赵虎去往阴山洞,防备走了施公;又令孙龙去往右寨救火;自己与于亮督率喽罗,竭力灭火。正在扰乱之时,猛觉背后一刀砍来,李配赶着招架。天霸复又一刀,望着李配肩窝上刺。李配将天霸的刀拨开,复还一刀,直奔天霸胸前刺进。天霸赶着相迎。二人一来一往,拚命地大杀起来。于亮正欲上前来助李配,那边李五的刀如旋风般,一路砍来。于亮接着便杀。四个人分两边,直杀得难舍难分。正在酣战之时,忽见李五虚闪一刀,一溜烟跑了出去。于亮不舍,随后紧紧追来。李五取出弹弓,按定弹子,觑得切近,对定于亮左眼打去。于亮躲闪不及,一弹正中左眼,登时站立不住,栽倒在地。李五一个箭步跳到了面前,举起一刀,砍在于亮肩膊上。那于亮“哎呀”一声,已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李五又用刀,在他胫骨上尽力打了几下。于亮的胫骨,又成粉碎。李五复将他拖在一旁,再来帮助天霸去战李配。 只见天霸与李配,杀了个对手。李五看得着急,顺手摸出一弹,扯起弹弓,啪的一声,向李配面上打来。李配正杀之间,耳边听有弹弓声,知有暗器打到,赶紧躲开。天霸见李配躲闪暗器,乘此一个闪电穿针,一刀从李配左肋下刺进。李配从旁一让,不提防第二弹打来,正中右耳。天霸见一刀未曾刺中,便用了鲤鱼翻身,跳入左边,一刀往李配左肋刺进。李配复又让过。那知李五第三弹又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李配万万让不过去,面门上中了一弹,打得鲜血直流。李配知不是对手,忍着痛向天霸虚砍一刀,直往寨外跑去。天霸率李五紧紧追赶,赶到寨外,但见李配往湖内一跳,噗冬一声,钻入水底去了。天霸等见李配已经入水,便不追赶,复又到寨内探寻赵虎、孙龙。才转了两三个弯子,却好关小西迎面而来,左手执刀,右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却是孙龙已被杀了。三人会合一处,复向前去寻党羽。刚到阴山洞,只见金大力与赵虎,正在那里厮杀。黄天霸取出金镖,出其不意,打了出来。赵虎未曾防备,腿上中了一镖,略吃一惊,手中的朴刀一乱,金大力来得快速,用足了劲,执定齐眉棍,使了个枯树盘根的架式,望着赵虎扫来。这一棍赵虎不曾让得及,已被打倒在地。关小西来得急速,复一刀,将赵虎的右腿砍断,在地上不能动弹子。那些喽罗见寨主全然丧命,也就一齐跪倒求降。 再说李配跳入湖中,以为可以保全性命。那知何路通在水底下等得正不耐烦,忽听湖上噗冬一声响,知道有人下来,赶着将眼睁开。仔细一看:果然有个踏着水缓缓而来,何路通即先抄在前面,等李配来时,急切将拐照李配身一钩。李配正望前去,不曾防得,站立不稳,被他钩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回 落马湖众寇伏诛淮安府施公赴任 第二百三十回 落马湖众寇伏诛淮安府施公赴任 却说李配逃入湖内,被何路通用拐钩倒;又将李配肩膊上刺了几下。李配被刺,已是动弹不得。何路通便招呼李七侯,一同将李配拖出水面,捆绑停当。两个人横拖倒拉,一直拉进寨栅,去寻天霸等。却好天霸等来前寨打听李配的消息。正遇着何路通、李七侯从外面而来。黄天霸便问道:“何大哥,怎么样?果曾捉住没有?”何路通道:“擒住了,现在这里。”天霸等好不欢喜,走上前来先看了一看,复叫人扛抬到那三人一起。李五道:“如今是一个没有漏,全被我们捉了,倒是要去大人那里送信。最好就请大人到寨内安歇一夜,明天传知海州文武各官,将贼就地正法。”金大力道:“甚是有理。咱即便去请大人。”说着掉转飞跑,一直跑到后湖,不知施公躲在那里,大声喊道:“大人在那里?落马湖的强盗通捉了,请大人到寨内歇息发落吧!”一连叫了几声,方听见西北角上,树林子内,有人答应;却是女人声音,说道:“大人在这里。那可是金老爷吗?”金大力听得真切,知道是张桂兰答应,也就应道:“咱家是金大力。大人在那里?”张桂兰道:“金老爷不要来咧!咱们保大人去吧!你在那儿等着。”金大力也就不往前去,只在湖岸上等。 一会子,见施公扶着两个人前行,后跟着两人!原来王殿臣、郭起凤在前搀扶着,正要请施公回城。又听见金大力说话,施公便扶着王、郭两人缓缓前进,张桂兰、郭素玉在后跟随。金大力迎着施公,便先请了安。施公问其情形,大力一一回答。一路正在那里讲说:孙龙被关小西如何枭了首级,赵虎如何被棍打倒,于亮如何被李昆弹子打中左眼,李配如何凫水而逃,如何被何路通在水底里捉住。只见前面许多灯笼火把迎接出来。黄天霸等走到施公面前,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又慰劳了数语,然后携同二人缓步入寨。到了寨内,就厅上坐下。就有张才前来磕头。施公着安慰了他一番,又命他随便坐下。张才只得告座。众人又谢张才保护施公之力。张才只是谦逊,并道:“小人前蒙大人不杀之恩,又蒙概助资本,虽粉身碎骨,难报大恩。而况此是应分,且不免有罪。今蒙大人不罪,还敢劳老爷们道谢吗?”于是,大家又说了一会捉拿李配的话。正欲叫人将李配押来讯问,只见两个喽罗,走到面前说道:“酒饭已备办好了。”张才答应一声,即站起来对施公说:“小人已招呼厨房,随便做了几件饭菜,请!”张、郝另设一桌。大家吃毕,此时天已大亮,只见人报进来道:“今有海州营参将王立本、海州知州李穆在寨外禀见。”施公听说,即令传见。张桂兰、郝素玉避入后面。 少停,海州参将及州官进来给施公行礼请安毕,站立一旁。施公命二人坐下。知州李穆禀道:“卑职等谬膺民社,地方上有这等大盗,不知预为缉获,以致残害百姓,并累及大人。卑职等实在罪无可恕。即求大人从重参革,以儆效尤!”施公道:“贵州在此几年了?”李穆道:“卑职是去年十二月十九日才接印任事的。”施公不语。又问参将王立本道:“老兄光景也是去年十二月十九日接印的?”王立本道:“参将是去年二月间,即补是缺。”施公道:“既是老兄到此,已届一年,为何连这起强贼全不知觉呢?”王立本道:“参将也曾风闻,颇思剪除,以绝民患;但未据地方百姓禀报,境内亦尚安静。参将的愚见: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正前去缉捕,特恐那盗贼拒捕起来,卑营的兵力固自不足,且恐激成大变。等到激变,势必详报上宪。在上宪知道的,立刻派营助剿,说参将尚为认真理事;或不知道的,不但不添兵前往,反说参将好名太甚,不自量力,癣疥之患,也须大动干戈?一纸札文,做成个‘办理不善,调省察看’,这还算是万幸;甚至奏参上去,连功名总不能保。因思好容易补了这个缺,大宪衙门,花费了若干,还各处请托当道说项。总想署缺后,藉此弥缝,兼可顾及一家妻子老小。怎么将此缺不要,做那好名之事呢?这样一想,便将此事懈怠下来了。那知大人又落在那强盗手里,参将是万万想不到的。今既如此,只有听大人奏参便了。”施公听罢,拈须微笑道:“据老兄所说,并非掩饰之词,倒是出于本心,本部堂原可曲谅。但不过你上负国恩,下误民事,即此两事,本部堂可不敢容情,只得据实奏参,听候圣上处置。”说罢,便将李配押解上来讯问。 手下人答应,即刻押李配、于亮、赵虎三人来到。孙龙已被杀死,自毋庸议。施公将李配等问了口供。李配等亦直认不讳。施公当命立刻就地正法,并同孙龙首级,一齐悬竿示众。又着海州知州查点钱粮数目,一一运入州库,以备正用。将房屋拆毁,众喽罗解散。诸事已毕,施公又向知州说道:“贵州为地方父母,理应剪除民害。除莠安民,今盗贼充塞,任意姑容,殊觉有负民望。姑念到任未久,着记大过一次。自后务要不避艰难,遇事认真。若再懈沓,本部堂定即参处。”州官唯唯应诺,复又叩头谢罪。施公这才起身,喝令:“回城。”早有人将绿呢大轿抬入。施公上了轿。知州与参将先行,施公在中,天霸等人骑马跟随在后。在路走了一日,进入海州,施公仍旧在行辕驻节。海州知州及参将,进来请安,然后禀见,各回本衙门而去。施公当晚即将海州营参将王立本,奏参出去。迟了两日,即往淮安而去。施公又命施安先行到淮去投红谕讫,这才乘坐官船,趱赶而行。 不一日,已到淮安。当有漕标各营统领、管带,淮扬兵备道,淮安知府,清河知县,南河各厅,佐贰杂职,以及闲官、候补人员,齐立码头迎接。施公船泊码头,有前任漕河总督上船恭请圣安。施公代安毕,彼此茗谈片刻而回。接着淮扬道、淮安府、清河县、所属各厅、佐贰杂职,分班禀见。后又是漕标中军、各营统带、淮安参将,一起一起,先后问安禀见毕。施公这才上岸,乘坐绿呢大轿,导以执事衔牌。只见金锣鸣处,一对对清道旗、飞虎旗、肃静回避牌、钦命牌;继以:头品顶戴、漕河总督部堂、都察院左都御史、淮安巡抚大臣、钦赐金牌、世袭一等侯爵、仓场总督、山东查赈大臣、特授江都县正堂诸衔;以后金瓜隔路,令箭令旗、对子马、顶马、亲兵、护勇、红黑旗、刽子手,前呼后拥,直往行辕而去。不一会已到行辕,施公在暖阁下轿,进了后堂,早见陈设齐备。施公坐下,各官重复进见。施公又一一答礼毕,各官辞去。施公便择定次日辰刻接印。当有听差的传谕下去。到了次日,有本标中军,赍送王命、旗牌、关防前来。施公排设香案,行三跪九叩礼,望阙谢恩,领职任事。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一回 褚壮士一意顺施公贺人杰千里投天霸 第二百三十一回 褚壮士一意顺施公贺人杰千里投天霸 且说自黄天霸去褚家庄,打听落马湖消息以后,褚标逐日探访,后来知道业已救出施公,猴儿李配俱已拿获正法。又闻施公已赴漕督本任,此时褚标就想前去淮安。忽有个至好的旧友,适从淮安到来,顺道来访。褚标便留他吃饭。席中他谈起施公许多好处,褚标听了,恨不得即刻前去看施公的新政,因此决计前去。他那朋友,过了一日,也就他往。褚标即打点行装,又买了好些土产,诸事停妥。这日带一个庄丁,家里现成的骡车,将所有的行李各物装上车子,又带了防身的兵器,直往淮安进发。 不一日已到淮安,褚标并不另住客店,一直就往总漕衙门而来。在辕门外将骡车停住,叫庄丁看守,他却进了头门,也不问清白,大踏步直向里走。那辕门上文武巡捕官,见着褚标那种样子:头戴灰色毡帽,身穿土布大袍,脚着尖脊蓝布百衲鞋,腰系一根蓝布束腰;黑黑的面庞,两道浓眉,一双圆眼,大鼻梁,阔口,颔下一部银一般白须,雄赳赳走了进来,不知他是个什么人,遂上前喝道:“你这老头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曾见辕门口挂着虎头牌,上写督辕重地。快走出去!”说着就有两个亲兵前来赶他。褚标见此光景,也知道自己卤莽,并不见怪,忙对巡捕官打了一躬,堆着满脸的笑,向巡捕说道:“诸位老爷们有所不知,咱有个至好的朋友,姓黄名叫天霸,现在施大人前做中军副将,咱特来寻他叙谈叙谈。既是衙门内不许闲人擅进,就烦诸位派人向黄天霸通报一声,就说褚家庄褚标特来与他相会。一来与他叙谈,二来给大人请安。”那巡捕官听了这话,暗道:“这老头还与我们大人相好,又与咱们中军官是至好的朋友。看他这样,大概也是强盗出身。咱们幸而不曾得罪他,不然,要被黄天霸副将知道,咱们定然要讨没趣。”巡捕官一面暗想,一面也带笑答道:“原来你老与咱们衙门里黄老爷至好,咱们实在不知,倒多有得罪但是黄老爷虽是督辕的中军官儿,他却另有自己的衙门。除三八衙门期来此办公,平时却不在这里。有时大人传见,他才来呢!咱们派个人领你老前去。”那巡捕官即派了一名亲兵,带领褚标向黄天霸衙门前去。褚标亦喝令庄丁赶着骡车,一同前去。不一会已到,当由亲兵到号房内,先说明原委。那当差的即通报进去。此时褚标站在大堂上立等。不过一刻,只听里面传出一声:“伺候!”那衙门内兵役,个个齐立两旁。又见暖阁门开,黄天霸打从暖阁后走出,赶着走到褚标面前说道:“老叔远来,未曾迎接,多有得罪。请里面坐吧!”说着,便打了一躬,随即拉着褚标的手,一齐进入里面。当由管仪门的人,将暖阁仍然关闭。黄天霸将褚标让入书房,天霸重新见礼。彼此坐下,有家人献了茶。天霸问道:“老叔行李,现在何处?”褚标道:“现在大门外,还带了一个庄丁,一辆骡车。”天霸当即着人将行李等物搬进来安放停当。庄丁自有人照应,不必细说。天霸又道:“自去年腊月间与老叔别后,不觉又过新年两个月了,老叔精神是康健的。此间大人亦时常念及老叔,极思老叔到来叙谈叙谈。等一会儿,小侄当同老叔去大人那里。”褚标道:“便是老朽,也是时常念记大人。去年就要前来,后因家中有些琐事,所以直到今日。昨因有个朋友,从这里经过,到老朽那里说及大人许多的好处,实在难得。老朽听了此话,恨不得即日就到,看看大人的德政。今到此间,看这城内的光景,真是名不虚传。大人的德政自是好极了。还有那计贤侄、李五哥、关贤侄等人,并张家侄媳,想也都好。”天霸道:“计、李等人都好,便是你老侄媳妇也好。”说着就唤当差的道:“你快进去告诉太太,说褚老爷子来了,叫太太出来见礼。”褚标正欲阻挡,当差的已答应着进去。 不一会子,张桂兰带了两个丫环走了出来。褚标看见忙着起身。张桂兰已进了书房,向着褚标叫了一声,这才向上端端正正拜了两拜;褚标回了一礼,赶着拦住。张桂兰也就起身,在对面下首坐定。丫环站立背后。张桂兰向褚标说道:“自去年在咱家里见过老叔,不觉又是半年了,时常念记你老人家。今日见了面,你老人家的精神倒是怪好的。你老人家此来可在此多住些时日了。”褚标道:“便是咱也时常挂念你。自见你出嫁以后,半年多不见,今日见了,比你在家做闺女的时节,越发出落得多了。我那老兄弟可有信来?他几时来此?”张桂兰道:“咱爹不久尚有信到,说是三月底四月初定来,大概到此也不远了。”褚标道:“咱极思与我那老兄弟谈谈。既是来得快,咱便在此等他。”张桂兰道:“你老人家在这里多住些时,好在咱爹也来得快,你老两兄弟又谈得来。便住了一二年也不为多。要是怠慢你老人家,可不要见怪。”褚标、张桂兰、黄天霸仨人正在闲谈,忽见有个当差的走到天霸面前说道:“回爷话:现在门外有个小孩子,年约十三四岁,口称姓贺名唤人杰;他老子名天保——一说与爷是结拜的兄弟。这贺人杰是奉他母亲之命,特从山东前来见爷,说有话面禀。爷还见他不见?”欲知黄天霸见与不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二回 黄天霸仗义抚孤儿施贤臣诚心留壮士 第二百三十二回 黄天霸仗义抚孤儿施贤臣诚心留壮士 却说黄天霸叫当差的将贺人杰带进来。那当差的答应着出去,一会子,将贺人杰领进。黄天霸远远看见,但见贺人杰年约十三四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两道剑眉,一双俊眼,高鼻梁,阔口;头戴一顶童子冠,一朵朱缨,颤巍巍顶门高插,身穿一件月白湖绉洒花直裰,内衬大红绣花紧身短袄,葱绿束腰,长拖至足;下穿玄色湖绉洒花棉布马裤,脚着薄底绯缎绣花快鞋。满脸忠义形容,浑身英雄气概。大踏步跟着当差的走进书房。站定了脚步,望着当差的问道:“谁是咱四叔父?”当差的便指了一指,贺人杰便抢三步,走到黄天霸面前说道:“咱侄儿贺人杰给叔你叩头。”说罢,叩头下去。此时褚标、张桂兰二人见了这年幼英雄,不由得极口夸奖。独有黄天霸见此情形,不由心内一酸,扑簌簌落下两行英雄眼泪,哽咽着说:“侄儿罢了,且起来讲话。”贺人杰当即站起。黄天霸复指着褚标道:“这是褚老英雄,贤侄当得以祖父礼相见。”贺人杰听罢,复又恭恭敬敬,给褚标见过礼,站了起来,又指着张桂兰问黄天霸道:“这位是谁?”黄天霸道:“这是你婶娘。”贺人杰听罢,又至张桂兰面前说道:“婶娘在上,侄儿有礼。”说着,也叩下头去。张桂兰赶着还了半礼,即拉他起来。黄天霸便命贺人杰坐下,问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贺人杰道:“今年十三岁。”黄天霸道:“你母亲康健吗?”贺人杰道:“咱娘甚是康旺,叫给叔父请安。”黄天霸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这老远的路独自前来?你母亲怎么放心的?”贺人杰道:“咱娘闻得叔父现在已做了官,跟着施大人在此。因此,咱娘叫侄儿前来投奔叔父,在大人跟前图个小小前程,将来替皇帝家出点力。一来不负咱爹生前的志愿,二来自己也可借着叔父的力,图个功名。咱娘还叫给叔父讲,请叔爷看侄儿是个孤儿,不要忘与咱爹结拜之交。就便侄儿有怎么不好,请叔父看侄年幼,只顾当着叔父亲生的儿子管束,将来好让侄儿成人。在施大人面前,也请叔父转求大人,念咱爹生前有志向上,不意半途忽遭惨死,未能报大人一些恩德;还恳大人看顾侄儿,好教侄儿代咱爹报报大人的恩德。”黄天霸听了这些话,心中甚是难受;就是褚标、张桂兰听了,也代为叹惜。黄天霸道:“咱与你父亲虽是结拜,义胜同胞。咱正恨不通远顾贤侄,今既到此,咱自当格外顾爱。但是你年纪太小,无事可做,且在咱这里习学些武艺。再过两年,等你大些,咱自当给你转求大人,图个前程与你。”贺人杰道:“叔父在上,不是侄儿放肆,敢出大言。若说武艺一层,虽不十分精熟,咱在家经咱娘教授了几年,那刀枪棍棒倒也会耍几套。就侄儿背后这一口单刀,是侄儿最心爱的,一刻不离身畔。叔父如果不信,请在叔父前先试一试。若有不精之处,即请叔父指教。”说着站起身来,将那月白湖绉外罩脱去,右手在背后将单刀掣出,脸向着褚标、黄天霸、张桂兰说了一声:“放肆。”噗一声如一阵旋风般,一个箭步纵入院落,在当中站定,摆了架式,手执单刀舞将起来。先还慢慢地飞舞,愈逼愈紧,直到末后,只见一道白光盘旋上下,对面看不见人。褚标、黄天霸、张桂兰仨人看到此处,齐声喝道:“小小年纪有这刀法,真不愧了。”喝彩声未完,贺人杰已收住刀,复打个箭步,跳入书房以内,说道:“侄儿放肆,还求褚老爷子、叔父、婶娘指教。”褚标等再看贺人杰面不改色,大家更自惊爱。却好当差的来请吃午饭,张桂兰便辞入内室。 饮酒之间,黄天霸又将自己当日在江都县,如何行刺,如何投顺;施公如何劝濮天雕等,二人立志不行,后来三雄绝义;贺天保被于六飞抓抓死前后对褚标说了一遍。褚标说道:“老朽当日听人说及贤侄逼死义嫂,砍死义兄,也怪贤侄不义。后来知道有那些情节,才知贤侄是迫不得已。就便天保贤侄,也是一团美意劝他们向上,怎奈他们恩将仇报,反忘了当年情义。贺天保贤侄后死于非命。今日看来,天保贤侄有这样一个好小子,也不负他当年一番苦心。咱明日见施大人,倒要给人杰这孩儿,在大人跟前竭力地保举,求大人格外看顾。”人杰听这话当即出了位,走到褚标跟前,请了个安,说道:“谢老爷子关切。”褚标赶着拉起来,便笑对天霸道:“这小于倒乖巧,很有些武艺,有些聪明,将来不在你我之下。”褚标极其称赞,贺人杰重行入座,三人吃完了饭。黄天霸又叫当差的,将关小西、李公然、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人请来。一会子,关小西等人都到,统与褚标行过了礼。黄天霸又叫贺人杰与众人行礼,皆以伯叔相称。此时计全尚署赣榆县印;朱光祖自帮同捉了毛如虎,他自有事,不在淮安。除此二人外,大家挨次坐下,无非谈叙些阔别的话。后来说到关小西娶了郝素玉的事,褚标颇为欢喜。大家说说笑笑,不一会已是日落,大家就在此痛饮。席间褚标对着众人,甚夸贺人杰武艺高强,聪明伶俐,众人也自随声附和。饮酒已毕,众人散去。天霸就请褚标在小书房安歇;将贺人杰带入上房,又嘱咐张桂兰妥为照应。褚标到了小书房,便将带来的土产取出来,叫人送了进去;又吩咐庄丁明日先回,骡车仍带回庄。 褚标次早起来,梳洗毕,用过早点。换了服式,央黄天霸一同到漕督衙门,见施大人请安。黄天霸答应,当即同褚标出了自己衙门,直往漕署而去。到了漕督衙内,黄天霸即进入里面见施公,请过早安,便将褚标求见的话禀明。施公大喜,随即请见。施安出来,见着褚标,彼此便先行了礼,然后施公带领褚标入内。褚标一见施公,便行下礼去。施公赶着拉起道:“老英雄切不可如此,且请起来!”褚标立起,施公请他坐下,便叫人献茶来。然后施公说道:“某时刻记念老英雄,为何直至今日才到?”褚标先将以上各情,回答了一遍,复又说道:“还求大人恕民人来迟之罪。”施公道:“老英雄说那里话来!但有一件,老英雄既已到此,可不能急急就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三回 贺人杰神技取风旗余成龙巧智盗印信 第二百三十三回 贺人杰神技取风旗余成龙巧智盗印信 话说褚标既见了施公,施公便留褚标在淮安多住些时。褚标本有此意,今见施公实意相留,也就当面答应。当日施公就留褚标在衙门内吃午饭;并将众英雄齐集衙内,招呼厨内备下两席酒。施公、褚标、黄天霸仨人一桌,关太、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等一桌。大家皆略言别情,欢呼畅饮。酒席中间,施公谈起往事道:“某初任江都,巧逢贺义士改邪归正;因他一人,后来引荐了许多豪杰。某所以得有今日者,皆贺义士之力也。可惜贺义士中途猝遭惨死!今日诸君皆身受国恩,得皇家官禄,独贺义士不能享受,实是可叹!” 黄天霸、褚标二人,正欲说贺人杰已来,转求施公照应,难得施公先自说起,却是绝奸的机会。当下褚标便开口说道:“贺天保中途惨死,也是他命该使然。仍蒙大人念念不忘,足见大人恩高义重。民人正为此事,拟欲转求大人,只是不敢启齿。”施公听了忙问道:“壮士有何事件只顾说来,大家斟酌便了。”褚标道:“自从贺天保死后,留下一子,名叫人杰。彼时才得六岁,跟着贺天保的妻子抚养,今年已十三岁了。昨日由山东来此投黄副将。适值民人先在黄副将衙门里,见了这贺人杰,年纪虽小,颇有胆识。民人当时以为他这小小年纪,必然同着伴儿,或是与他母亲同来。及至问他,他说是奉母命,一来因他父亲受大人的大恩,未曾报答,使他前来给大人请安,借图报效;二来知黄副将现已做官,他来投黄副将图个前程,因此辞了母亲,独自到此。黄副将听他这话,便与他道:‘你这小小年纪,前来给大人请安,力图报效则可;若说投我图个前程,我看你年纪又小,力量又小,有什么事可做呢?不如且在这里学习武艺,过了三五年,等你武艺会了,再说吧!’那知贺人杰闻了黄副将之言,不由得发躁起来,当即说道‘若说年纪小,我已是十三岁了;若说武艺,那刀枪棍棒虽不能精熟,也还件件会使。’说着,他就将外面大衣掀去,在背后拔下单刀,一人箭步跳入院落之中,便使起刀来。民人与黄副将看他舞了一回,却是刀法精纯,毫无破绽,不愧他夸口。而且这小小年纪有此武艺,有此胆识,实在难得。今早黄副将本拟带他前来给大人请安,后来又怕冒昧,意欲先禀知大人,等大人示下之后,再带他来见。现在既蒙大人提及他,故此民人斗胆,在大人面前面禀一切。可否求大人示下,唤他前来给大人请安?”施公听了,不由得笑容满脸。因叹道:“贺义士虽死,得有此子,也算后继有人了。而且据老英雄说,他的武艺高强,自然真实不错。黄副将可即将他领来与某相见,也算是故人之子了。” 黄天霸听了此言,一面谢了施公,一面答应出席而去。走出辕门,即拉了一匹马跨上。一刻的功夫,已是到了自己衙门。黄天霸跳下马来,走入里面,不见贺人杰。正在询问,贺人杰已走进来,望着天霸道:“叔父一人回来吗?褚老爷子呢?”黄天霸道:“你赶快去换衣服。”张桂兰将衣服拿出,贺人杰接过穿好,天霸又叫人备了一匹马,于是叔侄二人,上马而去。到了辕门,二人跳下马来。天霸在先,人杰在后,跟着径入书房。黄天霸便叫人杰给施公叩头。人杰即忙磕下头去,一连叩了三个头起来,复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见人杰仪表非俗,满脸的英雄气概,心中甚是欢喜,便即唤人添上座头,命人杰也入席吃饭。人杰复给施公谢了座,又请了安,然后在天霸下首坐定。 施公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贺人杰道:“十三岁。”施公又道:“本部堂才闻褚老英雄说,你的武艺很好。我看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武艺,可对本部堂说来。”贺人杰道:“咱才八岁,咱娘就教咱棍棒。后来到了十岁,咱娘又教咱刀枪,并教咱飞檐走壁。咱有时不肯学,咱娘就要打咱,还说爹是一身好武艺,又说咱这黄叔叔本领更高,叫咱学好了武艺来见大人,求大人赏个官儿给咱,一来给咱爹报恩,二来咱好图上进。如果大人要试试,咱便勉强使两套。”施公道:“那院落中旗轩上那面顺风旗,你可取得下来吗?”贺人杰见说,掉转头一望,即便道:“谨遵大人吩咐。”说罢转了身,他已一个箭步到了院落。施公与褚标等一齐向外观看。只见贺人杰如猴儿上树般,已是上了旗杆顶上。再一转眼,贺人杰已将顺风旗取在手中。又复轻转身躯,用了个坠枝架式,将两只脚倒挂在旗杆尖子上面,手中执着顺风旗,迎风舞了一回。复将身子向后一缩,又向前一纵,便如燕子穿帘一般,说时迟,那时快,贺人杰已由旗杆上落下,蹿入厅前。彼时施公见贺人杰由旗杆上忽跳下来,口里虽然喝彩,心内甚担惊。及至贺人杰已到了面前,又见他请了个安,双手将顺风旗呈上。不但施公极口赞赏,就是褚标、黄天霸等人,个个无不惊讶。施公一面叫贺人杰入座,一面叫施安去取十两银子,赏他买一套衣服。黄天霸又叫贺人杰谢了施公,这才入座。施公因叹道:“贺义士义勇半生,今得有此子,虽在黄泉,亦当含笑。本部堂自当另眼看待,即黄贤弟亦要加意抚育,不负当年结义之情。”黄天霸亦即唯唯道: “末将敢不遵命!”于是大家畅饮,直至日落方散。 从来乐极生忧,是一定不移之道。只因施公自放了漕督,从出京来直至到了淮安,沿路上访拿那些恶棍土豪,强梁大盗,实在不少,怎能一律肃清?且说淮安府东北,与海州交界地方,有座高山,这山名叫做摩天岭。这摩天岭高与天齐,岩峭壁,实是险峻,内中有伙强人,为首的姓余,名唤成龙,率领着头目喽罗在此占据。平时并不劫掠往来过客,专门打劫富贵人家,因此左右颇为安静。余成龙具着一身本领,飞檐走壁,无一不精。闻得施公左右能人甚多,他偏要显显本领,因此前来盗取印信。毕竟印信能否盗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四回 施贤臣丢失印信众英雄议访强人 第二百三十四回 施贤臣丢失印信众英雄议访强人 却说施公正在书房秉烛观书,忽见由窗户外送进简帖一纸。施公赶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过天星特借印信一用,日后着人去取。”施公看罢大惊,一面饬令施安去守印信,一面飞传黄天霸、李昆等人。少时黄天霸等齐集,就是褚标也跟进来。施公即将简帖与大家看了。褚标忙问道:“大人可曾差人去看印没有?”施公道:“已着施安去看守了。”褚标不胜惊讶道:“大人中了那人投石问路的计了。”施公问:“怎么为投石问路?”褚标道:“来人本不知印信在于何处,所以投此简帖,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想;今已着人去看,是领了他去,印信必失无疑。”正议论间,忽听东首一片声喧,报称失火。褚标等赶紧前去看视,乃是东首耳房前面,窗户纸烧着,无甚紧要。黄天霸等知道衙门内有了强人,正拟分头去捉,一眼瞧见施安也在那里张罗救火。褚标忙问道:“施大爷,你看视印信如何?”施安道:“刚才那里看了,丝毫没动。”褚标道:“你又中了他的计了,你再去看看!”施安听说,即刻飞奔前去看视,见那印箱仍摆在那里,只见上面铜锁已落了下来。施公忙将印箱开了,往里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果然黄金印已不在箱内了。施安忙着跑出来告知众人。黄天霸等一闻此言,一个个纵上房屋,四面寻找,那里有个影响?大家只得下来。此时已交四鼓,施公便命众人暂且散去。到了次日一早,黄天霸仍到衙门内聚议,访拿强寇。黄天霸才进衙门,只见施安送上一枝弩箭。黄天霸接过一看,只见箭杆上写着“余成龙”三字。黄天霸看罢,便问施安道:“施贤弟,你这枝箭从那里得来?”施安道:“今日咱去登厕,走花园门首经过,顺便到花园内去看看。才进得园门,只见太湖石上横着一枝箭。咱便拾起来一看,见箭杆上有‘余成龙’三字。且等大人起来,送给大人过目再说吧!”此时施公已派人出来传唤,施安当即进内伺候,见施公梳洗已毕,便将拾取弩箭的话,细细回明。施公便问道:“黄副将曾进来吗?”施安道:“来了。”施公便命:“请进来。”施安答应去请。黄天霸闻施公呼唤,赶着同李昆、关太、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等人,一齐到了书房,给施公请了早安。施公命大家坐下,然后说道:“刚才据施安说,在花园内太湖石上拾了一枝弩箭,箭杆上有‘余成龙’三字。本部堂仔细思来,这余成龙一定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昨夜来盗印信的,十分就是他了。众位贤弟可有知道这余成龙是何等样人,住在何处的吗?”大家听了,俱各面面相觑,不能回答。黄天霸道:“昨夜来盗印信的那人,据末将看来,定是那余成龙无疑。唯这余成龙,末将等向未听见这个名字,也不知住在何处,或者是后起的,亦未可知。好在褚标现在这里,待末将回去问问褚标,或者他可以知道。”施公道:“贤弟此语,甚合吾意。不必要贤弟回去,就请褚老英雄进来,大家商议便了。”说着就命人去请。 一会子褚标已到,给施公请过安坐下。施公便将施安拾到弩箭的事,告诉褚标一遍。褚标道:“但这余成龙,民人虽有些晓得,却不甚清楚,不知果是此人不是。数年前曾闻人说:离此淮安东北,海州交界处,近东海口地面,有座摩天岭,这摩天岭上有伙强人。为首的听说姓余,其人武艺高强,惯会飞檐走壁,而且能使弩箭暗器。平时却不劫掠往来客众,打听有那富贵人家,或是为官的赃物,要被他知道了,昼则明抢,夜则暗劫,定然劫掠一空。还有一件,周围百里之内,他并不骚扰,如此,其居心可想而知。大人的印信若果是被他盗去,他一定有个用意。定是闻大人手下有许多能人,他赌作气,偏要前来试试众人的本事,就是效张桂兰盗金牌的故事。不然,他岂不知大人为官清正,他要来此盗取印信呢?”施公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便道:“老英雄所见,甚是有理。但印信既为他盗去,必得设法取回才好。”褚标正欲回答,那黄天霸听说,不由得气往上撞:“那怕他三头六臂,咱也要将他擒来,取回印信。”褚标见黄天霸发躁,赶着拦道:“黄贤侄,你总是这样性躁!凡事总须计议而行。况且我虽这样说法,也料不定就是摩天岭上那个姓余的盗去。万一不是,黄贤侄你又便如何?依我的愚见,明日可请一人先去那里打听清楚。如果真是他盗去,咱们再设法向他要回,能再说他改邪归正,投顺大人更好。若不能如愿,就将他擒来问罪,亦未为晚。若依着自己性子,一味好胜,我知黄贤侄的本领不在人下,要知‘强人更有强人,高手更有高手’。何能自恃己勇,蔑视一切?如此莽撞,甚至误却大事,也未可知。”施公所说极口称道:“老英雄听说,真是在情在理。黄贤弟勇固有余,见识究竟不足。” 此时黄天霸被褚标说了这一番的话,已是退下火去,便向褚标说:“依老叔所见,须先派人前去打听。但是印信是要紧的物件,有碍大人前程,须得赶紧去取回,不能迟缓时日。究竟应派何人去打听呢?”褚标道:“诸位老兄弟、老贤侄,可不要怪老朽多事,却要在大人前讨了差使,一来聊报大人的恩德,二来帮帮诸位的忙。等打听的确,咱即回来送信,不知诸位以为然否?”施公说道:“某本拟相烦老英雄去走一趟,只是不便奉请。难得老英雄不辞劳苦,某即一切奉托。”大家见施公一口应允,又重托了褚标,皆有些暗暗不平之意,却又不能形于面色。一来碍着施公,不敢违拗;二来褚标究竟是个前辈。当下议论已毕,各人散出衙门。褚标仍与黄天霸同回到了衙门。褚标即打点包裹,带了防身兵器,预备前行。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五回 张桂兰缓言劝人杰褚壮士暗地访成龙 第二百三十五回 张桂兰缓言劝人杰褚壮士暗地访成龙 话说黄天霸回了衙门,将褚标极称余成龙武艺高强,自己讨差去摩天岭的话,告诉了张桂兰。彼时张桂兰并未有甚不愤,但道:“褚老叔既是讨差前去,他自有他的把握;老爷虽不惧人,能得褚老叔将印信讨回,也省却许多事件,老爷何必有不平呢?”黄天霸听了,也只无言。此时贺人杰也在旁边,先听黄天霸那一番言语,已是不平得很;及见张桂兰又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按捺不下,便厉声说道:“婶娘此言差矣!我叔父自随大人以来,立了多少功劳,捉丁多少强寇,江湖上谁不知叔父武艺高强?今日大人失去印信,如叔父再去取回,这件功劳定是不小。褚老爷子到此,不过玩耍玩耍,他便要夺我叔父的功劳,其实甘心不得。就便叔父容纳得下,侄儿也不肯将这件功劳让与褚老爷子。那怕那余成龙三头六臂,不要叔父去,就凭着侄儿一人,若不将那印信盗回,把余成龙捉住,誓不见叔父、婶娘之面。褚老爷子未免欺人太甚了!”说罢忿忿不已。黄天霸、张桂兰二人听了此话,心下颇为喜悦。皆夸他年纪虽小,志气甚大。桂兰当即拦道:“你这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事情?褚老爷子他是一片盛意,我且让着他三分,你何得如此粗卤?是在背地说,褚老爷子不知道;若叫他听见了,岂不给他遭怪?若说你的武艺高强,究竟力量不足。安知余成龙是何等样人?连我,褚老爷子尚且叫我不去,他要见机而行,何况你是他的孙儿辈呢?以后切不可如此。要给大人知道了,一定要说你不遵命,若怪罪下来,如何担当得起?况且你母亲使你到此,虽说叫你来投你叔父,你叔父与我自然把你做子侄般看待。不然,固属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爹爹。但是无论何事,你既要图前程,总要仗仰大人的恩德。大人若见罪下来,就是你叔父也不能为力。还有一说,你爹爹死后,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养老送终,全靠在你身上。你若前去摩天岭,能将那姓余的捉住,把印信取回,自然名震一世;万一敌不过那姓余的,闹出别的乱子来,不但我们对不起你母亲,即是你也对不起你母亲,那时叫你母亲怎样呢?侄儿你是个极聪明、极乖巧的人。好宝贝儿,你听婶娘的话。”贺人杰听了张桂兰一番言语,才将一盆极旺的火熄下去。 再说褚标在施公前,讨了差使,同黄天霸回来后,也不耽搁,打了个小小包裹,带了几两散碎银子,又将防身的兵器藏好,当即出了淮安城,直往摩天岭而去。不过一日路程,已至海州交界,当下寻了客店住下。褚标即与店小二闲谈起来,先说无关紧要的话,慢慢问道:“小二!咱问你这里有座摩天岭,走那里去?离此有多远?”那店小二道:“你老问这摩天岭,是干什么呢?”褚标道:“咱有个亲戚,住在那里。咱去寻亲戚去呢!”店小二道:“摩天岭就在东北,离此还有十来里就到了。”褚标又说道:“这摩天岭上有强盗吗?”那小二又道:“岭上强盗虽有,是不打劫客商的。而且那个大王,为人最好。摩天岭左近一带,凡那没衣没食的穷民,山上的大王还有时给他们衣食,从来不与人为难。”褚标道:“你道他不打劫客商,他的钱从那里来呢?”店小二道:“听说是从远方打劫来的,皆是些赃钱。”褚标道:“那大王名唤什么?”店小二道:“那山上共有三个大王:大大王姓余,名成龙,绰号过天星。二大王姓陆,名文豹,绰号铁臂汉。三大王姓任,名唤勇,绰号穿山甲。皆是全身武艺,飞檐走壁,无一不能。”褚标道:“他们三个大王,有多大年纪了?”店小二道:“据人说,都在二十来岁。”褚标听说,心下大喜,暗道:“印信定是他盗去。咱既到此,莫如前去会他,先以利害说之,却看他如何回答,再做商议。”主意想定,又吃了些面饭。此时已是日落,就拣了一间卧房,歇息一夜。 次早起来,梳洗已毕。唤小二打了一角酒,取了两块面饼,独自吃过。便将兵器藏好,又将包裹寄交店小二道:“咱去看看亲戚就来。这个包裹,暂且寄下。房饭钱待咱回来再算。”店小二答应,将包裹接去。褚标大踏步出了客店,直往摩天岭而去,不一会已至。褚标抬头一看,见那摩天岭甚是高险,四面皆是峭壁岩,山顶上有十来间房屋。在山的左首有一条石路,由山根下直达山顶,约有五里之遥。半山有一道栅栏,上面钉着许多三棱钉,栅栏里面有好些人看守在那里。褚标在山前看一遍,复绕至山脚背后又看了一会,只是看不到头。原来这摩天岭背后是海口,不通旱道。虽有出路,非船不能进口。褚标察看已毕,复到山前,顺着石路走上山去。刚至栅门,就有人间道:“来者是谁?可通名来,好报与大王知道。”褚标答到:“烦你向你家寨主说声:咱海州褚标慕名前来拜望,并有要话面叙。”当下喽罗闻说,即去通报。余成龙闻说,便问陆文豹、任勇说道:“这褚标此来,定有缘故。咱们若不见他,他还道咱们胆怯。莫若将他请进来,看他说什么话,咱们再作商议。”陆文豹道:“咱素闻褚标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此人颇有声名,武艺亦很过得去,就是他那口单刀,亦实在不弱。忽然到此,决非访慕咱们的名儿来,定有别的缘故。”余成龙道:“贤弟有所不知,这褚标现在施公那里,与黄天霸等人同在一起。今日此来,一定为前日愚兄干的那件事。咱们且将他迎接上来,再说便了。”因此就叫:“排队相迎!”余成龙仨人也换了衣服,迎将出去。 褚标在栅门外,等了一会,正在着急。忽见栅门大开,里面一队队走出,有二三百喽罗;末后有三个少年人:当首一个,身长七尺开外,头戴一顶英雄冠,身穿一件月白洒花直裰,脚踏乌缎粉底靴;面如满月,眼若流星,弯弯的两道浓眉,大鼻梁,阔口。后跟着一人,身长也有七尺,淡黄色面皮,一双怪眼,两道扫帚眉,尖鼻梁,瓢儿嘴;身穿玄色直裰,脚登薄底快靴。末后一人,却是个五短身材,黑漆漆一个团脸,一双环眼,两道浓眉,生得颇为粗笨。褚标看罢,正欲上前打话。只见那为首的迎至面前,双手一拱,一声高叫:“褚标英雄到此,我等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说着就邀褚标进入栅门。褚标亦回道:“便是老夫,亦久慕大名,拜访来迟,亦望恕罪。但不知那位是余贤弟?”那为首的答道:“岂敢,在下便是。”褚标亦望余成龙拱了拱手。余成龙便与褚标进内。一会子已至厅上,彼此重新见礼。褚标又与陆文豹、任勇俩人通了姓名,这才坐下。余成龙首先问道:“闻得老英雄一向皆在总漕施公那里,同黄天霸等人帮着施公建功立业,除暴安民。今日老英雄何以有暇光降到此呢?”褚标听说,知道余成龙已知自己的来意,便道:“老夫久慕贤弟的大名,早要来此拜访。只因承总漕施大人不弃,留在衙门,帮同照料。数日前衙门内出了一件事,施大人的印信,忽然被盗去。当时追擒不着,后来拾得一枝弩箭,那箭上写着大名,因此老夫知道是贤弟前去,故意卖弄武艺,将印信取来。所以今日特地前来索取,但不知贤弟旨否见还?”俗知余成龙果肯交还印信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六回 余成龙激走褚标贺人杰智诱任勇 第二百三十六回 余成龙激走褚标贺人杰智诱任勇 却说褚标向余成龙索取印信,余成龙道:“施公印信却现在这里。老英雄此来,非是某等有却大面不给,当日议取印信的时节,在这山上设了一座凌虚楼,预备将来把印信取来,存在这凌虚楼上,为的是素闻黄天霸武艺高强,随了施大人建了许多功劳,立了许多事业,我们江湖上、绿林中的朋友,不知被他害了多少。我等去取印信并非要害施公,亦非假词给那江湖绿林的朋友图个报复,只因要与天霸比试比试。我能将印信盗来,他再能将印信盗去,我等便甘心拜服他是天下的第一个好汉。虽使我等拜他为师,我等亦心甘情愿。若他没有这等本领,不能将印信盗回,我等要这印信有何用处?便叫他亲自前来,拜求上山,我等也可将印倍取出,交给他回去消差。我等并无他意,不过要与天霸比一比手段罢了!”褚标道:“贤弟言之差矣!黄天霸又与贤弟毫无意见,贤弟等又说别无他意。今日将印信盗来,贤弟此举得在老汉看来,并非与黄天霸过不去,直是与施大人过不去了。这印信是圣上赐与施大人的,施大人失了印信,圣上知道必然要见罪于他。黄天霸中在那里当差,大人失了印信,他寻得着固是他的功劳;就便寻不着,他也没有什么大罪,不过难为施大人罢了。贤弟等与施大人平日又无意见,这是何苦做此举呢?若说要与黄天霸比试比试,自古‘好汉爱好汉,惺惺惜惺惺’,你既慕他的名,改一日等老汉带领他来,或是请贤弟等到淮安去,与他比试比试,又何必借作这个事儿挟制呢?还有一说,实不相瞒,老汉未来之先,黄天霸早要到此,是老汉再三阻拦,并在施大人面前讨了这个差使;以为赖着老面子,与贤弟说个三言两浯,叫贤弟将印信送去。一来免得黄天霸与贤弟伤了和气,二来老汉也可在施大人面前要个脸儿。我看贤弟也是个英雄好汉,老汉既来,又在施大人面前夸了口,非是老汉太弱惧怕贤弟,谅贤弟也该知道我。能予把个脸面,即时将印信送交出来,咱们认个好朋友,以后还得来往来往。如果一定执意,老汉虽不能遽伤和气,即施大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就将黄天霸丢开,他那里素来有名武艺出众的,也还不少。贤弟虽有此山寨,恐怕众人都到,贤弟也不得易于维持。势成骑虎,那时老汉也不好过问了。贤弟还请三思!”余成龙道:“老英雄言之差矣!我等既有成议,何能不践前言?非是我等不看老英雄大面,怎奈凌虚楼既建造不易,又因我等既将那印信盗来,何可轻易送去?若要如此,给江湖上那些朋友知道,不说我等是因老英雄万难有却,只道我等终是胆怯,岂不见笑于旁人?若说施公不是好惹的,他手下能人甚多,老英雄这句话,更觉有些错了!除非我等在先不做此事;既做此事,难道还惧怕不成?任那施公难惹,手下能人甚多,他虽三头六臂且放着我这小小山寨他们来打便了,我等又何惧哉?还请老英雄不必干预。你我是好朋友,不必因此翻脸。”褚标听了这番话,已是气往上撞,恨不得即刻拔出刀来,与他等争个高下。复一思想,因道:“贤弟等既是不看老汉的薄面,定要与黄天霸比试,老汉亦不能勉强;就便勉强,贤弟等不信老汉的话,也是枉然!老汉就此告辞,日后却不要悔恨。”余成龙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悔之有?就烦老英雄回去将这话告诉黄天霸,说他来此盗取印信便了。”褚标辞去,余成龙等送至山下而别。褚标回至客店算明房饭钱,回淮安送信。 再说贺人杰被张桂兰劝了一顿,当时虽默默不语,后来独自暗想道:“我奉母亲之命前来投奔黄叔叔,要想立点功劳,图个小小前程。现在眼见得有此机会,我也好借此图个出身。叔父、婶娘不让我去,好不闷杀我也!我何不瞒了叔父、婶娘,悄悄地前去一趟?将那印信盗回,也可显显我的本领。”主意想定,吃过晚饭,乘着张桂兰不在房内,便悄悄将夜行衣靠、单刀偷去,放在一旁。等到黄天霸、张桂兰睡熟,他便换了夜行衣;又将随身衣服打了个包袱,系在身后,又将单刀暗藏在身旁。贺人杰还有个绝技,惯使金钱镖,能在黑夜打人,百步之内,百发百中。时将三鼓,贺人杰悄悄开了厅门,施展出飞檐走壁之能,由后院墙绕越而出,所幸无一人知道。他更心中大喜,直往摩天岭而去。路行一日,已离摩天岭不远,就在左近寻了客店,吃了些饭食。先与店小二谈了一会,又问了摩天岭上一番风景。只见那店小二答道:“摩天岭现有三位大王:大大王姓余名成龙,二大王姓陆名文豹,三大王姓任名勇。这三个人皆武艺高强,本领出众。闻得前数日还将漕督施大人印信盗来,现藏在楼上。小客官,你想想看:总漕施大人那里有多少能人,那印信尚且被他盗去,何况你个小客官,不过十来岁,就有多大本领,可以抵挡得住那三个强人?终不然白白地将命送在那里,这是何苦?”贺人杰听了这番话,暗自好笑,只得勉强说道:“极承指教!”说罢,将房饭钱算还,直往摩天岭而去。 走了半日,已到岭上,便往寨栅前门行去。却好今日是任勇巡哨,刚至栅门,猛见山下走上一‘个年幼小子,但见:头戴玄色湖绉洒花包脑,周围安着一排雪亮镜光,顶门上打着一个英雄结,身穿玄色衣靠,脚登薄底快靴,背后结束着一个包裹,胯下藏着一柄单刀;雪白面孔,两道浓眉,一双秀眼,高鼻梁,阔口,约有十三四岁年纪。任勇看罢,暗自称羡,便大声喝道:“宋者何人?敢探咱爷爷山寨!”贺人杰正往前走,忽听里面有人喝问,也便喝道:“上面听着,咱小爷爷乃江南四大霸天贺天保之子贺人杰是也!尔是何人?可是山寨之主吗?快通名来,小爷爷有话要讲。”任勇答道:“咱便是第三寨主任勇。尔既闻咱爷爷大名,有何话讲,即便讲来!”贺人杰道:“此间非讲话之所。快开寨门,让咱进去与你说话。”任勇听罢,即着小喽罗开了栅门。贺人杰大踏步走入,望着那任勇拱一拱手,说声:“请了。”任勇也回了一回,复问道:“有何话讲?请道其详。”贺人杰道:“一言难尽!若寨主不弃,请至里面,细陈衷肠。”此时任勇不知何意,也就将贺人杰邀入里面。贺人杰重行施礼,这才彼此坐下。贺人杰当下开口说道:“在下向闻大名,未经识面,刚才多多得罪,尚求见容。在下祖籍山东,父亲贺天保,同称四大霸天,江湖上谁人不晓?只因黄天霸投顺了赃官施不全,他只恋富贵功名,忘却当年结义,勒逼我父亲投顺。我父亲不肯,继看结义情,勉强相从。”因胡诌道:“他又逼着我父亲往恶虎村,说濮天雕、武天虬二位叔父。怎奈濮天雕二位叔父不从,黄天霸就杀死武天虬,逼死我俩位婶母。濮天雕虽然逃走,他心中却疑我父亲忘绝结义之情,后来狭路相逢,濮天雕暗用飞抓,将我父亲打死。虽说濮天雕后亦被黄天霸所杀,总之不为黄天霸绝义,我父亲、叔父、婶母,如何得死?彼时在下才交六岁,可怜我母亲抚我成人,今年是十三岁了。此种父仇,如何不报?又恨孤立无援,因此竭诚不远千里,来投寨下。若念江湖上义气,即容收留,愿助一臂之力去捉赃官,同擒天霸,报仇雪恨。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辞,去投他处,再图报复,不敢勉强。”任勇听了这一番话,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七回 余成龙误留贺人杰施贤臣独遣李公然 第二百三十七回 余成龙误留贺人杰施贤臣独遣李公然 却说任勇听了贺人杰一番假话,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余成龙、陆文豹不肯;欲待不留,又深爱贺人杰小小年纪,有些胆识。只得叫贺人杰权且等待,他与余成龙、陆文豹商量妥当,再定行止。当下贺人杰便在外厢,暂且歇下。任勇随即进内,将以上的话与余成龙、陆文豹二人说明。余成龙道:“这小子现在何处?”任勇道:“现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禀明两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带他进来;若还不然,便叫他去投别处。”余成龙道:“这小子你曾问他,多大年纪?”任勇道:“小弟也曾问过了,今年一十三岁,倒生得伶俐乖巧。”余成龙道:“你曾问他会什么武艺?”任勇道:“却不曾问得。但见他腰下藏一口单刀,想来稍知一二。”余成龙道:“既然如此,且带他来看看再作计议。”任勇答应,复至外间将贺人杰带进大寨。贺人杰站立身躯,望着余成龙、陆文豹行了礼。余成龙看见贺人杰年纪虽小,颇有英雄气概,也是暗喜。因道:“你这小孩子,多大年纪了?到此所因何事?”贺人杰道:“后辈今年才交一十三岁。只因图报父仇,不远千里而来,竭诚投效,望助我一臂之力!”余成龙道:“据你所言,要报父仇。但你说父亲贺天保,系死在濮天雕手内,并非黄天霸害死,何得冤屈好人?就便你父亲果是黄天霸所害,要知他的武艺高强,施不全防护甚严,何能便去报仇雪恨?”贺人杰道:“大王言之差矣!若说咱父亲不是黄天霸所害,反说他是好人,大王名为江湖上朋友的义气,实与黄天霸一类,即不肯帮助后辈去报父仇。若说黄天霸武艺高强,难道真个是三头六臂?虽后辈年幼,不能力敌,有大王的英勇,何患不能?今大王盛称他本领高强,不但无心帮助后辈,全无那江湖上的义气,是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说那赃官施不全防护甚严,前闻丢失金牌,即系一女子盗去;女流之辈尚且有此胆量,何况大王四海知名?在后辈看来,施不全防备虽严,亦不在大王意下。但恐大王无意于此,只得借此相推,后辈亦不能强勉而行,只好再投他处了。” 余成龙听了此话,正欲收留。忽然心中一动,便大声喝道:“好大胆的畜生!看你这小小年纪,胆敢在爷爷前蒙混!显见你那赃官指使,叫你来探听虚实,还敢来蒙混爷爷吗?下面听着:速将这小畜生绑去斩了!”但见贺人杰并不惊骇,复怒目而视,道:“大王既不见容,复相疑忌。某父仇固不可报,反落不美之名,有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与其身遭冤屈,不若刎颈自明。一死之后,有那知道的亦不免耻笑大王:不顾义气,不知好人,但存疑忌之心,逼煞孤儿自刎。被江湖上唾骂。”说罢,嗖的一声,将腰下所藏的单刀抽出,即向颈上刎去。当时任勇在旁,赶即上前,将刀夺去。余成龙出位,向贺人杰道:“前言不过相戏,何必认真?”叫声:“贤侄,你若果真为报父仇而来,咱自当同助贤侄一臂之力,但是贤侄亦不可稍怀二心。”贺人杰道:“父仇不共戴天,既承叔父等见容,何能心怀异志?请叔父等放心。”余成龙听罢大喜,当下让贺人杰坐下,又与贺人杰谈论些武艺。贺人杰又使了一回刀法,却不敢过显手段,十分本领,尚留着三分,好使余成龙等不为防备。由此贺人杰暂且住下,专等得便,即将印信盗回,在施公前立功。 且说黄天霸与张桂兰,次日起来,不见了贺人杰。又见厅门大开,知道贺人杰负气而走,必要往摩天岭去盗印信。当下黄天霸却是大喜,以为:这小孩子有此胆量,有此武艺,将来大有作用;却又甚忧:此去摩天岭虽不过二日路程,沿途却无妨碍,但闻得余成龙颇有武艺,他若负着豪气,万一被余成龙所算,我如何对得起哥哥?自思自想,只得仍回上房,说与张桂兰知道。张桂兰听说,颇为着急。二人商量毕,天霸用过早膳,即便往总督衙门而来。却好施公已经升帐,黄天霸先与众人见过,说明贺人杰黑夜逃走,径往摩天岭捉余成龙,盗回印信。大家皆为贺人杰担忧,必须赶去,方保无虞。黄天霸道:“正为此要回禀大人,亲自向前去。”正说话间,见施安出来问道:“黄老爷今早可曾来?大人要传见问话。”黄天霸闻说,即便同施安入内,先给施公请了安,站立一旁。施公道:“前日褚老英雄前去摩天岭,访拿余成龙,不知究竟如何,印信可能取得回来?使我放心不下。”黄天霸道:“正为此事,要禀明大人:只因贺天保子人杰,因大人失去印信,他便负气前往,欲将余成龙捉住,印信盗回。末将见他年幼,恐非余成龙敌手,竭力拦阻;末将之妻张桂兰亦竭力阻止。他彼时虽未前去,等到夜半,他竟私自越墙而去,末将等全然不知。今早天明,却才知道。因此禀明大人,末将欲亲去一走——恐这小孩子有失,末将便对不起贺天保。特来申明,求赏一行。”施公闻言,又惊又喜。因道“黄贤弟你自前去,固是好极,免得小英雄有失。但本部堂这里何人保护?在本部堂看来,好在褚老英雄现在那里,贺人杰虽然前去,褚老英雄必然是见面的。万一贺人杰与那余成龙交手起来,褚老英雄断无不帮助之理。在本部堂之意,黄贤弟之去且从缓。莫若使李五贤弟前去一探,便知分晓。而且这贺人杰年纪虽小,他那一番举止动静,不是个一莽之夫,此去必有计谋。本部堂印信,由他取回,亦未可知。更兼他武艺出众,又有褚老英雄,这事决无妨碍。”黄天霸见说,亦不便再言,心中却是很不放心。 施公因立传李公然进内,将上项话说了一遍。李公然哪敢怠慢?立刻收拾,出了衙门,直往摩天岭而去。走有十来里路,只见褚标迎面回来。李公然走上一步,便先问道:“褚老英雄所办之事如何?曾看见贺人杰吗?”褚标惊讶道:“你怎么问我这话?我不曾见过小厮。”李公然便将贺人杰私往摩天岭的话,说了一遍。褚标颇为惊恐。复又将余成龙建造凌虚楼,藏收印信,定要黄天霸来取,不肯送还的话,亦告知李公然。二人说了一会,李昆复请褚标同往摩天岭一走,褚标当即答应。二人趱赶前进,不一会已到山脚下面。正要分路,忽然见一人好似贺人杰模样。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八回 李公然前往摩天岭贺人杰初探凌虚楼 第二百三十八回 李公然前往摩天岭贺人杰初探凌虚楼 且说李昆拉着褚标往岭上看去,分明是人杰。李昆递了个暗号。贺人杰听见暗号,知道是自家人,因也递了暗号下来。说道:“雁儿落下海滩去了!”李昆听说,知道叫他在僻静处等候,有话回说。他心中大喜,即拉着褚标往山后行来。走了有半里多路,但见一带树林,浓荫密布,甚为僻静。二人行入林内,坐下歇息。约有半个时辰,只见贺人杰也入林来。大家一见,好不欢喜。 贺人杰便与褚标、李昆行过礼,然后坐下,望褚标说道:“孙儿自那日大人失去印信,当时孙儿就欲前来。后因黄叔父与婶母二人再三拦阻,不肯放行。不然,与老爷子同来,也可会会那姓余的是什么样。因气闷不过,只得黑夜暗暗出来,打算打此路走,定然碰到老爷子,彼此有个帮手。及至到了山下细细打听,知道老爷子说他不听,已经回淮安去。孙儿暗想:既已到此,终不然还自回去,算空跑一趟不成?又恐怕那姓余的果然厉害,孙儿敌不过他,不但无功,反要见罪。因此想了个法儿,前去骗他。假说:“黄叔父只图富贵功名,不顾当年结义,逼死爹爹等人;我特地前来,请他助一臂之力,前去报仇雪恨。余成龙等被我一片假言,把他说得居然相信,便留我寨内玩耍;还说等过两年,再给我做个头目,共图大事。我这两日已将他岭上出入门路,看了个熟悉。惟有那藏印信的所在,叫作凌虚楼,还未去过。但听说这楼上四面皆有消息,若不知道路径,踏着消息,便是死路。我今日已与那姓任的说过,叫他带我到楼上去看看,他已答应。我将这凌虚楼探看清楚,得便就将印信盗回,前去见大人立功。今日老爷子与伯父前来,却更天假其便。最好在附近客店暂住一两天,一经将凌虚楼路径探明,便悄悄地前来报信。就请老爷子或李伯父赶往淮安,禀明大人,即日请黄叔父与诸位伯父叔父发兵前来,拿捉强人,烧毁山寨,但是印信包在我身上盗回便了。此间不便耽搁,早晚便来送信。还有一层,老爷子所住客店的门首,却要做个暗记,以便孙儿易见。”褚标、李昆二人听贺人杰这一番说话,实在夸奖他有见识,因道:“看你这小小年纪,倒做出这一番惊人出色事来。你可牢记,我等住的客寓门口,有石灰手指印的便是。那里一经探实,即便前来传信,一来免得大人担忧,二来也可早去立功领赏。此去小心看记!莫要画虎不成,反被他害。切记!切记!”贺人杰答应,随即起身告辞,匆匆而去。褚标、李昆,也就赶路而行。离这摩天岭约有二里多路,已至褚标前次住的那客店。褚标等就这店内住下。那店小二见是熟客,便上来照应一切。二人饮酒中间,皆夸奖贺人杰有见识,有胆量,将来不在你我之下。饮酒已毕,褚标即与李昆出店闲逛,乘便就在石灰店内买了些石灰,暗暗地在客店门口打了一个手印,然后进店安歇,专等贺人杰前来送信,不表。 再说贺人杰别了褚标,再入山寨,还是如两日前的一样,各处玩耍。余成龙等亦爱他少年英勇,听他自便。却好走到凌虚楼前,遇见余成龙从楼上下来。贺人杰故作不知,站立一旁,等余成龙走到面前,贺人杰上前说道:“叔父,这楼造得很好,侄儿来了几日,时常听见任叔父夸奖这楼的妙处。侄儿极想上去玩耍玩耍,任叔父只不许侄儿独自上去,说是这楼上有什么消息,如果踏着机关,便要死于非命。请问叔父,究竟这楼上有何消息?当日造这楼,究为着何事?请叔父告知侄儿,以便知道此中奥妙。”余成龙道:“贤侄有所不知,今既问我,便告诉你,谅也无妨碍。只因三年前,那凤凰岭张七的女儿张桂兰,盗去施不全那赃官的金牌,后来被黄天霸前往讨回;凤凰岭张桂兰又许配黄天霸为妻。我听见此话,甚为负气,因此造了这座凌虚楼,共计三层,将施不全那赃官的印信盗来,藏在最顶上一层,指明要黄天霸来取。在贤侄未到前一日,施不全那里就着褚标那老儿前来问说,叫咱讲些交情,看褚老儿薄面,将那印信交出,他从中讲和,两不相扰。咱却未曾应允,并叫他带信:速令黄天霸来自取。却把那老儿气走了。但是那老儿一去,必然回到淮安说明此事。黄天霸听说此话,两三日内必定前来。眼见得黄天霸那小子,不久要死于这楼上了。”贺人杰又问道:“叔父讲了一回,侄儿还是不明白,怎么黄天霸上了这楼,就要死的?别人到这楼上就不死吗?”余成龙道:“侄儿你那里知道?不是黄天霸到这楼上就要死,别人就不死。只因这楼四面皆有消息,知道路径的便不会死,不知的便要送死的。黄天霸从来未到此地,现在要取那赃官的印信,如何不来?既来这里,不知这楼的路径,不是就要死吗?”贺人杰道:“照叔父所言,黄天霸不来则已,既来定要死的了!果真如此,不但叔父宿气可消,就便侄儿冤仇也算报了。但是有一件可虑:若黄天霸前来盗那印信,料不定要与他斯杀。三位叔父对这楼上路径是熟的,固然不怕;万一那时叔父等凑手不及,侄儿与他交手起来,这楼上的路径,侄儿又不熟,不是白白送一条性命在这楼上吗?”余成龙道:“贤侄之言,甚是有理。你就随我到这楼上去看一看,把那路径认明,以备一时的缓急。”贺人杰心中暗喜,当时就与余成龙走上楼去。由那扶梯走上,一层层的共计有二十四级。上了楼面,迎着扶梯有一黑漆板门,半开半掩。余成龙却不进去,偏从板门侧首扶梯左边月亮门走进。贺人杰问道:“为何不走这正门,偏从这小门进去,却是何故?”余成龙见问,复转身走到黑板门口,先将右脚在门外站定,后将左脚送入门内,轻轻地在楼板上一踏,只听响了一声,一声板滚了下去。贺人杰走到跟前往滚板上下一看,但见下面漆黑无光,深不见底。余成龙道:“这下面便叫陷人坑。不知道的从这门进去,踏着这滚板,人就落下去了。不要刀杀枪刺,也便活活饿死。”贺人杰看罢,随着余成龙走入月亮门,向左首转了三四个月牙弯,才到第二层楼面。但见楼面当中,设着一座朱漆神龛,龛后有两扇暗门。余成龙将暗门一推,吱呀一声开了。二人进去仍在左首转了一个弯,却是扶梯。由下至上只有二十四级,也有黑漆板门两扇,左首也有月亮门一个。却不从月亮门进去,偏从正门走入。贺人杰又问道:“因何这一层又不从月亮门走呢?”余成龙道:“这叫做疑兵计。万一有人上来,知道头一层是从月亮门走进的,到了第二层定是仍然如此,他就上当了。这第二层的月亮门内也装着滚板,下面尽是套索。有人落下,就被套索缚了。”贺人杰答应。二人走入正门,便是第三层楼面。中间也设着神龛,扶梯却不在龛内;神龛背后有一小门,门内装有扶梯,也是二十四级。上得楼来,但见四面窗棂俱皆关闭。贺人杰便去开那窗棂,并无格闩钩搭,只是开不下来。余成龙见贺人杰不知此中消息,便道:“贤侄我开与你看。”说着用手在东首柱子上将机关一按,窗格全开。余成龙便往中梁上一指道:“贤侄你看那盒子内,便是赃官施不全的印信了。”贺人杰抬头一看,只见中悬一盒,四面皆是铁丝做成的细网,任他神仙也飞不出铁网,贺人杰暗暗记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三十九回 小英雄下山送信老壮士回署搬兵 第二百三十九回 小英雄下山送信老壮士回署搬兵 话说贺人杰将余成龙诱入凌虚楼,探明路径,并知印信悬挂中梁上面,一一谨记,复与余成龙在楼上耍了一会,然后同下楼来。又将转弯抹角、暗埋的消息所在,到处记明,遂与余成龙回至厅上。却好陆文豹、任勇也在那里,大家便坐下。贺人杰又对着余成龙盛夸凌虚楼如何险峻,如何奥妙。余成龙见贺人杰极口夸奖,自己也喜不自胜,因夸道:“贤侄,不是咱夸这大口,那赃官的印信藏在那里,任他黄天霸三头六臂,到了此地,也送他到望乡台了。”随时,余成龙等即命摆酒,彼此畅饮,欢呼而散。 到了夜半,贺人杰乘大家睡熟独自起来,换了夜行衣靠,手执朴刀,藏了金钱镖,悄悄地来到凌虚楼。先将四面一看,见那看守楼门及打更的小喽罗俱已睡着,他便展出飞檐走壁的武艺,拨开楼门,复将楼门掩起,捏着步上了扶梯,记着路径,走到第一层楼面。真是身如飞燕,毫无声息。彼时不敢怠慢,复至第二层上面。略为喘息,便向第三层而来。到了三层上面,先将火光一亮,认定中梁右首。一个箭步纵上神龛,略一垫脚,复往上一纵,将右手搭住中梁;随将两脚一缩,一弯腰将两脚在梁上挂定,变了个猿猴坠枝的架式,左手执刀,右手便去摘那印信的盒子。正欲摘下,忽然想道:“此时若即取下,如何下得此岭?不得下岭,事必泄漏。不但印信复失,连我的性命难保。好在此楼上已熟悉,取回印信,这又何难?且待等数天,明日先去报知,约定日期,叫褚老爷子同李伯父赶回淮安,禀明大人。等我黄叔父等人到来,约定行事,里应外合,还怕这三个狗强盗捉拿不住,印信失去不成吗?”主意想定,随即由楼上跳下,轻轻站立楼面,复将各处门扇窗格,关闭停妥,一层层走下楼来。开了楼门,复又四面一看,见看守楼门的仍然睡着,即打更的也已走了出去,幸喜一人都未知觉。贺人杰赶着一溜烟如旋风般回到了自己房内。先将房门关上,然后卸去夜行衣靠上床。略一歇息,已是天明。即便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便向余成龙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侄儿意欲下岭玩耍一回。约至当午,即便回岭,特与叔父说知。”余成龙道:“贤侄既要去岭下玩耍,须得早去早回。”贺人杰答应退出,心中大喜。走至房内,换了衣服,藏起腰刀暗器,复与余成龙等三人告别,然后往岭下走来。 到了岭下,顺着大路匆匆而行,沿途留心客店。走有三四里路,见东首有一小镇市,便往镇上行来。走至街头,见西首有家酒店,檐口挂着一面招牌,写:“悦来店安寓客商”。贺人杰走进酒店,见吃酒的人甚多,因拣了座头坐下,便叫小二打壶酒来。店小二才答应着去打酒,只见李昆从店后走出来。贺人杰一见,便递了暗号。李昆回头一看,见了贺人杰,彼此会了意。贺人杰坐着,仍然不动。一会儿店小二将酒打来,并有两碟小菜。贺人杰对店小二道:“你这店内人多嘈杂,这店后面有座头吗?”店小二道:“店后座头倒有,但是钱要双倍的。”贺人杰道:“你给我移到后面去,我就给你双倍钱,又有什么大事?”店小二答应,赶着将酒菜移至后面。贺人杰亦跟了进来。却好李昆已在里等着。于是贺人杰拣了一个净室,店小二将酒菜排好,又赶着进内问道:“小客官有何吩咐?”贺人杰指着李昆说道:“不意在这里巧遇这位客人,也是咱的亲戚。你给我再添一副杯箸,再打一壶酒来。”说罢,店小二出去。二人方吃得两杯酒,店小二已将菜送进,却是一盘牛脯、一盘白煮鸡,排在桌上,问道:“你老还要什么菜?”李昆道:“你且等着,咱们再要什么,招呼你们便了。”店小二出去。李昆因问道:“贤侄此来,定有消息。”贺人杰道:“伯父,小侄特来送信。那凌虚楼果然造得厉害!不是小侄用语言将余成龙同骗上楼,探明路径,问明消息,不必说黄叔父不能上去,便是神仙也难将印信取回来。”遂将凌虚楼共计三层,上面如何埋伏,如何暗装消息机关,铁网如何厉害,如何灵巧,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小侄昨夜乘余成龙等人睡熟,却暗暗上去一次,观了路径。所以特赶前来,请伯父赶紧回到淮安,禀明大人知道。请大人快差我黄叔父及诸位伯父、叔父,悄的前来。约期五日后——二十六日,夜半子时,齐到岭上,在栅门前举火为号。余成龙等看见栅外起火,必然出来看视,小侄便乘其无备,去凌虚楼将印信盗出,便请伯父至凌虚楼后岭接应。但看楼上火起,便是小侄盗回印信的时候。但这岭上只有一条小路,且只能一人行走,余成龙又得派人在那里防守隘口。伯父到时,务将那把守的人先行打死,然后方无挡绊。小侄盗出印信,岭上的各事,便不能兼顾,却只管将印信星夜送回淮安。捉拿强人,焚毁山寨,皆仗诸位伯父、叔父之力。”正说到此,褚标亦从外面走进,瞥见贺人杰与李昆在那里密语。褚标赶至跟前说道:“好话不瞒人,瞒人非好话。”李昆二人听见吃了一惊,再一抬头,见是褚标,赶着让座。贺人杰又向褚标行了礼,然后坐下,复将前言细细说了一遍。只喜得褚标拍案叫绝。三人又密议了片刻。贺人杰又将店小二喊进,算明酒菜各帐,当时将钱付出,即告辞褚、李二人,仍回摩天岭而去。单说褚标见人杰走后,即与李昆说道:“这回去淮安送信这个差使,不是老夫与贤侄争夺,最好让老夫且去走一趟。一来贤侄二十六夜要去接应人杰,不能误事;二来老夫是个闲人,借此好去遛遛腿;三则好让贤侄在此养歇几日,等到那夜好立大功。”李昆道:“既是你要去,小侄那敢违拗?但日期急迫,须得如期而来,大家皆要扮作客商模样,在此会齐,一同行事。。”褚标道:“贤侄放心,毋须叮嘱。”当即打了包裹,又与店主算还房饭钱,即刻起身,回淮安去。黄天霸等人,单看见褚标一人回来,倒吓了一跳。及至问了细底,才知贺人杰所为,大家欢喜。又见褚标与大家说明一切,即刻同去禀见。施公见褚标回来,满心欢喜,忙问:“贺人杰曾否遇见?印信究在哪里?”褚标先上前行了礼,然后坐下,将以往之事禀说一遍。施公听说,拈着髭须,赞不绝口。因说:“这贺人杰年纪虽小,却有如此见识,真不愧义士之子。不但本部堂多一勇士,即国家亦多一栋梁。今既如此,自黄贤弟以次,可急速前往,毋令小英雄望眼欲穿。褚老英雄业已往返两次,不能再劳,即请在署安歇。王殿臣、郭起凤亦毋须同行,留在淮安,听候调遣。”施公吩咐已毕,黄天霸唯唯退出。当即收束停当,各带兵刃暗器,连夜分三起出城。头一起是黄天霸、何路通二人,扮作卖艺模样;第二起是李七侯、关太、金大力三人,扮作客商模样;第三起是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扮作村妇模样。共计七人,直往摩天岭进发。正走之间,只见李昆从对面迎来,彼此照会,分别投店歇下,只等夜半行事,去捉强人。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回 黄天霸大破摩天岭贺人杰火烧凌虚楼 第二百四十回 黄天霸大破摩天岭贺人杰火烧凌虚楼 话说黄天霸等男女七人,猛然巧遇李昆,分别投店歇下。到了初更时分,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那草木齐鸣。黄天霸好不欢喜,暗道:“有此好风,今夜去烧山寨,正是天假其便。”大家不言而喻,略微歇息。到了二更时分,一个个都换了夜行衣靠,饱餐饮食,手执利刃,各将暗器藏好;又各带火种,越出店门,打了暗号,齐奔摩天岭而去。 且说李昆因贺人杰约定在凌虚楼背后岭下接应,他便往这条路而去。一会儿已至山岭背后。趁着星光,定睛看去,果然是一条窄径,两旁皆峭壁危岩,笔陡直上,只容一人。李昆顺着路,一步步往上前行,走到半腰,有一排木栅,将人挡住。李昆正要越栅而过,只听栅内有人说道:“好大风,咱弟兄们在这里值更,遇见这样的天气,便是咱们的好日子到了。”又听一人答道:“老三,你不要嫌苦,听见昨日大王还吩咐我们:小心看守。这条路虽无人知道,却逼近凌虚楼后面。万一有了奸细,偷过木栅,到了楼上将印信盗去,我们可了不得咧!”李昆在黑暗中听得细切,一个纵步蹿上木栅,定睛一看,见里面有个更棚,棚内露出灯光。他一箭步蹿跳下来,如秋风落叶,轻而且快。脚踏实地,先将弹子掏出几枚捏在左手,右手执定单刀,大踏步跨入更房,飞的一刀劈去,只听咕冬一声,一个栽倒在地。又一个正要喊叫,李昆来得飞快,趁手一刀,又复砍死。旁边又有一个,见两人已经杀死在地,赶着跪倒,向李昆哀求饶命。李昆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是看木栅的。”李昆道:“此去凌虚楼还有多远?”那人道:“还有半里路光景。”李昆道:“这凌虚楼何人把守?”那人道:“是两个头目把守,三大王任勇不时巡察。”李昆道:“你们这看更的共有几人?”那人道:“四个一班,共有八人。这上夜是派我们的班。”李昆道:“你这里只有三人,还有一人在那里?”那人道:“那一个今日病了未来。”李昆问话已毕,即将那人背缚起来,抛在一旁。李昆便坐在更棚,专等凌虚楼火起,好出去接应。 且说黄天霸等七人到了岭上,往前一看,见上面一排木栅,甚是坚固。木栅里面,还露着灯光未熄,耳内听得更锣声响。黄天霸等便低低地打了个暗号,大家明白,便将火种取出。除关太、金大力两个不能上高,其余五人一个个如燕子穿帘,齐跳上木栅。一声呐喊,大家将火种抛下,随即跳进木栅里面。关太、金大力趁势将木栅砍开,一拥而进。只见那更房里面着了火种,又兼狂风不息,霎时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将一排寨栅及更房等屋,尽烧得一片通红。再加呐喊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小喽罗从睡梦中惊醒,急急报知余成龙等三人。余成龙、陆文豹、任勇三人,忽听报栅门火起,赶忙提了兵刃走将出来。却好黄天霸等已入了里面,一见余成龙等迎将出来,便大声齐喊道:“好大胆的狗强盗!胆敢将漕督的印信盗去!你可认得爷爷是黄天霸吗?特来取尔的狗命。”余成龙听罢,哈哈大笑,也不答话,抡刀便杀过来。黄天霸接着,两兵相接,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二人一来一往,在火光中杀得真真是好看。陆文豹在旁见余成龙杀黄天霸不下,赶着一刀,往天霸砍来。关太赶一步,迎了上去,两对儿杀得团团转。金大力持着镔铁棍,只顾在那里打扫喽罗;可怜那些喽罗,遇着棍不是头破,就是脑裂。李七侯便往各处放火。何路通此时已抢入大寨,放起火来。张桂兰在旁,看见黄天霸战余成龙不下,即将袖箭放出,嗖的一声,直向余成龙面门打来。余成龙说声:“不好!”赶着往旁边一闪,让过袖箭,复虚砍一刀,回身就走。黄天霸紧紧赶来。正赶之间,忽见余成龙将手一抬,嗖的一声,一枝弩箭正往黄天霸射来。黄天霸看得真切,赶着用刀一拨,那枝弩箭落在地。正要还他一镖,余成龙一个箭步已至天霸面前,举手一刀,即往天霸头顶砍来。天霸往上一迎,将刀架住,趁势一个卧虎翻身,直往余成龙胸前滚来。余成龙又说声:“不好!”跳出圈外。黄天霸来得飞快,赶紧前进一刀,认定余成龙左肩砍下。余成龙将身一偏,转身一刀,往天霸大腿搠到。天霸往后一退,一招手将镖飞去,认着余成龙面门打来。余成龙眼尖手快,一面将头一埋,那只金镖从头顶上擦过,后进一刀,从天霸档下搠来。天霸赶着让过,复一镖往余成龙腿上打下。说时迟,那时快,这一镖余成龙却让不过去,小腿上着了一镖。余成龙连说:“不好!”负着痛带镖而逃,黄天霸追赶上去。 再说陆文豹同关小西两个,战到七十余合了。关小西杀得兴起,大喝一声,一刀将陆文豹砍下一只膀臂。陆文豹正待要走,关小西又赶上一刀,砍倒在地。此时张桂兰见黄天霸追赶余成龙,恐怕天霸有失,因亦赶去,却走错了路,不意向凌虚楼而来。刚到楼下,只见贺人杰同着一个矮大汉,在那里浑杀,看看贺人杰抵敌不住。张桂兰便大喊一起道:“人杰快使劲儿!你婶娘在此。”说着一个箭步纵到跟前,抡起一刀,直往那大汉砍下。你道这矮大汉是谁?就是任勇。本来同余成龙、陆文豹两个出去看栅门前失火,因听见黄天霸等到来,知道大势有变,急赶着往凌虚楼而来,恐怕印信有失。才到楼下,看见贺人杰在那里,已经杀死几个喽罗,正欲上楼去盗印信。任勇赶将上前,同贺人杰杀将起来。贺人杰虽然武艺高强,究竟气力薄弱,怎当得任勇力大如牛?看看抵敌不住,却好张桂兰一声喊叫,贺人杰听得清楚,犹如猛虎添翼,登时精神陡长,气力倍加。只说得一句:“婶娘,这王八羔子交付给你了,我上楼去也!”说罢舍了任勇,径上凌虚楼而去。 任勇正杀得高兴,眼见贺人杰要死在手内,忽然听见张桂兰来助,不免心中一慌;加之张桂兰刀法神速,他招架不及,只虚砍一刀,转身逃走。张桂兰那里肯放?随即一枝袖箭,直往任勇打来。只听得咕冬一声,任勇栽倒在地。桂兰复赶上一步,举起刀来,认定膀膊上搠了几下。那两只膀膊,已经离了肩窝,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张桂兰见任勇已死,抛在一旁,再去寻找天霸。才转过两个弯,见天霸迎面而来,后跟着关小西、郝素玉、何路通、李七侯。天霸开口,便向张桂兰问道:“你曾看见人杰吗?”张桂兰道:“他上凌虚楼去了!余成龙那厮曾捉住吗?”天霸道:“结果了!”原来余成龙着了一镖,转身逃走,正要从地道内逃,该应天网恢恢难逃,正遇见何路通烧了大寨,迎面而来,出其不意,当头一拐。余成龙不曾让得及,在肩上着了一下;接着黄天霸复一刀,从背后直穿过前胸,倒地而死。黄天霸等正在那里说话,猛一抬头,见前面火光冲天,直冲霄汉。此时凌虚楼,已被贺人杰将印信取得,从顶上一层放起火来。黄天霸等赶着火光前去,寻着贺人杰。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一回 缴印信人杰立功敬河神贤臣致祭 第二百四十一回 缴印信人杰立功敬河神贤臣致祭 话说人杰既将印信取回,火烧了凌虚楼,同黄天霸等七人,寻了两间空屋,在那里歇息。再说李公然在凌虚楼背后,窄路旁边,更棚以内,专待凌虚楼火起,便来接应人杰。一直等到四更将尽,不见动静。正在心烦意乱,忽见凌虚楼火冲霄汉,知道贺人杰已经得手。他赶着提了刀,直奔岭上走来。赶到逼近,那条狭路已被凌虚楼上烧枯的木料,压落下来,将路塞断。李昆转身回走,复往岭前赶去,走了好一会,才到摩天岭面前。抬头往岭上一看,但见余火犹存,浓烟尚袅。李昆赶着上了岭,一路寻找前去,只见尸骸遍地,血肉模糊,寻了一会才到。天霸人众,彼此见说了原由,皆各欢喜无限。此时天已将明,大家又略坐片刻,已是大亮,于是大家将大寨内所有未经焚毁物件、银两财帛,逐一查明,聚在一处。又将未死的喽罗等众,皆叫到面前,发放回家。又留二三十名,押令着扛抬物件,并将余屋拆毁。所有死尸,概行掩埋起来。诸事已毕,喽罗扛着物件,贺人杰捧着印信,并带了余成龙等三首级,一齐下岭,走至悦来店。李昆又到店内,说明情由,算还房饭钱。那镇市上方才晓得是施大人暗里派了官兵,来捉拿岭上的强人。黄天霸等也将所住的客店房饭钱算交清楚,这才一齐望着淮安而去。在路行了二日,已到淮安。当即入城,回到衙门,先报进去。施公闻报,即刻传见。黄天霸趋步进内,施公一一慰劳,众人又各各请安。末后贺人杰恭恭敬敬将印信送到,交与施公,道:“请大人验看收执。”施公接过了,将盒子开了,验明不错,当交施安收去掌管。施安接过去退下。施公因向贺人杰道:“本部堂一时疏忽,将国宝为强人盗去。若非小英雄设计取回,本部堂亦难逃处分。今多亏小英雄胆识兼备,致国宝失而得得,这件功劳,要算小英雄第一。本部堂却无以酬报,先只好给个千总顶戴,归本标差遣,聊以酬今日之劳;待随后另有功劳,再行申奏,请旨奖赏。”贺人杰赶着上前请安,禀道:“承蒙大人恩德。小民年幼,多有卤莽之处。今大人不加罪责,反蒙厚赏,小民断不敢领。等随后立有微劳,再请大人恩赏吧!”施公拈须微笑道:“小英雄不必过谦。一来为小英雄,稍承先志;二来使本部堂聊表寸心。倘若再辞,反使本部堂不安。”黄天霸见施公说得恳切,即命贺人杰道:“即承大人逾格栽培,厚加恩赏,却之反为不恭。且谢过大人,受了此职以后再图报效,不负大恩便了。”贺人杰因道:“卑职既受了大人恩赏,当效犬马之劳!”说罢,又叩了两个头,谢了恩,站立一旁。黄天霸复又禀道:“摩天岭大寨内,所有搜出银两物件,悉数命小喽罗扛抬回来;并余成龙、陆文豹、任勇三名首犯的首级,亦带到此,请祈发落。”施公道:“将余成龙等三人首级,于头门外悬竿示众。所有财物,全行存库。小喽罗皆系赤子,尽放回家。”黄天霸答应,大家辞出,发落已毕,各回衙门。且说贺人杰得了千总,心中十分欢喜。黄天霸、张桂兰夫妇二人,也是喜之无限,商议道:“人杰侄儿,今蒙大人赏了官职,咱们虽不是嫡亲叔婶,也如同胞一般,也得给他做个面子,备两席酒,请请大众。一来是我们的体面,二来也给大家喜欢喜欢,拚个一醉,老爷意下如何?”黄天霸道:“夫人之言,甚合吾意,就是明日请酒便了。”张桂兰又道:“贺家嫂子,远在山东。他儿子今日作了官,也得寄封信与他,使他欢喜,以慰他抚养一番。”于是黄天霸就请人写好了一封信,寄往山东,并接他义嫂。次日又去备了两席酒,着本衙门差官,各处去请客。大家叨光,闻是喜酒,俱各前来。这个消息又传到施公耳里,施公又着施安送了五十两银子,给贺人杰为犒赏之费。黄天霸只得代他收下,当时便与施安说道:“本来也要请老弟到此小饮三杯,特恐被大人知道,诸多不便,故不曾去请。今蒙大人又有赏赐,贤弟可莫怪愚兄未曾下帖!屈留在此,大家欢喜一日。”施安也答应。 此日却正好是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又兼天气晴明,春意融和,大家举杯痛饮。自午至暮,无不欢呼快乐。其中有猜拳行令的,有击鼓催花的,满座纷纷,谈笑典雅。及至酒阑,犹有余兴。褚标在壁上,取下朴刀按一按,跳出院落,舞了一路单刀,耍了个四门,果然刀法精纯,不愧老当益壮。舞毕,褚标站在院落,对众笑道:“老夫不弹此调久矣!幸尚未生疏,将来还可凭这老伴儿解解闷。”大家极加夸赞。褚标复向贺人杰道:“你高兴吗?咱与你杀个老少对手。”贺人杰道:“还望老爷子指教!”说着,便取了一柄单刀,跳出院落,与褚标对敌。立定脚步,摆了架式,说了一声:“请。”褚标还答了一句:“有占。”即将刀往人杰砍来,人杰赶着招架;一来一往,左拦右隔,前遮后挡,两人舞在一团,俨然如逢大敌。大家看着无不赞赏。二人舞毕,复入了座,彼此又夸赞了一回,又饮两杯酒,饭毕各散。 时光荏苒,又是四月初旬。这日正逢致祭河神之期,施公早三日前,挂出牌来:届期仰合署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一体拈香。到了次日,施公五更起来,外面炮响三声,鼓乐齐鸣。施公出了辕门,前面本标各员,如黄天霸、关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皆各按本职公服,坐于马上先行。施公面前,有漕运总督亲兵一队,两旁戈什哈(蒙语:即王爷、将官的亲兵。)八名,扶着轿杠,一路上威威武武,直往河神庙而来。不一会已到庙前,各官员纷纷下马。施公亦在庙门前下轿。此时早有淮扬兵备道,淮安府、县,暨各厅各委佐二杂职,候备人员,挨次排班,齐立两旁伺候。施公从容上殿。先奏了乐,施公上香已毕。礼生赞礼。施公及大小官员,一齐行礼。俟读祝后,礼毕,各官随着施公站立起来。当有庙中住持道士,延请施公至客厅用茗。然后施公起身,各官恭送如仪。施公至庙门外上轿,吩咐回衙,各官亦纷纷归署不提。 再说施公端坐轿中,忽见道旁有一少妇,身穿白衣麻裙,手持纸锭,系新丧模样,站立路旁,让施公轿子过去。忽然起一阵狂风,在那少妇前旋转不定,猛然将那少妇麻裙吹开。施公瞥眼一看,见麻裙中露出红裤,心中大异。即于轿前,密令王殿臣、郭起凤二人道:“你暗暗尾随这妇人前去。看他所往何处,及家住那里,一一访明,回来禀告。”王、郭二人答应去探。施公回衙。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二回 风卷麻裙含冤待白尘埋绣履抱屈难申 第二百四十二回 风卷麻裙含冤待白尘埋绣履抱屈难申 话说王殿臣、郭起凤奉了施公密谕,尾随那风卷麻裙露出红裤的少妇,一直跟出东门。又行二三里,那妇人到了新坟前面,将纸锞焚化,席地而坐,掩着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王、郭细听哭声,虽然呜咽,毫无哀痛。正在那里两相私议,忽然又见一阵狂风,先将纸锞灰吹得四散,复将那少妇麻裙前后裙门,一齐吹开,露出一条大红裤子。王、郭二人再仔细一看,见那裤子,乃是新的,心中更加疑惑。又见那少妇等旋风过去,在新坟上叩祝不已,脸上颜色,颇为惊恐。王、郭二人知道中间必有缘故。不一会,那少妇站起来,将身上灰尘扑了扑,即向原路回来。王、郭二人即闪入树林。却好那少妇从树林前经过,他二人仍然尾随在后,重复跟入东门,直至狮子巷,看着那妇人进门后,才向附近觅了一家茶店。 二人进了茶店,对坐下来,叫店小二泡了一壶茶。那店小二将茶泡上,王殿臣便问道:“你叫什么?”那小二道:“小人姓王名叫小二。”王殿臣又问道:“你这店开了几时了?”王二道:“小人这店从前年就开了。”郭起凤道:“你在这里多少工钱一个月?”王二道:“这店是小人父亲开的。”王殿臣道:“你原来不是伙计,还是小老板呢!”郭起凤道:“离你这店南首第五个门,那一家死了个什么人?我看他家门首挂着重孝,还有个少妇穿着一身麻衣,才从门外走丁进去,那是他家的什么人?还是媳妇,还是女儿呢?”王二道:“他家姓吴,死的这人名叫其仁,今年才二十四岁。那戴孝的妇人,就是吴其仁的老婆。”郭起凤道:“这小小年纪,把这样个年轻的老婆抛下来了,叫他在那里守寡,实也可怜!但这吴其仁是什么病死的呢?他还有父母兄弟没有?”王二道:“他无父母,又无兄弟,只有他一人。平日家道也还过得去,薄薄的也有些田房产业。就是这吴其仁年纪虽轻,身材相貌,却生得颇为丑陋。听说还有个暗病,终年地委委顿顿。若问他什么病死的,在死的前一日,我们还看见他在外面行走。到了第二天早上,忽然他家里人出来说,半夜时忽得了一个急病,施救不及,等到四更就死了。未及半日,经吴其仁老婆娘家的人来了几个,就收殓起来,在家停了七天,就抬出去葬了。”王殿臣道:“这吴其仁丈人家姓什么呢?”王二道:“听说姓何,住在北门大街,家内开着杂货店,家道也过得去。”王殿臣道:“吴其仁既死,也就算了。只可怜他的老婆,这种青年,便叫他做个寡妇,又无儿女抚养,如何度日呢?”王二闻言,笑而不答。王殿臣、郭起凤亦心知有异,不便再问。遂将茶钱付讫,出门而去。又在附近一带,访问了一回。有说那少妇不甚端的,有说死者身死不明的,人言啧啧,莫衷一是。直到天晚,王殿臣、郭起凤才回衙门,将以上所见所闻,一一禀知施公,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施公即传山阳县到署谕话。山阳县奉传,随即禀到。见了施公,请安已毕,坐在一旁。施公说道:“本部堂奉请贵县,并无他事。只因昨早往河神庙拈香回来,途中见一少妇,身穿麻衣,手持纸锞。忽遇旋风,见少妇麻裙卷起,中露红裤。本部堂心颇滋疑,即刻密令差官侦探。后据差官禀复,谓那少妇系祭扫新坟。从旁微窥,该少妇既焚纸锞,哭而不哀。忽旋风吹其纸钱四散,又将麻裙卷起,那红裤露了出来;及风过处,该少妇仍然穿着麻裙。又见该少妇当旋风吹散纸钱时,形色仓皇,叩祝不已,颇有愧对惊惶之色。及跟随进城,至该少妇家附近访察,知死者为妇之夫,无病暴卒,卒后遂殓,殓之后遂葬,殊见草率。且该少妇颇有丑声。本部堂想其中必有冤枉,因此请贵县,务即访察明白,俾死者不致含冤,生者难逃法网。今具限三日,贵县即行详复,毋得含混宕延!”山阳县闻说,口内道是,心内却暗想道:“途中少妇,风卷麻裙,与他何涉?即有冤枉,也未据报,尽可不问。他偏闲得没事,寻件事出来做做,好博得他清正的名声。他又不肯自办,委我去访。你道这样无影无形的案件,从那里办起?”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出来,且回本署,再作计议。山阳县才告退出去。未及一刻,忽听大堂上鼓声打得乱响,如山崩地裂一般,施公即令施安去问何事。施安这才至二堂,已有值日差官,传报进来,施安忙问何事。值日的道:“是个老头子击鼓,代儿子喊冤,求大人申雪。”施安道:“他有状词吗?”值日的道:“没有。”施安道:“叫他候着,等回明大人再说。”施安说罢,当即进内禀明一切。施公听罢,吩咐坐堂。差役齐立两旁。施公命带原告。差役答应,顷刻从头门外,将原告带到,至公案前跪下。施公在上,往下看去,见那老头年纪约六十岁光景,鬓发业已全白,生得颇为良善。因喝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不向县里告去,却向本部院上控!你可知越控的罪吗?”那老头儿道:“小的姓朱,叫朱四。只因有个侄女嫁与王家,已经六年。小的侄女婿叫王三郎,家住南门外河边口,向来撑船,在江湖上贸易。他夫妇两人,颇为和爱。小的儿子叫朱槐,也是撑船,在江湖上贸易,多在外少在家。前月二十四日夜晚,从外面回来,因与他堂姐姐二年不见,顺便到王家探看,将船泊在岸边。不意到了王家,见他家后门虽开着,却无一人,喊了两声,却无人答应。小的儿子见没人在家,也就回船。当时觉得脚上穿的鞋子湿了,便脱下来,在火上焙干,吃了晚饭也就睡了。不料次日一早,小的侄女婿王三郎即带了多人到小的儿子船上,望着儿子骂道:‘我同你无仇无隙,何得杀死吾妻?’小的儿子大惊,不知所措。王三郎又不分皂白,即将小的儿子捆缚在家,先打了一顿,随即送往山阳县。当蒙县太爷问王三郎道:‘你妻子被杀,怎么知是被尔妻弟杀的呢?’王三郎口称:‘二十三日,我往附近卖货,当日未回。至二十四日晚回家,推开大门,走进里面,喊妻子不应。即点了火,向房内照去,又不见人。正在疑虑,将火各处去照,行至后门口,见地下杀死一人,血流满地。再一细看,正是妻子。又见脚下所穿的鞋子,又不在脚上。当即喊叫起来。左右邻舍皆说可随着血迹找去。次早即邀约邻舍跟着血迹,找至河岸,直至朱槐船上,都有血迹。并在泊船那岸畔,拾得女鞋一只,却是妻子所穿。因此方知妻子是朱槐所杀。’当时县太爷临场相验,实系被刀戳伤咽喉,因而身死。县太爷因向小的儿子说道;‘真实凭据,你尚有何狡赖?’小的儿子虽欲辩驳,奈县太爷不问情由,即将小的儿子屈打成招,现在收禁监内。青天大人的明鉴:王三郎之妻是小的侄女,小的儿子便是王三郎妻弟,岂有堂弟去杀堂姐之理?即使王三郎之妻,为小的儿子所杀,亦断无将死者所穿的鞋子带去一只,抛在岸畔,做个杀人的实据。总要求大人给小的儿子并侄女申雪。”说罢,连连叩头。施公听罢,觉得老头儿说的话颇有理,遂命带下,候明日传齐尸亲,再行复讯。朱老儿出去,施公即命人将尸亲王三郎,限即日传到,晚堂质讯。欲知是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三回 张挂榜文招寻绣履追申冤屈拘质公堂 第二百四十三回 张挂榜文招寻绣履追申冤屈拘质公堂 话说施公即将王三郎传到,讯了一堂,嘱令三郎退下,听候申冤。次日,又出差至山阳县,调齐全卷,并将朱槐提到,细心研究。施公见朱槐亦颇为良善,断非杀人之人也,嘱暂行收监,听候申雪。于是施公心甚不安,遂思得一计,即刻命人写了榜文,在各处张挂。那榜文上写道: 为悬赏招寻事:据王三郎妻朱氏,被人谋害身死一案,除已将凶手拿获在案外,尚失绣鞋一只,特悬赏格招寻;不论军民人等,如有将绣鞋检得,呈送漕督衙门缴对者,本部堂定重赏大钱五十千文,当堂给发,决不食言。尔等慎毋观望自误,特示! 这榜文一出,那些观望的人尽作为新闻,到处谈论,却无一人拾得。看官,你道朱氏究为何人所害呢?原来王三郎家在淮安南门外,河岸上面。朱氏生得颇为美貌,夫妻亦极恩爱。只因对门有一家,姓李名唤宾如,其人先为府署书役,后来因误公事革去,性最刁恶,好色贪淫,见朱氏美貌屡欲相通,未便得手。这日忽见三郎清早出门,李宾如便到朱家问道:“王兄在家吗?”朱氏听见有人叫唤,因问道:“是谁?三郎早间上镇去了。”李宾如也不顾进退,即入里面,见朱氏道:“我有件事,特来相托,未知他即回吗?”朱氏因见李宾如是对门邻居,也不疑惑,因对他道:“三郎有事未完,至早也须日晚方回。”李宾如见朱氏云鬓半偏,朱唇轻启,不禁欲火上焚。因用手去拉朱氏道:“尊嫂且同坐,小可有事奉告,王兄回来,烦即转达。”朱氏见他有不良之意,因骂道:“你堂堂六尺身躯,不分内外,白昼到人家来调戏妇女,真是畜类不如。”说罢,进入房内去了。李宾如羞愧难禁,因即怀恨在心。自想:“倘或三郎回来,朱氏将此事告知,三郎岂不深怀仇恨?不如将朱氏杀死,即可泄我之恨,又可免泄其言。”因怀了利刃,复来三郎家内,见朱氏站在门里,李宾如突出利刃向朱氏咽喉刺下,朱氏倒地而死。李宾如见朱氏已死,知道不好,意欲移祸于人。因将朱氏绣鞋脱下,去近河亭子旁去埋,不料半途失落一只。李宾如走到河亭旁边来埋绣鞋,方知只剩一只,彼时也不顾回头去找,匆匆将一只鞋并一把利刃,埋入泥中而去。事有凑巧,遇朱槐来探朱氏溅了两脚的热血,一路回船。又遇着王三郎听了邻舍之言,追寻血迹,因此朱槐被捉,抱屈难申。你道这是那里说起呢? 话分两头,再说山阳县奉了施公委查风卷麻裙一案,回到衙门,即与幕友商议此案,如何办法。彼此商议许久,那幕友道:“据我看来,必得先将那少妇提案,就硬说是他丈夫吴其仁的阴魂,在城隍庙前控诉尔谋死亲夫,城隍神托梦,请本县审断,先诈一诈他,看他如何情形,再作商议。”山阳县答应,因即签差去提吴何氏。那山阳县差人奉县主之命,即刻到了吴家。却好何氏梳洗已毕,见着两名公差进来,先自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二位从何而来?为什么不分皂白,便往人家乱跑?”那县差便道:“你家可姓吴吗?”何氏道:“是。”县差又道:“吴何氏现在那里?”何氏道:“我便是何氏。有何话说?请讲。”那差人道:“这就是了。”因在袖中拿出铁索,向何氏道:“你的案犯了!你丈夫吴其仁告你谋死丈夫。本县太老爷奉了城隍之命,特来捉你!”何氏闻言,暗自吃惊不小,急道:“我的丈夫暴病身死,连丧都出了。左右邻舍谁人不知?今你们二位忽然前来,凭空捏造什么谋死亲夫,敢是要索诈我寡妇的钱财吗?既然如此,我便同你们到县里去。”公差早就将铁索向何氏颈上来套。何氏忙道:“且慢来,我又不逃,自同你们前去,何必用此呢?”县差不由分说,仍将铁索把何氏套起来,一直带往山阳县去。 县差报到,山阳县便传伺候,立刻升堂,将何氏带到。山阳县留心看那何氏,但见他身穿重孝,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而且一种妖娆之气现于形端,心中就有几分疑惑。只听那何氏先自开口说道:“请问大老爷签饬公差,拘孀妇到案,不知孀妇死了丈夫,犯着何罪,请大老爷明示!”山阳县闻言,暗说好个利口泼妇,因道:“你就是吴何氏吗?”何氏道:“孀妇正是吴何氏。”山阳县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何氏道:“名唤其仁。”山阳县道:“你丈夫死了几时?是何病症死了?现在曾否下葬?”何氏道:“得病而亡,已过六七,现已下葬。”山阳县道“你夫家尚有何人?”何氏道:“既无翁姑,又无伯叔,且无子女。”山阳县道:“你嫁与吴其仁几年了?”何氏道:“五年。”山阳县道:“为何并无生育?”何氏道:“人生有命,何可强求?”山阳县道:“尔可知尔所犯之罪吗?”何氏道:“孀妇只知夫死,尚未终七,不知所犯何事。”山阳县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好大胆的淫妇,尔敢谋害亲夫!本县奉城隍神托梦,说尔亲夫在城隍神前,告尔谋害身死,饬令本县提尔到堂,彻底根究,代尔亲夫申雪。尔尚敢故作不知,殊属淫泼已极!若不从实将奸夫招出,本县定用严刑拷你]快快招来,因何谋害?本县或可原宥,从宽减等尸何氏听说,因缓缓说道:“大老爷为民父母,民间有了冤屈,自己力有不能申雪的,求大老爷代为申雪,此固大老爷分内之事;从未闻民间本无冤枉,大老爷偏欲代人申冤。而且谬言神来托梦,是究竟有何实据?尝闻诬告加三等,大老爷即此一举,自问如何呢?”山阳县怒道:“尔仗这利口辩驳,便思驳倒本县吗?且再问你丈夫即使暴病身亡,尔何得死后遽殓?殓后即葬?足见情虚,恐致泄漏,所以草草葬了,即可杜绝人口了!如此狡谋,本县已洞悉尔的肺腑,尔尚有何强辩?”何氏道:“大老爷此言,更觉差矣!世界上随殓随葬的,不知凡几,难道都是谋害亲夫的吗?而且论国法,停枢不葬,是大干例禁。论人情,殓毕即葬,即所谓入土为安。孀妇以一妇人,既无翁姑伯叔,若将死者之枢,久停在室,万一风火不测,将何以对亡夫?在孀妇看,随殓随葬,于国法人情,两无偏废。大老爷以此借口,孀妇可不解大老爷何以谓为民父母了?” 山阳县被何氏这一顿话,驳得个禁口无言,不禁大怒道:“好大胆的淫泼妇!尔既说未曾谋害亲夫,本县明日申详上宪,请示开棺相验,彼时看尔尚能狡赖不成?”何氏道:“大老爷既要开棺相验,孀妇岂敢不遵?但有一件,如果验出伤来,孀妇情甘认罪。若竟无伤,大老爷擅翻尸骨,于律例上尚有处分吗?”山阳县道:“若验不出伤来,本县也愿自请处分。”何氏道:“大老爷既如此说,孀妇先具甘结;大老爷也得具一张甘结,申报上宪,将来方可为凭。”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四回 一官摒弃贤令开棺双履招来冤民出狱 第二百四十四回 一官摒弃贤令开棺双履招来冤民出狱 话说山阳县将吴何氏供词,并各具开棺甘结,叠成文卷,分别申详上宪。这日施公接到申文,随即看了一遍,暗道:“这吴何氏反复辩驳,未为无理。但据亲目所睹,风卷麻裙;又据王殿臣等探访各事,其中实有冤屈。今据山阳县呈请开棺相验,这山阳县不但胆识兼备,而且是个好官,本部堂不可不准。”因此道:“据详已悉,仰该县即日开棺,详加检验。务使水落石出,以彰国法,而儆淫凶,毋任死者含冤,生者漏网。”批毕,随即发县。山阳县奉到批文,复又亲往漕督衙门面禀一切。施公大加赏识。当向山阳县道:“如果实非谋害,所有应得处分,本部堂当与贵县共之。不过贵县临验时,恐有仵作舞弊蒙混等情。”山阳县唯唯退去。当即回了衙门,立刻传知书差人役、仵作人等,饬令预备尸场,明日早晨开棺。合署书差知道此事,皆谓“本官得了疯疾,硬说人家谋害亲夫”。 到了次日,各事备办停当,山阳县带领书差、仵作,并吴何氏人等,一齐出了东门,直往吴其仁坟墓而来。相离不远,见尸场已经搭得齐整。不一会已到,山阳县下轿,先往坟前绕走一圈。忽然一阵旋风,直吹得尘灰高起。山阳县又在坟前暗祝了两句话,然后升入公座,喝令土工掘冢。将冢掘开,露出尸棺,便令仵作开验。仵作答应,即随手持铁斧,先在棺头砍了三斧,然后凿开棺盖,当有土工抬过。随即仵作请官亲临,眼同检验。山阳县离了公座,亲到棺前,但见尸身毫不腐烂,因喝仵作如法检验。仵作不敢怠慢,遂即从头至足检验一周,喝报:“毫无伤痕,实系暴病而死。”山阳县又令再验,旋又报:“委实无伤。”山阳县无可奈何,只得命人盖棺封墓。何氏大声说道:“大老爷以莫须有之言,妖幻无凭之梦,开人之墓,启人之棺,翻倒人之尸骨。死者何辜,遭此荼毒?既启棺而又欲盖棺,开墓而又欲封暮,此非孀妇所敢遵命。”山阳县只得忍气吞声,缓言说道:“尔言诚是。但本县前已具了甘结,申详上宪。今既验无伤痕,本县自甘认罪。死者既已无辜,而再令其尸首暴露,本县更无以对死者,且先盖棺封墓。尔如不信,尔可上控大府,请定本县之罪便了!”何氏听罢,这才允为盖棺封墓。山阳县打道回衙,何氏暂行回家。 山阳县拈香已毕,即便去见施公,禀知一切。施公颇为纳闷。因道:“贵县令遭此意外之事,皆本部堂的不是,随即自请参处,以分贵县之罪。”山阳县起身致谢,正欲告辞,忽见施安呈上一张词状。施公展开一看,就是吴何氏控告山阳县擅请开棺一案。施公当令施安传谕何氏:听候本部堂提参该县。施安传谕出来,何氏自行回家,心中颇为得意,以为从此可以无虞了。山阳县告辞出来,回到衙门,颇为愤恨。然亦无可如何,只得密派心腹,详加探访;施公亦复如是,暂且不提。且说王三郎妻被人谋害,朱槐冤屈在狱,施公悬赏招寻绣履。那赏格已悬有十日,并无人拾得。李宾如竟然法外逍遥。这日李宾如在一店饮酒,这酒店妇人,却同李宾如有奸。李宾如酒至半酣——合该朱槐灾难要满,朱氏冤屈可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宾如忽向那淫妇人说道:“看你有心顾我,我从未有点好处与你的,今当以一宗财爻相报。”那妇人笑道:“你自来我家,何曾使用过你半文钱?既有财爻,你还要自取,何得与我?我不受你这油滑嘴来骗我。”李宾如道:“你可知道王三郎妻,被人谋害,朱槐现在监狱,将要抵偿;施大人出了榜文,招寻朱氏绣履,如有人拾得,当堂赏给大钱五十千文?我正知其绣履下落,今说与你知道,你可使你丈夫检出,送往施大人那里领赏。”那妇人道:“我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李宾如道:“我昨日走近东门外河亭旁边,脚下被一物绊了一跤,低头一看,见是女人一只绣履,并一把利刃埋在泥内,因此知之。”那妇人仍不相信,等李宾如去后,暗向丈夫说知,密令前往检拾。酒店主本来好利心重,一闻此言,即去找寻。走到河亭旁边,扒开松泥,果有女人绣鞋一只,利刃一把,忙取回来。那妇人一见大喜,即令其夫持履呈送漕督施公。那酒店主到了衙门,先将绣履交与值日,由值日差送进。施公正为此事在那里纳闷,忽见绣履,当即问道:“是何人送来?”值日差道:“是个开酒店的送来的。”施公一面饬令值日差传知来人,听候给赏,一面传伺候升堂,施公升了堂,将酒店主带上问道:“这绣鞋你是那里得来?”酒店主回道:“是从东门外河亭畔泥中检出。”施公道:“谁叫你在那里去找?”答云:“是小人的妻子叫小人前去。”施公道:“你妻子又怎么知道呢?”答道:“是在店内饮酒的一个姓李的客人说的。小人妻子听见这话,叫小人去的。”施公道:“这姓李的叫什么名字?常来你店饮酒的吗?”答云:“名宾如,是常来的。”施公遂令吏役如数给发赏钱,店主拜谢而去。施公复令王殿臣、郭起凤道:“你二人跟他前去侦探。倘遇该酒店妇女在家同人饮酒,即刻捉来。”王、郭二人,奉令前去。却说那酒店主,将赏钱携到家中,他妻子喜之欲狂,因道:“你我得此赏钱,皆李某之力,可请他来取些分他。”那酒店主答应,即至李家,把李宾如请来。那妇人一见宾如,笑容可掬,越加奉承便邀入自己卧房,安排酒肴相待,三人共席而饮。那妇人复向李宾如说道:“我夫妻得此赏钱,皆是大郎指教,何能独得?应与大郎共分。”李宾如笑道:“此事虽我指引,却是你的财爻。”三人正在那里谈笑,王殿臣已在外面探听清楚,同郭起凤即抢入房中,将三人捉住,解回衙门。施公即刻升堂,先将该妇讯道:“尔如何知道被杀的妇人绣鞋所埋之处呢?”那妇人道:“系酒客李宾如所说。他说看见一只女子绣鞋、一把利刃,埋在泥中,因此小妇人才叫丈夫去拾。”施公道:“你丈夫只将绣鞋送来,那利刃尚在何处?”那小妇人道:“现在小妇人家中。”施公即命人去调利刃,一面即提李宾如严讯。李宾如始则不招,后被严型,抵赖不过,只得将上项各节,及与酒店女人通奸等情,一一招出。施公判令李宾如处死以抵朱氏。酒店妇,责竹杖四十,即交酒店主领回,严加管束。朱槐释放出狱,闻者快心。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五回 抱布贸丝贤臣私访叩门投宿豪士泄机 第二百四十五回 抱布贸丝贤臣私访叩门投宿豪士泄机 话说施公即得绣履,朱槐与朱氏的冤屈,俱已申雪。唯风卷麻裙一案未得真情,心中颇为忧闷。因暗道:“莫若私访一番,或可知其原委。”即日改扮了一个贩布的客人,悄悄地出了衙门。先在城内茶坊酒肆、背街小巷,借着卖布为由,各处访了两日,亦未访有消息,只得回衙门闷闷不乐。 这日又去城外探访,天已大晚,不便进城。远远见一个村落,施公即向村庄上走去,四面一看,不过七八家人家,却又均已关门,施公正在踌躇,又见离村约有百十步有茅屋数间,灯光尚露。施公即往前去。但见柴门半掩,内有一老妇,约有六十多岁,就着灯光在那里缝纫。施公推门直入。老妇惊起,问施公道:“你这客人,从何处来?到我这村庄何事?”施公道:“我本卖布为生,只因日暮途穷,进城已来不及。这左右又无客店,故特来前请借一榻之地,暂宿一宵,以避风露。”那老妇对施公道:“借宿一宵,原无不可。但我家儿子生性极恶,虽老身亦无奈他何,恐他回来得罪客官,使老身何以相对?”施公道:“这倒不妨,即使你儿子回来,有甚言语污辱,我可忍耐。即不然,我与他请个罪,他断不能再与我为难了。”那老妇道:“既如此,但有屈客官在柴房内暂宿一宵。如闻不肖儿回来,客官幸勿声张,免致饶舌。”施公答应,老妇即引入柴房。施公便藉草作褥,姑且假寐,以待天明。 时交四鼓,忽听叩门声响,施公知为老妇之子回家,即屏声息气,侧耳潜听。只听老妇先去开门,复后骂道:“现在幸而年岁好可以度日,汝尚如此不长进,终日游荡,不顾家事,倘遇年荒,老娘要被你累死了!”骂了一顿,并不闻那儿子作声。他旋即取火,向厨房内觅食。复闻老妇说道:“今夜有一贩布的客人,因日暮不及进城在此借宿,现在柴房中睡卧。汝宜善为看视,毋许再如往日所为,多有得罪,致令客官羞忿!”其子也不答应,即持火到厨房来,到了厨房内,将火照向施公面上看了一会,微微笑道:“老娘不懂事,这位客人幸是个好人,留下来原无妨碍;若留下歹人来,家中原无家产,万一偷去物件,从那里找来?”说罢,竟呼施公起来。施公见来意甚好,也就起来,先问了姓名。那少年道:“姓曾,单名个志字。”复问施公。施公因说道:“姓方,名唤人也。”曾志又问道:“尊客从那里到此?”施公道:“是从山东到此,今日欲往淮安。因贪走路程,不觉穷途日暮。因此与令堂相商,在贵府借宿一宵,实在打扰之至。”曾志道:“不过敝屋蜗居,未免有屈尊驾尸说着,又向那妇道:“母亲,这位客人曾否留他晚饭?”老妇道:“此老娘失于检点,尚未留饭。”曾志即邀施公至客房坐下,随入内搬出些酒来,并鱼肉等类,同施公对饮,畅谈了些时势。 施公见曾志语言豪迈,颇为投气。因问:“平日作何生理?尊庚几何?”曾志又道:“痴长三十六岁,无所事事。唯喜饮酒赌博,他无所好。”施公复问道:“山阳县与某向曾有一面之交,但不知近来作官如何,尚肯为民出力吗?”曾志道:“此山阳县却是好官。但现有一事,不知若何了结,恐不免因此挂误。”施公故问道:“所因何事呢?”曾志道:“因山阳城内,有一少妇谋死亲夫,并无首告的人。这日山阳县因城隍神托梦,说那少妇亲夫在阴间诉告,转托山阳县彻底追究。山阳县即将那少妇提案,讯了一堂。那少妇坚不承认。山阳县欲为死者申雪,遂申详大宪,开棺检验,终不得伤痕。恐不免因此挂误。但山阳县未曾问我,若问着我,或可得其实在的情形。”施公闻曾志语内有因,复又问曾志道:“那妇人真是谋杀亲夫的吗?”曾志笑而不答。施公复与曾志痛饮。酒至半酣,施公见曾志颇有豪爽的气概,便说道:“他乡异客,萍水相逢,甚是感激!但某意欲与君结拜了异姓兄弟,但不识尊意肯不弃否?”曾志道:“恐只妄攀,何敢言弃?既承见爱,敢以兄事何如?”施公大喜。曾志遂焚香燃烛,交拜起来,彼此行礼已毕,重复痛饮。 次日,施公欲行,曾志固留不放,盘桓一日。至晚,彼此又复对酌,施公复又问道:“昨日弟言山阳县所办某妇谋害亲夫一案,可惜未问贤弟,终不能得其实在情形。如此说来,贤弟当必尽悉,何妨为愚兄略言一二呢?”曾志闻言,仍笑而不答。施公便故作怒色道:“我辈既是异姓兄弟,便如骨肉一般,肺腑之言,皆可相告,岂容复有隐讳?今既如此,是弟终以兄为外人,怪某见识不明,徒以弟为知己。某何必再留,请从此去便了。”说着站起来便走。曾志赶着拉住,从容逊谢道:“兄长勿怒,请一言,弟非敢故为隐藏,但以关系甚大,不敢明言。今既如此,当为兄说明此事。但则出诸弟口,入诸兄耳,外人切不可稍有泄漏。”说毕,即将大门关掩起来,复请施公坐定,因笑对施公问道:“兄视弟为何如人也?”施公亦笑道:“江湖上之豪士,天地间之快人!”曾志道:“实不敢欺瞒弟平日所为。凡城乡内外,见有不义的财物,朝见之暮夜必往取。取来固为弟自用,并见有那种不堪自活,及急难无援的人,必分之于彼。行有十余年,所幸均未败露。月前闻城内任家暗匿客资千金,弟即愤急往取。不意误入死者的家内,伏在他家庭前槐树上,遥见内室有男女二人对饮,态极丑恶。忽有一人叩门,妇人急收饮具,男子藏入夹弄内,女子始出开门。复有一男子,步履歪斜,入房即倒卧床上。妇人唤他不醒,摇他不动,复扶他起来,忽又倒下。那妇人因出房,将夹弄中那男人唤入,又取出一根长针,向床上男子肚脐中刺入,停一会即死。夹弄中男子即开门出去。那妇人便呼四邻入视,众人均以为暴卒。及开验时,弟亦在场,见那共饮的男子,以一包银给山阳仵作。虽验及肚脐,他亦报无伤痕。故山阳县为彼蒙混,殊代不平。”欲知施公尚有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六回 再开棺甘为佐证重对质立破沉冤 第二百四十六回 再开棺甘为佐证重对质立破沉冤 话说曾志将吴何氏谋害亲夫的隐情,告诉施公,颇有不平气概。复与施公道:“弟是晚归来,虽吾母前,终未曾少有泄漏。今与兄长言之,慎勿轻泄,要紧要紧!”施公点首,复又笑道:“贤弟固视兄为何如人?”曾志道:“兄长已明言贩布的客商,尚有何说呢?”施公笑道:“贤弟固未识兄之为人,兄即贤弟所称的漕督施某。某因山阳县为民申屈,而为此抱‘诬良’之冤,某不忍坐视,特扮私访。今幸贤弟具呈各节,不但山阳县诬良之罪可释,死者之冤可申,即某亦庶报朝廷于万一。”曾志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赶着望施公跪下请罪。施公笑扶曾志道:“贤弟不必怕,某与弟兰谱已定,岂可复更?以后痛改前愆,勉为良善,兄当另眼看视。但某回署后,必札饬山阳县重复开棺,某亦亲自检验。彼时不得不屈贤弟去作见证,贤弟却不可辞!”曾志道:“蒙公赦罪之恩,敢不公庭对质。”施公大喜,当晚仍宿其家,笑谈一夜。 次日施公进城,回至衙门,立刻传知山阳县进署谕话。山阳县亦即上院禀见,大人便将私访情形,细细述了一回。山阳县谢道:“卑职见识不明,惭任县令。非大人逾格培植,卑职只有听候参处!”施公道:“贵县回署后,切勿泄漏,可密饬妥人,赶买吸铁石一块备用。一面立提该犯妇到堂,就说本部堂心怀疑惑,定于后日,亲往该处再行开棺检验。另饬仵作,随同前往。”山阳县答应退出,回归本衙,尊谕奉行。施公又饬王殿臣将曾志传到,即暂寓漕督衙门。 过了一日,山阳县禀请莅场亲验。施公即带了黄天霸及曾志等人,亲往东门外而去。到了尸场,早见山阳县在那里伺候。施公下轿,升入公座,山阳县在公案横头坐定。施公命带何氏到案。何氏跪在下面。施公问道:“尔是何氏,你可知谋毒亲夫,罪不容逭?尔亲夫不但在城隍神案前控告,转饬山阳县讯问,本部堂亦复知尔的底细。那日本部堂河神庙拈香回衙,见尔手持纸锭,站立道旁。忽遇旋风将尔所穿麻裙卷起,露出红裤。本部堂即知有冤,当饬妥差密为侦探。见尔到此扫墓,又有旋风高起,将纸锭飞入半空,尔彼时亦颇惊恐,赶向墓前叩祝至再。据本部堂侦探的差官回来详说,本部堂更知其中定有冤屈,正欲札饬山阳县查办。旋据山阳县禀请开棺,本部堂以为检验之后,定能水落石出。尔敢大胆,贿赂仵作,匿报无伤;反控山阳县擅请开棺,坐诬良善,使死者冤沉海底,尔反得法外逍遥,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本部堂爱民如子,不忍使死者含冤,亦不忍山阳县坐诬良善。尔既付亲夫不顾,忍心下此毒手,本部堂又何容淫妇藏奸,不使水落石出?尔可从实招来,究竟如何谋死?免致再翻尸骨,使死者一再暴露。倘仍怙恶不悛,希图狡赖,本部堂定再开棺检验,还你个真凭实据,那时看你尚有何言!” 何氏听了施公这一番话,句句刺心。心中虽有些害怕,但不得不仗着胆道:“孀妇只知丈夫暴病身亡,不知那谋害不谋害,前日县太爷既已开棺检验,并无痕迹,孀妇方且痛死者无辜,被令翻尸倒骨。今大人又欲检验,孀妇却不便阻拦;倘仍然无伤,大人可对得起死者吗?”施公道:“本部堂检验之后,倘验不出伤来,甘愿自行请旨参处,以抵擅自开棺、反诬良民之罪!”施公说罢,喝令启墓开棺,差役答应。此时看的人真个是如山如海。一会子凿开棺盖,施公同山阳县离了公座,齐至尸棺前面,眼同仵作检验。仵作自头至足,腹背前后,检验一周,喝报:“毫无伤痕。”施公喝令:“重验!”仵作回道:“委实无伤,不敢谎报。”施公大怒道:“尔前者得银一包,县太老爷被你蒙混过去。今日在本部堂面前,还敢逞此伎俩,殊属不法已极!待本部堂与尔等全个真实凭据,那时再将尔按律惩办!”说罢,山阳县便令将吸铁石拿出,交与仵作。仵作一见此物,只吓得面如土色,拿在手中,只是乱抖。施公又令将何氏带到尸棺面前,令他眼同检验。何氏跪在一旁。施公喝令仵作将吸铁石按放在肚脐上面,约有半个时辰,施公喝道:“将吸铁石拿起!”说也奇怪,仵作才把吸铁石提起来时,只见吸出一根寸半长的铁针,上面还裹着些淤血。施公命仵作呈上,复与大家看道:“这就是何氏谋害亲夫的实据。”何氏见此事验出实据,知道不容抵赖,复又说道:“大人的明鉴:孀妇的丈夫暴病而死,安知他不是误食铁针,因而身死?大人若指为谋害亲夫的实据,孀妇就为严刑屈死,不当谋害之名!”施公道:“此时任你强辨,等到带回本部堂那里讯问,本部堂与你个对证便了。”说罢复令盖棺封墓,打道回衙。施公回了衙门,即刻升堂严讯。何氏仍然抵赖。施公即令曾志上堂,与何氏对质。曾志走到堂上,便向何氏说道:“你于那一夜,先有个男子在内房与你对饮,极尽丑态。后闻叩门声,你知道是你亲夫回家,赶着将酒肴收起,将对饮的那个男子,藏在夹弄之中,然后才出去开门。你亲夫进门时步履歪斜,入房即倒卧床上。你又唤他不应,推他不动,将他扶起来,他复又倒下。你那时即出房外,将夹弄中的男子唤入,将你亲夫按在床上。你便去拿了一根铁针出来,又将你亲夫胸口衣服解开,露出肚脐。你便将铁针刺入脐内。你丈夫卧在床上,过了一会,即飞滚起来。又滚了一会,这才不动。那夹弄中的男子就开门出去。你就呼唤四邻,你说丈夫是得了暴病身死。此是那夜间实在情形。即至山阳县开棺的时节,那时我亦在场,见那夜与你共饮的男子,暗中递了一大包银子给与仵作;那仵作得了他银子,验到肚脐伤处,仵作即蒙混过去,说是无伤。这是开棺检验时的实在情形。”何氏被曾志这番话,说得汗流浃背,俯首无言,遂认:通同谋害,并供出奸夫姓名。施公立即将奸夫提来,一讯而服。当拟何氏凌迟处死,奸夫亦拟抵命完案。曾志即令回家,施公与山阳县亦时常周济,后来也得了功名,此是后话。施公断案已毕,正欲退堂,忽闻头门外大声呼冤。毕竟又是何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七回 淮安府乡民告状蚆蜡庙巨寇行凶 第二百四十七回 淮安府乡民告状蚆蜡庙巨寇行凶 却说施公结断何氏谋害亲夫一案。正欲退堂,忽闻头门外大声呼冤。施公即令将喊冤的带进。只见两个人,一男一女,皆在五十余岁,是乡民打扮。才至公案下面,一同跪下,向上叩了三个头。口称:“青天在上,求大人申冤!”施公问道:“尔这两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那里?有什么冤枉?从实说来,不准虚浮捏告。” 那老头儿先自说道:“小人姓吴名用,这是小人的老婆,家住海州招贤镇乡间。今年小人五十八岁,妻子五十七岁,没有生过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个小女儿,才交十八岁,已有个夫家,今年十二月里出嫁。三日前只因招贤镇蚆蜡庙里唱戏,小人就将女儿带到蚆蜡庙看戏。不料此一去,就惹下一场大祸来了。小人与妻子将女儿带至庙中,一出戏并未看完,只听有人说道:‘大王来了。’只见那个大王,凶恶得很。小人看了一眼,也就不敢看了,赶着回来,与小人的老婆、女儿说道:‘现在庙内来了歹人,我们走吧!不要惹出祸来。’因此就同女儿走了。那知冤家路窄,小人同妻子、女儿才走到庙门口,正欲出门,忽见两个大王从后走来。小人恐怕他出来看见我女儿,赶着将女儿一拉,叫他让开,好让那两个先走。那知他两个走出庙来,忽然回转头来,看见女儿,他两个便不走了。一个就将庙门拦住,一个走到小人跟前,指着女儿问小人道:‘这小闺女,是你的什么人?’小人回他道:‘是小人的女儿。’他便说:‘你这闺女生得颇为美貌,咱家大大王正少一个压寨夫人,你可将这个闺女,送咱家大大王做了夫人,将来你们老夫妻不愁没有快活。’当时小人听说这话,就吓去真魂,便与那两个大王哀求说道:‘我这女儿已经有了夫家,不久就要出嫁了。大王虽爱他生得好,无奈不能从命。算我女儿命薄,无福消受,请大王另寻吧!’那两个强盗听了这话,不但不去,反更恶狠狠地上来说道:‘咱不管你这女儿有夫家没有夫家,咱自看他生得好,咱便要他与咱大大王做夫人。小人一再哀求,他两个那里肯依?不由分说,遂走上前来硬抢。小人与妻子见他那种恶相,因即骂声:‘清平世界,难道没有王法?放出强盗行为,硬抢人家闺女,不怕王法吗?’他见小人骂他,即将小人的妻子和小人打倒在地,他便硬将女儿抢去了。小人再爬起来追去,他已走得远了。此时小人的妻子,已被他打倒晕在地上。及至醒来,见女儿已被抢去,只得痛哭一场,要与那个强盗拼命,又不知那强盗住在何处。后来闻说是水龙窝的强盗,无恶不作,专抢人家财帛。大人的明鉴:小人的闺女是有了夫家的。这被强盗抢去的话,怎么好对女儿的夫家讲?而况女儿生性极烈,此事断不相从,必至断送性命。可怜小人夫妇只生了两个女儿,今见女儿活活被强盗抢去,又不知性命如何,可舍得舍不得呢?为此前来叩见大人,申冤雪恨,捉盗拿人,救回女儿,使小人夫妻骨肉重逢,感恩不已广说罢大哭。 施公听了这一番话,只恨得咬牙切齿。因复问吴用道:“你那女儿被强盗抢去的时节,难道庙里那些人,眼看着那强盗行凶,无人过问吗?”吴用道:“那强盗未来之先,庙前的人却也不少;一见那强盗进庙,走的走了,躲的躲了,只是剩了一半。及至那强盗来抢女儿的时节,不但人走了个干净,连庙上的戏都不唱了,戏子都跑完了。等到女儿被人抢去,才有些人前来说,那两个强盗极其厉害,常到镇上来骚扰人,若惹了他,便不肯罢休。因此没有一个不怕的。”施公道:“你怎么想到这里来喊冤的?”吴用道:“小人也是闻招贤镇上的人说:大人这里能人最多,专捉强盗,救好人性命。因此才与妻子连夜赶来,求大人申冤救命的尸施公听罢,当即吩咐吴用道:“尔等且好好回去,静候本部堂给你申冤,救你女儿便了。”吴用夫妻叩头而去,施公退堂不表。 却说这水龙窝,在海州境西北二十里一带,支河汊港,四处皆是水道,曲折弯环,颇难认识。相传前朝有一条水龙,在此兴波作浪,故名水龙窝。这内里有三个水寇,一名叫做费德功,一唤米龙,一唤窦虎。这三个水寇,推费德功为第一,俱是结拜的兄弟,聚了有二三百喽罗,专在水面上打劫。那米龙、窦虎却又有两个分寨,离水龙窝有十里多路,一通清江,一通徐州,皆是水道要隘,往来客商必走此路。米龙却拦劫清江这条路,窦虎却拦劫徐州这条路。得了资财,皆送往水龙窝屯聚。从前落马湖未破以前,这费德功亦与猴儿李配,时常往来。那水龙窝的背后亦有水道,可通落马湖,现在却已绝迹。离这招贤镇,亦不过十余里地面,因此常到镇上,打探客人的资财,并未劫掠过妇女。这年因费德功过四十岁,米龙、窦虎要送他寿礼。又因珠宝财物、金银绸缎寨中屯积无数,毫不希罕,唯缺少美人。因此米龙、窦虎便思抢个美人来,献与费德功,作四十岁的寿礼,所以相约到招贤镇来。及至到了镇上,打听蚆蜡庙唱戏,正合心意,遂一同来到庙里。米龙、窦虎前后看了一遍,并没有出色的女子,心中颇不高兴,也就走了。不期走到庙门口,在背后看见吴老儿夫妻带着一个闺女,匆匆出门,他二人心中一动,遂赶了过去。回头一看,见吴老儿的女儿不过十几岁,犹如一朵鲜花,生得甚美。因此二人就起了念头,将吴老儿的女儿抢去。大路趱赶前行,不到一个时辰,已到水龙窝内。当即进了水寨,报与费德功知道。费德功大喜,亦即迎了出来。米龙、窦虎上前说道:“你老不日过四十大寿,咱们没有什么孝敬。现在抢了一个美貌闺女,一来与你老作为寿礼,二来你老可以朝夕快乐快乐。现带到外面,待小弟带他进来见见你老,你老看可合适不合适。”费德功道:“倒多谢你二位贤弟,大大地费心了。”说毕哈哈大笑。米龙、窦虎走出来,将抢来的女子带进,再看时,那女子已是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八回 因惊成病弱女全身见色贪淫贞娘惨死 第二百四十八回 因惊成病弱女全身见色贪淫贞娘惨死 话说米龙、窦虎走出来,扶吴老儿的女儿进去。走到面前,忽见吴家女子晕倒在地,口角流涎,已是半死,把个米龙、窦虎吓呆了。站在面前呆看了一会,才大声喊道:“可怎么好?怎么这一个绝色美人,好端端的竟会死了,这可不是件岔事!”费德功正在那里等得着急,忽见小喽罗报了进去,说是:“新抢来的美人,已是死在外面了!”费德功一闻此语,叹了一口气道:“完了,只是咱爷爷消受不起。”只见费德功旁边有个妇人,便向小喽罗问道:“你看那美人还有气吗?”小喽罗道:“气是有的,只是嘴里已经流出白沫来了!”那妇人道:“不妨,这是他受了惊吓,一时昏晕过去。快将姜汤去灌,尚可得活。”费德功道:“夫人言之有理。”赶着叫人去煮姜汤,一面与那妇人亲自出来看。走至面前,看见吴家女子生得果然美貌,一叠连声催拿姜汤。一会子姜汤送来,那妇人将吴家女子扶坐起来,徐徐地将姜汤灌下,又将他抬入寨内的床上睡下。过了一会,吴家女子果然苏醒过来,叹气一声,二目微启,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四面一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口内不住地爹娘乱叫。那妇人在旁再三劝慰,这吴家女子也不答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哭了一会,虚气上冲,又复昏过去了。费德功、米龙、窦虎三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倒是那妇人,有点见识,因向费德功道:“大王且自随他。依我看来,莫若将他送到我房内,让我慢慢地给他调养。等他病好了,再行劝他,将他的心劝转过来,再送大王受用。”费德功没法,只得依从,任那妇人抬去调养。合该吴家女子有救,不当失身伤命,遇了那个妇人。你道那妇人果是好人吗?实在是个极滥的货色,他见着吴家女子有此美貌,他却存了一个小人心意——以为此时将他服侍好了,将来费德功必然宠爱此女子,他亦可因这女子,得到好处;虽然不是坏心,却成全了吴家女子名节。且说这吴家女子被抬到妇人房内,虽然被那妇人灌些姜汤醒过来了,不料受惊太重,因此就害起病来。那妇人倒也不嫌烦琐,每日寸步不离,殷勤服侍。吴家女子见这妇人也没甚坏意,也不甚过怕,专门地害病罢了。有时费德功进来问长问短,皆是那妇人代他说话,所以吴家女子虽被米龙、窦虎抢来,除害病外,同费德功连——句话都没有说过。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却说费德功自见吴家女子这样美貌,真是如获至宝。怎奈又害起病来,看着不得到手,实在着急。大寨内虽然有许多妇人,又皆是司空见惯,毫无趣味,你道他耐烦不耐烦呢?因此,日日找着那些喽罗厮闹,甚至于打骂。那些喽罗明知他放着美人可望而不可及,耐烦不得,寻着人闹,却也无可奈何。内中却有两个心思甚狡,暗地里商议:快去外面寻个有姿色的,不论是妇人女子,抢了回来,送把于他;不但可以不寻吵闹,而且可以得个大好处。就此商议定了,暗暗地出去寻找。找了两日,居然碰到一个,是海州有名的土娼,名唤贞娘。这日到海州城外一家富房做喜事,酒罢回来,坐在轿内。行至半途,被小喽罗看见,觉得他甚为美貌;而且衣衫灿烂,装束鲜明,心中大喜,遂不分皂白,蜂拥上前,拿出兵刃,将轿夫赶去,他们便将轿子抬走,如飞也似向水龙窝抬来。贞娘此时已吓得如醉如痴,不知是什么情节。不一会已到,将轿子歇下,小喽罗搀出贞娘,对他说道:“我等抬你到这个所在,因为我家大王,想个美人前来受用。我等见你美貌,因此将你抬来献与大王,做个压寨的女寨主。不日你得了好处,可不要将我们忘记了,须见着我们领你来的情义!”贞娘闻说,如梦初觉,才知这班人不是青皮地棍,是强盗窝里小强盗。正欲与喽罗分说,那喽罗已经都跑走了。欲待逃走,又不知路径,正在那里啼哭不止。正呜咽间,忽闻笑声纷起,呼唤不休,一路喊来:“美人在那里?”只见那喽罗在前引路,随后两个妇人,后跟一个黑大粗莽、浓眉怪眼的大汉,一齐走了过来。贞娘看得真切,不禁放声大哭,口中骂道;“你们这一起无耻的强盗!胆敢拦抢良家妇女!难道没了王法,不怕杀头吗?”正骂之间,那黑大汉已经走到面前,将贞娘一看,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咱费德功何福修此,病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说着便向贞娘说道:“美人,你不要啼哭,咱这里是个安乐窝。只要你顺从了咱,不必说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缎匹,就是打咱几下,骂咱几声,咱多不怪你,还说你打咱是情,骂咱是意;再封你做个压寨夫人,何等威风,可算快活。美人,你快不要啼哭了,既已到此,就是啼哭也是枉然。”说罢,便对那两个妇人道:“你们快将咱爷爷这个新美人,扶了进去。多备香汤,给他沐浴。等到晚上,好让咱与他成亲。”那两个妇人,即刻走来,将贞娘硬拖硬扯,蜂拥着进去。贞娘一面哭,一面骂着:“不逢好死的狗强盗!要砍千刀的瘟贼人。”一路哭骂个不住。一会子到了寨内,当由那两个妇人唤进房中,打了一面盆水,叫贞娘洗面。那两个妇人,复又百般劝道:“就如我们当日被他抢来的时节,也似姑娘今日一般。后来没法,依从了他,现在倒也快活得很,不悉吃,不悉穿,胜如嫁个穷大汉。”那两个妇人一面劝说,贞娘还要百般痛骂。 正骂声不止,忽然费德功前来,百般戏谑。贞娘气忿不过,立起来一头撞入费德功怀内。费德功大喜,便趁势将贞娘搂抱起来,硬欲行事。贞娘抵死不从,却又挣脱不了。贞娘忽生一计,暗暗将手伸入费德功裆下,将他的肾囊拼命勒定。费德功忍痛不过,两手一松,贞娘才算挣脱。那知费德功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贞娘按倒在地,一顿拳头。可怜贞娘不幸,作了娼妓,又遭恶寇凶淫,顿时惨死,也算是妓中贞妇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四十九回 漕督府老褚标献计招贤镇金大力卖拳 第二百四十九回 漕督府老褚标献计招贤镇金大力卖拳 却说施公自准了吴老儿的状词,允许代他女儿申冤。即日将黄天霸、褚标、李昆、何路通、关太、计全、李七侯、金大力等人传齐,大家集议,去捉水龙窝强盗,给吴老儿父女申冤。诸人奉谕,齐集督院。施公向大家说道:“昨日乡民吴老儿所告水龙窝强盗,在招贤镇蚆蜡庙将他女儿抢去,求本部堂申冤,捉拿强寇。但不知这水龙窝在海州那里,那强盗姓什名谁。诸位有何妙计,前去把强人捉住?”只见褚标应声答道:“要捉水龙窝强人,老民却有一计,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计,某愿闻教。” 褚标道:“那水龙窝虽不知在海州那里,却知吴老儿的女儿,在海州招贤镇蚆蜡庙内被强人抢去。老民向闻海州蚆蜡庙极为热闹。相传四月初一,是蚆蜡神诞。自三月半后,至四月初十,合镇四境乡民,皆捐集资财,在该庙唱戏酬神,。此二十几天内,四乡八镇,男女老少,皆去玩耍。那水龙窝的强人,必定也要前去。既然前去,他前次已经抢过一个女子,他此次再来看见有姿色的妇女,断不肯就此罢休。在老民之意,想在蚆蜡神诞前二日,请两位朋友,改扮卖艺的人,先去往该庙卖艺,借此探听水龙窝强盗姓名。倘能当面遇见,务要设法将他姓名套问出来。一面老民随往招贤镇住下——此中却须一个美貌妇人,还要有武艺的,带一个少年孩子才好行事。只是小孩子倒有,女人难得。”黄天霸听说,便问道:“老叔要这美貌妇人、小孩子何用?”褚标道:“贤侄有所不知,要这美貌妇人,是为诱敌之计。能有这一人,老夫便装作乡民,那妇人便装作村妇,小孩子便装作妇人的儿子。老夫既扮作为乡人,便使妇人做老夫的女儿,小孩子做老夫的外孙,带着他们一同去蚆蜡庙玩耍。那水寇见了必定来抢,老夫便让他抢;等他抢到手,老夫便沿途追寻前去,追至地头,便可知道他的窠巢。那时老夫却不进去,再至附近一带,打听他的窠巢旁边,可有别的暗道。再使那卖艺的两位朋友,候老夫追寻去后,他们也即远远随行,约隔二三里路光景,以便节节传信。黄贤侄等候老夫去后,即便同行在招贤镇,暗中分头住下,听候老夫的信。一经得信,即赶得前去,约在二更尽行事。所以要有个色艺兼全的美妇人,诱那强人抢去,这叫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叫做‘追本穷源’。只是色艺兼全的妇人难得。”施公听罢,忙拍案称道:“老英雄这条计策,的确万无一失,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那妇人难得,可怎么好呢?”施公也明知褚标用意,欲借重张桂兰一走,但不好开口;郝素玉又值怀孕,行将足月,不便厮杀,所以也故意说这一妇人难得,却是两只眼睛只望着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道:“我妻子张桂兰的本领,不在人下,何以大人与褚标叔绝不提及他?尽管只说难得,难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吗?”却暗暗地发怒起来,再忍不住,就向施公说道:“天霸受大人的恩,虽粉骨碎身,不足报于万一。今褚老叔所献之计,实在妙绝。就是天霸的妻子张桂兰,也是受恩深重,现在这里,虽不能算色艺双绝,也还可勉强一行。今大人与褚老叔绝不一提,天霸却不知是什么原故,还是张桂兰不配前去不成吗?”只见施公说道:“天霸,你可不要错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命妇,如何能使他去作美人计赚那强盗?所以想来想去,才说难得其人。”褚标也接口说道:“便是老民也是这般想法。而况老民更有一层难处,要教张夫人做老民的女儿,老民如何敢当?所以不敢启齿。今天霸错怪,可不冤屈了老民吗?”黄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为三品命妇,亦皆大人所赐。既沐大人恩德,虽赴汤蹈火,又何敢辞?而况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关夫人,同授美人计策。难道关夫人现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即不能独行吗?至于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亲女,天霸却更有所不解。张氏之父,与褚老叔系结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纪,又比咱岳父大,张氏既能为咱岳父女,又何独不能为褚老叔之女呢!”施公听了说道:“既如此说,黄贤弟是千愿万愿的了。但不知夫人可愿前去吗?”天霸道:“便是张桂兰虽是女流,也知大义,敢保是一定愿意的。”施公道:“难得你夫妻好义急公,倒是本部堂与褚老叔见识不广了。今既如此,就烦褚老英雄率领张桂兰前去一走。”褚标道:“还要使贺人杰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实在想得周到,贺人杰为黄夫人之子,即为老英雄之外孙。又况艺武才貌,个个精强,岂但双绝,实成为三绝了!有此三绝,还怕那水龙窝的强盗不堕在手内吗?”说罢大笑。褚标又道:“那蚆蜡庙卖艺,可请金贤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计贤侄在家中保护,其余皆烦同行。”大家欣然允诺,当日退出。黄天霸又向张桂兰说知,张桂兰亦欣然答应。贺人杰更是欢喜无限,因向褚标与张桂兰说道:“咱自今日起,便要改口喊褚老爷子做公公,婶娘做母亲了。就是婶娘也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爹爹。咱叔父还要改口,唤褚老爷子叫岳父。”说得四人通笑了一回。到了次日,大家陆续起程,往海州招贤镇而去。 先说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三人,改扮了卖艺的模样,各拿兵刃棍棒到了招贤镇。却好是三月二十八,三人便找了客寓,暂宿一宵。次日即持了器械,前往蚆蜡庙去,果然见庙内热闹非常。进庙来玩耍,只看见锣鼓喧阗,人声腾沸,好不拥挤。金大力等三人在庙内拣了一块空地,将器械排在地上,席地少坐一刻,便站起来说了两句走江湖的话。然后金大力拿了一根齐眉棍,向着众人说道:“咱姓金,名唤老大。咱这两个伙计,一叫张三,——叫李四。咱三人向来保镖为业。现因由山东下来,走到贵地,脱了盘费,因此卖两拳,向诸位爷台们,叨光借些盘费。自古道:‘帮衬帮衬’,咱就此耍一套起来。”金大力就用齐眉棍左旋右舞,耍了一回;王殿臣、郭起凤也耍了二套。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回 张桂兰被劫蚆蜡庙老褚标追探水龙窝 第二百五十回 张桂兰被劫蚆蜡庙老褚标追探水龙窝 话说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在蚆蜡庙耍了一日拳棍,并无动静。一连三日,总未见强人的踪迹。三人私相计议道:“我等已来了三日,并没见什么水龙窝的强人。也许要来,说不得明日再去一趟。”于是三人即到街上各客店内寻访。才走了两条街已见李昆走来。金大力瞥眼看见,赶着上前唤住李昆,问明住处,并问褚标曾否到来,李昆回道:“全来了,只待行事。”金大力又将这三日情形告知李昆。彼此立谈了一刻,即同往褚标寓内又说明原委。褚标道:“且过了明日再作计议。”大家散去,各回客店不提。 到了次日,金大力三人自不必说,仍往蚆蜡庙卖拳。褚标一早起来,即令张桂兰改扮。大家改扮齐全,实系一色乡民打扮,各藏了兵刃暗器,一起出了店门。张桂兰前引,褚标手挽贺人杰,跟随在后,直往蚆蜡庙而来。进得庙来,果然热闹非常,游人丛集。他们三人先在庙内各处看了一回,然后偏向人多处走去。瞥见金大力等仍在那里耍枪弄棍,说个不停,看的人也团团地围了一大圈。褚标等也在那里站了一会,复又向庙内各处游玩。刚走到正殿东角门外,正欲进门,只见角门里迎面走出两个大汉。褚标瞥眼一看,那两个大汉,一穿大红绣花直裰,一穿玄色洒花直裰,头戴巍冠,脚登薄底快靴,状貌狰狞,形容凶恶。知道不是正路,便暗暗地与张桂兰递了消息。张桂兰会意,故意挽了贺人杰向那两个大汉迎上前去。 你道这两个大汉是谁呢?就是米龙、窦虎,他因抢去吴老儿的女儿,献与费德功为妻,不料吴家女子,因惊成病,费德功不能到手。后来喽罗又抢了一个娼妓贞娘。这贞娘不从,被费德功打死,因此费德功颇为不乐。米龙、窦虎又在费德功前献了奋勇,说:“蚆蜡庙四月初一是蚆蜡神圣诞。这日游人必多,内中必有美貌妇女,再抢一个回来作寿礼吧!”因此又到蚆蜡庙来。却好米龙、窦虎才从东殿上出来,见迎面来了一个绝色女子,手挽着十三四岁的孩子,生得颇为美貌。米龙、窦虎一见,心中大喜,问道:“呔!你这妇人,姓什名谁?”张桂兰厉声问道:“你这两个好不奇怪?咱与你一面未识,要你问姓名则什?快快让开,让咱走路!”褚标亦赶着上前说道:“你这两人好不懂事!人家妇女姓名,与你这两人何干?各人走各人的路,为什么要拦住人家妇女?”米龙亦大声喝道:“咱爷爷爱他生得美貌,问他一声姓名,还是与他体面的。要你这老儿管什么闲事?”褚标亦喝道:“你这两个姓什么?唤做什么?家住何处?你说咱多管闲事,你可知道这妇人是咱的女儿,这孩子是咱的外孙。你怎么大胆敢来调戏,难道不知王法吗?”米龙、窦虎大笑道:“老头你站稳了吧!若问咱的姓名住处,咱叫米龙,咱唤窦虎,同在水龙窝居住。但知美貌的妇人,见了便生欢喜心,把他带回家中。或是留作自己受用,或送与咱兄长快活,不知道什么叫做王法。”褚标骂道:“照你这两个贼囚攮的!行凶霸道,难道还把咱女儿抢去不成?”米龙道:“便抢了你的女儿,你又怎样奈何?”不由分说,就一起上前就抢。张桂兰也不退让,一面将贺人杰拉定,一面骂道:“青天白日,府城脚下,胆敢抢劫妇女!你这狗强盗不是要造反吗?看你这一副杀形,免不得要被千万剐。”褚标也在旁大骂起来。这米龙、窦虎被他们骂得性起,大喝一声,蜂拥上前,将张桂兰抢抱起来,飞也似向大门外跑去。贺人杰牢牢挽着张桂兰假哭着,跟往前去。褚标即在后面,一路骂,一路追赶。此时金大力等三人,知道贼人中了计,也将棍棒收起,远远地追踪而来。那庙内玩耍的都跑空了。 米龙、窦虎抱着张桂兰,带拉着贺人杰,一路向水龙窝去。走了多时,也觉得有些困倦,将张桂兰放在地,两人歇息。张桂兰骂道:“你将姑奶奶抢到何处去?”米龙道:“将你献与咱大王费德功,做压寨夫人。”张桂兰道:“原来如此,既这么说,你两个可着一个驮咱,一个背着咱小子,慢慢前去。倘把咱小子累坏了,那时见了大王,可是与你这两个狗头不甘休的,”又道:“咱爹爹现在那里去了?”米龙道:“你那老儿想是追赶不上,他回家去了。”张桂兰道:“你将咱爹爹寻来,一并儿同去。”正说话间,褚标已后面追来,仍是骂声不绝。米龙、窦虎也不顾他,便将张桂兰、贺人杰各驮在背后,大踏步直往水龙窝而行。 一齐进入寨内,费德功一见好不欢喜,便问道:“这小孩子是那里来的?倒生得好。”窦虎道:“小孩子是这位美人的小子。”贺人杰在旁说道:“是你的祖宗!”费德功大笑。此时张桂兰坐在一旁。费德功便向张桂兰问道:“美人,你姓什名谁?你到了此地不要害羞,咱爷爷最是多情的。”张桂兰道:“你不要问咱姓氏,你随后自然知道。但有一件,咱既到此地,料想也逃走不了。但是我有三件事,你如果能答应咱便从你;倘若不答应,虽死不从。”费德功道:“美人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咱爷爷也是从的。美人你吩咐吧!”张桂兰道:“第一件,日间不许你到里面去,晚间房里不许有一个仆妇、丫环,只许你我对饮。第二件,咱这小子不能使他离咱左右,我一声喊,他就要应声而至。第三件,多备些好酒肴,使咱与你同饮。这三件你若答应,我便从你。”费德功笑道:“这有何难,都依了你的吩咐。”毕竟张桂兰如何捉拿费德功,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一回 老褚标暗约黄天霸张桂兰巧拿费德功 第二百五十一回 老褚标暗约黄天霸张桂兰巧拿费德功 却说张桂兰与费德功约法三章,费德功亦俱应允。张桂兰就带了贺人杰进入里面。当时便有许多仆妇前来侍侯。张桂兰要茶要水,呼唤个不住。忽然张桂兰想起一件事来,即向仆妇说道:“你去与大王说知,说咱这小爷要往各处去玩耍一会。叫大王派两个妥当人,带领着小爷同去各处玩耍。”贺人杰听见这话,早已明白是叫他探路,当即同了仆妇仍到大寨里来。仆妇与费德功说明,费德功便叫人同贺人杰往各处玩耍。再说褚标追至水龙窝,认明寨门,便不进去。即向水龙窝左右前后,看了一会。又在左右探明了暗路,正待回去送信,只见金大力已到。褚标即将水寨一带的路径告诉大力,便叫大力立刻回招贤镇去,约天霸准于三更时分,一齐动手,务要初更时分赶到,不可有误。金大力听罢,随即转身回去。走有三五里路,却好王殿臣已来,金大力就把褚标的话,转告王殿臣,叫他前去传话;金大力仍转身回来,与褚标会合一处。王殿臣又将这话告知郭起凤,王殿臣又转身,节节传告。约有未末申初的时候,黄天霸等人已得了信,当即飞奔水龙窝来,见褚标细细问了一遍。褚标即向何路通说道:“何贤侄可往水龙窝北首三里那条汊港内埋伏,以防贼人由此逃往徐州。”又向李七侯道:“李贤侄可往东首五里那条支河内埋伏,以防贼人由此逃往清江。待至明日天明,不见贼人到来,你们二位即到水寨相会。”二人答应,暗暗前去。褚标又向关小西、王殿臣道:“你二位于三更时分,可由水寨西首直杀进去。李公然与郭起凤二位,又于三更时分,从水寨南首直杀进去。老夫与天霸、金大力三人,亦于三更时分从大寨正门杀入。务要绝尽根株,并力寻捉。”大家答应,分别埋伏去了,暂且不表。 再说贺人杰在寨内,各处玩耍了一会,已将路径认好,仍到寨内去寻张桂兰说明原委。此时已将日落,张桂兰又叫仆妇带贺人杰去外面吃饭。仆妇答应,将贺人杰带了出去,与费德功、米龙、窦虎一起饮酒吃饭。张桂兰又叫仆妇到厨房内,将那好菜、馒首等物,先拿些来吃。仆妇答应去拿,一会子端了进来。张桂兰独自一人,拣那投口的痛吃了一饱。余下来的,便赏与仆妇去吃。又要了些茶水进来。诸事已毕,仆妇又掌灯进来。张桂兰就灯下先将兵刃暗器预备在手内,又将房内的出路认好,然后就靠在铺上,歇息歇息,养些精神。一会子,贺人杰饭毕,先走了进来,与张桂兰悄悄地说了些话。张桂兰又命仆妇前来问道:“小爷的床铺,曾预备好了不曾?究竟铺在那里?”仆妇答道:“床铺已经端正齐备,就在这房外厢里面。”张桂兰道:“离咱这房有多远?”仆妇道:“紧连着这间正房。”张桂兰便叫人杰去歇息。仆妇随即掌了灯,领人杰去厢屋安歇。人杰进了厢屋,关上房门,便将外面长衫脱下,又将朴刀取出拿在手中,吹灭了灯光,靠在铺上,静候着动手厮杀。不说张桂兰与贺人杰预备停妥,等到三更时分,好捉拿费德功。再说费德功在外面,与米龙、窦虎三人欢呼畅饮。米龙、窦虎道:“今日兄长洞房花烛,本不敢有误佳期,兄弟等看来时候还早,弟等每人再敬三杯,然后送我兄长进入洞房,与新美人成就好事。”费德功道:“愚兄今日得有美人,皆二位贤弟之力。”于是又饮了数杯,俱各有些醉意,方才撤去酒肴。费德功到了后面,当有仆妇传报进去,向张桂兰道:“大王进来了,请新娘出来迎接。”张桂兰靠在铺上,也不答应。只见费德功已进了房,张桂兰才立身来,呼唤仆妇道:“尔等速与大王预备酒,拿些进来,咱与大王畅饮。”仆妇答应,立刻拿进两双杯筷,两大壶原泡高梁,八碟小菜。房内却点得灯烛辉煌。张桂兰便叫费德功坐下。费德功此时已然魂不附体,在烛下看着张桂兰,越看越美,开口问道:“娘子,今晚蒙你不弃,得了鱼水之欢。咱的酒已饮得不少了,再陪娘子少饮两杯,咱与娘子就睡了吧!”张桂兰道:“大王说那里话来?今日既是佳期,那有不痛饮之理?不但咱陪大王痛饮,还要使他们仆妇畅饮一回。”说着就教仆妇们出去饮酒。费德功也叫仆妇退出,尽管饮酒。仆妇谢了出去。 张桂兰便拿起杯来,连斟三杯,送与费德功道:“大王请饮此三杯,以助豪兴!”费德功见如此殷勤,笑道:“真真难得!娘子如此情爱,咱就立饮了。”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当即也斟了三杯,亲手送与张桂兰:“娘子也要立饮三杯。”张桂兰道:“大王既然错爱,咱将这三杯酒都饮了,再来敬大王三杯。”费德功道:“好!”张桂兰便将三杯酒,各呷了一口,仍送过了杯。费德功道:“怎么娘子并未饮着,倒又送了过来。”张桂兰道:“方才咱原说三杯酒都饮了,再敬大王。今已三杯酒饮过,虽未饮尽,也算是都饮过了。大王不饮此酒,想是嫌奴吃剩的,说咱不恭,咱就再换三杯,请大王立饮。”于是左一杯,右一杯,把个费德功已灌到八分醉意。张桂兰听了听更鼓,已转三更,费德功遂站起身来,走到张桂兰跟前,笑嘻嘻地说:“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与你上床睡吧!”张桂兰一听此言,不由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大声喝道:“狗强盗!你认得姑奶奶吗?咱是堂堂的总漕施大人辕下副将先锋官黄天霸的夫人张桂兰是也。”说着劈胸将费德功往后一推,衣底拔出单刀,认定费德功砍来。费德功随即一个转身,脚踏实地,顺手提起一张椅子来挡。张桂兰一刀砍去,竟被那椅子挡住,赶着取出袖箭,手只一扬,一枝箭认定费德功面上打去;一面喊道:“人杰何在?”一言未毕,只听噗的一声,从窗外跳进一人。毕竟费德功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二回 水龙窝众寇遭擒招贤镇强徒示众 第二百五十二回 水龙窝众寇遭擒招贤镇强徒示众 却说贺人杰从窗外跳进,执定单刀,对准费德功便砍。只听费德功“呵呀”一声,将一张椅子抛在一旁,一个偏身,栽倒在地。原来费德功头上中了张桂兰一枝袖箭,两眼一花,跌了下去。此时贺人杰的刀已到,见费德功已经跌倒,便举起一刀,往费德功右臂上砍来。只听咔嚓一声,费德功的右臂,已经砍下。外面的仆妇人众,从睡梦中惊醒,起身前来观看。但见房门大开,新来的妇人与那小孩子,拿刀乱舞。再看费德功已被砍倒,那些仆妇遂一溜烟出来喊道:“你们外面的人进来拿奸细呀!大王被人砍死了!”张桂兰忽听仆妇喊了出去,手执单刀,也追踪而去。赶得近切,手起一刀,将末后一个妇人砍倒在地。贺人杰正要从房内出来帮助张桂兰厮杀,忽然一想,恐怕费德功还不曾死,复转身进内,又将刀在费德功腿上砍了两刀,砍下一条腿,这才出来。走到院落,只听外面人声沸腾,赶着与张桂兰跑了出去。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窦虎、米龙带领着数十个喽罗,各持兵刃器械杀了进来。贺人杰一见大怒,不由得大喊一声:“来得好!让小爷杀个净绝!”说着举起刀来,直奔窦虎;张桂兰也执定单刀,直向米龙。贺人杰一刀砍去,窦虎即将左手锤挡开,随将右手锤往人杰的面门落下。人杰将刀架住,趁势一个箭步,刀这一抽,跳出圈外,便心生一计,向窦虎虚砍一刀,便向宽阔处跳去。窦虎那里肯舍,紧紧追来。贺人杰觑得切近,掏出金钱镖来,向窦虎打去。窦虎看得真切,见人杰右手一扬,知有暗器,赶着闪开,让过金钱镖,。复又赶去。那边张桂兰敌住米龙,一刀一锏,正杀个对手,彼此不能取胜。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听一片声喧。从外面杀进两个人来。 桂兰仔细一看,正是黄天霸、褚标,两把钢刀,如砍瓜切菜一般,蜂拥而来。黄天霸一见桂兰,便问道:“人杰在那里?”桂兰回道:“向西面去了。”天霸刀起处,分开众喽罗,直向西首寻去。褚标见天霸去寻人杰,便舞动板刀来助桂兰。走到切近,见是米龙,便大吼一声说道:“好小子!认得褚老爷爷吗?”话犹未定,一把刀已往米龙左肩砍到。米龙更不打话,撇开张桂兰,便向褚标接住,二人交起手来。米龙抵敌不住,急思走脱,忽见一物从面上打来,说声:“不好!”噗的一声,正中额角,米龙当时中了暗器,锏法一乱,褚标赶上一刀,正中米龙肩膊。米龙支持不住,“哎呀”一声,栽倒下来。看官,你道米龙方才中了什么暗器?原来李昆从外面杀进来的时候,他便蹿上了房屋,赶到后面。见褚标与米龙在那里厮杀,恐怕褚标年老,敌不过米龙,便发了一个弹子,将米龙额上打了一下。此时李昆见米龙已经栽倒,他也跳下房来,帮助褚标将米龙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即叫张桂兰在那里看守。他便又与褚标来寻人杰。 再说贺人杰正与窦虎对敌,看看已不能取胜,忽见天霸赶来。人杰一见,神勇陡长,高声喊道:“叔父来得好,婶娘已将那王八羔子费德功砍倒在房内了。你快来擒这个杂种!”天霸闻言,亦大喊道:“侄儿且撇了他,你去歇一会儿吧!这个杂种交与叔父便了。”说着便大喝道:“你这杂种!可认得老爷黄天霸吗?”话声未完,一路刀直向窦虎滚了进去。贺人杰撇下窦虎,站立一旁,略为歇息。窦虎闻得黄天霸三字,已是惊魂不定,晓得不是对手,便向天霸面门上虚落一锤,天霸才待来挡,窦虎的锤已收回去了,发转身躯飞奔而逃。却好关太从外面杀来。窦虎冷不提防,见对面又有个杀到,正待要向斜刺里逃走,关太早巳看见,便将倭刀迎上,连肩带背,一倭刀砍了下来。窦虎万让不及,只听咕冬一声,栽倒在地。天霸又复赶到,复一刀结果了性命。此时李昆、褚标俱已到来,大家聚集一起,又喊了人杰,一齐到了后面寻着张桂兰。再去看那费德功,已然死在地下。褚标道:“这寨内的头脑,不知道就是这三个,还有别人没有?”黄天霸道:“待咱寻个喽罗来问问他底细。”说着便寻了个喽罗问道:“你这里面共有几个强人?快快从实招来!”那喽罗吓得胆战心惊,哀哀跪求道:“小人该死!求老爷赏条狗命!小人不敢撒谎,这里共有三人:费德功为首,还有米龙、窦虎。今皆被老爷们捉住了。此外皆是被他们掳来的男女,共有三四百人,现在已死了三股之一了。”黄天霸问明,便叫他引路,各处去收寻妇女。喽罗不敢怠慢,便引着天霸前去。走到西首屋子门口,见金大力从里面带了一个妇人、一个女子出来。黄天霸问道:“这两个是谁!”金大力指着女子道:“这便是吴老儿的闺女,这是服侍吴家女子的。咱本来要将这妇人杀了,后来这闺女说他是好人,咱便饶他了。”天霸道:“怎么,这妇人难道也是良家妇女吗?”吴家女子赶着上前,将前后原委说了一遍。黄天霸这才明白,遂将这妇女两个带去,交与张桂兰。又去各处查点银钱物件,依然放在那里。待查点清楚,天已大明。 何路通、李七侯两人在支河汊内埋伏,等到天亮,未见有人,也就到大寨来。于是各人收拾清楚,将三个强盗割了首级,并埋了死尸。然后在附近雇了两三辆车,将寨内所有银钱物件装上车辆;张桂兰与那妇人、女子也坐了车子,一起出了水寨。天霸等人又将寨内各处房屋放火焚了,这才回奔淮安,在施公前禀了一切。施公当令将银钱各物寄库;吴家女子,着令传来吴用,自行领回;水龙窝带来的妇人,释放回家;费德功等三人的首级,悬竿示众。招贤镇上的人,无不欢声雷动,深感施公的恩。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三回 韩侯庙英雄救弱女花神祠太岁活遭殃 第二百五十三回 韩侯庙英雄救弱女花神祠太岁活遭殃 话说施公发落了费德功抢劫女子一案,真是人人感德,个个衔恩,欢声雷动。日来月往,早又过了中秋。众英雄平日在总漕衙门内,无非是饮酒谈天,论枪耍棒,倒也颇不寂寞。这日褚标闻得韩侯庙甚为幽雅,想去闲游一遭,瞻仰瞻仰,并赏看些古迹。便与黄天霸说知,还想约着天霸同去。天霸道:“小侄失陪,老叔一人去吧!”褚标也不勉强,即刻换了衣服,又带了一二两碎银子使用,出了衙门,直往韩侯庙而去。不一会,走出东门,又走了一二里路,早看见庙宇巍峨,松篁掩映,好一个所在。 褚标信步进了韩侯庙,游人亦复不少,便去各处玩耍。但见一带红栏上面,排着三间高大房屋,檐口横列一方匾额,写着“花神祠”三字。走进祠内一看,原来是供奉着十二月花神。祠后一带回廊,一所大院落,中间种着数十株桂花,正是花蕊盛开。门内一块空地,搭着极大芦棚,内中摆设着许多兵器,架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少年,约有三旬左右,横眉竖目,旁若无人。褚标看见,觉得那少年断非善类。遂至外面,暗暗探听。方知此人姓花名振芳,绰号粉面太岁;他老子花淦,在淮安府当着班头。他遂借着老子势头,极其霸道,无恶不作。又请了个教师,养了无数打手,自己学了两套拳棒。因花神祠桂花盛开,他便搭了座芦棚,比试棍棒。一连几日,并无人来与他比试,褚标打听清楚。忽见外面多少穷凶极恶的人,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进入芦棚里面去了。褚标不知是何缘故。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劫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又见从棚内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大爷说了,这女子是本府中丫头,私行逃走,总未寻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见了,把他拿捉,还要追问他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快点走吧!倘若不依,我们大爷就要拿你到县里去,办你个拐带的罪名!”那婆子闻说,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婆子抵死不走。 褚标看见这样光景,实在按捺不住,遂上前拦住说道:“你们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众恶奴听说,把褚标看了一眼,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要管。我劝你有事做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褚标冷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既不向我说,咱亦不同你们讲,咱会去问那妈妈。”众恶奴听了道:“伙计们,可曾听见?这个光景,是管定我们的事了。”忽听婆子道“你老快救救婆子性命呀!”那些恶奴见婆子说了这话,当即就要去打。褚标便走上前,把手一隔,那些恶奴即倒退了好几步,站立不住。褚标又向那婆子道:“妈妈不必害怕,只管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姜,这女孩是我的邻居柳家的女儿。因他妈有病,韩侯庙曾许下愿,他妈还不能出来,因请我同他女儿到此还愿。不意遇了这一起恶人,将柳家女子抢去。婆子怎样回去呢?求你老总要搭救搭救!”说罢,只见褚标怒目圆睁,大声喝道:“这不是反了吗!妈妈不要哭,咱给你寻来,交回与你便了。”说着就同这婆子大踏步向后面寻去。 转过芦棚,直奔后面,正要进那敞厅,只见那芦棚内的少年,率领着一队恶奴,蜂拥出来。那些恶奴望着褚标指手划脚道:“就是这个老儿。”粉面太岁眼一翻,喝道:“好狗才!谁许你管这事?那女子便是咱大爷抢的,你这狗才,又其奈我何?”褚标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难道没有王法,敢在府城脚下,抢劫良家女子吗?你既抢去,咱偏要你送还!”粉面太岁不禁大怒,说一声:“打!”飞起来就是一脚。褚标此时还按捺住气,见粉面太岁一脚踢来,他便在旁边立住,口中仍然说道:“你可放明白些,不要这样动手动脚,难道抢了人家女儿,不送还人家女儿吗?”褚标尚未说完,粉面太岁第二脚又到。褚标又让过,又说道:“你可不要欺咱老,咱可让了你两脚!你赶快将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你若再这样倚势欺人,你可不要讨没趣!”粉面太岁那里明白,第三脚又踢过来。些时褚标真按捺不住,不由得大骂一声道:“好杂种!试试你祖爷爷的手段吧!”一面骂,一面看着脚临切近,顺手就在粉面太岁胫骨上一捻,说声:“去吧!”话犹未完,只见粉面太岁“呀”的一声,站立不住,往下栽倒。褚标哈哈大笑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也要动手动脚。”那些恶奴见粉面太岁被老头儿打倒,便嚷道:“你这老头竟敢动手,打倒咱家大爷。”遂一拥齐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褚标将手往左右一分,一个个皆东倒西歪,再也不敢前来。 褚标又欲往后面寻那女子,忽听那边喊一声:“闪开,咱来也!”一人手执木棍,举过头顶,照褚标当头打来。褚标见来势凶猛,赶将身子往旁边一闪。粉面太岁刚刚站起,却好太岁的头不偏不倚受了此棍,直打得脑浆进裂。众恶奴齐声嚷道:“了不得了!老头儿打死人了,快拿呀!”褚标道:“不要拿,咱自不走。你们可将本坊地保喊来,咱有话讲。”即刻地保来到,见闹下人命案来,问道:“凶手是谁!现在那里!”褚标向地保指着拿木棍的问道:“这人是谁?你可知道他的名姓?”地保道:“他姓施名杰。”褚标道:“这死的姓甚名谁?”地保道:“他是府里班头花淦大太爷的儿子花大爷。你今打死人,还噜苏什么?快跟我到这县里去!”褚标道:“慢着,咱还有话讲。这施杰也要同去。”那施杰大惊道:“咱不是好惹的,你配叫谁与你同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四回 柳溪村李公然访案陶家庙贺人杰赠金 第二百五十四回 柳溪村李公然访案陶家庙贺人杰赠金 却说施杰大声道:“谁敢拿我同去?”褚标赶了一步,上前将他木棍抓住,往怀里一带,说道:“你打死人不同去?偏看你好惹不好惹。”一句话未完,施杰已咕噜滚在一旁边。褚标即刻将他按住,因对地保说道:“这个人交把你了。后面还有个姓姜的妇人,一个姓柳的女人,一起带着,随咱同到总漕衙门里面去听审。”地保听说到总漕衙门,哪敢疏忽?遂将施杰带住,又将那妇人、女子叫来,一行人随着褚标,直奔总漕衙门而去。一会子已到衙门,只见褚标进入衙门。那衙门的差役人等,一个个立起身来,垂着手两旁侍候。褚标笑望众人说道:“我今日在韩侯庙拿住一个恶霸,现在已经带来。诸位可到头门外招呼地保,叫他当心些,可不要被那恶霸跑了。咱进去回禀大人。”褚标进去,将前后的话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即刻传谕升堂,又饬令差役赶往淮安府:立提班头花淦。施公升了堂,先将地保问了两句。又将姜婆子、柳家女子带上堂来,前后问了一遍。这才传提施杰到。施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就叫施杰?花振芳为何抢劫良家女子?你还助纣为虐!花振芳究系谁人打死?快讲!”施杰知道抵赖不过,只得从实招来。施公即刻判:“花振芳身死,以施杰相抵。柳氏女子,仍着姜氏妥送回家。”判毕正欲退堂,只见差役禀报上来,花淦提到。施公便叫带上来,花淦跪在下面磕了头。施公道:“你叫花淦吗?本部堂问你,你既身为差役,亦可知道纵子为恶,抢劫良家女子,聚众行凶,这应拟何罪?”花淦道:“罪该万死!但是儿子花振芳所为,固是儿子不肖,小的失于检束;也多因施杰这厮谋串。今儿子已死,小的实无怨言,求大人开恩。”施公道:“姑念你儿子已死,不再加罪于你,尔可自行备棺收殓。施杰,本部堂已将他给你儿子偿命了。尔自此以后,可要小心办公。下去!”花淦磕了头,爬了下去。施公退堂,众人各散。 次日早间,施公起来,梳洗已毕。才到书房,忽有两只斑鸠飞在施公面前,左右飞鸣,若有申冤之状。施公知道有异,便立住脚说道:“斑鸠!斑鸠!你若有甚冤枉,就一翅儿落将下来,本部堂好给你申冤,若无甚事,你可赶快飞走。”施公话才说完,那两只斑鸠,已飞落在地,望着施公哀鸣不止。施公大奇,遂传进来两名差役,吩咐道:“你二人跟着斑鸠前去。无论是何地方,见有形迹可疑之人,即拿来见我。”忽见斑鸠望着施公叫了两声,一展翅向上飞去。张才、李勇那敢怠慢?只得赶了出去,望着斑鸠,不分高下,跟随前去。 再说施公见斑鸠飞去,进入书房。施安送上茶,拿进点心。施公用了早点,只见门皂在书房外面喊道:“施大爷!”施安听见出来,门皂即呈上一张状子。施安接在手中,吩咐道:“你等着,不要走开。”门皂答应。施安将状词拿进书房,送与施公阅看。施公展开一看,原来柳溪村三官庙道士王紫霞替他师父赵气清鸣冤。施公看罢,吩咐候查明提讯。施安出外,传知门皂退出。施公复将王紫霞状词细看一遍,暗道:“怎么新任山阳县,就这样将老道屈打成招?这件事须得访明白,才好讯问。”遂传黄天霸、计全等人,进内谕话。不一会,诸人已到,先给施公请了安,各人告座已毕。计全问道:“大人有何吩咐?”施公先将斑鸠的事,说了一遍,才说道:“王紫霞替师鸣冤,告的是新任山阳县屈打成招一案。本部堂想这件公案,必得须往柳溪村,细细先访一回。究竟三官庙道士,平时是否安分?访问明白然后才好提讯。”计全道:“大人明鉴。”施公道:“拟欲烦李五弟辛苦一趟。务要访明根底,以凭讯究。”李昆答应,当即退出,收拾预备,往柳溪村而来。此时贺人杰知道李昆外出私访,他便与天霸说道:“侄儿在此,终日无事。现在五叔出外私访,侄欲同李五叔一齐前去,借可习练。”天霸道:“事无不可,但要格外小心。”于是天霸便与李昆说明。李昆亦欣然允诺。二人收拾停妥,各藏了兵刃、银两出了衙门,往柳溪村而去。贺人杰又与李昆说道:“在侄儿意见,我们就在陶家庙住下。于早间出去分头探访,晚间仍回客店。五叔意下如何?”李昆道:“甚合吾意。”原来陶家庙离柳溪村只隔二三里路。二人在陶家庙投了客店,便去分头探访。贺人杰就在集上,拣了一座酒店,要些酒菜,独自坐在那里饮酒。忽见有个老者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进得店来,向旁边桌上那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流泪不止,口中苦苦哀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贺人杰看见,好生不忍,便走过来问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可对我说。”那老者将贺人杰一看,见是公子打扮,料非常人。口称:“公子有所不知,因小老儿前年欠了这位陶员外五两银子未还。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贺人杰道:“怎么五两银子就要以女儿抵偿?我可不解!”那座上的老者说道:“原欠我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三十五两。”贺人杰听说,冷笑道:“原来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究竟太重了。”又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道:“有借约。”人杰道:“既有借约,这银子咱给你还了。你可在此少待,咱便去取银。”说着转身出店,一口气跑回客寓,取了三十五两银子,复到酒店。向老者要出借约,当了大众银、约两交。老者收了银子,说声“不该”,出店而去。那老者磕头谢恩。人杰又向老者问明陶老儿居址,那老者这才出去。原来这陶老儿就是陶家庙人。他仗着儿子是个武生,一味盘剥重利,强霸一方,人人侧目。贺人杰也便还了酒饭钱,大踏步走出去了。访了一日,无什消息,晚间仍回客店,见李五尚未回来。因想起日间酒店之事,等到初更时分,遂改扮行装,带了兵刃,由店后越墙而出,直奔陶老儿庄上而去。欲知贺人杰潜往陶家庄,毕竟何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五回 贺人杰有心盗员外李公然无意救公差 第二百五十五回 贺人杰有心盗员外李公然无意救公差 却说贺人杰改了行装,直奔陶家庄而来。但见他家房屋高大,里面灯光明亮。人杰悄立细听,正是陶老儿与他儿子在那里说日间还银子的事。他儿子说道:“你老人家年纪不小了,要这些银子何用?若说是留与儿子,我们也可以寻得出来。你老人家这一生也用不了,何必还将银子再做那盘剥重利的勾当呢?就使人家不敢与你老人家怎样,自己想想也有些损德,而况终久都要出乱子的。”这陶老儿骂道:“你这小畜生!以为那皮箱内,有了二三百两银子,并有些田产,就算是个富翁了?你这样不长进的东西!老子帮你赚钱挣家私,你不说感激老子,反说老子许多不是。”说罢气冲冲地拿了三十五两银子,进入内室去了。 贺人杰也就追踪而去。到了后面,见是三间内室,陶老儿走入东南一间。贺人杰便一伏身,由屋上倒垂下来,两只脚挂在檐口,探身向房内望去。但见陶老儿在房内开了皮箱,将那三十五两银子收入,又将箱盖关好,正欲下锁;贺人杰在檐下忽喊一声:“咱来也!”陶老儿一吓,赶出房外来看,并不见个人影。原来人杰喊了一声,即躲到夹弄里去。陶老儿见无人影,恐怕躲在那里,便往各处寻去。刚走到夹弄口,贺人杰便拔出刀来,跳出弄口,将刀向陶老儿一晃,说道:“要嚷我就砍一刀!”陶老儿吓得骨软筋酥,那里嚷得出来?人杰便上前将陶老儿按住口,即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衣襟,塞住陶老儿之口,又将他捆缚结实,抛在地下,然后走出来了。来到房内,将皮箱内所存的银子,共有三百余两,一齐取出,藏在身边,这才出去。刚到廊下,见对面来了个丫环,手执灯盏,往里走去。贺人杰即躲在黑暗之中,等那丫环过去,复至丫环后面,一口气吹熄了灯火。那丫环吓了一跳,急急地走入里面去了。贺人杰就此上了房檐,仍回客店。丫环来到内室,原来是喊陶老儿去睡觉。谁知道到了房内,不见有人,又见箱盖大开,不知何故。正要到前面报信,刚走到夹弄口,只听里面有呻吟之声。那丫环也不敢看,急急地跑至前面,告诉陶老儿的大儿子道:“老爷!老员外不知那里去了。后边夹弄内,还听见有人在那里叹气。大爷赶去望望吧!不要有了强盗了!”陶老儿的儿子听说,赶着提了灯,手拿木棍,直奔后面夹弄而来。走进去一看,果然有个人睡在那弄内,仔细一望,正是他老子,被人缚倒在地,再看,口内还塞着衣襟。赶着将口内衣襟掏出,解了绑,陶老儿已是不能说话。又停了一会,才抽了口气扶住儿子,同到房内。去看皮箱,见那三百多两银子,连一毫都没有了。准备明日报官,暂且不表。 再说张才、李勇奉了施公之命,去赶斑鸠。出得衙来,一路赶去。直赶到柳溪村,那斑鸠忽然不见了。张才、李勇道:“难道有什么冤枉在此吗?”二人跑得汗流浃背,便席地坐下,歇息歇息。忽见两个穿灰布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从小路上走来。那大汉在前,那后生在后跟不上,一着急即跌了一跤,把脚上穿的靴子脱落一只,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看见,回转身来,将他扶起,又将靴子给他穿上。张才此时早赶过来,大声喝道:“你这汉子,要将这妇人拐到那里去?”一伸手就要拿人,那大汉眼快,反把张才的手腕拢住,往怀里一带。张才站不稳便趴下来。李勇见张才被大汉摔倒,赶着过来嚷道:“你这汉子,奸拐妇女,反将我们伙计拉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劈面一推,李勇冷不防,应手也栽倒在地,仰面朝天,骂不绝口;却不敢站起来,与大汉较量。又听大汉对后生说道:“你顺着小路遇了树林,就是庄上了。叫他们庄丁赶紧前来绑人!”那后生答应,忙顺着小路而走。不多时来了许多庄丁,将张才,李勇捆缚个结实,带回庄去。 你道这庄主是谁?原来姓樊名洪,是山阳县的武举。其人广有田产,极为霸道,专与县里的差役结交。那大汉就是他家总管,姓林名魁,颇有些武艺;樊洪极为相信,无论何事总与他商量。他也借着樊洪的势力,无恶不作。张才、李勇到了庄上,樊洪叫林魁:“将这两厮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林魁答应,当即吩咐庄丁将张才、李勇带进东屋,遂用绳索背绑起来,吊在二梁上,喝令庄丁拿了皮鞭抽了张才,又抽李勇。庄丁一面打,林魁一面问道:“你这两个,究竟是哪个衙门的狗腿,要想在爷面前索诈?我实告诉你,那妇人是我拐来的,你又怎样?”张才、李勇两个,便放出泼皮,任他怎样打法,还是嘻嘻笑。林魁没法,复走过来又将张才抽了几下,正待要走,只见小童前来说道:“林大爷!员外叫你去吃饭呢!”林魁一面答应走出,一面也叫庄丁去吃晚饭。张李二人见他们走了,李勇便悄悄说道:“张大哥,方才要不是你递过话来,我可实在忍不住了。”张才道:“你等着吧,等一会儿他回来这顿打,才够你驮的呢!”李勇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檐口有个人影一晃,再细一看,原来不是旁人,却是李公然。张才赶着喊道:“好了!李老爷来了!你老快救小的们才好。”李昆道: “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二人背缚割开。李昆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到这里来的?”张、李便将追赶斑鸠,途遇大汉、后生的话,说了一遍。因亦问道:“你老也为何到此呢?”李昆道:“咱是奉了大人的命,因此间三官庙道士赵气清被冤,徒弟王紫霞前去给他师父鸣冤,大人派我到此私访。因打听这樊洪颇不安分,所以暗地到此,看他的动静。不料你们被他捉了。现在你们二人虽是不能动弹,待咱将你们送了出去。你们可赶紧奔往陶家庙王家饭店,请贺小爷赶速前来,同咱捉拿樊洪、林魁两个。不得有误!”李昆遂将他二人,用绳子从院墙上系了出去。毕竟如何捉拿樊洪,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六回 安人好德婆子陈情恶者惊心英雄除霸 第二百五十六回 安人好德婆子陈情恶者惊心英雄除霸 话说李昆将张才、李勇送了出去——叫他赶往陶家庙去,喊贺人杰前来帮助他。便复转身,仍由屋上往各处探听。走到后面上房,见屋内灯光明亮。他即伏在檐前,往下细听。只听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只保小员外平安无事吧!”安人道:“今日听说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不知又是什么主意。照这样不改,恐怕我这老命,还要送在儿子手里呢!我倒也罢了,死也死得了,只可怜我那媳妇,那样贤德,若再带累于他,岂不是冤枉!”婆子道,“可不是吗!今日抢来的女子,却顾不得了。另有了一个在那里了。”李昆听说,暗喜那女子尚未失身。又听那婆子说道:“你老人家可晓得,另外的这女子这宗事可作得太狠了!我们庄南不是有个锡匠?月前有病,小员外就时常上他家去。后来锡匠病才好,小员外就叫林管家施一计:叫冯氏告诉他男人,说他病时曾许下三官庙烧香。这庙内有个后院子,是一块空地,并埋着一口棺材,墙脚倒坍了。我们林魁就在那里等他。”安人问道:“等他做什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冯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里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坟冢上;及至小解完了,那裙子就不见了。冯氏也不寻找,就回家去了。到了半夜,有人敲门喊道:‘送裙子来的。’冯氏叫他男人出去。那里晓得周二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这冯氏就告到县里:‘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丈夫就被人杀了。求申冤。’县官听罢,就疑惑是庙内和尚所为。随即派人前去查访。这三官庙却不是和尚,是道士。差人便带着道士,各处搜寻。寻到后院坟冢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裙子包着周二的头。差人当时就把庙内道士赵气清拿去,用酷刑审问。他却不招,竟被县官收在监内。谁知赵气清有个徒弟王紫霞,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要去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状,替他师父申冤。我们小员外听见这个风声,叫冯氏改装,藏在我们的家内,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地生出这等毒计来。” 李昆在屋上,听得真切,原来那个道士是真冤枉,心中大喜。复绕至东跨厅,轻轻落下。只听得屋内说道:“漕督施大人断事如神,如今这个法子,谁想得到你在这里?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今日来遇见两个公差,偏偏地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歹拿住了!”樊洪道:“我已告诉林魁,三更时把他们结果,就完了事咧!”妇人道:“若得如此,事情才得干净。”李昆听至此,暗道:“好一对恶毒的奸夫淫妇!”却轻轻进了帘栊,来到堂屋内,见那边挂着软帘。走至跟前,猛将软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即把刀晃了一晃,满屋里都有刀光。樊洪说声:“不好!”便在壁上抽出一把宝剑,迎了上来。李昆暗道:“这厮光景是个会手。”一面暗想,一面将刀砍过去。樊洪赶将宝剑来挡。李昆复想道:“这房内如何厮杀。”遂望着樊洪晃一刀,退出房外。樊洪追赶出来,李昆却在房外,将暗器拿出。樊洪冷不提防,腕上着了一弹,“呀”的一声,手指一松,宝剑脱落在地。李昆赶着一个纵步,跳到面前,手起一刀,当头砍来。樊洪用手来隔,却迎着刀锋,一只手迎刃而断,跌倒在地。李昆复向前,用刀背在樊洪背上,连搠了几下,樊洪已是不能开口。李昆又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襟,塞在口内。此时樊洪却穿着短衣,李昆顺手将他的丝绦拿过,把刀衔在口内,就把樊洪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再见那妇人已吓倒在地,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将妇人也捆在一处,又割下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住。正要回身出来,只听一声嚷——却是林魁到东院持刀杀人,不见张才、李勇,只得来禀樊洪。李昆亦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林魁说声:“不好!”往后一退,李昆便趁势一刀,正中左膊,林魁登时跌倒。不意屋上又跳下一人,李昆倒吓了一跳,再细看却是贺人杰。李昆这才明白,是贺人杰在屋上打出金钱镖,林魁着了一下。于是二人将林魁捆缚起来,此时庄丁都已来到。 李昆道:“咱奉大人命,特来捉拿樊洪、林魁,现在二人并淫妇冯氏都拿到。尔等自系良民,与尔等毫不干涉。还有昨日樊洪抢来的女子,现在何处?尔等快快放出,咱老爷不累无辜之人。”众庄丁一个个都跪下来,齐声说道:“求老爷开恩!”李昆道:“你速将那女子放出,万事皆休!”众庄丁又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出去,一会子,带了一个女子进来。李昆问道:“你这女子,因何被他抢进?你姓什么?家住那里?”那女子道:“小女子姓陈,父亲叫陈德贵,家住陶家庙。昨日因往外婆家去,不料走错路途,走过他家庄前遇着这里一个少年人,就喝叫庄丁将小女子抢来,关锁在屋内,不知是何道理。我家父母还不曾晓得。”说罢痛哭不已。李昆道:“你不要哭,咱叫你父母领你回家便了。”又将樊洪的母亲请出来,安慰了一番。樊洪的母亲道:“皆是老身管束不严,他们自作自受。只求老爷们在施大人跟前,方便两句就是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七回 施贤臣因公参县令朱壮士仗义救书生 第二百五十七回 施贤臣因公参县令朱壮士仗义救书生 话说李公然捉拿樊洪、林魁,待至天明。却好陈德贵来领女儿回去,陈家感恩戴德,自不必说。李公然便令庄丁雇了两辆车子,将樊洪、林魁、冯氏三人绑在车上,便到陶家庙王家饭店,招呼李勇、张才,又还了饭钱房钱,这才押解三人一路进城销差。进得衙门,李昆将前后的话,一一禀明。施公先差人至山阳县,提赵气清到案,立刻升堂。将樊洪、林魁、冯氏等严加审讯。施公命他三人招了供,收禁按律定罪。此时赵气清已提到。又把王紫霞带上堂来,问他斑鸠一事。二人发怔,想了多时,才想起道:“原来这两个斑鸠,是三官庙内白果树上的。前因风雨打落,雏鸠将翅膀摔伤,多亏赵气清养在笼内。养好了,任其飞去,不意竟然会鸣冤。”施公听了,叹惜不已,因将二人释放回庙。施公退堂,贺人杰又将陶家庙赠金,夜间盗银的话,说了一遍。遂将所盗银两交存库中,施公点首称善。及至陶老儿报案,山阳县详报上来,施公早已知道。当传到山阳县,严讯了一回,说他:判断不明,因循致误,勒令休致。在本省候补人员内,拣选精明干练之员,请补斯缺。 再说朱光祖自从在赣榆县献计,捉拿了毛如虎,他就回去,一年有余。近因事情已清楚,思往淮安一走,去看看众家兄弟,并给施公请安。这日走至西坝,时将日落,忽然天下大雨,猛见一座庙宇,忙着走到山门避雨。只见一个小童,手内提着雨具,只呼:“相公在那里?”喊了两声,无人答应,便自往东去了。又见庵内角门开处,出来一个小尼,低低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呢!”朱光祖一见,颇为纳闷,站起来便去追赶小童,将小童赶上问道:“你喊那个?”小童道:“喊我家相公。”朱光祖道:“喊你家相公做什么?”小童道:“我家相公叫我回家去拿雨具,他说在山门口等我。现在雨具拿来,他不知那里去了。”朱光祖道:“这庵内,你家相公进去过吗?”小童道:“向来不曾去过。”朱光祖心知有异,便对小童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去将你家相公接来。”小童答应,仍在山门下等着。 朱光祖便从角门飞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黑暗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腾腾的素菜;一只手提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板墙,中间两扇板门,女尼将门一推,轻轻进去。朱光祖也挨进身躯,见屋内点着灯光。朱光祖悄悄立在窗外。只听屋内说道:“天已不早了,请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息。难得今朝下雨,天上还有云雨之时,相公倒忘了云雨之意吗?”男子道:“我不懂什么云雨,只知读书人,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样无耻之为,断断不能苟且!”朱光祖在窗外听了,只是暗笑。又听女尼道:“读书也罢,修身也罢,且请吃了这杯酒,见见来意。”那男子又道:“你到底要怎么?”只听得当啷一声,酒杯打落在地。那女尼嗔怒道:“我好意敬你酒,你如何不识抬举?且给你个对证: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在床上,那不是你的榜样吗?”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这不是你要害人了吗?”女尼道:“说不定。你要依我,我便殷殷勤勤地看待你;若要仍然固执,你不吃酒,我们就要请你吃刀了!”男子又道:“照这说,你是定要害人了。我却就要喊了!”女尼道:“我这地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便喊断嗓子,也没有人来过问。尽管喊吧!”那男子果真喊道:“院内尼姑要害人了,救人呀!救人呀!”朱光祖趁着喊叫,连忙将软帘一掀,答道:“咱来救你!”话犹未完,已经进了屋内。 女尼见有人跳进来,这一吓却非同小可。朱光祖便向那男子问道:“先生为何到此?尊姓大名?”那人道:“学生姓杨,名叫柳村,乃扬州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街居住。可巧今日无事,出来闲游。不期天降大雨,未带雨具,便在这庵前暂躲,叫小童回去取雨具来。小童走未移时,就承他开了角门,将我让进屋内。当时我并不肯进来;我却想道:此非僧道,恐有许多不便之处。他们就再三拉我进来,关我在这屋里,怎么云情雨欢,说了许多混话。足下明鉴:尼庵是清净之所,如何说出这些话来?你道可着急不着急呢?”朱光祖道:“先生你也太没意思。他既请你进来,又这样殷勤待你,你未免太拘泥了!”只见杨生怒道:“足下如此说,请足下随遇而安吧!”朱光祖暗暗赞叹!只是女尼先前见朱光祖进来,倒吓了一跳;此时见朱光祖责备杨生,他便忘其所以,遂将一种柔情,都付在光祖身上。两个女尼一齐斟上两杯酒,送到光祖面前说道:“多情的相公,请吃了这两杯美酒!” 朱光祖接来一饮而尽。又将两尼的两只手拉了过来,抚摩玩弄。那边杨生看见,大声说道:“这还了得,你竟忘却了男女授受不亲,岂有此理!”杨生话犹未完,只见两尼口吐悲声,哀求说道:“痛死我也!”只听朱光祖一声喝道“咱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废害好人,该当何罪?你等害了几人性命?还有几个淫尼?快快讲来!”二尼跪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一个道婆,一个徒弟。小尼等实实不曾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蒋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病,望乞老爷饶命!”杨生此时见朱光祖如此举动,方知也是个正人,向朱光祖说道:“足下幸稍存侧隐之心,饶他这一次吧!”朱光祖听说,也自好笑道:“今且饶你性命,尔后将后面那个蒋相公,速速给他家中送信,叫他回去。”两尼道:“小尼情愿给他送信,叫他回去,断不敢再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吧!”朱光祖道:“便宜你了。”说罢,放了他两个。尼姑真如卸了拶子一样。朱光祖于是同着杨生一齐出去。毕竟两尼曾否送出蒋生,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八回 报水灾贤臣查赈勘河道父老拦舆 第二百五十八回 报水灾贤臣查赈勘河道父老拦舆 话说朱光祖在水云庵救出杨生,次日又往庵中走了一趟,问明那在庵得病的蒋生果然走了,朱光祖这才奔往淮安而来。到了总漕衙门,见着施公及大众兄弟,无非彼此叙谈些阔别。朱光祖又将在水云庵救人的事,也略谈了一遍,众人无不畅快。这日施公忽然接到徐州一带各府州县的紧急公文,内中皆是禀报黄河决口,泛滥成灾。由德州以下,各州县被灾甚广,唯徐属一带尤甚,急急求赈,并呈请设法保护河堤。施公接着各处公文,心中颇为不乐,因道:“黄河为灾,何代没有?这是中国的大害。既据各属呈请放赈,设法保护河堤,以防冲塌。据此看来,本部堂不得不亲自前往一趟。”心中主意已定,一面札饬各府县,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赶快具报;一面具折呈奏,查赈出巡,并声明总漕印信,暂委淮扬海道护理。在署各员,都知道此事,大家俱预为收拾,以备随行。不一日,圣旨已准,即着施公赶往灾区查勘,妥为赈济。施公当即将印信交与淮扬海道护理,并留褚标、朱光祖在署保护。一面传知本标各员弁,一体前往。此谕一出,早有山阳、清河两县将夫马、船只预备齐全。 这日,施公坐了大船,溯流而上,果见上流水势甚涌。因道:“如此水势,若不赶将运河堤岸加修坚固,必致刷塌难保。”沿途节节留心,并与熟悉河工各员细加商议。不一日已至海州境界。当有地方官出境迎接,施公传上船来,问了被灾情形。幸海州所属,不过淹没了些禾稻,尚无冲塌房屋各事。施公又吩咐海州府,果有被灾较重处所,准其核实具报给赈,唯不准借端浮冒。州官答应退出,随即开船,往徐州进发。这日已到徐州境界,但见两岸一片汪洋,房屋田亩冲浸之处,不可胜数。又远远地见那些百姓,皆在水浸之处搭了窝铺,借此栖身;儿哭女啼,凄惨情形,真是目不忍睹。此时徐州各属官员,俱已出来迎接。施公吩咐泊了船。各官上船禀见,施公大略问了一遍,当即上岸,乘轿与各官进城。黄天霸等众人,也一齐随着施公进城而去。 施公进了行辕,各官参见已毕。施公便问徐州府道:“本部堂所托贵府,将被灾处所逐户查明,想已查核清楚。计有多少户口?所坏田亩房屋,共有若干?淹毙人民,共有多少?”徐州府赶着回道:“卑职自奉大人札饬,当即督同委员逐段稽查,并转饬所属州县遵照。今徐州一府,经卑职业已查明,具造清册,并当给各人户牌票。求大人核对后,可即按户给发。所有外属,有因路途较远尚未报到的;有已据报查明,未将清册送府的。卑府连日已经加札各属,饬令赶速造具清册,以凭核实给赈,俾被灾之区,得以早日领赈,庶免饥寒交迫,相藉死亡。”施公听说点首。复又说道“本部堂明日拟亲往灾区,踏勘一遍。贵府可与某同行。”徐州府道:“卑职自当伺候。”说毕,各官告退。徐州府回衙后,即将查明被灾户口清册,饬人送来。施公检阅一遍,心中暗道:“这徐州府颇有干办。而且所造清册,皆是井井有条。待本部堂亲往查勘后,即可按户给发了。”次日,施公即带领随员,并徐州府印委各员,同至灾区查看一遍,果与所造清册无异。施公大加叹赏,并饬令传知:被灾之家,定即于明日在城内常平仓给赈。各灾户务持牌票,前往领取,毋得观望自误。当由各坊地保传知去了。施公回到行辕。徐州府退出,一到衙内,分派各事,每三日轮换。到了次日一早,便有灾民前来,扶老携幼,络绎于路,两处仓厂司事人员,又将发出粮米数目与灾民人数,核对不错。随即登缮清册,呈送到府,由府委员到仓盘查,再由委员出具盘查切结,三日一报。真是个有条不紊,恩泽遍敷,那些灾民亦复欢声雷动。施公在徐州耽延了三日,见知府如此认真,极加赏识,所有徐州放赈之事,及各属各县应办事宜,全责成徐州知府办理。施公即日起节,查看运河一带河堤,以备加修坚固,预防刷塌,并测量河道,如遇有淤浅之处,须设法挑浚,以便疏通,使河可泄。 这日离徐州府城约有八十余里,龙王庙地方,施公弃舟登岸,乘坐大轿往龙王庙拈香。进香已毕,便在河堤上面,逐段查勘。忽听喧哗之声,震动远近。不一会,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在施公轿前,叩头不止,口称:“救命!”施公传谕:“不许众口嚣嚣,若有什么情节,或是要赈,或是冤枉,只要带上三四个人来回话。”手下人当即遵谕,传话下去,并带上四个乡民。只见那乡民衣衫褴楼,形容枯槁,苦不可言。跪在轿前,只是口称“大人救命”。施公问道:“你们那里人氏?”那四个乡民回道:“小人们皆是徐州百姓。小民等现在忽遭水患,已是不幸;不想近日水中出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跑了,它便将小民等所住的窝铺全行拆毁,铺内所有的东西,它也全行劫掠而去,弄得小民一刻不能聊生。闻得大人手下能人甚多,因此跪求大人,捉拿水怪,好让小民等得顾残生。”说罢痛哭不已。施公睹此情急之状,心中实实不安,便道,“尔等且自退去,本部堂自有主意,给尔等除害便了。”复又问道:“这水怪现在何处?尔等可知它从何处出来吗?”乡民又道:“离此不远,有一深潭,名曰白龙潭,又叫龙窝,那水怪就在这潭里。每夜约二三更天,就出来了。”施公听罢,便叫乡民带领前去查看。约有半里路,乡民指道:“就是那深水有漩涡的地方。”施公查看良久,又四面看了一回,只见满地窝铺,惨不忍睹,当令乡民且退。施公回船,到了船上心中实实不乐,便与大家商议道:“此间百姓不幸遭此水灾,已是可怜已极;再有水怪扰害,更是可惨了!”计全在旁说道:“据守备看来,照那乡民所说,既不伤人,而又拆毁窝铺,抢掠物件,其中定有原故。”黄天霸也就说道:“大人的明鉴:计守备之言,甚是有理。待末将今夜前去,以代百姓除害。”毕竟捉拿住水怪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五十九回 黄天霸怒擒水怪何路通独探龙窝 第二百五十九回 黄天霸怒擒水怪何路通独探龙窝 话说黄天霸听了计全之言,便要前去察看动静,将水怪捉住,代百姓除害。施公听说道:“黄贤弟不可卤莽,须三思而行。”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此间百姓遭此大难,苦不胜言,水怪不除,水患又大,百姓不能免此苦恼。今晚定要前去。而况末将战争之事,已经历过多少,何怕一个水怪呢?大人不必疑虑!”计全道:“黄贤弟不必拘执,今夜前去看看动静,未为不可;若果真是水怪,咱们再作商量,总要将它除了,百姓方得安枕。”施公道:“计贤弟之言,甚合吾意。黄贤弟亦不必徒抱奋勇,见机而作便了!”黄天霸见施公准其前去,这才唯唯退下。 到了晚间,他便带上兵刃,独自上岸,来到窝铺面前。叫灾民腾出一个窝铺,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民进来,大家席地而坐,细细问了水怪来踪去影,可有什么声息。众灾民道:“也没有什么声息,只是嗷嗷地乱叫。”黄天霸道:“咱今夜给你们除怪,你们可仍在各处隐藏,咱就在这里等着。可有一件,你们不许乱嚷,恐怕水怪通灵,要被它知道它便不出来,咱也不好去拿了。”灾民齐道:“遵命。”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悄语低言,努嘴打手势。黄天霸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后又问那水怪是什么形状,究竟怎样凶猛,龙窝究有多深。众灾民道:“那龙窝究竟有多深,我们亦不知道。但是那里有个漩涡,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平时客船往来,到了那里,没有一个不担心的;而况现在又出了怪物,此时若不除害,就水势平了,那点儿地方比从前更加难过了!老爷可真正要开恩,等今夜水怪出来,务要将它捉住,救我等性命。”黄天霸道:“尔等休要声张,等那水怪出来,帮我拿它。”众灾民屏声敛气,只等水怪出来。 等至二更时分,只听水面上忽哗喇一声响,黄天霸将身躯一纵,跳出窝铺,伏在黑影之中,又将金镖掏出。只见水面上跳出一物,跑上岸来,只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径奔窝铺而来。黄天霸等那水怪来得切近,便悄悄地尾在后面。忽听窝铺内众灾民齐声嚷道:“妖怪来了!”黄天霸也不答应,即将金镖拿在手中,在水怪后面,大吼一声道:“何方妖怪?往那里走?”刷的一声,一镖打去,正打在水怪背后。只听噗哧一声,水怪往前一栽,猛回头一看。黄天霸手急眼快,趁怪物回头的这个当儿,手一扬又是一镖打去,那水怪躲闪不及,不偏不倚,正打在面门之上,只听噗的一声响,那水怪“啊呀”一声,咕冬栽在地下。黄天霸急赶向前,将那怪按住。此时窝铺的灾民早已出来一齐拥上,将那怪物按住,抬入窝铺。那妖怪哼声不止。大家一看,原来不是水怪,却是个人,外穿皮套,装作水怪模样。急将他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哀哀求道::爷们饶命!”刚说至此,只所那边窝铺后,又大喊道:“水怪来了!”黄天霸连忙赶出,仍然伏在黑暗之处,见是两个。天霸掏出两枝金镖,见那水怪来得切近,手一扬,头一镖打去正中头一个水怪肋下,那水怪即刻栽倒在地。第二个水怪,见头一个被人用暗器打倒,知道已被人识破,赶着转身回去。黄天霸大吼一声道:“往那里跑?”急急追赶前去,那水怪听见有人追赶,更加跑走如飞。及至黄天霸赶得切近,一镖打去,早听见水面噗通一声,他已跳下水去。天霸只得回来,见那中镖的水怪,已被抬入窝铺里面。黄天霸也进入窝铺,但见那些灾民,早将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绳索捆个结实,你一拳,我一脚,在那里乱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哓哓说道:“这几个水怪,平日那样凶恶。不是被老爷识破,谁知道它是假的,专来抢我们东西呢?” 黄天霸看着他们也实是可笑,随即叫他们将两个假水怪一齐抬了上船见施公。施公便叫将假怪物押在舱后,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审问。黄天霸又禀道:“那龙窝以内,一定是这水寇的窝巢。并据灾民详说,不但现在假装水怪,出水现形,以图抢掠;即是平时,未有水灾的时候,那个漩涡的地方,凡遇往来客船,在那里沉没的,实在不少。据末将愚见:在先并非假装水怪,专门劫掠客船;现遇水灾,客船稀少,他们无可劫掠,遂想出这个主意,借此抢掠些东西,若不设法捉尽,虽现在有官兵,走后仍受其害。虽假水怪,暂时不敢出来,但是不尽拿完,将来商旅行船,还是要受其害的。”施公点首道:“据黄贤弟所言,非捉拿尽,不足以绝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尽?且不知他窝巢在于何处,如何拿捉呢?”只见何路通在旁说道:“大人这倒可以不必过虑,黄贤弟既能将岸上的擒捉,千总亦可将水内的擒来,一同为民除害,偏是千总不能去捉那水怪吗?”李七侯也便应声道:“何大哥既愿前去,小弟亦愿同往的。”施公道:“二位既有此绝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驱除殆尽了!”说罢,二人退下。何路通、李七侯当即饱餐饮食,各人换了水靠,何路通便携了钩镰拐,跳入水内,独探龙窝去了。不知那龙窝内如何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回 假水怪抗敌尽遭擒真妖魔待人方出现 第二百六十回 假水怪抗敌尽遭擒真妖魔待人方出现 话说何路通拿了钩镰拐跳入水去,运动精神,睁开二目,直往龙窝而去。走了一会,已到那里。只见水势回环,深不见底。何路通四面一看,见左首有个窟窿,约容一人行走。何路通道:“难道这个窟窿里面,便是那假水怪的窝巢不成吗?我且进去探看探看。”主意已定,当即缓缓而入。走未多时,渐觉宽敞,又有了平坦大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见一座房屋,虽不高大,也有七八间。何路通又向那房屋处所走去。到了屋外,却不见人,只听屋里有人言语,便悄悄地立在屏外细听。只听里面说道:“昨日王二、张六被岸上的人捉住,不知今日是怎么样了。我们既是同伙,也该出去探听探听,不能叫他二人在那里受罪过。”何路通听得真切,复悄悄地走了出来。才出洞口,忽听后面水声泼刺,知道有人出来,赶着走了几步,向旁边一闪,睁开二目,侧目观看。但见由洞口走出一人,穿着皮套,一手提着铁棍,一手乱摸。何路通知此人水中不能睁目,心已放下一半,暗道:“任他再有本领,是难以手代目了。”即将钩镰拐拿在手内,等那人走过,他便从后面追来。赶得切近,对准那人背上,就是一拐,已将那人后背钩住,又复向怀里一拉,再向前一推。那人站立不住,连个“哎呀”也不曾喊,便脸往下背向上,趴在水底里。何路通又将钩镰拐往上一提,复在肋下刺过去,再向外抽出。可怜他一缕幽魂,已早在蛟宫安顿了。何路通正要往回而走,又见一个乱摸出来。何路通仍照前那个办法,即刻又了结了一个。不到两个时辰,一连杀了两个。何路通暗道:“照此没用,再来几百个也毫不费力。我又何必去喊李七侯前来帮忙?不如独自进去,将这一起杀尽了,显得我何路通的手段。”复又沉吟道:“即使他们这一起毫无本领,他终久是以逸待劳,我究竟是深入险地。万一被他围在里面,我又不知旁的出路,那便如何是好?不如仍去喊了七侯,到底有个帮手。”主意已定,即踏水走回原处,一立身钻出水来。 却好七侯仍在那里等候,一见何路通回来,便道:“探听如何?”何路通道:“探是探明白了,却已被我杀了两个。但是他们窝巢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我恐寡不敌众,有误大事,因此前来约你同去。”说罢,一齐钻入水内。不一会已到龙窝,何路通在前,李七侯在后,再向窟窿中走进。到了有房屋的所在,遂大声一喊,直杀进去。那些水寇见外面有人杀进,提了兵刃,尽杀出来。何路通与七侯且战且走,将他们诱出洞口,两个人一口气连杀了四五个。正在杀得高兴,猛然见后面一刀,何路通看得切近,赶着知会七侯一齐闪开,让它过去。再一细看,他却比前几个不同,也能睁眼——原来就是水寇头领,叫做毛宏。因手下人被人杀了,他得了信,奔出来报仇。何路通见他走过,便从后面跟来。毛宏见前面并无敌人,复又回头来杀。何路通来得飞快,就趁毛宏回头这个时候,便迎面刺了一拐。毛宏赶着拿刀来迎,不期李七侯已绕至毛宏后面,他便将钢刺在毛宏背后竭力一刺。毛宏不提防,已被钢刺着了一下,正欲转身去挡,迎面何路通的拐又复打来。前后夹攻,任他毛宏本领高强,依然站立不住,栽倒水内。何路通赶着上前,将他按住,又在他腰眼上,用膝盖一捺,他的气往上一排,不由得口一张,咕噜咕噜,连吸了几口水下去,登时把个毛宏呛得晕了。二人就在水内将他绑好,抛在一旁。此时李七侯已进了窟窿,寻了一寻,只捉得两个没用的东西。再一拷问,再没有别人了。李七侯就带了这两个复出洞来,与何路通合在一处,把毛宏也推在水面,就近上了岸。喊了些灾民,抬到船上,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即令:“将毛宏等,分别押赴徐州,先行收禁。候本部堂河工勘毕,再行审问。就命李七侯押赴前往。”当时拨了一只快船,将毛宏等五人一齐推入快船,押赴前往。施公也随即开船,往上流一带估工去了。 过了两日,河工看毕,即令河工委员分段修筑。施公仍回徐州,再办理灾民善后事宜。这日已到徐州城下,当有官员出来迎接。施公进城。仍在行辕住下,安歇一日。次日,将毛宏等提案,讯了一回。毛宏等直认不讳。也就立刻就地正法。又问徐州府所放之赈,近日如何情形?知府又回明了一切。施公知徐属各县灾民,俱可暂时安逸,心中不觉稍安。这日晚间,坐在行辕,拿着一本书,就灯下看视。时将夜半,星月满天。忽听后面楼上,一阵狂风吹了过来,将屋内灯光,吹得半明半灭。施公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只见窗前有一个怪兽,眼如铜铃,口似血盆,头若巴斗,一身的绿毛约有七尺多长,跳跃飞腾,正从窗前扑进。施公被这一吓,遂大声喊道:“你们速来拿怪!”此时,大家俱已睡熟,唯有贺人杰睡在施公贴近那间房内。忽被施公喊了一声,将他吓醒,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朴刀,飞似地往外跑。一面说道;“大人勿怕,贺人杰来也!”话犹未毕,一轻身,已经进了施公卧房。随声问道:“怪物现在那里?”施公道:“正在窗外。”人杰出外寻找一会,复至各处寻找,毫无影响;正欲回来,忽见后面一座高楼,心中暗想:“难道那怪物在这上面吗?”信步行来,到了楼下。但见楼前挂着匾额,上写“斗姥阁”三字。人杰仗着自己本事,将刀砍下锁头,推开楼门,直闯进去。人杰一时兴起,便将身一纵飞身而上,四面一看,空无所有。唯中间设一座神龛内供斗姥牌位。正欲凝神观看,忽神龛前一阵狂风。人杰说声:“来得好!”毕竟捉得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一回 斗姥阁放胆独降妖殷家堡同心议劫饷 第二百六十一回 斗姥阁放胆独降妖殷家堡同心议劫饷 话说贺人杰飞身上了斗姥阁,只见神龛前—阵狂风大作。风过处便从神龛背后,跳出一物。直往人杰迎面扑来。人杰喝声:“来得好!何方妖魔,敢在小爷爷跟前放肆!不要走,等小爷爷擒你!”说着,也就一刀砍去。那妖见来得凶猛,一声大吼,平地又起一阵怪风,只吹得人杰站立不住。等风过处,妖怪已不知去向。人杰那里肯舍,便在楼上四面寻找,不见形影。忽见楼窗克嚓一声,那妖怪手执双锤,从窗外跳入,平空举起双锤,往人杰打下。人杰见来势凶猛,即往旁边一闪,只听得楼板噗冬一声,将楼上四面震得各处摇动。那妖见双锤未打倒,复转身躯,圆睁二目,又奔人杰打来。人杰仍往旁边一跳,那妖又打个空,只听乱吼起来,举起双锤,复又扑到。人杰此时已将金钱镖掏出,看他来得切近,手只一扬,两个金钱镖认定妖怪两眼打去。那个妖怪不知暗器打到,仍自张牙舞爪扑来,忽然迎面两物飞到,正中面门。那妖吼了一声,弃落双锤,反转身从窗外跑出。贺人杰死不肯舍,亦从窗外飞身下楼紧紧迫去。妖精前跑,人杰后迫。绕过斗姥阁有道院墙,中间有道小门,那妖怪进了小门。人杰直追进去。那妖精见了人杰追得切近,复返身将前爪一扬,猛然扑到。人杰手急眼快,将身一偏,那妖怪扑个空。人杰趁势一刀砍去,只听那妖又吼了一声,在地乱滚。人杰赶上一步,一磕膝将妖怪按住,正要举刀复砍,忽然二目昏迷,不能下手。约有半刻,才清明些,睁开二目,只见妖怪已毫无踪影,再一细看,自己膝下却磕着两柄铜锤,颜色斑斓,实在可爱。心中暗思:“怎么那怪物忽然变作铜锤呢?且莫管它。”说着拿起舞了一回,甚是称手。此时天已大亮,拿着铜锤,仔细一看,见上面还刻着字,写道:“山东贺人杰用,凭此建功立业。”人杰好不欢喜。 且说施公从人杰去后,静听动静。始则听楼上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渐渐听下去,又毫无动静。恐人杰有失,赶着将黄天霸等人喊起,同去捉妖。黄天霸等听了此说,也是吃惊不小,乱纷纷赶着前去。大家跑到楼上,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只见满地灰尘,有许多脚迹,窗门是开在那里,心中颇为疑惑。复又下楼,各处去找。走至楼下,正见贺人杰笑嘻嘻地迎面走来,左手提刀,右手拿着双锤。人杰对天霸道:“叔父有所不知,铜锤便是妖怪!”天霸道:“这小子倒会撒谎,哪有此事”人杰道:“叔父不信,请看锤上还有字迹,说留与侄儿用的。”黄天霸听说,遂接过锤,大家一齐观看,见上面果有字迹。贺人杰又将捉怪情形说了一遍。李昆在旁说道:“诸位兄弟,难道忘了咱的那柄宝剑,不是也如此得来吗?”大家称是。于是一同往见施公,禀明一切,施公啧啧称好。 不一会,徐州府进来禀见。施公叫请。知府进内,参见已毕,先谈了些公事。随后施公便将如何遇见妖物情事,说了一遍。知府当即贺道:“此皆大人的洪福,贺小将军的造化。贺小将军及所得兵器可能请来一见吗?”施公道:“使得使得。”当即命施安去传贺人杰,并令将铜锤带来。施安去后,一会子贺人杰持了铜锤,进了书房,先将铜锤摆下,后与知府行了礼,已毕。知府便先看了铜锤,已是啧啧称羡。然后又问了贺人杰的年纪,更是赞不绝口。施公又将贺天保在江都县如何解围,如何投诚,如何惨死;贺人杰如何奉母命前来,如何在摩天岭设计盗回印信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知府极加赞说道:“贺天保可谓义士,今日得有此儿,亦不负当年那番所为。虽然如此,若非大人知人善任,则诸位将军,亦何能愿为心腹,成为国家栋梁之臣。就这贺小将军,他亦未可限量。卑府实深钦佩!”施公又谦让一回。知府更赞了两句,方才告退。施公即传知各人,预备回辕。 过了一日,施公启节,各官恭送,不必细述。在路行程,不止一日,已抵淮安衙门。当由淮扬海道,送过印信。施公接了印,又将放赈灾民,动发仓谷,估修河工各情形,具了奏折,并发出去。过了几日,奉旨着照所请。旋又接到部文,装运本年应解粮米,并奉旨着一半给价,即行押运来京。施公接着部文,即札催粮道,及各府州县应解粮米,及给价银两,飞速如期交库,各府州县接到催札,赶即运赴到淮。施公一面派人收兑,一面催船装运,所有给价银两,装入木箱。即派计全、关太遵旨押运到京。谁知关、计二人不去解饷,不过无荣无辱,只这一去,闹出一个天大的乱子来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二回 失饷银关太受伤急搬兵计全报信 第二百六十二回 失饷银关太受伤急搬兵计全报信 话说殷家堡因遇水灾,地方官未曾具报,那殷家堡内周围二千多户,忿忿不平,因与堡总商量。这堡总广有田产,家道饶裕,单名一个龙字,绰号镇山东。膝下有四男一女,长子名猛,绰号双枪手;次子名勇,绰号赛仁贵;三子名刚,绰号一声雷;四子名强,绰号飞天虎。父子五人俱练就一身武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唯有女儿名唤赛花,也有个绰号:云中雁却生得美貌异常,更是武艺精通,性情刚烈,还有绝技,惯用连珠弩箭,一百步外发射,万无一失。殷龙最为溺爱,今年才交十六岁,尚未配人。只因他平时常言,若非武艺精通可称对手的,虽老不嫁,至于品貌妍媸,亦有所不计,只要是个顶天立地的丈夫,他便甘心相从。因此留心选择甚苛,尚未许字。这日殷龙在家无事,正与儿女讲些枪棒,谈谈家事,因说道:“各处大闹水灾,房屋田禾,伤的勿计其数。我们这堡内虽小有伤损,幸而水退得快,幸未大受其伤,还算不幸中之大幸!”父子五人正自讲说。忽见庄丁进来报说,“现在五团十六保到来,要见庄主,有要话面讲。”殷龙心中疑惑道:“有什么要紧事,都来会我?”即叫庄丁去请。那五团十六保,一齐进来,大家齐声说道:“只因为我们堡内遇了水灾,田禾产业,伤得不少。本处地方官不曾具报,这也罢了;唯有那总漕既然各处放赈,为何偏把我们堡内忘了?难道我们二千多户,全不是国家的黎民?他堂堂的一个总漕,不能从公办事,我们可也要对不起他了。现在探听得运粮北上,这粮米银饷,皆要走我们这里经过,我们是要借他些粮饷,大家赈济赈济。因此前来,说与你们知道。”殷龙听说,大声喝道:“你们莫非是要造反吗?皇帝家的国课钱粮,就敢乱去打劫。若说施公未曾放赈,他也不是有心偏废,只怪我们这地方官混帐,他不曾具报上去,施公如何得知?若要求施公放赈,这件情亦未尝不可做。或是等施公到此,大家去求他。再不然,赶到淮安去告。你们这两层都未想到,偏要去劫饷银。不必说国课钱粮,运赴京师,沿途自有人保护;而况施公手下能人极多,诸如黄天霸等人谁人不晓?你们如此想法;岂不是活得不耐烦!”大家听了这番话,知道殷龙不肯,复齐声说道:“你老人家如此说法,倒不是施不全偏心,反是我们不是了!也罢,你既惧怕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更有黄天霸那厮英勇,我们也不便强求你老。我们拚着大家不要头,准备与施不全见个高下。”说着就一哄而散。 殷龙犹恨恨不已。此时殷猛等四人,便向殷龙说道:“他们一起恨恨而去,都怪父亲偏护施公,只怕一定要闹出事来,这便如何是好?”殷龙道:“孩儿们不必多虑,为父的不应允,他们如何敢行?也不过嘴里说说狠话罢了!”殷猛等又道:“父亲倒不可不防备。他们这一回,实做成个众怒难犯了!”殷龙道:“孩儿们也太过虑了,为父的自有把握。”殷猛等不敢再来多说。五团十六保诸人,从殷龙家出来,个个忿恨不已,都说他偏护施公,惧怕黄天霸。于是大家商议,将各团各保二千多户齐集赶来,先把殷龙这番话告诉了众人,都说不要殷龙作主,大家同心合力,偏要做出一番烈烈轰轰出色惊人的事来,偏要将饷银劫下,作为赈济,大家摊派。合该有事,这二千多户听了这话,便异口同音,竟没有一人不肯。分成各路探听,只等饷银经过,即便动手。 再说关太、计全奉了施公之命,押运粮饷,这日到了德州。那殷家堡内顽民早知道了,于是各带兵刃,暗藏在西山岭下。关太、计全押十几辆大车,正往前行,看看到了西仙岭下。听听一阵吵嚷,山岭下跑出五六百人,个个手执兵器,齐声说道:“我等皆是殷家堡良民,因遇水灾,总漕施大人不曾到我们这里放赈,我们现在没有得吃。田禾产业,俱被大水冲尽。,我们奉了堡长殷龙之命,闻知总漕运解粮饷到此,特地叫我们前来,将这饷银借下,好让我们分派些,去买食物度命。”说着蜂拥上来。关太、计全看这光景,飞马上前,横刀拦住。那些顽民那里肯退,只顾抢着车辆,推了就跑。关太、计全分头去杀,那些顽民围绕不走,更以兵刃交加,不分轻重,乱杀一阵。关太、计全看看抵敌不住,正要逃走想回淮安,再行领兵前来问罪。那知那些顽民,围绕得如铁桶一般,冲突不出。关太杀得火起,大喝一声,手举倭刀,砍伤了两个,正要冲出,忽然马失前蹄,将关太跌落在地。那顽民见关太从马上跌下,大家一齐上前,举起兵刃,只是乱砍。关太赶着爬起来,手执倭刀复砍死两个,自己大腿、背膊上面,却也着了两三刀,幸亏不在致命处。计全也被人围住,虽是乱冲乱杀,终究不得出来,正在着急,忽听一阵吵嚷道:“饷银已尽推回去了,我们走吧!”那些顽民一哄而散。关太、计全不敢追赶,奔回淮安。到了衙门,随即去见施公,将上项话说了一遍。施公大惊。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三回 国法难容兴师问罪天良不昧遣书通情 第二百六十三回 国法难容兴师问罪天良不昧遣书通情 话说殷家堡顽民,假称殷龙之命,将关太、计全所解饷银劫去。关太受伤,计全赶回淮安,请兵问罪。当时施公命黄天霸统领漕标亲兵五营,二千五百人,着李昆为先锋,李七侯、何路通为左右翼,计全为行军参赞,贺人杰、金大力为随营将佐——关太现在身受重伤,一俟金疮痊愈,即着关太为副统兵官。施公派委已毕。当下郝素玉因关太受伤,要去看视;张桂兰也要随同黄天霸前去,剿灭奸民,一齐去禀施公,情愿随营效力。施公也就应允,随即分兵动身。黄天霸等人亦即带兵丁,陆续前进。 再说殷龙访知五团十六保诸人,齐集堡内,大众假自己的名字,在西山岭下已将饷银抢下,并伤了解饷官一员,打散护解亲兵等人,知道这个乱子闹大了。当即着人传知五团十六保,来庄议事。那五团十六保头领,闻殷龙传他们议事,也就齐集一处。大家议道:“堡总传我们进去,一定是为抢饷银一事。我们既做了下来,万不可虎头蛇尾。所有银子大家不许稍动一点儿,就是堡总问起,我们也是这种说法。”殷龙一见他们齐来,便大怒骂道;“尔等做的好事,胆敢聚众去劫饷银。不日大兵下来,尔等如何处置?”五团十六保一齐说道:“我们这堡内也有二千多户,一家出一个,也有二千多人,便齐心与他打仗,有什么要紧呢?”殷龙听了,更加大怒,即叫庄丁将他们个个缚了起来,听候送官,尽依法惩办。那五团十六保诸人听了这话,不等庄丁动手,一个个提起两条腿,飞跑个干净。把个殷龙只急得怒发冲冠。当有殷猛上前说道:“父亲不必如此发怒,依孩儿的主意,不若先写一封书信,将此中曲直辩明:并非父亲使令;他们假词,作此不法之事。等官兵到了,将此书送去,愿将饷银送还。他若答应,我便前去谢罪,并送还饷银;若不答应,只好让他来打。我们却不可与他对敌,只宜固守土围,不使他打破,以免玉石不分之惨。万一与他交手,切切不可伤他一人;一面我们将土围上面,多设擂木炮石,多派人看守。即使官兵前来攻打,只可将炮石放下,不许他前进。一来使他知我等实非有意,不过因求和未允,不得不自顾身家,二来也使他知道我等的厉害。可有一件,他的饷银却不能丝毫动用,必须知照五团十六保,说就此事。既已闹得如此,我们亦不得不出头。叫他们将饷银一起抬到我处,以便将来充用。还要叫那二千多户,等官兵到来那时或守或战,都要听我的号令。”殷龙听了点头道:“吾儿之言,甚合吾意。”当下殷龙便传知五团十六保,便告明此话,叫他们传知各户,一齐预备。五团十六保听了这话,个个喜不自胜,一面将饷银抬送到殷龙家内,一面传知各户,赶紧预备抵敌。二千多户,也是家家情愿归殷龙约束。殷龙又连夜将土围上面,添设擂木炮石,护庄河内又钉下排钉,浮桥又重新修造坚固,各路要隘村口又设下木栅,上下皆密钉排钉。每一处又添派多人,暗藏弓箭,以备自守,诸事已毕。又写了一封书信,专等官兵到来,遣人投递,暂且不表。 再说李昆带领五百人马,一路上风驰电掣,直望殷家堡而来。路经小角镇,便至关太寓处,即说明一切。此时关太伤痕已好了一半,听见施公发了兵来,又命他为副统兵官,心中颇为得意。当下李昆稍谈了片刻,李昆即辞别关太,仍然赶紧前行。此时沿途人民,皆晓得殷家堡劫去饷银,施大人发兵剿灭,无不惧怕。这日李昆所带兵卒,已在西山扎驻。李昆正坐在帐中思想明日攻打的计策。忽见兵卒推推拥拥,拿进一个人来,喝令他跪下,望着李昆说道:“小的等拿住殷家堡一个奸细,请令定夺。”李昆道:“将那人推到帐下来。”那人便跪下说道:“大老爷在上,小民并非奸细,实因奉我家庄主的令,前来下书的。今有书在此,大老爷一看,便知端的。”李昆接在手中,拆开细看,但见上面写道: 殷家堡堡总殷龙,谨致书于黄大总戎麾下:前者,因堡内偶遇水灾,伤及田禾房屋,本地方官未及具报,堡内村民,已自愤愤,嗣闻总漕施公开仓发粟,村民等又自窃喜,以为可得博施之惠,无不引颈而待。迨未沾恩泽,村民又聚众前来声称,闻有漕总应解饷银行将经过,拟往截留,作为赈款。某以国法难容,晓谕人众,并且痛加责备:罪该万死。讵料因此衔恨,异口同声,皆以某趋附官长,不顾乡梓。暗地聚集堡内二千多户人民,不与某知,胆敢假某为名,肆行劫掠国帑。事后觉察,已无可及。似此目无法纪,实属罪不可逃!某亦知罪有枚归;事前既不能严密防闲,临时又未及驰往保护,以致变生仓卒。今大兵所指,虽将堡内人民杀灭殆尽,亦不为无辜。第念愚民无知,良莠不一。倘尽加屠戮,实足伤上天好生之心。所有国帑,丝毫未散,似与擅自动用者,略有区别。且该村民等并非敢效强寇所为,实迫于饥寒所致。某等敢冒死待罪,请为村民等乞命!倘蒙法外施仁,不加剿灭,某谨以国帑如数呈缴;并缚呈首犯,请申国法,不胜待命之至。某冒死谨上。 李昆看毕大怒,将原书撕得粉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二百六十四回 赛仁贵独挡护庄河李公然一打殷家堡 第二百六十四回 赛仁贵独挡护庄河李公然一打殷家堡 话说李昆将殷龙书信看罢大怒,喝令乱棒打出。那人抱头鼠窜,赶奔回庄,将以上的话,与殷龙说了一遍。殷龙便叫他退下,遂与殷猛商议道“似此如之奈何?”殷猛道“好在我们已有准备,等他来攻打便了!”殷龙亦无可奈何,只得传令各处,严加防守,布置得十分周密,不表。 再说李昆自将殷龙的下书人乱棒打出,便欲率兵攻打,后来一想:“各兵丁远行困乏,让他们休息一日,明日再行出兵。好在一个殷家堡,还怕他跑了不成?”因此当日并未出阵,却派了几名兵丁,往殷家堡去探听路径消息,以便进出。几个兵丁访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们奉令探访,现已探得真切。西山堡是殷家堡内二千多户总口,东西两庄口是殷龙庄上的分路。东庄口却是临河,非船不能进去;西庄口又是临山,有一条小路可通,只能容一人行走。护庄河是殷龙庄上的防御,四面皆有土围,现在已一律预备坚守;东西两庄口,添了木栅;西山嘴设了擂木滚石;护庄河一带土围上面,也有擂木滚石、鹿角灰瓶之类,预备得甚为坚固。”李昆听罢,饬令退下。次日,李昆即吩咐各兵丁,饱餐战饭,预备出阵。李昆戎服,手执烂银枪,腰佩宝剑,坐下快马。一声炮响,率了五百名兵卒,杀奔殷家堡而来。真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看官,要知道此回打殷家堡,非同往日——皆是步战,或是夜间穿夜行衣,暗到人家将人捉住那种打法。此次因殷家堡抢劫国粮,题目极其重大,所以前来剿灭,也要冠冕堂皇。施公既派黄天霸为统帅,李昆为先锋,是师出有名,欲申天讨。所以李昆今日出阵,便不能如从前短衣束扎,手提朴刀,身藏暗器,不脱他本来面目,必要得戎装戎服,骑马端枪,才合先锋的身分。一路下来,不必说黄天霸等人是戎装戎服,就是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也是女将的装束。只有一个金大力不善骑马,还是步行,趁此交代明白。 却说李昆带领五百兵丁,到了护庄河,排开阵势。李昆首先出马,喝令土围子庄丁:“叫殷龙死囚出来打话!”庄丁答应。即刻有殷勇站立土围,高声说道,“哪位将军呼唤?有何吩咐?”李昆一看,不是殷龙,乃是个少年,约有二十多岁,生得仪表堂堂,颇为不俗,手执方天画戟,也是戎装戎服。因喝道:“你是何人?敢来答应?快叫殷龙那老逆贼早早出来受缚,免得你家堡内玉石俱焚。倘若不然,指日大兵到来,生灵涂炭,悔之晚矣!”殷勇答道:“某乃殷龙次子殷勇便是!将军尊姓大名?”李昆道:“咱乃漕总老爷标下实授千总,现为黄副将麾下先锋,姓李名昆是也!”殷勇笑道;“原来昨日所上的书,是送差了。本来送与黄统帅,送书人误送在将军那里,所以将军见怒。今将军既已到此,殷某尚有一言,乞将军俯纳!昨旧所上之书,本非怙恶,无奈将军不容,反说殷某父亲狡猾,希图避重就轻。却原不能怪将军见疑。但是我父亲有不能亲自请罪者三:我父亲去请罪,万一将军不容,就此按了国法,我父之冤,如何可白?一也;合堡二千多户,天良不昧,密伺我父,待令出围,亦恐我父因事不关己,反遭执缚问罪,二也;我父亲既上书求赦,允将饷银、首犯交出。倘蒙大人俯允,我父亲便自押解麾下,肉袒负荆,谨谢失察之罪。将军既免得厮杀,念我父亦可辩其冤屈,三也。有此三件,所以才上书通诚。不料将军不容,某等亦无可如何,只好听之而已!”李昆大怒,遂拍马挺枪直杀过来。殷勇也即出了土围,上马出迎。各庄丁跟随在后,也是手执器械,摆工阵势。李昆一枪刺到,殷勇赶着架开,二马过门。李昆拨转马头,顺手一枪,从殷勇背后刺到。殷勇即将画戟在枪上一拨,李昆觉得震手,暗道:“好大膂力!”急抽回枪来,复一枪杆,认定殷勇当头打下。殷勇往上一迎,说道:“将军且稍息雷霆,某已让了一枪,切勿谓某甘心相让。”李昆那里肯听,急将枪杆收回,复一枪对准殷勇胸前刺去。殷勇暗道;“好个不知进退的东西,他倚仗官势,欺压殷某,若不放点本领与他看看,他不知我的厉害。”想罢,即将画戟掀开李昆的枪,大声喝道:“将军休得十分相逼!殷某也不是懦弱之辈。不过村中顽民,自知闹出事来,某等不无微罪,所以不便与将军较量。若将军十分相逼,可莫怪殷某眼中认得将军,这画戟认不得将军了!”李昆大怒,也大声喝道:“好大胆的匹夫!你敢抗敌大军。老爷若不将你捉住碎尸万段,也不算堂堂的先锋。”说着又是一枪刺来。殷勇此时真是兴起,将手中画戟一摆,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四面杀来。把个李昆杀得不必说不能取胜,真个是连一枪都不能还他。看看抵敌不住,殷勇也就虚晃一戟,说声:“将军请自回营,殷某去也!明日再比高下。”说罢,飞走入土围去了。李昆见殷勇退入土围,便喝令兵丁用力攻打。那五百名兵丁,一声喧嚷,个个皆横冲直撞,望土围进攻。毕竟能否攻打得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五回 双枪手巧敌关小西一声雷吓退金大力 第二百六十五回 双枪手巧敌关小西一声雷吓退金大力 却说各兵丁奋勇去冲土围,走至切近,只见土围上面擂木滚石,直打下来。各兵丁不能进攻,打了半日,只是攻打不开。李昆见此情形,只得鸣金收军,退回本寨,休息一夜。次日带了兵丁又来攻打。殷勇却未来,李昆在马上便自辱骂,土围上毫不见怪。李昆喝令兵丁百般地辱骂,仍是不答。在土围外骂了半日,只见里面闪出来一人,也是戎装打扮,手执双枪,坐下白马,一声喝道:“来者休得无礼,咱来会你,大战一百合。”只见吊桥落下,飞马过来。李昆也不答话,见他马来得快,即将马头一领,迎面一枪,当胸刺到。殷猛说声:“来得好!”将左手枪一拨,右手枪往李昆腿上刺来,李昆赶着让过。两匹马各自过门,复兜转马头。李昆一枪从殷猛肋下刺进。殷猛便将右手枪往下一磕,左手枪急向李昆腰下刺来,李昆正欲来迎,殷猛已将左手枪收回,右手枪复向李昆左腿刺到。李昆赶着去架,殷猛枪又收回,只见他使出花枪的妙法,前后左右,共计六十四枪,把个李昆围裹得不能逃脱。杀到末了一枪,也似殷勇那样,喊了一声:“我去也!将军请自回营吧!”话犹未定,已飞过吊桥,进入土围去了。李昆还要赶去,只见吊桥高提。李昆没法,闷闷不乐,意欲晚间飞越进去,又恐寡不敌众,无计可施,只好等大兵到来,再作计议。 却好次日黄天霸等已率领大兵行抵,当下立了寨栅,安营已毕。李昆便去参见。黄天霸即刻相见。李昆见了天霸,将连日出战情形,说了一遍。又将下书求和各节,细告天霸。当下计全说道:“照此情形,这殷家堡急切断难攻得下。且此人用意甚深,设险防守,甚为得当,倒不可小觑于他。”此时关太创伤已愈,一齐前来,当下在旁怒道:“计大哥何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前者是出其不意,又寡不敌众,所以小弟被他砍伤。今者,大兵到此,小弟伤痕已好,明日出阵,若不将这殷龙捉住,以消前日之恨,誓不回营!即烦诸位兄弟明日观阵便了!”说罢,李昆回营。大家亦各去安息。 次日一早,排齐队伍,直抵殷家堡护庄河前。关太戎装戎服,手提大砍刀,腰挂倭铁短刀一柄,坐下枣骝马。后面打着大纛旗,旗上显出斗大的“关”字,前面排立着一面校刀手,真个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关太催开坐马,扬鞭遥指着土围上面喝道:“尔等听着!咱关老爷特奉施大人将令,前来活捉殷龙问罪。尔等须早早将逆囚送出,若再迟延抗敌,咱老爷打破尔等的巢穴,必要杀个鸡犬不留,那时悔之晚矣!”话犹未完,只见土围上栅门开处,冲出一个人来,手执双枪,坐下快马,到了吊桥口。关太大怒喝道:“尔系何人?快留下名来!”那人答道:“某乃殷龙长子双枪手殷猛是也!欲取某首级,殷某在此,将军来吧!”说着便飞马过来。关太举起大砍刀,连肩带背砍下。殷猛不慌不忙,将双枪架开大砍刀。二马过门,关太趁势拦腰一刀砍到,殷猛急将左手枪隔开,右手枪望关太胸前便刺。关太急将刀拨开,殷猛左手枪复又刺来。关太正欲来迎,殷猛已将枪收回。关太见收回枪,便砍一刀,认定殷猛马头砍下。殷猛把马头一领跳出圈围,随即双枪并举,一从马腹刺进;一从关太腿上刺来。幸而两枝枪皆在一边,关太赶将刀平摆,往下一磕。殷猛不等他来磕,已将双枪收回。关太复一刀,向殷猛左腿上砍来,殷猛又将右手枪架住,左手枪急向关太肋下刺来。关太说声:“不好!”忽将刀杆往开一拨,只听当啷一声,拨在一旁,正欲还手,殷猛的枪又在胸前刺进。二人一来一往,足有三十余合。两个人杀得兴起,各逞平生之力。但见刀到处寒光闪闪,不离头背肩腰;枪来时冷气飕飕,逼近胸前肋下。殷猛使出六十四路花枪妙法,关太亦使出六十四路花刀,此往彼来。两旁看的人,只见刀枪的光芒,不见一些人影,无不齐声喝彩。关太见不能取胜,正欲收兵,明日再用计来打。那知殷猛见关太武艺精强,也是极其佩服;况且他本来无心取胜,不过要显显自家本领,到此时已杀到筋疲力竭,再战下去,恐怕彼此有失。遂虚刺一枪,拨转马头,高声说道:“将军请暂回,殷某首级,明日再取吧!”说着,马已飞过,吊桥高悬。关太虽欲追赶,不能飞渡,只得收兵回营。黄天霸等闻殷猛十分骁勇,便向大家议道:“似此如之奈何?”计全道:“愚兄看来,非设计暗取,断难擒获。”黄天霸道:“计将安在?”计全正欲开口,忽见金大力在旁说道:“咱有一计在此,说与你们知道。能用便用,不能用算我没有说,如何?”天霸道:“金大哥且请说来,大家商议。”金大力道:“咱今夜扮作庄丁模样,混入他们堡内,将各处进出路径探明,再混出来。约定时刻,我再混进去。到了约定时候,我便放起火来,你们就一齐杀进,岂不省了许多事。”计全道:“计虽可行,只怕你混不进去。”大力说道:“混不进去,我又不邀功,你们也不要见过,只算没有这件事。”天霸答应。金大力到了晚间,便改扮了庄丁模样,跑到西山嘴。却好遇见一起庄丁,他便想混了进去。不料殷刚打从东庄口巡查到此,看见金大力不似庄丁,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冒充庄丁,混入里面来做奸细!与我赶出!”金大力正往前进,忽听有人喝阻,那一声,便吓了一跳。再一细看:见栅门内一人,约有二十多岁,生得仪表不俗,手提双刀,站在那里,喝令庄丁赶人。那些庄丁一齐答应,好似潮水一般,涌涌地来赶。金大力见他已看破,跑了出来,奔回大寨。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六回 何路通一探护庄河黄天霸二打殷家堡 第二百六十六回 何路通一探护庄河黄天霸二打殷家堡 金大力一计未成,奔回本营。计全道:“我却另思得一计,但恐仍不能胜。意欲请何贤弟,今夜暗地从护庄河偷渡过去,转过东庄口,将那里木栅砍开,进入里面各处放起火来。他见各处火起,必然惊疑不定,前去救火。我等便分兵往西山嘴、护庄河两处攻打。他纵有准备,东庄口也得稍分其势,我等并力猛攻,或者可以攻破土围,擒获逆贼父子。”何路通道:“小弟非不愿往,但恐他那里防备甚固,不能中我等之计,那便如何?”计全道:“某亦正虑及此,且去走一趟见机而作;行则好极,不行可赶紧回来,再作计议。”何路通答应。次日两边停战。待至夜间,约有二更时分,何路通换了水靠,提了双拐,暗暗地走到护庄河边,当即下了水。才走到两步,觉得刺脚,便钻入水底用手来摸。不摸犹可,只一摸方知河底下层层钉着梅花桩子。何路通一面拔桩,一面前进。那知愈拔愈多,越至前面,更难立定。何路通暗想:“此处系土围紧要的所在,他恐怕人偷渡过河,故而如此。莫若绕至河边,沿河边往东庄口走去,或者那里没有;就是有,也可少拔许多。”主意想定,复走回来,顺着河边悄悄向东庄口走去。走了一会复想渡河,仍是如此。复又绕到河岸,再向前行。忽见前面来了两只小船,正是东庄口防护水栅的巡船。何路通在水里看得真切,赶急藏入水底,居心等那巡船来至切近,即用钩镰拐将船钩翻。那知巡船上人早已看见水内有人,一声呐喊,说道:“河底下藏着奸细了!咱们放船回去,叫他们来捉呀!”何路通也不做声,伏在水内,静观举动。不到半刻,果然五六只巡船,如飞而至——每船上站着四五个人,每人手内一把挠钩,全望水底下去搭。何路通看见,暗道:“不好!”赶着回头,幸而跑得快,若慢一刻,已被他挠钩搭住了。何路通急急地跑了回来,回至营中,说明此事。黄天霸等颇为忧闷。当即传令五更造饭,黎明出战。关太、李昆、金大力率领兵丁一千,去打西山嘴;黄天霸、计全、何路通、李七侯统领大队,攻打护庄河;张桂兰、郝素玉、贺人杰往来接应。分拨已定。次日天明,兵分两路前去。再说殷家堡东庄口巡船,未能将何路通捉住,回至堡内,细细禀明殷龙。当下殷龙仍命他们:加意防备,就便大营内有人偷渡过来,切不可伤他性命,要捉拿活的。巡查船工人等,答应下去了。殷猛在旁说道:“孩儿看官兵这两日未曾出战,定有暗谋,不是偷渡,就是养精蓄锐,总在这一二日必然督领全队,并力来攻。我们虽防备甚严,还须加意保守。西山嘴一处,最为紧要,可加派三弟去帮孩儿。护庄河虽有二弟在彼,仍须嘱令四弟前往,以厚人力。其东庄口,官兵万难过来,西庄口路狭难过,亦难飞越,父亲可与妹子往来接应,方可保全无事。”殷龙闻言,深为合意,当即派守停当。 次早天才黎明,即有护庄河看土围子的,西山嘴看守寨栅的庄丁,急急跑来禀道:“现有大队官兵,已分为两路,进攻护庄河与西山嘴,离此不远,请庄主定夺。”殷龙闻言,当即率同儿女披挂上马,各执兵刃,分往各处保护。且说殷勇、殷强二人才到护庄河,上了土围,见黄天霸等率领官兵,已将浮桥搭起,纷纷过来。殷勇见势不妙,赶着开了土围栅门,手执方天画戟,率领众庄丁,一齐冲出。庄丁奋勇直前,那些官兵正在过桥,抵挡不住,只得纷纷逃命。殷勇一面喝令庄丁将浮桥拆毁;一面驰马端戟,驰过桥来。却好正遇黄天霸,两人通过姓名,随即交起手。黄天霸手执烂银枪,真有神出鬼没之技;殷勇那支戟,亦不减天霸的枪法。两个约战有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官兵阵上却恼了何路通,手执双拐冲出阵来助天霸。殷强在对面,也就手舞双锤飞出阵来,敌住路通。四个人四匹马,你来我往,这一场恶战,只杀得尘头高起,日色无光。看看何路通抵敌殷强不住,却好贺人杰那支兵接应前来。他在马上看得真切,遂大喊一声:“咱来也!”说着马已飞到,更不打话,举起双锤直向殷强当头落下。殷强说声:“不好!”赶着撇了路通,来抵人杰。四柄锤盘旋飞舞,直如流星赶月一般。贺人杰锤法虽精,究竟气力不足,要败下来,此时路通又赶着上去助战。官兵阵上,李七侯又手提鹅毛钢刺,冲杀出来;计全早已飞出去助天霸。只见殷强、殷勇弟兄两个架开枪,拨开马,隔开锤,迎住刺拐,混战在一处,毫无惧怯。自辰时战到午时,殷勇、殷强也觉力敌不住,只见殷龙手执银枪,前来助战。殷龙的那杆枪,真如出水蛟龙,翻江搅海。黄天霸看见土围里跑出一个老者出来,料是殷龙,赶着虚刺一枪撇开殷勇,直奔殷龙,殷龙接着又战。大家直杀到申刻,始各收兵。再说西山嘴关太、李昆前去攻打,那里早已预备,也是接着就战。却是关太战住殷猛,李昆战那殷刚。金大力提了镔铁棍左右横冲直撞,去冲木栅。怎奈擂木炮石往下打来,不能前进。却好张桂兰、郝素玉前来接应,见关太、李昆二人不能取胜,也就催开坐马,直杀过来。那木栅里面殷赛花,一见官兵队里出来两员女将,他也抖擞精神,跨下桃花马,手执绣鸾刀,飞奔出来,娇声问道:“来者二位女将军,快通下名来,待咱姑娘前来会你。”张桂兰便道:“咱乃总漕标下黄副将夫人张桂兰是也!”郝素玉也道:“咱乃总漕标下关参将夫人郝素玉便是!你是何人?敢来与太太接战,快报名来,咱太太刀下不杀无名之辈。”殷赛花道:“咱乃云中雁殷赛花。”说着,举起绣鸾刀,直砍过来。张桂兰一面接住,郝素玉便一枪刺来。欲知胜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七回 贺人杰巧计败赛花郝素玉软锤打殷勇 第二百六十七回 贺人杰巧计败赛花郝素玉软锤打殷勇 话说殷赛花来战张、郝二人。张桂兰迎住赛花的绣鸾刀,郝素玉便往斜刺里一枪刺进。殷赛花赶着抽回刀来,接着郝素玉,却好将素玉的枪架开,二马过门。张桂兰拨转马头,举起双刀,认定赛花砍来。赛花一面架住桂兰,一面防着素玉。此时素玉的马已转回,趁势就是一枪,照定赛花腰下刺进,赛花拨开桂兰的刀,紧来磕素玉的那枝枪,将把素玉的枪拨开,张桂兰的刀又当头砍下。殷赛花力敌两个,毫无畏惧,抽个空摆开绣鸾刀,向郝素玉拦腰砍去。郝素玉不及招架,说声:“不好!”赶将马一拍跳出圈外,那马忽然前蹄一跪,郝素玉坐身不稳,向前一栽,幸而未跌下来,赶将马缰一提,那马才算立定。此时殷赛花见郝素玉马失前蹄,颇有惊慌之色,忙着喊道:“姓郝的不要害怕!咱姑娘不来伤你,你好好回营去吧!”说声未完,张桂兰的双刀又盘旋砍到。殷赛花见素玉已经退下,便放着胆大战桂兰。两个人一往一来,足有三四十个回合,不分胜败。只听两边金声响亮,遂各自收兵。张桂兰、郝素玉、关太、李昆等人回到大营,与黄天霸等互相陈说鏖战情形。大家忧闷不已。黄天霸道:“且歇息两日,务要拼个你死我活,若不取胜,誓不回营。” 再说殷赛花收兵回堡,父子兄妹,齐集厅上,大家称说: “黄天霸这一班人,个个武艺高强。以后上阵,我们还要小心防备,恐他暗箭伤人。”到了第三日,黄天霸等又排齐队伍,冲杀过来。此次却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把那大队排在护庄河,却留李公然、何路通在此攻打,黄天霸等皆暗到西山嘴去攻寨栅。殷猛、殷勇,当即出战,正遇着李昆、何路通二人,战未数合,殷猛忽然看见后队并无统帅,只有兵丁在那里大喊乱嚷。殷猛知道有诈,即令殷勇赶去西山嘴接应,以防疏失。殷勇听说,即望何路通虚刺一戟,奔回土围,与殷龙说知明白。殷龙当即令殷勇、殷强并赛花赶紧接应,自己却接应护庄河。 且说黄天霸等人到了西山嘴,一齐攻打寨栅,但见殷刚一人督率庄丁,死守住寨栅。正在危急之际,忽见栅门开处冲出四匹马来,马上坐着四人,却是三男一女,个个手中皆执着兵器,一齐大声说道:“黄将军仿那声东击西的诡计,怎样瞒得咱父子过去?咱们劝将军,就此停了战吧!”黄天霸闻言大怒,即催开战马,直奔殷刚杀来。关小西也就舞大砍刀,奔着殷强杀来。张桂兰一声大喝,飞舞双刀,直杀过去;殷赛花赶着接住。那郝素玉也就趁势冲杀过来,早有殷勇持戟敌住。此时八匹马、八个人,混战在一处。但见刀枪并举,锤戟交加,枪挑处犹如出水蛟龙,刀砍处好似归山猛虎;一枝画戟,不亚吕氏温侯,两柄铜锤,赛过岳家小将。大战了约有二三十个回合,只是不分胜负。黄天霸心生一计,忽然把马一拍,跳出圈外。那知殷刚早已知道黄天霸诈败,要再用回马枪来挑他,却是故意去追,显显自己本领。但见他一枪刺到,殷刚不慌不忙,将手中兵器轻轻地接住,说声:“来得好。”即将天霸的枪拨在一边,顺手就是一刀,拦腰砍来。天霸说道:“不好!”赶着用枪往开一拨,乘势一枪杆,认定背上打来。殷刚知道难让,他赶着把马头一夹,那马嘶一声,如飞地跑向前去。黄天霸那里肯舍,急急迫来,却一面小心防备。忽见殷刚马失前蹄,黄天霸赶得切近,正欲一枪刺去,殷刚却把马一拍,那马突然站起。他便趁势反将大砍刀猛向天霸马头上砍来。天霸说:“不好!”赶将马头一领,偏了过去,那刀已逼近左腿。天霸复将左手一提,殷刚的刀砍了个空,又兼用力过猛,就马上一倾。黄天霸顺手一枪,殷刚躲闪不及,正中马腹,那马负痛,唿喇喇一声,飞跑去了。 黄天霸犹欲追去,已是不及,只得仍回转来。到了西山嘴,只见张桂兰与殷赛花,还在那里对敌。一个双刀,一个绣鸾刀,飞舞盘旋,颇为有趣。张桂兰正欲设计取胜,忽听贺人杰高声喊道:“婶娘且稍息一会,待侄儿前来取这丫头的首级!”殷赛花耳中听得真切,眼中看得清楚,见是一个十五岁美貌的男儿。正在凝神观看,贺人杰的两柄铜锤,已是当头落下。殷赛花吃惊不小,赶将绣鸾刀往上迎住,颇觉得有些沉重。贺人杰来得飞快,忽将两柄铜锤收回,复把左手锤一起,认定赛花面门打去。赛花急急地架开,右手的锤复又打到。由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如雨点一般落将下来。殷赛花左遮右隔,前避后躲,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刀之功,直杀得香汗直淋,红云满面。看看抵敌不住,虚晃一刀,勒转马头,回身飞跑进入寨栅里去了,虽然败了一阵,却暗暗称羡不止。贺人杰见殷赛花败入寨栅,便想冲杀过去,趁势夺了赛栅。及追到寨门下面,已见擂木滚石打下,不能前进,只得退马而回。 再说郝素玉战住殷勇,两人斗杀有二十回合,郝素玉杀到兴起,暗思不用暗器取胜,等到何时。主意想定,把马往旁边一领,背转身来,急急将软索锤取在手中。殷勇此时虽不来赶,只因那马走得甚快,已逼近郝素玉背后。殷勇正欲用戟来刺,只见郝素玉将马头一拨,兜转过来手一扬,那柄软索锤,已经打出。殷勇不曾防备,忽见一个圆球儿飞了过来,说声:“不好!”那软索锤正打中殷勇肩窝,负痛而走。殷强正与关太杀得难解难分,忽见自己兄妹已败回去了,单个不敢恋战,只得拨转马头,飞跑入寨。关太等迫到寨栅,殷强已进去了。上面擂木滚石又纷纷打下来,关太只得退兵回营。却好李公然弹伤殷猛额角,何路通拐刺殷龙的马腿,贺人杰打败了殷赛花,更是欢喜无限。欲知如何打破殷家堡,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八回 发号令再渡护庄河决夜战三打殷家堡 第二百六十八回 发号令再渡护庄河决夜战三打殷家堡 话说黄天霸等得胜而回,大家欢喜,唯有贺人杰最为喜悦。当下计全说道:“自带兵到此攻打,算是今日才胜了一阵。依某愚见,乘此锐气,今夜便去攻打。可分兵四路:何贤弟与李七侯设法偷过护庄河到东庄口,能将水栅斩开,并力攻进更好;万一不能,可虚张声势,使彼疑心。我便同李公然贤弟带五百名校刀手,初更时分暗至西庄口,同攻他的西路。关贤弟与夫人带领兵一千,也于二更时分,去攻打西山嘴。黄贤弟与夫人可领兵丁一千,也于二更时分,去攻打土围。贺贤侄、金大哥,可往来接应。所有人马,务要人衔枚,马疾走。我便可乘其不备,且攻其所不料,能早日攻打开了,即将贼将拿获过来,也好早日回辕缴令。诸位贤弟,意下如何?”大家闻言,齐声称:“是!”当即传了密令:黄昏造饭,初更出兵,各带灯笼、篾缆,衔枚疾走。等到逼近,一声号令,便将灯笼点起,猛力进攻,倘有不遵,或先已泄漏,定按军法从事。此令一出,各营兵丁,大家皆准备起来。到了初更时分,陆续进发,果然是衔枚疾走,但闻号令,不闻人马行走之声。 先说何路通、李七侯两人各执兵器,渡过护庄河,沿着河边一路进往东庄口去。约走了三里多路,远远见有巡船到来,二人便伏在水底,不敢稍动。等候来船切近,何路通便将钩镰拐向船头上一搭,用力往下一拖。那巡船未曾提防,即被一拐拖翻过来,船上水手落下水去。李七侯二人赶紧前来接住,用绳索绑了两个起来。这船上本有四个水手,因何路通等只有两人,不及全行绑缚,所以逃走了两人。何路通也不追赶,驾着原船直往东庄口而去。看看已到,忽见迎面又来了四五只巡船,船上点了灯光,照得如同白昼。那些水手一个个手执挠钩,往敌船杀来,原来逃走的两个水手,已回去送了信,所以他们俱有了准备。何路通见敌人已有准备,遂大喝一声,驶着船飞杀过去。对面船上也即相迎,只见兵刃齐施,挠钩并举。何路通、李七侯二人抖擞精神,用力接杀;虽然勇猛,终是寡不敌众。杀了半会,见不能取胜,只得跳下水去,想凿他的船底。那知才跳下去,水底下全钉着梅花桩,不仅不能施展武艺,连行走都不便,而且腿脚皆被梅花桩戳了许多伤处。二个没法,只得赶着跑转过来。 再说计全与李公然到了西庄口,率领兵丁暗暗地渡过山去。果然那一条小路,只容一人行走,又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那两条路旁皆排着荆棘,所有兵丁个个皆戳伤腿足,不能前进。计全、李昆喝令将灯球点起,照着好行。兵丁得令,即刻将灯球点得雪亮,手执短刀,斩去荆棘,并力前进,好容易出了小路,各兵丁只得叫苦。原来前面路口,已被树木乱石塞断,不能前进。计全等没法,只得传令,以后队作前队,赶紧退出,驰往西山嘴接应攻打。 再说关小西、黄天霸、两路兵到了护庄河、西山嘴两处,一声号炮,灯火齐明,并力攻打。果然堡内不曾防备,那守土围的庄丁,从梦中惊醒,一面赶将擂木滚石放下,一面驰报殷龙父子。殷龙等一闻此言,立刻端了兵器,飞身上马,分头前去。先说护庄河攻打了一阵,土围上面擂木滚石,已是行将告尽,救应若再不到,即刻就要被官兵打开。各庄丁正在盼望,忽见殷龙、殷猛、殷勇,父子三人,飞马而来,各庄丁一见救应已到,大家精神陡长,死力固守。黄天霸等人在外攻打甚急,看看已将攻破,冷不提防,忽见土围内冲出三匹马来,各执兵器,更不打话,直杀过来。黄天霸赶紧接住殷龙,张桂兰接住殷猛,四个人四匹马,刀枪并举,往来驰杀,在那灯光之下,好不有趣。殷勇两手端戟,拦守土围,以防官兵冲突。两边正杀个难解难分之际,却好贺人杰、金大力接应兵到。贺人杰手持双锤,一马冲入,认定殷龙便打。殷龙留意,见是个小将,当即挡开天霸的枪,来接人杰的锤。贺人杰抖擞精神,只见那双锤如雨点一般纷纷打下。殷龙遮拦格架,得个空儿还要回他一刀。殷龙虽然力猛,却不知尖刁。一老一少,杀了有三四十合,两人对敌,不分胜败。人杰暗道:“若再不趁此时取胜,更待何时?”即将金钱镖掏出,一面舞锤,一面打镖,却好打中马眼。那马嘶一声,将殷龙掀下马来。贺人杰正要去捉,已被庄丁抢入土围去了。黄天霸与殷勇正战得难分难解,忽见殷龙跌下马来,黄天霸这一欢喜,又分了一点神,手中枪略慢了一下,被殷勇的画戟,在腿上刺了一下,鲜血进流,不敢恋战。张桂兰见丈夫中戟,恐怕殷勇赶来,急将袖箭掏出,认定殷勇打去。殷勇未及防备,也却好打中右腿。殷勇赶着把马一夹,逃入土围。官兵见已得胜,个个奋勇进攻,怎奈土围上擂木滚石复又打下,众兵丁虽然突冒矢石,终是攻打不开。直到天明,大家力乏,只得收兵。 再说关小西进攻西山嘴,那边虽未防备,却比护庄河来得弯转。因关小西的兵到来稍迟,他那里已先得信,所以不至急迫。及至关小西所带大兵到来,他已防备妥当,却不出战,合力固守。关小西、郝素玉虽然督率兵丁奋力攻打,怎奈他擂木滚石,并弓箭一齐施放。众兵丁不能前进,攻打到四更时分,仍是攻不开来,大家也都力乏,各自席地而坐,稍息片刻,再去攻打。此时计全、李公然所带五百校刀手,已由西庄口驰回,看见关小西等皆席地而坐,上前问了情形。计全又喝令五百校刀手,上去攻打一阵。怎奈矢石如雨,攻打不开。直到天明,也只得收兵回去。 不说官兵旷日持久,攻打殷家堡。再说殷龙、殷勇、殷猛父子仨人,大败而回,各受微伤,心中颇为焦闷;又悬念西山嘴,不知如何。等到天明,见殷刚、殷强、殷赛花仨人回来,言明死守,未经攻破。殷龙等方始放心,又说明身受微伤情形。殷刚怒不可遏,当下说道:“孩儿明日出战,定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若不捉他一个回来,誓不回堡!”殷勇道:“贤弟且不必发怒,那黄天霸已被愚兄刺了一戟,也可稍泄其忿了!”殷刚这才稍为息怒。午后,殷龙复与他四个儿子说道:“现在官兵已与我等誓不两立,若不赶紧设法解围,我这堡内必然难保。”毕竟设出什么法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六十九回 思罢战驰信请良朋想求和甘心许幼女 第二百六十九回 思罢战驰信请良朋想求和甘心许幼女 话说殷龙因久战不停,已成誓不两立之势,心想:“抢饷银虽非自己的主意,究竟在我境内,罪不容辞。若赶早求和,或可保全身家性命。倘再相持日久,万一战争之际,再伤了国家将弁,更加罪不容逃。且必致再调大兵,终是寡不敌众。”因将这番话,与殷猛等四人商议。殷猛答道:“孩儿等亦知如此。但前次已经求和,怎奈他决意不行;此次再去相求,万一他仍然执意,却是如何呢?”殷龙道:“为父倒想了一个法子在此。我看官兵内,那员小将武艺固是高强,人品亦颇不俗。意欲将你妹子许他为妻,藉此以为赎罪。但不知那小将可曾定亲事,若还未曾,我却有个至好的朋友,离此地不远,就在山东、江苏交界地方朱家庄内,其人姓朱名叫光祖;先也是一个江湖上出色朋友,现在早已洗了手,曾经在施大人前献计,捉拿一枝桃,以及毛如虎,施公颇为信用;若得此人与施公说项,施公必然应允。但是朱光祖在前两个月,闻说去到淮安,但不知果曾回来。”那殷猛答道:“据孩儿看来,必然不在淮安。他若在那里,既与施公相得,又与父亲交好,岂有不从中调停之理?以此看来,定然还在家里。既然如此,孩儿便去走一遭,面请他来,好好息事。”殷龙道:“我儿前去固好,但他不认你,如何请得他来?必得要我写一封书信,与我儿带去方妥。”殷猛道:“既是这样,父亲可急速作书,孩儿即便前往。”殷龙随即写书信,着令殷猛藏好书信,连夜偷出土围。走了两日,已到朱家庄。先问了庄丁,朱光祖在家与否?恰好朱光祖自从到了淮安,在施公那里过了两个月,他又各处去看望朋友,耽搁了一个多月,不久才回庄来。殷猛便请庄丁进去通报。朱光祖听说殷龙的儿子,当即相请,各道契阔。殷猛便将书信拿了出来,递给光祖。光祖拆开,看了一遍,说道:“这是怎么说?现在贤侄那里,究竟是什么事情?可请一一说明。”殷猛便将以上各节,细说了一遍。朱光祖道:“这可不是令尊大人与贤侄等无辜遭屈吗?”殷猛道:“是!叔父明鉴。因此家父饬令小侄,星夜前来,务须请叔父大驾即日前去,好解此围。不然,一旦被官兵攻打开来,不但小侄一家难保,即合庄人众亦必生灵涂炭。务求叔父念家父的交情,与小侄一同前去,以救此难。”朱光祖道;“贤侄那里话来?今日已来不及,明日某当与贤侄同往,力解此围便了。”殷猛拜谢。次日天明,即备了马匹,二人上马,追赶前去。看看已到,朱光祖先令殷猛回堡,他便至大营,往见天霸。到了营门,通了名姓,饬令兵丁进去通报。黄天霸等人听说朱光祖到此,只说是施公请他前来帮助攻打,断不料是殷龙请他来说和。大家欢喜,当即相请。朱光祖进入大寨,大家相见已毕,先叙了阔别的话,又问了出战的情形。黄天霸等也将上项各节情形,及近日交战事件,说了一遍。黄天霸首先说道:“难得朱老叔来帮助,这殷家堡指日可破了。”朱光祖听说大笑道:“黄老贤侄,只以为老朽前来是帮助你们诸位。老朽却有一言,请诸位贤弟、贤侄容纳。这殷龙向与老朽最为交好,也是多年弟兄。日前闻得人说,他抢了饷银,我就不甚相信。因他向来颇知礼法,必然有人诬害于他。后来又听说诸位带兵前来剿灭,近闻殷家堡被官兵昼夜攻打,危在旦夕,我故星夜赶来。为的是:殷龙果有前项事情,倒也罢了;若是被人诬害,岂不屈杀好人?今闻诸位说他已经上书求和,足见此事实非他的本意。另望诸位看老朽薄面,停战数日,让我亲会殷龙,看他那里是何光景,再行计议。”大家听说,始知朱光祖前来说和。当下计全说道:“非是小弟等不遵台命,怎奈大人差遣,何敢以私废公?既如此说,朱大哥且前往一走,咱们暂行停战三日,专候你老回复,再作商量。”朱光祖大喜,即刻辞了众人,到了殷家堡。殷龙早已知道,一闻朱光祖前来,即率领着四个儿子出来迎接。两人一见,俱各执手言欢,进了内厅。先令四个儿子见礼已毕,便分宾主坐下。朱光祖首先说道:“老哥,你被屈了!只恨小弟在施公那里,早走了一个多月;若迟一个月不走,也不至闹到这样地步。现在既要求和,老哥是个什么主见呢?”殷龙道:“愚兄前次上书求和,本来说是献出首犯,并将饷银如数交出。后来那黄天霸未允,只得且战且守。前两日愚兄在阵上,与一个小将对敌,见那小将人品颇好,武艺亦复高强。愚兄却存了私心:因为你侄女赛花,今年已十六岁了,他平时却有个志愿,说是武艺不如他的人,他情愿一世不嫁。前者你侄女也与那小将对打过一次,并且被那小将打败而回。他没有什么私心,但是做老子的,不能不代他留意。今彼此兵连祸结,愚兄的意思,意欲藉此为题,将小女配与小将。就烦老弟以此前去说和,作为赎罪。但不知老弟意下如何,且不知那小将曾否婚配。”朱光祖听说大喜道:“老哥!你道那小将是谁?就是贺天保的儿子。施公因他盗回印信有功,特保举他为千总,在漕标当差,住在天霸那里。今年方十五岁,本领却是高强,而且智谋甚好,却未曾婚配。如果老哥愿意将侄女匹配与他,你老哥真是得了个快婿了!此事包在小弟身上,老哥你且放心吧!”此时酒已摆上,殷龙便请朱光祖饮酒。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回 朱光祖力主和议施贤臣慨诺良缘 第二百七十回 朱光祖力主和议施贤臣慨诺良缘 话说朱光祖饮酒之间,向殷龙说道:“我那侄女长得如此出脱,那贺人杰又生得仪表堂堂,真是一对天生的夫妇。将来作成了这段美事,老哥应谢我什么呢?”殷龙道:“如果从此罢兵,彼此和好,将来谢仪定然加倍。”朱光祖笑道:“老哥太小量小弟了。咱等作成这件事,咱自会讨谢,不怕你这老头儿作难,也不怕我那侄女儿不肯。将来再说便了。”大家大笑。于是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次日,朱光祖即辞了殷龙,来到大营,与天霸说道:“你们这场恶战,两边都有些吃亏,却有一个人最讨便宜。”说着望着贺人杰道:“你且过来,我同你说话。”贺人杰走到光祖面前。光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人杰道:“今年十五岁。”朱光祖道:“是了,你先给我磕头,我再告诉你。”人杰站在那里发怔,大家也不知所以。计全抢着说道:“朱大哥,你究竟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拿人家小孩子在这里作耍,何必呢?”朱光祖笑道:“我说出来,可是要人杰给我磕一百个头,我才依你呢!”黄天霸道:“你老只管说,如果应该磕头的,自然叫他给你老磕头。”朱光祖道:“我实告诉你,咱到殷家堡内见了殷龙,先说了些交好事情。后来他就请我说和。我就说了他许多不是。他就发誓说:非是他的主意,实在被族众诬屈。我说这件事闹大了,若去求和,就便统帅应求,还恐大人不允。他再三又求我,我只得勉强应允。后来他又叫他女儿出来见我。这一见便触起一件事来,我想人杰年纪已不小了,也可以讨亲了。我见赛花模样儿又好,武艺儿又好,因此就说:‘你若要我叫他罢兵,我却有件事要你应允。你女儿今年已是十六岁了,那贺天保儿子今年十五岁,模样儿又好,武艺又出众,现在是漕标千总大老爷。若将你女儿配了人杰,这罢兵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听见我这话,便问:‘贺人杰可在这里?’我就说:‘你应该看见过了。’他说:‘可是那舞锤的小将?’我说:‘一点不错,就是他。’他还说:‘惭愧。’我问他:‘为什么惭愧?难道被那小将打败了不曾?’他说:‘我岂但被那小将打败,连你侄女儿也被他打败过的,可不是惭愧吗?’我问他:‘你既被他打败,想必他的本领不在你之下了。我要给侄女儿做媒,到底可允不允呢?’他听我说,真个是千愿万愿,再没有半个不字。现在已答应将女儿匹配人杰,藉此赎罪。”大家听了这一番话,才得明白。 天霸道:“若论平时,应该磕头敬谢。但是现在公事未清,何敢谈及私事?虽承你老美意,恐于公事上有些违碍。不必说人杰侄儿不敢应允,就是吾也不敢轻于应承。只是随后再议吧!”朱光祖道:“如此说来,贤弟是定要拚个你死我活了。”天霸道:“非是某拘执,只因大人之命,不敢违背,只得有违台命!”朱光祖道:“若恐怕大人不行,我就前去淮安与大人面讲去。诸位若可体谅,免得咱去走一趟。就请你们据我的话,写封书去禀大人,将前后情节,细细写明,请大人批示,我等便可遵行。”天霸道:“朱大哥这个话儿,最为得体。我们就据你老的口气,作书去禀大人便了。”当下写了书信,将前后各情形,一一写好,差人星夜前去。过了五六日,施公的批示回来,大家上前观看。但见上写着: 据禀已悉。即据朱壮士力保殷龙,实非本意,委系遭诬,姑从宽恕。着令将原解饷银如数交出,并为首要犯,押送来辕,听候按律惩办。至殷赛花由朱壮士促合,匹配贺人杰为妻,殷龙亦颇情愿;男婚女嫁,古礼皆然。贺人杰即作为出力酬劳,殷赛花即作为代父赎罪,着即邀同媒约,先行择日行聘,俟贺人杰年交弱冠,再行完娶可也!其余一切应办善后事宜,仍着朱壮士会同该副将等,妥为商酌。应解饷银,仍着参将关太、守备计全,克日护送到京交纳,毋得延误!切切此批!大家看毕,朱光祖非常得意,黄天霸也是欢喜无限。当下就命贺人杰给朱光祖磕头道谢。贺人杰只是臊皮。此时郝素玉、张桂兰也都出来,望着贺人杰说道:“侄儿,现在有了老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有小孩儿的脾气了!”于是你一句,我一句,把他取笑,只说得贺人杰面上通红,站立不住,跑到张桂兰面前说道:“婶娘,你老可请他们不要取笑吧!怪臊皮的,咱可要急了。”张桂兰见他两只眼睛,已急得要流下泪来,又可怜又可笑,当向众人说道:“我替人杰说个情儿,等他大娶的时候,再闹新房吧!现在这小孩子,已臊得要哭了。”大家哄然大笑,方才住口不谈。此时合营俱已知道准备撤营回海州,是日营中大排筵宴,俱各尽欢痛饮。 次日,朱光祖便去殷家堡,说明各节。殷龙父子感激不已,当将银子如数缴出;又将首犯捆送到营,听候治罪。一会,又晓谕合堡人民撤防,各安本业,毋得再行借端生事。诸事已毕,殷龙又率领四子亲到大营,肉袒谢罪。黄天霸等亦款待甚殷。就此择了吉日,预备行聘。到了吉日,那男家黄天霸夫妇,代做主人,备了礼物,就请朱光祖为女媒,计全为男媒。贺人杰这日打扮得簇簇生新,由朱、计二人带往殷家堡求亲。殷龙甚为欢喜,当日就出了庚帖。这日大排筵宴,直吃到日落,始各散席。朱光祖、计全仍带了贺人杰作谢而别。次日殷龙又亲自到营,给计全、朱光祖谢步。隔了一日,黄天霸带了贺人杰又去告辞。殷龙又备了许多礼物,前来犒师,又代黄天霸、计全、关太送行,并送众人。及至黄天霸撤队回营,面禀施公各节,施公亦甚喜悦。黄天霸命贺人杰给施公道了谢,诸事才算清楚。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一回 贺人杰奉命接慈亲关小西无意逢强寇 第二百七十一回 贺人杰奉命接慈亲关小西无意逢强寇 话说贺人杰自离山东,已经三载,这日忽然想起他的母亲。在前,本有书信寄回山东,接他母亲到淮安居住。他母亲居心要人杰在人前立些功劳,将来再讨一房家小,然后再去淮安居住,故此不曾来。现在贺人杰实在思念不已,这日便与黄天霸说道:“叔父、婶母在上,侄儿有件心事,要与叔父、婶母商议。侄儿自奉了母亲之命,到此投奔叔父、婶母,承蒙不弃抚如己子。又蒙大人破格看待,赏了官职。今复蒙叔父、婶母及大人等成全,给侄儿定下这婚事。叔父、婶母的恩德,固是感谢不尽。但是母亲远在家乡,侄儿一别三年,实在思念得很。意欲回去一走,看看母亲精神如何,稍尽为子之道。请叔父给侄儿在大人前请三个月的假,不知叔父意下如何?”黄天霸道:“这是贤侄的孝思,回籍省亲,自是正理。愚叔明日当代贤侄在大人前请假便了。但有一件,你母亲远在山东,贤侄又不免思念,最好一劳永逸,贤侄此去,就将你母亲接来,在此居住。贤侄既可朝夕侍奉;况贤侄且现已定下婚事,两三年后即要完娶,一家团聚,何等不好呢?贤侄你想这话可是不是呢?”人杰道:“承叔指教,何敢不遵。但恐母亲不肯前来,那便如何是好?”黄天霸道:“这倒不难,就说是奉大人之命,特地着你回籍迎亲,以尽子职。你母亲听了这话,他必然肯来。” 次日,天霸进了辕门,见着施公,便将人杰思亲,欲请三个月省亲的假回山东省亲,与施公禀明。施公当下说道:“难道小孩子不忘孝道,本部堂自应准许。但本部堂之意,母子各住一方,彼此究竟心悬两地。不若趁此就将他母亲接到此地,也不致悬念儿子。而况人杰既带本标,又不能常离职守,如此办法,倒觉一劳永逸。母子团聚,何等不好呢?天霸你看如何?”黄天霸道:“承大人格外恩典,此是极好的了。副将回去,当将大人的恩典,告诉人杰,叫他就遵大人的命,去接他母亲便了。”施公点首。黄天霸退出,当即回衙。天霸便将施公准假省亲,并着令迎养的话告诉人杰。人杰道:“虽承叔父、婶母如此厚爱,不免要搅扰叔父、婶母了。只好随后等侄儿稍有寸进,再为报答吧!”张桂兰闻言大笑道:“到底是要讨老婆的人,也会说这样的客气话了。而况你叔父与你父亲,如同亲骨肉一般。便是你母亲来了,咱与你母亲也同亲姐妹一样。一家人有什么搅扰?”黄天霸听说也是大笑。张桂兰见了复又笑道:“明日去大人那里谢了假,并禀知回籍迎养,到各处辞了行,三日后便可动身。早去早回,好让咱与你母亲早得相见。”贺人杰这才站起来,自去料理了一日。 次日,即到漕督衙门禀谢辞别。施公又将他传进去,吩咐了许多话,叫他赶紧将他母亲接来,听候差使;又叫施安在帐房内,取了一百两银子,赏他做了盘费。贺人杰再三不肯领,施公命他收下。贺人杰却不敢再推,又与施公重谢了恩,这才带着银子退出。回见天霸,便将施公赏银的话,告诉了一遍,天霸也自然感激。此时同衙各人,俱已知道,大家就来给他饯行。郝素玉因关小西解饷未回,不便请他筵宴,只得送了几样点菜,又买许多土产,送给他母亲,贺人杰不敢推却,只得全收了。又去各处辞了行,道了谢。黄天霸也送了一百两银子,与他作盘费;又派了四名护勇,同他前往——随后好护送他母亲到淮。诸事已毕。这日贺人杰即拜辞了黄天霸夫妇,带着护勇回奔山东,暂且按下。 再说关小西、计全等,将饷银押解赴京,交兑已毕,领了回批,即便出京,仍回淮安供职。沿途上早行暮宿,渴饮饥餐。一路直至山东交界,到处闻说这两省界内,出了一个采花大盗,闹得不成样子;便是地方官妻妾,也有被他奸淫的,拐去的。所以自天津以至山东,无论军民人等个个皆知,大街小巷,无不纷纷传说。就便这样严拿得紧,那强盗还是照旧行事,不但不能将他擒获,连他的那个影儿,终不曾瞧见他一面。以致日久了,那些被害之家,反而不疑是强盗,倒反疑到妖怪身上去,或有建醮拿妖的,或有延僧超化的。关太、计全沿途上得了许多见闻,心中好不纳闷。即要访拿,为民除害,却又不见形迹,不知姓名,连个风声儿都不知道,这是怎么拿法?只得赶着回淮安衙门销了差,再行与施公说明,请求办理。彼此商议妥当,就赶速起程。这日已到了徐州草桥驿地界,关太等就在那镇上找了客店住下。到了三更将近,关太正一觉睡醒,忽见有个人影儿在窗外一闪,就如风飘落叶一般。关太一见,立刻从铺上爬起来,提着倭刀迫了出去。计全此时也知道了,提了兵刃追赶出来。两人四面一看,那里有个人影?又四下寻找一回,一些影响都没有。只得仍自回房,取了火种,将灯点上。忽见桌上有封柬帖,计全拿起一看,但见上面写着:“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奉拜。”计全看毕,便低低地告诉关太说道:“那些采花案一定是这个人了。即知姓名便好办事。咱们且回去销了差,再作计议吧!”关太答应。两人复又睡了一会,已是天明,带着亲兵赶路,向淮安进发。不一日已到,当即到施公前缴了回批。施公大喜,便令二人坐下。关、计二人就将以上各情节说了一遍。欲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二回 施贤臣聚议访淫徒贺人杰省亲谢恩公 第二百七十二回 施贤臣聚议访淫徒贺人杰省亲谢恩公 话说关太、计全将沿途上闻说各项奸淫案件,并在草桥驿客店,遇见蔡天化留柬露名各情节,一一向施公禀明。施公闻言,大怒说道:“如此强人,贻害百姓。若不严行拿办,以正国法,本部堂何以对朝廷而安百姓呢?计贤弟与关贤弟,你二人沿途不免辛苦,且各回衙暂歇。”关、计二人唯唯退下,自去与黄天霸等说知,不必细表。 且说这蔡天化,系关东人氏,今年才交二十五岁,是飞来禅师的首徒,却是一身好武艺,不但刀枪剑戟,件件精通,飞檐走壁,般般熟悉;他更有一个绝技,善运神功,任你刀枪厉害,皆不能在他身上动入分毫。那飞来禅师是极爱他的,后来因天化仗着武艺高强,又喜一色字,师父就将他赶出了门。他见师父将自己赶出,却正中心怀,便往来于天津、直隶、山东各处,专以盗劫财物、奸淫妇女为事。他有一种闷香,叫做鸡鸣断魂香,只要将那闷香烧起,总要到鸡鸣时候,女子才会醒来。及至自己知道,却又不知被谁人污辱。为此有含羞自尽的,不一而足。虽经各地方官悬赏缉获,无如他来无影去无形,又无一定的下落,故此拿他不住。这日因各处拿他得紧,又打听关小西等是施公面前得用的人,走此经过,沿途上不免听人传说,料定他们要在施公面前禀告的。又因施公向来专与他们为难,江湖上朋友,绿林中豪客,不知被他拿办了多少。因此要显显自己本领,露出姓名,偏激他派人拿捉。蔡天化存了这个心,所以才在草桥驿留了柬帖,通了姓名,使关小西、计全知道,回去向施公说知,好使施公差人擒捉。这便是蔡天化始末原由。 且说关小西自见过施公,退出衙门,便去黄天霸那里见着褚标、天霸,说明各节,并将施公传知各人聚议的话头,又告诉一遍。次日天霸等皆齐集辕门,见施公请安毕,站立一旁。施公便命大家坐下。因说道:“昨日关参将、计守备解饷回来,说及由天津至山东一带,近有采花大盗,专门奸淫绅商士庶人家妇女,被辱之家不可胜数。虽经各地方官悬赏缉获,怎奈该盗行迹无定,不易擒拿。又据关参将、计守备声称,于徐州交界草桥驿地方,有人留柬帖,上写‘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本部堂之意,或者该盗不是蔡天化,却与蔡天化有仇,借此挟嫌诬害,亦未可料。诸位贤弟英雄以为然否?”当下褚标即应声说道:“大人的明鉴。在老民之意:那采花大盗一定是这留柬露名的蔡天化无疑。”施公道:“据老英雄所料自是不错,但是他犯法露名,却是何故呢?”褚标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凡有武艺的人,无论英雄好汉,以及江湖上朋友,除非不闹出事来,若是已闹出大事,总不肯缩头缩尾,嫁祸于人。就是这个蔡天化,明知所犯之事于国法难容,他却仗着武艺高强,又因该处各地方官拿他不住,他便目空一切起来。他料定此事终久要被大人知道,差人访捉他,却偏要显自己武艺高强。却值关参将等解饷回来,打从那道经过,他便留那么个柬帖,露出姓名,故意使关参将报知大人,由大人差人擒捉于他。偏叫人拿他不住,那才显他本领,显然如此。这天化既有此举,在老民看来,他的本领,恐亦不在我辈之下,只怕此人现已到了淮安,不过我等大家认不得他罢了!老民还有一说,大人贴身,还要格外防备才好!”施公道:“据老英雄所言,这天化是有些难捉了。这便如何是好?总不能使他逍遥法外,扰害良民,让那些阎闾佳人,含羞莫白!”褚标道:“那蔡天化如此行为,怎么能容他幸逃法网?但不过不宜太急,在老民之意,最好不动声色,先将他形迹访查确实,然后合力去擒,较为妥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施公正欲开言,忽见黄天霸在旁大怒,便向褚标说道:“你老为何长他人之志气,灭了我等的威风?难道那蔡天化有三头六臂不成?就他真有三头六臂,须放着我众兄弟不死,也要将他擒获住了,碎尸万段,给那些被辱之家申雪。照你老这样说法,慢慢地捉他,倘一日不将他捉住,民间多被一日之害;不但如此,还要给他笑我等无能。我黄天霸是不能忍的!”褚标道:“贤侄所言,急于为民除害,固是贤侄的好心,不避艰难,敢为敢作。但老朽有句话要问贤侄: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譬如当面见之,你可认得他吗?”天霸一闻此言,顿觉语塞。褚标复哈哈大笑道:“贤侄!依老朽的主意,定然是明查暗访。等有了实在消息,那时再并力合攻,不怕他插翅飞去。便是老朽也可助诸位一臂之力。”施公道:“老英雄所见正合某意。黄贤弟不必性急,就照老英雄这样办法也罢了!”褚标道:“虽然如此说,大人左右还须每夜得两人,轮班保护才好。得到那人消息,将那人捉住,大家就可庆太平宴了!”大家答应,又议论了一会如何明查,如何暗访的话,这才退出。再说贺人杰由淮安起身,早行夜宿,在路上非止一日。这日已到家中,见着他母亲梁氏。在贺人杰是说不尽的那依恋之意,在梁氏也是说不尽的爱惜之情,本是极喜之事,更是极乐之事。那知乐极生悲,他母子二人倒反相视无言,对着面流下许多泪来。觉得这三年之中有许多话,竟不知从那里说起,对面流了一回泪。还是贺人杰破涕为笑道:“母亲,你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健康吗?孩儿自那年离了母亲去到淮安,不觉已经三载,何日不思念你老人家?刻刻想回来走走,无奈不得脱身。”梁氏听说,就把人杰拉到怀中来,望着他笑道:“难得孩儿有志向上,显亲扬名,不必说为娘的心上欢喜,便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要喜欢的。”于是贺人杰就将大闹殷家堡,奉命婚配殷赛花,以及迎养的话说了一遍。梁氏听了,好不欢喜。当下又问道:“孩儿,那殷家女子模样儿生得如何?你可不要害臊,照实说与为娘知道,好使为娘放心,为你欢喜。”人杰见问,便带羞又细说了一遍。梁氏更加欢喜,当下即命人杰将带来四名护勇安顿住下;一面料理择日动身到淮。毕竟梁氏何日起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三回 思尽孝幼子承欢因贪心老成遭骗 第二百七十三回 思尽孝幼子承欢因贪心老成遭骗 话说贺人杰回至家门,见了他母亲梁氏,将奉命迎养的话细说了一遍。梁氏见儿子做了官,前来接他,自是满心欢喜。当下就料理起来,收拾有半月光景,诸事已毕,择定日期动身。在路上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淮安城外。贺人杰即着带来的护勇先进城通报。黄天霸知道,一面命人出城接迎,一面命人将房屋打扫洁净,以便盟嫂安住。不一会,梁氏已与贺人杰来到。黄天霸即与张桂兰迎接出来。梁氏下了驮轿,张桂兰先让他进去。到了内室,黄天霸先给梁氏见了礼,又命张桂兰相见。梁氏回礼已毕,张桂兰让梁氏坐下,早有丫环献上茶来。梁氏便说道:“小儿在此,一向承叔叔、婶娘照顾,提拔他成人,愚嫂实是感谢不尽。”黄天霸、张桂兰也道:“便是侄儿在此,诸多简慢,有照就不到之处,还望嫂嫂包容!”梁氏谢道:“当今之际,就是同胞叔侄尚有如同寇仇的呢!何况异姓叔侄,抚养犹如己子,教养兼全。再说照应不周,却要怎样才好?”张桂兰又谦让了一会。此时带来的物件,已纷纷搬运进来,梁氏见黄天霸在那里招呼,委实过意不去,即命人杰进去自为收拾,将所有物件安放妥当。张桂兰即邀同梁氏到后面看了一回。梁氏复又谢道:“多累贤妹费心,实在过意不去,只得随后图报吧!”张桂兰道:“姐姐何必如此说,咱与姐姐虽是异姓妯娌,却有你叔叔与大哥当日那番情义,如同骨肉一般。”梁氏听说,知道张桂兰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就答应。张桂兰大喜。此时日已正午,外面已开了饭,丫环进来请他二人吃饭,张桂兰就将梁氏邀了出来,彼此坐下。张桂兰道:“姐姐请来用饭吧。”于是二人吃了饭,张桂兰又帮着梁氏在房内收拾了一会,他两人就在房内畅谈起来,彼此倒着实投心合意。梁氏忽想起一个人来,因问道:“咱曾闻你侄儿说起,此间有个褚老爷子,是怪疼你侄儿的。这褚老爷子现在这里吗?”张桂兰道:“在这里。”梁氏道:“愚姐要去见他,给他行个礼,并谢谢一向关切。就请大妹着人出去通报一声,好使愚姐前去。”张桂兰答道:“愚妹倒把此事忘了,幸亏姐姐提起来。这褚老爷子可真是怪疼侄儿的,就是大人面前,也是他代侄儿说了许多话。姐姐既已到此,却是应该给他道谢;况且他前日还记念着姐姐与侄儿,不知何时可到这里。他老人家真是个热肠古道人呢!”说着就命人去外面通报。一会子家人进来回道:“褚老英雄说:挡贺太太的驾,断不敢当。如果贺太太定要出去,也可请贺太太见见,随后就好常见了。”张桂兰听说,一面拉着梁氏往外就走,一面笑道:“这个老儿真讨厌,你听见那种半推半就的话吧!”梁氏觉也好笑。说着已到外面,便与褚标行了礼,又道谢了一回,这才与张桂兰进来,一宿无话。 次日,贺人杰一早到施公那里禀到,并禀明已将母亲梁氏接来。梁氏又取许多土仪,分送张桂兰与褚标。又取了一份,着人送与郝素玉。接着郝素玉又过来相见。隔了一日,张桂兰又备了一席盛筵,给梁氏接风,就请郝素玉相陪。郝素玉又备了一席请梁氏,便转还张桂兰的东道。梁氏隔了一日,也备了一席,复请张、郝二人。由此你来我往,好不亲热。更兼贺人杰朝夕侍奉,曲意承欢,梁氏甚为欢喜,这也不必细表。且说清河县境坂浦地方,多系盐侩居住。内中有两家盐侩:一个姓李名唤成仁,一个姓刁名唤祖谋。这刁、李二家,即是贴邻居住,虽不能称为通家之好,却也颇谈得来。李成仁居心忠厚;刁祖谋却是奸险无匹,更兼家道贫穷。这一日,刁祖谋忽然心生一计,走至李家门首,喊了一声:“李家仁兄回来吗?”李成仁见有人来问,他即走了出来。见是刁祖谋,便请他进去。刁祖谋道:“老哥此趟出门,一定是得法的。”李成仁道:“什么得法?不过料理些未完事罢了。”彼此就谈了一会,见是晌午时候,李成仁留他午饭。饮酒之间,在先无非说些经纪的话。酒至半酣,刁祖谋忽然叹气说道:“小弟是苦于本短,看着一场大利不得到手,只好让着旁人去得。”李成仁原来为人虽然忠厚,却有一层,利心太重。刁祖谋又深知他是见利忘义的,故此拿这个话去诱他。 那里知道李成仁听是此话,不知是计,却认以为真,因问道:“刁兄]你说什么一场大利,这话可真吗?”刁祖谋道:“怎么不真?而且是千真万实的事。现在有个南京客人,贩了百十箱绸缎,到海州、徐州以上一带贩卖。不意走到海州,才知徐属以上一带,去年被了水灾,无人爱买,仅靠海州一处销售,那里能销得许多?若再盘运回去,往来水脚,沿途关税,更不上算。因此那南京客贩贬价贱售。若得数百金,将这宗绸缎买下来,随后再卖出去,虽不能对本对利,五分利钱靠得住的。小弟是短于财,见着此等大利不能到我手,你道可惜不可惜吗?”李成仁道:“如兄所言,究竟要多少银子,才得将这票货买下来呢?”刁祖谋道:“大约至少也须五百两纹银。”些时刁祖谋已早料定李成仁入了圈套,因此说道:“小弟昨日已经向友人借了一百两,自己凑了一百两,打算前往海州先买他一半。后来听人说起,那南京客人虽然贬价销售,却也不肯分起售出,须要一起售去。小弟闻得此言,虽有二百两银子,仍是毫无用处,因此就将这一百两银子,就还了那个朋友。”李成仁道:“刁兄,你那一百两银子虽已还去,如果有人与你合本去做,这一百两银子可拿得回来吗?”刁祖谋道:“拿是拿得回来,那里有人肯与我合做呢?”李成仁道:“你如果真拿得回来,我便出三百两银子,与你合做。”刁祖谋道:“此话真吗?”李成仁道:“谁骗你来?”刁祖谋大喜,即刻吃完了饭,辞别而去。到了晚间,果然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当时交与李成仁道:“我们后日便可动身,约定一早下船。我先在码头上雇定船只等候,你可随后就来,愈早愈妙。”李成仁答应。刁祖谋辞去。此时李成仁的妻子王氏知道此事,却不以为然,就极意阻拦。李成仁不听。到了第三日,天将微明,就起来带了五百两银子,出门而去。不一会已至码头,刁谋早已在那里守候。便将李成仁邀至酒店内且饮三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四回 图财害命反告诬栽托梦申冤据情互控 第二百七十四回 图财害命反告诬栽托梦申冤据情互控 话说李成仁与刁祖谋同至酒店坐下,祖谋说道:“李兄清晨到此,尚未用点。”即招呼店小二打了一角酒来,又做了些面饼,二人就对饮起来。李成仁不知其中有计,那里晓得刁祖谋已暗带了蒙汗药,等到酒将饮毕,刁祖谋便将蒙汗药放入酒中,又斟了一杯与李成仁饮,说道:“饮此一杯,我们便吃些面饼,好动身赶路吧,船已是雇定的了。”李成仁即将那蒙汗药酒饮了下去,接着就吃了些面饼,腹中已饱。二人带了包袱,一齐出门而去。走了一会,那酒已是药性发作,李成仁便向刁祖谋道:“刁兄!我头晕得很,不能走了,你且搀扶着我,同到船上睡吧!”刁祖谋没法,只得扶着李成仁慢慢前行。刚走到一个僻静河口,是向来无人经过的地方,那时节李成仁万难行动了,只觉得一阵眼花,就跌倒在地。刁祖谋看了大喜,当即赶上前来,找了一块大石头,用绳索缚在李成仁身上,复拖到河口,往河中一放,他便将所带的银子全行收下,据为已有,便绕道仍自回家,将银子安放好了。 到了午时,老刁走到李家门首向内喊道:“李兄!为什么耽搁在家,害我在那里等到这时候,都不见你前去,却是何故?”李成仁的妻子王氏听说,赶急开门出来,看见是刁祖谋来问。王氏便惊讶道:“刁伯伯!你怎么说我家大爷没有去?我家大爷天将微明,就带了包裹去了。莫非他走岔了路?”刁祖谋道:“我约他去的码头,是直通大路的,怎么会走错呢?”王氏道:“既是直通大路不会错的,这就奇怪了。伯伯且请回去,我家大爷去是去的,到了那里,不见伯伯,他必定也要回来,再叫他到伯伯那里去吧!”刁祖谋答应回去。到了晚间,刁祖谋又走过来问道:“李兄曾回来吗?”王氏道:“便是我也在这里疑惑,不知为什么到此时,还不回来。”刁祖谋登时变了脸怒道:“我知道了,你们串通一局,谎骗我那二百两银子,叫你在家糊混搪塞。老实告诉你,我姓刁的也不好惹。你要放明白些,把那银子还我,两相罢休了。我且再等他一夜,到明早若再不将银子交出,不要怪我无情了!”说罢,怒冲冲而去。王氏听了,好不着急,当下即着家僮向各亲友家寻找,那里寻得到?王氏更加着急整整啼哭了一夜。到了天明,刁祖谋反过来催逼。可怜王氏不知是中了计,只得央着刁祖谋:“先到各处找寻,总要将丈夫寻回来,还你的银子吧!”刁祖谋始尚故意不行,既而勉强应允,复又说道:“嫂嫂!我是看你女流,照你这样光景,大约是真不知道你丈夫躲藏何处。我且再限你三日,你可赶紧着人寻他。倘三日之后,再不还我银子,我一定到县里告他谋骗了。”说罢,又大怒而去。王氏听了这话,可怜急得他要寻死觅活。幸亏他家内丫环、仆妇再三相劝,只得仍请了许多人,帮着他四处找寻他丈夫的下落,一连又寻了三日,那里有个影响?刁祖谋届期又至,王氏只得仍然回答他不曾回来。刁祖谋便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要瞒混了,你丈夫是一定与你串通的了。也罢,我合该与你丈夫是有些口舌,明日我们到县里去说吧!凡事经到官,都要有个水落石出的!”说罢掉头而去。 王氏听说他要到县里去告,这一吓非同小可,当即着人将自已的哥哥请来商议。他哥子原系清河县学的生员,名唤王有章,为人亦极诚实。王有章听见妹子要被刁祖谋拉到县里告状的话,那晓得他一听此言,比王氏还要怕些,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李成仁平时用的家僮,名唤王福,他还有些主意,当下说道:“大奶奶不要着急,刁祖谋如果去县里控告,大奶奶不敢上堂,奴才愿去县里。不但与他对质,还要告他将我主人藏匿,反来诬告串骗我家,就此勒令他交主人呢!”王氏被王福这一句话提醒了,心中反倒疑惑起来,一人坐在房中,不觉蒙胧睡去。忽见他丈夫李成仁走进房来,满身的衣服湿淋淋,如同水内拖起来一般。正欲问他如何这等模样,又见李成仁苦着脸向自己说道:“我悔不听贤妻之言,致有今日之祸。尚望贤妻念结发之情,代我申雪,抚我幼子。虽在九泉,也要感激的。”说罢,忽然一阵清风,登时不见了。王氏惊醒,听了听正交三鼓。他放声大哭。这一哭,把那些家僮使女都惊醒了,全赶着进来,问是何事。王氏便将梦中所见,细说了一遍。只见家僮王福也哭着说道:“果不出奴才所料,一定被刁祖谋见财起意,将主人害了。等到天明,奴才便与大奶奶前去县里控告,直告他图财害命。他若狡赖,就请县太爷勒令他交人,若交得出主人,我们情愿认诬;他若交不出主人,一定要他抵命。”王氏此时也有了主意,居心要代丈夫申冤。 等到天明,王氏就带了家僮王福,一齐到了清河县堂上,一面就将那面大鼓敲得冬冬地响,一面口中喊道:“求县太爷申冤呀!”此时清河县陈文亮刚梳洗已毕,忽听外面有人击鼓申冤,即刻吩咐坐堂,将喊冤的人带上堂来审问。家丁答应,也就立刻出来,将差役传齐。陈知县升了堂。当有值日差将王氏带上,跪在下面。王氏磕了个头,说道:“求太爷申冤呀!”陈知县先将王氏打量一回,见他是个正经人家的妇人,就开口问道:“汝姓什名谁?有何冤枉?可从实诉来。” 王氏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小妇人王氏。丈夫李成仁。住居坂浦,向以销售官盐为业。只因五日前,有帖邻刁祖谋,前来小妇人家内,伙合小妇人丈夫前往海州贩卖绸缎。小妇人丈夫素来忠厚,当时就允与刁祖谋合本,约定三日后一齐动身。到了动身这日,天将微明,小妇人的丈夫就带了银两出门去——因刁祖谋约定丈夫愈早愈好,他在码头上先等。丈夫出门后,小妇人以为丈夫一定同刁祖谋去了。不意到了晌午时候,刁祖谋忽然回到小妇人门首喊道:‘李兄!你为何在家耽搁,到这时候还不去?把我等到这会。’小妇人听说,不觉诧异,当即告诉他,说:‘丈夫于天明时,已经带了银两寻你去,怎么说他未去?’刁祖谋又道:‘委实不曾去的。’小妇人便说道:‘既是伯伯未曾等到,我丈夫莫非走错了路不成?’刁祖谋又道:‘若说走错了路,此去码头一直通大道,断不会错的。’小妇人也就疑惑起来,复向刁祖谋说道:‘伯伯既不曾遇见我丈夫,等我丈夫回来,叫他到你家去吧!’那里知道一直等到晚上,丈夫都未回来。小妇人固自着急,遂疑惑丈夫果真昧良,将他银子骗去藏匿不出。只得央求他宽限三日,准我将丈夫寻回,与他结理。因此小妇人就央了许多人四方找寻,那里有个影响?小妇人正在烦闷。不意昨夜三更时分,在睡梦中忽见丈夫回来,满身湿淋淋,如从水里拖出来一般,望着小妇人说道:‘悔不听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祸。’并嘱小妇人代他申雪。小妇人听了此言,正欲问他被何人所害,忽起一阵阴风,登时不见。小妇人惊醒,正交三更。因此知道丈夫被刁祖谋图财害命,特冒死前来,求县太爷申冤理枉!”陈知县听他申诉了一遍。正欲问王氏那“悔不听你之言”一句,忽见值堂的书差,送了一张状词上来,毕竟这张状词内是何案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五回 刁祖谋欺心对质李王氏上控鸣冤 第二百七十五回 刁祖谋欺心对质李王氏上控鸣冤 话说陈知县见值堂差送上一张状词,打开一看,原来就是刁祖谋控告李成仁“因财串骗,远匿无踪”,求饬提家属押交一案。陈知县看罢,回头问原差道:“这告状的人,可在这里吗?”原差禀道:“现在外面。”陈知县道:“可将他带来,候本县审问。”原差答应下去。陈知县这才问王氏:“本县问你:你说你丈夫托梦于你,叫你给他申冤。但是你丈夫所说‘悔不听你之言’,究竟你曾对他说什么话来?说与本县知道。”王氏道:“太爷容禀:只因那日刁祖谋到小妇人家内,与丈夫谈了一会,不知为何。小妇人因刁祖谋这人平时极其奸诈,就劝丈夫不要与他合本——为的丈夫老实,恐怕弄不过他,现在有本钱出去,将来无本钱回来,就怕他一人盘剥去。小妇人丈夫却不曾听信此言。也断不料老刁图财害命,将丈夫害了。所以丈夫托梦前来向小妇人说的那句‘悔不听你之言’,就是我拦阻丈夫不要与刁祖谋合本的话。太爷的明鉴:丈夫实在死得好苦。总要求太爷申冤!”说罢,又连连磕头。 陈知县听说,沉吟了一会,即命人将刁祖谋带上。只见原差禀道:“刁祖谋业已到案。”当下刁祖谋跪在下面。陈知县便开口问道:“你就叫刁祖谋吗?”刁祖谋道:“小人便是。”陈知县喝道:“刁祖谋你为何图财害命,谎骗李成仁合伙,将他害死,反要诬告他见财串骗?你可从实招来!现在尸亲已经将你告发。若有虚言,定即严刑讯问。”刁祖谋又磕了一个头,向上说道:“太爷的明鉴:小人与李成仁合伙是实,若谓图财害命,小人却不知从那里说起。况且小人行将二百银子送交与他,并未见他有银子出来,岂有图财反将银子送去的道理?若说小人将李成仁害死,究竟有何凭据?李成仁之妻素来悍泼,难保不因小人要告他丈夫见财串骗,他先将这个图财害命的大题目,在太爷前控告,逆料太爷见此人命重案,必然提审小人,又逆料小人一经太爷提讯,就可从中央人说和,再不追问。等到事毕,或一二年后,李成仁再行出来,即使小人向他说话,那时事隔一二年,却又毫无凭据,如何与他说得起话来?即不然,他隔一两日,暗地使人将家小搬居他处,他反得安闲自在了。太爷的明鉴:却不能被他蒙混过去。总要求太爷一来追他串骗款项,二来治他诬告之罪!不然小人不但失去银两,还要担那图财害命的罪名,那里担受得起?” 陈知县正要驳诘,只见王氏在旁哭道:“青天大人呀!小妇人的丈夫,实是被刁祖谋害死的呀!他说小妇人串骗他的银两,小妇人的丈夫避匿不出,求太爷即着他指出小妇人丈夫避匿处所,将小妇人丈夫交了出来。小妇人有了丈夫,情愿任诬反坐;若交不出来,还求太爷明察!”刁祖谋听说,便向王氏驳道:“你可不要在青天大人案前撒泼。你将你丈夫藏匿起来,我知道他现在何处?我如果知道,我便要求太爷签差提他来。”陈知县听了他们两造的说词,俱是有理,便又沉吟了片刻。又问王氏道:“你丈夫是何时出门的?”王氏道:“是天才微明就带了包裹出去的。”陈知县又问刁祖谋道:“你既与李成仁贴邻居住,应该约他一齐出门,为何先自前去,要在码头上等?你又为何先将银子交付与他?既是他真与你合本,尽可各带银两,俟到地头再行交出不迟。此中显有情弊,快讲!”刁祖谋道:“太爷容禀:小人所以不与他同行者,因小人尚多俗事,要去料理;又因李成仁托小人雇船,所以小人才先走,为的是预先将船定好,李成仁一到便开,免得耽延时刻。若谓将银子先交付与他,这也是小人脚踏实地之处。因小人家贫,无人与小人合本。难得李成仁答应,若不将银子先交与他,恐他回想起来,又不与小人合本,所以小人先将银子交付,使他放心。”陈知县听了,亦似有理,一时难以决断,只得着两造取保,暂行回家,听候复讯。过了两日,陈知县又讯了一堂,仍是毫无头绪。陈知县也就着急,便密饬心腹到外面察访。一连访了几日,竟访不出一些消息。 这日陈知县适有公干,到淮安漕督衙门,见施公面禀要事,就将这案两造供词,顺便带在身上——准备见过施公禀明公事,就将这案情供词呈上去,请施公的指示。主意已定,带了供词,即便动身。这日来到淮安,见了施公,先将原禀的要事细细禀过;正要禀告这件事情,却好施公问道:“贵县那里,近来还有什么疑难的案件?”陈知县见问,正合心怀,因即答道:“卑职正有一件案情,要求大人指示!”说着,便将刁祖谋及两造供词呈送上去。施公接过一看,首先见着刁祖谋这个名字,就有些不悦;及至看了他的状词并供词,已知大略。又将王氏状词看了一遍,随即问道:“贵县却以此案如何办法?究竟曲在谁人?”陈知县道:“卑职正因两造俱似有理,而刁祖谋似较有不实不尽之处。卑职也曾悉心访察,却毫无头绪。屡想用刑将刁祖谋审问,怎奈不能指出他的实在曲处,因此不敢滥用刑罚。还求大人指示才好。”施公正欲将案中是非曲直明白告诉陈知县,忽听大堂上一阵喊冤之声,施公即命施安出去,观看是何人喊冤。 施安答应,出来见是一个妇人,带了一个家僮,头顶状词,跪在那里听候。你道这人是谁?就是李成仁的妻子王氏。他因代丈夫申冤心急,清河县不能判断,久闻施公办了许多无头案件,又打听得陈知县已到了淮安,他便带了王福,连夜赶来,求施公申冤。施安将王氏状词接了过去,当即叫王氏在那里听候。王氏答应。施安将状词拿进去,走到施公面前,在旁站定,先回了两句道:“喊冤的是个妇人,说是他丈夫被人害了,求大人申雪。”说着,就把状词呈上。施公接过看了一遍,又递与陈知县看。道:“贵县你看这张状词,内中所说各节,本部堂看来无一字虚假,而且实在情急。若果串骗刁祖谋的银两,他断不敢到本部堂这里来告。”陈知县唯唯。施公又道:“贵县且稍坐一会,等本部堂亲自问他一遍,方知虚实。”陈知县躬身道:“是。”施公即命升堂。施安赶快出来,叫人伺候。立刻书差人等,俱已齐集。施公升堂已毕,坐在上面,即命带王氏听审。差役一声答应,立刻将王氏带上,跪在下面。王氏便往上磕了一个头,施公留神细细将他看了一回,只见泪流满面,神色怆惶。因问道:“你丈夫究竟被何人所害?你可从实诉来,本部堂定代你申雪便了。”王氏便将以上各情,申诉了一遍。施公便命他退下,候将刁祖谋提案再行复讯。毕竟如何审问刁祖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六回 据案推详终求定谳严刑审问立破奸谋 第二百七十六回 据案推详终求定谳严刑审问立破奸谋 话说施公退堂,到了书房与陈知县说道:“本部堂方才审问王氏,委系情急上控,并无虚假告词。就烦贵县将刁祖谋押解来辕,听候本部堂亲自研审。”陈知县唯唯退下,也就即日回至清河。施公复将陈知县带来两造的供词,细心推详了一遍,心下暗道:“是了,这刁祖谋素来贫穷,且与李成仁贴邻居住,李成仁的家道,他必尽知光景。李成仁家道虽说饶余,却是好利心重。刁祖谋平日知其本性,欲要图他财帛,必因无由可入,所以特设此计:先以甘言诱他,知他心动,再以现银安住他的心,使他不生疑惑,然后再一网打尽。又怕被李家告发,复又托言,说他等了许久不见前去,反而倒说李成仁串骗他的银两,好站住自己脚步。不然,他与李成仁贴邻居住,何不约他同行?即便李成仁托他雇船,尽可先期将船雇定,然后与他同往,何以要先在码头等候?又谆嘱李成仁愈早愈好,其中显有情弊。且据王氏诉称,李成仁天将微明,就提了包裹出门。如此看来,一定是刁祖谋先用抛砖引玉之计,将李成仁骗入圈套,然后在码头僻静之处,趁着天将微明,无人行走,就于那里将李成仁谋害;取了银两,先送回家,再去李成仁家,假称李成仁未曾前去,这是一定无疑了。又据王氏诉称,李成仁托梦回家,见他满身皆湿,欲令王氏代他申冤,又说‘悔不听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祸’。照此详察,李成仁定是为刁祖谋抛入河中,以致毙命。且待刁祖谋押解到此,本部堂再行彻底追究,就可水落石出的了!” 不说施公仔细推详,且说陈县令回衙,将刁祖谋先行寄监,准备明日亲自押解到淮安听审。次日正欲起行,地保来报:“昨夜三更时分,经渔人高光斗网得男尸一具,年约四十岁左右,背后绑有青石一块;系人故意绑缚,抛弃入水,因此禀报。现在高光斗已一并带到,候太爷的示!”陈知县见报,忽然心下一动,暗道:“这男尸莫非就是李成仁,因刁祖谋图财害命,将他抛入水中?且待本县前去相验毕了,再做道理。”想罢,即命地保:“预备尸场,候本县亲点相验。”地保答应退下。到了午后,陈知县即带了仵作,前去芦苇港相验。不一会,到了尸场,陈知县升坐公案,即命仵作检验。旋据仵作喝报:“验得尸身委系因酒后为人绑缚,抛弃入水身死。”陈知县据报,出位周视一遍,遂命书差填明尸格。一面命地保暂行棺殓掩埋,俟招寻尸属认明,再行给领。陈知县打道回衙。又将渔户高光斗带上堂来,讯问一遍,遂即交保释放。将来如要对质,再行候传陈知县即将尸格带在身边,就于当日押解刁祖谋,前往漕督衙门听候复讯。 不日已到淮安,陈知县先到督辕禀见。施公当即传见。陈知县进内参见已毕,施公命他坐。陈知县禀道:“奉提之刁祖谋一犯,卑职已将他解到,候大人的示下。”施公道:“该犯既已解来,可即着先寄山阳县监内,候本部堂明日亲提严讯。”当令施安传话出去。自有清河县原差,将刁祖谋解往山阳县寄监,不必细表。陈知县又向施公禀道:“卑职昨日派差,押解该犯起程,忽据芦苇港地保报称:该处渔户高光斗,网获男尸一具,单身有绳索绑缚,背后并缚有青石一块。卑职闻报,当即亲往相验。并据仵作喝报,委系酒后为人故缚,抛弃入水身死。卑职复又亲视一周,与仵作所报无异。卑职的愚见:李王氏控告一案,难保非刁祖谋有意图财害命,将李成仁抛弃入水身死。李王氏所控李成仁托梦申冤,李王氏又见他满身透湿。据此看来,似觉已有先兆。不过李王氏现在此地,是否该氏之夫,无人前去相认。”施公道:“贵县将尸格填明吗?”陈知县道:“尸格已经填明,现已带在身上。”施公大喜道:“既有尸格,这就易办了。”陈知县便将尸格呈上。施公看了一遍,即刻传齐差役升堂,将李王氏带来复讯。 一会子,李王氏已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李王氏,汝控刁祖谋有意图财,将你夫害死。本部堂且问你,你夫那日天明出门之时,身上所穿的是什么衣服呢?你可细细说来,本部堂可代你申冤。”李王氏磕了一个头,说道:“民夫那日出门,身上所穿的,是玄色湖绉马褂,米色土绸袍子,蓝布套裤,玄色布鞋。”施公一面看那尸格,一点不错。因将渔户网获尸身一具,说了一遍。李王氏见说,不觉放声大哭。施公说:“李王氏你不必如此。刁祖谋现在已经提到,候本部堂明日讯问明白了,便可代你夫申冤,你且好好退下。”李王氏退了下去。施公退堂,便与陈知县道:“贵县所言的那具尸身,经本部堂刚才问他,李成仁出门之时,身上所穿是何衣服,据该氏所诉,与那尸格一些不错。该尸身为李成仁无疑。明日只须将刁祖谋复讯一堂,是否为他谋害,便可明白了。”陈知县唯唯道是。当下施公就留陈知县在署便饭。用饭已毕,陈知县告退,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陈知县已经进来。施公命传齐差役升堂,并令往山阳县监,将刁祖谋带来验审。一会子由清河县原差将刁祖谋解到。施公即与陈知县一起升堂,刁祖谋跪在下面。施公将刁祖谋一看,见他满脸奸相,施公已知道他不是善人。便往下问道:“刁祖谋,你控李成仁串骗,藏匿不出,你可将以上情节细细诉来,或本部堂好代你作主。”刁祖谋见问,即磕了一个头,便将如何合本,如何被串骗的话,枉说一遍。施公大怒,说出青石绑缚李成仁坠水之事,即命夹棍严讯。刁祖谋熬不过,只得招认。施公即判:秋后处斩。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七回 蔡天化二次露真名老褚标一议捉强寇 第二百七十七回 蔡天化二次露真名老褚标一议捉强寇 话说施公审明刁祖谋图财害命一案。退堂以后,正欲宽衣,忽见王殿臣进来禀道:“千总奉谕寻访蔡天化,现在该贼已有了下落。请大人示下,传知黄副将等,一齐前去并力捉拿。”施公听了,好生欢喜,当时传知各人,赶速随同王殿臣前去捉拿。 你道王殿臣如何知道蔡天化的下落呢?原来蔡天化自那日草桥驿留柬露名之后,本来就要暗地跟随关小西、计全来到淮安。只因他闻说徐州一处美貌妇女甚多,耽搁了好些日期。这日蔡天化在一个酒楼上饮酒,那酒楼名唤做“一醉楼”,要算得淮城里第一座酒馆。蔡天化就在那里独自小饮。忽见楼上走下一人,仿佛差官打扮。那酒堂的小二一见,立刻立在一旁,垂着手喊了一声:“王老爷。”那人上得楼来,就在里面一间房内坐下。那店小二也就跟着进去招呼,且是应酬不迭。蔡天化见了,就有些疑惑,当时并未开口。停了一会,店小二到了蔡天化面前,问蔡天化还要什么菜,蔡天化先要了两件菜,趁此就问道:“那房间里坐着的那个人,他姓什么?你为何那样应承他,却是何故?”店小二道:“你老有所不知,那人姓王,名唤殿臣,是总漕施大人衙门里一位千总。这王老爷在施大人面前颇为得用。平时却不常来饮酒,偶尔来了,待我们极其宽厚的,赏我们的小钱,说不定一样比正帐还多。所以我乐得殷勤地去招呼他,是想他老人家多赏些钱。你老不要笑话。”蔡天化听了,也就微微笑了一笑,暗道:“原来就是施不全那里的人,咱何不趁此就叫他带个信回去,使黄天霸那个小子知道,叫他前来会咱呢!”主意已定,又自斟自饮起来。蔡天化将酒饮毕,便将店小二叫到面前问道:“咱吃了多少银子酒菜?算明白了,咱就走了。”店小二道:“连酒共菜,一共八钱三分;外加小帐是我们的。听你老人家赏给是了!”蔡天化道:“咱知道了,现在身上未曾带钱,代我权记在帐上。午后到城外天齐庙内向咱领取。”店小二闻此言,好不诧异,暗道:“这人看他不象光棍,怎么竟来吃白食?向来又不认识他,怎么叫我代他记帐?”一面暗想,一面带笑说:“你老不要见怪,我们这个铺子内,向来是不赊帐的,皆是现钱交易。而且与你老初会,你老虽叫我们到天齐庙内去讨,又不知你老姓什名谁,这不是叫我们去白跑一趟?还请你老现惠吧!”蔡天化见说,忽将两眼一睁,一声大喝道:“好个有眼无珠的小子!你要问咱的名姓,你可站稳了。咱就唤做赛罡风采花魁首蔡天化!你若识时务的,快快给咱将帐记上,午后到天齐庙内向咱去讨,咱断不少拿一文。若有半个不字,你可不要怪咱眼睛里认得你是跑堂的店小二,拳头上可认不得你了!”说着就将左手在桌角一拍,只见那张桌子角如刀削的一般,已削去一角。店小二一闻此言,知他就是蔡天化,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又见手这一起,他已将桌角剁了下来,更是不敢声张,只得抱头鼠窜,跑下楼去。 此时王殿臣早已听见,如在从前,也早已跳出来,与他交手了。只因蔡天化声名大了,一个人拿他不住。又因他说出住在天齐庙内,王殿臣心中暗想道:“明明是他知道我在这里,有意说把我听,叫我前去与他交手。我若出去与他动起手来,能够胜他也还罢;若再打败了,我这淮安城里,就不能住了。况且他既说出姓名住址,分明叫我们去捉拿,料定他决不逃走。我不若还是不出去的好;等他走过,再回去送信,约同大家一齐到天齐庙拿捉,也觉得稳当些。”主意已定,即向壁缝内,将蔡天化认了个真切,以便一同大家前去,好认明捉拿。蔡天化将自己的姓名住址报了出去,也料定王殿臣不敢出来与他交手,他也就下楼去了。此时楼上的酒客,等蔡天化走过,大家就议论起来。有的说:“蔡天化不象做强盗的!”有的说:“蔡天化真是好武艺!”还有的说:“施大人正在那里各处访拿,他竟敢明目张胆出来,是要自寻死的!”议论纷纷,不一而足。王殿臣听了也是好笑,赶急算了帐,走下楼去,赶回衙门,报与施公得知。 施公传齐各人,连褚老听见,也就一齐进来,商议捉拿之计。当下施公说道:“方才据王殿臣来报,说是蔡天化现在此地,他已见过本人。诸位贤弟,看怎样前去捉拿?”黄天霸见问,便将如何见着蔡天化的细情,问了一遍。王殿臣也就将上项的情形说明。黄天霸不由得气往上冲,即向施公说道:“大人的明鉴。这没有什么计策。蔡天化既在天齐庙,副将等即刻前去捉他便了!”褚标当即拦阻道:“黄贤侄,你不必性急。依老朽的愚见,咱们此时不必前去,还是在衙门里等候,可一面各处埋伏起来。他到夜间见咱们不去,他必然到此探试,那时出其不意,将他擒获住了,实做个以逸待劳。若此时就大家前去,反要被他笑咱们无见识。”施公听了,也觉有理,即向黄天霸拦道:“黄贤弟,老英雄所言甚合吾意。你等就照老英雄这样办法便了。”黄天霸实在气忿不过,怎奈施公拦阻,不敢违拗,只得勉强答应下去。当时就议定黄天霸、关小西二人,在施公卧房内保护,计全、李昆在施公卧房外埋伏,何路通、李七侯在书房外埋伏,贺人杰、褚标在夹苍内埋伏,王殿臣、郭起凤、金大力在二堂内外埋伏。又将张桂兰、郝素玉二人传来,令他们各处巡风,帮同接应。商议已定,到了点灯时候,大家皆饱餐饮食,带了兵刃暗器,各处埋伏起来。那夜并不多点灯火,仍同平时一样,若作毫无准备之状。 大家等到二更时分,不见动静。看看又到了三更,仍是毫无影响,大家都有些着急。黄天霸正在施公卧房内,与关小西说道:“咱不懂,褚老叔专代那个蔡天化小子说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关小西正欲回答,忽见窗外有个黑影子一晃。黄天霸递了个暗号,立刻提着刀将窗格推开,飞身出来。关小西不敢走开,也就打了个暗号,与各人知道。张桂兰、郝素玉二人,是早已瞧见,正欲递信与黄天霸,已见黄天霸飞身出来。当下仨人即刻蹿上房檐。四面一看,见施公卧房上面立着一个人,手内提着单刀。黄天霸一见,便大声喝道:“蔡天化小子不要走!你认得黄天霸老爷吗?”只听蔡天化答道:“天霸你这小子不要逞强。咱老爷特来会你,与你比个高低!”天霸一听大怒,立刻飞过房檐,向着天化就是一刀。天化也不格架,将左手往天霸的刀口上一迎。只听咯噔一声,天霸的刀犹如砍在石头上一样。天霸说声:“不好!”赶将单刀抽回。才要复一刀,向天化肋下刺去,天化的刀已向天霸胸前砍来。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八回 众英雄大战天齐庙蔡天化小住藏春楼 第二百七十八回 众英雄大战天齐庙蔡天化小住藏春楼 话说蔡天化、黄天霸二人在房檐上交起手来。一来一往,约有十数个回合。黄天霸暗暗赞道:“怪不得褚老叔料他武艺高强,果然不出所料,如此扎手。若要捉他,倒觉有些费事。”蔡天化也暗自夸赞。 且说张桂兰见黄天霸战蔡天化不下,也就提着刀飞了过来,出其不意,认定蔡天化肋下就是一刀。蔡天化实在眼快,说声:“来得好刀!”这一刀就往下面一磕,复一转刀背,将张桂兰那把刀掀在一旁,趁势就一刀,向张桂兰胸前刺到。张桂兰往后一缩,一转跳到蔡天化左边。蔡天化正欲掉转身躯来战桂兰,天霸已早又一刀,向天化肩背砍到。天化也不躲让,一面用肩背向刀一迎,一面执定利刃,向张桂兰便刺。黄天霸见他不避刀枪,心中好生着急,正欲拿暗器伤他,只见蔡天化说声:“不好!”已飞下房檐。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贺人杰在对面屋上,见天霸、桂兰二人战他不住,便暗暗取出金钱镖打来,以为这一镖打去,必然将蔡天化二目打瞎了,好让黄天霸趁势擒拿。那知蔡天化实在眼快,才将黄天霸、张桂兰两把刀分开左右,瞥眼见对面屋上有人将手一扬,向他双目打来,他早知道是暗器,如果要让是万让不去,只得说声:“不好!”将头一低,一个箭步,跳下屋去。黄天霸一见他飞下房檐,也就取出金镖,认定蔡天化腿上打去;张桂兰也就飞出袖箭,向他脑后射来。那知蔡天化他练的本领,不必说金镖、袖箭,任你什么暗器,要想在他身上,都不能伤他;只有两处照门是他的要害;那两眼、两腋,他是刻刻防护着的。所以贺人杰将金钱镖打来,他便赶紧跳了下去。蔡天化正跳落地面,只觉脑头、腿上都有两样暗器打到,他也毫不介意。却好关小西舞动折铁倭刀,从施公卧房内跳了出来,接住蔡天化便杀。黄天霸、张桂兰见两般暗器俱伤他不得,也就噗噗一齐飞将下来。却好郝素玉又舞动绣鸾刀前来助杀;贺人杰也从对面房檐上直蹿下来,五个人将蔡天化团团围住,在院落中间大杀起来。只见蔡天化抖擞精神,力战五将,毫不介意。斗了有一个时辰,不但拿他不住,且未曾伤他分毫。 此时却恼了关小西,大喝一声,舞动折铁倭刀,向蔡天化左右前后乱砍下来。蔡天化一面迎敌关小西的那把刀,一面防护着自己的要害,得空还要向黄天霸等人还上一刀。就此又斗了好一会,只见关小西的那把折铁倭刀,本来锋利无比,又兼他杀上气来,将吃奶的力气,皆贯足在这把刀上,因此一撒手,向蔡天化顶门劈下。蔡天化见这一刀甚是厉害,赶将手中的刀往上一迎。不意关太的刀用力过猛,又因锋利异常,也算得削铁如泥,吹毛即断。蔡天化的刀才迎靠上去,只听喀嚓一响,又听当啷一声,天化的刀已折成两段在地。蔡天化知道此刀厉害,将自己的刀折断,手无寸铁,何能厮杀?也就不敢恋战,抽个空举起双拳,先向贺人杰面门打来,虚晃了一下。贺人杰赶紧往开一让,蔡天化回手一拳,出其不意,认定黄天霸肩背上一击。黄天霸冷不提防,被中了一拳,“哎呀”一声,反倒退两步。蔡天化就趁这个空儿,已飞上房檐,大声喝道:“尔等这些小子!有胆气的,明日到天齐庙内,与咱再比个高低。咱今去也!”说着就蹿房越屋,早已不知去向。 此时已将天亮,各人也安睡一会。次日起来,施公复聚众议道:“蔡天化如此厉害,若不设法将他拿住,不但是心腹之患,而且闾阎必定受害不浅。”黄天霸道:“副将等今日准备会合全力,前往天齐庙捉拿。若不将他擒住,誓不回署。”施公道:“黄贤弟此言差矣!我料蔡天化今日必不在天齐庙内,昨日所言,是其诈也。”褚标道:“大人虽料得不错。在老民看来,蔡天化必不逃走,他正要在此大显武艺,若就此逃去。他还恐惹人耻笑。今日正该会合全力,前往擒拿。且到那里,再行见机而作。”施公道:“既是老英雄所料如此,本部堂之意,还要请老英雄同他们一行。不知老英雄尚肯臂助否?”褚标道:“老民当得效力。”于是大家饱餐饮食,一齐带了兵刃,出了衙门,直往天齐庙而去。 不一会已至天齐庙内,大家一拥而进。蔡天化是早已预备,知道他们今日必来。一见大家进来,即便迎出,向众人说道:“咱们今日比试,你是大众齐上,还是轮流而来?”褚标听说,赶着应声说道“咱们每人与你各斗五十合,轮流转战,尔敢应承吗?”蔡天化道:“就便是一百合,却又何妨。谁先过来见个高下?”话犹未了,只见金大力手举齐眉镔铁棍,跳上前来,认定蔡天化顶门,就是一棍打将下来。蔡天化说一声:“来得好!”赶着将双刀往上迎住,身子向旁边一跳,趁势一个猿猴摘桃,先将左手刀向金大力面上一晃;金大力赶着用棍来迎,蔡天化已将右手的刀,向金大力腿上刺去。金大力躲闪不及,小腿上已着了一刀。李昆看得真切,大喝一声,跳了过来,手起刀落,直向蔡天化砍去,招拦隔架,战有三十余合。李昆看看抵敌不住,计全即提着刀,上来轮换。李昆、计全二人,又勉强围战了二十余合,也是不能取胜。大家皆轮流已遍,蔡天化并未分毫受伤。此时大家皆已急了,一齐拥上,你一刀,他一锤,你一拐,他一剑;更有许多暗器,如李昆的弹子,张桂兰的袖箭,黄天霸的金镖,郝素玉的软索锤,皆纷纷打下,毫不中用。贺人杰也就将金钱镖掏出,手一扬直向蔡天化两腿飞来。蔡天化看得真切,就趁此借机,先将头一低,让过金钱镖,复大笑一声道:“尔等这些本领,咱已全领教过了;各种暗器,咱也见过味儿了。咱可要饮酒吃饭去了,咱们再会吧!”说着两脚一蹬,由平地飞上屋檐。黄天霸等一见,也赶着一个个追了上去,蹿屋越房,赶了许多地方,终是赶他不上。忽然见蔡天化往下一跳,黄天霸也就赶了下去,登时就不知他的去向。急得黄天霸等怒目咬牙,与他誓不两立。此时,那蔡天化已不知去向,众人又各处搜寻一回,终不见个形迹,大家复又会合,一齐赶回衙门,再作计议。 那里晓得黄天霸等才到衙门见了施公,正欲回明情形,施公已拿出一张简帖,递与天霸等人观看。大家环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咱蔡天化特地前来给你送信,黄天霸等那班小子皆被咱杀败,你可再请武艺高强的人前去捉咱。咱限尔一年,如若捉咱不住,咱就要把你捉去了。”大家看罢,又恨又愧,好不难受,连褚标也觉惭愧起来。施公见他们俱有愧色,反用好言安慰了一会,大家才退了出去,互相议论设法捉拿天化不表。再说天化自从天齐庙别了众人,又到施公那里留了柬帖,他便缓缓行去,仍暗暗回到天齐庙内。取了些银两带在身旁,复又出去,庙内和尚一个都不知道。天化复出了庙门,心中一想:“咱此时往何处去呢?不若前往藏春楼取乐一回。”蔡天化如何取乐,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七十九回 妓女无心窝留巨盗狗儿畏罪首告强徒 第二百七十九回 妓女无心窝留巨盗狗儿畏罪首告强徒 话说蔡天化要往藏春楼取乐。你道这藏春楼是何所在?原来这藏春楼是淮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妓馆,馆内有十数个妓女,皆是名震一时。惟有一个金玉姑,更是超群出众。蔡天化初到淮安,就到了那里住了两宿。这两日与施公那里两相争斗,因此未去。现在已与黄天霸等比试过了,他便来与金玉姑取乐。等至天黑,天化便走了进来。鸨儿、龟奴见是熟客,也便笑迎出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蔡二爷。请里面坐吧!”说着就迎了进去。蔡天化走进金玉姑房内坐定,早有人送上茶来,蔡天化问道:“玉姑娘往那里去了?”当有鸨儿答道:“方才被河坊街王八老爷家接去陪酒,一会儿就回来的。你老请坐一刻,小的先去叫两个姑娘来陪着。”蔡天化道:“很好,快去叫来!”鸨儿答应,转身出来,就喊了两个进去。 蔡天化一看,见那两个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四五岁,虽不如金玉姑美貌,倒也不甚讨厌。只见那两个妓女走到面前,先请了个安,站立面前低声问道:“老爷贵姓?”蔡天化笑道:“咱姓蔡。”便随问那两个道:“你们唤什么名字?”十七八岁的道:“我唤小红。”那个十四五岁的也答道:“我唤小宝。”蔡天化便将小红、小宝,一手拉一个在两膝上坐下。又问小宝道:“你今年十几岁了?”小宝道:“我今年十四岁。”又问小红道:“你今年多大年岁了?”小红道:“我今年十七岁。”蔡天化道:“你两个会唱曲子吗?”小宝道:“我是才学的,唱得不好。小红姐姐唱得绝好的京调。”蔡天化听了大喜,就叫小红去唱。小红也不推辞,就叫人取了一把胡琴过来。小红接在手中,且先拉了一会,就将胡琴上的弦子校准,然后调着腔,唱了起来。蔡天化一面静听,一面与小宝戏谑。一会子小红唱完,蔡天化喊了一声:“好!”便问小红道:“你唱是唱得好极了,可是咱但知你唱得好,可不知你唱的是些什么。你告诉咱吧!”小红抿嘴笑了一笑道:“你老别客气吧!我知道我不会唱,还请你老包涵些儿。”蔡天化听说也笑道:“咱真不知你唱的是什么,谁骗你来?你快讲吧!”小红道:“我方才唱的是《捉放曹》。”蔡天化道:“这《捉放曹》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明白地说了吧。”小红道:“是曹操先被陈宫捉住,后陈宫又把他放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蔡天化道:“原来这就唤《捉放曹》。”又问小宝道:“你会唱什么呢?”小宝道:“我是更不会唱的。”小红道:“他的昆腔唱得最好。你老叫他唱罢!”蔡天化听着,就逼住小宝唱昆腔。小宝推辞不过,只得央着小红吹笛,他也唱了一出《佳期》。蔡天化听了,更是一句不懂了。又笑问道:“你这个把戏儿好不闷人,只管咿咧咿咧,胡闹不清,究竟唱的是些什么?”小宝道:“是唱的一出《佳期》。在唐朝有个莺莺小姐,给张公子瞧见了。那时张公子就爱上莺莺,要与他成就好事,怎奈不得到手。却也好,莺莺有个丫头,唤作红娘。张公子就买嘱了红娘,给他牵马。红娘就答应张公子,把莺莺的心说动了。这日红娘就约定了,张君瑞公子,在花园书房内相会;又把莺莺约了出来,给他两人成就好事,他自己却在书房外面等着。这曲词是写红娘在此思想那张生、莺莺两人在里面的动静。后来有人编首曲子,就叫做《佳期》。”蔡天化听罢大笑道:“原来就是这样。”正说之间,只听门帘一掀,走进了个人来,笑着说道:“蔡二爷!你为什么这许多时,都不到我这里来?贵忙吗?”蔡天化见是玉姑回来,赶着撇了小宝、小红,迎上前去,一伸手将玉姑的手拉住,顺便就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将玉姑抱入怀内,先将他的脸看了一遍。说道:“你今日的酒饮得不少了,你那春心想也要动了。”玉姑见说,两手将他推开,走了过去,在对面那张椅子上坐定。便问道:“你还没有吃饭吗?”蔡天化道:“便是咱要吃饭,也等你回来。咱们一道儿吃,才觉得有趣。”金玉姑听说,便笑着说道:“隔了有半个月才来,还要说这些米汤话,你不怕臊吗?”说着便掉转头来,向着小红、小宝谢道:“有劳二位妹妹给我陪客了。”小红、小宝答道:“一家之人,何必这样客气!”说着就站起身来,向蔡天化道:“二爷请坐,我们少陪了。”小红、小宝要走,被蔡天化留住。当下就叫人摆下酒来,金玉姑、小红、小宝陪着蔡天化,四人同饮,说不尽那般快乐。 不表天化饮酒取乐。且说这院内有个打杂的,唤作胡狗儿,可巧叫他到金玉姑房内上菜。他一进了房,见着蔡天化就是一怔。蔡天化却不曾留意。胡狗儿上了菜,赶着跑到领班的房内,悄悄向领班的王二说道:“二爷,咱们院内要出事了!金五姑房内,现今接了一个强盗了。”王二一听,慌忙问道:“你这是怎么说?玉姑娘房内是个熟客,前已来过两次,还在这里住了两宿。你怎么说他是强盗?”胡狗儿道:“他不是姓蔡吗?”王二道:“他正是姓蔡。”胡狗儿道:“那更不错了!”王二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强盗呢?”胡狗儿道:“昨日我寻贾老爷去,才走到天齐庙门外,见那庙里拥着许多人。我便问作什么呢?就有人说道:‘施大人派了黄副将等一干英雄,现在在庙里捉拿什么采花大盗蔡天化。’我听见这话,就挤进庙内,躲在旁边偷看。但见黄天霸老爷,还有十几位老爷、两位女将,都在那里与蔡天化厮杀。斗了两三个时辰,忽见蔡天化就平地上跳上房檐,逃走去了。黄老爷等人也就追赶上去。我看了一会,见不曾拿住蔡天化,我就回来了。方才到金玉姑房内上菜,见着那个客人,正是采花大盗蔡天化。所以特来告诉二爷,好早些作准备,不要被施大人那里的人知道了,说我们家窝藏大盗,那些罪名是洗不清了。”王二一听,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与胡狗儿商议道:“据你这样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呢?”胡狗儿道:“在我看来,去到施大人那里赶紧报案,请他老人家派人前来拿。无论拿得住拿不住,我们就可没事了。”王二听说,又道:“既这么说,你就赶紧前去一趟,请他老人家那里派人来捉拿。”胡狗儿道:“我去是去的。但是我们家里不必惊动第二个人,也不要告诉谁,还照常关门,与平时一样。若把他惊走了,等到施大人来捉他已逃走,那时他们必然说我们买放。我们还是个不了。”王二答应。胡狗儿便立刻出了门,一口气飞跑到漕督衙门。先到门房里,向那个值门的说道:“大爷!小的姓胡,名叫胡狗儿,是藏春楼妓馆里打杂的。特地前来有要紧的机密事,跪禀大人。请你进去禀一声,不可迟缓。”那值门的见说,又看胡狗儿那种慌张样子,忙问道:“你有什么事,你可先告诉我,好给你进去禀大人。”胡狗儿没法,只得向着值门的耳边低低说道:“蔡天化现在我们家里呢,请大人前去捉拿吧!”那值门的听说,不敢怠慢,遂立刻飞跑了进去禀明。施公一面传密令黄天霸等,一面将胡狗儿唤了进去,问明一切。胡狗儿见了施公,先磕了两个头,然后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大喜,即命施安取了五两银子赏与他;等各人来到,叫他带领同行。不一刻,黄天霸等人得了这个信息,大家都一齐而至。一个个见了施公问明一切,立刻就叫胡狗儿带路,飞奔往藏春楼而来。毕竟蔡天化能否擒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回 落妓院强盗误遭擒解公堂淫徒再逃脱 第二百八十回 落妓院强盗误遭擒解公堂淫徒再逃脱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计全、李昆、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褚标、贺人杰、王殿臣等十一人,跟着胡狗儿飞奔向藏春楼而来。不一刻已到,当有胡狗儿先走进去,悄悄地去告诉合院人等,并先招呼他们,切切不可声张。合院的人都已知道了,一个个敛声屏气,皆当作不晓得一样。胡狗儿复走出来,将黄天霸等人带了进去,指明所在。胡狗儿复又出来,将大门仍然关好了,自己便躲在旁边。黄天霸也就悄悄地与大家议道:“我与李五哥、李贤弟仨人先上楼去;计大哥与贺贤侄可蹑足潜踪,在楼屋上面接应;褚老叔、关大哥、王大哥、郭大哥四人,可在楼下把守。难得有此机会,此番若再捉不住他,我们就枉为人了。”大家答应称是。于是黄天霸、李昆、李七侯、计全、贺人杰五人,就将腰带束了一束,计全、贺人杰二人,首先一个箭步,就飞上屋楼,真如风吹落叶,一些声息全无。接着黄天霸、李昆、李七侯仨人,也就飞上楼屋,就着檐口用了个猿猴坠枝的架落,倒挂下来。隔着楼窗一看,见房里尚有灯光明亮。各人取出朴刀,轻轻地将楼窗拨开,仨人齐下房檐,又用了一个燕子穿帘式,由楼窗内穿入房去,还是轻轻地蹑足潜踪,脚踏实地。见上首桌上点着一盏灯,李昆急将熏香取了出来,就灯上点着,顺便噗一声将灯吹熄。三个人尚未动手,敛声屏气,又听了一会。只听那床上呼声如雷,又听见接连两个喷嚏。黄天霸知道他已受了熏香的气味,因此睡熟过去。黄天霸等仨人进来,见他一些儿也不知道。黄天霸等知道他已动弹不得,即拔出刀来,跳至床前,将帐门一掀。李昆把火种一亮,只见蔡天化紧抱着金玉姑并头而睡。黄天霸赶上前去,即将蔡天化两手扳开,把金玉姑向床里一推,又把一床薄被掀起半边,但见蔡天化赤条条如死的一般睡在床上。黄天霸急将单刀提起,在蔡天化腿上用足了力,连搠了四五下;只见蔡天化的两条腿乱动了几阵,并未有甚伤痕。黄天霸等见了,也觉诧异。当下哪敢怠慢,李七侯便在旁边衣架上,取了一件衣服,把蔡天化的下身盖起来,即刻取了绳索,将天化翻过身来,四马倒攒蹄捆个结实。此时黄天霸等仨人把他放下地,随即招呼屋上,计全、贺人杰听见,也就由楼窗内进去。李昆又将火种取出,把灯点了起来。褚标同关小西等在楼下,也知道蔡天化已擒住,便招呼了合院的上下人等起来。藏春楼的人听见招呼,也知道蔡天化被捉住,大家也把心放了下来,一个个寻着火种,各处的灯光重复点起。这一惊动,便吓坏了许多住客。那些住客从睡梦中惊醒,听说捉住强盗,这一吓却也非同小可只吓得他们乱抖,跪在那里,不住声地“求大爷饶命”呢!且不说各住客、妓女、鸨母等乱乱纷纷。 再说黄天霸等见合院的打杂人等,俱已起来,各处的灯光,俱已点得明亮。当下即会合了大家,先将蔡天化送下楼来,一起在那里看守——等至天明,再行押解回衙,听候施公发落。一面又叫院内的鸨儿取了凉水上楼去,将金玉姑胸膛上用凉水喷了,将他唤醒。鸨儿答应,立刻取水上楼,如法炮制。果然不到半刻,金玉姑已是醒来;睁开二目,不见了住客,只见院内的老鸨在那里叫唤。他便问道:“妈妈!你在这里做什么?蔡二爷如何不见?他到那里去了!”鸨儿见问,便答道:“姑娘再不要提那个蔡二爷了!你道他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有名的大盗,唤作什么蔡天化。幸亏胡狗儿送信去,已被施大人那里的人捉住了,此刻放在楼下呢!我也是施大人面前那位黄老爷叫我上来,将姑娘唤醒,怕的是等到天明,还要将姑娘带去,一同审问呢!姑娘你可不要怕,如果将你带去审,你千万不要说别话;只回他个接客是有的,其余一概都不知,包管你没事的。万万不可说出胡狗儿前去报告的话来!”金玉姑听了这番话,真个吓得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不觉大哭起来。那鸨儿赶着又安慰了一回,金玉姑这才不哭了。便胡乱将衣服穿好,坐在床沿上一人叹道:“总是我的命苦,既已流落烟花,将皮肉卖钱,还要惹出这一场无辜大祸,这是从那里说起。又接了一个强盗进门,若果托菩萨保佑,念我苦命,到了施大人那里不受苦恼,仍然放我活命回来,我从此就削发为尼,死也不吃这碗饭了。”不言金玉姑自说了一回。再说那些住客,及各房内的妓女,打听得金玉姑房内接了一个强盗,现在被黄天霸等已经捉住,专等天明押解到总漕衙门审问治罪,这一起住客与各妓女,才算惊魂甫定。 看看已是天明,蔡天化此时业已醒来。知道已经被人捉住,也不懊悔。便睁开二目四面一看,只见黄天霸等,皆团团地围住那看守。蔡天化看罢,望着众人大声笑道:“你等这一起小子,好不惭愧!咱爷爷误被尔等捉住,终不能算尔等的功劳!”黄天霸等听说,也出口骂道:“狗强盗!任你胡作胡为,也有了今日。眼见得死在头上,还敢逞强!”蔡天化复又笑道:“这皆是爷爷贪恋烟花,偶尔大意,才被尔等这一起小子捉住。不然,任尔等再用平生之力,也不能损动咱一根毫毛。如尔等这些没用的东西说情,给咱爷爷做儿子,咱还不愿意呢!”当下褚标便向天霸说道:“咱们可以回去了!”黄天霸答应一声,立刻吩咐藏春楼的人,取了一根杠子,就将蔡天化四马攒蹄倒抬了起来。又命将藏春楼的领班王二、妓女金玉姑二人带了,便一齐押解出门,直往总漕衙门而去。回到衙门,黄天霸先进去禀报。 施公得知蔡天化已经捉住,立刻升堂。先将领班王二、妓女金玉姑带上堂来,审了一遍。玉姑、王二只认了个接客是实,其余一概不知情。施公早已知道,也就不再追问。即命二人跪在一旁。喝带蔡天化审问。蔡天化被抬到公案面前,仍是四马倒攒蹄那样子。他不等施公问他,便向着施公说道:“施不全!你不要问了。咱爷爷误被你手下的那一起小子捉住,你就照例问罪吧!咱也没有别样口供,就是一个采花大盗;所做的案子,咱也记不清楚,多着呢!”施公也不往下追问,就照他的话录了口供。当时就提了朱笔,判了个“斩立决”,即刻要就地正法。黄天霸等一见施公判下,个个抖擞神威,雄赳赳,气昂昂,立刻将他重新背绑。忽见蔡天化大笑一声,向众说道:“尔等小子不要追赶,咱爷爷去也!”说时迟,那时快,话犹未了,只见绑他的那根绳索,一段段堆在地上,蔡天化已飞身上了牌楼。黄天霸等说声:“不好!”也就立刻追了上去。蔡天化一见,早已揭了许多乱瓦,纷纷掷将下来。黄天霸等反被打伤了两个,不能近前,瞥眼间已不见蔡天化的踪迹。毕竟如何再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一回 老褚标两议捉强徒蔡天化一心访名妓 第二百八十一回 老褚标两议捉强徒蔡天化一心访名妓 话说蔡天化武艺高强,在公堂上挣断捆绑绳索,复行又逃脱。当由黄天霸等奋勇追赶,已经不知去向。仍旧在逃未获。黄天霸等只得依然回到衙门,在施公前请罪。施公道:“诸位贤弟不必介意。蔡天化当堂逃脱,诸位不可稍懈,竭力购线擒拿就是。”黄天霸等齐道:“副将等仰蒙大人宽宥,不加疏忽之罪,副将等虽赴汤蹈火,终要将蔡天化复行捉住。但不知该盗今日逃走,又向何处藏身。须得暗地缉访,得有消息,才可合力去捉。此非急切之事,还求大人宽限才好。”施公道:“诸位贤弟,但须各处购线,加意擒拿,不必定限日期,只要将他捉住了就是。”黄天霸等道:“以副将的愚见,拟求大人饬令闭城三日。并通饬各客店、妓馆、酒楼,以及庵观、寺院,一律知悉:遇有面生可疑之人,前去游玩、沽饮、投宿等情,赶紧前来禀报。仍责令各地方地保认真访察;并通饬邻境各府州县营汛,一体悬赏,设法擒拿,或者易于为力。”施公听罢,也就答应,一面飞饬各城门暂闭城三日,一面悬示晓谕合城居民,关闭城门,系为搜擒在逃巨盗蔡天化,以安众心。并飞饬邻境各府州县营汛一体协拿。黄天霸等即刻就退出衙门,先在城内分头查访一遍。到了晚间,各人又暗地在酒楼、妓馆、庵观、寺院,加意访查。一连访了三日,毫无形迹,只得据情禀告施公。 且说蔡天化由公堂脱越之后,当时因手无寸铁,又兼身无衣服,便在一个僻静所在藏躲起来。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齐庙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见城门已经关闭,他便越城墙而去。悄悄地到了天齐庙,换了衣服,取了银两,又将兵刃藏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别处去了。 再说黄天霸等,虽各处购线缉访,仍然毫无消息。这日,褚标便与施公议道:“蔡天化缉访无着,不知他现在何处。在老民的愚见,思得一法,可以赚他前来,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标道:“蔡天化来去无踪,又不知他窝藏何处,老民意在邻境摆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众天下英雄,明为国家储材,实为蔡天化逃逸无踪,合力用心,设法捉拿。蔡天化是个自恃才能的人,一听了此言,居心要在大众前显个武艺,必定前来打擂,那时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况擂台一开,天下有武艺的英雄,也就闻风而至,因此得两个武艺出众的人帮助,也说不定。”施公听了此话,虽未一定答应,也觉有些道理。当下便说道:“老英雄所言,虽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量是否能行,便请老英雄作为台主。”褚标听说,觉得有些不大愿意,也只得说道:“大人且商量定,再定行止也好。”说罢退出。过了两日,施安送进一角公文,施公打开一看,是淮安府转据东安县详称:该县义勇村武举曹德彪请设擂台,欲招取天下英雄,给他的女儿曹月娥择婿,禀请东安县。东安县不敢自擅,所以详明施公。施公将这件公文看罢,当下就将褚标、黄天霸等传到书房,与大家说明此事。黄天霸道:“大人的意下如何呢?”施公道:“前承褚老英雄议设擂台,以为可以诱捉蔡天化。本部堂明知此计甚妙,诸如建造擂台,不无耗费库款,因未及遽行照办。今既该府县详禀前来,本部堂便想将计就计,批准下去,让他们自行搭盖。等到临期的时节,如果蔡天化悍不畏死,敢到该县擂台,那时再将他设法擒拿。如果曹德彪父女果真武艺出众,请他帮同捉拿。诸位贤弟及褚老英雄,以本部堂之言为如何呢?”褚标欣然说道:“大人就此批准下去,到了临期,蔡天化包管前去,那时候务要将他捉住的。”施公听说大喜,当下就将淮安府的来文批准,发了出去。褚标等人也就退出,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前往东安县打擂台,捉拿蔡天化,暂且按下。 再说蔡天化这日到了河南开封府,寻了客店住下。当有店小二前来招呼,蔡天化即叫他先打二角酒,拣两件有口味的菜来。店小二答应下去,当下拿了二角酒、四碟莱,摆在桌上。蔡天化将酒斟了一杯,端在手中喝了一口,又拣了一筷子菜吃了下去,便问店小二道:“你姓什么?”小二道“咱姓洪,名唤洪四。”蔡天化道:“你是这本地人氏吗?”洪四道:“咱就是本城的人。”蔡天化道:“咱且问你,这河南古称繁华之地,想那烟花中的所在定是不少。你可知道这里那一家有出色的好媳妇子吗?”洪四见问,不知这媳妇子就是婊子。原来关东一带的婊子,皆叫“媳妇子”呢!洪四便问道:“你老说媳妇子,这是怎么讲?”蔡天化道:“你不懂吗?咱告诉你,这媳妇子就是婊子的别名。咱们那里皆是叫他媳妇子的。”洪四听了,这才明白,当下答道:“你老不知道,这里人叫婊子是唤做粉头的。你老是问有什么好出色的粉头。这里粉头却也不少,皆是些家常货。只有枇杷巷柳二家,新到的一个粉头,唤做花月英,是南边人,今年才有十五六岁,生得真是美貌异常;而且唱得一口顶好的京调。咱们这里那些乡绅老爷们,谁不与他来往?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唤他做盖河南,因此这花月英,就高抬声价起来。平时见了客,真要那客人模样儿好,钱钞儿好,方肯招待他。若有一件不到,他见了一面,第二次再也不肯出来陪他了。还要一件,若是有人要在那里住宿,除去外面的使用不算,他要三十两一夜,还要客人是个标脸;若生得丑陋些,便是三百两,他也不肯给他住宿。生得可真出色。就是那性情儿太傲些,眼眶儿太大些,瞧不起人。” 蔡天化听了,暗道:“咱不管他性情儿傲,眼眶儿大,等一会儿,咱便去他那里会他一会。他果然殷勤相待,咱就使三十两银子在那里住下,也不算什么大事。他若有些儿不到,咱便黑夜里去与他宿了,他又怎奈咱何?”心下想罢,便向店小二说道:“枇杷巷离这里要多少路呢?”店小二道:“离咱们这里不远,出了门向东,走彩衣巷,过落星桥,再向南一直走,过双珠巷,再向西就是枇杷巷了。不过只有二里之地,你老要去吗?”蔡天化道:“咱正要去见识见识。”店小二道:“你老既要去,咱给你老领道儿便了。”蔡天化道:“好!等咱饮过酒,你便领咱前去。”店小二复又笑道:“咱可真发昏了,和你老讲了这半天的话,还不曾请教你老尊姓。咱可不该死吗!你老贵姓呀!从那里到此?也得见教。”蔡天化道:“咱姓蔡,由关东到天津、山东、徐州、淮安有事。现在刚从淮安到这里,做些买卖生意,寻找两个朋友。”店小二笑着走了出去。一会子蔡天化酒已吃完,便唤店小二领他去访看花月英。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二回 东安县德彪摆擂台万家村光祖访良友 第二百八十二回 东安县德彪摆擂台万家村光祖访良友 话说蔡天化饮酒已毕,将包裹安顿停当,即令店小二洪四,领他前往枇杷巷,访那粉头盖河南。一路行来,不到半个时辰,已至枇杷巷内。店小二洪四走到柳二家门首,正欲推门进去,忽见两扇大门上,贴着府县的封条。洪四看罢,不胜骇异,因转向蔡天化道:“你老可来得不巧,不知怎么他家门上贴了封条,想是闹出事来,被府县封了。”蔡天化闻言,甚为不乐,因道:“你去左右的人家打听打听,看他所犯何事,被府县官封门。现在搬往那里?”洪四答应,即走到贴邻王二和尚家问了一遍,才知柳二家被封的缘由。洪四便将此事告知蔡天化一遍。蔡天化听说,暗道:“咱若有日碰见那个县官,若不将他一刀杀死,咱也不能消今日之恨。”又问道:“这巷子里还是柳二家一处,还有别处可去吗?”洪四道:“咱去问话的那一家,叫作王二和尚,也是个做这个买卖的;他家也有几个粉头,也还下得去,不过不如花月英罢了!”蔡天化道:“既如此,你且领咱到他家去耍一会儿吧!”洪四答应,便领了蔡天化到了王二和尚家内。那些龟奴、鸨母见来了一个生客,又兼洪四暗地与王二和尚说了两句,无非说的蔡天化是一个做买卖的客人,若将他接稳了,定是一位大财主。王二和尚听了此话,更加酬应不迭,将蔡天化先领到客厅上坐下,随即唤出七八个粉头。蔡天化一见,都不出色,勉强挑了一个,唤作林二宝。当下林二宝便将蔡天化领到自己房内坐下。早有人献上茶来。林二宝又问了蔡天化的尊姓。蔡天化也就问了他的名字。这林二宝虽然不甚出色,却是袅娜异常,一派言语,居然把天化笼络住了。当下蔡天化即叫洪四回店,将包裹物件看守好了。洪四也就回去。蔡天化这夜就宿在林二宝姑娘那里,倒也颇觉有兴。暂且按下。 再说淮安府东安县,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见曹德彪禀请摆设擂台,已蒙施公批准,当下即饬知曹德彪。曹德彪欢喜无限,也就拣了地方,择定日子,唤了工匠营造起采。约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贴了招贴,一面禀报三月初一日开擂,五月初一日收擂,由县通报上去。只见满街招帖上写道: 为摆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安府东安县义勇村曹德彪,摆设擂台一座。择于三月初一日开擂,五月初一日收擂。凡属四方豪杰,天下英雄,如有愿意前来比试者,有能打台主一拳,敬送花红银五十两;踢台主一脚,送花红银一百两;能将台主打倒,或抛落台下者,除送花红银五百两外,不论官商绅庶,富贵贫贱,并招为婿。如果技艺平常,希图侥幸前来,被本台主打伤致死者,只给棺硷,概不抵偿。业经禀请各大宪照准立案,合再通知。凡属英雄豪杰,有愿来此比试,务望如期而采,切勿观望自误!本台主曹德彪特白。 这道招帖—山出,不但邻境四方知道,就是各省各府,一传十,十传百,尽皆知道了。却说朱光祖自从与殷家堡议和之后,便各处闲逛,或寻找他的朋友,或到名胜地方游玩,倒也消闲自在。这日,偶然想起旧日的一个好朋友万君召来。这万君召你道是何人?就是落马湖困施公的猴儿李配的女婿,他的绰号叫铁臂哪吒,江湖上却是大大地有名,而且武艺高强。与凤凰张七,以及褚标、朱光祖等,皆是至好的朋友。从前也是绿林中的豪客,后来挣了些钱财,他也就洗手不做那件买卖,自己在家享他田园之乐。这日朱光祖想起他来,便去他那里拜访。却好万君召在庄,见庄丁传报进去,听说朱光祖前来,好不欢喜,即刻迎接出来,老远地招呼,说道:“朱大哥!咱们多年兄弟,各在一方。小弟正渴想得很,难得老大哥前来,真是意想不到。咱两兄弟好畅谈畅谈了。”朱光祖也就伸出手来,拉了万君召的手,说道:“兄弟你好呀!愚兄久已想来,怎奈穷事太多,欲来了几趟,复又中止。今日咱两兄弟特来会会,畅聚几日。”万君召道:“老大哥,你既来了,咱可要作个霸王请客,要留你在此一月。你若答应便罢,倘不答应,就不留你了,你就趁早儿走,咱们各干各事。”朱光祖笑道:“老兄弟!你真是霸王请客了。既这么说,咱就在此住一月,与老兄弟畅谈吧!”万君召大喜,此时已到了客厅,彼此坐下。有人送上茶来。 万君召就一面命人摆酒,一面问朱光祖道:“老褚标现在施公那里还做个什么官儿吗?”朱光祖道:“那老儿也古怪得很。施公要给他做官,他定不肯要。却又喜欢住在天霸那里,遇有什么难事,给他们商量商量。施公倒极器重。”万君召又道:“天霸他们想皆是得法的了。”朱光祖道:“他们皆是得意的人,不比咱们终老田园的。老兄弟,你可知道施大人那里,现在还有个小子,是施大人极其赏识的。那个小子却也怪好。”万君召道:“是谁呀?”朱光祖道:“是贺天保的儿子,名叫做贺人杰,年纪虽只十七岁,却生得仪表非俗;更兼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件件皆能。前因盗回印信,施大人就赏了他千总之职。后来大战殷家堡,那殷龙老儿请咱前去说和。咱又代他作伐,将殷龙的女儿赛花,又匹配人杰,现在还未迎娶。施大人的主意,要等贺人杰过了二十岁,才与他们配合起来了。”万君召道:“贺人杰之父贺天保,当日为飞抓打死,可是怪惨的。他既有了这个小子,也算他是一心改邪归正的好报。但是老大哥专喜代人作媒,黄天霸的老婆,也是你作的伐,现在贺小子又是你给他作伐,你那喜酒想饮得不少了。”朱光祖笑道:“可不要提这喜酒的笑话吧!黄天霸招亲张桂兰,咱与褚标不过吃了张七一顿酒。后来还说要天霸请咱们的,接着就大闹菊花庄。那时还有什么空儿讨他的喜酒?可是酒虽不曾吃得,菊花庄一闹,可是给关小西得了一个老婆,那郝其鸾的妹子郝素玉配了小西了。现在张桂兰与郝素玉两个,一个是副将的夫人,一个是参将的夫人,居然称起太太来了。至于贺人杰,我虽然给他作了伐,殷龙的酒,虽是吃过他的人;贺人杰的酒,不必说是一杯,连一滴也不曾到嘴呢!”万君召听罢,大笑不止。正在大笑,庄丁已摆上酒来,当下即入席痛饮起来。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直饮到皆有醉意,这才撤席。二人复又闲谈起来,正谈得高兴,忽见庄丁送进一张字帖来。欲知这字帖上所写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三回 见招帖慷慨论英雄说姻缘殷勤求壮士 第二百八十三回 见招帖慷慨论英雄说姻缘殷勤求壮士 话说朱光祖与万君召饮酒之后,正闲谈得高兴,忽见庄丁送进一张招贴。万君召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东安县曹德彪摆设擂台,招集天下英雄豪杰,前去比试。万君召看罢,便递给朱光祖看,朱光祖看罢,说道:“这摆设擂台,是个大干例禁的事,东安县又逼近淮安,怎么施大人不预为禁止?难道施大人是知道吗?”万君召道:“老大哥!你不瞧见招贴儿上明明写着,业经禀过各大宪批准遵行?这不是施大人一定是准了的了?”朱光祖道:“这就不解他们是何用意了。”万君召道:“施大人既准了他,这其中必有个用意,随后皆可知道。但是那姓曹的,虽然摆设擂台,就你我所晓得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人了。”朱光祖道:“矮子中选将军,也可将就的。”万君召道:“咱知道有一人。说起这个人来,老大哥也该知道。”朱光祖道:“是谁呀?” 万君召道:“那蔡天化小子,也算过得去了。”朱光祖道:“咱倒不知蔡天化是谁。”万君召道:“说起他来,是飞来禅师的首徒,本领却不在你我之下呢!飞檐走壁,无一件不精。还有一件绝技,会使神功:只要将这神功运动起来,无论你再厉害的刀枪暗器,总不能伤他分毫。只有两处照门,他是最护着不使人近的,那时咱才知道。到了去年,咱又因他事去飞来禅师那里,并不曾见着他。咱就问他到那里去了,飞来禅师就带着怒告诉我说:‘那蔡天化因不务正业,仗着自己本领专门黑夜出去各处采花,屡说不听。本来要将他置于死地;后来一想,他如此在外作为,我即不送他于死地,他总有一日要死于非命的。’后来咱走过天津,闻说一带被害之家实在不少。官府虽然悬赏缉获,怎奈拿他不住,又不知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那时我就料到他身上,大概是他所为。现在曹德彪这擂台一设,蔡天化如果知道,他一定是要去的。一来要显他自己的本领,二则要想招为曹家的女婿。论他的本领可是不在人下的,只是他那采花案子太多,怕的有人暗地拿他。”朱光祖道:“这也是他不惜翎毛的坏处。倒是殷龙的四个小子却皆极好武艺,也算过得去,更习正道,这些事毫不有。他如不知道打擂则已,如果知道,那四个小子一定是要去的。除他大小子殷猛已经讨了亲,其余殷勇、殷刚、殷强,这三人皆未配婚。他知这个消息,咱料他一定前去。就是他三人自己不愿意,殷猛那个小儿,也是要他兄弟去的。老兄弟,你在家也没有事,难得那里有这等热闹,咱们去走一趟,瞧瞧热闹也是好的。现在开擂的日期已近了,咱们明日就同去走一趟吧!”万君召道:“老大哥!小弟是不去了,料想也没有什么热闹瞧,还是在咱这里,咱两兄弟谈论谈论还好。老大哥若一定要去,咱也不敢屈留,老大哥一人去吧!”朱光祖道:“老兄弟既不愿意去,咱也不敢有屈。咱明日可是要去走一趟。等到他们收擂以后,咱再来你这里住半个月,痛谈痛谈!”万君召道:“老大哥!你的年纪虽也不小,还是这样高兴。也罢,老大哥既要去瞧瞧,等到他们收擂之时,可定要到这里来住半个月。你如失信,咱以后就与你绝交了。”朱光祖道:“那时定来的。”此时夜已深了,彼此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朱光祖起来,梳洗已毕,与万君召同用过早点,就辞了君召,往东安而去。出得门来,心中想道:“咱此去何不先到淮安施大人那里走一趟?一来给施大人请安,二来与众兄弟会晤会晤,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往淮安进发。不一日已到,大家一见,皆来叙谈。当下褚标便问道:“老兄弟,今日是甚风儿将你吹来?你可知道咱们这里的事吗?”朱光祖道:“咱别的事可不知道,只晓得东安县曹德彪摆擂台,招集天下英雄前去打擂。咱想这摆设擂台,是个大干例禁的事。为何那姓曹的禀请上来,大人就准他开擂呢?”褚标见问,便将蔡天化如何两次露名留柬,如何奉命拿捉,如何大战天齐庙,如何已经被捉,复行逃走,不知去向,如何曹德彪禀请摆设擂台,施公就此意欲诱他前来打擂,那时合力再行拿捉,因此批准的话,前后细细说了一遍。朱光祖这才明白,因道:“原来如此,小弟还不知道其中有这些原故呢!”黄天霸也就说道:“难得老叔前来,正好帮助帮助。但不知蔡天化,老叔可曾会过。既不曾会过,可知他的刀枪不入,是何功夫?还求老叔见教。”朱光祖道:“你问这蔡天化吗?咱虽不曾见过,也曾耳闻其名。可是他这刀枪不入的功夫,只有一人可破他。若得此人前来,不患蔡天化不为所获。但是这人不易到此,这便如何是好?”计全在旁边道:“朱大哥,你说这人可破蔡天化那刀枪不入的功夫,究竟是谁呀?咱们还可以请得他到吗?”朱光祖道:“这人你们大概也知道,就是猴儿李配的女婿。”褚标道:“原来就是万君召。他怎么能破蔡天化那刀枪不入的功夫呢?”朱光祖便将万君召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细细告诉了一遍。 众人大喜,当即就禀明施公。施公也就立刻将朱光祖请进。朱光祖见了施公,先给施公请了安,然后坐下。施公道:“自从一别,本部堂无日不念及壮士,久思差人前去问候。奈壮士行迹无定,未识究在何所,以致有疏问候,实在渴想得很!”朱光祖道:“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过来给大人请安,还求大人勿罪。”施公道:“岂敢,岂敢。但是方才天霸进来说,壮士有个至好朋友,可以帮拿蔡天化。壮士可即明白见教,以便本部堂饬人去请。”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鉴。若得万君召前来,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过万君召尚恐不肯前来;便是大人饬人去请,也未必如期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难事。”施公道:“既如此说,本部堂亲去一趟。昔成汤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刘皇叔三顾诸葛亮于草庐之中。自古求贤大半如此,某当躬身去请便了。”朱光祖道,“万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顾?民人倒有个主意:明日可请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里切不可说是遇见小弟,就说大人求助之意,务必请你帮助帮助。若不肯出来,大人便要亲自来请。某后日便要再由此动身,趱赶前去,再到他那里去走一趟。我就说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应命,特地着我前来二次奉请。大人可再稍备薄礼,于第三日饬令黄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见咱们两人去了,他已经答应前来,便是天霸与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他如仍不肯来,又得天霸前去面请,他见去请了三次,虽实在不愿到此,那时也不得不来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四回 求勇士三顾万家庄捉盗徒同上淮安府 第二百八十四回 求勇士三顾万家庄捉盗徒同上淮安府 话说朱光祖献计,延请万君召前往东安,协拿蔡天化。施公闻言大喜,当与褚标商议道:“据朱壮士所言,甚是有理。但本部堂仔细想来,恐老英雄如此年高,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实不安。还得大家再筹良计才好。”褚标听说,便慷慨说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当竭力图报。况此去万家庄并无多路,不过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辞?”施公听说大喜,因道:“老英雄既肯前往,那万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来的。今日也来不及了,便请明早起程吧!”褚标听说答应,大家一齐退了出去。施公又命施安预备黄金、彩缎之类,以便两日后,交给黄天霸带往万家庄。到了次日,褚标即告辞先行;接着朱光祖、黄天霸亦陆续就道。 这日褚标已至万家庄。当有庄丁报进。万君召听说褚标前来,心中颇为疑惑,即刻跟着庄丁迎接出来。笑道:“褚老叔!咱们有好几年不曾相见,你老今日甚风吹来?”褚标也笑道:“便是老朽也刻刻记念得很。今特有事奉请,所以不辞千里而来。咱们且到里面再谈吧!”说着,二人走到客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庄丁献茶。褚标就将施公之言说出。万君召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老岂不知咱无意于人世吗?虽蒙施大人如此谬赏器重,但是咱决无技能,不敢承此重责。仍望另延高士建立功名,某不胜侥幸。”褚标听说,因道:“贤侄此言差矣。贤侄英勇过人,天下之大,谁人不晓?难得施公诚心慕访,正贤侄知遇之时,何必委心田园,愿作农夫以终世?贤侄虽功名心淡,无意取求,在老夫看来,正宜见机而作。若泥于终隐,窃为贤侄不取焉。还请三思,勿过拘执才是。”万君召道:“老叔勿急,容某再达鄙意,老叔当自明之。”褚标此时见他执意不行,不觉气往上冲,因道:“贤侄无须故意推辞。如蒙见允,请以一言;若竟不行,亦请一绝。某当即告辞,勿作老厌物,有扰清安。”万君召笑道:“老叔何太逼迫耶?无论行止,也得容某三思。而况某与老叔阔别数年,今既前来,某亦当聊尽东道,切勿相拒太甚,使某汗颜!”说着,即命摆酒。不一刻,酒已摆上。此时已是下午,二人就入席畅饮,决不再谈此事。饮酒已毕,将已二鼓,万君召就请褚标在书房安歇。褚标也就去安睡去了。到了书房,暗自想道:“这厮太可恶。咱若在太年,听了他这些言语,早已与他绝交了。且待朱光祖明日到此,看他如何,再作计议。”一宿无话。 到次日,又问万君召行止如何,万君召仍无决断。褚标也不追问。时将午刻,只见庄丁报进说:“朱光祖来了。”万君召一听,好生诧异道:“他去未许久,何以又来?”当令庄丁去请。少刻,朱光祖走进,正欲与万君召说话,忽见褚标在旁,故意说道:“小弟前去奉候,不意未遇。后闻施大人见谕:说是老哥已到这里,来请君召兄弟。彼时小弟不知何事。后又闻施大人说出蔡天化那番事来,这才明白。小弟当时就对施公说了一句无意话:‘大人虽派褚某前往万家庄,那君召兄弟是个不管闲事的人,恐怕未必肯来。’那里知道把这句话说出,施大人即问小弟道:‘想是你与万君召壮士,也是要好的朋友。即如此说,褚老英雄一人即未能将万壮士请来,还请你再去一趟,帮同褚老英雄前去说项,务要将我求贤若渴之意说出,必定请他前来。倘再不行,我即亲自前往,效那刘皇叔三顾草庐之事了。’小弟被你家大人缠绕不过,只得遵谕前来,邀请咱们君召兄弟。但是咱一路想来,即有老哥这老面子,又兼大人那种诚意,想君召兄弟一闻此言,定是愿意前往。咱不过即蒙大人之托,不得不到此一行,都算是来过一趟了。”说着,又望君召说道:“老兄弟何日启行呢?”万君召听了也觉好笑,暗道:“他们做成圈套,前来诱我。这是何必呢?但即如此,若再拒绝,就对不起朋友了。”因道:“朱大哥!昨日小弟与褚老叔谈了一日。小弟本不愿意去,后因褚老叔再三相劝,小弟虽未明言,本拟过了明日,后日与褚老叔前往。去虽去,设若其功不成,还求二位善为说辞,请大人格外宽宥才好。”褚标、朱光祖见他已允,均大喜道:“但请放心,君即肯行,此事未有不成之理。设若不成,包管大人断不见责。”万君召听罢,又命人摆出酒来,三个人一齐痛饮。过了一宿。次日一早,黄天霸即带了黄金、彩缎,到了庄外。当下通了名姓,并具道来意。庄丁不敢怠慢,立刻飞报进去。万君召一闻此言,也就立刻与褚标、朱光祖迎接出来。大家到了客厅,天霸先与万君召行了礼,然后分宾主坐下。天霸即将施公来意说了一遍,因道:“大人仰慕已久,前、昨虽两请褚老叔、朱老叔奉请,奈因空言造访,非所以求贤之意。今特遣某赍呈黄金、彩缎,聊表速贺之意。区区私忱,尚乞笑纳!”万君召先谢了来意,复又再三推辞,聘礼坚不肯受。还是褚标、朱光祖再四说项,劝他收了,当时万君召只得收下,遂命庄丁大摆筵宴,四人痛饮,过了一宿。等到次日一早,大家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万君召又将家事稍为安排,吩咐庄丁妥为照料门户。这才带子包裹,藏了兵刃,与褚标、朱光祖、黄天霸三人一同出庄,直奔淮安而来。 不一日已到,当下天霸先报进去。施公见报,立即命人开了正门,带了关小西以下一班勇士,亲自迎接出来。万君召见施公如此相待,甚是过意不去,赶紧上前给施大人跪下,口称:“小民何德何能,敢劳大人如此厚待?小民虽肝脑涂地,不足报效于万一。”施公赶着将他扶起,邀入后面坐下,因道:“久仰壮士声名,恨无由得见。只因蔡天化如此作恶,实为天下人民之大患。因特敢攀玉趾,枉屈前来,协助本部堂共拿恶盗。成功之日,本部堂定即据情保奏,聊报壮士见义勇为之心。”万君召道:“小民一无技能,谬承栽培,敢辞劳苦?不过蔡天化武艺高强,虽小民亦不敢操必胜之理。但期协拿成功,以辅大人为民除害之至意;设若力有不及,还求大人格外宽恩,不加谴责,小民便就感恩不尽了。”施公道:“壮士毋得过谦,即蒙慨允协拿,蔡天化必难再逃法网。惟望合力协助,除莠安良,是所切望!”万君召又逊谢了一回,施公即命人大排筵席,款待君召。不一刻,酒席排好,施公亲自邀万君召上首坐下。君召再三不敢,怎奈推辞不过,只得谢了座,然后又与人各告罪,这才坐定。施公坐了主位,大家畅饮一回。饮酒之间,万君召又将蔡天化始末根由,细细与施公说了一遍。施公听说,又极意奉承万君召两句。万君召见施公如此器重,也就死心塌地,竭力报效。一会子酒席已散,施公便命天霸好生款待,天霸答应。万君召又给施公请安道谢。大家这才告退。欲知如何捉拿蔡天化,东安县如何打擂台,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五回 邂逅相逢女郎属意仓皇遇害公子无辜 第二百八十五回 邂逅相逢女郎属意仓皇遇害公子无辜 话说万君召自施公饬令朱光祖、褚标、黄天霸三人,丰礼厚币,请他到淮安。施公又优礼相待。不必说万君召是个草莽的英雄,就是当日诸葛孔明,受了刘先主三顾之恩,也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道万君召有施公这一番厚待,他自然以身相许。看看东安县开擂日期已在目下,黄天霸等一众英雄,就约同万君召一齐前往,不一日,到了东安,即寻下客寓,只待开擂,他们便去等候蔡天化前来,合力捉拿,暂且按下。如今再说一件奇案,虽在先未曾经施公判决,到后来案情已定,仍要施公判明奇冤。原来镇江丹徒县,有一世家姓卫。这卫家有一子,名唤增祥,母亲陆氏早已去世,只有父亲在堂。他父亲也是丹徒县学的生员,名唤家禄。这卫增祥聪颖过人,十四岁上就进了学。当时学政见他文学优良,颇为夸赞,与他本学教官说道:“卫生聪颖过人,他年必致清贵,此今日之小卫玠。”由是小卫生之名无人不知,就有那羡慕他的,争相前来与他老子说亲。愿以己女相配。他父亲固爱如掌珠,行止皆问之。卫生自负殊胜,不肯草草择配。父亲也不勉强。他年已弱冠,尚未配婚。彼时,同邑有一富翁姓张,名玉球。这张玉球有个女儿名唤珊珊,年交十八,不但美貌异常,而且诗词歌赋以及针黹女红,无一不精。张玉球也是爱如拱壁,常与人道: “吾家有扫眉才子。现在是不开女科,若开女科,不患不状元及第。”因此择婿颇难如愿。 这日,正当二月十九,相传观音神诞,镇江西门城外有个观音洞,每年到了这个日期,四方善男信女皆往烧香。那日珊珊与他嫂嫂李氏,也同往观音洞拜佛,烧香已毕,回来路上巧遇卫生。珊珊见卫生丰姿绝色,不觉秋波一顾,意甚恋恋。他嫂子李氏在旁看见,暗与珊珊笑道:“姑娘你知道这个人吗?”珊珊道“邂逅相逢,妹子怎么知道他姓氏?”李氏道:“他便是乡里中所称小卫玠。他与我哥同为文社的朋友,往来甚密,且是极要好的。我所以相识。妹子如果属意,当与我哥哥说明,使我哥代妹子作伐。”珊珊听说,只觉两颊飞红,笑而不答。不一刻已抵家中。姑嫂又笑说了一回,也就各自归房,略为歇息。不意珊珊既归之后,思念卫生,顿觉忘餐废寝。李氏本来与珊珊情同姊妹,也就不时省问。李氏早知其意,又戏问道:“妹妹如此,想是不忘那日所遇的小卫玠吗?若有此意,以妹妹与卫生得谐伉俪,的确是天生一对的好夫妻。可请我哥哥到爹爹前说项,当无不谐。但有一件,卫家甚贫,恐将来作合成功,妹妹不能过他家那一种日子,所以我代你甚虑。”珊珊听说,因叹了一口气,与李氏说道:“实告嫂嫂知道,妹妹于此事筹之已久。我想命好,今日虽贫,安知他日不富?命不好,今日虽富,安知将来不穷?富贵贫贱,皆由天命,何必以今日之贫为患耶?嫂嫂即代妹筹,妹敢不敬告心腹?唯望嫂嫂设法便了。”李氏听说又道:“即是妹妹所见如此,那撮合一事,自觉不难,包管在我身上,力代撮合,三日后当有好音。唯望妹妹善保身躯,不必过为烦恼便了。”珊珊闻言大喜,说也奇怪,不到数日,病也好了,终日便望嫂子回复了。 不料天不从人愿。同里有个许公子,名唤炳文。他父亲曾作广东知府,因死在任上,宦囊极其丰厚。这许炳文却与珊珊同年,也是年交十八。这日搬他父亲灵枢回来;又因他已聘之妻在籍亡故,极求再聘。闻珊珊美貌异常,又能文墨,因此就请了媒人,前来与张玉球说亲。张玉球因许家门第固好,又兼财富,因此一说便允。这日珊珊的嫂子闻知此事,知难挽回,便来与珊珊说道:“前者妹妹托我之事,我当与我哥哥说过。我哥哥亦很为赞成,也曾与卫生微露其意,卫生也颇情愿。不料天不从人愿,昨有许公子名唤炳文,曾闻妹妹的芳名,特请冰人与爹爹说项。爹爹因他家父亲曾为广东知府,门第固极相对;又兼他家道丰足,因此就当面许了。可见婚姻大事,自有天定,非人力能为。似此天作之合,未尝非妹妹之福,妹妹亦何必重卫生而轻许公子,成心不化呢?”珊珊听说,亦觉无可如何,虽不敢有违父命,却是心甚不乐。 光阴迅速,又过了半年光景,这日吉期已届,许公子前来亲迎。珊珊亦备极装饰,簇然一新。两家宾客自不必说。到了晚间,珊珊乘坐彩舆,鼓乐喧天,送至许家。当有伴房搀扶新人送至洞房,与许公子坐床撤帐,合卺交杯,诸事已妥。许公子复又出来款待众客,当晚极为热闹。酒阑人散,许公子也就入房,更衣已毕,正欲与新人效于飞之乐。忽然自觉要去小解,便身着短衣,出房便溺。刚至厕所,突有一人掩至背后,就是一刀。许公子毫不提防,当被那人洞穿胸背,仆地而死。那人见许公子已死,疾入新房内,将灯烛吹灭,走过珊珊面前,猛然钻身入帐求欢。珊珊以为许公子前来,因便问道:“如此卤莽,夫何为者?”那人见问便低声答道:“我我非公子,乃小卫玠也。感念汝意,特来报你。”珊珊闻言,大惊失色道:“你速去!公子即来。不然两有不便。”那人又道:“汝勿虑,公子我已将他杀了,就可请放心。”珊珊听说,更加惊恐,复又问道:“汝言果真吗?”那人道:“那,那敢相谎!谁,谁来骗汝?”珊珊闻言,不觉失声顿足大哭道:“你如此所为,真累我不浅了!”那人还拥抱不放,极意求欢。珊珊且骂且哭,至死不从。那人无奈,又怕人至,只得急将珊珊头上所佩金钗拔下,跑到房外逃去。此时外面丫环、仆妇闻珊珊哭声,大家拿了灯火进房来看,只见珊珊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呼喘不定,面无人色。大家急向前问视,珊珊将上项话说了一遍。众人大惊,急急跑出房外,各处寻找公子,寻至厕所,果见公子仆倒在地。再将火光往下一照,只见血流满地,公子胸膛业已被利刃洞穿。许家一面将合宅男女聚集,一面飞报女家。张玉球一闻此言,当即飞奔至许家,进入内堂,只见许炳文尸身僵仆在地,旁边许炳文两弟抚尸大哭。张玉球亦惊恐异常。等到天明,许家即具了状词,前往丹徒县控告。那状内并有“珊珊不无知情”一节。丹徒县阅词已毕,即刻带了差役、仵作,前往许家相验。随据仵作喝报:委系出其不意,刀穿胸际,仆地身死。丹徒县又亲视无讹,当命先行棺验。一面将珊珊带往衙门,一面饬差飞提小卫玠到案质讯。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六回 月明镜破据梦推详物在人亡伤心控告 第二百八十六回 月明镜破据梦推详物在人亡伤心控告 话说丹徒县将珊珊与卫生提至公堂,讯问刺杀许炳文一案。珊珊一见小卫玠大哭道:“太爷在上,小女子向与这小卫玠素不相识。究因何事刺杀许炳文,小女子实不知情,还求太爷明察!”丹徒县喝令跪在一旁。又问小卫玠道:“尔一介书生,为何胆敢挟嫌刺死许炳文?尔可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言,本县定要用严刑讯问!”小卫玠向未登过公堂,一见差役如狼似虎,早已魂不附体。及至县官讯问,更不知所对,只得仓皇失措,勉强说道:“小生实不知情。”丹徒县见小卫玠如此仓皇,更是信以为实,一面将小卫玠的生员革去,一面用严刑讯问。小卫玠被刑不过,屈打成招。因此县令就拟了杀人当斩的罪名。珊珊虽非知情,却事出有因,也就一并系狱。此时小卫玠的父亲,见着儿子无端坐罪,心实不甘。又知县里即拟了罪名,断断不可挽回。因想道:“施公清明异常,不愧当年龙图文正;并且施公断了许多冤案,不若前去施公那里求他申冤,或者增祥儿子沉冤可白。”主意已定,即写了状词,赶往淮安,去到施公那里控告。 不日已至,卫家禄即头顶状词,到了衙门。将鼓击得咚咚地响,口称:“冤枉!”施公即命人出来查问。当有值日差问明卫家禄各情,并将原告状词,带了进去呈上。施公看罢,即命升堂。将卫家禄带上堂来,先将他一看,见他委系书生本色,毫无奸猾情形。施公又问了前后各情。卫家禄又细细告诉了一遍。因道:“大人一秉至公,遐迩皆仰。生员的儿子增祥,当许炳文那日迎娶,儿子增祥实在不曾出门。不知为何许炳文被杀,诬指生员的儿子的为。此种奇冤,非大人不能判明,亦非大人不敢平反。总求大人格外怜恤,法内施仁,亲提严讯,俾生员的儿子沉冤早白,生员感恩不尽了。”说罢,磕头不已。施公在上观看,觉得他那种情状,实在情急可怜,因即准词,候亲提严讯。卫家禄又磕了一个头退下。施公也就退堂。进了书房,又将卫家禄的状词细细审视,不觉伏在公案上睡熟过去——但见一人手持铜镜一枚,向地下一掷,登时掷碎了一半,那一半毫无损坏。又见那人歌道:“铜镜如月,半明即灭。先缺后圆,先圆不缺。”歌毕忽然不见。施公也就惊醒。细想这铜镜的梦兆,又想那歌中语意,不觉有所触发。即刻签差备文,到丹徒县移提小卫玠、珊珊二人,并将张玉球及许炳文家属一齐提到。不一日,原被告人证,俱已齐集。施公升堂,先将珊珊问了一遍,珊珊仍对以与小卫玠素不相识,实不知情。施公喝令退下。又问小卫玠道:“尔为何胆大图奸,刺杀炳文?尔父亲尚以尔为诬屈,到本部堂这里控告。尔可从实招来!”一面问讯,一面察看小卫玠实系是个美貌书生,断非杀人之辈。施公问罢,只见小卫玠禀道:“小生一介寒儒,向以礼法自守,何敢妄萌异念,持刀杀人?况且许炳文迎娶珊珊那日,小生实未出门。小生又与珊珊素不相识,何得妄指许炳文被杀,即是小生所为?前经县令严刑问讯,小生受刑不过,只得承许。今蒙大人亲提前来,若蒙明镜高悬,为小生雪此冤枉,则小生得庆再生,皆大人恩德所赐!若犹以为许炳文系小生所杀,还请大人勿再用刑;小生亦无他供,唯有坐以待毙而已。”说罢,大哭不止。施公讯罢,即令暂寄山阳县监,听候再行复讯。差役答应,将小卫玠、珊珊一齐带下。施公当即密传令施安,授以密计:嘱狱吏净除一室,备设床帐,故纵小卫玠与珊珊聚处其中,以察其情来告。施安答应,随即往告狱吏。狱吏如命而行,遂将二人封闭一处。 当日珊珊途遇小卫玠时,小卫玠并不曾看见珊珊。今与珊珊聚处一室,又见美貌动人,因即向珊珊一揖道:“小生素与卿未经谋面,平日并无仇隙,一旦妄遭诬陷,却是何故?尚望卿指示明白,小生虽死亦瞑目了。”珊珊见小卫玠如此温柔,实非杀人之辈,也就叹道:“君所作之事,君自知之。杀人者抵罪,国法自在,于妾何尤?”小卫玠听说,复又叹道:“即至今日,直以杀人者尚为小生吗?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卿虽女流,亦当审视得出。岂有无力缚鸡,而能持刀杀人者乎?小生曾不解其中究竟是何冤孽,以小生与卿并未有一面之缘,何以诬陷若此?岂真夙冤耶?”珊珊闻说,复又叹道:“君真与妾无一面之缘耶?”小卫玠道:“素昧平生,何得妄称相识?”于是珊珊便将如何途遇,如何抱病,如何与嫂氏同谋,细细说了一遍。小卫玠这才明白,复又叹道:“即蒙卿谬爱,今者已百喙难辞。但枉被虚名,心实不甘。卿如慈悲,俾得一亲香泽,死亦感恩非浅。”说罢,便拉珊珊求欢。珊珊闻言,心甚悲惨。不觉双目泪下,也不拒绝,任其所为。事毕,珊珊复又向小卫玠问道:“昔日之夜,君既口吃,而又狐臭不堪。今何二者皆无耶?”小卫玠闻说,因说:“小生素无此疾,卿何所见而云然?”珊珊因又历述昔日许炳文被害,那人灭烛入帏,所闻实系如此。复又叹道:“据君所言,向之杀人者果非君!”于是二人又细谈了一会。 狱吏在外潜听甚明,便一一转告施公。施公听说,当即笑道:“此中果有冤枉,杀人者果非其人了。”因密传张玉球进内问道:“你家中平日往来之人,可有口吃而狐臭的吗?”张玉球见问,沉吟了一会,当即禀道:“平日来往之人,只有个裁缝金二朋如此。”施公听说金二朋三字,更与梦中铜镜歌相合,不觉笑道:“尔可知杀许炳文的,就是此人吗?”张玉球好生惊异,施公便将梦示铜镜,及授以密计的话,告诉一遍。张玉球这才明白。施公道:“候本部堂提到金二朋审明之后,再与尔女及卫生作主。”张玉球唯唯退下。施公备了文书,飞差前往丹徒县提金二朋;并传知丹徒县,一并应解来辕听审,暂且按下。 再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有个银匠姓吴名唤质仁,向在北京开店。这吴质仁有个胞妹,名唤婉姑,也随哥哥在京中居住。因婉姑曾许原籍一个秀才唤作刘国材。那年,吴质仁有个表弟,是个举人,因进京会试已毕。吴质仁因思妹子年纪已大,应当出嫁了,就筹划些奁资,托他表弟带同他妹子一齐回籍,送他妹子于归。他表弟将他妹子带回,择了吉期,出嫁之后,第二日,不料他妹子的丈夫,及他妹子的婆婆,皆被人杀死。当时报官相验。山阴县问了一堂,即硬指他妹子与表弟通奸,谋害亲夫与他婆婆。当下就定了罪名,秋后俱已处斩。吴质仁因在京中,不能分身,闻知此事,也疑惑他妹子与表弟通奸。如此隔了一年,吴质仁因有事回南。这日,走至淮安城内一家当铺里,要与这典内的东家说话;忽见有人手持金钗一只来当。吴质仁瞥眼看见,却认得是自己手制之物——赠给他妹子出嫁的。因暗道:“为何落在这人手内?因念及他表弟向非苟且之人,妹子又极其端庄,其中定有冤枉。”因一面请典主人将那当金钗的人圈住,一面就请缮了状词,到施公那里喊冤。欲知施公是否准词,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七回 呈金钗银匠诉冤悟铜镜缝工起解 第二百八十七回 呈金钗银匠诉冤悟铜镜缝工起解 话说吴质仁在典当内,偶见自制金钗,系赠嫁婉姑之物,因知此中有异;更虑他表弟与胞妹婉姑,此中定有冤情。因请那当典内的主人设法,将那质钗的圈留起来;他便一面缮具状词,赶紧到了漕督衙门投告,求施公代他申冤。 施公见了状词,当即升堂,将吴质仁带上问道:“你有何冤枉?可从实讲来!”吴质仁磕了一个头,向上诉道:“小人原籍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从幼年在北京,从师习学银工。数年之后,技艺毕业,挣了几个钱,在北京开了一片银楼。那时原籍家中,尚有老母、弱妹。这年老母病故,弱妹无依。小人便回原籍,将老母殡葬得清楚,带了弱妹到京,与小人一齐居住。彼时弱妹婉姑方才十三岁,原由母亲作主,许字同籍一个秀才刘国材。那时国材尚在书房攻书,还未进学。到前年二十二岁上下进学的。小人带着妹子在京居住,小人的妹子恪守闺训,且极端庄勤俭。那年交十九岁了。小人又闻得妹夫刘国材已进学了。大人的明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人就要送妹子于归。怎奈小人店务冗繁,抽不出空来。正在烦虑,可巧那年适逢会试之期,小人有个表弟成都彦,是上一科的举人,由原籍进京会试,就住在小人家里。小人这表弟,真是个至诚君子,守理法的人。不必说他不存苟且之心,平日见了妇女,真个是目不斜视。小人因此就想到:妹子是要出嫁的人,小人自己又不能分身亲送妹子回籍,难得表弟到此;他又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因此就与表弟商量定了:将妹子托他带回原籍,择吉于归,以了婚姻大事。小人的表弟当时也就答应。小人甚为欢喜。又因妹子的夫家甚为贫穷,妹夫虽然进了学,他家中尚有老母,就便给人家教读,每年能得几何?再加自己房用,将来添儿育女,家用日大,进项又少,小人的妹子如何度日?因此,小人就多备了些嫁资,又给妹子自制了几件工巧的钗饰,一齐交于妹子。择了日期,就托小人的表弟,将妹子还回原籍,小人以为了却了一件大事。 “不料妹子与表弟回籍之后,将妹子于归刘家。第二日忽然妹夫刘国材,及妹夫的母亲,均被杀死。当经妹子喊齐邻舍投告县里。彼时妹子为是亲夫及婆母被人杀害,求县里申冤。那知县太爷相验之后,追问小人不在原籍,便将小人的表弟提去;及至问到同路回籍的缘由,县太爷就说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一对怨女旷夫,岂有同行数千里,决无暧昧情事’。又令稳婆验得小人的妹子果非处女,因即严刑拷问。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只得承认通奸谋杀。因此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皆抵偿问罪,业已明正典刑。彼时小人在京尚不知道。后来原籍的亲戚寄书,小人方知此事。当时小人亦以为表弟与妹子存此狗彘之行,理应身受国法;即又想小人的表弟与妹子,实非此无耻之辈,其中难免无冤屈之处,因此疑信难决。现在因离乡多年,又因妹子与表弟这件事,故此暂行回籍侦访侦访。不料走至治下裕丰典内,与典主说话,忽见典伙手持金钗一股,到典主面前说道:‘此钗制法精巧。因质价太巨,不敢自主,请典主定价。’彼时小人在旁看见,实小人妹子回籍时赠嫁之物;因思既有此物,小人的表弟与小人的妹子之冤,当可明白。因此,小人请典主一面将质钗之人设法圈留,一面小人亲到台前投告。小人实系情急,又念表弟与妹子实在冤枉,为此叩求大人俯念无辜问罪,死者含冤,急速飞签将质钗之人提到追究,以求水落石出。感德非浅!”诉毕,又磕了一个头,跪在地下。施公听罢,当即准词,飞签去提质钗之人;一面饬令吴质仁暂行退下候讯。吴质仁唯唯退下。施公也即退堂。不一会,差役来报,已将质钗之人提到。施公立刻升堂,问那人道:“尔唤什么名字?是那里人氏?”那人道:“小人是北京人氏,姓王名六。”施公道:“尔为何在绍兴刘家奸盗财物,杀害他母子?尔可从实招来。”王六见施公问出真情,不觉毛发悚然。施公见王六有异惧之状,也知道是他所为,因将惊堂木一拍道:“该死的强盗!本部堂即将尔的实情察出,尔还敢不招吗?”当即望两旁喊了一声:“来,将他夹起再问!”王六见要上夹棍,赶即求道:“小人愿招了。”因道:“小人前在京中,访知吴银匠嫁妹子,嫁资甚厚。当时便思盗取,因不便下手,后来即跟着出京。他们沿途又防备得严,因此一路跟到绍兴。那日刘家喜期,小人即伏在左近。等到亲友各散,小人即乘闲入门,暗伏厨下。到了二更时分,刘家的老婆子,到厨房里来检点物件。小人怕那老婆子看见不便,好拿出刀来,将那老婆子杀了。那刘家新郎听见厨房内有响声了,也就点了灯火,到厨房照看。小人见他又来,就也将男子一并杀死。彼时小人就将刘家男子所穿衣服更换起来,复行秉烛入房。其时新娘初来,不辨真假。小人就与新娘同寝。当时就骗他道:‘闻说汝兄赠嫁时,有金钗等件,制法颇为精巧,可能取出与我一看吗?’其时小人与新娘说话,那新娘以为小人真是他丈夫,因即将所有赠嫁之物,全行拿出与小人观看。小人看毕,夸赞了两句,又令他仍然收好。小人又与他同寝。等到天明,看见新娘睡熟,小人便将金钗、金钏等物,取来藏在身旁,越屋而去。此皆小人的实供,小人也自知犯法,求大人明察便了。” 施公听罢,即唤吴质仁道:“尔可听清楚吗?”吴质仁道:“小人听真了,还求大人作主才好。”施公道:“尔且在此等候一月,候本部堂将此案缘由奏明圣上,候奉到谕旨,应如何办理之处,再行给尔定夺。现在本部堂一面移咨浙江抚台,请将山阴县先行革职;并着该县将全卷查明,随带前来归案讯办。一面即奏闻圣上,请旨定夺便了。”吴质仁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下。施公又命将王六交山阴县监禁。差役答应,将王六带下。施公退堂,进了书房,更衣已毕,即刻拟了奏本,并拟明各项罪律。次日签发出去;又备了咨文,移咨浙抚,请解山阴县带同全卷,迅速到淮归案,暂且不表。 再说张珊珊与小卫玠一案,经施公因梦铜镜,察出真情。着令原差赶往丹徒,迅提金二朋到案讯断。那丹徒原差奉了施公之命,那敢怠慢,日夜趱赶,不日已到镇江。当即在本县衙门报了文。丹徒县即将原差唤进,问明一切。原差便说施公如何审问,如何在监用计,不知如何牵出一个金二朋来。“现在着令小的回来,拘获金二朋前去讯诘。”丹徒县道:“难道许炳文果非小卫玠杀死吗?”那差人道:“小的也不知其中委曲,但见施大人只问了一问,就叫小的前来提金二朋了。”丹徒县道:“既是如此,尔可赶将金二朋提来,好让本县备文申解便了。”那原差听说,即刻出了衙门,各处查拿金二朋。不到两日,居然将金二朋捉住,先解到县里。由丹徒县问明无误,即日加差押解前往。欲知如何审问金二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八回 折疑狱大审金二朋雪奇冤参处山阴县 第二百八十八回 折疑狱大审金二朋雪奇冤参处山阴县 话说丹徒县备了申解文书,将金二朋加添差役,押解到淮,听候施公讯断。施公次日升坐大堂,将原、被告人证,及许炳文家属全行带至堂上,施公便先问了小卫玠、张珊珊二人,又问了许炳文家属一遍。施公便望许家的原告说道:“尔可知许炳文并非小卫玠所杀。本部堂已察得真情,现在凶手已经拿到,俟本部堂少刻问明。尔等且在这里听断,少时自知。”原、被告,人证,俱各唯唯答应,站立一旁。 施公喝提金二朋。不一刻,从堂下带上一人,在公案前跪下,施公喝道:“你是金二朋吗?”金二朋答:“小的叫金二朋。”施公道:“尔所犯之案可知道吗?”金二朋道:“小的不知所犯何事提案,还求大人明示。”施公道:“尔既不知道,待本部堂告诉你便了!”因令张玉球走至公案前面,喝令金二朋认道:“尔可认得此人是谁吗?”金二朋将张玉球一看,已是惊恐,便悚栗答道:“此此人是小人相相识的。”施公道:“你如何认识?”金二朋道:“这张家的衣服,皆皆是小人承做的。”施公道:“尔既承做他家衣服,他家有个姑娘,名唤珊珊,尔可见过吗?”金二朋见问,不觉神色已变,因答道:“小小人不曾见过。”施公此时即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的强徒!尔胆敢图奸害命,为什么冒称小卫玠,妄想图奸,将许公子杀死,嫁祸于人?尔快从实招来,若有半字虚诬,定即严刑处治。”金二朋见施公如此威严,又见他全部道破,就便勉强抵赖也抵赖不过,还要皮肉受苦。料想亦不能活命,终究是死,不如招出实情,少受眼前苦恼。主意已定,即上前说道:“大大人不必动怒,小小人愿招。”因道:“小小人向为衣工,张家男女衣服,因小人缝纫得好,皆唤小人去做,及至他家小姐大了,所穿衣服,也因小人做得甚好;非小人手制,他家小姐不穿。彼时小人不应据萌妄想,以为他家小姐,既爱小人手制之衣,大约与小人有缘。无奈小人虽闻他家小姐甚为美貌,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日因小姐到亲戚家去,小人偶见一面,实在生得美貌,因此小人更萌妄想。自己暗道:‘小姐既非我所制之衣不着,如果他真与我有缘,得能与我伴成夫妇,那就好了。’当时张家有个仆妇,与小人有私。这日那仆妇忽与小人说道:‘我方才在小姐房外,听得大奶奶与小姐谋合。因小姐途遇小卫玠回来,思念不忘,就得了病。大奶奶这里劝小姐不要烦,只要你病好了,小卫玠与你匹配,包管在我身上。’后闻小姐并未许与小卫玠,是许与许公子。当时小人就存了这个计策:等张家小姐喜轿进门后,小人就掩了进去;意想将公子杀死,假冒小卫玠之名,张小姐听了,必然应允。即使不遂也可嫁祸小卫玠,小人亦不致遭累。因此那日就到了许家,趁许公子出来便溺,小人即突出利刃,将许公子杀死;复入房中,假托小卫玠之名,与张小姐求欢。不意小姐拒绝不行。小人又恐有人捉住,因将张小姐头上的金簪拔下,小人带了金簪出房逃走。及至次日,闻知小卫玠被县里捉去,后又闻得已定了罪名。小人自料无事。不意被大人察出,提小人前来。自知该死,此是小人一往实供,并无虚诬,求大人恩宥!” 施公听罢,使唤许炳文家属,说道:“尔可知杀人者,果非小卫玠吗?若非卫家前来控告,真使他二人屈死了。尔等可知本部堂如何察出是金二朋所为吗?”因将梦示铜镜,及暗授密计,嘱告狱吏的话,说了一遍。大家方才明白。施公当即拟定罪名:金二朋拟抵许炳文命,着即发回原县,就地正法。丹徒县判断不明,妄加定罪,本拟重严参处,姑念卫生虽几陷大辟,尚未正法,着从宽不予追究;即着丹徒县为媒,以珊珊许配小卫玠,并着罚金助奁,以资小卫玠膏火之用。所有原、被告人证,及凶手金二朋,一并发回原籍,分别释放、处治。施公退堂,大家出去。次日,小卫玠与珊珊全行出狱。小卫玠感谢施公之德,又亲自往总漕衙门叩谢。施公又将他传了进去,勉励他一番,小卫玠又磕头重谢。因是回到丹徒,当由丹徒县为媒,将珊珊匹配小卫玠,又助妆奁。小卫玠从此更加用功,后来点了翰林,这也不表。 再说施公判明吴质仁他表弟与妹子婉姑鸣冤一案,当时就具了表章,拟定了罪名,申奏圣上。不日奉到上谕:王六着寸磔处死,所有承审之山阴知县,听断不明,自负精明,着即交浙江巡抚处决论抵。承讯在事各官,自督抚以次,均着一体从严议罚,以为有司草菅人命者戒。又特旨:婉姑给予旌表建坊。举人成都彦,准予一子入监读书,用示体恤。施公奉了这道谕旨,立即将王六提出,绑赴法场,寸磔处死。山阴县派委员押解原省,交浙江巡抚遵旨处决论抵。吴质仁也就回籍,不表。且说东安县曹德彪,摆设擂台,施公欲借此捉拿蔡天化。又将铁臂哪吒万君召请来,与黄天霸等一同到了东安县,寻了客店住了。看看已是三月初一,前两日,黄天霸等就先至擂台的地方,看了一回。只见那座擂台高耸半天,四面挂着灯彩。两旁皆有厢台,专为地方官起坐之处。台口横着一方匾额,上写“英雄本色”四字;两旁台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拳打南山虎豹”,下联是:“脚踏北海蛟龙”。擂台当中,上面有八扇屏风,两旁边有两道小门。均挂着大红门帘。当中紧靠屏风,横摆一张条几;几上左摆花瓶,右摆插镜,中间悬着一幅英雄聚会图,两旁也有对联。台面中间。排列着一顺十二张花梨交椅,陈设得精致异常。黄天霸等观看了一回,也是称赏。又以擂台四面,那些做买卖的,皆在周围支搭芦棚,就中栖息。又还有茶棚,给人歇息的所在。天霸等看了一回,仍回归客店。就叫店小二拿进酒来,大家坐下,团聚畅饮。酒至半酣,黄天霸首先说道:“明日就是开擂的日期,那个人不知果否到此。”万君召道:“贤弟,你可不要急,那人果来,咱们也不要急上手。总要等他与台主打得高兴之时,咱们给他个出其不意,将他挤下台来,那就完事了。”天霸大喜,毕竟蔡天化如何捉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八十九回 推诚接物大宴群英协力锄强允拿草寇 第二百八十九回 推诚接物大宴群英协力锄强允拿草寇 话说黄天霸当下大喜。此时计全从旁议道:“黄贤弟,万大哥所议,虽是极好。依某愚见,大家先至义勇村曹德彪家去走一遭前去拜望,却暗暗使他知道咱们厉害,并将捉拿蔡天化的事,与他说明,还可请他临时助我,一举数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当下万君召即首先答道:“计大哥如此想来,最为上策。咱们明日前去一遭。所谓预为知会,使他得知其中情形,到了临时易于办事。好极!好极!咱们不必更改,就这样办法便了。”大家也觉有理,一宿无话。到了次日,黄天霸等即问明了地名方向,计全、黄天霸、关小西、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朱光祖、褚标、万君召等十三人,一齐出了店门,直往义勇村而去。 不一时已到庄上。黄天霸首先即向庄丁说道:“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淮安总漕施大人标下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以次一众人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拜望你家庄主。务要相见,咱们这有要言面叙。”那庄丁听说总漕施大人那里来的人,只得飞跑进内去通知主人。此时曹德彪正与两个教习说话——一个唤做冲天炮徐宁,一个唤作镔铁腿石勇,在厅上议论明日开擂的事。忽见庄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走至面前说道:“现在庄外来了总漕施大人那里的什么副将黄天霸、参将关小西,还有以次人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拜访。并有要话面谈,务要主人相见。看他们来得甚是慌忙,庄主可见是不见?谨请吩咐,好去回报。他们庄外面等着呢!”曹德彪见说此话,沉吟了一会,暗道:“黄天霸等一众前来,料他是必非坏意。但不知有何要话面议,咱且将他们请进来,看他有何话说,再作计议。”因即令庄丁取了衣服,更换齐整;又令开了正门,曹德彪带领两个教习一齐迎出。当有庄丁先走至门外,与黄天霸说道:“咱们家庄主迎接出来了!”黄天霸一见,正欲迎了上去,曹德彪已到了面前。只见曹德彪将两手一拱,口中说道:“承蒙诸位老爷远临,有失迎接,望乞恕罪。请里面坐吧!”说罢,就与两个教习站立一旁,让天霸等进内。黄天霸等见曹德彪虽然是武举,那一番谦和的气象,也实在令人钦敬。因答道:“冒昧奉访,亦望勿罪。”曹德彪道:“岂敢!岂敢!且请到里面,咱们再谈吧!”黄天霸等计共十三人,一齐挨次入内。曹德彪让进客厅,大家行了个总礼,分宾主坐下。庄丁各献了茶退下。曹德彪又与各人通了姓名,黄天霸又与那两个教习通过名姓。曹德彪这才开口,对众说道:“久仰诸位英名,如雷贯耳,怎奈无缘相见,正自恨晚。今幸诸位台驾远临,顿时蓬门生色,实是千万之幸!”黄天霸也就答道:“便是某等久慕高名,亦欲前来奉拜。奈公事羁身,无暇及此,实是恨事。今幸蒙大人之命,特派某等前来监察擂台,因此得以瞻仰。”曹德彪又道:“某初设擂台,以往情由又未与诸位细谈。只因某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幼年好使枪棍,现在及笄,某当为小女择婿。无奈小女自负太甚,仰慕古人摆设擂台,可以招聚英雄前来比试,借此可以选择佳婿。某曾拦阻至再,怎奈小女不依,这也是某姑息太甚之处。因此就答应他。在县主台前禀请摆擂,某以为县主必因此事有干例禁,一定不准,某借此可以绝小女之意。不料县主传禀上台,又蒙施大人批准下来,某只得遵命照办。今又蒙大人委派诸位前来监察,倒使某抱罪不浅了。”褚标道:“但我辈子女能有此豪气,亦不愧我辈本色。今足下擂台一开,天下英雄齐集于此,将来是定得佳婿的。可贺!可贺!”曹德彪道:“某岂敢望必得佳婿,不过聊以遂女之愿罢了!”此时庄丁已摆出了四席酒来,曹德彪就与黄天霸等让道:“不知诸位远临,未曾预备东道,谨具水酒一杯,聊申洗尘之意。草草不恭,尚乞诸位原谅。”天霸等亦同声相谢:“到此打扰,实是不该。真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曹德彪道:“怠慢亵尊,统望包涵则个!”于是大家就序齿列坐,这也不必细说。 酒过三巡,黄天霸便开口向曹德彪问道:“小弟有一事动问,那赛罡风采花魁自蔡天化,此人老哥哥相熟吗?”曹德彪道:“这蔡天化也曾耳闻其名,未见其人。并据传说其人甚不安分,现在访拿在案,可有此事吗?”万君召就插口说道:“这蔡天化与小弟有一面之识,现在急须访问,要与他一会。因此动问老哥。如果知他现在那里,小弟便去寻访。老哥既不相识,这就罢了。”曹德彪听他们说话有因,即追问道:“诸位既蒙不弃,如果以某为心腹,有需小弟为力之处,尚乞指教。某当效力,断不有负诸位。倘若今不说明,是真见外于某,亦不敢谬托知已了。如蒙指示,或者小弟可以帮助,也未可知。”褚标见曹德彪如此说法,知他与蔡天化毫无瓜葛,便将捉拿蔡天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曹德彪听说,这才明白了。计全又道:“实不相瞒,大人所以准老哥摆设擂台者,为此也。因借老哥摆设擂台之名,意欲招诱蔡天化到此,可以协力捉拿。因此某等临行之时,大人又再三吩咐:务必先到尊处与老哥说明这事。是恐怕将来捉拿之时,老哥误会其意,那就误事不浅了。今既说明,想老哥是可以帮助。如果蔡天化将来到此,上得台时,还望老哥与令小姐,暨两位教习,加意防备,助弟等一臂之力,那就感谢不尽了。”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复说道:“诸位放心。蔡天化不来则已;如果前来,愚父女暨两位教习,倘稍存偏怠,不助诸位协力擒拿,与万民除害,弟是誓不为人!”说着,便将自己怀中的酒,倾了一半在地——洒酒为誓。黄天霸等见曹德彪如此仗义,又如此爽快,大家好不欢喜。于是就痛饮起来,直至夕阳西下,方才散席。黄天霸等当即告辞回店,专俟次日去看打擂。欲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回 曹德彪只手败吴嵩史占魁奋身敌石勇 第二百九十回 曹德彪只手败吴嵩史占魁奋身敌石勇 话说曹德彪自送出黄天霸等人,回至客厅,与徐宁、石勇二人说道:“原来是为捉拿蔡天化。两位教师在此,我方才已允许过他们协力捉拿。万一蔡天化到此,还望两位教师克践前言,稍助一臂之力!”徐宁、石勇齐道:“但请放心,我等情愿助一臂之力!”曹德彪大喜,又闲谈了一会,便进入内宅与他女儿月娥说知。曹月娥亦满口答应。 话分两头。再说黄天霸等回到客店,大家又谈论一会,用过夜饭,即各自安睡。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约有辰牌时分,大家就暗藏了兵刃,出得店门,直往擂台而去。不一刻来到擂场,只见有游人往还,热闹异常。此时台主尚未上台,大家就在茶棚内坐下。不一会,东安县已到,望着他上了台,在东厢坐下。有人献上茶点。又一会东安营守备,也骑着马来到,上了台在西厢坐定。也有人献上茶点。台下有一群东安县小队城守营护勇,手执皮鞭,在那里喝打闲人。大家正看之时,忽人声喧叫。哄传:“台主来了!”黄天霸回头一看,只见曹德彪当先骑在马上,头戴玄缎包脑,当中打了英雄结,颤巍巍高插顶门;身穿一件秋葵色素缎直袍,腰束杏黄丝带,脚踏薄底快靴。到了台口,翻身下马,立定脚步,将罩袍用手一提,只见一个箭步,跳在台面,在台中间一张交椅上坐定。接着两个教习也飞身上台,就曹德彪下首两张交椅上坐下。黄天霸等看见曹德彪、徐宁、石勇三个人,步法轻捷,身体灵便,正自夸赞。忽又哄传:“小姐来了!”黄天霸等复又掉头,观看小姐的身段:头戴玄缎抹额,上面打着一个鸳鸯结,滑滴滴螺髻高盘,鬓旁斜插两朵绒花,一对珠环低垂耳下;身穿一件大红素缎绣花外罩,内衬灰色湖绉绣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湖绿丝绦,斜挂一口佩剑,下穿一条玄色湖绉百褶裙,内衬玄绉洒花扎脚套裤,一双金莲紧踏着大红绣履,真个是柳眉杏眼,粉脸桃腮,生得极其美貌。缓缓地到了台口,跳下马来,先将身上衣服,拂了一拂,然后将外罩拽起,一只手提起裙角,只见他身子一缩,柳腰一摆,已轻轻地飞上擂台,就在曹德彪上首那张交椅上坐下,有丫环送上香茶。曹月娥喝了一口,即站起身来,同着曹德彪望两旁厢楼上,给县主、城守请了安。然后曹月娥进了内台,脱去外罩。曹德彪也将外衣脱下。父女两人走至台口,两手一拱,望台下说道:“在下曹德彪,率领小女月娥,因欲招集天下英雄,到此比试,特为禀请各大宪,摆设擂台。今日是开擂之期,四海英雄,各方豪杰,想已齐集到此。如蒙不弃,便即请上台来领教:两手若有能打在下一拳者,即赠花红纹银五十两;踢在下一足者,赠给花红银一百两;有能将在下及小女掷落台下者,除送花红银子五百两外,还招为女婿。决不食言。倘若被在下及小女、教师打伤,或致毙命,在下除备棺盛殓外,概不抵命。业经禀请各大宪准予立案,不得借此生端。有武艺的便请上台来领教领教!” 话犹未了,只见东北角上一人大喊道:“你胆敢口出狂言,藐视天下豪杰,俺来会你。”说着一个箭步,跳了上来,抢在上首立定脚步。曹德彪将手一拱,问道:“足下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那人道:“俺乃山东曹州府人氏,姓黄名唤毓英。”曹德彪说道:“请了。”黄毓英就分开架式,直向曹德彪一拳,认定曹德彪胸前打来。曹德彪一看,便知他拳法平常;岂有开手就向人家胸前打的道理?曹德彪也不回手,将身子一偏。黄毓英一拳落空,又举右拳向曹德彪面门打下。曹德彪见他右拳来得切近,喝一声:“来得好!”急将左手向上一托,捏住来人右拳,右手一起,便从来人腰下一托,趁势一推,将黄毓英掷下台来。台下人一喝彩。 忽见东南角上又有一人大声喝道:“台上人休得逞能!俺来会你!”喝声未了,那人已跳上台来。曹德彪道:“通个名姓,本台主好与你交手。”那人道:“俺乃山西绛州人氏,飞山虎吴嵩便是!”说着,在上首站定脚步。曹德彪将手一拱道:“请了。”吴嵩分开架式,右拳向前按定,左手曲着一半,胳膊向外,使了个鹞子反探爪,一反手向曹德彪面门打来。曹德彪将身一偏,头向左边一扭让过,趁势就用于个鹞子翻身,右手一起变成了白虎探爪,向吴嵩左臂抓下。吴嵩就趁势一让,一转身跳在曹德彪背后,认定曹德彪后心,即飞起一拳。曹德彪早已防到,赶将身子向左边一让,吴嵩这一拳打了个空;正欲飞起右拳,认定曹德彪左肋打下。曹德彪已转身来,就地飞起一腿,这唤做枯树盘根。吴嵩知道这一腿厉害,赶往旁边一跳。曹德彪见他让过,随将右腿缩转进来,立刻将左腿撒开,用了个旋风扫叶,望吴嵩扫去。吴嵩便使了个燕子穿檐,将身一纵,直往曹德彪一扑;又起二指,认定曹德彪双眼点来,这叫双龙取珠。曹德彪一见,赶紧收回左腿,右腿站定,使出金鸡独立势,等吴嵩来得切近,左腿往上一翻,认定吴嵩右肋踢去。吴嵩说声:“不好!”赶紧身子一翻,使个鲤鱼大翻身,蛮想让了过去。曹德彪怕这一腿就伤了他性命,也就缩转来,却变了个泰山压顶,趁他翻身的时节,就一只手将吴嵩的右臂抓住,向空一提,离了台板,顺手就往台下一抛,跌落下去。台下的人又齐声喝彩。黄天霸等远远看着,褚标即开口说道:“你看曹德彪,那样身躯灵捷,煞是好手。” 黄天霸等正欲回答,又听大声喝道:“台上的听着!尔休得自逞其能,可认得我史占魁吗?尔且站稳了,等我来将你抛下台去!”说着,已跳上台了。当下曹德彪已退入后台。教师石勇抢上前来,彼此通了名姓,二人分了上下首。史占魁占了客位。石勇道了一声:“请。”史占魁便使开架式,向石勇打来。石勇也摆了架式敌住。二人在擂台上,你一拳,他一腿,上打泰山压顶,下打枯树盘根,左打青龙剔鳞,右打白虎探爪。一来一往,彼此斗了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只见石勇忽然身子一倒,跌入擂台当中,四爷八叉,睡在下面。史占魁便趁势飞起一腿,认定石勇裆下踹来。不知石勇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一回 石勇巧打史占魁德彪误败殷家虎 第二百九十一回 石勇巧打史占魁德彪误败殷家虎 话说史占魁即飞起右腿,认定石勇裆下踹来。史占魁不知是计,误认他真个是跌在地,那里晓得石勇是用的醉八仙。史占魁右脚踹进,石勇不慌不忙,收转左腿,往裆下一护,又将右腿往下一缩。说时迟,那时快,史占魁才要进裆,石勇已将右腿发出,认定史占魁肋下踢来。史占魁就此说声:“不好!”见来势甚猛,自己上了当,赶紧要躲让,那里躲让得及?才算将身子偏过,石勇的右腿就到,正踢中坐臀。史占魁就此向地下一坐,正要立起来再打,石勇已站立起来,趁势一步右脚一起,认定史占魁踝儿上就这轻轻地一踹,随即伸开两手,一弯腰将史占魁的束腰抓住,提了起来,高高举起,走至台口,打了两三转,大笑一声道:“请你下去罢!”说着,轻轻地丢下台来。众人同声喝彩。 此时日已过午,曹德彪又到台口向台下说道:“还有哪位英雄上来比试比试?”招呼了半会,并无一人上台。曹德彪只得又向众说道:“诸位不肯见教,咱们可要回去了,明日再来领教罢!”说罢,退入后房,带了曹月娥,及教师徐宁、石勇,又向两厢与县主、守备道了乏,收擂回庄。县令、城守也就下台,各乘轿马回衙而去。曹德彪父女、教习,等候地方官走后,他们也下台乘马回庄。黄天霸等也即回至客店。那些看热闹的人,自然各散回家。 到了次日辰刻,大家还是前来观看。一会子地方官先到。接着曹德彪父女及两个教习又上了台,还如昨日先向地方官请过安。略坐片刻,到后面脱去外罩衣,走出台口,又望台下招呼一回。但见下面跳上一人,约有二十岁以外年纪,黑漆漆的面皮,头戴玄色湖绉包脑,当中打个英雄结,身穿玄色湖绉包扣紧身,束杏黄丝绦,下穿玄色湖绉马裤,脚踏薄底快靴,立在台上,先向曹德彪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姓殷名勇,殷家堡人氏。殷龙是俺父亲,在下特奉父命前来。自知武艺生疏,何敢与台主比试,不过父命难违,借此可以叨教叨教。设有不到,还乞台主指示才好。”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不觉羡慕之至,又见他仪表非俗,更觉可爱,心中早已存了让他三分之心。当下也将两手一拱,望殷勇说道:“久仰尊翁大名,恨无由得见。今幸小英雄远临见教,某年衰力竭,小英雄拳足之下,还请稍让三分,实为万幸。” 他们二人在那里叙话,黄天霸等早已看见。当时贺人杰就要叫唤,黄天霸等紧拦住。一面就指与万君召道:“这小子就是殷龙的次子。”又指向贺人杰道:“就是他二舅爷。”万君召听说,又向台上将殷勇打量一回,说道:“俺看这小子仪表非俗,大概武艺也还下得去。”黄天霸道:“这小子的本领是好的!”正谈之间,只听台上说了一声:“请。”大家仰面观看。但见殷勇占了上首立定。二人分开门户,曹德彪就使了个童子捧银瓶的架落,等他入来。殷勇就使出黑虎偷心,照准曹德彪当心一拳打去。曹德彪将身一侧,左手一起,将殷勇的拳头钩开,即将右手照定殷勇肩窝一掌打去。殷勇转身,担左手帮右手,将他的拳头隔开,进一步还他一拳。彼此搭上手来,一来一往,打了有三十多个照面。论殷勇的拳法,也还不坏,怎奈气力究竟不佳,看看抵敌不住。曹德彪见他要败下去,故意卖个破绽,是让他一着的意思,看他知也不知。那里晓得殷勇误会其意,以为有了空儿,趁此便好进步,赶着使了个蝴蝶穿花式,向曹德彪一拳打来。曹德彪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来得好!”就将身子一偏,殷勇这一拳打了个空。曹德彪就趁势使了个鹞子翻身,伸开右手,顺手就在殷勇肩头上,只用二指轻轻一点。殷勇正欲躲闪,已来不及,正中肩窝,登时就麻木起来。只见殷勇脸上一红,跳下台去。台下又喝了一声彩。曹德彪正欲招呼,又见台下跳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但见他也是头戴玄色包脑,打着英雄结,巍巍高耸顶门,身穿一件湖色湖绉密扣紧身短袄,腰束鹅黄色丝绦,下穿玄色洒花马裤,脚踏花脑头薄底快靴;紫檀色面皮,两道浓眉,一双豹眼,高鼻梁,阔口。满面精神,一身胆气,在台口立定足步,将手一拱道:“俺乃殷刚是也!俺二哥被台主打败,俺应该退避三舍,何敢不知进退,妄自称能,欲与台主比试?怎奈既奉父命,不敢暗地欺瞒。明知交手必败,但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台主不弃,指教两手,俾得后辈长些见识,回家好复父命。”曹德彪听了这番言语,比殷勇更说得好,不觉心中更加喜悦。因道:“小英雄即如此说,谅来武艺一定高明的了。请了!”殷刚答应一声,即抢到上首,立下门户。曹德彪也就摆上架落。只见殷刚出其不意,飞一拳直向曹德彪肋下打到。曹德彪赶紧将右手一起,一转身就一切掌,认定殷刚的拳头切下。殷刚眼尖手快,见他一掌切下来了,立刻收回右拳,身躯向旁边一闪;随即一个鹞子翻身,趁势一拳,向曹德彪左太阳穴打到。曹德彪见他一拳打到,暗暗喝彩道:“好灵捷!”就说了一声:“来得好!”左手一起就来托他的右拳。殷刚不等他来,一面将右拳在他面上一晃,那只左拳已到了曹德彪腑下。曹德彪看他这样灵捷,不觉喝一声:“好!”殷刚一看,就此稍分了一点神,曹德彪已伸开右手,将殷刚束甲绦提住,轻轻向台下一丢,说一声:“去吧!” 殷刚才被曹德彪从台上丢下,话犹未了,又见从人丛中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来,大喝一声:“休得逞能!将我两个哥哥打败,俺小爷爷殷强前来会你!”说着已上了台,不分皂白,便飞起一拳,向曹德彪打来。曹德彪正欲回手来敌,那边跳出徐宁,将殷强接住。殷强拳打脚踢,好似不成家数,那知他是练就这等功夫。徐宁欺他年幼,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彼此往来有二十余合,殷强故意卖个破绽,徐宁就趁势来进一腿。殷强看得真切,说声:“来得好!”便将两手一抱,身子向后一缩,徐宁就打了空;正待回身,早被殷强出其不意,两手一开,且向徐宁面门打下,喝一声:“着!”险些儿打中面门。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二回 贤郎舅旅馆谈心假英雄擂台献丑 第二百九十二回 贤郎舅旅馆谈心假英雄擂台献丑 话说徐宁被殷强两手一开,直向面门打下。徐宁一见,说声:“不好!”赶着将头一埋,往旁边一闪,让虽让了过去,险些儿一个面磕地。殷强却也乖巧,见徐宁如此,也算他吃了点小亏。若再等他转个身来,自己却不是他的对手。因喝道:“小爷爷打得不高兴了,且下台去玩耍玩耍,明日再来会你。要把你跌下台去,俺小爷爷才肯甘心。今日权饶了你吧!”说着,早跳下台去。徐宁听说,只气得七孔冒火;再要与他争能,殷强又是个小孩子,就是胜了他,也不甚响名,而况他已经下台去了,只得忍气吞声,闷闷不乐。此时已是晌午,曹德彪就约了徐宁,到后面午饭。 黄天霸抬头看见一酒楼,前去用酒。才进酒楼门,忽听有人招呼道:“黄叔父!你老人家在这里吗?”黄天霸抬头一看,不是旁人,乃是殷龙的三子。因道:“殷贤侄!你们昆仲来了几天了?住在那里?”殷勇道:“昨日才到的,住在城里万家巷兴隆店。你老共来了几人?”黄天霸正欲回答,殷勇又见计全、褚标、朱光祖、关小西、李七侯、李昆、金大力、何路通、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一齐进门来。因又说道:“诸位伯父、叔父,连贺兄弟都一齐在这里呢,可巧极了,幸会幸会。”说着,即让黄天霸等人齐入座。黄天霸道:“咱们大家一桌坐,不必分开来坐吧!”于是便令贺人杰与殷勇等一齐坐了。黄天霸等人,就分开两桌坐定。殷勇见了万君召却不认得,便走至朱光祖面前问道:“这位,小侄不曾见过,也得要行个礼儿。但不知尊姓大名。”朱光祖道:“这就是铁臂哪吒万君召,你爹爹也曾会过他。”殷勇听说,便到万君召面前行了礼,口中说道:“还望叔父宽恕,小侄未曾谋面,恕罪才好。”万君召又谦让了一会。殷勇又叫两个兄弟前来见礼,殷刚、殷强随即过来见礼。万君召先夸赞了他三人一回。当下又问了他些闲话。殷勇仍归本桌坐下,大家各用了酒菜,三张桌上,欢呼畅饮起来。一会子用完酒饭,黄天霸抢着一齐算了帐,把钱还了。大家又一起出了酒楼,还到擂场去看了一回。可巧午后并无一人上台比试。曹德彪在台上招呼了一会,并没一人上台,殷勇便低低地向黄天霸道:“黄叔父!你老有着一身本领,怎么只在这里旁观,不上去比试一回?你老上去,也可将那曹老儿打下台来,给大家畅快畅快。免得他在台上目空一切。”黄天霸见问,因说道:“贤侄有所不知,咱们那里是为看打擂台到此?是因奉了施大人之命,前来有要紧公干的;少时再与贤侄说明,便知道了。”殷勇见说,也就不往下问。曹德彪招呼一会,见无人上台,也就穿了衣服,率领女儿并两位教师下台而去。 黄天霸等也就一同进城回店。到了城内,说明了住处,他便叫殷勇将行李搬来住在一处,好大家谈论,殷勇也极欢喜,立刻将兴隆店算明了房饭钱,搬出店门,挑到黄天霸等客店里去,不一会已到。黄天霸就叫店小二快腾出一顺五间,大家皆住在这一间内。殷勇兄弟喜之不尽,因又向黄天霸问道:“方才叔父所说,不为打擂而来,是奉大人之命,有要紧的公干。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呢?请说明一回,好使小侄得知;如有须用小侄之处,小侄还可相助一臂之力?”黄天霸见问,因将蔡天化如何是采花大盗,奸辱良家妇女,如何两次露名留柬,如何在拿复逃,如何准备擂台,欲招诱蔡天化到此,合力拿捉的话,说了一遍。殷勇道:“但有一件,小侄还不明白,蔡天化既已如此,何以见得他一定来此呢?”黄天霸道:“贤侄有所不知,这蔡天化非比那泛泛强盗,他却具着一身的刀枪不入的本领,因此自逞其能,偏要在众人前显显自己的武艺。不瞒侄儿说,就是愚叔等这一班,皆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特地请出万家叔父,前来帮同拿捉。贤侄如无事,且稍待几时,自见分晓的。”殷勇道:“小侄好在是奉父亲之命到此,就耽搁一月半月,也不要紧。回去只要将这件事与父亲说明了,父亲他也决不见怪。如果蔡天化果真前来,小侄虽无大用,也还可以稍助一臂之力。”黄天霸道:“如此更好了。”说罢,殷勇等退出,又去朱光祖那里谈了一会,又到各人房里周旋了一回,然后才与贺人杰闲谈起来。贺人杰此时也学了两句世务,因向殷勇说道:“小弟自从去年与二哥一别,不觉又是一年了。岳父、岳母想都健康,大哥可在家吗?大嫂等还安好?”殷勇道:“老人家与哥嫂等均好的。现在贤弟在淮安,想还住在黄叔父那里了。”贺人杰道:“去年已将家母接来,一起住在黄叔父那里。”殷勇道:“实在不晓得,倒少礼了。”贺人杰道:“来去匆促,也未顺道去岳父那里请安。”殷勇又谦让了一回。贺人杰又问殷刚道:“三哥今庚十几岁了?”殷刚道:“小弟与兄同年,也是十九。”贺人杰道:“几时生日?”殷刚道:“僭长两月。”贺人杰又问殷强,殷强答道:“小弟今年十七。”彼此郎舅闲谈起来,真个是情投意合。殷勇又问道:“这里还少两个人,张氏与郝氏二位婶母不在这里吗?”贺人杰道:“他二位老人家,一来为大人跟前没人防护,二来不久都要添小兄弟了,因此未来。”殷勇道:“原来如此。”彼此正谈得高兴,忽见店小二进来请吃晚饭,四个人便出用晚膳去。用过晚膳,彼此又略谈了一会,就各去安歇。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大家用了早点,便一齐出门,仍去看打擂台。不一时已到擂场,大家就在原处那个茶棚内坐下。见有人在台上交手,未及数合,忽将那人丢下台来。接着又有一人下来,也是不到数合,又打落下去。接连有五六个人皆是如此。曹德彪便在台上喊道:“若再有如这样不中用的,尽可不必上来吧!免得有累本台主的拳足。”话犹未了,只见正南上人丛中挤出一人,大声喝道:“台上的听着!你有多大的本领,胆敢口出大言?俺来送你的狗命!”那里晓得还是如此,上去不过三五合,仍旧被丢下台。曹德彪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个真有本领的,原来还是个不中用的小子!”笑声未毕,忽见台下又跳上一人,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三回 粉金刚力敌曹德彪冲天炮奋斗徐文豹 第二百九十三回 粉金刚力敌曹德彪冲天炮奋斗徐文豹 话说曹德彪将那人打量一回,暗自喝彩道:“这人大约是劲敌了。”他外穿一件白绫绣花外盖,脚踏粉底乌靴,头戴逍遥巾,手执白纸扇;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分明是个白面书生,那里象前来打擂?他偏不矜才,不使气,连响也不响,就跳上擂台。因此曹德彪就知道他是个劲敌,忙将两手向那人一拱道:“请教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道:“小生姓徐名文豹,人唤粉金刚,浙江人氏。因往直隶探亲,路过贵地,听说得老丈大开擂台,招聚天下英雄豪杰。小生不揣冒昧,妄自班门弄斧,还请尊拳之下,稍让三分,使小生得全颜面!”这一番话,真说得儒雅风流,悦耳动听。黄天霸等在那茶棚内,听见他说了这一番话儿,估计是有绝妙本领。正在凝神观看,又见曹德彪向徐文豹拱一拱手,说道:“既蒙不弃,即请见教吧!”只见徐文豹答应一声,便将外盖大衣脱下,现出一件密扣紧身,湖色短袄,将一根丈二长的杏黄丝绦在腰间束好,又将脚下粉底乌靴蹬了一蹬,说一声:“有占了。”当下在上首立定脚步。只见曹德彪分开门户,左脚曲起,右手挡定顶门,左手在右肋下按定,使了个寒鸡独步之势。徐文豹不慌不忙,先将身子带偏,左手按着胸膛,右手搭在左肘之下,腾身进步,将右手从后面团过来,使了个叶底偷桃的架落,阴泛阳一拳打来,便破他的那个寒鸡独步的解数。曹德彪将身子一侧,左手一起将徐文豹一拳掀开,趁势发出右手还他一下。徐文豹来得飞速,赶紧躲过他的右手,使了个毒蛇出洞,认定曹德彪背心点来。曹德彪看得分明,也赶着使了个王母献蟠桃,将徐文的那只手托了出去。徐文豹将身一转,又使了个鹞子翻身,扑转来双手齐下;这唤作黄莺卷翅。曹德彪赶着将身往下一蹲,把头向左边一偏,躲过他双手;趁势使了个金刚掠地,将右腿在台上一旋,直认徐文豹赶着将身跳过,又使了个泰山压顶,照定曹德彪的脑门打来。二人在台上,你来我往,拳去脚来,只打得眼花缭乱。这一个好似蜻蜓点水,掠一掠便飞向空中;那一个如蛱蝶穿花,点一点飞来墙外。一个是如南山饿虎,见着人扑面而来;一个是如北海怒蛟,得了势腾空而去。真个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那些台上台下的人,看得个个齐声喝彩。就连黄天霸等这一班会手,见着二人如此,不觉得也高声喝起彩来。二人足足打到一百余合,还是不分胜负。你也莫想打我一拳,我也莫想踢你一脚。二人见不分胜负,更觉抖擞精神,又斗了五十余合,还是不分胜负。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曹德彪将两只手,竟在那当胸一合,说声:“且住,停一会儿,再决雌雄。”徐文豹一听此言,也就说道:“悉听尊便。”说着,各人举了手,跳在一旁。曹德彪复将手一拱道:“此时日已晌午,俺们且吃过午饭再来。”徐文豹便道:“使得。”说罢,就走到衣架旁,拿过长衣,就身上披好,轻轻地跳下台来。大家一看,见他打了有两个时辰,还是面不改色,无不称赞。徐文豹下得台来,摇摇摆摆,挤出人丛,便去找那酒楼,好用午饭。黄天霸等也就去到酒楼用饭。上得楼来,大家坐定,便呼店小二拿了酒菜,一面饮酒,一面谈论方才他二人交手情形。贺人杰便插口问道:“这等拳法,究竟是那家宗派呢?”褚标道:“这就是少林一派。他二人的拳法,也算是得其奥妙;未了还有那一着撒手拳,唤作独劈华山,只有那天王托塔这一着可以解得,其余皆不能解。不知他二人有这两着妙拳。俺们且吃过午饭,再去看他们各耍一会。”大家听说,颇为高兴,赶着狼吞虎咽,一会子如风扫残云似的,大家俱已吃过。算了帐,还过钱,大家净了面,又吃了两杯茶,复一齐出门,仍到擂台下面,看曹德彪与徐文豹二人比试。 此时曹德彪已用过午饭,在台上坐在那里等候。不一刻,徐文豹也前来,仍旧轻轻地跳上擂台。曹德彪一见他来,赶着立起身来,让他坐下,稍尽待客之礼。徐文豹将手一拱,说声:“请。”二人同坐下来。有人过来各献了一杯茶。二人稍坐片刻,各饮了两口茶。徐文豹便站起来,脱去外衣,将衣服挂在衣架之上,复走到台面当中,在上首立定脚步。曹德彪正要上前请他开拳,旁边早走上教习徐宁,忙向曹德彪说道:“难得这位徐兄到此,你已与徐兄会过了,可否让小弟与徐兄领教一番?”曹德彪道:“我未尝不可,只怕徐兄见怪,说咱们自家欺人,轮流与他比试。恐不大稳便。”徐文豹听说,心中暗想道:“你们不必施这诡计,两个人递换着与我交手;就使有十个人轮流而来,我姓徐的,要说出半个不字,也称不起是英雄好汉。”因说道:“这个又何妨?便是我迟早皆要领教的。但不知尊姓大名,还得请教才是。”徐宁道:“在下也是姓徐,与老兄同姓,单名是个宁字,绰号冲天炮。略知拳棒,本领平常。还得有请稍让一二!”徐文豹道:“岂敢!岂敢!小生久仰,幸蒙赐教,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说罢,便道了一声:“请!”彼此立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去我来,倒也是一对劲敌。两个人也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徐文豹并未稍见破绽。徐宁见他拳法甚精纯,急切不能将他败下,自己又心高气傲,总想在东家面前要个面子,方肯甘心。但既存了这个心,便用出一个毒着出来:先使了个蜜蜂进洞,将两拳向着文豹两太阳穴打来。文豹一见,早知他要用那手毒着,已暗暗防备起来。文豹便先用了脱袍让位的解数,将两手并在一处,从下泛上,向两边一分,去掀他的两只手。徐宁见他来分自己的两手,使借他分开之力,趁势一反手,正对文豹脑门劈来。这一着,就是褚标说的那独劈华山。文豹是已防备到此的,见他一掌劈来,此时文豹早将两手平住了胸膛挡来,说了一声:“来得好!”立刻将右手向上一托,泛住徐宁那一反掌,顺势将左手向徐宁胸前一点,这就叫做天王托塔。只听徐宁说声:“不好!”正待要将身子一偏,文豹这一拳已经逼近胸膛。毕竟徐宁有无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四回 徐文豹大斗曹月娥众英雄协拿蔡天化 第二百九十四回 徐文豹大斗曹月娥众英雄协拿蔡天化 话说徐宁说声:“不好!”赶将身子一偏,亏他让得快,已在肩膊上擦了一下。曹德彪看得亲切,怕徐宁有失,赶速走过来,向当中一隔,说道:“今日天已过午,咱们明日再来比较罢!”二人听说,各人收了手。徐文豹就衣架上拿了衣服,换好下台。曹德彪父女及两个教习,也自下台回庄。黄天霸等自不必说,也是回转客店。曹德彪到了家中坐下,歇了片刻,即向女儿月娥及徐宁、石勇两个说道:“咱们打了这几日擂台,还不曾遇见劲敌。今日这姓徐的,倒有些扎手。方才徐师傅如再与他交手下去,恐怕要敌不过他了。”徐宁道:“若不是台主那样说开,真个有些敌不上来。但是明日怎样设个法儿,要败他一次才好。”月娥在旁,也道:“石师傅,且待你敌他,看是如何?咱再与他较量一次,便可分其高下了。”曹德彪道:“我儿,你可不要小视于他,就是与他比试起来,也须仔细才好。纵不能胜他,也得要与他不相上下,方才不被人笑话。那时为父自有主意。”月娥答道:“女儿自当遵爹爹之命。”说了一会,也就各自用膳,不提。 再说蔡天化自从在河南勾栏中住下,恋着一个妓女,倒也不想往各处采花。却住了半个多月,有些不耐烦起来。这日出门,到街坊上闲游,忽然听人传说,东安县现在摆设擂台,为的是招赘女婿。蔡天化听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摆擂的人家,那个女儿,想必是色艺俱全。咱何不到那里去会他一会?若果真美貌,咱打胜了他,定然给咱作老婆;咱也落得有个色艺俱绝的家小,也可帮助帮助。好在咱在这里没有一些儿事,不但将他打胜,可以得个好老婆,咱还可以格外响名。”主意已定,即日由河南动身,日夜兼行。不到六七日工夫,已到了东安县内。当下落了客店,就从各处打听了一回,听说有个徐文豹,现在那里打得不分胜负。他听在肚里,暗道:“这姓徐的难道有三头六臂吗?俺若不到此,由他逞能耀武;俺既到此,可不能让他逞能了。”想了一回,也去擂台下看了一会。这日却因曹月娥果真感冒风寒,不曾上台,那擂台上面,可挂着一面白漆粉牌,上写着告白:“暂停一日。”蔡天化看了告白,当夜就思量曹家去走一趟。如果见着曹月娥,果真是好,他便放出采花的手段与他暗战一番。又想道:“俺既然如此,且等他明日上台,俺将他打败下来,还怕不是我的受用。若是今夜就去,倘被他知道,反败了咱的英名。”因此一想,遂未前去。却说隔了一日,曹月娥的感冒已是大好。先着人到台上,将告白牌下去。那时来打擂的,并那些小本营生的,热闹异常。蔡天化此时,也到了擂台场内,却因人多拥挤,不曾看见黄天霸等人在此;就使他会想到,他又倚恃自己武艺。又因黄天霸等拿过他两次,均不曾捉住他;及至酒醉,误为捉住,仍旧被他挣脱,他所以将黄天霸这干人,也不曾放在心上。倒是黄天霸等,虽然在此看打擂台,却刻刻留神,防着他到此。可巧贺人杰走出茶棚小便,瞥眼瞧着一人走过,好象蔡天化。他将溺也不解了,就蹑足潜踪,尾随在后,远远地跟了过去。仔细一看,真是蔡天化,已进了那首茶棚坐下。他便赶急飞跑,回至茶棚,打了个暗号,告诉众人。大家听说,还未开口,只见黄天霸等要奋勇出去,预备去捉。万君召一见,即刻将天霸拦住,说道:“老兄弟!还不曾到时候,且不要空了手足!”你道这是什么话儿?原来万君召说的,不要空了手足这句话,就是不要空捉了他——将这捉字拆开说成“手足”二字。黄天霸听说,只得耐住性子,坐在那里看光景。 此时台上的人已到全了,曹德彪又往台下招呼过了。徐文豹已跳上台去。只见石勇到台口向徐文豹拱手道:“尊驾学的高艺,咱家台主与那位徐师傅,都已领教过了。但是在下还不曾领教呢!请赏个光儿,指教一两手吧!”徐文豹笑道:“既是尊驾不弃,当得请教。便请过来吧!”石勇道:“主不占客,还请在先。”徐文豹道:“既如此说,我可有占了。”说着,既将外衣脱去,有人接过,向衣架上挂定。二人先分了门户,即刻就交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只见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各尽所长。一来一往,斗了有八十余个回合。忽见徐文豹飞起一拳,直向石勇打来。石勇才待要让,徐文豹这一拳并未打下,复飞起一腿踢来,石勇一见,说声:“不好!”正待将身子一偏,让他这腿——忽听一声娇喝道:“姓徐的你不必逞能!俺姑娘曹月娥来会你!’’话犹未了,又听台下一声道:“好!”就如万马奔驰一样。 徐文豹正思一腿飞去,打算石勇断让不过去。不意一声娇喝,走出一个女子出来。徐文豹赶着立定了脚步,将曹月娥上下打量了一回。但见他头挽乌云,高高盘着一个堆螺髻,玄缎抹额,中间打着个鸳鸯结,高耸顶门,两耳斜插着两朵绒花,一对珠环低低垂下;身穿一件大红缎洒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着一根苹果绿丝绦,下穿玄色湖缎洒花扎脚马裤;窄窄的一对三寸金莲,穿着一双大红绣履。真个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虽为闺阁佳人,实是裙钗武士。徐文豹看罢,不觉暗暗喝彩。曹月娥也将徐文豹看了一回,只见他两道长眉,一双俊眼,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心中也着实羡慕。彼此均打量已毕。只听徐文豹说道:“小姐既然下顾,我徐某也算三生有幸了。”曹月娥听说,面上一红,也就应声说道:“从来未有主占客先的道理,还是先请赐教吧!”徐文豹听说,立刻就分了门户,与曹月娥交起手来。只见他们两人,一个是身如铁树,拳到处不让分毫;一个是腰若柳枝,足踢时颇难躲避。忽然间蛟龙出水,气挟风云;忽然间卧虎翻身,势崩山谷。两个人一来一往,足去拳来,足足斗了有百余回合。那台下的人都看得呆了,那个不大声喝彩!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听西北角上大吼一声道:“姓徐的!休得逞能。尔休想这个老婆,须留给俺蔡天化爷爷受用!”这一声大喝,那些台下的人俱听得清楚,暗道:“这蔡天化是个缉拿的人,为何敢如此大胆,前来打擂?”台上的曹月娥、曹德彪,及徐宁、石勇四人,早已听见,正要防备,蔡天化已跳上擂台。曹月娥抽了个空儿,即向徐文豹说了一声:“慢走,俺去就来。”说着,便退入后房。蔡天化才上得台,即与徐文豹两下交手。不知蔡天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五回 逞强能众英雄鏖战中要害蔡天化成擒 第二百九十五回 逞强能众英雄鏖战中要害蔡天化成擒 话说蔡天化一声大喝,上了擂台,也不打话,便与徐文豹交手。这却是何缘故?他却存了一个心,恨不得一拳就将徐文豹打死,他便可得了曹月娥去做老婆。不料徐文豹果然毫不畏惧,就与他力斗起来。又兼曹月娥是早已知道,要合力拿他,所以向徐文豹说了句:“且慢,俺去就来。”他便退入后房去拿兵刃,会同他老子及两个教习,一齐拔刀相助。蔡天化却不知其中缘故,正与徐文豹一拳一脚的,打了个正对。忽听噗!噗!一阵声响,瞥眼一瞧,见黄天霸等一众英雄都拿了刀,齐到了台上。徐文豹一见虽知大概,却不晓得细底,正是疑惑,又听黄天霸等齐声喊道;“咱们大家合力呀!不要再给这狗强盗挣脱逃走呀!”一声未完,只见兵刃齐施,你一刀,他一剑,认定蔡天化砍到。蔡天化一见,知道不好,即忙运动神功,赤手空拳,来与黄天霸交手,奋力恶战。 只见黄天霸一刀砍来,蔡天化将右手一架,隔开过去,连皮都不曾伤一块。黄天霸正待要砍他二刀,好边褚标已一刀砍来,又接着何路通双拐齐下。蔡天化抖擞精神,一声大喝道:“尔等这些小子王八蛋!俺爷爷要惧怯你一点,就不算好汉了。尔等这一起小子,将所有的兵刃,只管砍来!俺爷爷只放着这两只手,两条腿,与尔等杀。这一起王八厮儿!”一面将两手拿开去挡兵刃。黄天霸等听了此话,大家皆气往上冲,你一刀,我一枪,有的被他让过的,有的他并不让,竟自使着膀臂去迎接兵刃的,总不能伤他半点,大家都有些紧急。只见贺人杰抽个空,便掏出两个金钱镖,手这一扬,直向蔡天化双眼打到。蔡天化早已防备,便举起右膀曲转过来,将二眼牢牢挡住。及至金钱镖打到,却打在手膀上面,就如碰在铁上一般,仍旧掉转下来,他竟毫无伤损。李昆在旁看见,也就拿出弹子,认定他咽喉打到。蔡天化觑个切近,用手一接,将那颗弹子接入手中,顺手一放,居心要还打李昆;可巧李七侯正一刀砍来,不提防正遇着蔡天化正放那粒弹子,正打中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手中刀丢落在地。蔡天化瞧得真切,趁势就是一腿,将李七侯打倒一旁,一伸手就去拾刀。此时朱光祖赶着架开,关小西在上首也就一倭刀砍来。接着贺人杰舞动双锤,当头打下。褚标也就飞舞朴刀砍来。天霸又赶着取出金镖掷去。蔡天化架过刀,让过锤,躲过镖,正欲抽空向台下逃去。却好曹德彪一声大喝:“该死的囚徒!还要那里逃去?”说着,就舞动竹节钢鞭,认定蔡天化打下。蔡天化即将手内的单刀掀开钢鞭,不意曹月娥又从背后举起双锋刃,从蔡天化肋下刺来。蔡天化一声大喝,当下骂道:“好贱婢!我与你向无仇隙,何得趁火打劫?来得好!”手起一刀,将曹月娥的双锋刃磕下,趁势就还进一刀,向曹月娥当胸刺来。曹月娥一个箭步,向旁边一躲,却好贺人杰又是一镖打下。蔡天化说声:“不好!”赶着将手中单刀往上一挡,将金钱镖打过;复又飞舞单刀,向贺人杰搠来。贺人杰正欲举锤招架,却好关小西的倭刀从半空中接住。金大力也就插漏当空,举起镔铁棍,认定蔡天化两腿扫来。蔡天化一面避关小西倭刀,一面两脚一蹬,向半空中一纵,又让过金大力镔铁棍。十几个如狼似虎的英雄,将他团团战住,他竟一些惧怯没有。 此时台下那些闲人,哪个看见不伸头吐舌。作书的,你闹了这半天,特地请来的那个万君召,为何到此时还不见他与蔡天化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敢是你将他忘记了不成?原来万君召自黄天霸等齐上擂台之后,大家与蔡天化大战起来,他却暗暗伏在上面台顶上,在那里细心观看;要等黄天霸将蔡天化打到有个八九分数,他就下来,只用一个撒手着,就要将他捉住。所以打了这半会,总不见万君召和他交手。此时蔡天化力敌众人,任他本领再高,也难敌得住黄天霸,关小西、褚标、李昆、朱光祖、李七侯、何路通、计全、金大力、贺人杰、王殿臣、郭起风十二个人,并有殷家三兄弟,加之曹德彪父女两个,并徐宁、石勇两教习,共计十九个,又都是能征惯战的英雄。你一刀,他一拐,你一锤,他一鞭,你一棍,他一剑,还有许多暗器。这可是蔡天化本领真高,又兼着能运神功,可以刀枪不入,要换着第二个,还等到这个时候,终不成将他捉住。李七侯被一腿打倒,天化就抢了他的刀,与众人对杀。片时又打倒两个:一个是何路通,被他刺了一刀,正中大腿,跌到台下去了;一个是石勇,肩窝上被他的刀着了一下,不能再战,只得躲到台后。 黄天霸等不曾将他捉住,反被他打倒了一人,砍伤两个,好不着急。于是大家拚命地杀来,就连曹德彪父女,并教习徐宁,也是奋力去杀。看看蔡天化他有些抵敌不住,心中暗道:“俺若再与他们恋战,真个要被他捉了,不如趁早逃吧!”主意打定,便舞动单刀,认定朱光祖面上一晃,朱光祖赶着架住,计全早一刀飞来,蔡天化也不去架,居心让他砍一刀,趁此就可得空逃去。不期贺人杰看真切了,看见他无心恋战,有要逃走之意,即刻又掏出两个金钱镖来,向天化两眼打去。这对金钱镖才打出去,忽见万君召从擂台顶翻身倒挂下来,先使了燕子穿帘的架式,只见一个黑影儿一晃,平空蹿到蔡天化面前,随即用了个叶底偷桃,就向蔡天化左腑下一点。只听蔡天化“哎呀”一声,登时缩了下去。万君召趁势将身一转,翻到蔡天化右首,轻轻地将蔡天化右膀一拉,也用两指在蔡天化右腋一点——任他铜筋铁骨,再也不能动弹了。于是大家一齐上前,将蔡天化拿住,绑缚停当。再仔细一看,已见他两眼打得血流满面,却是被贺人杰的金钱镖打伤。因他伤了两处要害,才被人捉住。这也是他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应该如此。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六回 正国法强徒授首挟私仇恶霸丧心 第二百九十六回 正国法强徒授首挟私仇恶霸丧心 话说蔡天化因被万君召、贺人杰二人,伤着他两处要害,致被人捉住。黄天霸等人就将蔡天化绑了个结实,抛下台去。此时东安县知县,也就赶到这里。黄天霸即将蔡天化交给东安县,带回衙门,先行收监。万君召又道:“太爷回衙后,可即命差役将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方保无虞。”东安县听了,好生担惊,因说道:“本县虽有监守之责,还求诸位保护一程。送进城去收了监,那就是本县的责任了。”天霸等答应,即刻一齐押送进城。到了东安县衙门,当由差役用头号铁链,将蔡天化的琵琶骨穿起来,用刑具上了。说也奇怪,自伤了他要害,那神功也不能运动了。当下将他送进内监。黄天霸又请东安县写了文书,申禀施公说:“蔡天化已设法拿住,但使沿途押解,恐有不测情事,是否就地正法,以昭慎重,而免疏虞!”但东安县随即备文专差,连夜投报,暂且按下。再说黄天霸等,当日又去义勇村道谢。曹德彪迎接进去。黄天霸当即给他道了谢,又问了他教习受伤的话。曹德彪道:“敝教习虽然受伤,却还不重,但须歇息一两日,就可痊愈了。”当下曹德彪即命人摆出酒来,给大家道贺。黄天霸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入席叨扰,大家痛饮起来。饮酒之间,谈起徐文豹打擂一事。褚标先自说道:“那姓徐的,如果未曾娶亲,居心想来招赘,他明日必然前来。那时再将他问明,便可招为快婿了!”曹德彪听了大喜,大家又复痛饮起来,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黄天霸等回到客寓,又看了何路通、李七侯,所幸受伤俱不过重,大家便去安歇。次日又往看打擂台,果然徐文豹复来,曹月娥又与他斗了一回。仍是不分胜负。曹德彪即命二人住手,问明徐文豹曾否娶亲。徐文豹道:“实未娶亲。”曹德彪当下将女儿许他为妻,徐文豹也就应允。即将他带回庄上,过了一日,就与月娥成亲。一面将擂台拆去,这也不必细表。 黄天霸等仍回客店,专等施公回文。不一日回批已到,蔡天化着即就地正法。这日,黄天霸等皆全身装束,各带兵刃。东安县又将城守请来,带了兵刃,沿途护卫。蔡天化着即提出,打开刑具,当下如法背绑起来,押往市曹斩首。一会子到了法场,等到午时三刻,即将蔡天化斩首。将首级用木笼装好,以便解往淮安,悬竿示众。诸事已毕,黄天霸等也就一起回去淮安销差。殷家兄弟却由东安县回殷家堡而去。不一日,大家俱至淮安,见了施公销了差。施公又将捉拿蔡天化的情形,细细问了一遍。黄天霸等也就细细禀明。当下施公就与万君召道谢,并欲保奏君召。万君召再三推辞,不愿为官。施公这才罢议。又将众人保奏出去,后来奉到圣旨,各人俱加一级:黄天霸加了总兵衔,关小西加了副将衔,其余各官按原级递加。唯有贺人杰升了守备,大家好不欢喜,朱光祖、万君召二人,有淮安盘桓了半月,也就回去。 如今再说桃源县新出了一案,全家受害,实是可惨,桃源县西乡有一梁家庄。庄主梁世和,是个本县的武举。家道极其富有,为人亦颇正道,而且任侠好义。这梁世和年交四十余岁,妻子陈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名唤家驹,年交十八;次子名唤家骥,方交十二。唯有那女儿玉贞最大,今年正交二十岁,真个是诗词歌赋,件件皆精,而且生得美貌动人。这梁世和夫妇,真是爱若拱璧。自幼与他那表兄结下姻事——他表兄名陈仁寿,住在城里。这仁寿今年二十二岁,也曾进过本学生员。父亲早已去世,只有母亲许氏在堂。家道虽不大富,也还小康。只因梁家庄西北五里,有个温家寨,这温家寨的寨主,名唤温球,是个武进士出身,绰号戆太岁,为人极其凶暴险恶。家中广有田产,多蓄豪奴,并养着教习数人,打手数百,专抢民间妇女,强霸一方,人人见他侧目;却与梁家庄梁世和家,不敢沾染。因梁世和为人正直,而且武艺高强,虽然是个武举人,却还比他那个武进士强着几倍。前两年为争买田地,温球意欲强占,梁世和不肯甘休,后来两下动起武来。温球打梁世和不过,依旧还把那分田地让给世和,却暗地下都有怀恨。这两年之内,虽然各不相扰,温球却刻刻要设法报仇。 也是该当有事,这日梁世和的女儿适在门口,随着他母亲在那里闲看春景。不期温球方从城里回来,走此经过,忽然看见梁世和的女儿那般风流俊俏,美貌动人,他这一见却存了一个混帐心,要想他作妾。回家以后,便神游痴想起来。隔了一日,就托人出来到梁世和那里去说,托言给他儿子求婚。怎奈他儿子是个十不全,人人皆知的。不必说梁世和的女儿,已经许下婚事;就是没有许下,梁世和也断不肯把一个爱如拱璧、貌若天仙的女儿,许这个十不全。只得对来人说明,已经自幼许下亲事。那来人只得回复温球,说他早已许下人家。那知温球一听,心中大怒,他不念人家果真许字与人,他反疑惑梁世和嫌他儿子十不全,不肯与他结亲,因此怀恨在心,愈加要寻事报复。可巧这日梁世和家,来了一个外乡人,因脱了盘费,访问梁世和是个任侠好义的人,就前来找他,求些盘费。梁世和见那人,生得仪表非俗,而且是个武生打扮,就问了他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人一一告诉他一遍:原来姓郭名仁,是山西人氏,到南边投亲不遇,因此脱了盘程,却有一身好武艺。因此梁世和更加亲敬,就留郭仁住了两日,又送了他几十两纹银。那知温球打听出来,便到桃源县贿嘱了差役,硬说梁世和通同大盗,勾结强人。桃源县也不问情由,便将梁世和捉去严加拷问,叫他招出通盗的各情。梁世和那里肯招?桃源县又将他妻子带去拷问。温球见梁世和一家俱已下狱,只有他女儿不曾下狱,便率领众豪奴,到了梁家庄,将玉贞小姐硬行抢去。不知玉贞果有性命之虞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七回 因惊成疾梁女全贞抱屈鸣冤陈郎入告 第二百九十七回 因惊成疾梁女全贞抱屈鸣冤陈郎入告 话说憨太岁温球因挟私仇,诬害梁世和通同大盗,在桃源县出首。经桃源县知县不问情由,将梁世和全家下狱。梁玉贞当为温球抢劫回庄。及到了庄上,当将梁玉贞扶入后房。温球劝他道:“你父亲通同大盗,眼见得性命难保。故此将你接到我家;你若肯与我儿子成为夫妇,我一定设法将你老子与你母亲、兄弟救了出来,仍旧成为亲戚。”那里晓得温球尽管说,梁玉贞一字不答。温球不觉大怒,正欲伸手去打,再一细看,但见梁玉贞玉容惨淡,声息毫无,坐在那里已是昏厥过去。温球一见,赶着呼唤仆妇,立刻取了姜汤灌下,复又慢慢地低声轻唤,好容易唤醒过来。只见梁玉贞叹了一口气,挣了半会,才说一声道:“苦呀!”众仆妇见将梁玉贞已经唤醒,大家不胜欢喜。温球在旁也甚喜悦,因命仆妇将梁玉贞扶入卧房,好生将他安睡,服侍妥当、随后自有重赏。 梁玉贞眼睛虽然闭着,耳内却听得清楚。闻得众仆妇将他关入内房安睡,他即睁开二日骂道:“尔等这一起无耻贱人!可知你家主人诬栽我家通同大盗,捉入县监,又将我有夫之女抢劫过来。如此作为,我一死原不足惜,但温球伤天害理,总有恶贯满盈的时节。我虽死到了阴曹,要追他的性命!尔等众人若将我好好送回,给我全家的骨肉申了冤枉,日后自然感激尔等救命之恩!如若不然,我死之后,也一起要追你们的性命了!”说了这一番话,又将温球骂了一番,不觉气急上拥,又昏厥过去。内中只有个姓刘的老妈妈,虽然在温家做工,却是存心忠厚。他赶着又取了姜汤来灌,好容易又灌醒过来。此时温球听说五贞复又昏厥,又来看视。及至房内,见玉贞已醒。当下那刘老妈妈,即插口向温球说道:“大爷,你老放心出去罢!这梁姑娘交给我婆子,包管你老,服侍他好好的就是了。”温球当即答应出去。刘妈妈见温球出去,也就令那些仆妇都走开。他就对梁玉贞道:“姑娘,你放心吧!且到里间歇一会儿,我包管你不致被他奸贼强逼。且耐两天,我再设法救你便了。”梁玉贞听说,见他不是歹意,也就随他进入内房,就床铺睡下。那刘妈妈又殷殷勤勤地服侍他一会,又与他谈了些家事,又叹息了一回,又切齿痛骂了一回,这才出去。少刻又进来看视,又与梁玉贞问茶问水。梁玉贞也着实感激。不期梁女贞因吃了一惊,又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心中自然着急;又虑到他父母兄弟不知如何设法解救,因此几凑,不觉头痛起来。温球屡次欲进来侵犯,多亏刘妈妈将病推托,还幸梁玉贞不曾受些污辱,暂且慢表。 再说梁世和一家四口,下在狱内,此时城里城外通哄传开了。他的女婿陈仁寿,一闻此言,着实吃惊不小,因赶着出了城,先到庄上看视。才到庄口,只见梁世和家的一个老家人梁孝,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惊慌说道:“姑爷来了吗?”陈仁寿道:“老爷怎么忽然遭这一场大祸?究竟里面有什么仇人?”梁孝道:“姑爷休提了,真个祸不单行。老爷、太太同两个少爷,才被县里捉去;不料温家寨温球这个奸贼,就率领了许多打手,撞进门来,硬将姑娘抢去。老奴等赶了一回,实指望将姑娘夺回。不但不能夺回,反被他家那些豪奴打了一顿。姑爷来得好极了,也得赶紧设个法儿,一面去县里救出老爷、太太、少爷,一面去温家寨救出姑娘才好。在老奴看来,还是先到温家寨救姑娘要紧!老爷等虽在县监,急切尚无性命之虞。惟有姑娘,平日性情最烈,姑爷是早知道。现在被奸贼抢去,万一强逼起来,姑娘断不肯从他,必然要送性命,岂不白白地将性命送在奸贼之手吗?姑爷必须赶紧设法才是!”那知梁孝只管对陈仁寿在那里诉说,不曾细看仁寿。原来仁寿听见他表妹被温球抢去,就这一急,已经气绝过去;及至梁孝把话说完,忽见陈仁寿跌倒在地。梁孝又赶着将陈仁寿扶坐起来,取了姜汤灌下,才算苏醒。陈仁寿即切齿骂道:“若不将温球置之死地,以报此仇,我陈仁寿誓不为人!”说罢,即令梁孝道:“你且与我到城里一行,先往狱内将老爷等安慰好了,然后再设别法,去处置那个奸贼。但你见了老爷、太太,切切不可说姑娘被他抢去。我自有道理,总要先将老爷、太太、少爷们救了出来,然后再去救你家姑娘呢!”梁孝也只得答应,立刻随着陈仁寿到了县里。贿通了狱座,进了内监,见着梁世和夫妇及两个儿子。 梁世和夫妇一见他女婿到来,便哭着回说道:“我不知那世与温家结下这样大仇,将我全家诬害,眼见得我全家是没有性命的了。但是我那女儿玉贞,要望贤婿好生看待。现在我家内也不知弄得是怎样了。”陈仁寿见了好生难受,只得忍住眼泪,勉强说道:“姑父姑母,你老人家不要害怕,好在这件事纯属他诬我,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就是县里也不能屈打成招。你们二位老人家,且安心在这里住些时,待侄儿出去,好歹总要设法将你们两位老人家及两个兄弟救出去,一面再报复那温球奸贼。至于表妹,你老人家格外请放宽心,侄儿已将他接回去了!”梁世和夫妇听了这话,方宽了点心。复又问道:“贤婿,你说设法救我等全家,究竟是怎么个解法呢?”陈仁寿便走到梁世和跟前,附耳悄悄地说了几句。梁世和听了大喜。陈仁寿即刻就告别出去,走到监门口,又切实嘱托禁卒道:“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随后这个家人如果进来,还请你放他进去。我将来一起再谢你。”说着又在腰间掏出五两银子,赏给禁卒。禁卒自然欢喜无限,满口应承。陈仁寿出了县门,即到家中,与母亲说了一遍,又同梁孝说道:“你不许在外稍露风声。我即赶往淮安,去到施大人那里控告。你可每日去到县里探视一回,再密访你姑娘生死如何。我到淮安,住在总漕衙门照壁后王四房客店内。你可每日去县里打探情形,逐日写一封信,寄与我知道。我一经将事体办定,即刻就回来。”梁孝唯唯答应。陈仁寿连雇了船,带了银子,直往淮安进发。不一日已到淮安,就在总漕衙门照壁后王四房客店住下。当时就写状词,专待次日一早,前去告状。却好第二日正是七月初一,施公要到河神庙拈香。陈仁寿打听清楚,带了状词,便出了店门,去到总漕衙门,等候施公河神庙拈香回衙,他便去拦舆告状。毕竟施公可否准他状词,代他申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八回 察理准词亲提县令闻风报信暗告强梁 第二百九十八回 察理准词亲提县令闻风报信暗告强梁 话说陈仁寿将状词缮好,专等施公到河神庙拈香回辕,便去拦舆告状。在辕门外等了一会,金锣响处,施公已打道回衙。陈仁寿即将状词捧在手中,等施公轿临切近,他便拦着轿杠,跪在一边,口喊:“冤枉!求大人申冤!”施公在轿内闪目观看,见是个秀才打扮,手捧状词,口称冤枉。施公即命住轿,问道:“你有什么冤枉,到本部堂这里来拦舆呢?”陈仁寿见问,便将状词呈上。当有家丁接过。施公打开,看了一遍,就在轿内向外面问道:“你叫陈仁寿,是桃源县学的生员。你可再将这状词内所告的各节,细细诉禀上来!” 陈仁寿道:“大人容禀,生员姑母,适同邑西门梁家庄梁世和为妻,历有年所。姑父亦系本省辛卯科武乡试举人,生有两子一女。女名玉贞,自幼与生员结下姻事,现在尚未过门。只因聘妻表妹,生得稍有姿色,平时并不出外。于前月初四日,随姑母站立本庄门首,观看村景。不料有距梁家庄五里之遥温家寨的寨主温球,他仗自己是个武进士出身,平日专行暴虐,霸占田产,抢掠妇女,强霸一方。家中又广有豪奴,多养打手。凡遇本地方官,他又专门联络,借通声气。姑丈梁世和虽与温球近在咫尺,却各不相扰。前年因民人蒋德富有田十六亩,始则价卖温球,继则为温球霸占。蒋德富心实不甘,欲去县里控告,又恐力不相及,便来求请生员姑父给他说项。生员姑父虽然是个武举,最恨的恶霸土豪。一闻蒋德富之言大怒,当即到了温家寨与温球说理。不意温球见生员姑父前去代蒋德富说话,他始则横暴,继且用武,与生员姑父交起手来,却被生员姑父将他打败。那时他才转出入来说和,情愿价买民人蒋德富的田亩。彼时生员的姑父因与他争斗之后,他虽在情厚价买民人田亩,究于自己无干,不过一时代抱不平,心下究有些过意不去。也就复到温家寨,见了温球,亲自谢罪。温球当时也就罢了,却是暗地里尚有些怀恨。两年来虽不相扰,这温球可是刻刻寻报复,又因寻不出事来,只得含忍而已。 “那知可巧前月初四,他从城里回庄,打从生员姑父家门首经过,瞥见生员表妹,即央人来求婚。生员姑父,即以已经许字生员的话回复来人。不料家人去后,温球就因此更加不悦。可巧这日有个山西武生姓郭名仁,因到南边投亲不遇,脱了盘费,便去寻找生员姑父,请他帮助些银两。生员的姑父平时又极好义,凡遇这等事件,只要有人前去寻找,无有不帮助之理。因此生员的姑父见了这山西武生生得仪表非俗,又爱他武艺精通,就留他住了一日,送了他三十两银子,郭仁也就走了。不料温球访知有这事,便去县里贿嘱差役,诬指生员的姑父通同大盗。桃源县又不问情由,听凭差役将生员姑父、姑母,及两个表弟一并拿去。问了一堂,勒令生员的姑父招出大盗的名姓,并欲令承认通同的情事。生员的姑父向来安分守己,何能承招?桃源县即将生员的姑父、姑母,及两个表弟,一同收入大监。这也罢了!那知生员的姑父等,才被县里提拿,温球即于本日率领豪奴打手,来到生员的姑父家内,将生员聘室表妹玉贞,强抢而去。当经老仆梁孝追赶往夺,反被该豪奴毒打,身受重伤而回。彼时生员尚在城里家内,迨闻信奔往出城,生员的姑父已经下狱;生员的聘妻已被温球抢去。老奴梁孝受伤未愈,现在原籍。生员为此情急,本拟仍往原籍控告,奈该县既有前情,倘或生员去告,亦断不准词。因此生员方星夜驰赶大人阁下,追求申雪!再生员如有半句不实,大人一经查出,愿领诬告之罪!”说罢就磕了一个头,仍然跪在那里候示。施公听罢,不觉勃然大怒道:“该县即如此糊涂!境内有这等恶霸土豪,不能先事预防,还敢通同诬害,实属不法已极。陈仁寿你可先行退下,候本部堂一面亲提该县,并及那原、被告,人证,来辕审讯;一面札饬该县,即日前到温家寨温球家里,将你聘妻梁玉贞保出,查明有无奸占情事,再行核夺,分别治罪便了。”陈仁寿唯唯而退。施公回衙进入书房,更衣已毕,立刻命人缮就饬知:委派计全、何路通二人,星夜驰往桃源县,督同该县前去温家寨温球家内,赶将玉贞保出;并将温球及桃源县知县,暨拿捉梁世和一并四口之原差,并梁世和一家人等,限五日内一并押解来辕听候讯办。 计全、何路通奉了施公之命,那敢怠慢?即日带了亲兵,拿了文书,星夜直奔桃源县而去。不一日到了桃源,先行通报进去。桃源县闻知施公那里派来的人,不知为作何事,赶紧迎接而去。计全、何路通到了书房,彼此相见已毕。有人献上茶来。原来这桃源知县姓胡,名唤维世,是个捐纳出身。为人极其贪财,而且心地又极糊涂。所以计全、何路通到了此地,还疑惑是来打抽风的。因道:“二位惠临,有何见谕?但是兄弟这里清苦异常,除每年例得养廉外,毫无生色。而且桃邑强悍,地土瘠弱。兄弟自到任以来,并无别事,并赔累得不少了。不知贵衙门每年还有什么例规,还望二位仁兄指教明白,以便兄弟设法措备。”计全因抢着说道:“老兄尽管放心,兄弟等此来,并非需索例规。实因奉了大人之命,有件小小财爻送与老兄,可即前去赶办,不可误事。将来办得好,大人是一定要保奏的。”这两句话,有稍微明白的人,早知道内里有些不妥。那里晓得胡维世,还当是真是美差,忙笑着说道:“即蒙大人恩典,委兄弟去办,兄弟何敢误事?便请二位仁兄指教吧!”计全道;“当得!当得!”说着就在靴统内,取出一件文书出来,递给胡维世观看。胡维世接过,拆开封套,将公文抽出,捧在手中,由头至尾看了一遍,不觉汗流浃背。立刻就传差役,亲往温家寨提人。那知那些差役,大半与温球有些来往,一闻此言,故意延宕,不肯立刻就去;为的是先差心腹,去到温家寨告知信息,叫温球急速准备。及至胡知县与计全、何路通追赶前去,温球早已得了消息,准备起来,专等人来捉拿。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九十九回 计全大闹温家寨路通误落陷人坑 第二百九十九回 计全大闹温家寨路通误落陷人坑 却说胡县令带领计全、何路通,及本署差役人等,到了温家门首,计全向何路通丢了个眼色,何路通会意,即退后一步,看他们进了大门,他便到温家后门埋伏,恐防温球从后门逃走。计全等进了大门,当有庄丁故意拦道:“你们自那里来的?为什么不问情由,擅自向人家宅里乱闯?”计全听了此言,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喝道:“好大胆的恶奴!咱老爷是奉了钦差总漕施大人之命,特来捉你的主人温球,前往淮安对讯控告梁世和通同大盗一案。你敢阻大老爷不许进去吗?”那恶奴听说道:“原来如此。既是前来捉咱家主人,难道咱家主人还躲避你不成吗?但是咱家主人现在不在庄里,等他回来,叫他前去投到便了。”计全听说,不觉大怒,便道:“你既说你家庄主不在庄里,待咱进去搜一搜。如果搜出来,再与你这狗头说话。”那恶奴道:“你要进去搜查,可不怕你见怪,这是不容你撒野的啦!”计全此时实在容纳不下了,立刻就喝令亲兵,先就这狗头给我拿下。亲兵一声答应,也就立刻上前去拿那个恶奴。那知那恶奴不但全不畏惧,还胆敢在身旁拔出腰刀,即向亲兵砍来。诸公请想:计全这时节可能容他过去吗?也就亮出单刀,一撒手向那恶奴砍去,那恶奴一声大喊,登时来了十五六个,皆是手执刀棍,一齐向计全围绕过来,刀棍齐施,把计全团团围住。计全见此情景,不下毒手,是要吃他的苦了,因此大喊一声,舞动单刀直向众恶奴乱砍。到底那些庄丁,不是计全的对手,一连被砍伤了几个,其余也就不敢上来。计全带来的亲兵,一齐动起手来,立刻将众恶奴打得东倒西歪。此时胡县令站在一旁,见这等光景,已是吓得不能动弹。计全见胡县令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便走上前将胡县令一拖,口中说道:“贵县这地方上,出了这等恶霸,平时不及早治,到了这会儿,还在这里袖手旁观?咱此时也不便与贵县细讲,且待捉住恶霸,与你再说不迟。还不与我搜寻要犯吗?”胡县令没法,只得抖抖的,跟着那计全进去搜查。一直到了里面,那里搜查得出? 原来温球家有个暗室,设在后花园内。这暗室四面皆是石板砌成,上面有个消息,只要将那消息扳动,那石板自然开了,中间露出门来,人即可以下去。温球平时抢了人家妇女回来,皆将他藏入里面,任你搜寻,再也搜不到。此时他自己却躲在那个暗室之内。这暗室旁边还有一个陷人坑,是专为防备来人,万一搜寻到此,要叫他跌入陷坑内,随后再将来人捉住,或打或杀,置之死地而后已。计全见搜寻半会皆搜不出来,暗想:“难道这恶贼果真不在庄上吗?”一面暗想,一面委决不下,仍在那里疑惑。忽见从屋檐上跳下一个人来,再一看时,却是何路通。计全喊道:“何贤弟,我与你分头去看:你去将梁玉贞找寻出来,先保护他出去,将他送到县里,令人看守好了;我再去找寻温球恶贼。”何路通答应,立刻就各处找寻玉贞。计全还带着胡县令往各处搜寻温球。又寻找了好一会,仍是找寻不出。正自着急,忽听隐隐有哭泣之声。计全心下一动,暗道:“这哭声,莫非就是梁玉贞吗?”仔细一听,就依着了声音找寻过去;胡县令也就跟了过来。转了几个弯,见有一道小门。计全便从小门而进,觉得那哭声就从后面出来。计全赶着走了进去,原来里间是一个小小书房。计全又走进书房。并无门窗,计全好生疑惑。正自凝神观看,忽见东首有个书橱。心下暗道:“莫非这书橱就是暗门?”于是走到那里,将橱门开了,向里面一看,内中并无书籍。又将里面的板用手一按,只听剥落一声,跳下一根闩来。计全复将手在板上两边一推,又听呀的一声,那书橱板推在两旁,中间果然露出门来。计全好不欢喜,即将书橱移在一旁,他便拉着胡县令,一同进入里面。但见里面却是一间净室,陈设得颇为精致。那哭泣之声便在这里。计全一声喝道:“这里间哭的,可是梁家庄梁世和的女儿玉贞吗?”话犹未了,那刘妈妈早已从里间房内走出,答道:“正是梁家姑娘,你老是那里宋的?”计全道:“咱是特来救他的。现在那里?因他家表兄陈仁寿,亲往淮安在总漕施大人那里告状。准他状词——咱乃施大人面前河营都司,特奉大人之命,率同桃源县到此,一来捉拿温球,给他父亲申冤;二来救他出去。快叫他出来,将他救出,咱还要去捉拿温球呢!不要延迟了。”玉贞在内听明了,方才相信,立刻坐了起来,扶着刘妈妈出了房门,问道:“哪位是救我的恩人老爷?”计全道:“咱便是奉了大人之命,前来救你。”玉贞便要行礼,当时计全赶着拦道:“咱们快走吧!”说着就将玉贞背了起来,往外就走;县令也就跟了出来。才出得小门,只见对门拥进数十个打手,个个手持兵刃,拦住去路,一齐杀到。计全一面舞动单刀,准备抵敌,一面暗想:将这女子送了出去,再来与他们厮杀,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心中正难定主意,又听那些打手齐声喝道:“背女子的听着!你可知道你家伙计,已落在陷人坑内,被咱庄主擒住。你若知进退,速速将梁家女子留下,饶了你的狗命!若言半字不行,咱等再将你捉住,且得你个现成的。好在咱们法已犯了,随后总是要定罪的,不如开开花了,反觉易于做事。”说着便拥上前来。计全一听此言,知何路通已误落陷坑,更加不敢耽搁,即将身子一缩,立刻一个箭步,跳上墙头,随即越屋蹿房,将玉贞救了出去。何路通自误落陷坑,被恶奴捉住,恶奴去告知温球,问他如何处治。温球即命众打手:“将他吊入一间空房内,也不要打他,活活地将他饿死便了。”毕竟何路通有无性命之虞,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回 憨太岁潜投聚夹峰何路通救出温家寨 第三百回 憨太岁潜投聚夹峰何路通救出温家寨 话说计全背了梁玉贞,出了温家寨,本拟将玉贞送到县里,后来一想,进城往返不免耽延时刻,不若就近先行送他回庄。主意已定,便一口气跑到梁家庄。却好梁孝站在庄门口。玉贞在计全背上,见了梁孝如同见了亲人,当即哭道:“多亏这位恩人老爷将奴救出,不然,是一定死在温家了!”梁孝赶着上前,将那玉贞扶下,当即给计全磕了一个头,谢他救命之恩。计全也不及同他说话,将玉贞放下就往回走。不上半里之遥,已见胡县令坐着轿子回来。 计全一见,好生大怒,立刻上前问他那里去。胡知县道:“我现在进城,请城守营带兵前来围他的房屋。”计全道:“你好不糊涂!就是要请城守营带兵前来围他的住宅,不应擅离职守。可饬差请他来,为什么要你亲自前去?你这一走,万一温球逃走他方,你又怎么回复?”胡知县被计全问了这番话,只见他翻着两眼,一句话也不能回答。计全看了煞是好笑。又说道:“贵县不必沉吟,依我看来,还是赶紧遣差飞跑进城,去请城守。咱与你再回去搜寻恶贼。但愿将他捉住,贵县的处分还觉得轻些。倘若再被逃脱,贵县可怎么好?从那里交出温球来?”计全虽然这样说法,早料着胡知县这一走,温球必趁此而逃,却不得不与他说这两句,好把自己一肩重担,全个儿卸在他身上。胡县令听了计全这番话,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依着计全,便差了一个家丁,拿了名帖,飞马进城去请城守带兵前来,帮助捉拿恶贼;一面仍与计全回奔温家寨而来。此时胡县令也不坐轿了,跟着计全用双脚的驴子追赶前行。可怜胡县令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计全将脚步稍微带慢,只是催着他紧跑。那里知道县令心内愈着急,愈走不快。在先还可以走得快些,越到后来越跑不动。暗恨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总是我那些二班差役通同作弊,累苦了我!今日弄得这般光景。若将温球捉住,将来这官儿,或者花些钱还可以保得住。若是温球再逃走了,上司再勒令我要人,我又没有人交他,那时必然勒限缉获,我就要各处购钱悬赏缉拿。倘若花些钱,购了眼线将人捉住,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若竟永远捉不住,逾限之后,必定奏参。那时弄得财、官两败,我才不上算呢!”不表胡县令跟着计全一路跑,一路暗想。且说温球打听得计全已救了梁玉贞出去,胡县令又打道回衙,心中一想:“我犯下这弥天大祸,若再不趁此逃走,万一官兵回来,再将我捉住,解往淮安,定然性命难保。不如趁此赶紧收拾,逃走他方,再作计较。”主意已定,即刻到了内宅,拿了些银两,连家僮都不曾带,换了衣服,就逃走出门。出得门来,上马加鞭飞奔而去。一口气跑了有十余里,一想道:“我逃是逃出来,但现在投奔何处才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道:“不若往聚夹峰投奔铁头和尚。到那里住下,再作良图。”你道这聚夹峰是个什么所在?原来这聚夹峰在河南、江苏交界地方,两边两座山头,中间一条小路,只容一人出入,那山险峻异常。山内有座轩辕庙,极其宽大。那铁头和尚便在那里住持,名说出家,实系据着山头,借此地落草。这铁头和尚却生得铜筋铁骨,一身的好武艺,飞檐走壁,件件精通。手下聚了有五六百喽兵,专门打家劫舍。温球当日曾从他习过武艺,因此想到,不若就投奔到他那里。 再说胡县令便跟着计全,好容易跑回温家寨,又前后各处找寻殆遍,总寻不出人。此时天已大黑,又不知何路通性命如何。计全没法,只得到了内宅,将温球的家小一概拿下,令人绑缚起来,勒令家小交人。温球的妻子被逼不过,只得谎骗计全,引指他的暗室内搜寻。计全听说,随即带了胡县令,并亲兵人等,走到后花园内,将石洞挖开,进内搜找,那里有个温球?虽然温球未曾搜检出来,却救出两个女子。计全复又各处去找,刚出了花园,转过一条小巷,只听东首矮屋内有呻吟之声。计全就带了亲兵,走入矮屋一看,原来何路通四马倒攒,吊在屋内。计全立即上前,将何路通放下,复又一同出来,问温球的妻子,究竟温球现在何处?他妻子此时只得将温球逃走的话说了出来。计全又问他何时逃走的呢?他妻子道:“大约桃源县离了庄上那个时候才走的。”计全听说,便望胡县令道:“贵县如何?果然不出吾所料。”胡县令听说,只得向温球的妻子埋怨道:“本县与你家丈夫有何仇?他居心抢劫梁家女子,反说人家通同大盗,到本县那里控告。本县以为他是个本地乡绅,说话向来不错,那里知道竟是这等一个混帐东西!现在又畏罪逃脱,害得本县官是要丢了,还要用钱,保不定何时才可缉获到手。你家丈夫一日缉获不到,本县就要多用一日钱,倒为了你家一个混帐东西,弄得本县财官俱丧。他不想本县这七品前程,也非容易到手,在上司面前不知叩了多少头,说了多少‘求大人栽培’的话。那里晓得到任未及一年,本钱虽然赚回来了,利钱也得了好些,就被你家丈夫这一闹,不但本县利钱一个落不到,只怕本钱还是有命无毛。你家害得本县好苦呀!”说罢望着温球的妻子跳了一会。温球妻子见他这等着急,也只得望他说道:“太爷不必说了,打个倒算盘罢!只当从前少赚了几个。而且俗语说得好,‘汤里来一定是要水里去的’。看破些罢!”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一回 讯家属追究行踪缉强梁购觅眼线 第三百零一回 讯家属追究行踪缉强梁购觅眼线 话说胡县令见温球逃脱,不知去向,急得没法,只得将他的家小一并拿入县衙,庄房封锁起来,候缉到正凶,再行发落。次日即提出梁世和一家四口,又将梁玉贞并捉拿的原差,由桃源县亲身押解淮安,听候审问。不日已到,将一干人犯,先行寄入山阳县监。然后,计全、何路通见了施公,将上项的事禀了一遍。施公点头。接着桃源县胡维世也来禀见。施公当即传见。胡维世给施公行了礼,站立一旁。施公命他坐下。当下问道:“温球控告梁世和通同大盗一案,贵县可曾访查明白,究竟有无证据呢?”胡县令道:“卑职该死。总是卑职一时糊涂,致屈好人下狱。”施公道:“贵县即为朝廷命官,本县境内出此等强徒恶霸,应该早为惩办,除暴安良。即使力有未逮,也应该申详大府,并力合拿才是道理。为什么通同作弊,诬害良民,但听一面之词,便陷害他一家五口。这是有人告到本部堂这里;倘若无人出首,这梁氏一家五口,就屈死贵县手里了。现在温球又复逃脱,贵县一定知他的踪迹。仍烦贵县十日内,将温球获到,本部堂或看贵县一官非易,从轻惩处。倘再怙恶不悛,袒护恶霸,本部堂断不轻恕。那时,贵县可不要怨本部堂铁面无私!姑候明日讯明原、被告人等,贵县便请回衙,赶紧缉获温球到案。”胡县令听了这话,哪敢强辩?只得请了安,告退出去。 次日施公升堂,先传原告陈仁寿问了一遍,即将梁世和夫妇父子提来。梁世和夫妇跪在下面,又将前情申诉了一遍。施公又命将梁玉贞带上。玉贞跪下,先磕了一个头。施公问道:“陈仁寿是你何人?”玉贞道:“是小女子表兄。自幼经父母凭媒说合许字,尚未过门。”施公道:“温球将你抢去,你曾被逼过吗?”玉贞道:“小女子也曾被逼两次,后因小女子惊吓成疾,又亏温家一个姓刘的老仆妇多方防护,所幸小女子未被污。”施公道:“这还是你的造化。但是温球究竟为着何事,诬害你父母兄弟?可知道吗?”梁玉贞又将前情申诉一遍。施公命他退下去,带桃源县原差。下面答应,将两原差带上。施公问道:“你们是去捉梁世和一家四口的吗?”那原差道:“是小的奉了县太爷之命去捉的。”施公道:“你两个唤作什么名字?”两个原差回道:“小的名唤吴能。”“小的名唤张淦。”施公又问道:“你等前去梁家的时节,可曾见有强盗在他家吗?”吴能道:“小的未曾看见。”又问张淦道:“你曾看见吗?”张淦道:“小的也未曾看见。”施公又问道:“可拿着他真凭实据吗?”原差道:“也不曾拿着。”施公道:“你等说不曾见他家窝留大盗,又不曾拿着实据,你等怎么就将梁世和一家四口拿去呢?”吴能道:“小的这日在班房闲坐,忽见温大爷家有个小使唤作扣子,来唤小的赶紧前去,说是他家大爷有要紧的话说。小的不知何事,就随着扣子去了。到了温家寨,温大爷就向小的说道:‘你们这两个月内,闹的盗案是不少了,一件皆不曾破案。老实告诉你,现在梁世和家窝藏大盗。说不定这些案内,就有他家窝藏的人。你只须将梁世和一家拿到县里,请官严讯一堂,就可以明白了。’小的听说,便问他道:‘温大爷,你老如何知道呢?’温大爷说的是他亲眼看见:某日有个山西人,实在形迹可疑,在他家住了两日才走的。小的听说,就回去禀知。本官听了这话,当时就加差张淦同小的一同前去梁家,将世和夫妇父子四人,一并解到县里。经本官讯了一堂。怎奈梁世和坚不承招。本官只得监禁,以待复讯,彻底究根。好知他竟是个好人,那温球竟是个万恶奸刁的贼子!不但小的为他所累,连本县太爷也因他受累不浅了。”施公道:“你曾得温球贿赂吗?”吴能道:“委实不敢受贿。”施公听说,忽将惊堂木一拍,怒声喝道:“尔等还敢隐瞒?本部堂早已访知其事。若不用刑,尔等如何肯招?拖下去从重拷打!”手下一声答应,将吴能、张淦两个拖翻,重重地打了四十大板。施公喝叫:“住了!本部堂问你,究竟受了多少贿赂?”张淦被打不过,只得招道:“温球先送了二十两银子,叫吴能将这件事办妥,随后再为酬谢。吴能嫌少,温球又加了十两,共计三十两。分小的五两,他得了二十五两。当由吴能进去禀明了本官,立刻就同小的前去捉拿了。”施公听说,又喝令将吴能打了四十,吴能受打不过,也只得一一招出。 施公又命提温球妻子周氏。温周氏提取,跪到下面。施公问道:“尔夫诬害良民,抢劫妇女,平时强霸一方,你可知道吗?”周氏道:“小妇人也曾劝过几次,怎奈丈夫总不相信。前者诬害梁世和,小妇人实在毫无知觉,就是梁玉贞被丈夫抢回,小妇人也不知道。求大人明察。”施公道:“你果实不知?本部堂问你,怎么胆敢将你丈夫放走呢?”周氏道:“大人的明鉴。若谓小夫人暗地将丈夫放走,这可实在冤枉了。那时小夫人已吓得几乎要死,自身还愁保不住,何暇再顾及丈夫?后来大人派去那两位老爷,追问小夫人的丈夫所在,小夫人还指着他去寻。怎奈没有寻出,那两位老爷又再三逼问,小夫人被逼不过,只得随口应道是逃走了,其实真不晓得。”施公听了怒道:“好个刁妇!你在庄上已经对本部堂委员说过:你丈夫是趁胡知县暂离尔庄上那个时节逃走的。尔现在说‘实不知道’,足见平时助夫为虐!拖下去先给他掌嘴四十,问他可招也不招。如若不招,再给他拶起来问。”手下答应一声,即刻将周氏扭转面孔,一五一十打了四十,只打得周氏哭叫连天,哀哀求道:“小妇人愿招!”施公命手下住了,便又问道:“你丈夫究竟逃往何处?你可快快从实招来。再若有半字虚言,定即拶起再问!”周氏道:“丈夫逃往何方,小妇人委实不知真切。但知丈夫从前有个习武艺的师父,是个和尚,是什么聚夹峰。或者此次就逃往他师父那里,也未可料。这就是小妇人真实口供,其余就将小妇人拶死了,也不知道。”施公听说,便问黄天霸道:“你可知道这聚夹峰在什么地方?”天霸回称:“不知。”施公也不追问,又将胡知县传上堂来,将各人的口供,先与他看了一回。胡县令已吓得魂不附体。施公便予了限期,着他购线在限内缉获温球到案。如逾限未获,定即一并严加处治。又令梁世和等,安分守业。吴能、张淦及温周氏,一并着桃源带回监禁,候再提讯。胡县令唯唯退下。施公亦退堂。不知如何捉拿温球,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二回 聚夹峰师徒设谋匆巳源县众寇劫狱 第三百零二回 聚夹峰师徒设谋匆巳源县众寇劫狱 话说胡县令将一干人犯,带回桃源县收监,一面购线缉拿温球到案,暂且不表。再说温球逃出温家寨,上马加鞭,直奔聚夹峰而去。走了两日,前面已到。这山上是他的熟路,无须请人通报,直到轩辕庙内,见了铁头和尚,哭诉一番。铁头和尚就命人做了些酒菜,与温球吃了,然后又命人将山上众头领请来,大家商议。 原来这铁头和尚是陕西人氏,习得一身好武艺,果真是铜筋铁骨,有万夫不当之勇。用一根纯铜禅杖,足足有七八十斤,更会飞檐走壁。手下积聚五六百喽兵。更有三个头目:一个姓万,名唤世雄,惯用钩镰枪;一个姓周名鹿,惯用双戟;一个姓熊名海,惯使单刀。俱是武艺精通,能征惯战,却又是铁头和尚的门徒。当日铁头和尚见温球如此狼狈,逃到此间,即将他们三人一齐传来商议,设法报仇雪恨。万世雄、周鹿、熊海见师父叫唤,立刻到了方丈。一见温球,同声问道:“师兄如何这等狼狈?”温球见问,便将以上各情说了一遍。大家一听,个个咬牙切齿,大怒骂道:“施不全!与你有何仇恨?你专要管咱们的闲事!与咱们一流人作对。别人由得你这赃官作威作福,咱们可容得你这等作为?今日又将咱们同门弄得这般狼狈。若不将你擒住,咱等誓不为人广大家骂了一顿。还是铁头和尚说道:“诸位贤徒,温球虽然到此,他的家小——定要拘入监牢。咱们也要设个法儿,先将他的家小救出,然后再与那赃官施不全为难。大家有什么妙计,不妨说出来商量商量。”只见万世雄说道:“据徒弟看来,一面到淮安行刺,一面到桃源反监,叫他两头不能兼顾。如此办法,家小可以救出,仇恨也可以报了。”熊海道:“万大哥你这个计策虽好,劫狱还可做得到。若去淮安行刺,一人恐怕不能。在小弟愚见,莫若先去桃源县,将大哥的家小先行救出,最为妥当。只要一经劫狱,桃源县必要去报。桃源县一经去报,施不全即派人前来。咱们等他派人前来,那时再合力敌他。总要将他杀个片甲不回,实做个以逸待劳,以主代客。若要前去行刺,即赃官手下,虽则黄天霸等人不过尔尔,究竟寡不敌众。万一不测,反为不美,不若如此办法更为妥当。不知尊师与诸位兄长意下如何?”铁头和尚道:“此言甚合吾意。但有一件,必得先着一人去桃源县那里探听的确,城中有无防备,然后去反监,一齐带了出来。”温球道:“徒弟还有一事:那梁家庄还要走一趟,纵不能将他全家诛戮殆尽,这梁世和是放他不得的。”铁头和尚道:“且到临时再作计议。”温球大喜。铁头和尚又命人摆出酒来,与徒弟接风。当晚师徒五人,就在方丈内畅饮起来。 次日,铁头和尚又派了四五个喽兵,先到桃源县打探消息。隔了六七日,喽兵回山报说:“城中并无准备,唯有桃源县知县出了赏格,各处缉获温球。”铁头和尚便命喽兵退下,遂与众人商议道:“城中既无准备,可即速速下山。恐怕稍有延挨,多有不便。”万世雄道:“师父之言,甚是有理,咱们众兄弟就是明日下山便了。但有一件,温大哥却要改扮起来才好。”温球道:“我这改扮倒也容易,只须将头发剃去,与师父一样,旁人便看不出来。若再恐怕不济,脸上再涂些黑炭,任他眼紧的人,也难认出。”大家笑道:“这个法儿倒好。”于是大家便去装束。到了次日,温球已将头发剃去,就借了铁头和尚的外衣,穿了起来。万世雄就改扮了镖客,周鹿改扮了卖膏药的,熊海改扮了卖艺的,各人暗藏了兵刃。又挑选了四五十个精壮喽兵。 这日众人下山,正是八月初七,便约定:中秋夜三更行事,不可有误。大家俱已晓得,便别了铁头和尚,直奔桃源而去。下得山来,大家又各自分开,陆续前进。到了八月十四,已陆续到了桃源,各人先混进城来。温球等到天黑,挨城而进。这日大家皆未会面,只寻了客店住歇下了。到了次日,大家装模做样,在街上闲逛。只见周鹿拿着两张狗皮膏药,在那里叫卖。万世雄见了,好生发笑,各人会意。万世雄当即走开,走未多远,又见一堆人团团地围在那里。万世雄挤进人丛中,向里一看,原来是熊海在那里打拳,彼此就会了意。万世雄站了一会儿,也就走开,又各处去走了一趟,单单看不见温球。便暗暗想到:“他是个正主儿,咱们皆为他的事而来,怎么他反不见面?”正在暗说,忽见温球从东首直街上行来。二人又会了意,便走到一个僻静所在。万世雄道:“师父今夜三更准到。咱们大家在东首城隍庙旁侧,那座三宫殿楼上会齐。二更过后,你便掩进监门。我与周兄弟、熊兄弟,却不由头门进去,打从监后围墙上去。你只听大堂上鼓打三更,便砍开监门进去,我与熊海两个兄弟,在屋上面接应你。一经将监门砍开,即大喊一声,我便跳下屋来,指明你到女监去救嫂嫂,以便唤出尊嫂,我便再同你去认令郎。”温球答应,二人不敢多立,仍然各自走开。 看看到了晚间,大家皆用饱饭,陆续地到了三官殿楼上,只等三更便去行事。不多一刻,已是一更,温球便掩入县门,至监门外面。却好这夜,所有监卒人等,皆因中秋佳节,个个皆赏月,吃得大醉,睡的睡,回家的回家,因此一个不曾遇见。温球伏在黑暗的地方,侧耳静听。不一刻,只听得大堂上那面鼓,冬冬冬地正打三更。温球不敢怠慢,在腰间拔出一把朴刀,认定监门使劲砍去。不过五六刀,已将监门砍开,便即大声一喊:“兄弟们快来动手!”此时万世雄等早已在监屋上面,将瓦揭开了几路,看明女监的路径。温球喊声未完,万世雄早跳下来,领着温球一同砍入女监。温球复大喊一声道:“温球在此,俺的娘子在那里?速速前来,俺救你出去!”只听应道:“奴家在此,快快救我出去!”温球上前,一刀斩断镣铐,正欲前去抱他,忽见周鹿从屋上跳下,说:“哥哥将嫂嫂先交与我,你赶紧去寻侄儿吧!”说着就将周氏一把提上了监屋。万世雄又带带了温球进入男监。温球复又喊“我儿天德在那里?为父特来救你!”天德一答应,温球即忙上前,将镣铐斩断,也是正欲抱他,又见熊海从上面跳下来,他也不打话,便将十不全的温天德救上屋顶。温球于是大喊一声道:“咱乃聚夹峰的好汉!如有难友愿出去的,快快随咱们一齐杀出去呀!”要问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三回 万世雄独力退官兵众囚徒同心归贼寇 第三百零三回 万世雄独力退官兵众囚徒同心归贼寇 话说温球一声大喊道:“众难友有情愿出狱者,快随咱们杀出!”一声未完,那些囚徒谁不要命,是有武艺的,一个个挣断铁索,齐抢杀来。却好众喽兵已经杀到,于是一同杀出监门。此时监卒俱已惊醒,赶忙各处飞报。不到片刻工夫,桃源县守备郑德标,已带了合营兵丁,点着灯球火把,直向南门追赶前去,暂且不表。 且说周鹿、熊海二人,将温球妻、子二人救出,哪敢怠慢,立刻背在身上,走到南门。他二人运动壁虎游墙的功夫,越过城墙,一口气跑到六七里,拣了一座树林,将温球的妻、子藏入树林里面。他二人复又还转身来,天还未明,仍从城墙越入,跳下来就砍死两个守门兵,又将城门大开下来。周鹿便守定城门,熊海便去接应。走未多远,只见前面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喊杀之声,震动天地。熊海飞舞钢刀,一声大喊,直杀过去。万世雄正与官兵在那里格斗,又要兼顾温球——原来温球本领平常,看看己抵敌不住,幸亏熊海杀到。万世雄一见赶着喊道:“熊兄弟!你赶紧将温大哥保护出城,上山要紧!这些乌鬼王八、牛子狗官,让俺来敌他吧!”熊海答应,即杀开一条血路,将温球保护出城。到了城门口,又合同周鹿——齐出城,走到树林里面,又背上温球妻、子追赶前去。走到天明,就在半路上雇了一只船,将温球妻、子安放上船,一同保护上山不表。 再说万世雄与守备郑德标,杀了有两个时辰,郑德标虽然本领高强,究竟敌不过万世雄粗悍。万世雄也不敢恋战,只得且战且走。到了城门外,看看城守追得切近,他便复转身来,出其不意,认定郑德标腿上一刀,郑德标赶紧躲过,自己虽不曾伤着,马肋上正中一刀,那马嘶的一声,飞奔而去。万世雄也不追赶,即刻放开脚步,带领众囚徒、喽兵一齐出城,直往聚夹峰而去。话分两头,再说城守营守备郑德标,那马被砍中了一刀,飞奔回去。及再换了马,随急赶出城来已是不及。只得回来查点营兵,受伤的却也不少。此时天色大明,一面去到县衙会胡县令商议,一面打发受伤的人等先行回家,暂为养息。胡县令此时已知温球会合聚夹峰大盗前来劫狱,劫去温球妻、子、一从囚徒,急得两手捶胸,呼天抢地。城守营见他如此,实是好笑。当下说道:“老寅兄!事已如此,急也无益,不过拼着丢官而已,再没有别样事情。为今之计,须赶紧申详上宪,才是道理。”胡县令听说,只得赶紧命人写了文书,飞申上去,静候参革。次日,梁世和家也知道了,梁世和即同妻子说道:“我家是他的仇人,他既能前来劫狱,难保他不前来报仇,不若暂避到女婿家。”于是合家就搬进城中,稍避仇人报复。再说胡县令申文,这日到了总漕衙门,当有书差呈送进去。施公一看,不觉大惊失色,立刻将黄天霸等传进,道:“方才桃源县知县胡维世申文前来,说是八月十五夜三更,温球胆敢勾结聚夹峰大盗进城,反监劫狱,抢去温球妻子周氏、儿子天德,并死囚六名,各监犯十六名。经守备郑德标追赶接战,复被该盗斩开城门而逸。似此目无王法,胆大妄为,若不设法将这伙大盗赶紧捉拿,将来为祸不浅!但不知这聚夹峰究在何处,山上强盗共有几个。须得细细探明,以便前往剿灭。”黄天霸等皆默然不答。施公道:“诸位贤弟何以不答一言?”计全道:“大人明鉴。都司曾闻人说,这聚夹峰在河南、江苏交界地方。两面山头峰高险隘,中间只有一条小路,还只能容一人行走。顶上有一座轩辕庙,大概那些强人,就在这庙内盘据。非是都司等不答一言,只因这聚夹峰险峻异常,恐怕一时难破。所以都司等在这里打算如何去法。如何将那伙强贼剿除,还求大人勿存他意。”施公道:“原来如此。但诸位贤弟既知道这个所在,你们大家商量妥当再去剿除,也是事半功倍的一法。本部堂却只恨桃源县不能事先预防。境内有这等恶霸土豪,他敢与他通同作弊;及至事发,将温球的家小收入内监,就应该刻刻担心,时时防备。还是一味昏昏,弄到反监劫狱而后已,尚复成何体统?若再姑容,何以能警愚恶之辈?本部堂是万万不能容他的了!”大家称是。施公当即批饬下去,批曰:“桃源知县胡维世居官昏昧,着即先行革职;仍一同勒限缉获越狱在逃之温周氏、温天德各犯人等,并将胆敢勾结大盗之温球及聚夹峰各盗一并拿获到案,照律惩办。若再奉行故事,定即从重治罪。桃源县守备郑德标虽经闻报,追之不及,究属有疏防范,着一并革职留任,以观后效。”施公批饬已毕,黄天霸等退出,大家便筹划计策,预备前往聚夹峰剿灭匪寇,暂且不表。再说温球带同妻、子,一路之上,并未有查问。不日到了聚夹峰,当即挈领上山,先与铁头和尚道谢。铁头和尚将劫狱情形问了一遍。温球一一回答。铁头和尚便道:“你们都困乏了,且去歇息,等万世雄回来,大家再议守山的良策,以防官兵前来剿灭。”温球等答应退下。当即寻了一所房屋,给温球的妻、子居住。隔了一日,万世雄也就回山,禀明铁头和尚说:“带了好些狱中的好汉,他等都情愿附从在此,即请师父定夺!”铁头和尚道:“他们既情愿前来,没有再使他们下山的道理。好在这里也不多他们这十几个人,就留他们在这里照就吧!”万世雄答应,即刻出去,将带来的各犯领进来,给铁头和尚相见。铁头和尚又吩咐了几句话,各犯这才退出。万世雄也就走了出去。次日,万世雄等走入方丈,与铁头和尚相见,说道:“徒弟们既已前去劫狱,这时节定然各处都晓得了。那些赃官既经知道,别人还料不定派兵前来,唯有施不全那个赃官,一定是要委派人到此的,咱们也要预备预备,一来免得临时措手不及,二来也使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不敢藐视才好。”铁头和尚道:“为今之计,山上的粮草都是足的,这一件无须虑得。唯有两座山头,加添些擂木炮石,寨栅外面再加些鹿角上去,恐防官兵前来攻打。各处隘口多派巡查,还怕黄天霸等人不是明来,却是暗至,这件最要防备!好在这山前,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山寨,后山的那条路是没人知道的。”万世雄等答应,即日预备起来,以防官兵来此剿灭。毕竟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四回 铁头僧设险守要黄天霸奉命出征 第三百零四回 铁头僧设险守要黄天霸奉命出征 话说万世雄与铁头和尚,商议拒敌官兵之策,铁头和尚已将各处要隘筹划一番。次日,忽说道:“桃源囚徒内中,难免无武艺高强、胆量出众之辈。如果有这等人,他既归顺于我,也可命他们帮助。那狱内这一班囚徒,我何不将他们呼唤前来,盘问他们一番?”万世雄听说,当下即转身出去,一会子将那二十二人全行带来,先令他们给铁头和尚行礼,站立两旁。铁头僧开口说道:“你等久处监牢,自分必死。难得有些机会,逃脱出来,真是虎口余生,万分之幸!但是你等既到咱这里,必欲代咱做一番事业,也不负咱救你等性命之恩。你等内中有武艺高强者,可即报上名来,生平会使哪般兵器?待为师各给你等兵刃,就在这里比试一回,好派你等一处责守。如系向来既无武艺,又无胆量的,便给你充作喽兵,以听使用。”铁头僧话才说完,只见那囚徒中走出六人,虽然身躯长短胖瘦不一,却生得个个相貌狰狞,精悍无匹,一齐大声说道:“咱等既承师父救命之恩,如有用咱等之处,皆愿效死力!”铁头僧听了大喜道:“你等姓甚名谁?可说与为师知道。”只听各人依次说道:“俺唤陆老幺。”“俺唤曹如虎。”“俺叫沈三魁。”“俺唤卫达。”“俺唤韩豹。”“俺唤吕飞熊。”六人报名已毕,铁头僧又问道:“谁会使哪般兵器,可自取来演试—‘回,待老僧量材使用。”话犹未了,只见陆老幺走到旁边兵刃架上,取了一柄牛耳拨风刀,走到院落当中,放开大步,舞了一回。铁头僧一见,觉得很有些膂力。陆老幺舞罢,仍然走上厅来,将刀插在架上。接着吕飞熊取着一枝方天画戟,也走到院落中间,只见他将方天画戟端在手中,忽然一摆,足足有那碗来大的花头,铁头僧看见,已是喝彩;又见他用尽平生之力,将那枝方天画戟舞了一回,真如万道寒光,轻身活泼,铁头僧大喜。吕飞熊舞毕,走到厅上,也将方天画戟插在架上,曹如虎见他两人试了刀戟,也就在兵器架上,取下一口大砍刀,也走到院落当中,飞舞旋转,演试了一回,仍然送上兵器架。接着沈三魁取了单刀,韩豹取了镔铁点钢叉,卫达取了烂银枪,三个人也走到院落中间,各耍了一回。个个皆本领高强,技艺精绝。铁头僧大喜,复又问道:“你这等六人所用兵器,老僧俱已试过。但你这六人之中,可有能飞檐走壁的吗?”只见陆老幺一声答应:“俺愿献末技与师父一看。”说着,一纵身已飞上大厅中间那根梁上。铁头僧一见,好不欢喜。只见他在梁上腾挪飞舞,极其灵便;忽然一转眼间,已轻轻地跳落下来。大家喝彩不已。其余五人却不会这等功夫。于是铁头僧即收了这六个人为徒弟。这六人当与铁头僧拜毕,又与万世雄等平拜起来。铁头僧即命手下大摆筵宴,一齐坐下畅饮,大家好不畅快。 饮酒之间,铁头僧又开口说道:“本师自从得了这山寨,并无官兵前来攻剿。现因温徒弟这件事,太闹得大了,咱料施不全那里,一定派兵前来窥探。大家都要协力抵拒,不可使官兵得手,挫动本山锐气。”大家齐声答应道:“师父但请放心,如有官兵到此,定然杀他个片甲不回,使他不敢藐视。”于是大家畅饮而散。铁头僧命吕飞熊、韩豹二人守东山青龙岗,曹如虎、卫达守西山白虎岭,陆老幺、沈三魁守谷寨栅,万世雄、周鹿、熊海守中军寨栅,自己独守山头。分派已定,大家各执其事,这且不表。 且说施公这日又将黄天霸等传齐问道:“聚夹峰强寇猖獗,胆敢劫狱反监,若不及早征剿,恐怕养虎成害。诸位贤弟可有什么妙计,破得这聚夹峰吗?”黄天霸道:“自从那日奉谕之后,总兵等已经饬派心腹何三前去打听,将聚夹峰的山势情形,并山内有多少强人,为首的究竟是那一个,令他细细探听清楚,限十日内回复。现在已去有六日,早晚便可回来,一经得了实在情形,与副将等即预备前去剿灭。但闻聚夹峰山势险峻,他山上既闹了这样大事,必然料有官兵前去,他那必然是要准备起来。现在实无破敌之策,只好待到那里,大家再行计议。在末将看来,此次剿灭聚夹峰,非多派官兵,不足以助威势,还请大人裁酌!”施公道:“那个自然,贤弟等可即挑选起来;一俟细作回来,便可即日前往,免得再延时日。”黄天霸唯唯答应,当即退出。一面即吩咐所有漕营各标兵丁,一并于三日后,齐赴教场点选,听候调用。各营兵丁奉了这个号令,到了第三日,皆齐集教场,听候挑选。”黄天霸等当日即挑选了二千五百人马,分为五队。并传令:所有军装一切,赶紧齐全预备,一经择定吉日,便要起行,不得违误军令。各营答应下去。 不一日细作回来,报与黄天霸等知道;“小的奉了老爷之命,前去聚夹峰察看形势,并探听一切。兹查得聚夹峰两山对峙,左为青龙岗,右为白虎岭。中间有一条小路,只容一人行走;由小道进入谷中约半里多路,便是该盗外口的寨栅。由寨栅进内,攀岩而上还有座中寨,进了中寨里面,便是轩辕庙。庙内有四个强盗,为首的叫做铁头和尚,共余仨人:一唤万世雄,一唤周鹿,一唤熊海,俱是铁头和尚的门徒,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自那日劫狱之后,铁头和尚又得了同时出狱的六个囚徒:一唤吕飞熊,一唤韩豹,这两个人把守青龙岗;还有曹如虎、卫达这两个现守白虎岭;还有陆老幺、沈三魁,这两个守谷口寨栅;万世雄、周鹿、熊海,这仨人守中军寨栅;铁头和尚自守山头。并有喽兵五六百名,个个皆是精悍无比。峰后还有一条小路,非本地土人不知。小的到了那里,却好遇见山上一个喽兵,也是寿州人氏,小的从前在家乡的时节是认得他的,后来他因犯了法,就逃走在外,有了四五年不知下落,不知怎样到了那里。小的看见他,就央他带着小的上山,各处玩了一日。他还问小的从那里来的,小的未敢说出是从这里去,说是由河南有事,从此经过,现在就要回家。闲谈之中,他便将以上的情形,通通告知小的了。”黄天霸道:“你这个家乡人,叫个什么名字?现在那里管什么事呢?”何三道:“小的那个同乡叫个张四保,现在那里充当一个小头目,就派在吕飞熊、韩豹两个人名下听用。”黄天霸道:“你不必走开,咱还有事用你呢。”何三磕了个头道:“老爷如有差遣,小的即当伺候便了。”说着,退了下去。黄天霸听了何三这一番话,即刻就到了施公那里,又将众人约齐,把何三打听回来的话,细细说了一遍。施公道:“既然如此,诸位贤弟当于何时拔队呢?”黄天霸禀道:“请大人吩咐。”施公道:“后日是十月初一,而且是个上吉良辰,就于初一拔队,包管诸位贤弟马到成功。”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五回 黄天霸督师征草寇李公然诈败赚强徒 第三百零五回 黄天霸督师征草寇李公然诈败赚强徒 话说黄天霸奉了施公之命,准备十月初一日拔队起行。先前一日,施公传谕出来:命黄天霸总统全军,关太为帮统,褚标为参谋,张桂兰、郝素玉为中军左右羽翼,共带兵一千;李昆、金大力为前军,李七侯、何路通为左军,王殿臣、郭起凤为右军,共带军兵五百;计全、贺人杰为全军护卫,务共恪遵号令,追赶前进。一俟剿灭有功,再行保奏升赏。黄天霸等奉了宪谕,即日各按队伍预备齐全。到了初一天明,黄天霸同关小西,二人先到施公面前告辞。施公又奖谕了两句话。二人退出,即刻到了大教场,祭过大旗,拔队起行。那一千五百名兵士,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一路之上浩浩荡荡,直奔聚夹峰而去。 不一日,探马报道:“前面已到聚夹峰不远,只有十里之遥,特请元帅令下!”黄天霸闻报,命就地升炮安营,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队,立下寨栅,安歇一宵。次日,天霸传出号令,命前队先探贼势。李昆、金大力立刻带领兵弁前去哨探。不一刻,到了聚夹峰下。李昆把马一拍,端着烂银枪,一马冲至谷口,大声喊道:“你等这伙狗强盗听着!俺老爷特奉总漕施大人之命,因你等胆敢袒护温球,前去桃源劫狱,实属目无法纪。今特前来剿灭你等,速速将头领献出,尚可免你等一死。若再抗拒官兵,立刻就将尔等的巢穴踏为齑粉!”李昆喊了一阵,里面并无人答应,也无一人出来,李昆好不疑惑。再向两边山头一看,真个是险峻异常。正在凝神观望,忽听一声梆子响,两边山头许多擂木炮石直丢下来,李昆赶着拨马就走。忽听后面鸾铃响处,一声大喊道:“好大胆的狗官!敢来窥探咱爷的山寨。咱吕爷爷前来擒你!”话犹未了,一马冲杀过来。李昆赶着拨过马头,将那人细细一看,正要问他名姓。只见那人自己报道:“你认得吕飞熊爷爷吗?”说着摆动方天戟,直向李昆刺来。李昆急举银枪招架。两个搭上手,就大战起来,一来一往,杀到有数十回合。忽见吕飞熊一戟刺到,李昆向旁一闪,顺手一枪,直向吕飞熊肋下刺;吕飞熊急用戟杆向旁边一格,趁势倒转戟头,便往李昆劈面刺到。李昆也即举枪杆向上一迎,顺手就还他一枪。吕飞熊一面让开,一面把马一拍,向斜刺里跑去,李昆紧紧追赶。只见吕飞熊那匹马忽然失了前蹄,李昆急急赶上一枪,以为这一枪定要送了性命。也因李昆自负太甚,未免大意,不曾防备得到。李昆一枪方要刺下,吕飞熊觑得切近,忽将马一领,转身摆动画戟,直向李昆当胸刺来。李昆说声:“不好!”赶紧身子一偏,那一戟正中马腹。那马直立起来。把李昆掀翻在地。吕飞熊看得真切,复一戟要来送李昆性命,不提防金大力在后面,看见李昆跌于马下,他拼命飞奔前来,举起柄镔铁棍,认定吕飞熊赶忙一棍,就地扫倒。那马后足被金大力这一棍,已是断送了一只,也就立刻将吕飞熊掀于地下。金大力正要复一棍结果他性命,只见谷口内飞出一骑马来,将吕飞熊救入谷内。金大力不能追赶,就将李昆扶起,换了马匹,给他坐上,回营而去。 李昆回到营中,闷闷不乐。金大力在旁劝道:“李五哥何必如此,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挂怀?好在那姓吕的,也被小弟将他打翻下马,两边皆算扯直。明日五哥再与他决一雌雄便了!”李昆道:“贤弟有所不知,初次交锋,便被他挫动锐气,虽然天霸贤弟未必因此见怪,但于自家面上十分惭愧,故此闷闷不乐。”金大力道:“哥哥万勿介怀,自古道:‘有小负必有大胜’。今日虽然稍有挫动锐气,你再交战,包管你大获全胜的。”金大力正在劝慰李昆,忽然黄天霸、关小西二人前来,李昆让他们坐下。原来天霸已经知道他未曾得胜,怕他有些惭愧,因此约同关小西前来观看,一到营内便见李昆垂头丧气,当下天霸开口说道:“五哥!今日虽然小挫,可切勿介怀!兵法有云,我欲大胜,必先小败,然后使他自骄,我则可以一鼓而下。今五哥此举,却隐合兵法之妙。以后小弟便处处以此法待之,包管一月之中,虽其山势嵯峨,定可剿灭殆尽。五哥切勿自馁,要紧,要紧。”李昆见天霸如此殷勤,前来宽慰,也就把羞愧丢在一旁。 再说吕飞熊回转山头,到了聚义厅上。铁头僧一见当即夸道:“贤弟初次出马,今日就能将前部的先锋打败,足使他挫动锐气。只要三五次一连将他们打败,那些狗官定然闻风胆落。那时再将施不全杀了,咱们就可随心所欲了。”说罢,即命手下摆酒庆贺。当日合山人等,无不欢呼畅饮。 次日天明,李昆吃饱了战饭预备出营,到山下挑战。忽见关小西飞马而来,向李昆说道:“昨晚褚老叔与计大哥、黄贤弟三人在那里议论,说是五哥昨日既小败一阵,山上那些狗盗必然谈论,以为我等本领平常,先锋不过如此,他必然骄满。我等便可长其骄心。今日如果出战,万万不可取胜,还是要败。特恐五哥不知,因此使小弟前来奉达,并使小弟在此,俟五哥败下小弟便与他们再战。小弟再败,随后黄贤弟等前来接战,还是诈败。说是仿那诸葛孔明火烧博望坡七十二败之法,以骄其心;然后再战,便可以一鼓而下,攻他的巢穴。”李昆听说,也觉有理,当下答应,立刻上马出了营门,仍去山下挑战。李昆才到谷口,早见喽兵飞报进去。少刻,吕飞熊即飞马出来。彼此相见,更不打话,一枪一戟,二人便交起手来。吕飞熊抖擞精神,恨不能一战就可结果李昆的性命。李昆也处处留神,刻刻防备。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两面喊声震地,忽见李昆把马一拍,落荒而走,李飞熊紧紧追来。李昆复战数合又走,吕飞熊又追,李昆又掉转马头,再战数合又走,吕飞熊那里肯舍,复又追去,直至十里之外,吕飞熊方才回马转去。走未有多远,又见韩豹一人追赶前来,吕飞熊看得切近,当下把马一拍,直迎上去。却好关小西已到面前,吕飞熊即摆动画戟,直刺过来。关小西早已看见,赶着用刀架开,二人搭着手,又大战起来。战未两合,韩豹提着点钢叉已经赶到,劈头就是一叉,向关太搠到。关太急急架开钢叉,便望着韩豹虚晃一刀,拍马便走。吕飞熊、韩豹那里肯舍,奋力紧紧追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六回 关小西刀斩吕飞熊贺人杰镖打曹如虎 第三百零六回 关小西刀斩吕飞熊贺人杰镖打曹如虎 话说吕飞熊正赶关太,忽然他坐下马将头一摇,立刻壁立起来。将吕飞熊掀翻在地,那马溜缰而去。你道这是何故?原来李昆藏在树林之内,看见吕飞熊追赶下来,要试试他的本领如何,看他留神不留神,因此发了一弹,正打中那马眼,故此那马即刻壁立起来。李昆远远观看,只见吕飞熊虽然被马掀倒在地,他尚不知何故。李昆看罢,知道吕飞熊不过一莽夫,本领也不过如此。彼此收兵回营。 次日一早,吕飞熊便下山挑战。小军报入帐内。李公然正欲出马,关小西便道:“李五哥!这狗贼让我去将他杀死便了!”说着飞身上马,出了营门。两边排成阵势,彼此更不打话,立刻交起手来。一来一往,两个人战了五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此时贼兵队里却恼了一人,手执大砍刀,一马飞出,大喝一声:“好大胆的狗官,何得逞能!俺曹爷爷前来取你的狗命。”手起一刀,即向关小西当头劈下。关小西正欲前来招架,官军队里李公然手执银枪飞马出来,喝一声:“狗强盗!你老爷特来擒你!”说着也就一枪刺来。曹如虎端定大砍刀,将李昆的枪掀过。李昆觉得来贼很有些膂力,就这一刀掀过已将李昆的虎口震出血来。李昆暗道:“狗强盗倒有些扎手,倒要小心防备。”当下将长枪横在手中,正欲问来人姓名,只见曹如虎又是一刀砍来。李昆将枪架住,喝问道:“狗盗贼!你可通名来,俺老爷枪下不挑无名之卒!”曹如虎听说便道:“你这狗官听了,俺爷爷乃聚夹峰镇守白虎岭大王曹如虎是也。你亦将名留下,待俺杀一个有名的狗官!”李昆大喊一声:“狗强盗听了!俺老爷乃钦差总漕施大人标下都司,李公然老爷是也。你既问俺老他的大名,就该早早下马受缚,免污了老爷的宝枪。”那曹如虎大怒,又是一刀砍来。李昆赶紧招架,好容易将曹如虎的大砍刀架了过去,正要还他一枪,那知曹如虎刀法精通,不容李昆回手。李昆只顾招架,不能还枪,看看已抵敌不住。只听关太大喝一声:“李五哥使劲儿,小弟前来助你!”原来关太与吕飞熊,两个斗到有六十个回合,关太便使了个拖刀计,先向吕飞熊虚砍一刀,拍马便走。吕飞熊不知他用计,只道他败了下去,即便赶紧追来。关太也不回顾,只管朝前跑;吕飞熊也只顾紧紧相追。关太等他追得切近,忽然将身一转,就从马腹下翻起一刀;吕飞熊正赶得高兴,措手不及,被关太一刀斩为两段。关太即枭了首级,挂于马项。正欲回营,见李昆战曹如虎不下,看看要败下来,他便赶上前来助战。李昆一见关太杀到,自己有了臂助,不觉陡长精神,奋力大杀。曹如虎知道有人前来助战,也便舍了李昆,直奔关太而去。关太舞动金背大砍刀,一声大喊道:“狗强盗!你尚不知死活,看俺老爷马下挂的头是谁呀?你可知吕飞熊已被俺老爷斩了!”曹如虎一见,更大怒起来,也就奋力提了大砍刀,直向关太砍来。关太接住便杀,两柄大砍刀杀在一处,真是一对儿,刃芒耀目,冷气逼人。 那山顶上韩豹看见吕飞熊已被关太杀了,曹如虎恐非关太对手,赶着把马一拍飞下山来,舞动双股点钢叉,直向关太刺到。李昆一见,赶紧上前接住,四个人战在一堆,两边助威之声,几乎震动天地。关太与曹如虎战有四十余个回合,看看也抵敌不住,又使出拖刀计诱他,当下即虚砍一刀,拍马便走。曹如虎也不知是计,仍然紧紧追赶。关太在前夹马飞跑。曹如虎在后拍马狂追。看看已经追上,关太正欲翻起刀来去斩曹如虎,那知道如虎已经看破,便大吼一声:“俺爷爷不怕你的诡计!你这拖刀计瞒得过别人,怎瞒得俺爷爷的?”说着就是一刀当头砍到。关太幸亏眼快,知道曹如虎看出了破绽,定然不肯相饶,立刻把马一夹,那马嘶的一声,复又跑去,曹如虎那里肯舍?关太正在危急,恰巧贺人杰一支军前来接应,当即摆动双锤,接住厮杀。曹如虎见贺人杰,不觉哈哈大笑道:“我道什么三头六臂的大将,原来是一个小子。”也就舞动大砍刀,奋杀起来。贺人杰战不三合,知道不能抵敌,一拍马回头飞奔。曹如虎还是不舍,在后紧紧追赶。贺人杰身躯便捷,腰间掏出金钱双镖,勒马相待,看看曹如虎追得急近,手这一扬,大声喝道:“贼囚不要赶了,看镖吧!”曹如虎正赶得高兴,忽听一声:“看镖!”倒是他不抬头,还可以躲得过去,那知他这一抬头,说时迟,那时快,一对金钱镖已打入曹如虎眼内去了。只听曹如虎“啊呀”一声,栽于马下。贺人杰看得真切,哈哈大笑,随即把马一拍,直飞过去,手起一锤,登时将曹如虎打得脑浆迸裂。山顶上贼寇见伤了两个头目,赶着鸣金收军。韩豹正与李昆杀个对手,忽听金声响处,便搠了一枪,奔回谷口去了。这边官军擂起得胜鼓,大家回营。黄天霸将李昆、关太等接入大寨大家欢喜无限。 且说韩豹回到山寨,铁头僧闻知吕飞熊、曹如虎两个死于非命,伤感不已。当下急叫韩豹退下。铁头僧便与万世雄议道:“今日一阵,连丧两个徒弟。以此看来,官军昨日之败还是诱敌。为师倒有个主意在此:明日出战,俺们也诱他一阵,将他们诱入谷口,两边山上将擂木滚石放下,把他的归路截住。俺们就可在谷中与他厮杀,任他插翅也难飞出这谷中,然后再并力擒拿,可以大获全胜。”世雄正欲回答,只见陆老幺上前说道:“师父!徒弟倒有一计在此,今夜二更时分,徒弟前去官兵营中,察看他的动静。如果能于下手,就此将他的主将黄天霸刺死。若是他那里防备得紧,徒弟便回山报信,就于夜间前去劫寨。徒弟料他们杀了两日,大家也是辛苦;今日又胜了一阵,必然将我们不放在心上,且料我们不敢出去。趁此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可以大获全胜而回。不知师父与诸位师兄意下如何。”铁头僧道:“此计却甚有理。但是你二更前去,未免太迟,往返恐来不及,不若一黑即便前去。无须行刺,只要探听他那里有无准备。如若他们果然无备,你便可速速回山,我一面派人前去劫营。若待你二更始去探明一切,再行回山,往返极快,也要两个时辰,那里还来得及?所以叫你要走,一黑就前去,但不可大意,务要格外小心,不能给他们看破。”陆老幺道:“师父!不是徒弟夸口,俺这飞檐走壁之功,到今已用了八九年。俺从前有个绰号,唤做一阵风;因为俺往来飞快,就同起了一阵风的一般。这个绝技,徒弟自己也相信得过,师父但请放心。”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七回 探军情妄思劫营寨授密计暗地取山头 第三百零七回 探军情妄思劫营寨授密计暗地取山头 话说陆老幺等至天黑,换了夜行衣靠,急急地跑下山来。直奔大营而去。 且说黄天霸见今日胜了一阵,又杀死两个贼人,便思传令出去。 且说黄天霸见今日胜了一阵,又杀死两个贼人,便思传令出去,令各营人等休息一夜,明日再去攻山。计全在旁说道:“黄贤弟!万万不可如此。岂不知兵法有云:我胜则不可轻敌。今日虽胜了一阵,不过杀了他两个头目,他山上并未大伤元气。万一他探知我们因胜了一阵,便疏忽起来,他就趁此前来劫营,那时措手不及,如何是好?在愚兄看来,今夜必有人前来暗探,我们外面尽可放出疏忽样子,让他来探我,我却暗暗防备,使他不出我所料,然后可如此而行,贤弟以为何如?”黄天霸听说大喜,即刻密传号令:各营于初更时分,一律吹灯熄火,却暗暗严加预备,不可略有疏忽。二更以后,听候调用,如有泄漏风声,定按军法从事。此令一出,各营不敢略有怠慢。看看天黑,黄天霸即在大帐内聚起众兄弟,在那里欢呼畅饮,大家皆随声附和,有的说:“铁头僧早晚就要被捉!”有的说:“聚夹峰的强盗本领平常!”正在高谈阔论,忽见大帐外有个黑影儿一晃,黄天霸瞥眼看见,就望了计全一眼。大家会意,故作不知,仍然欢呼畅饮。一会子饮毕,黄天霸即传令出去:“各营兵士连日辛苦,今夜暂歇一宵,明日当合力奋攻山寨。”当有旗牌号令出去。一会子,前、后、左、右、中五营,吹灯熄火,大家说道:“这两日实在辛苦极了,难得统领今日发出令来,吩咐我们歇息歇息,真乃意想不到之事。我们不要耽搁了,早一刻儿多睡一刻呢!明日还要出去打仗。但愿这两日就将那个王八羔子的铁头和尚捉住,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一会儿功夫,这五营内连声息一点都没有了。 陆老幺早已到了寨内,方才黄天霸看见那个黑影儿,就是他在那里侦探。所以黄天霸故意发出那一号令,吩咐各营暂歇一宵,分明使陆老幺听了回山送信,叫山上众寇们前来劫寨,这里好将计就计,前去攻山。这是合该铁头僧及众强寇遭劫,听信陆老幺的言语。当下陆老幺听得真切,心中大喜。以为却中妙计,立刻回转山头送信,叫他们前来劫寨。就在这个空儿,黄天霸就密传号令:令李公然分一半人马,会同何路通、贺人杰二人暗暗抄出大路,直往青龙岗东首埋伏;李七侯分兵一半,会同王殿臣、郭起凤二人,暗暗抄出大路,直往白虎岭西首埋伏,只听中军号炮一响,即抢上山,各将山头占住,不得有误;又令张桂兰、郝素玉各带精兵二百,在营门左右埋伏,但听中军号炮一响,直杀进来;又令关小西、计全各带兵丁二百,在青龙岗、白虎岭脚下埋伏,但听中军号炮,却按兵不动,等到连珠炮响,即便前来接应,以断贼众归路;自己却与褚标把守中军。各人得令而去。真个是人衔枚,马勒口,各人带了兵卒,暗暗地埋伏去了。 却说陆第幺回至山寨,将前项的话说了一回。铁头和尚立刻传齐众寇,便令万世雄、周鹿带领喽兵二百名,往前冲寨。又吩咐两边,直抢官兵大营:熊海、韩豹各领兵丁二百名,直抢官兵左营;沈三魁、卫达各带兵丁二百名,直抢官兵右营:陆老幺、温球带领兵丁二百名,往来接应。吩咐已毕,众寇各带人马,也是人衔枚,马勒口,直奔山下而来。到得官兵大营,正交三鼓。万世雄、周鹿一齐杀入大营,不见里面动静,他二人以为却中妙计,直奔中军杀来。刚走至箭道,忽听一声梆子响,两边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左边黄天霸杀到,右边褚标杀来。万世雄、周鹿知道中计,正待要走,已来不及。黄天霸战住万世雄,褚标战住周鹿,这一场大战,直杀得喊声大震,鼓角喧天。万世雄、周鹿正在危急,却好韩豹、熊海从左边杀来;沈三魁、卫达从右边杀来。黄天霸见左右皆有贼兵接应,即令人将号炮放起,只听一声响亮,张桂兰、郝素玉,各带兵丁二百,从营门外掩杀进来。一见天霸、褚标与贼众在那里混战,黄天霸被万世雄、周鹿二人围住,看看要抵敌不住,桂兰即在身旁掏出神箭,飕的一声,直向万世雄面上打去。万世雄毫不防备,面上中了一箭,只听“哎呀”一声,手这一松,那两柄飞抓丢于马下。黄天霸看得真切,知道他中了暗器,顺手就是一刀,结果了性命。 周鹿看见万世雄已死,奋力来战天霸,却被天霸出其不意,在周鹿手腕上砍了一刀。周鹿负痛,不敢恋战,把马一拍冲杀出来。却好金大力正来接应,一见周鹿败下,不问情由,迎将上去,夹马头就是一棍。那马嘶的一声,壁立起来,便将周鹿掀于马下。金大力正欲上前举棍就打,斜刺里跳出陆老幺,将牛耳拨风刀架住金大力的大棍,周鹿趁此逃脱。金大力与陆老幺战不二合,被陆老幺一刀砍伤右腿,金大力只得负伤而逃。陆老幺也不追赶,便去接应熊海、沈三魁等人。褚标此时已将韩豹砍死。沈三魁、卫达、熊海三人,正与黄天霸、褚标、张桂兰、郝素玉四个,团团围住,那里厮杀。正在危急之际,只见陆老幺杀入,他们三人还不奋力杀出重围,难道还是坐以待毙吗? 黄天霸等见熊海等奋力杀出,一面将连珠炮放起,一面追赶出来。计全、关小西一听连珠炮响,也就带了兵丁前来接应,却好正遇沈三魁等人出来。关小西一见,也不打话,当头便是一刀,向沈三魁砍去。沈三魁那里还敢接战,只得将关小西的大刀架开,仍自奋力冲出。关小西那里肯舍,接着又是一刀砍了进来。沈三魁心下一慌,手中一慢,正欲招架,又被关太一刀砍于马下。此时熊海见沈三魁已被砍死,越发不敢恋战,急急地快马回鞭,一路冲出营门,飞奔而去。计全一见,也就赶上前去。熊海转过大营,却不从谷中逃走,反而落荒而逃。计全紧紧穷追,转了两弯,忽然不见。计全不敢深入险地,恐有埋伏,只得拍马而回。你道那熊海何以忽然不见?他却转过山后,从那条小路上山去了。此时卫达、陆老幺仍在营中,未能逃出。二人正在危急,不得杀出重围。陆老幺忽然心生一计,望着黄天霸手这一扬,一声喝道:“看宝贝!”黄天霸一听,只当他有暗器打来,赶着将头一低,让了过去。陆老幺就在这个当儿,身子一缩,蹿上帐户,连纵带跳,登时不知去向。卫达见陆老幺复又逃走,自知不能活命,只得下马受缚。黄天霸等人并不收兵,复又杀出营门,直向聚夹峰而去。毕竟青龙岗、白虎岭如何攻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八回 众英雄合力攻山铁头僧拼命拒敌 第三百零八回 众英雄合力攻山铁头僧拼命拒敌 话说黄天霸等到了山下,仍见李昆等在那里攻打青龙岗、白虎岗,尚未攻破。原来这两个山头,形势颇险,由山下直到山顶,那条道路壁立上去;加之山上多设擂木滚石,不必说李昆等人,就是飞将军也不能立破。先是李昆一闻号炮,知道大营里已经得手,立刻就率领兵丁直杀上去。走至半山,只见擂木滚石如雨点一般直打下来,众兵丁不能上去。正在为难之计,恰好黄天霸等率众来攻,遂领兵一同杀上去。走至半山,仍被擂木滚石打下来,不能上山。黄天霸等没法,只得收兵回营,歇息一日不表。 再说铁头僧打发万世雄等下山劫营,到了三更以后,忽听大营内号炮一响,心中便疑惑道:“怎么大营内有号炮声响?难道他那里有了准备,陆老幺不曾打听得的确?真是如此,山上的锐气失矣!”正疑惑间,忽见青龙岗、白虎岭两处守山的小头目,慌慌张张地进来报道:“大王师父!大事不好了!大营内已经有了准备,现在两个山头被官兵攻打甚急,请令定夺!”铁头僧一闻此言,只吓得魂不附体,也就慌忙说道:“尔等赶即将擂木滚石放下,务要死守,不得被官兵夺了这两个山头。若被他攻破此山,我等性命难保。”小头目得令,赶着飞奔回了山头,死力拒守因此不曾失去。到得天明,小头目又复来报: “大王师父!现在官兵已退去,青龙岗、白虎岭均幸保无恙,擂木滚石打伤官兵不计其数。但不知大营内诸位爷们如何光景,也恐怕是败多胜少,怎么不见一位爷回山?其中必有不妙之处。” 正在那里说着,忽见熊海狼狈而来,一见铁头僧便哭拜在地。铁头僧忙问道:“那里胜负究竟如何?”熊海道:“师父!不必讲了,咱们总算上了陆老幺的当了。现在万世雄、周鹿、韩豹、卫达、沈三魁俱被杀死,温球不知去向,所有喽兵尽遭杀戮,徒弟幸亏拼命杀出,方才逃走,回上山来,不然也要死在那里。为今之计,这个地方是住不得了,速速早寻去路才好。”铁头僧闻言,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本师定与这黄天霸小子誓不两立!”正在怒不可遏,忽见陆老幺抱头鼠窜而回,走到铁头僧面前伏地请罪。铁头僧道:“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我?我被你说出那件妙计,要去劫营,你又探听不出人家已作了准备,而且你还自鸣得意,回来报信。现在弄得一败涂地,你尚有何说?”陆老幺跪在地下战兢兢地说道:“非是徒弟打听不确,委系黄天霸诡计多端。徒弟到他大营的时节,分明见他们聚众饮酒,快乐非常;后又传令,叫各营一律安息。徒弟打听确了,才敢前来报信,那知他其中有诈。徒弟见识浅短,可是未及察出,现在徒弟自知罪不可赦,求师父作主便了!”铁头僧听了这番话,也知他并无他意,不过未曾识破官兵的诡计。现在山寨需人之际,若再将他治罪,山寨内分外无人帮助,不如仍然恕了他的罪过,叫他奋力帮助,他必然感激我不杀之恩,也就死力战斗了。心中主意已定,因道:“乱报军情,本当推出斩首。尚念你并无他意,不过见识浅少,未能识破。误中敌人诡计。本师加恩格外,既往不咎。尔须知道,现在山中兵力已衰,从今以后,务要死力合众据守。但能保得那两个山头,这大寨尚可保全无恙。不然,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陆老幺道:“徒弟蒙师父不杀之恩,虽粉身碎骨,亦不足报于万一。若果遇着敌人前来攻打,定竭力死与敌人相拒。但是寨中兵卒无几,兄弟已杀了殆尽,如何守法呢?”铁头僧道:“徒弟!这倒不要过虑。那两个山头,只要闭关死守,如有敌人前来攻打,切不可与他接战,但将擂木滚石打将下去,他自不能杀上山来。为今之计,熊海与你二人各守一山,你守青龙岗,他守白虎岭,不得再有殆误。若再疏忽,本师一定二罪并治!”陆老幺唯唯退下,各去把守山头不表。 且说黄天霸等过了一日,便留张桂兰、郝素玉、褚标三人守营,其余出队,一同前往攻打聚夹峰。到了山下,分兵一半;黄天霸、何路通、贺人杰、王殿臣四人,攻打青龙岗,关小西、李公然、郭起凤、计全四人,攻打白虎岭。只听一声炮响,如潮涌一般飞奔上去,并力攻进。那山头上喽兵早已看见,也就赶着将擂木滚石如雨点一般打将下来。那些兵卒打得头破血流,纷纷倒退下来。黄天霸也没法,只得暂叫兵丁稍息,再为进攻。一连攻了四五次,皆是如此,只得传令收兵。黄天霸等回到营中,即将前日来做细作的那个何三喊来问道:“你前日所说这山寨有条小路,只有本地土人知道,你可就此出去,代我拿一个土人前来,本统领有话问他。作速前去,不得有误!”正自吩咐,忽见巡营小卒拿进了一个来人禀道:“小的们方才行到后营巡查,见一个形迹可疑人在那里窥探。小的们恐怕他是奸细,因将他捉来,听候示下。” 黄天霸听说,即着小军将那人带进帐中,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谁人指使令你前来充作奸细,窥探本帅的大营?速速招出。若有半句不实,推出营门斩首!”那人吓得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实在不是奸细,是本地土人,姓林名保,家住不远。只因我到娘舅家去,由此经过,看见老爷这里颇为热闹,不晓得做什么,想进来耍一会。不料被他们拿住,硬说小的是强盗差做奸细的。小的实在冤枉,求老爷开恩。”黄天霸看了林保那种样子,确非奸细的举动,因说道:“你既不是奸细,本帅差你去做一事,你若去做得来,本帅不但放你,而且有赏;你若做不来,本帅定要把你作奸细办,推出营门斩首。”林保道:“小人愿做,听大人吩咐。”黄天霸道:“你可知这聚夹峰有几条路,可以上去?”林保道:“前面谷口有一条路,后面走田家洼转过去,还有一条路。就这两条路,再没有第三条路。”黄天霸道:“你认得吗?”林保道:“小的但知有这条路,却不曾到山上去过。”黄天霸道:“你既知道,今夜三更时分,可同本帅前去,将功折罪。”林保道:“小的不去!”天霸道:“为什么不去?”林保道:“山上强盗甚是厉害,若被他知道,定要送小的性命的。”黄天霸道:“你怕强盗杀你,不怕本帅杀你吗?”林保道:“小的怕老爷还比怕强盗好些;老爷讲理,强盗不讲理,譬如小的现在是被老爷人捉住,还问小的许多话,口说要杀小的,并不曾真杀。若被强盗捉去,早已头不在脖子上了。”黄天霸道:“你无须怕,但同本帅前去,可以保你。而且不要你上山,只要你将本帅领到那里,就叫你回去便了。”林保道:“如果这样,小的便遵老爷之命,带老爷前去。可是要交待明白了,到了那里,小的只管指明老爷的去路;若是叫小的上山,小的虽死也不去的。”黄天霸道:“本帅决不骗你,只要你指明本帅认得路径,你就回去便了。”林保答应。到了三更时分,黄天霸换了夜行衣靠,即同林保上山。毕竟如何捉拿铁头僧。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零九回 黄天霸偷渡田家洼众英雄大破聚夹峰 第三百零九回 黄天霸偷渡田家洼众英雄大破聚夹峰 话说黄天霸向土人林保问明路径,心中大喜。当下就将林保留在营中,一面聚起众英雄商议,说道:“方才拿到一个土人,问明到聚夹峰的山后小路,现在已将他留在此处,晚间叫他带同小弟前去。为今之计,李五哥、计大哥、李七哥、何大哥四人,可于三更时分,率领兵丁前去攻打青龙岗、白虎岭;小弟带同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三人,偷渡田家洼,由山后小路上去,去打轩辕庙;褚老叔、关大哥、张桂兰、郝素玉四人,看守营寨。如此内外合攻,任他聚夹峰铜打铁浇,也要于今夜攻破。若再攻打不下,小弟誓不回营!”大家听说,齐声说道:“难得有此机会。这聚夹峰今夜必破了!”众英雄俱退出。 到了二更以后,天霸、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皆换了夜行衣靠,各带单刀,藏好暗器,将林保喊进,命他带路,一路出了营门而去。不一会,已到了田家洼。林保便指道:“那边弯弯曲曲的,便是上山的小路了。”说着,又转了几个弯子,约有二里多路,林保便站脚不走,指定前面的路,望着黄天霸说道:“老爷,已到了,由此前往就是上山的那条路。小的闻得半路上,还有一道寨栅,有强人在那里把守,老爷们此去可要小心,不可大意,那条路上不甚好走。”黄天霸听说答道: “你要回去,你就去吧!”林保也就走了。黄天霸便同贺人杰、王殿臣、郭起凤四人,顺着路径,攀岩附葛,爬了上去。走到半山,已望见前面有条寨栅。黄天霸一看,只见寨栅上钉着许多三棱钉,外面排着许多鹿角。黄天霸即拔出单刀,到了寨栅面前,先将鹿角砍去,正砍之间,寨栅里面已跳出两个喽兵,手执朴刀,向黄天霸腿上砍到。天霸身子一偏,顺着手劈面就是一刀,将一个喽兵砍倒在地。还有一个看见这个已被砍死,赶着就要逃走,早被贺人杰看见,赶上一刀背,正中那喽兵肩膊,只听“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下。贺人杰即走上前,将那个喽兵一把提起来,问道:“你如要命,带领老爷们进去,指明铁头和尚的住所,便饶你狗命;倘若不然,就是一刀将你杀死!”那喽兵一见,赶着哀求说道:“小人愿领老爷们前去,只求老爷们饶命!”黄天霸便走过来,一手提住那个喽兵,一把执着刀,叫他领路。那喽兵真是动也不敢动,直向前面领着黄天霸等一直上山。不一会已到山顶。天霸说:“铁头和尚住那里?”那喽兵道:“就在前面这个庙内。此是后墙,庙门还在前面。”黄天霸又将他提住,走了一刻,已在庙前。天霸手起一刀,将那喽兵杀死,命王殿臣、郭起凤从大门杀入;他便同贺人杰跳上墙垣,一路蹿房越屋,直向庙内大殿而去。到了大殿屋上,先看明了出路,然后又向后面方丈而来。不一刻已到方丈。黄天霸即从屋檐上倒挂下来,向房里一看。但见那房里点着灯火,并无一人在内。复又仔细一看,只见靠墙坐着一人,却不是个和尚,在那里打盹。天霸一想,“何不就将此人捉住,向他问明和尚的踪迹。”想罢,即飞身下来,一伏身即蹿进房内。那人正在那里打盹,忽然惊醒,见有一人身穿夜行衣靠,便即问道:“你是何人,敢到此地作贼?”天霸听说,也不与他辩白,赶忙上前,迎面一刀,喝道:“你是何人?可认得老爷黄天霸吗?”那人一闻此言,即要大喊起来,天霸又将手中刀在那人面上一晃道:“你喊就是一刀。”那人再也不敢喊了,只得跪下哀求:“老爷饶命!小的是服侍铁头和尚的人。”天霸闻言,因即问道:“老爷正要问你,那铁头贼秃如今往那里去了?”那人道:“和尚因外面官兵前来攻打白虎岭、青龙岗甚是危急,他自己出去帮助把守去了。”黄天霸道:“此去前面山头尚有多远?”那人道:“约一里路。”天霸道:“你可带领老爷前去,便饶你的狗命;不然,就是一刀,将你砍为两段!”那人答应。黄天霸便提着那人出了房门,到了院内,忙将贺人杰招呼下来。走不多远,却好王殿臣、郭起凤二人也到。天霸就与贺人杰,押解着那人去到前面。走了一刻,只听喊杀之声,震动山岳。天霸即催着那人快走。那人不敢怠慢。那人半走半跑,一刻的工夫,已到了青龙岗。天霸又向人杰说道:“贤侄,把这个人交与你,叫他领你到白虎岭,可如此如此。”人杰答应,即走过来,将那人在天霸手中接过来,随即就往白虎岭而去。 且说天霸到了青龙岗,远远看见一个人在那里指挥众喽兵。天霸一见,便一声大喝道:“俺老爷黄天霸在此!狗强盗死在头上,还不知道!轩辕庙已被咱老爷焚毁了,铁头僧已被咱老爷杀了!”说着就飞舞单刀,直杀过去。青龙岗今日却是熊海把守。熊海正在那里指挥喽兵,将擂木滚石往山下打去,忽听这一声大喝,那些喽兵个个吓得胆战心惊,急欲逃走,无奈熊海在此,不敢就逃。只见熊海提了刀即向黄天霸杀来。天霸也就接着厮杀。那些喽兵一见他二人厮杀起来,晓得大事不妙,也就跑个干净。山下李昆等人,一见山上擂木滚石不往下打,知道上面已经得手,当即奋勇登山。大喝一声,俱已上了山顶。熊海正在与黄天霸杀得难解难分,忽见青龙岗已破,山下官兵俱已上山,兵刀齐施,乱砍乱杀。他正要逃走,忽见一个喽兵飞奔前来报道:“轩辕庙已经被火焚毁了!”熊海闻言,那里还敢恋战,只得抽身而逃。黄天霸见他逃走,那里肯舍,即取出金镖打去,正中熊海小腿,登时跌倒在地。天霸赶急上前,手起一刀,结果了性命。于是大家会合一处,直往白虎岭而来。不一刻已到,瞥眼看见贺人杰正与铁头和尚在那里厮杀,已是抵敌不住。黄天霸一声大喝道:“贼秃休得逞强!咱黄天霸老爷前来擒你!”贺人杰见天霸已来,顿觉精神陡长,飞舞单刀,直望铁头和尚厮杀,如旋风般进。接着黄天霸等人,又一拥上前,将铁头和尚围住。铁头和尚也就飞舞禅杖,力敌众人,毫不惧怯。大家正杀得难解难分,忽听李七侯“啊呀”一声,登时跳出重围,向旁边蹲下。原来李七侯被铁头和尚禅杖打中右腿。黄天霸一见,更加大怒,奋起雄威,大喝道:“众兄弟奋力呀!不要将那贼秃放走呀!”一声未了,见刀枪棒棍,一齐如雨点一般打下。大家正奋勇格斗,此时白虎岭已被何路通、计全等攻破,登时拥上山来,铁头和尚见白虎岭已破,正在惊惶无措,猛一抬头,只见山内火光冲天,知道庙山被焚,不敢恋战,要想逃走。不知铁头僧如何拿住,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回 恶战头陀凶僧被捉扫清贼寨众将班师 第三百十回 恶战头陀凶僧被捉扫清贼寨众将班师 话说铁头和尚被黄天霸等人,围得铁桶相似,虽欲逃走,插翅难飞。自己一想:“我前后总是一死,与其逃走不出,被他们杀死,不若打死他们几个。我就死了,也还扯直。”于是大喝一声:“尔等不要走,看佛爷的家伙!”说着,端起禅杖拼命扫来,真如出水蛟龙,翻江搅海一样。只见他那条禅杖舞得神出鬼没,那个雨点都洒不进去。黄天霸等看了,个个伸舌,大家也就拼命杀上前去,不一刻,何路通肩膊上,被禅杖扫了一下;幸亏让得快,稍慢一点,一只右膊已被打折下来,何路通只得负痛而逃。又一刻,计全的后背,也被禅杖头子点了一点,计全也就禁受不得,只得退了下来。李昆正欲一枪刺进,被他的禅杖一扫,一杆银枪折为两段。李昆也不敢恋战,只得退在一旁,在那里助喊。黄天霸见许多人杀他不过,心中好不着急。暗道:“若再被他逃去,咱们也不算人了!”于是急中生智,故意将身一缩,猛叫“啊呀”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黄天霸已偷手将飞镖取在手内。铁头僧见黄天霸弯下腰去,又听他“啊呀”一声,以为他中了禅杖,即抢进一步打来。黄天霸就在这一空儿,一个鹞子翻身滚在一旁,一撒手已将一只飞镖,认定铁头和尚面门打去。只听铁头和尚说一声:“不好!”那只飞镖早已打中铁头和尚额角上面,陷进了有二寸多深。又听“啊呀”一声,铁头和尚已跌倒在地。大家一见,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便一齐走到他面前,先将绳索将他绑起,四马倒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将镖拔下。他已是血流满面,不省人事。此时陆老幺见事不妙,已经逃走。不料走至半路,却遇着王殿臣、郭起凤二人在庙内放火回来,一见陆老幺,接着就杀。陆老幺见庙已焚毁,两个山头又被官军得了,那里还敢恋战,恨不能插翅飞去,逃得性命,犹如升天一般。那知心内越慌,手内的兵器,不必说与人家对杀。连招架都有些不灵活,因此被那王殿臣、郭起凤二人擒住。那些喽兵是不必说,早已逃走去了。于是大家会合一处,将铁头僧、陆老幺推在一处看守。黄天霸便率领着众兵丁,前前后后搜寻温球他的家属。各处寻了一遍,只是搜寻不出。忽然寻到一个马棚内,见里面有呻吟之声,大家进内一看,只见两男一女在那里上吊。众人一齐上去。将三人解了下来,当时就问了一遍,原来就是温球与他妻、子。黄天霸便命人将三人绑了,也抬到里面,与铁头僧一齐放下。你道温球如何同他妻、子在马棚内上吊?他也因大势已去,无处可奔,与其被官兵擒住,解到淮安斩首,不若寻个自尽,就使官兵寻出,见他已死,也要就此算了,不再杀头问罪。那知他恶贯满盈,不能容他不受国法,所以将要自尽也不能由他,还要被天霸等搜出,带回淮安,以正国法,可见天理不能违背的。且说黄天霸等人见山寨已扫清,强人业已捉尽,并未逃走一人,心中大喜。又命众人将放火扑灭,又命到青龙岗、白虎岭两处,将山寨也放起火来,烧得个尽绝。又将大寨内所有的金银财宝,一齐查明清楚、派了两个小军在山上看守。于是大声喝令小军,抬着铁头和尚、陆老幺,并温球父子夫妻,一起押解下山,回到大营。 当下关小西同褚标、张桂兰、郝素玉迎接进去,大家聚在一起,当日营中大排筵席。此时金大力的伤痕已好,李七侯、何路通二人并未受甚重伤,大家就在大帐内痛饮起来,直饮到二鼓方才散席,说不尽那般快活,一宿无话。次日,即命小军到山上,将所有金银财宝,一齐抬到大营,以便带至淮安存库。不一刻,小军已将金银财宝等送到。天霸又复点明,寄存一旁,又饬令小军将所有杀死的士卒,查点清楚,共计死者若干。小军查明,一会子来报:共计杀死兵丁二十四名,受伤兵丁二百一十六名。黄天霸即命:将杀死者赶紧葬埋,受伤者带回淮安医治。小军答应,又将死尸埋好。诸事已毕,大家休息一日,预备班师。过了一日,黄天霸即命拔队转回淮安。一路上真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不一日,已到淮安。天霸命兵丁仍归各部。当日就率领众人,见了施公。行礼已毕,施公将以上情形问了一番。天霸也细细禀了一遍,施公大加慰劳。当下命令:将铁头和尚、陆老幺,并温球夫妇父子共计五人,一同交山阳县分别收监。黄天霸等回衙门的回衙门,执旧事的执旧事。过了一日,施公又将铁头僧等五人提出监来,问了一堂。铁头僧等直供不讳。施公即命黄天霸监斩,将铁头僧等五人,分别绑赴市曹,按律斩首示众。于是聚夹峰一案才算清楚。 过了两月,施公在书房内看书史,忽然奉到一道圣旨。施公当即排设香案,跪接圣旨。即拆开,诵读已毕,施公大惊失色。当下谢恩已毕,回到书房,即传齐黄天霸等,说道:“本部堂方才奉到圣旨,因仁寿宫有御用宝马一匹,忽然遗失,不知去向。在京文武各官缉获殆遍,查无下落。今奉上谕:勒令本部堂限半年之内缉获原物,恭送进京。这不是一件难事?叫本部堂如何复旨呢?”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不能回答。究竟这御马为何人盗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一回 施贤臣说词激猛将黄总镇负气访强人 第三百十一回 施贤臣说词激猛将黄总镇负气访强人 话说施公忽然奉到一道圣旨,当即开读已毕,施公大惊失色。原来当今皇上,有一匹日月驌骦千里龙驹马,真是价值连城,世所罕有,忽然不知去向。当由在京各大臣踏勘明白,实系为巨寇所盗。京内各官自九门提督,以至五城兵马司、捕盗局等,无日不明查暗访,缉获御马,追拿大盗。怎奈缉获虽严,却是毫无影响。这日,便有值殿大臣奏明圣上,请饬令外省各督抚州县,一体查获,务要追寻御马,捕获贼盗。因此当今想起施公面前,有个黄天霸,现为漕标中军副将(遇缺即补总兵官)——此人猛勇过人,屡获巨寇,迭破大案。因此饬令施公,指明勒令黄天霸将盗取御马之贼寇,并日月驌巉马,限半年内一并缉获交出。将宝马驰送京师验明无误,再行升赏。 施公奉了这道旨意,当将黄天霸、关小西、计全、何路通、李昆、李七侯、褚标、朱光祖、贺人杰、张桂兰、郝素玉、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等人,传入署内,告明一切。大家听说,俱各大惊失色。暗道:“这件无头公案,从那里办起?可不是件能事!”施公见众人不回答,因说:“本部堂想来,这件事甚不易办,虽然黄贤弟武艺出众,功绩昭然,久为圣上器重,但是这御马,既为盗贼窃去,这盗马的贼寇,自必隐姓埋名,伏在偏僻处所,或深山野洼,或高岭深渊,从那里知得消息?且又不知姓名,毫无影响。纵然黄贤弟虽有通天本领,亦未必得知。而限期又促,只有半年,这事从何处着手?若是据情复奏,又怕违旨。不若乘此将为难之处,婉转复奏上去,请旨另派精明强干之人,悉心缉访,黄贤弟帮同缉获。即使不能访出,黄贤弟亦不致因此获谴。不过此等奏章一发。虽与黄贤弟没有什么大责任,究不免减却黄贤弟半世英名,然亦无法。不知黄贤弟及诸位贤弟意下如何。”施公这一番话,说得虽然婉转,外面看似代黄天霸分身,其实用的是激将法。只因黄天霸生性如此,若但令他遵旨缉获,他虽不敢违背,究竟怕他不肯为力。因此不说他能缉获,只得请旨另派精明强干,武艺过人,胆识兼优之辈,悉心缉访,不过于英名上有些减色。黄天霸向来好名心重,别人办不来,做不到的事,他偏要去办去做,等到成功之后,却争了这个名字,那怕龙潭虎穴,为这名字上,也要拼死去的。所以施公知道他有此性情,惯用这个激将法激他。那知黄天霸在先,本有个为难的意思,也知道此事实在不容易办。及至听了施公这一番话,不觉气往上冲。黄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某自从江都承恩提拔,以至今日执鞭随镫,历有十数年之久。是凡大人差遣之事,某无不赴汤蹈火,力效微劳;虽无大功,总未累及大人有获谴之事。今御马为强人盗去,此乃国家无价之宝,即非明降谕旨,也当一体缉获,方是为臣的道理。况某上受国恩,理应协力拿获,无论获谴与否,稍尽其力,藉可上报朝廷。况今日即明降谕旨,饬令某悉心查缉,则是朝廷高厚之处,某焉敢辞?若以难为推诿,畏缩不前,不但有负国恩,有辜大人提拔之德,便是某自己也觉惭愧!某这贱名原不敢说四海皆知,晓得的却也不少。难道即因此一事,将从前的英勇微名,因而埋没?某也不肯甘心受人耻笑。况某有此六尺身躯,既为国家之臣,即为国家所有,即使捐躯报国,亦分所当然,何能因畏难而自惜残质?若谓毫无影响,无从着手,则盗御马的,必有一个人在那里。只要费些工夫,暗暗访查,自然有个水落石出。常言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还怕查不出吗?等到查明出来,任他三头六臂,虎穴龙潭,某黄天霸若说半个怕字,也不算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出色惊人的奇男子!总要将那宝马取了回来,亲自驰往京师,恭呈御览,那时才显得某不是畏难苟安之辈。大人但请放心,某若不将御马盗回,誓不立于天地间!”这一番说罢,只见黄天霸气浮于色,好比受了一肚皮的委屈一般。 施公听他这番话,暗暗夸赞他有胆识、有忠心,虽然好名太甚,却是难得。因想道:“他既如此,爽性再激他一二句以坚其志。让他由此功名成就。为一朝梁栋,有何不可!”因又说道:“黄贤弟,你虽有些忠荩之心,代国家出力,原是难得。但是凡事必三思而行,本部堂细细想来,这御马既被盗去,若非有出色惊人的本领,他也不敢前去盗马。不必说捕风捉影,消息毫无;就便访到下落,恐怕那个盗马的强盗,本领不在贤弟之下,贤弟却不可因一时豪气,不往后想,只管卤莽从事。虽然是奉旨的要案,不能违旨;若照本部堂方才所说,也不算违背。不过自家的责任,究竟轻松许多。至于少减英名,这也算不了一件大事。而况名之一字,足以累人,又何必定争不已?若照贤弟所说,能将御马盗回,强人访获,自然是留名千古;若其不能,限期一满,势必见责,那时反将从前英名减尽。本部堂为贤弟计,仍以三思为是。”黄天霸听说,更加气往上冲,望施公说道:“大人!某虽不才,未免小量某太甚。难道这强寇有三头六臂,这御马会飞上天去不成?只要这桃花御马不曾飞上天去,任那盗御马的有九头十八臂,我黄天霸拼这一死,总要将那强盗捉住,碎尸万段,定将御马去取回,方雪今日之恨,方显我黄天霸的手段!某之志已决,请大人不必疑心了。某便今日告假前去查访。” 施公正欲说话,只见褚标一旁插言道:“黄贤侄!你也不必如此作急。大人的美意,我也知道,并非不让你去,且非怕你查访不出,不过用这些话警戒你,不可卤莽,细细访查。你不明大人的厚意,反而仗着自己的性子暴躁起来。我有一言,最为平和,说出来大家斟酌。”不知褚标说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二回 奸猾贼留书露信英勇士暗访明查 第三百十二回 奸猾贼留书露信英勇士暗访明查 话说褚标在旁插口说道:“黄贤侄不必负气。我有一言,大家商量便了。”施公道:“老英雄有何言语,即请说出,以便大家商议。”褚标道:“在老朽愚见:最好请大人一面出奏,言明遵旨,惟限期太促,请旨宽限日期,约以一年为度,俾可从容访查;一面令黄贤侄明查暗访,得有真实消息,可赶紧回来送信,以便大家同去。如此办法,既不违背朝廷旨意,又可令天霸如愿以偿,所谓两全其美,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听罢道:“老英雄所见,与本部堂略同。便照老英雄所言,据情复奏。但黄天霸如果得有真实消息,还要请老英雄助一臂之力。”褚标道:“好在老朽在署终日无事,就与天霸同行,往各处一游,也可稍练筋力,且可助天霸成功,有何不可?谨遵大人吩咐便了。”施公听罢便道:“能得老英雄同去,吾无忧矣!某当即日具奏,请旨展限日期。”此时天霸见施公已允他前去查访,并请旨展限,好不欢喜,当即辞出。大家亦俱告退,各回本署,各就本职。施公即便拟了奏本,反复看过,饬人缮写,准备明日即发。 施公晚间用过了晚膳,在书房内灯下观看书史。约有二更时分,忽见从窗户外送进一封书来,上写着“总漕施公赐览”。施公一见,吃惊不小。暗道:“此是何人送来?”因将书信拆开,只见上面写着十六字,乃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欲访此人,即在其间。”施公看毕,不知何意,想了一会,仍是不知用意。只得将施安喊进,告知明白,令施安传知外面众人:小心防护,恐有刺客来到。施安答应,去到外面告诉了众人,于是李昆、计全等人得了这个信,来书房问明一切。施公又将大略情形说了一遍。计全道:“在末将看来,定非刺客一流,实系为那盗御马一事。只因此间奉了圣旨,饬令黄天霸访查缉获。这盗马之人,必然暗中打听,晓得大人令黄天霸去访。又因大人说毫无影响,他却送一封信来,露些风声,而又不将名姓说出,是令黄天霸作难。末将所见这人本领定不可及,不但在末将之上,恐黄贤弟也未必有此本领。”正在谈论,忽听屋上有人说道:“尔等不必妄自议论,可转告施公,速令黄天霸前去讨取宝马便了。俺去也!”计全等听了此言,即刻飞上屋檐,预备兜拿强寇。那知计全等人上得屋面,四面一看,连一些人影也看不见。于是大家又前前后后,各处寻了一遍,那里有一些形迹。将至四更,大家才停下来,回明施公,各去安歇。施公亦明知此人断不前来相害,也就安心睡觉,一宿无话。到了次日,施公起来梳洗已毕,正欲令人去传天霸,却好天霸已得着昨晚有人留不露姓的信,早已进来,先向计全等人备细问了一遍。计全等也就细细告知明白。然后天霸便走进书房,给施公请安已毕,侍立一旁。施公道:“黄贤弟!可知昨晚此间有人送进一书信,上面写着‘不上在天,下不在田,欲访此人,即在其间’十六字?本部堂据理寻思,不知是何解说。后来将计全等人传进来,告知他等,令他等小心防护,恐有刺客到来。计全反说此人决非刺客,定为盗御马一事,来此稍露消息。正在谈论,忽听屋面上有人说道‘不必妄自谈论,可请施公速令天霸前去,讨取御马,俺去也’这几句话,计全将军等人听道此话,即刻追踪而去。那知上了屋面,寻找了半夜,连一些形迹也没有。黄贤弟你道奇怪不奇怪?难道此人是神仙不成?才说了一句话,即刻便不知去向。若非神仙,此人必非寻常之辈。据他所言,令贤弟前去取马,那所失的桃花御马,一定是此人盗去了。本部堂仔细想来,他既然令贤弟前去取马,为何又不将地名明白说出,只留这不明白的十六个字,令人猜详,好不令人纳闷。黄贤弟你看此人,究竟姓甚名谁,居住何处呢?”天霸道:“据吾看来,御马定为此人盗去。他今前来送信,是他要在此显显本领,看吾敢去不敢去的意思。此人既来,吾焉得不去?那管在天在田,或上或下,吾务要将他访明下落,擒获出来,把马交出,方不愧天霸半世英名。”施公道:“虽如此说,贤弟却不可恃才傲物,目下无人。就便访出下落,也须商妥而行,万万不可卤莽,自贻后患。”天霸道:“谨遵大人吩咐。总兵之意,即于明日出署,先在就近查访一番。若能访得消息最好,若访查不出,必得远至邻省,细意密查,总期访出盗情,取回御马,捉住强人,方才甘休。不然,暂时也不回署。”施公道:“也不必如此说法,但能细意慢慢访查便了。”天霸道:“总兵明日就动身去访,不再进来叩辞。如果就近地方查访不明,再回来一趟,然后再去。大人但请保重便了。”施公道:“但愿贤弟此去早早得手,立此大功。本部堂专等佳音,为贤弟庆贺吧!”天霸唯唯,当即辞出。又与计全等人熟商了一会,然后回转自己衙门,稍事收拾,准备先往就近地方访查数日,再作计议。次日一早,即扎束停当,带了银两、包裹,别了褚标、张桂兰,径自出门而去。褚标将天霸送出城外,一路上又叮嘱许多言语:总令他不可负气好胜,慢慢访查。若就近地方访不出来,须早日回来,再作计议。天霸亦唯唯答应。于是天霸去往各处查访,褚标亦即回城,暂且不表。再说阜宁县杨家庄,出了一个命案。这杨家庄本是一个极大的村落,聚族而居有百十户,俱是姓杨。内中有一家名唤杨士兴:妻子王氏。老夫妇两个,生有一子,名唤大富。这大富曾习杂货生意,向在苏、杭一带贩卖杂货,今年二十六岁,于二十三岁上娶亲。岳家姓吴,也是阜宁人氏。其妻吴氏,比大富小一岁,今年二十五岁,于二十二岁上过门,生得颇为美貌。过门之后,与大富极相恩爱,事奉翁姑亦最贤孝。大富娶亲三月,亲往杭州贩卖杂货,本约定年终回家。那知到了杭州,因有一个至好朋友与他合本,前往闽、浙贩卖桂圆,因此一去三年。虽然获利甚厚,未免归期太迟。这日捆载而归。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三回 数载归来一朝死去百身莫赎两个含冤 第三百十三回 数载归来一朝死去百身莫赎两个含冤 却说杨大富自闽、浙贩卖杂货,颇获厚利,捆载而归。这日到家,父母、妻子自有一番阔别情怀,天伦乐事。杨大富先给父母请安已毕,又问了许多家中事情。他父母也问了许多福建、浙江各处的风景,彼此俱诉说了一遍。他父母因儿子平时最喜吃活鲫鱼,今儿子老远地归来,当下便命媳妇吴氏烹鱼笋。吴氏既奉翁姑之命,便去烹鱼烧笋,一刻儿俱已齐全。真个五味调全,又煮了两壶酒,于是父母、妻子团聚一桌,心下更加喜悦,大家俱各畅快,说不尽那天伦之乐,骨肉之欢。因此大家就痛饮起来,直至日落西山,才算吃毕。一会子点上灯火,所有杯盘碗盏,均由吴氏撤去,亲到厨房收拾一番。杨大富即与父母在室中闲谈。不一刻,吴氏将锅碗收拾清楚,也就回转堂中。老夫妻见媳妇收拾已完,此时已有初更时分,便暗存了一个爱子之心,因与大富说道:“我儿沿途辛苦了,你早些睡去吧!为娘的为父的,今日多饮了两杯酒,也有些困倦起来,也要去睡了。”他们说罢,便提灯进房。这里小夫妇也就拿了灯,一同进房安寝。这一夜被底情柔,枕旁私语,自然说不尽那千般恩爱,万种绸缪。常言道:“久别当新婚。”其言虽俚,其情的确。一宿无话。 那知器满招覆,乐极生悲。等到次日天明,吴氏一觉睡醒,因昨晚婆婆吩咐早些起来,代丈夫检点物件,不敢违背。一经梦醒,便即起来,又低低地唤大富道:“你醒醒,我起来了,你独自再睡一会吧!”唤了好几声,只是不应。吴氏因笑骂道:“懒郎!怎这般好睡?敢是假装不醒吗?你会假装,我偏要将你唤醒。”因即隔着被向大富身上摸了一回,那知大富仍是不醒;又觉他身体板硬。杨吴氏自疑惑道:“如此乱推,何以还不醒来?这也奇了,为何摸他身上,这身子是板硬的?不似昨晚上床时那样身体。难道有什么怪事不成?”愈想愈疑,因将手探入被里,向大富身上一摸,那知遍体冰冷,毫无一点热气。吴氏这一吓,可实在吃惊不小。复又向大富脸上一靠,也是冰冷透骨,鼻孔呼吸毫无——原来杨大富早已死去。吴氏此时,真如半天里打下一个霹雳一般,本来要痛哭一场,怎奈惊恐太甚,过于作急,不但哭不出,连话也说不出口。好容易挣了一会,才大声说了一句:“不好了!”这一声可实在惊诧之至。说这句话,便呆立床沿,第二句话再也说不出。 却好对房里老夫妇也早睡醒,忽听媳妇喊了一声:“不好了!”那种声音急诧得极。老婆子便大声问道:“媳妇!你为着何事,如此大惊小怪?”老婆子问了好几声,见对房中只是不答应。因说道:“怎么不答应,难道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吗?”杨士兴道:“敢是媳妇睡魔了?”老婆子道:“我刚才听见媳妇低低喊大富的,怎么会睡魔?”因又喊:“大富所为何事?”那知再喊不应。老婆子着急道:“其中必有缘故,我倒去看看。”一面说一面穿了衣服,来到对房去推房门。里面闩着,推不开来。只得将门打开,走进房内一看:只见她媳妇吴氏瘫在床前地上,面如白纸,口角流涎,已是吓昏过去。老婆子一见,已吓得魂不附体,赶忙上前,一面去拉媳妇,一面喊儿子道:“大富!你还不快些起来,你媳妇昏过去了。快起来去取姜汤。”一面喊说,一面已将吴氏扶坐起来,复又喊杨士兴过来,帮同看视。杨士兴听说,也就抢走过来,看见老奶奶扶着媳妇;又见媳妇面如纸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杨士兴见着不忍,只得骂着儿子道:“你这该死畜生!你不在家,为父母的全亏你媳妇小心服侍,并没有一件不贤孝的事情。你为什么才到家中,就将媳妇气得如此?还不给我快快起来,去烧姜汤来灌。”骂了一顿,那里见大富答应?杨士兴也就疑惑起来,正要上前去拉他,只见他媳妇叹了一口气,说了两字:“苦呀!”说罢,又不言语,惟有两眼流下泪来。老婆子见此光景,只得劝慰,说道:“我儿不要如此。儿子有什么委屈你的事,只管对为娘说明,有为娘代你理直,切切不可如此气恼!”此时吴氏虽然口不能言,却已醒转过来,耳内听婆婆如此说法,真正文不对题,连忙摇头,又将手指着床上。老夫妇误会其意,还是疑惑儿子给他受了委屈,仍然絮絮叨叨“有为娘代你理直”的话头。吴氏实在着急,这才死命地说出两句话来,带哭道:“娘呀!他他已是死了!”老夫妇见他说出一个死字,便大惊问道:“那个死了?”吴氏又连哭带说道:“你儿子好端端的,不知何时竟死在床上了。我好苦呀!”老夫妻一闻此言,老婆子便大哭起来。杨士兴还不相信,暗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一夜就死呢?”一面说,一面走到床前,将被掀开,近前一看,果然僵卧床上。再用手向他身上一摸,真是体冷如冰,毫无呼吸。于是杨士兴就大哭起来。老婆子见老头子大哭,知道儿子真死了,愈加痛哭不已。翁姑婆媳一齐跌足捶胸,哭儿的哭儿,哭夫的哭夫,嚎哭之声,直达户外。 这一哭即惊动了左右邻舍,那些族下不知所为何事,也就打门进来,见杨士兴等嚎哭不已。大家先问了个大略,然后将士兴等劝住了哭,复又细细问了一遍。大家也是疑惑: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昨日才回家,今日就会死,其中必有缘故。内中有个族长,是杨士兴再从的堂叔,此人性情奸滑,刁恶非常。平时人家无事,他况且寻事去做,好于中取利,今见士兴家闹出这样一个大祸事来。他却有了主意,居心想在这件事上得一注大横财。当下因即冷笑,说道:“大富昨日回家,今日便死,其中也没有什么缘故,显系身死不明。此事非报官相验不可。”又望杨士兴说道:“你们只知道乱哭,就算代儿子申了冤不成吗?你媳妇平日虽然贤孝,可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我看来,这其中必然有些不妥。还不快些将吴家的人唤来。我们大家也好说话,给你儿子申冤!”扬士兴夫妻听了这番话,半疑半信,也只得着人到吴家送信。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四回 未亡人明心求殉节刁族长得意代鸣官 第三百十四回 未亡人明心求殉节刁族长得意代鸣官 话说扬士兴听了堂叔杨怀仁这番话,不免半信半疑。因暗道:“不论是身死明与不明,也该去吴家送信。”因立刻着人前去。原来吴家也是阜宁县的大族,在有名的吴家甸。这吴氏之父,名唤吴有德。他妻子李氏,膝前有两儿一女,女儿就许配杨大富为妻。这吴有德为人忠厚非常,实在是个有道长者。家里也有些薄薄的产业,在吴家甸居住,就要算他是个首富。自女儿嫁到杨家之手,除非家中有婚丧喜事,才将女儿接回来过两日,事完之后,又将女儿送回夫家。虽常有旁人说道:“你女婿久不在家,就留你女儿多住一两个月,也不算什么事。”吴有德听了这些话,便与人争论道:“女婿在家,将女儿接回来多住些时日,他翁姑自有女婿侍奉。女婿不在家,便仗着我女儿侍奉他父母。我若将女儿接回来,则女婿的父母又靠谁人侍奉?”这是向旁人说的话。及至向他女儿所说,皆是叫他善事翁姑,留心家务。却好吴氏也从未违背,总是唯唯听命,所以在杨家也极其贤孝。这日吴有德正从外面回家。忽见杨家有人前来送信说,女婿于昨日回来,今一早不知如何便会身死,请他赶紧前去。吴有德听了此话,真是半天里打下一个霹雳。因问来人道:“究竟大富因甚病死的,你可知道吗?”来人道:“听见说大富是身死不明,所以请你老人家赶紧前去商议。”吴有德只得进内,大略告诉妻子李氏一遍,李氏也吃惊不小。当下夫妻两人即刻出了门,雇了一辆车子,趱赶前去。吴家甸距杨家庄有二十余里,不一会已至杨家。 未入大门,吴有德夫妻便一路哭了进去。杨士兴夫妇见亲家已来,吴氏见父母俱到,于是大家又哭起来。惟有吴氏哭昏了几次,真是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好容易慢慢劝住了哭。吴有德先问了一遍,如何身死情形,杨士兴即大略告诉了一遍。吴有德又细细问了女儿一遍;吴氏也就细细将始末根由,哭诉了一遍。因道:“我的爹妈呀!你女儿也不要活了,就此随你女婿一齐儿死了,免得你女儿有冤无处申,死了丈夫还落个不美之名。不如从此一死,也可表表心迹!”说着,就一头向壁上撞去。杨士兴的妻子在旁看见,赶紧抢上一步,将吴氏一把拉住,说道:“我儿!你不要如此,你的心迹,为娘是知道的,是非自有公论。奸在你爹妈俱已在此,我儿子虽说死得不明不白,总不能够说是你害死他的。大家商议起来看,如何代我儿子申冤!不然,你的冤枉也无处申,我的儿子也不知因何而死。”吴氏听了这番话,虽觉得有理,总以死了干净,免得随后纠缠,口口声声,直是要死。吴有德明知女儿决不能得个水落石出——女婿到底因何而死,所以存了这个心。因道:“我的儿!你切切不可寻死觅活,虽然痛夫心切,你翁姑却无甚他意。但是女婿身死不明,连我也有些疑惑。在我看来,倒是去县里报报案,请县官前来相验一回,你也可明一明心迹。就是女婿也可弄清他是因何身死。你若现在死了,在知道的,说你是大义殉夫;在那不知道的,还说你畏法身死。你此时可死不得,等将来有了水落石出,你那时再死不迟。”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吴氏本来决计殉夫,甘心死节,现在听了父亲这些话,忽然大悟。暗道:“我此时可实在死不得,就便我没有良心,也要代丈夫申一申冤枉,才对得起他。”因此一悟,也就将死抛在一旁,专等报官相验。那杨怀仁初意说了许多唆使的话,本想吴有德暗暗买嘱他,便好得些钱财,再来说项。现在听见这番话,这报官相验一层,反出在吴有德之口。因道:“我这侄孙昨日始回,今日便死,其中显有情弊。不怕你亲家见怪,光景非鸣官不行。”吴有德听说也道:“你老人家言之差矣!我本来也是此意。但是报官一层,从无母族去报之理。亲家翁是分不开身来,此外又无人可去,在我看来,莫若就烦你老人家进城一走。好在你老人家也是杨家族长,此事也应该问的。我等当在尊府,恭候本县到此相验,好见个明白。事宜早办,就请你老人家进城一走罢!”杨怀仁被吴有德这番话,说得顿口无言,又不好不去。只得答应着前去报县。说着,当即出大门,匆匆地直往城里而来。 进了城,到了县门。却好这日是放告之期,便请人写了一张状词,即刻呈递进去。阜宁县接到这案,见是“谋毒亲夫”重案,当即准词,饬令:“预备尸场,听候相验。”杨怀仁见准了词,也就立刻出城,直奔杨家庄送信。当有本庄地保预备尸场,听候县官前来相验。到了次日,约有已牌时分,阜宁县带同差役、仵作乘轿而来。及到杨家门口,降舆而进,即刻升坐公案。先提原告杨怀仁略问数语,又提被告杨吴氏至公案前,略问一遍。吴氏便将前后的情形,哭诉了一遍。因道:“小妇人丈夫身死不明,总要求大老爷申雪!”阜宁县正欲下问,杨士兴便跪在地下,向上说道:“儿子杨大富身死不明,求老爷从公申雪!”阜宁县向下问道:“你是何人?”士兴道:“小人是死者的父亲。”阜宁县道:“你叫什么名字?”士兴道:“小人名唤士兴。”阜宁县道:“怎么那状词上不是你的名字?何以怀仁反是原告?本县可不明白。”士兴道:“怀仁是小人的从堂叔父,小人因不能分身进城,所以请叔父怀仁前去喊冤。”阜宁县道:“原来如此。”一面问话,一面察看吴氏动静;只见吴氏跪在地下嚎啕痛哭,实在不是谋害亲夫的情状。而且吴氏端庄诚实,哀毁之至,又非那淫泼一派。阜宁县此时已知道其中定有奸人唆使。又将杨怀仁望了一回,觉得杨杯仁颇非善类之人。看了一遍,因饬令仵作:“悉心检验,据实详报。”仵作答应下去。不一刻,喝报上来:“验得尸身肚腹青紫,委系中毒身亡,余处并无伤痕是实。”阜宁县据报,复走出公案,亲视一周无误。因命填了尸格,饬令先行收殓。所有原、被告带回衙门再讯。毕竟杨吴氏是否谋害亲夫,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五回 法外推情恩准视殓事后报案意图雪冤 第三百十五回 法外推情恩准视殓事后报案意图雪冤 话说阜宁县姓颜名继祖,山东人。是个两榜出身,屡膺要缺。清白自持。而于这命案上,尤不肯卤莽从事,惟恐有冤抑等情。所以颜县令沉吟良久,因望杨士兴道:“尔子虽然中毒身亡,其中不无冤抑。据本县察看,尔媳亦非凶恶之妇。本县此时却不能草草定案,即谓尔媳谋死亲夫,必须带回衙门彻底根究,才能定谳。尔子既已身死,尔可妥为收殓,本县将原、被告一并带往衙门审讯便了。”杨士兴听了这话,感激非常,因跪下求道:“求大老爷公断,总期儿子含冤得白,大老爷便朱衣万代了。”颜县令点头,正欲饬差将原、被告带往,忽见吴氏跪下哭诉道;“小妇人求恩暂免带往,俟丈夫收殓已毕,小妇人亲视含殓,稍尽夫妻之道,然后再奉提听审,按法处治。若此时便去,小妇人实在不忍。自小妇人嫁夫三月,丈夫就出外经营,一别三年,未克稍尽妇职。满望此次回家,得遂偕老初愿。不料昨归今死,此为小妇人意料之所不到,抑亦小妇人命该如此,猝失所夫。虽是不美之名,小妇人亦惟有一死报之,使地下人知我无他,小妇人纵死亦得瞑目。若竟舍此而去,即使仰邀冰鉴小妇人并无谋害亲夫情事,发放生还,那时小妇人虽有余生,对手地下人多有负疚。所以求大老爷恩准亲视含殓,趁此相对片时,聊当相伴。过此以往,须等大老爷治罪之后,未亡人伏法之时,才可得见于地下呢!”说罢痛哭不已。吴氏说了这一番话,不但吴氏自家痛哭,就是杨士兴夫妇、吴有德夫妇,以及左右邻舍,杨家本族人众都哭起来。就是颜县令也不免涕泗滂沱,闻之酸鼻。因暗道:“这样一个贤德妇人,说他谋害亲夫,本县实在不信。又何以尸身实系中毒身死,真令本县难办此案了。也罢,且准他亲视含殓,再行带往复讯便了。”心中想罢,因吩咐道:“姑念你一再哀求,从宽:着俟尔夫殓后,即行到署候讯。原告杨怀仁着暂行管看,一并候提。”颜县令吩咐已毕,打道回衙。 这里杨士兴便请了许多人,进城制备棺木衣衾,诸事已妥,然后入殓。吴氏三番二次,哭晕在地。那一种可惨情景,虽铁石心肠人,也没有不见此垂泪的。杨士兴夫妇,吴有德夫妇,一是痛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媳妇如此哀痛,又不象是他谋害的神情;一是痛女儿死了丈夫,还落个不美之名,免不得匍匐公堂,出乖露丑。大家俱有心事,也是哭个不了。又听吴氏哭诉道:“我的亲人呀!你把我抛得好苦!我担不美之名,还是小事,究竟你因何而死?死得这不明不白,叫人好不伤心!但愿你这不白之冤,早些儿申雪出来,你这不肖的妻子,就死也可瞑目。我的夫呀!你这魂灵儿须要有些灵验才好哇!”一面诉,一面哭,真个哭得死去活来。吴有德夫妇也再三劝慰道:“我儿!你的心是唯天可表的,只要县太爷断明女婿究竟如何中毒,我儿就可落得个清白身子。就便此时殉了节,终久是不明不白,也不知谁是谁非。在我看来,还是养些精神,明日好去公堂上辩白的好。”吴有德夫妻劝说了一回,吴氏才算隐忍。此时已是天晚了,大家安歇一夜。吴氏虽然睡在铺上,那里睡得着,却又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两只眼睛已是红肿合缝。大家也俱起身。吴氏垢面蓬头,麻衣如雪,勉强吃了点饮食,度度正气,便催着翁姑父母率领他进城,亲自赴县报到。杨士兴夫妇、吴有德夫妇,也不便拒却,也就收拾预备出门。杨士兴又在庄上雇了两辆小车,给吴氏等人乘坐。吴氏又到大富灵前磕了两个头,哭诉了两句,然后上车,直往城中而去。不一会到了县衙,由杨士兴报到已毕。颜县令知道,立刻传谕:值日班好生管看,并将原告提到,听候午堂审讯。差役答应下去。不一刻已至未末申初,颜县令升堂,书差衙役齐立两旁。县令命先带原告杨怀仁听审。差役即刻将杨怀仁提到跪下,往上叩了一个头,道说;“侄孙被吴氏谋害身死不明,求大老爷申雪。”颜县令问道:“尔说你侄孙被吴氏谋害,尔何以知其细底?”杨怀仁道:“小的居已死侄孙家间壁,十六日见侄孙作客归来,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过了一夜就会身死?若说他因急病所致,又何以早不得病,迟不得病,偏在第一日回家,第二日就得病而死?天下那有这样的巧事?而况侄孙妇自从嫁与侄孙之后三月,侄孙便出外作客。平日见侄孙妇外似庄严,内实轻佻,难免毫无外遇。求大老爷严加审讯,必得其情,俾侄孙不致含冤莫白!”颜县令道:“尔说侄孙系为尔孙妇谋害,尔能指出实据吗?”杨怀仁道:“小的不必再指实据,大老爷已验得尸身肚腹青紫,委系中毒身亡,此即谋害的真凭实据。但求大老爷严讯,自能水落石出。”颜县令道:“本县看尔孙妇痛夫甚切,并无乐生怨死之意。恐怕尔侄孙并非尔孙妇害死,其中另有别情吧!”杨怀仁道:“大老爷明鉴。在大老爷已经验得中毒,若非侄孙妇谋害,难道还是侄孙自己服毒以寻死吗?再不然,父母将他害死?天下万无此理。若谓自己服毒,侄孙在外经商,获利甚厚,又无不了之事。今始归来,正好叙天伦之乐,何以自寻死地呢?总求大老爷明察。”颜县令道:“据尔所言,尔的侄孙定是尔孙妇谋害无疑了。本县可有一事不明白,尔侄孙身死,何以他父母不来喊控,偏是尔前来代他申冤,这是什么道理?”杨怀仁道:“大老爷明鉴。小人既为杨氏族长,是凡本族无论大小事件,理应小人出问,何能置身事外?而况堂侄痛子情深,已三番两次欲自寻死地。小人见如此情形,侄孙已身死不明,何能眼见堂侄自觅死地,置之不问?又因堂侄委顿不出,特地嘱托小人报案禀控。不平之事,外人尚可代庖,何况一族,又何况一族之长乎?大老爷未免错怪小人了!” 颜县令被他抢白了一番,本待急欲申斥,又因他所说并非无理;而且杨大富实系中毒,不免有不实不尽之处,且待问明之后再作道理。因此暂为隐忍,不及申斥。当下说道:“尔且退下,带杨士兴问话。”杨怀仁答应,退下一旁。差役将杨士兴带到,跪在下面。杨士兴向上叩了一个头。颜县令问道:“尔子身死,据尔叔禀控:谓系尔媳谋害。在本县看来,尔媳似非狠毒之人,未必下这毒手。究竟尔媳当尔子在外经商之时,有无流动情事?尔终日在家谅可知悉,尔不妨据实陈明,本县令好代尔子申冤。”杨士兴哭诉道:“若说儿子不在家,媳妇也不曾忤逆;也能操持家务,并没有什么不安之处。不知为什么儿子才回来,他就下此毒手,将儿子谋害死。总求大老爷申冤!” 颜县令听罢点点头,又命退下,便叫带吴氏听审。不一刻,差役将吴氏带进。颜县令往下看时,只见吴氏垢面蓬头,麻衣如雪,悲痛之状,有奄奄欲绝之势。低着头一步步往前慢慢走进,到了堂上,向公案前跪倒,便向上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口中哀哀哭诉道:“小妇人蒙恩提案,求大老爷明镜高悬,从公判断。只要生无负屈,死不含冤,小妇人虽罪拟凌迟,也不算愧对亡夫于地下了。”说罢,哀哀哭泣不已。颜县令见此情形,闻此言语果真是目不忍见,耳不忍闻,酸鼻痛心,莫此为甚。因暗道:“照此看来,若说这个妇人会下毒手,谋死亲夫,本县虽死也不相信。但这所中之毒又是何物呢?诚如杨怀仁所言,断不会自寻死地。此种疑案,好令人难明呀!也罢,且待本县吓他一番,看是如何,再作道理。”因问道:“吴氏!尔夫中毒身死,据尔夫族叔祖,谓尔谋害毙命。尔究因何事将尔夫谋死?可从实供来!若有半字含糊,本县言出法随,三尺法棍决不宽恕的!速速招来,免受大刑吃苦!”吴氏在下面听了这番话,痛入骨髓,便哭诉道:“大老爷,冤枉!小妇人虽不读书,也曾粗知大义,岂有忍心害理,谋死亲夫,自投法网?但亡夫既已身死,小妇人亦百喙难辩。好在小妇人本系未亡人,夫死随之,自古所尚。惟望大老爷将亡夫究竟因何中毒,以致身亡,一一剖明。小妇人虽死之年,犹生之日。若令小妇人招出如何谋害,小妇人亦不知如何招法。大刑俱在,唯有待死以报亡夫于万一耳!小妇人当亡夫方死之时,即欲相从于地下,怎奈觅死不得。总以人言可畏,皆言小妇人一死,显系畏法身亡。因此忍死偷生,苟延残喘。一俟亡夫含冤得白,小妇人当死于公堂之上,用以自明,若大老爷定谓小妇人实系谋害,加以大刑,治以国法,小妇人亦所甘愿。不死于亡夫方死之时,而死于国家公堂之上,则从夫之义,殉节之情,较之自寻死地者尤胜百倍!大老爷应如何讯断之处,总求赐以一死便了。”说罢,嚎啕痛哭不已。 颜县令听了这番话,好生不忍。又暗道:“照此情形,听此言语,实在是个烈妇。本县若定照谋害亲夫例严刑拷问,不但这妇人冤沉海底,便是本县亦不免要受冥法。若不讯明,不但原告不肯了结,就是死者亦不甘心。虽非死于吴氏之手,究竟这所中之毒从何而来,本县也要求个自信。”沉吟良久,忽然想到:“我何不如此,或者可以明白。”心中想罢,因饬令:“将原、被告分别看管,听候本县复讯。”差役将杨怀仁、杨士兴及吴氏带下。颜县令即退堂,走入书房,好生不乐,专等晚间好去办事。你道颜县令想出什么法子?要去宿庙求神指示,好知孰是孰非。颜县令所说如此,便是宿庙求神。用过晚膳,便斋戒沐浴更衣,带了一个书僮,背着一个行李,就出衙门,直往本邑城隍庙而去。入庙以后,焚香点烛祷告一番。然后就命书僮将铺盖在大殿上打开;又命书僮先自回去,明早天明再行来接。书僮去后,颜县令即就大殿旁侧睡下,以觇梦示。始则翻来覆去,不能合眼。好容易蒙昽睡去,但觉己身走入一处,非寺非庙,地方并不宽大。内里走出一人,古服古装,便向自己通名问姓;自己问问那人姓名。只见那人道:“在下姓金名介,字花封。久仰清操,欲见无由。今幸辱临寒舍,在下增光多矣!某酷嗜诗词,有近作一首,敢求赐教,不卜尚蒙俯赐一顾否。”颜县令当即拱手敛容谢道:“先生高才。既蒙见教,敢不拜读。即乞示阅。”那人便在袖中出一纸,递与颜县令。颜县令接在手中一看,见是一幅花笺,上写着一个题目是:《村居小饮》。以下便是一首七绝,因读道: 紫荆花下碧栏边,正是江南春暮天。 有酒一樽鱼一尾,陶然醉卧便神仙。 颜县令将诗读毕,因赞道:“即景生情,古音古节,的是村居雅致。先生殆有意隐乎?”那人正欲回答,忽见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风过处一声长啸,一只斑斓猛虎迎面扑来。颜县令不暇顾及那人,往里面躲去。不意心急力软,足下又被石子一绊,跌倒在地。因此惊道:“我命休矣!”这一声喊,急出一身冷汗,忽而惊寤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即披衣而起,走下大殿,但见月明在天。走上殿打坐一回,又将梦境及诗句默悟一会,似与所办之案,文不对题。因暗道:“难道求神指示,即此梦境吗?果如此,好令我索解不得。”停了一会,又觉有些倦意,因倚枕而卧。才合一眼,便见殿上所供城隍站立在前,以手指道:“尔能关心民瘼,慎重人命,不肯草率从事,求之近今,不可多得。吾神已令稽察司显示案情,尔可回衙细悟之,自会明白。倘仍不解得,可趋晤漕督施某,请其解说,自能彻底澄清,两无冤屈。好自为之,吾神去也!”说罢,拂袖而去了。忽然惊觉,已将天明,又将神示各语,将梦中诗句,在花笺上写出。照字逐句再四推敲,细细研究,毫无领悟。又将幕友请到,大家参悟一回,仍然未得真解。因此大家商议,便叠成文卷,预备详请施公办理。这且不表。 再说黄天霸,自受施公用了激将法,他便往各处明查暗访那盗御马的强人。先在附近一带州府县,城乡内外留心访查。一连访了三四日,并无消息。又亲往酒楼、妓馆查访一番,仍是终无消息。这日,走进海州一座酒楼,这酒楼名叫醉白楼,乃是海州城里第一座有名的酒楼。凡是绅商仕宦经过海州,无不到此痛饮。更有一种自酿美酒,名唤玉壶春,此酒甘美出奇,比那玉液金波尤胜百倍。而且物美价廉,每两只须大钱六文,只要将此酒倾在杯中,固然酒花错落,颜色动人,那一种芳香,尤足动人,不饮而醉。及至饮在口中,不但香沁心脾,还可使浊者能清,迷者能悟,所以此酒有如此妙处。这酒楼因此生意之盛,亦甲于海州。真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闲话休提。黄天霸上得酒楼,就向南窗子口拣了座头。当有小二上来问道:“老爷还是一人小饮?还是请客?”天霸道:“咱便小饮。你这店内有什么下酒的时新小菜,及顶好的美酒?”小二道:“你老爷若问小菜,俺这店中最时新的,是竹笋、鳜鱼;此外鸡鱼肉鸭,无不俱全。还有牛肉脯、鳝鱼丝,听老爷点用。若问好酒,小店最出名的是玉壶春。”天霸听说,便点了一样牛肉脯,一样竹笋红烧肉,又命将玉壶春先打两斤,随后再添。小二答应下楼而去。天霸忽然向东一看,只见靠着东壁墙一张桌子边坐一人。毕竟此人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六回 醉白楼道士泄机漕督府贤臣聚议 第三百十六回 醉白楼道士泄机漕督府贤臣聚议 话说黄天霸在醉白楼才拣下座位,令小二去拿酒来,忽然掉转头来向东一望,只见靠着东壁以下一张方桌子,上坐人,头戴逍遥巾,身穿鹤氅,淡黄色面皮,大鼻梁,阔口,两道浓眉,一双秀眼,虽然道家装束,飘飘然,却实在不凡。靠着桌子,有一面白布招牌,上写着:“知机子善相天下士。”两旁又有两行小字,上写一行是:“能知过去未来事”;下写一行是:“善识穷通寿夭人”。 黄天霸见了那人,觉得他生得不凡,好生惊异,因即频频注目。道士瞥见天霸如此,也就将目光径送过来,直对天霸看视。天霸被他看得心下有些不耐烦起来,因就对面喝道:“吠!你这道士,为何频频注目看着咱家?难道咱家脸上与众不同吗?”那道士见他喝问,因即冷冷的答道:“长官何以局量如此褊浅?长官不看小道,怎么知道小道看长官?而况小道这招牌上写着是:‘善相天下士’。即使小道擅看长官,亦与招牌上五字相合,长官亦何必见怪?又何必见恼?然小道推察长官之意,长官固存着一肚皮的心事。殊不知长官的心事非私事,乃公事;且不但公事,而且是奉旨紧要的公事。小道本欲趋前为长官一卜,又不敢冒昧,恐触长官之怒。或者长官见了小道的招牌,亦将就小道一决趋向。那里知道反触长官之怒?”黄天霸被道士一番抢白,本待欲极力发作,又听他这些言语,却是道着自己的心事,不若且问个明白。主意已定,当即改容谢道:“某不识道长能知过去未来,言语冒犯,尚望见宥!某还有一言动问,据道长听说之话,是知道某的心事。但不知某有何心事,已现于色。乞道,长一言,究竟是否?”那道士便也笑道:“长官心事,小道虽不能尽知,却也略知一二,长官此时这件心事,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失物虽然未获,又不知失落何方,但不过费些时日,吃些辛苦,自然就有头绪。一有头绪,那时就好办了。长官的心事,可是如此吗?”天霸闻言,暗自吃惊不小。因道:“他既知道我如此心,他必知道那盗马的人。我何不细细一问?或可凭他言语,前去找寻,有何不可。”因敛容谢道:“道长既如此高明,何不请来同坐?得以畅聆大教呢!”那道士亦欣然允诺。却好小二已将酒菜送上楼来,天霸又叫小二添了一副杯箸,便邀那道士入席,又让那道士坐了首席。天霸便满斟一杯,送至那道士面前,然后方自斟酒。 三巡酒罢,天霸问道:“道长幸勿吝教,乞即明白一言,卜着失物落于何处?系何人所盗?跟日能得人赃俱获,某定当重谢,决不食言。”那道士笑道:“长官少待,俟小道一卜,以决趋向何如?”天霸道:“便请赐教,少时再当奉饮。”那道士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课筒,内藏金钱三枚,先将课筒执在手中,默祷了两句,然后将课筒摇了三次,金钱亦倾倒三回,然后照着卦爻,自己先解了一回,方才向天霸说道:“小道据这卦爻上看来,这所失之物,却非寻常人盗去。要去寻找,必须向西北方追寻。但这地方,三面皆水,一面是路,若由正路进去,曲折连环,甚不易行;若由水路而去,亦复连环曲折,不易出入。所失之物,虽在那里,毫未损坏,但暂时不能到手。即使有人领路到了那里,亦还有一番大大的周折。这是小道据卦爻上所断。若照长官尊容上看来,早晚必可得一个实在的消息,其中还须有人帮忙前去,方可成功。小道句句实言,长官不必疑惑。”天霸听罢,即谢道:“多承指教,事成之日,当再奉谢。”于是二人痛饮了一回,用了饭食,天霸还了酒饭钱,与道士下楼,道士再三致谢而去。 天霸下了酒楼,与道士别后,心中想道:“我已出来好些时,大人在衙门内,必然记念。我何不先回去一走,将此话与大人禀明,然后再出来到各处缉访呢?”主意想定,当即向淮安而去,不日已到。大家先问了有无消息,天霸便将道士的话,向大众说了一遍。这才进内,到了书房,给施公请安已毕。施公命他坐下,便问道:“贤弟出去,将有半月,曾否有些消息探出?”天霸道:“消息却不曾探访出来,倒是在海州醉白楼酒馆内遇见一道士,那道士颇有些气概。末将便与他闲谈起来,那里晓得他早已知道此事。他说能知过去未来,末将便请他一决。他便代末将卜了一卦,据说照卦爻看来:所失之物,现在西北方,并未损坏,如寻此物,须向那一方寻去。但是那个地方三面是水,一面是路。若由正路进去,亦是曲折连环;若舍陆而水,亦复连环曲折,出入甚不容易。设使有人带路,到了那里边,有一番大大的周折,急切断不能到手。他又说,照末将面上的气色看来,早晚必得有实在消息。既得消息之后,还须有人帮助前去,方能成功。据那道士所言如此,末将因思西北方地方甚大,必须慢慢采访,方可探其下落。又恐大人记念,所以先自回来一走,将此事禀明,再行出去明查暗访。”施公听了,甚为喜悦。因命施安道:“你可出去将他们大家请进来,斟酌斟酌。再到黄老爷衙门内,将褚老英雄请来。”施安答应。不一刻,关太、李昆、计全、李七侯、何路通、朱光祖、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等人已进来。又停了一回,褚标与贺人杰亦复来到。大家施礼已毕,褚标便向施公问道:“大人叫唤小人,有何吩咐?”施公道:“并无他事。只因黄天霸方才回来,说起一个道士能知过去未来,他便请了道士卜了一卦。据那道士说:这所失的物件,可向西北方去寻。但是那个地方三面是水,只有一面是路。若从正路而进,却是曲折连环,颇不易走;若从水路而入,也是连环曲折,出入颇难。但不知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有如此许多曲折连环,连环曲折。本部堂因此请老英雄及诸位贤弟进来,大家斟酌一回,或者这个地方黄贤弟不知道,诸位中有知道的便可说出来,好设法前去。但不知褚老英雄及诸位贤弟,照那道士所说这曲折连环地方,可有知道的吗?”褚标首先说道:“据老民看来,虽据道士所言,却亦不可深信。他怎么就知道这地方三面是水,一面是路,皆是曲折连环,不易出入呢?这总是江湖卖术的通病。”忽见朱光祖在旁说道:“弟倒记起一件事来。”毕竟朱光祖说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七回 忽悟前言具供死状细推诗句莫解冤情 第三百十七回 忽悟前言具供死状细推诗句莫解冤情 却说朱光祖在旁说道:“小弟在二年前,听得江湖上朋友说:窦尔墩有个儿子叫窦飞虎,其人本领异常出众,他却安分守己。他所住的地方就叫做连环套。今照那道士所言,什么曲折连环,莫非就应在此地?但是这窦飞虎从来不做这些事的。果是窦飞虎将御马盗去,不是小弟多嘴,还是褚大哥前去一走,当面与窦尔墩要回。只因窦尔墩那老头儿,与褚大哥也有些交情。如今褚大哥前去,只要与窦尔墩说明,窦飞虎究竟是个小辈,不能回绝褚大哥的面子,或者御马要得回来。若令黄贤侄亲去,他虽与天霸并无仇隙,究竟因天霸的父亲黄三太,三打窦尔墩,其中不免有些违碍之处,恐怕因此,顺事反成逆事了。褚大哥你老的意见,尚以小弟之言为是吗?” 褚标正欲待言,忽听外面喊冤之声,不绝于耳。施公即命施安出外询问。施安答应出来。不一刻,进来禀道:“外面喊冤的叫作吴其士,因他女儿为采花大盗先奸后杀。该盗临去时,留下一枝白绒扎就双燕子的花为凭据,其父到此喊冤,求恩公代他女儿申雪!”施公听罢,将眉一皱,因道:“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御马盗去,尚未得有消息,现在又出了一件采花杀人盗案。这从那里下手?先办那一件是好?而况这采花大盗又是谁人?偏又留下一枝双飞燕花来,皆是令人恍惚。”只见朱光祖上前复又说道:“大人放心,这件案不难破获。这留花的人,民人虽未曾见过,却也已是早知其名。见了此花,即知他的名号。此人绰号就唤双飞燕,专擅采花本领,比那蔡天化亦不相上下。蔡天化有运气的功夫,这双飞燕却惯用一对倒刺钩,百步之外,百发百中。任你什么兵刃,总敌他不过的。但此人行迹无定,不知他现在何方,也须暗访明查,打听踪迹,然后方好动手。”施公听说,因即说道:“朱壮士既如此说,本部堂之意,拟请褚老英雄先往连环套一行;朱壮士与天霸亦齐同往。若探得御马果在那里,即烦褚老英雄向窦尔墩要回,先结了一宗公案。若再能沿途访出双飞燕的踪迹,就请褚老英雄与朱壮士、天霸就近会议,应如何捉拿之处,悉听裁夺。若打听不出实在踪迹,就先将御马一案结清,然后再捉拿双飞燕归案。不知褚老英雄尚肯屈驾,以助天霸一臂之力否?”褚标道:“大人吩咐,怎敢不遵?但有一层,虽据朱老兄弟说得如此容易,若御马不在连环套,或御马果在那里,老民也进去面索,窦尔墩竟不肯交,那时大人可莫怪老民做事不力。总之,老民竭力去做,此时却不能预定,还求大人宽恕。”施公道:“但得老英雄允准,本部堂已感激不尽。如若御马实在连环套,窦尔墩又看老英雄的金面,三言两语,便即取回,固是大幸;即或不然,本部堂只好再想他法,何能怪及老英雄不力?老英雄但请放心!惟愿此去,御马取回,双飞燕又被拿获,二案齐破,本部堂当再竭诚奉谢便了。”褚标道:“大人说那里话来,老民当诚心竭力去做,何敢言谢?特恐老朽无能,有负大人吩咐。只要大人不罪老民,便感激无地了。”说罢,便即告辞。大家亦即同退出去。施公又命施安,即刻吩咐差役伺候升堂,带吴其士审问。施安答应,也就传出话去。 施公少停一刻,便自升堂。吴其士趋赴堂上,向公案前跪下,先磕了一个头,然后哭诉道:“生员吴其士求青天大人代女儿申冤,捉拿强盗。”施公当下问道:“尔系何处人氏?家住那里?你女儿为何被强盗所杀?可一一从实说来。”吴其士道:“生员祖居山东济南府,近因就幕徐州,故将家眷移寓村城居住。不意本月初八日早间,有婢女兰香,到女儿房内有事,瞥见女儿床前有血迹一堆。婢女即颇为惊讶,便走向面前看视,又将帐幔掀开去呼唤女儿。那里晓得掀开帐幔,已见女儿被杀身死,赤身倒卧床上。婢女一见,惊喊生员之妻子何氏进房亲看。生员的妻子闻声赶去,果见女儿被杀。因思女儿遵听母教,何以赤身露体,仰面而卧?当时即颇生疑虑起来,因此检察私处,已为污辱。彼时当由生员妻子用被覆上,喊生员进房。生员才进房门,忽见帐幔上插着一枝白绒扎成的双飞燕,见了此花,便想到是采花大贼所留记号。本日即往铜山报案。当蒙县主到房检验,验得果系强奸不遂,先奸后杀身死。铜山县亦即俯准,饬差缉获正凶,所有绒花存案备质。无如县差虽不敢疲玩,大盗实在难擒。因思大人素著威严;又兼台下将士甚多,皆是武艺出众之人,故此匍匐求恩,申冤雪恨,擒拿大盗,以申国法,而慰亡魂!”说罢,复叩头不已。施公道:“据尔所言,已赴县投报,何以该县并未申详到来?须候本部堂札饬该县详报情形后,本部堂当为尔严加缉获便了。”吴其士见施公已准严缉,这才起来从容退下。 施公正欲退堂,忽见承发房书吏送进两角公文,递呈上去。施公一看,却是两件申详公文。一件封面上写着铜山县谨封,一件写着阜宁县谨封。施公先将铜山县那封申文拆开,看了一遍,即是申详吴其士女儿被采花大盗先奸后杀一案。施公看毕,摆在一旁。又去拆阜宁县那封申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细细揣度一回。因暗说道:“据这申文上所详情节。这阜宁县却是一个关心民瘼的好官。就是那女人也似非谋害亲夫之辈;何以诗句上又令人恍惚,不可思议?倒叫本部堂殊难测度了。也罢,暂且退堂,容再寻思这诗句上的道理。”暗自说罢,将这两件公文拿在手中,即刻退堂进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八回 观书消遣顿悟诗词报病传医密询底蕴 第三百十八回 观书消遣顿悟诗词报病传医密询底蕴 话说施公将阜宁县申详的那件公文,据详推究,颇觉蹊跷。就在书架上顺手抽了一本书,携至书案上,就灯下观看。见书签上写着本草六反第三函,原来是一本药书。施公坐定,就翻开来从第一章看起,上面皆是说的某药与某物相反,不能同用,某物又与某药相仇,服下立毙。施公看至第八页第三行,只见上面写着:荆芥不可与鲫鱼同食,如误食者,必然肚腹青紫,中毒而毙。施公颇有领会,便欣然写了一道饬知,饬令阜宁县即日带同杨怀仁原、被告人等来辕,候本部堂亲提详讯。将这饬知写毕,命施安发了出去。自然星夜前往,可不必交代。再说阜宁县虽然将杨大富这一案申详上去,但不知施公是否准驳,不免心下悬悬。因此日盼施公那里来文,或亲提面讯,或遵谕结案,就如此急上加急,已有了一个多月。施公的下行公事尚未见到。颜县令颇费踌躇。不期看管押所的家丁,这日禀报上来,说:“杨吴氏近日呕吐异常,不沾饮食,已是大病起来。”颜县令一闻此言,即刻传到官医,代杨吴氏诊治。官医奉命,那敢怠慢。也就即刻到了押所,先代吴氏将两手脉细细按过,觉得吴氏六脉平和,并无大病。唯细按左关,脉起如珠,却是一派喜脉;不时呕吐,此乃胎气上冲所致。官医看毕,因暗地问明看管押所家丁,此是何案,那家丁即将原委告诉了一遍。那官医道:“烦你回明县太爷,就说在下已经代这犯妇看过,无须服药,细按该妇,六脉皆是和平;惟左关脉起如珠,却是一派喜脉。照此脉象看来,受孕不过一个多月,胎气上冲,以致不时呕吐,毫无妨碍的。”说罢,官医告别而去。那家丁听说此言,不敢隐瞒,即刻进了衙门,据情在颜县令前陈说一遍。颜县令不听此言犹可,一听此言,心下好生惊讶,登时神沮色变。叹道:“此事本县见理不明,还说杨吴氏是个节妇,那里知道他已怀孕在身;据此说来。这杨怀仁告他谋害亲夫,是未必无因了!”说罢,长叹不已。那家丁在旁说道:“老爷不必因此一言,就委屈贤妇。且据医生所云,细按此脉,受孕不过一月有余。在小人愚见,揣度吴氏之夫,也不过死了一个多月,难保非受孕之日,即该夫回家之时。老爷明鉴,可再参酌一番,果以家人之言为然,则该妇既有身孕,亦足为该妇可喜。况据那医生所说‘左关脉起如珠’,家人之意左为男,右为女,说不定还是男喜。苟能如此,将来也可为死者留存一脉,且可坚该妇守节之心。右疑惑到不实不尽上去,在家人看来,未免冤屈该妇了。家人还有一个主见,可以立见分晓,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颜县令道:“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好待让我斟酌。”那家人道:“此事必须请太太将该妇之姑传进去一问,便知虚实了。”颜县令闻言,已明白此话,因道:“尔之主意甚好,我即进去与太太说明。尔便出去将该妇之姑传来,以便太太问个明白。”那家人答应出去。颜县令也就即刻回进上房,将这番话与太太说明。颜太太亦颇乐从。到了次日早晨,吴氏之姑王氏已传进来,见了颜太太先磕了头,站在一旁。颜太太便命他坐下。王氏道:“民妇蒙太太呼唤,有何吩咐?”颜太太道:“我唤你进来,没有别事。只因你媳妇在押大病,呕吐时作,不沾饮食。据看管家人禀报上来,老爷即命医生去诊。据医生诊视,你媳妇脉象,说是并非有病,是喜脉,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因此看家人,又据医生的话禀报老爷。我家老爷在先看你媳妇,并非谋害你儿子的人,今闻他已有身孕,老爷便疑惑起来。说你儿子久不在家,何以你的媳妇就有孕呢?照此看来,显系你媳妇是有外务,将你儿子害死了。现在老爷要照谋死亲夫例,治你媳妇的罪。我因此与我老爷争执,请老爷暂缓定罪,等我将你传进来问个明白。究竟你媳妇平时为人如何,是否端正贤孝?你必须从实说来,告知于我!”王氏听罢,忙即说道:“太太的明鉴。若论这个媳妇,平时那种孝顺,民妇是更不必说了?不知道何以冤祸临门,儿子才回来第二日,就中毒身死。所以民妇等,也是半疑半信。若论医生说,我媳妇已有身孕这件事,这句话确有些凭据。不瞒太太说,我那媳妇的天癸,儿子回来前三日,才算干净的。依此看来,就是我儿子回来之日,这一夜我媳妇受孕的。还求太太在老爷面前,将此话说明,求老爷开恩。但请老爷将儿子的冤枉判明,留着我媳妇不要治罪。一来随后让我媳妇回家,我老两个人有人侍奉,二来媳妇现在既已有了身孕,将来生男生女,生一个出来,儿子虽死,还有这一条根。如果是个男的,那不必说,自然抚养成人,靠他传宗接代;若是女的,也是我儿子的一点骨血。所以民妇总求老爷公断,俾儿、媳两无冤枉才好。”颜太太听了这番话,又夸赞王氏一番,又叹惜吴氏一回。因道:“我知道了,将你这话告诉老爷便了。”王氏又磕了个头谢过,又复说道:“民妇还有一事,要求太太开恩。媳妇现在押所,既这样呕吐不止,不思饮食,民妇却是放心不下。想求太太恩典,向老爷说知,准民妇到押所一看。”不知情意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十九回 探寡媳老妇哭监奉来文贤令押解 第三百十九回 探寡媳老妇哭监奉来文贤令押解 却说颜太太听罢道:“你却是一番怜爱媳妇的好意,我可不能自主。是否能令你前去,须要问老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叫人去与老爷说。”因即喊了一个仆妇,使他去颜县令那里告知。那知颜县令早已藏在附近处所,听得清楚。仆妇走到颜县令面前,就将颜太太使他前来的话,说了一遍。颜县令也是允许。那仆妇来说明,王氏便千恩万谢,告退出去。这里颜县令与颜太太又议论一番。颜县令又道:“吴氏这身孕,据王氏所说,虽然的确无疑;惟恐案结之后,吴氏分娩之时,杨氏族中不免又有一番议论。必得想个法儿,此时代他预先留下地步,以杜将来人之多言才好。且待我慢慢想来,再作计议便了。”颜太太在旁也极称是。不表颜县令处处留心,矜孤恤寡。且说王氏出了县衙,先去会着杨士兴,将以上的话告诉一遍,杨士兴也无话说。王氏便往押所而来,到了门口,并无阻挡。原来颜县令已着人招呼过了。王氏一直进去,见了媳妇,便想起儿子,好不悲惨。又见媳妇那种情形,更加伤感不已。吴氏一见婆婆进来,止不住抱头痛哭,道:“娘呀!莫非是与你不孝媳妇,梦中相见吧!你媳妇累得你儿子送了性命,我是百身莫赎。但是你老人家偌大年纪,将来依靠何人早晚侍奉?媳妇已是不孝,还累及我的亲娘到此看我,你媳妇更加有罪了。”自己说了一遍。王氏见他如此,本来有一肚皮话,要与媳妇谈谈,因此反而一句说不出来,只是相对而哭。姑媳二人正在哭得难解难分,忽然走进一禁卒,向王氏喝道:“你这老太婆好不知进退!你虽然是奉了太爷之命,到此看你媳妇,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容得你两个人这样地哭起来?你进来时候儿也久了,还不给我快些儿出去吗?”一叠连声赶王氏出去。王氏被禁卒这一阵大喝,更是有话不能说了。还是吴氏在旁,带着哭向禁卒哀告道:“公差爷!且不必动怒,让我婆婆与奴家稍谈片刻,随当请我婆婆送些茶钱敬与公差爷笑纳便了。”那禁卒听了这番话,因故意说道:“不因为你婆媳两个这般苦恼,那里容得你进来?既是如此相商,你们有什么话,可赶紧儿讲完了出去。”王氏连连答应道:“多谢公差爷,我说完了话便出去的。”那禁卒说着,也就走了出去。 王氏才抢进一步,向吴氏耳畔低声问道:“为娘的昨日被县令太太喊进去告诉我,说是你近日呕吐时作,不思饮食。此间看管的人,报与县太爷知道。县太爷即命医生代你诊治。后来据医生说,你不是病,是恭喜了,才有一个多月。因此县太爷便疑惑起来,使县令太太将我喊进去问。为娘的已代你说明白了。我听见这句话,所以不放心,好容易求了太太,转求县太爷,才准我到此看你。我的儿,为娘的记得你那月事,不是我大富回来的前三日吗?我儿你可实告诉了我,好使我放心。”吴氏听了这句话,不觉面红过耳,羞愧难胜。因道:“这总是你媳妇作的孽,你老人家还问它作什么呢?无论是与否,好在你媳妇打定主意,只等县太爷判明你儿子如何中毒身死,我便随你儿子去了。只不过可怜娘日后无人侍奉,亦说不得这句话了。何必生在世间,被人家耻笑,连父母翁姑都不能兼顾,问什么别的事呢?”王氏听了这番话,却是一悲一喜。喜的是儿子虽死,现在媳妇已有身孕。将来还可生个遗腹子孤儿,传宗接代;悲的是媳妇负屈含冤,口口声声皆是要死,因此又不免流了许多眼泪。因道:“我儿,你的心我已明白,听说县太爷已详报出去。好在县太爷是个最清不过的青天,将来不致使你含冤负屈。就是为娘的,现在已深自懊悔,大不该听信人言。为今之计,我儿既有了身孕,更见我儿子死得苦。可怜为娘的,将来无人侍奉。能得托祖宗保佑,你日后生个遗腹子,一来为我家传宗接代,二来为娘的,也可有人侍奉。我的儿,你切切不可存那寻死的心。我儿子已死,这已是挽回不来的了;你若再死去,使为娘的尚有什么指望呢?劝你好好地保养,不要糟踏了身子,等事结之后,就可回家,虽说不能如儿子在日一家团聚,到底也算骨肉重圆。我的儿,听为娘的话是不错的。我也不能与你多谈了,过两日再进来看你吧!”王氏说了这番话,吴氏也无他言,只说了一句:“娘呀!怎怪得你老人家?这皆是你不孝的媳妇命苦,带累了杨氏一家。你老人家也可早些出去吧,免得那班人再罗嗦。”说着,又催了两次。王氏无奈,只得别了媳妇,含着两眼的泪,悻悻而去。吴氏见婆婆已去,自己又暗恨了一回,哭泣了一回,暂且按下。 再说颜县令这日接到施公来文,令他将杨怀仁控告侄孙媳谋害亲夫一案,即率原、被告,人证、尸属、尸亲,及犯妇母家人等,一并解往淮安,听候亲提讯问。当下颜县令即刻备了申文,报起解日期,交来人带回呈缴。一面将原、被告,尸亲,以及吴氏之父吴有德,一并传齐,即日押解前往。当下颜县令又封了两只船,一只是自己坐的,一只是给原、被告人等及差役坐的。这日押解动身,开船而去。却好顺风,不过一日时光,已抵淮安城下,将船停泊。当即饬差先将杨吴氏、杨怀仁押解进城,分别寄交山阳县寓羁禁;其尸属人等,亦着来差妥为看管,听候提讯。颜县令这才上岸,坐轿进城,先到漕督衙门禀见。当有漕辕巡捕官禀报进去。施公闻说原、被告、人证,俱已由阜宁县解来,现在辕门候示,当即传见。巡捕官传谕出来,颜县令即便趋进。一见了施公,请安已毕,站立一旁。施公命他坐下,有人献了茶。颜县令禀道:“卑职自奉大人亲提的公事,已将杨怀仁、杨吴氏原、被告,人证,俱已解到,现在寄交山阳县,分别羁押听大人明断!”施公道:“据贵县来文详诉各节,足见贵县慎重民命,钦佩之至。现已解到,候本部堂明日午堂亲讯便了。”欲知如何审出实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回 因疑案县令诉前情秉公心贤臣听冤讼 第三百二十回 因疑案县令诉前情秉公心贤臣听冤讼 话说阜宁县蒙施公奖励了两句,并嘱令听候亲提审讯。颜县令当下禀道:“卑职查得该氏,实系端庄自守。谋害亲夫,似非出于该氏之手。但氏夫杨大富,又系中毒身亡。因此卑职详讯数次。该氏既不辩驳,亦不呼冤,惟有声称将故夫因何中毒身亡实在情形判明后,该氏即欲从夫殉节。卑职因此宿庙求神指示,或可得知底细。不意蒙神所示诗句,卑职推敲测度,殊难悟解。故此申请大人定可否,仰求先为教诲,卑职就感激之至了!”施公道:“本部堂在先亦殊费讲解,后来偶阅药书,见有荆芥与鲫鱼相反,若食者立毙,因而才将那诗句解悟出来。虽然如此,还有可疑之处,俟明日讯问时,再作计议。”颜县令听了施公这句话,登时也解悟过来。因又道:“大人卓识,卑职实在惭愧。今已有头绪,便好为该氏解脱冤枉了。尚有一事,还要求大人代该氏预留地步,以免他日之患。昨因该氏在押抱病,卑职即传官医诊治。据官医诊看,谓氏已有身孕,才有一个多月。卑职反复推究,与该氏故夫回家之日,身死之期,亦颇相合。将该氏之姑王氏密传到县,询问各节。据氏姑所言亦颇确凿,并谓:‘儿媳既有身孕,还算杨氏不幸中这大幸。’据称如此,是该氏委无别项情事无疑。原告杨怀仁,系该氏再从叔祖,其人奸险异常,今若不为该氏留下地步,将来生产遗腹,难保不生枝节。所以卑职再三思虑,总想代该氏免绝后患,方可得安。愚昧之见,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听罢,先点了点头,再说道:“贵县成人之美,本部堂何乐不为,明日一并计议罢了。”颜县令唯唯告退出去,施公也就回了书房,当日无话。 次早辰刻,阜宁县也早来到。施公亦即升堂,正面坐下。颜县令坐在旁侧。施公即命先带杨怀仁听审。当有原差将怀仁带到,跪在下面。施公望下问道:“你唤杨怀仁?”答称:“小的便是杨怀仁。”施公道:“杨吴氏是你何人?”怀仁道:“是小的侄孙媳。”施公道:“尔控告吴氏谋害亲夫,是将你侄孙谋害?”怀仁道:“大人的明鉴。正是侄孙被其谋害。”施公道:“尔既知尔侄孙为尔侄孙媳谋害身死,可将当日如何谋害情形,对本部堂据实禀来,本部堂好代尔侄孙申冤。快讲!”杨杯仁道:“大人听禀:只因侄孙娶媳三月,即出外经商,一去三年。于本年三月初八日,才由外路回家。那日到家时,甚是强健,不意当夜就为吴氏谋害身死。次日早晨,方才知觉。小的因侄孙身死不明,这才赴县禀报。蒙县太爷恩往相验,据仵作验得尸身肚腹青紫,实系中毒而亡。可怜侄孙三载离乡,一旦回家,即遭谋害。堂侄又系独子养亲,吴氏存此辣手狠心,实为族人共嫉。总求青天大人严讯吴氏,为侄孙申冤!”施公听罢,因道:“杨怀仁,尔与杨士兴同门居住吗?”杨怀仁道:“小的住在士兴家西首,算是紧邻,却不同住。”施公道:“据尔所说,吴氏谋害亲夫,尔当有些实据。尔究竟有何实据?可对本部堂说来。”杨怀仁道:“大人若问实据,小人却不敢妄说。但吴氏平日甚为流动,因此生疑。还请大人明鉴:若非吴氏谋害,何以侄孙前—日回家,第二日即中毒身死呢?这是千人共见,非是小人敢妄指的。”施公道:“本部堂只有一事不懂。尔侄孙上有父母在堂,何以他父母不去首告,偏是你前去首告呢?”怀仁道:“小的忝居族长,族中凡有事,理应小的承管。今侄孙为侄孙媳谋害,小的首先控告,此亦义不容辞。”施公道:“原来你是个族长,所以你要首告。但本部堂看你这人似非忠厚之辈,难免其中无藉端敲诈之处。你且退下!”杨怀仁只得跪在一旁。 施公又命:“带杨士兴。”即刻,杨士兴带到,跪在下面。施公问道:“你唤杨士兴?”答称:“小的是杨士兴。”施公道:“本部堂问你儿子如何被你媳妇谋害,可将实情诉来,本部堂好代你儿子申冤。”杨士兴道:“小人的儿子,前一日由外路归家,次日即死于床上。小的当时并不知道,还是小的妻子王氏在房里面,见媳妇喊了一声,‘不好了!’那声音颇为惊诧,小人的妻子闻声而去,打开媳妇房门,见媳妇已昏晕在地,不省人事。当时小人的妻子,即招呼小人前去。小人进房一看,见媳妇如此,还道儿子与媳妇吵闹,将媳妇推倒在地,跌晕过去;并且还骂了儿子两句,呼唤儿子起来,去取姜汤来灌媳妇。那知再唤不应。一会儿,媳妇醒过来,见小人在那里骂儿子,他便摇手,又指着床上。小人不知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叫小人去拖儿子。小人正欲前去。媳妇忽然挣出一句话来,说是儿子已死了。小人与妻子这一听,便走向床前将被掀开一看,果然死在床上,小人夫妇即悲恸不已,大哭起来。小人的堂叔也就来了,问及情形,他便说:‘其中定有缘故。何以你儿子昨日回来,今日就会死呢?怕是你媳妇谋害死的,此事非报官相验不可。’小人听堂叔所说之话,也甚有理,因即请他进城报县。后来县太爷到小人家内相验,果然验出是中毒身死,所以小人就相信不疑了。今蒙大人饬提前来,还求大人代儿子申冤,此就是小人的实情。若说媳妇如何谋害,小人却不知道。”施公道:“还要问你,这媳妇平日待你等夫妇如何?可端正不端正吗?”杨士兴道:“小人是从来不撒谎,有一句说一句。若说媳妇,平日待小人夫妇也还孝顺,举动也还端正,并不似人家那种不孝顺、不端庄的人。不知他怎么会把儿子谋害死的。”施公道:“据你所说,你儿子定被你媳妇谋害身死无疑的了。”杨士兴道:“小人也不敢说定是媳妇谋害的,但是儿子中毒是实,还求大人公断。”施公道;“你且跪在一旁,候本部堂代你儿子申雪。”杨士兴移跪下面。 施公又命带杨王氏。少刻,杨王氏带到。施公问一回,杨王氏所供的,与杨士兴相同。施公也命他跪在一旁,听候发落。这才命带杨吴氏,当有原差答应,一会儿,将吴氏带进,向公案前跪下,先磕了一个头,然后匍匐在地,哭诉道:“求大人明镜高悬,从公判断,但为亡夫,死无冤枉,小妇人虽万死不辞。”施公听说便道:“吴氏!你可抬起头来。本部堂有话问你。”吴氏答应,将头微微抬起。不知施公问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一回 折疑狱吓煞族叔祖断遗腹恩及未亡人 第三百二十一回 折疑狱吓煞族叔祖断遗腹恩及未亡人 话说施公见他泪痕满面,悲痛难胜,颇觉可怜。因问道:“吴氏,尔可将自从你丈夫回家时,以至身死,其中所有情形及所食的饮食,一一详诉明白,本部堂好给你丈夫申冤,代你辩白。不可稍有半字不实,快讲。”吴氏因又磕了一个头说:“丈夫大富,自三月初八由外路回家,小妇人翁姑,因丈夫在他乡日久,家乡风味久不领略,又因丈夫平日喜食鲫鱼,命小妇人挖取了许多竹笋。于是烹鱼煮笋,翁姑父子夫妇,一家团聚饮食,当时甚是快乐。直吃到日落才吃毕。大家都有酒意,小妇人即收拾杯盘清楚。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小妇人的翁姑因丈夫沿途辛苦,即命丈夫早些去睡。因此大家提灯进房安睡。不意小妇人次早起来,见丈夫死于床上,当时小妇人即惊慌起来。婆婆闻声,即至小妇人房里看视。彼时小妇人已吓晕在地,后来被婆婆唤醒;此时公公已被婆婆喊进房内。大家一见丈夫死在床头,便大哭起来。那时小妇人痛夫心切,只想随丈夫同死。不意有夫族叔祖见此情形,说是丈夫昨日回来的,何以今日就死?显系为小妇人谋害。小妇人亦不敢赖。当下将小妇人父母请来。小妇人父母也无从分说,只好听报官相验。那知县太爷来验,果系中毒身亡。小妇人亦不知如何中毒。但是小妇人嫁夫从夫,夫死理应同死。即谓小妇人谋害。小妇人亦不敢辩,好在同一死法,有何足惜?惟恳求大人将丈夫如何中毒身亡判明,小妇人死亦感恩不已。” 施公听罢道:“但本部堂看你似非谋害亲夫之人,本部堂又何能委屈你这贤妇?可知你丈夫中毒之故,本部堂早已知道。且再问你,我家厨房离正屋有多远,院落内有何花木?再对本部堂一一说来。”吴氏道:“小妇人家中厨房,只离正屋相隔一间院落。这院落之内,也无别样花木,只有荆芥一棵。”施公点点头,因又道:“你等由正屋去往厨房,可走荆芥树下经过吗?”吴氏道:“这荆芥是有架子的,平时出入都要走荆芥架子下经过。”施公道:“你那日在厨房内将鱼煮好,端回正房,是荆芥花下经过,曾有荆花落入鱼碗之内吗?”吴氏道:“小妇人将鱼煮熟,端入正房,并未见荆芥落入鱼碗之内。后来去厨房内添汤,复走出来经过荆芥架下,忽然一阵狂风,将荆芥花吹得纷纷落下,鱼碗内也曾落了许多。”施公道:“曾将荆花拣去吗?”吴氏道:“小妇人当时并未拣去——因手内还有别物,到了正屋才将荆花拣去。”施公道:“你拣去后,还有别人吃这鱼汤吗?”吴氏道:“彼时翁姑饭已吃完,只有小妇人丈夫一人饭未吃完,是用这鱼汤泡饭的。”施公道:“这一碗鱼汤,你丈夫那里一人饮尽了,还有余剩下来的吗?”吴氏道:“不曾剩余。丈夫将饭吃毕,那鱼汤还剩了半碗,是婆婆又叫丈夫喝了吧!因此丈夫就喝完了。” 此时施公在那里问吴氏,堂上跪着的那些人,及堂下听审的人,皆不知何故。个个暗道:“何以专问荆芥花与鱼汤,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其中有道理吗?”正在疑惑,忽听施公喊道;“杨士兴,你听本部堂告诉你,尔的儿子并非尔媳妇将他谋害身死,乃系鲫鱼汤吃死的。”杨士兴道:“大人明鉴。小人却有些不懂。小人及小人的妻子媳妇皆吃鲫鱼,何以都不死,独有儿子被鱼汤毒死?好使小人不能明白。”施公道:“你无须多言,听本部堂将中毒的缘故告诉你,自然明白。尔等所食鱼汤,内中无荆芥花;尔子所食的汤,有荆芥花落下,所以因此身死。本部堂且问你,尔子末后所食鱼汤,尔可曾看见尔媳妇将碗内荆芥花拣出去吗?”杨士兴道:“小人亲眼看见我媳妇拣去的。”施公道:“尔等曾喝此汤吗?”杨士兴道;“小人等皆不曾喝,只有儿子一人喝的。”施公道:“这就是了。你可听本部堂说,荆芥与鲫鱼本来相反,若是荆芥与鲫鱼并在一处,不知道的误食下去,必然肚腹青紫,中毒而亡。尔子误食荆花鲫汤,所以身死。本部堂还有个效验与尔等见证,尔等方知杨大富非吴氏谋害,实系误食荆花鲫鱼汤而死。”施公说着,即命差役速去街上买两条活鲫鱼,药铺内买二两荆芥穗,立等应用。又命到厨房里取一口锅,拿一个火炉及木柴之类,听候应用。又命人在外面牵一只狗来,各人遵命去办。一会儿俱已齐备。 施公即命人将火炉烧着,把锅放在火炉上面,又把两条活鲫鱼、二两荆芥穗,放入锅内,然后将水倾入,去煮鱼汤。一回儿鱼汤煮好,将锅从火炉上端在一旁。等那鱼汤将冷,令人将狗牵至锅面前来吃。不一刻,狗倒在地下,乱滚乱叫,又一刻,狗死。施公见狗已死,看那肚腹,果然青紫不堪。此时,杨怀仁吓得面如白纸。忽听施公道:“杨士兴,尔可相信你儿子不是你媳妇谋害死的吗?”杨士兴道:“大人的明鉴。小人相信了。若非大人如此神断,不但儿子有冤难申,连媳妇还要冤沉海底的。”杨士兴话未说完,杨王氏又向上连连磕头道:“小妇人蒙大人的神断,不但代儿子申了冤,代媳妇雪了枉,保得媳妇性命,还可保得我媳妇的遗腹呢!”说着又连连磕头。施公正欲设法代吴氏保全遗腹,难得他婆婆先说出口,这就更觉好办了,心中不觉大悦。因故作正色喝道:“王氏你何得胡说?据尔等所说,你儿子娶亲只有三月,便即出外经商。一别三年,始于前月初八日回家。尔媳妇那里来的身孕?这不是胡说?来给我将王氏拖下去掌嘴!”王氏听说要打自己的嘴巴,因极口呼冤道:“求大人开恩!不是小妇人胡说,媳妇实在是有了身孕。计算起来,将及两月,实系小妇人的媳妇从儿子回来后才有身孕。”施公道:“本部堂万不能信,你且跪在一旁,候本部堂验明,方可相信,如果不实,再行掌嘴!”当传官医到堂来细细验脉。不一刻,官医传到,当堂给吴氏细验两手六脉。当下官医喝报:“验得该氏左关脉起如珠,是受孕将近两月,而且是个男孕。”施公道:“你验明白吗?”那官医道:“医生验明确实,毫无虚假。”施公道:“你敢具结吗?”那官医道:“医生愿具切结。”施公便命官医具下切结。官医退去。施他正欲与杨怀仁说话,忽见吴氏跪在下面,向上面磕了个头,口中说道:“今蒙大人神断,将小妇人夫妇两重冤枉,俱已判明。小妇人生不能报答大人,只好结草衔环于地下了。”说着,立起身来,便向堂上柱子上一头碰去。毕竟吴氏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二回 贤臣恤寡节妇请旌总镇知风强徒遁迹 第三百二十二回 贤臣恤寡节妇请旌总镇知风强徒遁迹 话说吴氏一头向庭柱上撞去,施公一见知道不好;却好吴氏的父母站在一旁,赶着抢上一步,将吴氏抱住,幸而未曾撞着。施公见有人将吴氏救下,心中好不赞叹。因问道:“尔是何人?”吴有德答道:“杨吴氏之父。”施公道:“你叫什么名字?”吴有德道:“小人名唤有德。”施公道:“尔居然有一个节烈的女儿,可羡!可羡!本部堂就将你女儿交付与你,听候本部堂发落。”吴有德才赶紧跪下,磕头道谢毕,又站立一旁——去防女儿再要自尽。只见施公向吴氏说道;“尔之节烈,本部堂已知道。现在尔之冤枉,也算判明,何必再寻自尽?原知妇人以殉节为重,但是你现有身孕,尔夫又无兄弟,可以接嗣大宗。难得尔尚有遗腹,将来生产下来,也可传宗接代。况且尔平时又克尽妇道,侍奉翁姑,亦极孝顺。尔若此时但以殉夫心重,将来尔之翁姑,又有何人侍奉呢?尔须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善事翁姑,即是尔夫虽死,也要感激你代他克尽孝道。本部堂再代你请旨旌表,日后果系生下男孩,还可令他读书,功名上进。尔有这许多大事,许多好处,在你一人身上,何必定要殉节呢?须遵本部堂的好话,不可再存异想。”吴氏立在一旁,听了这许多劝慰的话,也是感激不已,只得谢道:“蒙大人恩典,小妇人焉敢不遵!夫死妇亡,理所应得。即承大人谆嘱,小妇人当谨遵恩命。以后自当格外善事翁姑,代亡夫克尽子职便了。” 施公闻言,更加赞叹,因又向杨士兴道:“你媳妇节烈可嘉,尔等当谨善视。不得因他系无夫之妇,又感于世俗之谈,说他‘命不好’了,将你子妨死等语。须知你媳妇如此孝顺,如此节烈,在那世家之中,也就难得。而况出在尔等乡村之中!本部堂尚且敬重尔媳,尔等倘敢故违,有什么闲言闲语,本部堂一经访出,即提从重严办。”杨士兴道:“小人断不敢待媳妇不好,而况媳妇是我杨氏门中第一个贤孝节烈的人。小人等若薄待了媳妇,也对不起小人的儿子。当谨遵大人恩命。”王氏也说道:“小妇人当作儿子一样看待,能于日后生个遗腹孙子下来,那就更感大人的大恩了。”施公见杨士兴夫妇如此,心下十分喜悦。因又将杨怀仁喊到面前,向杨怀仁喝道:“你现在可相信你侄孙非你侄孙媳谋害死的吗?”杨怀仁道:“小的此时相信了。”施公道:“若非本部堂给你的侄孙媳判明,吴氏的一条命,岂不被你冤诬而死?本部堂本来要办你一个诬告的罪名,姑念你尚无别项情事,从宽发落:着重责二十板,以惩将来好事生非。”杨怀仁听说,更加吓得胆战心惊,哀求道:“小的知罪,惟求大人格外宽恩,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施公还是喝令要打。此时吴有德复跑下求道:“杨怀仁虽然诬告小人的女儿谋害,但彼时小人也不敢不信。现在既蒙大人判明,好在女儿并未谋害,还求大人格外宽恩。杨怀仁以后当不敢再如此藉端生事了。”施公见吴有德也代他苦苦哀求,方转弯说道:“姑看你代他哀求,着令当堂具下切结,以后断不准藉端生事,从宽释放。”杨怀仁在旁跪道:“小人具切结,以后再也不敢如此。”施公答应,当下杨怀仁具了切结。施公令:“杨士兴等退下,即日回家,好生宽待吴氏。”施公与就退堂。阜宁县跟进去。施公道:“可了结此案,你可回去。”阜宁县次日即禀辞回署。这里施公也就代吴氏请旌表。吴氏怀胎十月,居然生了一个遗腹儿子,后来抚养成人,还进了一个阜宁县学的生员,这也算吴氏能尽节孝的报应,这也不在话下。回头再说黄天霸同着褚标、朱光祖仨人,前往连环套,探听盗御马的消息。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已走了半个多月,却不曾打听出来。这日走到一个所在,忽见前面有镇市。天羁便向褚标道:“褚老叔!咱们到前面那座镇市上歇一会儿,再向前进吧!”褚标道:“便是咱也有此意,咱们可赶到那里去歇吧。”说着,仨人走了一会,已到了面前的镇市。天霸就在这镇上街口,寻了一座大酒楼。只见牌上写“集贤居”三字,天霸与褚标、朱光祖等仨人,进得店堂,上了楼,在窗口一张桌上坐下。当下有小二上来问道:“你老还是饮茶?还是饮酒?”天霸道:“先泡两壶来解解渴,然后再打酒来。”小二答应下去。一刻工夫,送上两壶茶来,又打了三盆面水,在各人面前放下。褚标等洗净了面,然后坐下来喝茶。小二站立一旁伺候。褚标便问道;“这镇市唤什么名字?那一县所管?”店小二道:“这镇市叫桃花镇,系济宁州所管。”褚标道:“原来这就是桃花镇。人说济宁州有座桃花镇极其繁华,果然名不虚传,确是一个好地方。”因向窗外观看街上的人景,只见往来杂众,车马喧阗,实在是个冲衢要道的景象。看了一会,小二又向天霸问道:“你老还是拿酒?还是再等一回儿?”天霸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好酒?”小二道:“原泡高粱是顶好的。”天霸道:“你就给咱打二斤。”小二道:“你老用什么菜?”朱光祖道:“你可将你店内顶好的菜,随便取两件来下酒。”小二答应下楼。一会儿拿了两壶酒,四碟菜,摆在桌上。无非是鸡、鱼、牛肉、蛋之类,这也不必细表。仨人便饮起酒来。正在吃得高兴,忽听一片吵闹之声;接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好似摔了许多碗碟。黄天霸首先向楼外一看,只见对街一座酒楼上拥着许多人,在那里吵闹相打。黄天霸看了一看,但见内中有一人,身体魁梧,相貌不俗,身穿一件白缎绣花直裰,头戴一顶英雄巾,脚踏一双薄底快靴,是个武生打扮,按着一人在那里厮打。口中嚷道:“咱将你这囚攮的打死,方知道爷爷的手段!难道我是过路人,就应该被欺负吗?”说着,又是几拳头打下去。只听底下那人哀求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求爷爷饶恕!再打可是要死了。”黄天霸正不知所为。忽见店小二在旁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自从上月到了这里,已有二十余天。每在酒馆内专门与我等作对,稍不遂意,便即相打。听说住在桃花庵,又不知他来此何事。但有一层,只要将他伺候好了,可真是银钱毫不吝惜,三两五丙,十两八两,只管乱使。”朱光祖在旁听说,便望天霸就使个眼色。天霸会意。褚标此时也看出来了,于是仨人不追问。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三回 黄天霸大闹桃花庵马如龙独战吕祖殿 第三百二十三回 黄天霸大闹桃花庵马如龙独战吕祖殿 话说黄天霸等仨人,才上得对过酒楼,已不见厮打店小二的那人。你道这人是谁?就是双飞燕。他因闻得施公着令黄天霸去到连环套要那御马,他便想也去送信与窦尔墩。后来到吴其士家采花,将那吴其士女儿杀死,他即预备赶往连环套。走此经过,却恋着一个妓女,因此在这镇上耽搁下来。这桃花庵是这镇上第一个大寺院,双飞燕也住在庵内,他一来恋着妓女,二来他又想打听有什么好女子、好妇人,便又采花。不意在那酒楼上,正打得那小二叫苦连天,哀求不已,瞥眼看见黄天霸等在对楼上,目不转睛望他。他这一见,虽然认不得黄天霸,自古道:“好汉识好汉,英雄识英雄。”他已猜着九分。又见朱光祖望黄天霸丢了个眼色,他格外明白。因此撇了店小二,便下楼去。他又料定黄天霸必然打听他的住处,故此去到庵内好作准备。所以黄天霸等到了那里,已不见双飞燕的踪迹。当下便向褚标说道:“那人已不见了。咱们还得前去那里才好。”褚标道:“咱们且走到那里,探听探听是否那人,再作计议。”天霸、朱光祖答应。 于是仨人出了那酒楼的门,又问明那个桃花庵的路径,一齐前去。不一会已到,仨人便走进庵门,果然里面金碧辉煌,好一座庙宇。仨人信步而进,直走到方丈。当有住持僧迎接进去,彼此坐下来谈了片刻。褚标正要探问,忽见打店小二的那人走了进来。褚标一见,即低问那和尚:“大和尚,你可知道此人姓什么?”那和尚道:“据他说是姓马。”褚标道:“大和尚,可知他那里来的?”和尚道:“他说从淮安而来,又说从徐州而来。”褚标正盘问和尚的细底,瞥眼间又不知那人去向。因与黄天霸道:“此人定是那人了。”天霸点头称是。褚标又向和尚问道:“向来认得他吗?”那和尚道:“本来不相识,因他住在这里才认识的。”褚标又向和尚道:“我等有一句话奉告:此人是著名的一个采花大盗,名唤双飞燕。我等俱是淮安总漕施大人那里的人,近因奉了大人之命,出来访拿他。不意他住在你这庵内,我等即刻就要去拿他,所以先告诉你一声,你可不必怕。但是他现在住的什么地方,你可告诉我,好让我前去。和尚道:“原来这姓马的,还是个采花大盗!僧人从那里得知?他却住在九十九号屋内,在后殿西首廊下,门口有方横匾,上写着‘吕祖殿’三字。”褚标听说,记在心中。当下天霸等仨人,也就将外面大衣脱去,各人拿了兵刃,跳出方丈,直向吕祖殿而来。 此时正是六月十三酉末戌初之候,月色正明,他仨人顺着路径,到了吕祖殿门口。褚标站在门外,黄天霸首先入内,朱光祖一个箭步,上了房檐,顺着房垄来至屋后,在屋上接应。天霸走入屋内,趁着月光,便去寻九十九号。转弯抹角,过了月亮门。只见对面走出一人,天霸定睛一看,正是双飞燕。此时打扮却不是在那酒楼上的装束,但见他身穿紧身衣靠,头扎英雄包脑,脚踏薄底快靴,手拿着一对倒刺双尖钩。因大声喝道:“来者可是天霸小子吗?”天霸答应道:“既知老爷的大名,还不早早受缚?免得老爷动手。”双飞燕道:“你若能赢得咱爷爷手上家伙,咱爷爷任你处治。”天霸道:“好大胆的贼子!你到处奸淫妇女,又将吴其士之女杀死。今奉总漕施大人之命,特来擒你。你还敢恃强抗敌?不要走,看刀!”说着,就是一刀砍去。双飞燕大笑道:“好小子,来得好!”说着,即将左手刺钩向上架住,右手一起,把那钩已放了出去,来打天霸。天霸见来势凶猛,即将手中刀拨回,对准刺钩向上一迎。只听当啷一响,将双飞燕的钩拨在一旁;趁势一刀,向双飞燕左肋下刺去。双飞燕左手的钩往下一磕,靠着刀就要来绞。天霸看得清楚,不敢怠慢,将刀一挈,急急一个箭步,纵到双飞燕背后,一转身,就从他后肋送进一刀。双飞燕也就即转身过来,将天霸一刀让过,起右手钩来刺。天霸复一纵,到了双飞燕左边,用了个旋风刀,直向双飞燕腿上搠到。双飞燕两钩合就一齐舞动,认定天霸前后左右上下,钩绕进来。天霸的那口单刀,也算用法精明,遮拦格架,来破他的双钩。那知双飞燕的双钩,实在神妙莫测,把个天霸直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刀之力。天霸杀得性急,尽力杀了几合,知道敌他不过,便急急拨开一钩,撒腿跳出圈外,当时就取出飞镖,预备去打。那里知道双飞燕亦早防备,怎容得天霸发镖,他却早已赶了过去,仍是双钩齐下。口中喝道:“好小子!你打量用镖来打爷爷,可知道你爷爷早已识破你那诡计。往那里走?看钩吧!”话未说完,钩已应声而到。黄天霸只得仍然用刀来敌。二人又杀了一二十个回合。黄天霸看看抵敌不住。却好朱光祖在屋上看得亲切,一声大喝道:“双飞燕!你休得逞强!咱祖爷爷来取你的狗命!”说着手舞双刀,从半空中跳下来。手起刀落,直向双飞燕顶门砍到。双飞燕见屋上又下来一人,他那敢怠慢?一面敌住黄天霸,一面留神顾着上面,正在预备招架,已见朱光祖双刀到,逼近顶门。双飞燕此时,可是万难招架,只得一甩手,向天霸甩手一钩,复将腰一弯,向斜刺里一蹿,让过朱光祖的双刀。朱光祖双刀扑下,却扑了个空,险些儿误砍到天霸身上去。朱光祖才算立定脚步,双飞燕已将双钩飞舞回,复向朱光祖钩来。黄天霸一见,从斜刺里接住。接着朱光祖也就舞动双刀,齐杀过来。三个杀在一团,真个是将遇良才,棋逢敌手。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朱光祖一声喝道:“好强盗!你不要逞能,看镖!”双飞燕听说看镖,疑惑朱光祖也是暗器,便分了一点神,防备镖打。那知那里有什么镖来?却是朱光祖用的诈敌之计,居心想吓他一吓,他一定要分神在这镖上;便可趁这空儿刺他一刀。那里知道双飞燕未见有什么镖来,他知道是诈语,也就无意提防,仍是死力接战。黄天霸实在杀得兴起,便拼命与他死杀。朱光祖亦不遗余力,拼命上前。仨人又杀了一会,只见黄天霸喊了一声道:“好强盗!咱老爷杀你不过,你休得来追!”双飞燕就急急赶来。朱光祖怕天霸有失,也就赶下去杀。双飞燕赶得切近,只见天霸手这一场。毕竟双飞燕曾否中镖,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四回 双飞燕败走桃花庵老褚标夜宿松林甸 第三百二十四回 双飞燕败走桃花庵老褚标夜宿松林甸 话说双飞燕正赶黄天霸,忽见天霸手这一扬,知道放了暗器,急急预备留神躲让。那天霸的镖,已到了面前。双飞燕说声:“不好!”赶着将身子向偏一让,算是让了过去。接着天霸又是一镖打来,双飞燕久知天霸是传家的镖百发百中,今幸将他第一只镖躲过,连着又是一镖过来。双飞燕知道难让,正在打点主意,还想闪让。那第二只镖已认定右足打到。双飞燕即刻向上一纵,离地有三尺多高,那只镖又被他让过。却好朱光祖已赶到双飞燕背后,乘势就是一刀,向双飞燕连肩带背砍下。双飞燕知道朱光祖已至背后,说时迟,那时快,他已跳在一旁。朱光祖见这一刀落空,复进一步去砍。双飞燕接住,又斗起来。此时黄天霸又复上来助战。 外面褚标等了一会,见里间毫无动静,又不知胜负如何,因也提了朴刀走了进去。转过月亮门,早看见他仨人在左首那方大院落内厮杀,正是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负。褚标飞舞朴刀,一声大喝道:“好小子!认得褚标吗?”话犹未了,已从人丛中砍杀进去。双飞燕一闻此言,赶着留神,急拨开黄天霸的刀,顺手还了朱光祖一钩。正要撒腿就走,却好褚标刀已经向面门砍到。双飞燕此时可急了,将右手钩一起,接住了褚标的朴刀,左手钩先向朱光祖虚晃一钩;朱光祖才待让开,他便趁势向黄天霸甩去。黄天霸不曾留意,肩膊上已被双飞燕的钩搭住了。双飞燕见打中了天霸,一面拦住褚标的朴刀,一面使足了劲,就将搭着天霸的那把钩,向怀里一拉。天霸说声:“不好!”肩膊上衣已被他拉下一块来。幸喜不曾伤动皮肉,只将紧身衣靠却拉破了一块。朱光祖、褚标二人,见天霸已中了双飞燕的兵刃,便一齐拥上来。不分皂白,乱砍乱杀。双飞燕见不是势头,当即抖擞精神,将褚标、朱光祖二人的三口刀分开,自己即从平地将足一顿,犹如一条黑影一般,立刻飞上屋檐,乘势就揭起片瓦来,望下一摔。黄天霸、朱光祖见他上屋,他二人也就要赶了去,只见摔下七八片瓦,黄天霸、朱光祖略停滞了一刻,双飞燕就在这些工夫,已撒腿蹿房越屋,一溜烟逃走。等到天霸、朱光祖二人上了屋檐,急急赶下,双飞燕已走得远了,追赶不及。黄天霸还不肯舍,仍急急地向前面赶去。赶了好一会,只不见踪迹。天霸道:“寺内不就这一片地方,这王八羔子走向那里去了?”原来双飞燕上房檐后,他便到方丈内寻住持和尚,要他说话。不意和尚不在方丈,他只好由方丈之内墙上越蹿而去。黄天霸等又寻了一会,仍然不见他,只得快怏而回。下了房檐,仍请朱光祖分头去赶,他亦用力赶去,只不见个踪影,未免心下不乐。此时已将五鼓,大家见捉不住双飞燕,只得齐回方丈,歇息片时。 那方丈却备了许多早点,请他们受用。黄天霸等杀了一夜,正在腹中饥饿,却好和尚备出点心,正可以疗饥。于是大家吃了一饱。此时业已天明,仨人穿好外衣。天霸道:“咱们这会儿向那里去呢?可恨双飞燕这厮,又被他逃走,甚是可惜!不免往后又是费周折了。”褚标道:“这也没法,只好再为查访,能将他的住处访明,那就容易设法了。咱们此时,只好先向连环套,打听御马的消息,再作道理。”天霸答应,便与朱光祖仨人,一齐出了桃花庵,直往连环套而去。沿途趱赶,戴月披星。这日,因贪赶路程,过了投宿之处,无所止宿。褚标等仨人正在犹疑,打点主意。忽见东北角有座松林,劲节参天,浓荫匝地,约有千万株松,却是好个所在。就从松林里面,隐隐地露出烛光。天霸道:“那松林内定有人家,咱们到那里借宿一宵。”于是仨人走了一刻,进了松林。只见松林内有三五人家,茅舍竹篱,颇有脱尘之概。黄天霸仔细看见末了一家,屋内尚有灯光。即向褚标说道:“那家定未睡觉,你老前去打门。只要将门打开,有人出来,见了你老偌大的年纪,与他商量借住一宿,定然应允。若是小侄前去,他们见了少年的人,深夜前去借宿,断不敢相留。”朱光祖道:“黄贤侄这话倒说得不错。褚标哥就去打门吧!” 褚标答应,即走到有灯光的那家门口,先用手在大门上拍了两下,只听得里面有人问道:“夜晚更深,那个前来打门?有什么要事?”说着,好似走出来开门的声音。少刻,只听里面先把门闩拔下,又听吱呀一声,门已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苍颜白发,约有六十岁开外年纪。手上执着一个手照,先将手照向门外一照,口中问道:“是那个到此敲门?有什么事?”褚标见问,便上前先拱了一拱手,然后说道:“老丈,是俺等惊扰。只因贪赶路程,走过宿头,无处落店。故此冒昧到府,意欲奉商暂宿一宵,不知尚肯容纳否。”那老者先将褚标上下打量一回,见他也是白发苍颜,与自己年纪仿佛,谅非歹人。因说道:“寒舍蜗居,恐不堪老丈下榻。既然无处投宿,有屈一宵,谅也无访。”褚标便谢道:“既蒙老丈相留,已是感激之至。但某尚有同伴二人,现尚在林外立等,未知老丈尚可一齐容留否?”那老者道:“贵同伴现在何处?就请老丈将二位请来便了。”褚标见那老者已经答应,心下甚喜,当下就将朱光祖、黄天霸邀来,一齐进内。那老者将大门关上,手执手照,在前引路,过了院落,便是三间客堂。那老者将手照摆下,便请褚标等坐。褚标等仨人也就与老者行了礼,然后问道:“老丈尊姓大名?某等多多冒昧,尚乞弗罪!”那老者道:“某复姓东方,名亮。相逢萍水,亦人之常,何罪之有?尚不曾请教三位尊姓大名,仙居何处。”褚标道:“某姓褚名标,这位姓朱名光祖,这位便是姓黄名天霸现同在总漕施大人标下。只因近来往北直一带访案,贪走路程,因此造府投宿,得见尊颜,这真三生有幸了。”那老者听了褚标这番话,当下惊讶问道:“原来就是诸位英雄,某闻名久矣!惜未能一见尊颜。今见尊颜何幸如之。但有失迎迓,尚求见宥。”当下谦逊了一回。东方亮即起身向褚标说道:“失陪片刻,便即出来。”褚标道:“请从尊便。”东方亮转身入内。原业他进去喊人烹茶造饭。款待褚标等人。一晚无话。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五回 樽酒言欢为长夜饮是非代白作不平鸣 第三百二十五回 樽酒言欢为长夜饮是非代白作不平鸣 话说东方亮入内,嘱令家人置酒备饭,款待褚标等人。你道这东方亮究是何人,何以与褚标等素昧平生,一见便如此殷勤款待?原来东方亮也是个年高有道的隐者,因闻褚标等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故如此殷勤相待。不一会,已由庄丁拿出两壶酒、四件菜,调开座位,请褚标等依次坐定,自己便在下首相陪。家丁在旁挨次斟上酒。东方亮执杯在手,让道:“乡居市远,盘无兼味,聊备村醪,恐不甚适口,幸勿见笑。”褚标等亦再三谢道:“某等夜半更深,前来打扰。既蒙容纳,已自不安。老丈又复多情,赐以酒食,某等更加感激。只好容后图报了。”东方亮道:“老丈说那里话来,某久仰诸位英雄盖世,忠义为怀,亟思一识尊颜,稍慰平生渴想。乃半以道途多阻,半以俗务羁身,欲去无由,因此牵绊。今者难得相逢邂逅,正可作永夜之谈了。”褚标道:“老丈高义,世所难得。但某等以萍水相逢,过蒙厚待,心甚不安。”东方亮道:“不必过谦了,我们吃酒吧!”于是大家吃了一回酒。 东方亮又道:“某有一事,敢问诸位。施公为世之名臣,朝廷之柱石,所谓至公无私,清如水,明如镜,比之龙图阁学士亦不过如是。天下凡有冤屈者,莫不思得施公而一剖之,以为可以明白,可以申冤枉。街谈巷议,妇孺皆知,施公之声望,可谓至大且远。施公之神明,可谓至奇且精。但不知非所辖者,如有冤枉,可能向施公而一诉奇冤吗?”褚标等听了这话,暗道:“这老儿问的话,可也奇怪。难道他有什么冤枉,要去大人处申诉吗?”因问道:“老丈你不知道,我们施大人是位钦差大臣,并巡按大人。凡有民间冤屈,只要有原告前去,无不准词的,那怕就是隔了省分,也可移知本省督抚,将案卷调去审问的。老丈忽然问及此话,难道老丈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吗?”东方亮道:“某寄情泉石,啸傲烟霞,日与老妻、稚子作布衣暖,菜饭饱,以乐晚年,那里有什么冤枉?不过于耳闻目睹中,有一件极不能平的事。若非施公神明,恐今生今世不能判断明白;便是来生来世,也不能申此冤枉。久有此意,欲去淮安告状,恐怕施公因越省渎诉不准;待欲京控,又怕京中无施公之神明独断者。因此负屈含冤,已将半载,若再延时日,不免要定成死罪了。”黄天霸道:“敢问老丈,这受屈的究是何人?系为何事呢?” 东方亮道:“说起来也甚可惨。离此不远,有一市镇,名田家集,系属固始县所管。集上有一家药材铺,唤作大生堂。店主姓沈名天成。这沈天成夫妇两个,他妻子梅氏,生得颇为美貌,年约二十开外。这天成却是续娶;前妻并无儿女。这大生堂的生意颇好,店中除伙计以外,沈天成有个表弟姓杨,名唤式玉,也在店内帮同沈天成管理帐务。三月间,沈天成就命他表弟出外办货,约一个多月。杨式玉办货回来,见他表兄已经身死,药铺亦复关歇不开,店中伙计全行歇去。杨式玉这一见,自然惊慌无地,追问表兄如何身死,他表嫂梅氏说是‘患痧而亡’。杨式玉就有些疑惑,而又死无对证,也就罢了。那杨式玉也未回家,当日仍在表兄家内住下。因为表兄虽死,各伙计虽然辞歇,店中还有些帐目要盘查一番;该还的还人家,该讨的讨回来,好为寡嫂将来过日子。杨式玉这个好存心,也不算坏。那里知道第二日一早,即有本集地保陶三,说杨式玉杀毙寡嫂,将他拖到县里报案。固始县因人命重案,随即到集上相验,果见有个无头的女!”横在房内。因此固始县即将杨式玉讯问了几堂,叫他招出如何杀毙表嫂。这杨式玉受刑不过,只得屈打成招。固始县又要叫他将人头交出,他那里交得出来?两次三番,受尽苦楚,到现在还不曾将人头交出。诸位你看他可冤屈不冤屈吗?” 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言,这杨式玉既受此冤枉,难道他无家属,不去上宪那里控告吗?”东方亮道:“这杨式玉并无家小,只有一个老母,今年有五十多岁。他也曾到府里喊冤,怎奈府里不准。又往省里控告,依然批驳下来。真所谓:天高皇帝远,有冤无处申!居心欲往施公那里告状,又恐越省渎诉,还是不行。因此在家,坐而待毙。”黄天霸道:“这陶三家离沈天成家有多远?他又何以知道沈梅氏是杨式玉杀死呢?”东方亮道:“陶三家紧靠沈天成家宅后。据陶三所报,系这日早间,因见沈家后门口有血迹一条,因此追问。又去沈家探视,才知道梅氏被杀。”黄天霸道:“何以晓得梅氏被杀,确系杨式玉所为呢?”东方亮道:“据陶三所说,当沈天成在日,这杨式玉便与他表嫂不睦,时常吵闹,有要害死他之说。却好他表兄已死,沈家又无旁人,定系挟仇将他杀害。陶三因贴近紧邻,恐将来受累,因此前去投案,将杨式玉捉去。”黄天霸道:“这陶三现在还住在沈家宅后吗?”东方亮道:“并未移居,还住在原处。”黄天霸道:“据老丈所说,这杨式玉的冤枉,恐是一定无疑了。但不知杨式玉这人平时行为如何呢?”东方亮道:“若问杨式玉的为人,虽然才二十多岁,却甚忠厚老实。通田家集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现在他遇了这件事,通集的人也没有一个人不给他喊冤枉,却是没法。”天霸道:“虽然如此,好在杨式玉不曾将他表嫂的人头交出来,就固始县再糊涂些,总不能定案。施大人那里原可去告。怎奈路途太远,他一个老母怎能去得呢?我们施大人秋间要请陛见,不过九、十月便要进京,那时必走此处经过。可命杨式玉的母亲就近拦控,施大人也可就近准词审问。”东方亮道:“照尊驾说来,没有人头,是不能定案的?”黄天霸道:“俗语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何以见得是他所杀呢?因此虽已成招,却无真实凭据,所以不能定案。”东方亮道:“施大人究于何时才可驾临此地呢?”天霸道:“至迟十月,就要从此经过了。”东方亮道:“那时诸位还同来吗?”天霸道:“某等都要来的。”东方亮道:“那就好了。这事非是某多言,实在见那杨式玉是个好人,不是杀人之辈。今遇此难,未免可怜,究竟有无冤枉,必待施大人一断便可明白了。将来大人来此,杨式玉的老母前去控告,还求诸位就中照应才好。”黄天霸道:“那倒不须嘱托。”说着,东方亮又劝了一回酒,然后才撤去残肴,大家安歇。次日天亮,天霸等起来预备动身。东方亮又做了许多早点,请他们三人用饱,然后告辞而去。后来杨式玉的老母,果然等施公陛见进京,道经河南,他便前去告状。经施公将杨式玉判明冤枉,又捉到奸夫淫妇,将固始县参革结案,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褚标、黄天霸、朱光祖三人离了松林甸,只往连环套而去。你道这连环套在什么地方?说来可实在不近。当时窦尔墩专在北路一带做马贼。后来被黄三太镖打之后,他便远走他方,逃至张家口外,择地而居,就寻了这座连环套。这连环套不但三面皆水,曲折连环,而且山岭参差,高耸天外。周围有四十多里方圆,上面还有关寨,窦尔墩就择了这个地方住下;又聚集了许多江湖上绿林中的朋友,在此地又做了一个寨主。平时分遣各头目下山打劫大注之财物,上山使用,却从未破过案。因他这地方,那些捕快固然不知道,就便有一两个知道的也不敢来,因此颇觉相安,比那从前做马贼的时节还更安逸。毕竟黄天霸何日才进连环套,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六回 老褚标患病在中途朱光祖设计诱强寇 第三百二十六回 老褚标患病在中途朱光祖设计诱强寇 话说黄天霸、褚标、朱光祖三人,直往连环套而去。这日走至天津不远,寻了客店住下。忽然褚标在路大病起来,一连三四日,不但是腹泻不止,而且寒热交作。黄天霸、朱光祖二人,好不急躁。好容易到了七日,才算退了寒热,腹泻也算止了。天霸便与朱光祖道:“我看褚老叔病虽渐好,还须养息才好。将褚老叔送回淮安,连环套让我一人独去。朱老叔意下如何呢?”朱光祖道:“将褚大哥送回淮安,虽是极好;但恐怕混进不行,连环套须得他前去走一走方好。”天霸道:“我亦知道不可无他。但是病虽稍退,若再沿途受些感冒,他是有了年纪的人,可万不能再病了。莫如送他回淮安去,他老人家固可养息,我等亦可放心。愚见还是送回去的好。”朱光祖道:“我却有个主意在此:赶紧修书一封,着个妥当人,连夜赶回淮安,请大人将关参将、计都司、李五爷派来。留一人在此,专门与褚大哥调理病症;其余同往连环套。事成之后,再一同回淮安,不知贤侄以为然否。”黄天霸道:“如此所为,往来也须一月,岂不有误日期吗?”朱光祖道:“赶得快,来往二十日足矣!等他们到来,再行一同前去,也还不迟。”二人正在互相议论,忽见关太、计全、何路通、李昆四人走进店来。黄天霸一见,好生诧异,因急问道:“诸位兄长何以也到此地?”计全道:“不期在此遇见,真是巧极了。只因大人于贤弟走后,忽然有个朋友从京里出来,便道淮安,到衙门里去拜。大人随即相见,闲谈中说起连环套一事。大人的这个朋友因说:‘连环套这个地方,尚在口外张家口。’大人听了此话,第二日即命我等前来——为的是恐怕贤弟等不知连环套在口外,难于探访。不意在此遇见,正好一起同行了。但不知贤弟也住这里呢!”黄天霸闻说,心中好不喜悦:因得了连环套的所在,免得沿途探访地名。因将褚标害病的话说了一遍。计全这才知道,因又同至褚标房内问病;又将来意说明,褚标也甚欢喜。 当日大家商议,即留李五爷在客店内与褚标作伴,其余同往张家口连环套,探访御马消息。过了一日,黄天霸、朱光祖、关小西、计全、何路通五人,辞别褚标、李五,直往连环套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口外,沿途问明路径。又走了一日,已离连环套不远。黄天霸等寻了客店住下,当有小二进来招呼。晚间无事,计全便问店小二道:“我等闻得这里有座连环套,这里面地方甚是广大,我等意欲进去一游,不知你可能带我等进去吗?”店小二一闻此言,先将舌头一伸,说道:“你老可真奇怪,什么地方不好去游玩,偏要到连环套去,那个地方也可去游得的吗?”计全道:“我等闻得那里甚为热闹,怎么去不得呢?”店小二道:“你老真是所闻不实了。这连环套是个强盗窝,怎么你老要去那里?俺们可实在不懂了。”计全道:“怎么连环套现在变了强盗窝了?我可不知道。但是那里有多少强盗?为首的姓甚名谁?”小二道:“俺也不知道为首的是那个,姓甚名谁,更加不清楚了。若问如何厉害,但听人说:‘个个皆会飞檐走壁,武艺精强。’俺却不曾见过。”计全道:“你可知道那里有什么规矩吗?”小二道:“也曾听说这连环套三面皆是水,只有一面是陆路。内中曲折连环,不认得路的,走了进去,必然走不出来。而且山下皆有人把守,进出的人皆有腰牌,若无腰牌,除非头目不问,其余总要盘查的。不但盘查,而且还要当奸细看待。虽是强盗,规矩却是极其厉害。”计全道:“你可知周围有多少地方吗?”店小二道:“周围四十里,皆是连环套所管。由平地直到山顶,听说共有三道关寨。把守的极其严密,若无腰牌,虽插翅也不能进去。”计全道:“原来如此,我们误听人言了。若不细细问你,误到那里,还要险遭不测呢!真所谓‘欲知山下路,须问本方人。’这真是古语不错了。”计全将连环套大概问明,店小二也就出去。 计全便与大家商议道:“据店小二说来,这连环套如此严密,怎么能进去呢?”黄天霸道:“计大哥不必过虑,任它龙潭虎穴,俺们既到了这里,还能不进去吗?无论他怎么把守严密,总要设法进去的。好在已知道路径,今夜便可前往探听一回,再作计议。”朱光祖道:“老贤侄!你倒不可孟浪。窦尔墩这老儿可非寻常小辈,你家令先尊大人那种盖世英雄,还须三次才将他打服降了,即此也可知他的厉害。此时老贤侄若将他当为寻常小辈看待,孟浪前行恐怕于事不成,反受其累。必得大家商议个妥当计策,然后依计而行,方免后虑。只要进去将那御马的消息打听出来,那御马果在那里,却就易于设法了。”黄天霸道:“据老叔所言,好谋而成,固是极好之事,但不知计将安出呢?”计全道:“愚兄倒有个主意在此:明日可即离此地,换一家客店。将我们带来的人,全装着车夫模样;再在本地雇一二十辆小车,车上多装石块,又用包袱盖好;贤弟扮作保镖装束,我等也装着保镖人,押着小车走他山下经过。他见了这许多银两,岂有不来劫掠之理?那时再并力与他们一战,务要将他头目擒一个过来,然后再作计议。却不可将车子的物件,被他看出破绽来,那可不好行事了。”黄天霸:“此计虽好,那里去雇这许多小车呢!”朱光祖道:“小车倒不难,只须有钱便雇得到。不过须请本地人去雇,我等恐怕不行。还有一说,计贤弟说须要离此地,重换一家住下,好去办事。我的愚见,客店也不须重换,不妨将这店内的主人请来,告诉他明白。”大家答应,于是便将店主人唤进。 原来这店主人姓陆,名唤松云。陆松云走到房中,先问了黄天霸等尊姓大名,然后问道:“客官呼唤,有何吩咐?”计全道:“我等没有别事,只因连环套是个大盗的窝巢,往来客商,无不受他的大害。我等并非客人,乃系奉旨前来,剿灭山寨。方才听你家伙计所说一切,奈他那里防守甚严,外人不易进去,因此我等设计前去诱他。现在却少一物,非贤东代办不可。所以相烦一办,却不可稍露风声,使该盗知觉,我等枉劳心机。”陆松云道:“烦你代办小车十几辆,沙袋二三十条,石块千余斤,后日都要齐备。”不知陆松云能否答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七回 黄天霸解饷诱贼朱光祖借牌还刀 第三百二十七回 黄天霸解饷诱贼朱光祖借牌还刀 话说陆松云听说此话,因道:“既承诸位官长到此捉拿强人,剿灭山寨,为我们地方除害,小人们且感恩不尽,理应稍竭微劳。但是长官所要各物,这车辆尚可如期应命,沙袋也还可以设法,惟有十余斤石块,后日断不能如数全有。长官能展限一日,小人便好去办了。”朱光祖道:“稍迟一日,却也无妨。但不过务要机密,万不可稍露风声。倘若泄漏风声,那时可不能怪我等毫不容情了。”陆松云道:“长官但请放心,小人若稍漏风声,甘愿治罪。”朱光祖大喜。陆松云也即出去。到了第四日,俱已全备。 这日,黄天霸改扮了保镖的装束,朱光祖、何路通、关太、计全,也各改扮随行保镖的模样。大家饱餐已毕,暗藏了兵刃,将沙袋所装的石块,分装上十二辆小车,车上插着保镖的旗号,命车夫推着车辆,出了店门。黄天霸等在后押解,直往连环套而去。走了约有半日,早望见一座高山,但见峭壁巉岩,由山根上去,大概有二十余里。山顶上并不见什么房屋,唯见树木森森,上蔽天日,这山势好生险峻。天霸一面前行,不一回已离山根不远。天霸正在凝神观看,忽听一声梆子响,山中冲出一队喽兵来,后面有四个大汉皆骑着马。为首一人,身长八尺开外,猪肝色面皮,颔中一部钢须,手执朴刀;后面跟随三人,皆是强盗形容,满脸的穷凶极恶之状。只见为首的那人,一声大喝道:“你等听者!快将买路钱送来,放你等过去。若有半字不肯,可知道你爷爷的厉害!”黄天霸一见,也就迎了上去,喝问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咱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那为首的强盗道:“好小子!要问咱爷爷的大名,你且听了。咱乃连环套大王郝天龙的便是!这后面三位,是咱爷爷的三个兄弟:郝天虎、郝天彪、郝天豹是也。你是何人?快快报名过来,好待咱爷爷送你归阴。”黄天霸大怒道:“咱乃保镖大师傅王雄是也!你不必多言,快放马过来厮杀。”郝天龙闻言大怒,大喝一声,飞舞朴刀,拍马过来。黄天霸也舞刀相迎。两人战未数合,郝天龙已是抵敌不过,正要败走,早被黄天霸伸过手去,将郝天龙生擒下马,命车夫将他绑了。郝天虎三人一见哥哥被人生擒过去,大家一齐并力杀上前来。黄天霸抖擞精神,便迎住郝天虎,计全、朱光祖、关太、何路通也就齐来迎敌。战未一刻,郝天虎等固然力不能敌,且又寡不敌众,皆被黄天霸等杀得大败而去。黄天霸便要赶杀上山。朱光祖道:“老贤侄不必性急,现在已经捉住一个。咱们欲进连环套,就在捉住的那人身上。咱们可先将他带回去,再作道理。”天霸道:“现往那里去呢?”朱光祖道:“咱们来的时节,见离此三四里路有一客店,咱们且回到那客店住下,再作商量。” 天霸当下答应,吩咐车夫,将车辆回头赶去。他便押着郝天龙一路回来。不一会,已到客店。黄天霸等将车辆安下,又将郝天龙放在一旁。走进房间,当有店小二招呼已毕。黄天霸便问朱光祖道:“朱爷,你老方才说欲进连环套,就在此人身上,但不知如何设法,乞道其详。”朱光祖闻言,即走到黄天霸面前,附耳低低说道:“只须如此如此,便可知里面的消息了。”天霸听说大喜,即刻同朱光祖、计全、关小西、何路通五人,来到郝天龙房里。只见郝天龙四马攒蹄捆在那里。黄天霸即上前亲解其缚,向他躬身一揖,道:“某多多冒犯,幸勿见罪尸郝天龙也还礼答道:“某被捆之人,敢劳如此?前者冒犯,亦望恕罪无知。”天霸道:“岂敢!岂敢!”随即送郝天龙到房间重新施礼。郝天龙又与朱光祖等人见礼已毕,然后坐下。天霸又命店小二送上茶来。天霸复问道:“好汉在这连环套,还是独守此山?还是另有寨主?”郝天龙道:“俺不过率领兄弟四人。多蒙寨主之情,在这连环套当了四个头目,镇守四座寨营。俺家寨主平时却不出来。”天霸道:“但不知贵寨主姓甚名谁,镇守此山有几年了?”郝天龙道:“俺家寨主姓窦名尔墩,到此已有多年。从前专在北路一带做些买卖,江湖上也大大地有声名。还有个小寨主,名唤飞虎,也是武艺精强,江湖上也有些名望。”黄天霸道:“我道是谁?原来就是窦老英雄,某闻名已久矣!常要去拜访,恨无其便。今幸到此,明日当竭诚去拜他一拜。但不知这山上那四座寨栅如何严密,某可能上山吗?”郝天龙道:“若问这四座寨栅,第一道名叫飞豹栅,是俺四弟把守;第二座名飞彪栅,乃俺三弟把守;第三、第四两座名飞虎、飞龙,却是俺与二弟分别把守。平时无论什么人,欲进大寨去不容易。俺们上山有个规矩:是凡在山的人,上自俺等兄弟,下次小喽罗,每人都有一面腰牌,出入须要验明腰牌无误,方准放他行走。若无腰牌,即便是自家人,也要当作奸细办的。因此人人腰间各有腰牌一面悬挂。尊驾若要上山拜访寨主,俺便即日回山告知俺三个兄弟,如见尊驾一到,叫他们即刻开栅便了。” 此时朱光祖在旁见郝天龙身旁挂腰牌,因暗与黄天霸打了个手势。天霸会意,也就指着那腰牌与郝天龙道:“尊驾这腰间所挂的,莫非就是腰牌吗?”郝天龙道:“正是腰牌。”天霸道:“如要上山拜道;“就以此物为凭据?”郝天龙道:“即以此物凭据;若无此物,就干例禁了。”黄天霸道:“既如此,某明日要上山拜访寨主,虽有尊驾之言,可请令弟开放进去。若令弟那时偶然不在那里,某无此腰牌,不但不能进去,还恐有干例禁,那不是空跑一趟吗?某意敢请尊驾这腰牌一用,到山之后,即便奉还。不知尊驾尚可见允吗?”郝天龙笑道:“尊驾未免过虑了。既然如此,这腰牌借与尊驾有何不可?”说着,便从腰间摘下来,递与天霸。天霸道:“某还有一虑:今虽承尊意肯借腰牌,若某到了宝山,寨主爷不肯相见,那不还是空跑一趟,有负某的诚意吗?”郝天龙道:“尊驾如实意前去,俺家寨主断不会不见的;即使有什么话说,俺当一力荐引,断不致有负尊驾之意,但请放心。”天霸道:“能得尊驾先为我荐,咱便毫无他虑了。”郝天龙大喜,当即辞别。原来郝天龙是个莽夫,被黄天霸这一番说项,把个郝天龙说得糊里糊涂,把腰牌送与天霸,接过朴刀,道谢而去。黄天霸将他送出门外,转身回来。朱光祖又向天霸用话激道:“老贤侄,现在腰牌虽有了,但是那山上实在不容易上去。虽然郝天龙有此一番说话,强盗的心却不可测度;万一郝天龙明日有变过来,那时老贤侄身入险地,恐怕不便。在我看起来,还是不进去的为妙。”天霸一闻此言,大叫一声道:“俺黄天霸若不将御马探听出来,誓不相见!”说着掉转身便气冲冲而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八回 联交结强盗苦陈词探情由总兵假献马 第三百二十八回 联交结强盗苦陈词探情由总兵假献马 却说郝天龙别了天霸等人回转山寨,走到半路,正好遇见郝天虎等,带了许多喽兵,重新赶到杀来。郝天龙一见便喝住道:“兄弟不必如此!那姓王的却是好人。为兄的被他捉去,以为性命难保。那里知道,他不但不与我为难,反而给我亲解其缚,与我谈了半日。我将寨主大名说出。他原来久慕寨主的大名,要来拜望寨主。将为兄的腰牌借去,说是明日一定到山给寨主拜望。”说了,当下便一齐回转山头。 到了次日,窦尔墩便将郝天龙等传至大寨,大家参见已毕。窦尔墩道:“近日山下有什么肥羊从此经过?”郝天龙道:“并没有什么肥羊。”窦尔墩道:“诸位贤弟,既然无有生意走此经过,还须到各处张罗才好。不能坐吃山空。”郝天龙答应道:“早晚当去远方打听便了。”正说之间,只见有个巡山喽兵拿了一封简帖,走到窦尔墩面前跪下,说道:“启大王爷!山下现有一个姓王的,说是久仰大王的姓名,前来拜访,不知大王可招呼进来码。”窦尔墩闻言,因问道:“此人有多大年纪?”喽兵道:“约有三十岁开外。”窦尔墩道:“他还带什么人来?”那喽兵道:“就是他一人,并无伙伴。”窦尔墩道:“这可奇怪。他既未带有伙伴,怎么独自到此?他是一个小娃娃,又何以知道俺的名望?你去向他说,就说我不见,叫他好好回去吧!”郝天龙在旁说道:“大哥,在小弟的愚见,还是见他的为是。”窦尔墩道:“贤弟!你此话怎讲?”郝天龙道:“大哥有所不知,人家既有心前来拜访,那管他年纪大小?不必说那姓王有的三十多岁,就是他十几岁,只要他竭诚而来,也是他一片好心。若不将他请进来,显没了俺们江湖上义气,而且要被他小量了俺们。所以小弟愚见,还是见他的为是。”窦尔墩道:“据贤弟所言,这姓王的是要见的?”郝天龙道:“要见的。”窦尔墩道:“见得的?”郝天龙道:“见得的。”窦尔墩道:“既然见得,就烦贤弟与咱一同出去相迎。”郝天龙答应。 窦尔墩又命众喽兵排队迎接。众喽兵答应一声,即刻排起队伍,大寨内又奏起乐来,大吹大擂,窦尔墩迎接出去。 你道黄天霸如何上得山来,只因他有了腰牌,因此毫无阻挡。黄天霸正在寨外等得心急,忽闻大吹大擂,鼓乐齐鸣,知道山上有人迎接出来,他便留神观看,但见:前面走的四人,便是昨日会见的郝家兄弟。后面一人,身长八尺相开,五色脸,凹眼睛,尖鼻梁,扫帚眉,颔下一部红须,实在相貌狰狞,穷凶极恶;身穿一件洒花直裰,脚踏粉底乌靴。黄天霸正自凝神观看,忽听一人招呼道:“来者莫非姓王吗?”黄天霸一闻此言,知道是郝天龙的口音,因抢进一步,答道:“在下便是王姓。那位是寨主?”郝天龙指着窦尔墩道:“这便是俺家寨主。黄天霸便即上前,欲与窦尔墩行礼。窦尔墩当下拦道:“且请大寨内坐下谈心。”黄天霸答应,窦尔墩便让天霸前往大寨。不一刻,已到了大寨,彼此行礼已毕,窦尔墩让天霸上座。有喽兵献上茶来。天霸开言说道:“在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早欲前来拜访,恨无便到此。今日便道经过,一来拜望,二来特献一匹好马与寨主乘坐,但不知寨主爷尚肯笑纳否。”窦尔墩道:“俺与尊驾尚未谋面,何敢擅收宝马?但不知所得之马,何谓宝马,可能一闻其详吗?”天霸道:“寨主若问此马,虽不能算龙驹,也要算得一匹马中良骥。俺因此马非绝大英雄,人中豪杰,恐不能消受。某素仰寨主英名,故愿献此马以为坐骑。这匹马某本无意而得,昨经过张家口,偶在市闲游,忽见这匹马身长丈二,离地高有八尺,浑身毛片雪白如霜,四足开张,大如盘盖,两个呼风耳,高竖顶门,真好一匹坐骑。某见此马,便要出价去买,可恨那卖马的高抬其价,说要一千银方可出售。某一时性急,见故意居奇,便存了一个盗马的心思,使他一两银子都取不回去。因于夜间到马市,轻轻地将马盗了出来,某便骑上那马飞奔而走。那知此马放出一身绝技,其快似飞,真个是逐电追风,日夜可行八百里。某亦明知此马虽然盗了出来,也是难带回去。若欲送与他人,实在又不能割舍。因仰寨主大名,所以特此奉献。但寨主不可小量此马,务要笑纳的。倘若见外不收,不但令进献之人生愧,且埋没此马的宝贵了。而况此马真不易得,寨主爷可肯笑纳否?” 窦尔墩见说,哈哈大笑道:“原来尊驾得了这匹马,就将它说得如此宝贵,在俺家看来,也不算什么希罕,俺家现放着一匹不世的宝马,真要算得价值连城,名唤‘日月驌骦’。日行千里,比尊驾的这匹马,可是要宝贵百倍了。”天霸此时闻得此言,心中暗喜道:“果然此马被他盗来。既有着落,那就易于设法了。”因问道:“寨主爷既夸得这‘日月驌骦’马,如此宝贵。但某不曾亲见,总有些不肯相信。某以为咱这匹马,就无处寻觅,那里还有‘日行千里’的马呢?恐怕是寨主爷故作此说吧!若果真有此马,可能赐咱一看,好给咱见识见识。”窦尔墩道:“尊驾如不肯信,俺家就将那马牵出,给尊驾一观便了。”天霸道:“既如此,便请寨主爷牵出来与在下一看。窦尔墩当即命人将“日月驌骦”马牵来。当有喽兵答应前去。不一刻,已将马牵至寨内。窦尔墩即请黄天霸去看。天霸只得极口赞道:“果是好马,不愧寨主爷居奇。但是寨主爷这匹马,系从何处得来,可能一道其详吗?”窦尔墩道:“尊驾不知,此马乃当今万岁之叔梁九公千岁的坐骑,向在御马房喂养。俺家久已羡慕,因此将它盗来。”黄天霸道:“这匹马就是御马。现在被寨主所盗,难道当今万岁就罢了不成?也不追问吗?”窦尔墩道:“尊驾此话又不明白了。御马房既失了马,那有不追问之理?但是他不知道是俺所盗,又向何处追问呢?”天霸道:“若是有人知道,这匹马现在这里来,到京里报上一信。当今万岁便即刻发兵前来,那时寨主爷能不将此马交出否?”窦尔墩道:“果能有人知道,俺家别有道理。那怕他发兵前来,只要寻不出此马,他又能奈我何?”天霸道;“敢是寨主爷到了那时,又将此马藏在他处,官兵搜不出来,或是闻风而逃吗?”窦尔墩道:“俺实不相瞒,只因有一家,可以去寄在那里。不但寄在那里,俺还要去送信:说是此马是他所盗,俺便可以置身事外。自古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只要有了真赃实据,还怕他赖不成?不是他盗的,到了那里,见有原马在此,也是他盗的了。不然何以这匹马就在那里呢?即使有人实在知道是俺所盗,将俺捉去,俺也要将他扳上一扳;说是他使俺去盗,也要将他扳倒,使这一家问罪。”黄天霸道:“寨主爷如此所为,莫非这一家与寨主有仇吗?”窦尔墩道;“俺若与他无仇,何必要去移害?”天霸道:“但不知那家姓什名谁呢?”毕竟窦尔墩说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二十九回 争胜负窦尔墩定期决输赢黄天霸讨战 第三百二十九回 争胜负窦尔墩定期决输赢黄天霸讨战 却说窦尔墩因天霸问他这仇人的姓名,当下便道:“尊驾有所不知,这人虽非血海冤仇,也算仇深似海。只因当日有个黄三太那老儿”天霸听他说了一句,便变色问道:“黄老英雄怎样?”窦尔墩道:“那老儿俺与他向无仇隙,他做他的镖客,俺做俺的买卖。这日因打擂台,他将俺三次打败,因此俺的名望被他败了!”天霸道:“据寨主所说,到底他老人家算得是个老英雄,天下闻名了。寨主既被他老人家打败,就该自悔,才是道理。为何要出这等毒计,前去害他?”窦尔墩道:“你这话说得太不近情了。你可知道谁不要名?谁不要脸?那老儿虽有了声名,俺家可不能名闻天下;不但如此,而且被江湖上朋友耻笑。你道这仇恨可深不深吗?俺家久思报复,恨未得便,现在将御马盗来,移害他一家性命,才出俺心头之恨呢!”天霸道:“寨主爷!俺且问你一人,现在那总漕施大人,此人究竟如何吗?”窦尔墩道:“那施不全俺家亦久闻他的大名了。”天霸道:“这施大人还算是清官吗?”窦尔墩道:“他要算是大大的一位清官。”天霸道:“还是清官好?还是赃官好?”尔墩道;“自然清官好,那有赃官好的?”天霸道:“你既知道清官好,你怎么不怕清官呢?”窦尔墩道:“俺又不去惹他,为什么要怕他呢?”天霸道:“你虽不去惹他,就是你移害于人的恶计,若被施大人知道了,也不能轻恕于你。就便施大人不知道,难保黄老英雄不去他老人家那时申诉。既到他老人家那里申诉,这要经他老人家讯问,也不怕你不招出实在口供来。那里虽要移害于人,恐怕未必能够。”窦尔墩道:“就便施不全知道,或是黄三太那老儿去告,不必说施不全没处寻俺;即使将俺寻到了,只须俺咬定牙关,硬栽那老儿主使,施不全又能奈我何?”天霸道:“据你所说,施大人死也不怕的,你可知道黄三太老英雄早已去世吗?”窦尔墩道:“那老儿死了?”天霸道:“他老人家去世了。但是他老人家虽然去世,却有个儿子,现在要算得是国家的栋梁,施大人心腹。一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畏,四海闻名的英雄黄天霸。”窦尔墩道:“原来那老儿已死,可是便宜了他。若说他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未必有什么能为,你不必说他的儿子如此的厉害。” 此时天霸正是怒不可遏,免不得大声说道:“你说他儿子是无名小辈,你可曾会过黄天霸吗?”窦尔墩道:“俺虽不曾会过,料想也甚平常。”天霸道:“你要会他吗?”窦尔墩道:“又何必会此小辈?”天霸此时实捺之不住,因大声喝道:“窦尔墩!你这老儿坐稳了。你可认得漕标副将,遇缺升补总兵官,咱老爷黄天霸吗?”窦尔墩一闻此言,大惊失色,因也怒道:“黄天霸!你这小子,休得口出大言,须知俺爷爷不是好惹的。”天霸道:“俺老爷那管你好惹不好惹,只要你将御马速速献出,俺老爷与你万事甘休;若再有半字含糊,可莫怪咱老爷有些对不起你。”窦尔墩道;“天霸,你休得猖狂,你可知道俺的双钩厉害吗?”天霸道:“咱也不管你双钩单钩,只要将御马火速送出,咱爷爷或可看你的薄面,不加罪于你;若再自恃武艺,难道你有钩,咱老爷没有刀吗?”窦尔墩道:“天霸!俺家也不与你辩此口角。尔若赢得俺的双钩,再将御马复盗出去,俺家便从此撒手,永不再做此等买卖。只恐你徒有虚名,赢不得俺爷爷的双钩,盗不出御马,那就是一个没用的小子了。俺也不与你计较,尔可再叫别人前来会我,尔不必再到俺大寨了!”天霸道:“咱若赢不得双钩,盗不出那御马,咱也不算是个赫赫有名的黄天霸。但是咱今日手无寸铁,不便与你争论,明日吾来,擒你便了。”窦尔墩道:“既如此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霸道:“明日定来会你。”黄天霸说罢即辞出,独自下得山来,当即赶回客店。 朱光祖一见便问道:“所访各节,究竟有无消息?”天霸道:“御马也曾见过。原来就是这窦尔墩老头儿所盗;他因为与小侄的父亲有夙仇,要将此马来送到咱家,扳害俺全家性命,现在小侄已经与他说明。他说:‘只要小侄赢得他的双钩,便将御马送出。’小侄也与他说定:明日会他,与他比个高下。如小侄赢得他的双钩,不怕他不将御马交出,若再有翻悔,咱可不能善自待他了。”朱光祖听说,当时眉头一皱,又将头摇了一摇。天霸道:“叔父如何这等模样?敢是料小侄不能赢他的双钩?还是怕他不还御马呢?”朱光祖道:“俺倒不甚怕他不交出御马,只愁老贤侄赢不得他手内双钩。”天霸道:“他的双钩就这样厉害吗?”朱光祖道:“贤侄有所不知,他的这双钩,却非别样兵器,名曰‘虎头倒软刺索钩,百步之外钩人兵器,百发百中。人若碰到他钩上,这人定然肉绽皮开,筋酥骨断。而且他这一对虎头钩,曾用毒水煮过,所谓见血封喉。人不被他钩上,却不要紧;若皮肤被他钩破,只须七日,浑身定然发肿而亡。他却有解毒的妙药。所以昔日你家尊大人与他比试擂台的时节,曾经与他讲明,不准带着兵器,只比拳脚。后来被你家尊大人暗用金镖,将他打败。因此与你家尊大人有如此仇隙。他今既约你前去与他比试,贤侄又答应下来。如若不去,必然给他耻笑;如若前去,他这双钩,贤侄定然赢不得。非是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其实那人双钩真是厉害。贤侄既与他约定,明日前去,务要格外留心,万万不可勉强,更万万不可凭自己生性!能赢得最好,设若不能,可赶速回来。好在御马既有着落,即使赢不得他的双钩,咱们大家再设计策,总要将御马取回。不然,贤侄有违旨之罪,就是咱也无面目回见大人。贤侄宜见机而作,不可任性而为。”天霸听朱光祖说了这话,知他是一片好意,也就唯唯应命。黄天霸安歇一夜。 次日一早,即使起身,饱餐已毕,便约朱光祖等一齐前去。走了一会。已到连环套山下。天霸向朱光祖等道:“诸位可在此稍等一回。”朱光祖慨然答应。但见天霸装束停当,取了单刀,藏了镖囊,飞身上马,各人亦带兵器。黄天霸一骑马,便飞到山前,高声大喝:“上面听着!你可速报知窦尔墩那老儿,就说漕标副将升授总兵黄天霸老爷,特来与他比试。叫他速速下山,比个高下。”那巡山喽兵一闻此言,即刻飞报进去,到了大寨,就将黄天霸说的话,告知窦尔墩。尔墩闻言,也就命人备马,他便将钩提上马,直往山下冲来与天霸比试。毕竟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回 使双钩败走黄天霸设妙计暗算窦尔墩 第三百三十回 使双钩败走黄天霸设妙计暗算窦尔墩 话说窦尔墩提钩上马,冲下山来,早见黄天霸立马以待。黄天霸一见窦尔墩出来,大怒喝道:“该死的匹夫!大胆的强盗!不思悔过,反要移害于人,擅盗朝廷的御马。咱老爷今日到此,还不早早下马受缚,难道真要与老爷比试吗?”窦尔墩闻言,也大怒道:“好杂种!你休得多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赢得咱老子手上的双钩,咱老子自然将御马交出,让你去朝廷立功;若赢不得咱老子的双钩,不但休想御马,还要使你磕个四方头,方饶你性命。若道半个不字,休怪俺老子无情,将你擒获上山,替那黄三太送死。好小子!你快放马过来便了!”黄天霸闻言,“哇呀呀尸!”一声大喝,因骂道:“咱老爷若不将你这无耻的老匹夫捉住,碎尸万段,誓不为人!”说着将马一拍,飞纵过来,举起一刀,直往窦尔墩劈面砍去。窦尔墩一见黄天霸举刀砍来,哈哈大笑道:“来得好!” 说着将右手虎头钩一起,就向天霸的刀上来迎。天霸也知他的双钩厉害,那里能将手中给他的虎头钩搭住?随即将刀向怀里一收。窦尔墩一刺落空,不曾将天霸的刀钩住,当下即飞起左手的钩,向天霸刺来。天霸见这来势甚猛,即便将马向旁边一领,那马从窦尔墩身旁擦过。天霸就回身反手一刀,窦尔墩说声:“不好!”赶着将左手钩向里一收,又将右手钩向背后来迎。天霸已打定主意:“任你双钩厉害,我总不与你对面交战,专在你背后乱砍。难道你有后眼,可使双钩吗?”天霸见窦尔墩已回转身来,左手钩刺到,也不去迎接,又将马一拍,从窦尔墩右侧闪躲过去,趁势又是一刀,直向窦尔墩右肋下刺进。窦尔墩道:“好小子!来得好!”说着就将右手的钩,向天霸的刀上一磕,准备碰上去,就这一绞,那怕你刀法再厉害,总要被他绞落下去。天霸见了这钩磕将下来,知道他要来绞刀,便又将刀向怀中一收来,窦尔墩的钩落空之时,复一刀认定窦尔墩胸前刺到。此时窦尔墩右手的钩不及来迎,只得将左手钩复又来迎。天霸这一次又未刺中,他的钩复又刺来。天霸暗想道:“我与他如此战法,怎能赢得他的双钩?不若冒险与他试一试看,单看他双钩怎样厉害。”主意已定,一面将钩让过,一面喝一声道:“窦尔墩你这老儿,看你老爷的刀吧!”说着就一路花刀砍进去,只见前八刀、后八刀、左八刀、右八刀,上下又是八刀。真个是舞动如飞,大有神出鬼入之妙。窦尔墩也就前后左右,上下遮拦隔架,迎接他的花刀。在天霸蛮想这一路花刀杀进,总可伤及窦尔墩一处;那里知道窦尔墩的钩法实在厉害,不但不能伤他,而且无懈可击。在窦尔墩初以为他藏闪躲避,不敢与他左右争斗,只道他有名无实,今见他舞出花刀,暗暗有些惊讶!虽然自家钩法,却是精妙无匹,唯花刀一层,不能过于藐视,若偶然大意,不免即为所败,因此也就格外留神迎敌。两个人全有用意。等到天霸一路花刀使完,你也不曾将我刺伤,我也不曾将你打败。此时天霸杀得兴起,准备与他死战。偏要胜他的双钩。因大吼一声:“窦尔墩你这老杂种!咱老爷不愿你在马上相斗,你敢下马步战吗?”窦尔墩闻言,正中心怀——你道这是何故?原来马战虽然得势,却不比步战灵便。步战身纵蹿跳,自由便利;马战任你身躯灵活,总不能如步战便捷。因此窦尔墩正中心怀,当下说道:“好小子!你要步战,咱老子还惧你不成?”说着就跳下马来。黄天霸见他下马,自己也即跳下,站立身躯,放开架路,随即一刀向窦尔墩刺来。窦尔墩也就接住。两人一来一往,又杀了三十余个回合。忽见天霸一刀砍去,窦尔墩将双钩一接,不知不觉这左手的钩已将天霸的刀搭住,趁势向怀里一拉。天霸说声:“不好!”知道自己的刀已被他钩住,因急向怀中来拖,居心将他的钩拉断下来,便可将刀收回。那里知道正在用尽平生之力,与窦尔墩夺刀,又见窦尔墩左手钩又到。天霸心中暗道:“此时若欲胜他,断断不能,不如使他上个小当,后再设法。”因将手一松。窦尔墩出其不意,咕冬一声,栽倒在地。天霸见他跌倒,便趁着抢进一步,一面取出镖来,准备去打。那知窦尔墩虽然跌倒,并未昏迷,还是刻刻留神,防备天霸暗算。此时已看出破绽,赶将身子爬起,一撒手,早将手中的钩抛了过来。天霸不及提防,小腿上早被着了一钩,所幸不曾着肉,系将靴统子钩住。天霸边说:“不好!”急急将小腿往后一缩,那靴统被钩下一段来。黄天霸不敢恋战,只得撒腿就跑。朱光祖等远远地见天霸败下,赶着追过去,给他将马圈住。天霸上马,一齐回客店而去。窦尔墩大获全胜,心中好不欢喜。也不再追赶,率领众喽罗回山。 且说黄天霸等败回客店,众人下马,进入房间。朱光祖首先问道:“老贤侄你中了他一钩,曾伤及那里?”天霸道:“幸不曾伤及皮肉,但将靴统子钩去半截。”朱光祖道:“还是不幸中之大幸!若伤及皮肉,那可真费事了。”天霸道:“果然这老儿双钩厉害,怎样想个法儿,去破他双钩?”朱光祖道:“他双钩一日不破,这窦尔墩一日难除,御马一日不能取回。可是要破他的双钩,实在不甚容易。别样兵刃他可许你近身,独有双钩只准他钩人,人却近身不得。”天霸道:“便如何是好?”朱光祖道:“也实在没法。”关太道:“何不也学黄老伯父,不与他比试兵刃,明日约他比试拳脚。若胜得他,就叫他将马交出;否则群起而攻之,将他打死,可将那御马取出来了。”朱光祖道:“关贤弟!你只知道与他比试拳脚,可知从前他上黄英雄的当,现在再要如此那样,他也不肯与你比试的。”计全道:“既如此说,难道一日不能破他双钩,就一日取不出御马;若一年破不了双钩,那御马就不去取了不成吗?”朱光祖道:“咱却有个主意在此,但能成功,不但御马可取出来,就是窦尔墩那老儿也可擒获。但恐一次不行,又恐他防卫甚密,更怕他收藏地方咱不知道。”计全闻说此言,忽然大喜道:“朱大哥能如此办法,那就妙了。” 黄天霸在旁虽闻此言,却不知是何意见。因急急问道:“朱老叔!你究竟是什么主意?快说明了罢!免得使人怪气闷的。”朱光祖道:“老贤倒!你不必着急,任那老儿双钩厉害,咱却要略施小技,将那老儿收服过来,以助贤侄立此大功。非是咱故意夸口,那老儿不过仗着那双钩,除去双钩,那老儿就无依靠了。”毕竟朱光祖如何用计破他双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一回 朱光祖问路斩更夫郝天龙巡夜回本寨 第三百三十一回 朱光祖问路斩更夫郝天龙巡夜回本寨 却说朱光祖笑道:“老贤侄!这窦尔墩所恃的就那双钩厉害,若说破他的双钩,可是没有法破,唯有将他双钩先盗回来,然后再与他交战。那怕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足虑了。咱的主意,就是要去盗他的双钩。”黄天霸闻言大喜道:“能得你老如此出力,小侄就感激不尽了。但不知何时去呢?”朱光祖道:“说去就去,还有什么延挨?唯虑他防备甚严,一次恐不能到手。且到了那里,再作计议便了。”天霸又给他谢了一回,然后大家摆出酒饭。用毕,朱光祖就养了一回神,约至初更时分,他便装束停当,带了单刀,又将鸡鸣断魂香藏在身旁,并带了火种,使出赛时迁的手段,即刻出了店门,直往连环套而去。原来朱光祖有两个绰号,一唤草上飞,一唤赛时迁,只因他飞檐走壁的功夫,要算第一。不论到什么地方,皆是毫无声息,真是身轻似叶,步快如风,展出那偷盗的本领出来,不亚当年时迁盗甲。所以他的绰号,名叫草上飞,又叫赛时迁。朱光祖一路走来,不一会已至连环套山下,当即放出飞檐走壁的武艺,由山脚下蹿到半山,早到第一座关隘。此关原来郝天豹所守,名为飞豹关。朱光祖来到关下,一纵身飞过寨栅,见里面尚有人声,他知道是守关喽兵尚未睡觉。暗想道:“这里面的道路,连环曲折,甚是难认,我又不知路径,怎么认得进去?不若如此如此。”在山路上拾了一块石子,拿在手中,四面一看,只见东面有一间小小更楼,便将手中石子取出来,向那更房门上打去。只听啪的一声,早惊动里面巡更喽兵,疑惑是巡夜头目出来巡查,赶着拿了更锣,开门出来。朱光祖此时,却早隐在黑处,等到巡更的喽兵敲着更锣,走到僻静地方,朱光祖抢上一步,拔出单刀,先将刀背向那巡更喽兵背后一刀背。只听得巡更喽兵“哎呀”一声,还未喊出来,朱光祖已跳到面前,亮出刀去,口中喝道:“你喊,咱就是一刀。”那巡更喽兵一见,实在吃惊不小,赶着跪下,哀求:“老爷饶命!小人再不敢嚷。”朱光祖道:“咱且问你,此去大寨,还有多少路程?究竟是什么走法?你如说得一字不差,咱就饶你狗命;倘若含糊,咱就是一刀,将你的首级割下。”那喽兵道:“老爷开恩,小人情愿直说。”朱光祖喝道:“你且说来。”那巡更喽兵道:“此去路径,曲折连环。老爷只认定西南转弯,皆是生路。约有二里光景,便是第二座关。进了关,可不能向西南走了,可要倒回头向东北,也约有二里路,便是第三座关。进了关,又要向西南走,还有一里多路,就到了第四座关。进了关,可又要向东北走,约有半里路的光景,那里有一棵大松树,既不能向东南,又不能向西北,可是要先向东南,后向西北,再走一里多路,便到了大寨了。”朱光祖听得清楚,又细细记了一遍。复又问道:“现在这时刻你还进去吗?”那更夫道:“小人们待到三更时分,便进去换班。现在已将三更了,小人要进大寨去换班了。”朱光祖道:“你叫什么名字?”那更夫道:“小人叫王八。”朱光祖听他一番言语,将路径切记清楚,便手起一刀,将王八杀死。就将他的灯笼向他身上一照,只见王八腰间,挂着一面腰牌,上写“前哨更夫一名王八”。朱光祖一见大喜,当将王八牌儿取下来,又将王八身上衣服剥下。先将腰牌挂在身间,然后将王八衣服也穿在身上。这才将王八的尸身,推在一旁。他便提着灯笼,提了更锣,又将自己的单刀藏好,便一路敲着锣,依着王八所指路径,一直向西南走去。约有二里的光景,果然到了第二座关。正要越关而进,早见关内已走出一人,手里也提着更锣、灯笼,由关内唱出,向朱光祖迎面走出来。到了朱光祖面前,只见那人问道:“来的可是王老八吗?”朱光祖也就含糊答应,走了过去。进得关来,仍照着王八的话,向东北走去。不一刻,已到了第三座关。朱光祖一看,见栅栏关闭。他便上前叫门道:“换班了!开关呀!”里面有人答应道:“不要叫,换班就换班,要这样喊法做什么呢?”朱光祖也道:“人家巡了半夜,你们好睡呀!还不换班,难道还要巡到天明吗?”正说之间,关门已开。朱光祖不问原由,埋着头直向里走。那守关的喽兵也不盘问,总以为是自家人——每夜皆是如此的。朱光祖过了第三关,仍然照着王八的话,直向前进。一会儿已到了第四座关,却比前三关紧,每夜皆要盘查的。朱光祖才走到关前,当有人出来问道:“你是谁呀?”朱光祖见问便答道:“咱是王八。”那人又问道:“你是那一哨的?”朱光祖道:“是前哨的。”那人道“你是前哨第几队?”朱光祖见他盘问第几队,可是回答不出,只得含糊应答“是第三队。”那守关的道:“你的腰牌拿来我看!”朱光祖就从腰间将腰牌取下,递给他看。那人验明无错,复又换了一面腰牌,递给朱光祖。朱光祖当将腰牌接过,仍然挂腰间,也不与那人闲话,掉转身躯,即向大寨而去。不一刻已到大寨,一想道:“我到是到了此地,却不知那窦尔墩老儿的卧房在那里。与其前去寻找,不如再停一刻,等个人出来,问他一问房间,问明白了,好直接前去,岂不较为爽快?”主意打定,便在黑暗处,将身子隐藏好,钻在那里。等了一刻,只见对面走来一个人,朱光祖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郝天龙。朱光祖赶着将身子缩过去。转到那边,探身来望,只见郝天龙走过,后面跟着三人,仿佛喽兵模样。又见末后一人,不跟着郝天龙一齐走出,偏向旁边走过去了。朱光祖看了一会,见郝天龙已经走过,他偏去追那末后的一人,转了两个弯子,居然被他赶上。此时来不及拔刀,走上前去,便在那人背后就这一腿。只听咕冬一声,那人栽倒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朱光祖已将单刀拔出,向那人面上一晃,口中说道:“咱老爷有话问你。你若不说真话,咱老爷就是一刀,送你的狗命。”那人被这一吓,又是跌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爷,老爷,有话要问小人,便请说出。如果小人知道,断不敢撒谎。”朱光祖说道:“咱且问你,你家寨主现在那里?你可速速说明,咱老爷饶你狗命。若有半字虚言,将你一刀砍为两段。”那人道:“容小人奉禀:俺们寨主现在上房,大概已经睡觉。老爷问他有何话说?”朱光祖道:“咱找他有事,你休得多言。咱再问你,这上房在那里?”那人道:“在这大寨后面第三进。咱家寨主所住的房间,是东首一个。西首房间,是咱家小寨主住的。这两日小寨主不在寨内,出去做买卖去了。”朱光祖道:“你可知你家寨主的那一对虎头钩,他平时放在何处?”那人道:“小人这个实在不知道,还求老爷恕罪。”朱光祖见他说不知道,也不追问,随手一刀,结果了性命,直往上房而来。欲知如何盗出双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二回 盗双钩初进连环套借火亮惊醒窦尔墩 第三百三十二回 盗双钩初进连环套借火亮惊醒窦尔墩 话说朱光祖此时将王八的衣服脱下,摔却灯笼,也不管那人尸首倒在地下,他便提着刀,直向上房而去。走到大寨围墙以外,便一纵身蹿上房檐,蹿房越屋。不一刻,到了第三进,便蹿到东首那间屋上,就房檐倒垂下来,用了猿猴坠枝的架落,将身向窗户外望房里一瞧。只见房里面,尚有灯光。便用津唾将窗纸沾湿,用刀尖戳了一个小孔。此时他已轻轻地跳落地下,靠窗脚下站住,复又从窗户纸上小孔中望了进去。只见那房内靠东首板壁,摆着一张方桌子,又一个半明不灭的残灯。当面有一张床铺,挂着蚊帐,帐子却放着,拖在床前。 朱光祖心中想道:“这床铺,大概是窦尔墩的卧床了。可不知他现在可睡在这里不曾。”于是用刀尖轻轻地将窗户拨开,用了个飞燕穿檐的架式,一缩身蹿到房内。即向桌上那残灯上取了一个火,将那鸡鸣断魂香,熏着了一会。然后走到床铺前,将帐门拨开,向里一看,床上并未睡人,只有两条白被,折叠在里面。朱光祖惊讶道:“窦尔墩那老儿不在这里,难道我受了那人骗了吗?”因又道:“且不管他在那里,只要将他的双钩寻找到了,将这件东西盗了去,就没有事了。”一面暗想,便转过身来,在房内各处寻找了一会,并不见什么双钩。只见壁间挂着个木匣,约有三尺来长,有七八寸宽。朱光祖暗想:“难道他那双钩藏在那木匣内不成?”一面想,一面就走到那里,从壁上将木匣取下,就灯前开了,向木匣内一看,原来是一对雌雄剑。朱光祖见不是双钩,心中好生着急,又将木匣盖好,仍代他挂在原处。复又寻找一回,仍然不见。暗说道:“这双钩藏在何处呢?也罢!咱寻不到双钩,便将御马盗出来,亦是好事。”又想道:“又不知御马现在何处,又如何去盗呢?不若仍是寻双钩为上策。”因此又出了房间,将窗户仍代他关上,即从这边檐上飞身上去,蹿到西首那房间屋上,伏身细听。只听西首房里有酣睡之声。 朱光祖暗道:“大约那老儿睡在这边了。”因又走到房檐口,将身子跳落下来。先在窗外静听一会,房里鼻息之声,仍然如是。朱光祖便放着胆,将窗子拨开,取出火亮,向房里一瞧,见当面也是一张床铺,也挂着蚊帐。朱光祖便即蹿身进房,正要取火种点灯,忽听得床上一人喊道:“天霸呀!天霸!不怕你绝大神通,你若赢不得咱老子的双钩,若想将御马交出,可是梦想了。”说到此处,又鼻息如雷。朱光祖道:“此人定是窦尔墩了,咱何不就此将他杀了?那双钩无论寻得出来与否,人既杀死,虽有双钩,也无用的,就如此办法。”主意已定,手执钢刀,走到床前,将帐幕挑开。忽听床上有人说道:“咱什么皆不怕,那怕他黄天霸三头六臂,也赢不得我这一对虎钩。所怕的他前来盗我的双钩,万一被他盗去,那可就战他不过了。”讲只两句复又睡了。朱光祖又要上前动手,忽又听他说道:“咱爷爷的伙伴,尔等就将他摆在鼓楼上,万不可又换地方。还要严加看守,提防有人来盗。”朱光祖一听,心中大喜道:“原来他的双钩摆在鼓楼上。既知收藏所在,那就易于寻找了。”正要转身去寻双钩,忽又想道:“我何以如此呆法,为何定要盗他的双钩?还不乘此将这老儿杀了,免得随后又要与他争斗,又何必定要盗去双钩呢?”心中想罢,即刻抽出刀来将火卷一亮,向床上一照,便举刀向床上砍去。那知不亮这火卷,还可将窦尔墩砍死;此时因这火卷一亮早把窦尔墩惊醒过来。即听他说声:“不好!”因又喊道:“有奸细,快来捉人!”朱光祖一听此言,也不管他何如,随即一刀向床上砍去,只听得啪一声响亮,并未砍在人的身上,却是砍到床上去了。朱光祖便掉转来,身子蹿到房外,一箭步飞身上屋檐,再四面一看,东方已经发白。他却不敢怠慢,急急向山下投奔。却好未碰着一人,走到天明,已经到了第二座关。守关喽兵尚未起来,他便越关而去,暂且按下。 再说窦尔墩醒过来,说一声:“不好了!”喊人:“来拿奸细!”怎么他就不见了?难道他会隐身法不成?诸公有所不知,因他这床后有个暗门,里面安了消息,外人看不出来。他却特为装好此门,以防人家暗算,若遇到三更半夜,措手不及之时,他便将暗门推开,就从这门里逃走。所以他一经惊醒,喊了一声:“不好!”又喊了一声:“有奸细!拿人!”他却早已从暗门内逃走去了,所以朱光祖不曾砍中。此时朱光祖虽走,窦尔墩却传齐合寨人来,各处寻找奸细。那里寻得出人来?早已不知去向,一直寻到大寨以外,忽见有个死尸倒在那里。大家一齐上前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郝天龙随身使唤的小使扣子。大家惊讶道:“怎样他死在这里?却是被谁所杀?”郝天龙也就道:“奇怪了!昨夜咱巡查回寨,他还跟在后面,怎么就死在这里?却是被谁所杀?”正在互相惊讶,忽见第一关守山喽兵,匆匆地走到窦尔墩面前,先请了个安,然后说道:“启大王爷!前哨巡更夫王八,不知何人杀死,尸首抛在地下。”窦尔墩更加疑惑,这王八又是何人杀的呢?郝天龙说道:“据小弟看来,定是那黄天霸小子到此。”窦尔墩道:“俺也曾看见那奸细,却非黄天霸那小子,可不知究系谁人。”郝天龙道: “即非黄天霸,也是那黄天霸那里一起的人。”窦尔墩道:“这话却也有理,除却他那里,还有什么人到此作奸细呢?”郝在龙道:“大哥不曾见个什么物件吗?”窦尔墩道:“幸亏愚兄被他火卷惊醒,不然,险些儿送了性命。”郝天龙道:“照此说来,还不是个奸细,竟是刺客了。”窦尔墩道:“何尝不是刺客。”郝天龙道:“这两日内,大哥还要小心。就是咱们大家也要小心巡查,不可再被这奸细混进来才好。”窦尔墩道:“贤弟这一二日内,倒可无虑。那奸细定料咱们这里这两日必然加意防守,断不敢来到。再过了这两天,反要严加防守。他以为过了几日,俺们这里见没有事,也就松懈下来;他却趁此又到,以致后患。”郝天龙大家齐声说道:“大哥的高见,咱们就遵命照此办法吧!”于是大家各归本寨而去。再说朱光祖奔走下山,便一口气跑回客店。黄天霸等一见,便迎接上来。计全首先问道:“朱大哥辛苦了,所办之事已到手吗?”朱光祖道:“再莫提起,算是白跑了一回。咱早虑到,怕是一次不能到手。却好打听出来,那老儿的双钩收藏之所。”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三回 朱光祖再进连环套黄天霸搜寻窦尔墩 第三百三十三回 朱光祖再进连环套黄天霸搜寻窦尔墩 话说朱光祖与天霸道:“今日双钩虽未盗回,好在他藏钩的所在,咱已知道。包管我明日再去,将那双钩盗回便了。”天霸道:“他这双钩,究竟藏在那里?”朱光祖道:“咱在先也不知道,只以为随身所带。那知到了他房里,四处寻找,不见此物。后来听他梦中所说,才知他双钩所藏的地方。那里也怪我贪心,不然,那双钩也可到手了。”天霸道:“怎么贪心?”朱光祖道:“咱听他说了双钩的所在,咱本要去。后来一想,他既然睡在这里,何不将他杀死?只要他死了那双钩虽然厉害,既无人用,也就成了废物了。”天霸道:“你老的这主意,真是不错。后来怎么不杀那老儿呢?”朱光祖道:“咱怎么不去杀他?咱才将火卷一亮光,那里晓得就这一道亮光,把老儿惊醒了。他便大喊起来,说是:有奸细,叫人来拿。咱听此言,那敢怠慢,即刻举刀砍去。那知道一刀砍去,已不知那老儿何处去了。咱那时却不敢恋在那里,因此才出了他的房门。再向外面一看,东方已经发白,我便急赶回来。这不是咱贪心吗?若不贪心要杀,那老儿的双钩,岂不盗回了吗?”天霸道:“原来如此。但是老叔明日再去,他那里岂不严加防备?怎么得盗出来呢?”朱光祖道:“咱料彼这两日来,不致防备;以为咱断不敢去的。过两日,他那里却有了防备;以为咱料他防备松懈下来了,恐怕咱要前去,因此防备起来。那时咱要前去,岂不仍是空跑?咱偏要在他料所不及料,防所不及防的时候前去,出其不意将他双钩盗来,岂不省了许多事?”计全道:“朱大哥!你真可谓知已知彼了。但你老虽然料事如神,咱却有些不放心你老独自前去,在咱的愚见,不若黄贤弟与你老同去。使他在那里掣老儿肘,你老便去盗钩。等得盗到以后,再来招呼他。能合力将那老儿制服住了便好,不然,能将那御马盗回,亦是大妙之事。不知你老意下如何。”朱光祖道:“计贤弟,你这话倒使得。叫黄贤弟与咱同去,咱也多一帮手,就此说法便了。” 一日无话。到了晚间,黄天霸与朱光祖,各自脱去外衣,穿了夜行衣服,各藏兵刃,暗暗出了店门,又往连环套而来。不一会,到了山下。朱光祖放出飞檐走壁的手段;黄天霸也是如此,好在他两个人皆是熟路。话休烦絮,一齐越过五关,果然那里毫不防备。天霸与光祖道:“老叔!你便前去盗钩,咱便去那老儿房里办事,能将他一刀杀死最妙;即使不然,咱总将他牵制住了,你老放心大胆盗钩。但钩一到手,你老可要送个信来。如若不及送信,总以天明为度,无论事之成否,那时便下山回店,再作商量。”朱光祖道:“此言甚合我意,咱就去了。”黄天霸道:“你老请便。”朱光祖说罢,即便蹿身而去。这里黄天霸也飞身上屋,到了大寨后三进。先到东首那间屋面上,伏身望那房里,静听一会,里面既无声响,又无动静。便缩身下一只脚,倒挂在檐口,一只脚盘在树上,向房里细瞧,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天霸因将腿放下来,跳落在地。取出火种,将纸卷燃着,就手一晃,放出亮光,向里一看,仍看不清楚,因有窗户阻挠。天霸即用刀尖戳了一个眼,近身窗外,用足了眼力,向里观瞧,房里并无人睡。天霸见窦尔墩不在这里,因又蹿到西首房间外面,靠着窗户旁边,正在凝神侧耳,忽听更锣响处,天霸知道有寻更人来,因暗道:“何不捉住那寻更的,问个明白?”一蹿身飞上屋面,专等那更夫前来。不一刻,只见那更夫敲着锣缓缓而来,嘴里喊道:“各寨睡醒些呀!恐防有奸细进来呀!”一面喊,一面转过大寨的后面。 天霸在屋上往下一看,见大寨后并无房屋,乃是一片空地,地上堆了许多乱石。天霸此时即飞身向寨后跳去。只见他一个箭步,早已飞到地下,却好站在那更夫面前。那更夫正往前走,忽见半空中飞下一人,这一吓即便往后一倒,跌倒在地下。天霸见他跌倒,随即将手中刀向更夫面上一晃。说道:“你嚷,咱就是一刀,立刻送你的狗命!你不必害怕,但直说便了。”那更夫听了这话,好容易挣了一会,才说出一句话来:“老老老爷开恩!”黄天霸道:“咱且问你,那窦尔墩这老儿今夜往那里去了?为何他不在寨内?他平日所住的那两个房内,咱已寻过了,皆不见他在那里。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那更夫说道:“小人可真不清楚。既然不在上房里,或者现在内寨,也未可知。再不然,咱家寨主还有一个好地方,别人是不能到的。就是有人晓得在那里,除非自家人才可进去;不然,连门都不会开,怎么进去呢?”天霸道:“这到底是什么所在?何以如此难进去?”那更夫道:“那要晓得却不难。只用两个指头,向那石板上一按,不知怎样那石板就竖了起来,里面就现出石门。人即从门内进去。等进了石门,又用两指在门里一按,不知怎样,那石板复又盖上了,依然如初。听见那进去过的人说,里面地方极其宽大,还有好些房屋。所有珍奇异宝,皆藏里面。咱家寨主还有个小姨姨,住在那里。他今夜不在大寨内住。除去内寨,定然到那石室屋里去了。”天霸闻言又问道:“你可知这石室在那里吗?”那更夫道:“知虽知道,但是不会开那石门。还听人道,那石门如不会开,误碰里面消息,定然要被大青石压死。因此小人不但不敢去开门,连那里也不敢常去。天霸道:“你若怕死,便领咱前去一看,将那石室看过,再领我到内寨去走一遭,咱便饶你性命了。”那更夫道:“只要老爷不杀小人,无论什么地方,小人都情愿领带老爷去的。”天霸道:“既如此,引咱前去。”那更夫不敢怠慢,便站起来,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领着黄天霸,直往石室而去。转弯抹角,已离石室不远。只见那更夫指道:“那峰岭参差,巉峭石的,那里就是了。”黄天霸闻言,便将更夫两膀背绑起来,又在他身上割下一块衣襟,给他塞在口内,把他向无人处一抛,这才前去。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四回 施神勇英雄盗双钩畏罪法巡卒私逃难 第三百三十四回 施神勇英雄盗双钩畏罪法巡卒私逃难 话说黄天霸处治了更夫,直往石室而来。才转过两个弯子,只见对面来了一人。他一见天霸,便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到此何故?”天霸躲避不及,只得答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咱老爷乃黄天霸是也!特来盗窦尔墩那老儿的双钩。”那人一听此言,也不回话,转身就走。天霸一见,知有缘故,也就跟随下去。只见那人随弯就弯,两腿如飞,跑到一个所在。天霸一见,是一座高楼。又见那人推开楼门,直走进去。天霸一见此情形,此时也就跟了进去。只见那人匆匆上得楼梯,急急向一个去处。天霸也轻轻地由楼梯上去。四面一看,只见楼上东首,放着一个鼓架,架着一面大鼓。又见那人爬上鼓架,向鼓上一望,不知不觉,就一吃惊,从鼓架上跌倒下来,只听咕冬一声,把那楼板震得乱响。天霸此时便抢进一步,将那人按住。只见那人已如半死。天霸便要问他的话,见那人张着口,苦着脸,好象有件不了之事。停了一刻,只见那人喊了一声道:“双钩不见,性命休矣!”天霸听得清楚,知道这鼓内就是收藏双钩的所在,现在已被朱光祖盗去了。此时心下好不欢喜,也来不及问那人的话,掉转身出了楼门,寻找朱光祖去了。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是窦尔墩看守双钩的头目,唤作吴用人。这吴用人因得了腹泻的病,出来上厕,忽遇见天霸。听天霸一句话,说要去盗钩,他已惊吓不小,所以赶着没命地跑回去,预备将双钩拿出来,赶紧送给窦尔墩,他便没有事了。那知天霸一见他那种情形,早猜着八九分,所以也就急急跟他跑去,打算如朱光祖不曾盗去,他便自己去盗。那知此钩早被朱光祖盗去了。 自从朱光祖与天霸分头去后,他便寻到鼓楼,先将楼门轻轻地推了几下,见里面关得甚紧。他便不去推门,就飞身上了楼屋。原来这鼓楼四面楼窗以外,皆有栏杆。朱光祖在楼上往下一看,见栏杆可以搭脚,楼窗紧靠栏杆,他便轻落身躯,一只脚站立栏杆上面,一只脚盘在楼窗外短柱之上,将刀取出来,轻轻向楼窗窝槽底下,拨了两拨。打量拨开楼窗,钻身进去。那知里面有铁索连住,再也拨不开来。朱光祖也不再三去拨,复又跳上楼层,另打主意。到了楼屋之上,暗道:“我何不由此下去?”主意已定,即将楼上的瓦揭去了一半,下面露出木板;他又将刀挑木板,划开一块,摆在一旁,便轻轻地先将两只脚往下一试,觉得下面并无阻绊,又将脚缩回来。复又伏身往下一看,将下面的地方看准了,然后用了个燕子穿帘的架式,一蹿身飞入里面。脚踏实地,这才四面观看,去寻双钩。寻了一回,但见东边鼓架上,有面大鼓,周围钉了许多三棱钉,他便知道那双钩定然藏在鼓内了。此时不敢怠慢,复使出时迁盗甲的本领,先走到鼓架面前,向上细细一看,但见无一处可以立足。又向四面再看,预备主意。忽见这鼓架高耸半空,却离正梁不远,他便从此生出计来:便一蹿身,由楼窗上面,逐步爬到正梁上,复由正梁上将身子倒垂下来,两只脚挂定正梁,一手用刀戳在鼓架子上好借劲,一手便去拨那三棱钉,好容易拔了十几根下来。看看可以立足,这才将刀拔起,回转身躯,两只脚立在没有三棱钉地方,便要去取双钩。那知却又寻不出来,原来这双钩藏在鼓内。朱光祖暗想道:“当日水浒上那个时迁前去盗甲,那副甲却藏在鼓内,难道这双钩也藏在鼓内吗?咱不管他,且将这鼓皮划开看一看再说。”因取刀在手向鼓上一划,咕冬一声,鼓皮已经划破。先将刀向里一探,觉得有物。又将刀取出来,即在身旁取出火亮,在手内一晃,借着亮光,向鼓里看去,果见一对双钩,挂在里面。便即探手去取,那知取不下来。又将火亮一亮,才见有细连环铁索,将双钩在那里系住。朱光祖又将刀送到里面,斩断铁索,方将双钩盗出。当即向背后插定,打算仍由楼层上面而去,正在打算,忽听楼梯声响,朱光祖大吃一惊,便即敛声息气,侧耳细听那声音。听一刻,那声音渐渐而远,方知是楼上人下去,又听得声响,是开门出去的声音。朱光祖暗道:“难道楼上看管的人,知道咱在那里,前去送信不成?且不管他,好在咱已将钩盗出,即使有人前来,咱又何惧?就是窦尔墩老儿亲来,咱也不怕他奈何我了。”复又想道:“楼门即开,且不问他是否前去送信,咱何不从此下楼出去较为爽快呢?”主意想定,即刻带双钩下楼,去寻天霸。那知彼此相左,天霸又跟着吴用人到了鼓楼。及至见吴用人说出那“失了双钩,性命休矣!”他知道已被朱光祖盗去。当即下楼去寻光祖,预备一同下山。 天霸出得楼门,仍往大寨而去。想道:“若碰见朱光祖更好,如遇不见,好在双钩他已盗去,咱也可回店稍歇一日,明日再来与那老儿讨马。”一面走,一面打点主意,正往前进,忽见一个黑影子一闪。天霸当下便击了一声掌,送了个暗号;只听得对面也击掌相应。天霸知道是朱光祖无疑了。当下便走到面前,低低问道:“可是朱光祖老叔吗?”光祖道:“老贤侄,咱们去吧!”黄天霸道:“那东西得了吗?”朱光祖道:“得了,咱们快走吧!时候儿不早了。”天霸答应,便与朱光祖二人,仍使出那飞檐走壁的功夫,真个是人不知鬼不觉,下山去了。 再说吴用人吓倒在地,渐渐醒来,见双钩不知去向,心中暗道:“我若去送信,他必然说我不小心,性命必不可保;若不去送信,也是不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如趁此逃下山去,寻找天霸,给他送上一信,将御马的所在告诉于他,叫他前来,或取或盗。我不但无性命之虞,说不定还有好处。”主意已定,连衣服行李也不要了。只穿着随身衣服,连夜绕转山后路,攀岩越岭,逃命下山。且将他按下不表。 再说窦尔墩这夜,实在那石室内睡觉。因他近今得了一个美人,故此在那里取乐。次日一早,窦尔墩到了大寨,正要传齐名寨的头目,商量大事。忽见有几个喽兵,飞跑进来,先向窦尔墩请了个安,跪下道:“启寨主爷!今有巡更喽兵李四,不知被何人背缚,口塞衣襟,抛在石室相近之地。小的今早走到那里一看,才知道是李四。现在已经带来,求大王爷示下。”窦尔墩一闻此言,已吃惊不小,因即说道:“将他带来问话。”未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五回 窦尔墩据报问情节郝天龙奉命看双钩 第三百三十五回 窦尔墩据报问情节郝天龙奉命看双钩 话说窦尔墩命将李四传来问话,那传令喽兵出去。窦尔墩又命传合寨的头目集议,当即有人前去。不一会,郝天龙、郝天虎、郝天彪、郝天豹等,都已齐集大寨;那巡卒亦将李四带到。窦尔墩对郝天龙道:“方才据巡卒来报,声称巡更夫李四,昨夜不知被何人背缚在石室相近之地,口塞衣襟,昏倒在地,今早始被巡卒看见。难道昨夜那天霸小子又来过不成?”郝天龙道:“这事不难追诘,但须问明李四便知分晓。”窦尔墩道:“咱已去传李四了。”只见那巡卒禀道:“小的奉大王之命,已将李四带来,听候示下。”窦尔墩道:“叫他进来问话!”那巡卒答应,即刻将李四带进大寨。李四跪在下面。窦尔墩将他一看,只见他惊魂尚未大定,面色如土。窦尔墩道:“你昨夜何时被人背缚抛在那里?你可从实诉来。若有半字虚言,即刻推出斩首!”李四跪下磕了一个头,战兢兢回道:“小的于昨夜四更以后,由东寨巡更,走到大寨围墙以外。正走之间,忽见大寨屋上跳下一人。小的一见,便欲声喊‘捉拿奸细’那知小的还未喊出声,早被那人一刀背,将小的打倒;复将那明晃晃的钢刀,架在小的颈上,向小的恶狠狠说道:‘你可知黄天霸厉害吗?’” 窦尔墩听“黄天霸”三字,便吃了一惊。因向郝天龙道: “贤弟,果然不出咱所料,竟是这个天霸小子复来。但是仔细想来,这件事还要怪贤弟不是了。”郝天龙道:“怎么又怪咱不是?若昨夜格外严防,天霸即便前来,也要被咱们捉住了。你老说料他定不敢前来,不需防备。所以咱们大家,也就遵命了。你老怎么又怪起咱们不是?”窦尔墩道:“咱不怪你不曾防备,暗怪你当日见事不明,将那小子带进山来,使他知了路径。不然任他武艺再好,怎么能到此地呢?”郝天龙道:“咱当日因不知道是黄天霸,就是你老也不知道是他。后来他追究起御马来,你老又将那御马牵出,与他去看,他这才说出他的名字。你老又约定与他比试武艺,这又怪谁来呢?”窦尔墩还要辩驳。郝天彪道:“大哥也不必与窦寨主辩驳了。在小弟看来,都有失察之误。此时不必说前番的话,且问李四,以后又怎么?”窦尔墩道:“黄天霸小子怎么绑缚你的呢?”李四问道:“后来黄天霸一面将刀架在小的头上,一面说道:‘你嚷咱就是一刀。’大王呀!谁不怕死?谁不要命?只得哀求,说道:‘有什么话说,但请见问,小人就其所知的,对你据实讲说便了。若连小人都不知道的,你虽将我杀死,一刀砍两段,也是枉然。’黄天霸此时才说道:‘咱老爷且问你,你家寨主住那里?’小人先回他道:‘住那里,小人实在不知。而且小人是巡更夫,不进大寨,所以不知道寨主所住的地方。老爷若问小的,据说寨主或住大寨,或住内寨,或住石室。’黄天霸听了此话,他又说道:“大寨内不见你家寨主,这内寨与石室在何处?你可带我前去。’小人心中一想,若不带他去,那时即刻性命难保;若带他到内寨,万一大王果在内寨怎办?虽寨主不怕,但深夜间一时不防备,又还恐大王那时睡着,他先将小人杀死以灭口,防有声张之患;然后他即进房行刺,那可是万分不妥。小的只得带他到石室那里去。小的用心,实因那石室不知道的不但不晓得门在那里,还要有苦吃,所以才带他去。那知他逼迫小的,先带他往内寨。小的说:‘不在内寨。若是不信,老爷只管前去。’那时小的又想激他一句,叫他独自去寻,小的便可赶紧出来招呼了。那知他听了小的这话,他又不去内寨了,就拉着小的直向那石室。小的没法,无法逃脱,只得将他送到石室那里去。看看离石室不远,他又向小的说道:“等到了那里,你可给咱老爷将石室开了,让咱进去。事成之后,咱重重有赏。’大王明鉴:小的受大王的恩典,是何等深重!不必说小的不知道那石门如何开法,即使知道,也不能开门揖盗,作那家鬼弄那家人的事呀!” 李四才说得这句话,忽见窦尔墩一笑道:“你还知这家鬼弄家人、开门揖盗的事是做不得的吗?”李四道:“小的虽是个小人,这点道理也还明白。所谓在一家顾一家,在一国顾一国。何能作出那等事来呢?”在李四却是无心话,在窦尔墩可实在有些刮着郝天龙。此时郝天龙明知窦尔墩这话有因,是刮着自己将天霸引上山来,却不能再与他辩。而且自己有些不是,只得隐忍不言。只听窦尔墩又问道:“黄天霸叫你开门,你怎么与他说的呢?”李四道:“小的就向他说道:‘老爷若真送小人性命,不肯放这残生,便请老爷将小人即此一刀杀死,免得受罪。小人实在不知开那石门,老爷使小人开,小人如何开法呢?’黄天霸听小人这番话,当下说道:‘你既真不知道,咱老爷也不勉强你。咱自会去开,但不能将你放去。’小人听了这句话,心下暗想,难道还杀我不成?小人正在暗想,忽见他将小人两只臂膊,向背后一剪,立刻缚了个结实。又在小人身上,用刀割下一块衣襟,叫小人把嘴张开来,他将那割下的衣襟塞在小的口内。那时小的可真不能开口了。他还不肯放松,又将小的抛在山凹子里。”窦尔墩道:“他将你抛在山凹子里,后来可知道他究竟去开那石室的门没有呢?”李四道:“那里还看得见他去开门呢?但远远听得一句道:‘咱黄天霸特来盗取双钩的!’可不知系同何人所说,以后可全不知道了。”直至天明,方才遇见这巡卒,将小人救起来的”李四尚未说完,只见窦尔墩听说盗钩的这话,即刻面色如土,大惊道:“这便如何是好?万一我那双钩被天霸那小子盗去,咱可真无所仗恃了!”郝天龙道:“寨主休得惊慌,即使天霸本领精强,要去盗那个双钩,甚不容易。而且他决不知这双钩藏在鼓内。他此来是先打听,看这个双钩究竟在于何处;等打听实了,然后再来盗取。”窦尔墩道:“既如此说,贤弟可前去一看,是否被他盗去?速速回信!”郝天龙答应,随即动身出寨,直往鼓楼而去。到得鼓楼门口,只见楼门大开。郝天龙走上楼梯,向上一看,这一吃惊,实在不小。只见楼屋上面,有两架宽阔椽子,露出光来,是通天的。郝天龙知道有人揭去了天窑子了。再仔细一看,又见那鼓架子旁边有拔下来的三棱钉。再从鼓上一看,那鼓皮已经划开。郝天龙即照平时那取钩的法,向鼓内去取,那里还有什么钩来?此时郝天龙知道双钩已为人盗去,便急急寻那看管双钩小头目吴用人,再寻也寻不出。只得转回大寨,回复窦尔墩。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六回 失双钩窦尔墩吓倒报机密吴用人投诚 第三百三十六回 失双钩窦尔墩吓倒报机密吴用人投诚 话说郝天龙见双钩已被人盗去,当即去寻看管双钩的头目吴用人。那知再寻也寻不到。只得回转大寨,回复窦尔墩。且说窦尔墩着郝天龙去后,两眼望穿,等他回信。正在盼望,忽见郝天龙跑得气喘喘奔进寨来。窦尔墩见他那种光景,知道不妙,便急急问道:“咱的伙伴,怎么样了?”郝天龙道:“还要问他作什么?完了!”窦尔墩道:“怎么完了!为什么不说明白?只管这样含糊。”郝天龙道:“什么含糊不含糊,明白告诉你吧,被人家盗去了。可不是完了吗?”窦尔墩一听此言,只听“哇呀呀!”一声不曾喊得完,向后便栽倒在地,登时昏晕过去了。当下郝天龙等一面来救,一面口中说道:“这才真完了,咱们快将御马送了去吧尸还是郝天豹道:“大哥,你不要这样说。就便将御马送出,也须将寨主唤醒,与他说明,然后再送出去,方是道理。终不成看着寨主昏晕过去,咱们就袖手观看,见死不救呀!”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取姜汤的取姜汤,呼唤的呼唤。好一会,那窦尔墩才算苏醒过来,口中喊道:“黄天霸!黄天霸!你家父子皆与咱作对定了。你既与咱作对,咱定与你誓不两立,不拚个你死我活,我不甘休!你以为盗去咱爷爷的双钩,咱爷爷就此惧你,把御马送还与你吗!好小子,你真是梦想呢!”此时窦尔墩真急得七孔生烟,三尸冒火,喊了骂,骂了喊,暴跳如雷,闹得不已。郝天龙、郝天虎、郝天彪也是骂不绝口。 郝天豹道:“诸位兄长不必作恼,小弟却有一言,望诸位兄长容纳。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一定不易之理。今双钩既为他盗去,咱料他明日必定复来要索御马。但是他明日果来要马,诸位兄长还是与他战?还是与他和?若与他战,诚如我大哥所言,黄天霸虽无三头六臂,可是我辈皆非他的对手。前者尚有寨主的双钩,可与对敌;就是他亦甚惧寨主的双钩,今双钩已入他人之手,战是定战他不过,不战便与他和。但既与他和,不将御马送出,那还是句空话,他也总不肯依。势必送出御马,还要低心降气,与他言和——这又未免失了咱们志气。在小弟之见:莫如等他明日再来时,与他讲明:‘双钩既为你盗去,这便算是你的本领;你若能于三日内,再将御马盗去,咱便与你世代言和。若三日之内盗不去,不但仍将双钩送还,而且不能再要御马。你坚执不行,咱们就与你拼个你死我活。’如此办法,似于咱们面子上好看多了!”窦尔墩道:“贤弟!你这话又差了。咱这双钩,他既能盗去,岂有不能盗御马之理?这不是徒说白话吗?”郝天龙道:“寨主所说,话可不差呀!双钩既能盗去,岂有不能盗御马之理?那不是一句空话吗?在咱看来,还是与他拼力斗一回,拼个你死我活,免得又被他耻笑。”窦尔墩道:“还是这样好。”郝天龙道:“可不是这样好吗?”郝天豹复又再三说道:“小弟之意,还是约他前来盗御马,若盗得去,咱们就与他言和;若盗不去,他也不甘心,势必要与我厮杀。那时再拼个你死我活,也还不迟。何必就如此急急呢?而况小弟还有一说,那御马所藏之地,他即使前来,决不知道,咱们再一面日夜巡防,还怕他来盗去吗?等到三日后,他如盗不去,那时他必不甘心,势必与咱为难。好在咱们山上地雷火炮多,咱们就预先埋伏起来。等他来时,将他诱到有埋伏的地方,放起地雷火炮,把他轰死,也可以报复前仇,消却此恨了!小弟愚见如此,不知诸位兄长意下如何?”窦尔墩听了此言,因道:“咱倒忘却地雷火炮一事了。今既如此设法,咱们就预备起来便了。”大家答应。 窦尔墩又问道:“咱还有一事,那看守双钩的吴用人,现在何处?他为何不来禀报?”郝天龙道:“还提他什么?吴用人早不见了。”窦尔墩道:“就是不见,也寻个下落,还是被天霸杀死,还是到那里去了?”郝天豹道:“小弟可想起一句话来。方才据李四说,听见黄天霸说:‘特为前来盗钩。’不知与何人所说。小弟现在仔细想来,是定与吴用人说的。但是鼓楼离石室还远,怎么吴用人会到那里去呢?这可又不解了。”窦尔墩道:“据贤弟这样说,咱又想起来了,吴用人不是昨日来告假的,说他现患腹泻。昨夜定是吴用人出去大解,他看见天霸,定然问天霸何人。天霸那时却也不知双钩的所在,因即用了个投石问路的计策试试看。吴用人一听他来盗钩,他自然赶紧回去,却好带领天霸去了。天霸既到了那里,不必说,自然将吴用人绑缚起来,他好行事。这吴用人不是天霸杀死,定是天霸将他抛入山凹里去了。可赶紧叫他们各人寻找一会,有无下落,前来回话。”当下令喽罗往各处寻找。这里窦尔墩也就回入内寨,郝天龙等亦各回本寨而去,暂且按下。再说黄天霸与朱光祖将双钩盗出,回至客店,心中好不欢喜。当下计全、何路通、关太都将朱光祖称赞一回。朱光祖也觉得意。大家摆出酒来,席间,计全便议道:“朱大哥今日将双钩盗出,那老儿自必无所仗恃。小弟愚见:明日咱们大家各带兵刃,一齐上山,与那老儿索取御马,使他速速送出。他若再有犹疑,咱们趁此就焚毁他的寨栅,将窦尔墩捉住,与御马一同送入京师销案。”大家称是。一会儿酒饭已毕,大家正坐在那里闲谈。忽见店小二进来问道:“那位是黄老爷?外面有个人,说是要见黄老爷,有机密话说。”大家一听,顿觉奇异。因道:“这是何人有机密来报?”计全便对店小二道:“你且叫那人进来回话。”店小二答应出去。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窦尔墩着人各处寻找、疑惑被黄天霸杀死的那个看管鼓楼上双钩的小头目吴用人。这吴用人自失去双钩之后,他便畏罪,由后山小路逃走上山。沿途访问,知黄天霸住在此地,即前来求见,禀报机密,也算是悔罪投诚。当下店小二出来道:“黄老爷叫你进去呢!”吴用人听说,就跟着进去。店小二先向黄天霸说道:“求见黄老爷的人,带进来了。”天霸道:“叫他来见我。”店小二即命吴用人进去里间屋内。吴用人到了屋里,他也看不清楚谁是黄天霸,只得说道:“那位是黄老爷?”天霸道:“你唤什么?见我有何话说?”吴用人听说,即向黄天霸面前跪下,说道:“小人姓吴名唤吴用人,本是连环套的小头目。因有机密事,特特前来禀报,还求老爷屏退众人,以便呈诉!”欲知吴用人说出什么机密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七回 吴用人详细说机关黄天霸决计索御马 第三百三十七回 吴用人详细说机关黄天霸决计索御马 话说吴用人一见天霸,跪在地下。天霸问了他的名姓,吴用人将名姓报出。天霸又问他前来禀报何事,吴用人道:“小人却有机密奉禀,请老爷屏退左右,小人才敢细说。”天霸道:“此间皆是同来的老爷们,尔有什么话,但说不妨!”吴用人道:“小人本是连环套窦尔墩寨内看管鼓楼双钩的头目。因昨夜老爷在山上,遇见小人,说是前去盗钩。小人恐怕有失,赶着奔回鼓楼,那知双钩已经失了所在。后来小人一想:既然失去双钩,窦尔墩必然要问小人的罪,小人因此逃下山来。本拟投往他处的,后来仔细想想,因闻老爷的大名,是一位忠心赤胆的国家大忠臣。而且武艺超群,名闻天下,故想前来投诚。又思窦尔墩他虽然现在强横,不过是一名草寇,终久都要被老爷们剿灭的,何必在那里随他为寇。说起来都是强盗,将来天兵到此,或竟由老爷们焚毁山寨,将他等捉住正法;小人如在寨里,也不免玉石俱焚。因此左思右想,还是投到老爷麾下,那怕当个马夫,执鞭随镫,总比那做强盗的声名好多了。”天霸道:“你既有机密,速速说来,不必再说闲话了。”吴用人道:“只因那匹御马自盗来的时候,以至老爷第一次上山,皆在马房内喂养。乃至老爷去后,窦尔墩便藏到那石室内去喂养了。”天霸听了此言,便问道:“你可知道吗?”吴用人道: “小人知道的。小人此来,就是要将那开石门的法儿,禀知老爷,好使老爷前去那里,将那御马取回,送往京城复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详细说来。” 那吴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着一副铁环,猛然间可瞧不出,必得细细去看,才看得出来。只要将那铁环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后向里一拉,那石板大开,即有门径可入。但必须将那铁环再向中间一按,内中使有双连环钩,将石板钩定,再也不得覆关起来。不然人才下去,一触消息,石板即压下来,任你有本领的人,总要压成肉酱——这件事为最最要紧。下去之后,皆是连环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连环套,其实这石室内才是连环套呢!老爷如进去时,切记八十步一转,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实在记不了这许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转弯。随后出来,都向左首转弯。到了里面,有个六角门,门内就是那养马的所在。但是六角门是终日闭着不开。看起来并不希罕,只要将它推开来,就可进去了。其实不能推,如若去推,不但门不能开,而且上面有八十斤重的大钢锤,只要将门往里一推那两个锤头就打下了,即刻脑浆迸裂。如要开此门,还要将门上两个大铁圈,攀定在手上,轻轻地向怀里一拉,那上面两柄锤头,自然而然就分在两边,那两扇门也就自然而然地开了。若要开此门,那门后还有两个小铁圈,也将那铁圈执在手中,还是向怀里轻轻一拉,那两扇门自然关了。出来的时节,人在门里,却不要开门,反要推门。那门经人一推也就开了,这是六角门的暗记。窦尔墩的住房,就在这里面一块玲珑石背后。那玲珑石也是暗记,只要认定石头左半边,有个拳大的小孔,用二指按在那小孔里,一按,那块玲珑石自然推过去了,里面便现出门来,人就从此进去。到了里面,有道月亮门,门后有根铁索。只将铁索向右边一拉,外面的玲珑石,复又将门挡起来。出来的时节,将铁索向左一拉,那玲珑石又推过去,那门复又现出。若误拉了铁索,上面埋伏着钢刀五把,就要落下来,将人扎为两段。除此以外,并无难破之处了。老爷若要前去,但将小的所说的话记清了,未有不马到成功的。” 黄天霸等听了吴用人的话,觉得句句是实在,并无虚言,因即说道:“你既改过自新,到此投诚,本总镇本拟照法处治,姑念你竭力报效,且在此处充个亲兵,俟本总镇成功之后,将窦尔墩捉住,连环套剿平,然后再行升赏。”吴用人当下给黄天霸磕了个头,又给计全等大家谢过。复又说道:“以后若有用小人之处,小人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藉图报效。”黄天霸即命他到外间歇下。此时天已将晚,一会儿店小二送进晚饭。大家用毕,闲谈了片刻,便去安歇,以便明日一齐到连环套,与窦尔墩要马。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一早,大家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膳,装束停当,各带兵刃,直往连环套而去。黄天霸等共计五人一直来到山上。先向守山喽兵喝道:“你等听者,速报窦尔墩知道!就说黄天霸老爷到此,叫他速将御马送出,咱老爷可以留他一个全尸首。若再延迟,咱老爷就要立刻削平山寨,将他捉住,碎尸万段了。”那守山的喽兵听了这番话,怎敢怠慢,随即飞跑进去。却好窦尔墩尚在寨内与大家商议埋伏地雷火炮的事。那守山喽兵跑到寨内,禀道:“启大王爷,不好了!前来盗双钩的黄天霸,现又带领了四五个人,前来要那御马。声称叫大王爷若速将那个御马送出,还要稍留情面,舍大王爷一个全尸首。如再迟延,便要削平山寨了。请大王爷从速示下!”窦尔墩听说,直气得火冒三尺,七孔生烟,一声大叫道:“天霸你这小子!欺人太甚!咱定与你誓不两立了。”说着即命人备马,决计与他拚个你死我活。郝天豹当时拦道:“寨主且请息怒,天下事急行缓办。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黄天霸前来,明知他欺人太甚,寨主这就此下山与他争斗,纵未必败,也不能胜。何如仍照前议,等他三日之后,御马盗不去,他必不肯甘休,定要与咱们厮杀,那时咱们的埋伏已预备好了,还可以将他诱入。此时出去,万万不可!”窦尔墩听了这番话,才将气平下去。因与郝天豹道:“据贤弟所言,虽甚有理,但天霸这小子在山前索马,还是出去与他说明才好。”郝天豹道:“小弟愚见,还是把他请上山来,先以礼节待他。他见咱们以礼相待,他不立刻翻脸。然后再约他盗马。天霸虽是厉害,却处处要面子好胜。他即不肯答应盗马,只须用言反激他,无有不答应的。”窦尔墩道:“就如此办法,且将天霸等迎接进来,然后再作计议便了。”当下即命人:摆队相迎。窦尔墩率同郝天豹等兄弟四人,一齐下山,去迎天霸。到了山口,只见天霸在山下大骂不止,口口声声说道:“怎么这许多时候,还不将御马送出?”正在暴跳如雷,忽见窦尔墩从山上迎接下来。远远地就招呼道:“诸位到此,某等有失相迎,尚望恕罪,敢请诸位进寨一叙,某还有要话面商。好在敝寨不远,请即前去何如?不知黄天霸等肯上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八回 约盗马暗施毒计再探信顿破狡谋 第三百三十八回 约盗马暗施毒计再探信顿破狡谋 却说黄天霸等听了窦尔墩这番话,向计全、朱光祖道:“咱们就进去一走,看他有何话说。”计全道:“使得。”朱光祖道:“可行。”于是大家一齐走上山来。窦尔墩接入。不一刻已进大寨,尔墩请众人挨次坐下。黄天霸首先说道:“窦尔墩!你现在应该知道咱老爷们的厉害了。双钩既为我等盗去,你也无所恃仗,正可悔过自新,将御马速速交出,免得老爷们不留情面。今你不即送出御马,还请老爷们进寨,有要话面商。但不知你有何话可商,难道还不肯送出御马吗?即有话说,可速说来,可行则行,否则可不要怪老爷们动怒!”窦尔墩道:“俺家双钩虽失去,这盗的未必是你所为,谅你这小子无此本领。今虽双钩已失,你若有此胆识,能于三日内独自上山,将御马盗去,俺家从此即拜你为师。若盗不来,可对你不起,今生也休想此马。”天霸听了此言,当即笑道:“窦尔墩,你不要小量于咱。你双钩虽然不是咱自盗去,是咱们这位朱老爷所盗;但朱老爷既盗得双钩,咱黄天霸就盗不得马吗?你预备好了,三日内看咱老爷来盗御马。”窦尔墩道:“若盗不去呢?”天霸道:“若盗不去这匹御马,咱就不要了。”窦尔墩道:“你不要此马,这是小事。只可惜你一世的英名就此消灭,再也说不起嘴了。”天霸道:“咱若盗去了御马,你又何如呢?”窦尔墩道:“你若将御马盗出,咱已经说过,拜你为师。”天霸道:“你有反悔吗?”窦尔墩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有反悔之理?”朱光祖在旁说道:“黄老爷!你可要三思,不要中这老儿的诡计。在咱家看来,还是向他要马的好呀!”黄天霸道:“朱老爷,你老这话差矣!他这里不过是座连环套,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就便是龙潭虎穴,咱黄天霸说了这话,还有什么更改吗?咱们就此去吧!”郝天龙道:“天霸,你不要说反齿的话。三日内就要来盗马!三日内若盗不去,咱家寨主就将此马杀了,煮肉吃了。”天霸闻言,将他一看,因大笑道:“咱道是谁?原来是你。你不必在此说这二话,若非咱老爷宽待于你,早已送了你的性命了。你今日也在这里说剩话岂不可耻?你快点儿去吧!老爷不与你计较了。”这番话把个郝天龙说得羞惭无地。天霸借着郝天龙羞辱一番,也就站起身来,与朱光祖等人出寨,下山而去。窦尔墩见天霸等人已走了,也预备埋伏地雷火炮,专等黄天霸三日后的消息。 且说黄天霸、朱光祖等下得山来,沿途计议道,“这老儿可真要死在目前了。他不思速将马送出来,悔过自新,尚自怙恶不悛,叫咱前去盗马。他以为咱不知道他藏马的所在,又不知道开他的那座石门。咱看他真不知自量了。”计全道:“在愚兄看来,窦尔墩必有他谋,断不是叫贤弟前去盗马。而况窦尔墩向来性情暴躁,今虽自己双钩被人盗去,而又当面遇见仇人,不但不万分仇视,而且故作从容,其中必有诡计。倒不可不防。”朱光祖道:“咱亦思虑至此,但是如何办法呢?”计全道:“咱倒有个主意:咱们回店后,即令吴用人上山细细打听,究竟有何诡计,再作商量。”朱光祖道:“此事正合吾意。”一路闲谈,不一会已到客店。此时天色尚早,计全即将吴用人喊至面前,向他说道:“今有一事,非你不行。你既矢志投诚,这件事若打听清楚,将来定然重重有赏。但不知你敢不敢去?”吴用人道:“只要老爷不疑小人,虽使小人赴汤蹈火,小人也是情愿的。老爷有什么事,但请老爷吩咐,小人当遵命前去,竭力报效便了。”计全道:“咱今使你连夜往连环套一走,将近两日的实在情形,打听明白,赶速回来禀报。不知你敢去不敢去?”吴用人道:“小人当得遵命。但有一件事须要呈明。今夜前去,明日夜间方可回来。只因小人不能由前山进去,要由后山小路进去。而这后山小路,还须渡河,方能上去,所以要夜来夜往,才得无事。若白日上山,恐怕为窦尔墩知道,小人的性命,倒不算什么大事,将来贻误了公事,那就负老爷的恩典了。”计全道:“明夜回来,倒不防事,但须打听确实方好,”吴用人道:“小人自当悉心打听确实,老爷但请放心便了。”说罢便即告辞出去。等到天黑,他便饱餐晚饭,装束停当,又带了些干粮,然后出了客店,直往连环套而去,闲话休提。 到了次日四更时分,居然打听回来。此时黄天霸等,正在盼望。只见吴用人敲门而进。天霸等一见,好不欢喜。因即问道:“你去打听窦尔墩山上,还有什么新闻?”吴用人道:“幸亏老爷料事如神,若不差小人前去打听,几遭窦尔墩所算。”黄天霸道:“到底怎样?你快说来。”吴用人道:“小人由后山上去了,悄悄去找一个至好朋友名唤高三。这高三也是山上的小头目,小人找到他,即假意说道:‘高三哥,你要救我呀!’高三便问道:‘你这两日到那里去了?大王的双钩不见了,你怎么不看守好?’小人便与他道:‘这件事怎么能怪我呢?我现在已两天不吃了。’高三问道:‘你怎么两天不吃?’小人便说道:‘自从那夜来个姓黄的到鼓楼上盗那双钩,我当时惊醒了就要喊。不意被那姓黄的看见,就将我绑缚起来,口里又塞了衣襟,将我塞在楼梯底下。急死了!想人前去救我,那里晓得去寻找的人,总不曾到那里去找。我打量一定死在那里了。该因命不断绝,不知怎样忽然松下绑来,我才得活手活脚,将口内的衣襟掏出来。打算去到大寨报知大王;后来一想,不能前去。不知近两日的情形,若是话说得不对,反而性命难保。因此先到你这里,问个明白。请你想个法儿,救救我的性命!不然,我虽不为大王所杀,若是大王将我赶下山,我又到那里去吃饭?那还不是饿死了吗?所以请你想个法儿,安插我个吃饭的所在。或是你先在大王面前见机说,烦将我这番苦衷说明。’高三见小人说了这番话,他便对我说:‘你真是被塞昏了!你还不知道,这两日大王等忙碌异常,在各处埋伏地雷火炮。’小人见说,就问高三,埋伏地雷火炮作什么呢?他就说道:‘窦尔墩约定天霸,三日内盗御马之时,预备乘此就要害天霸的性命。’小人见他说了这句话,便又问他:‘地雷火炮,埋伏在什么地方?’他说:‘凡要道口,都埋伏下了。只有石室与后山两处,不曾埋伏。’小人听这话,又问他道:‘为何石室与后山两处不埋伏呢?’他说:‘窦尔墩等议论,石室那里若有埋伏,恐怕把石室毁了。后山,天霸不知道从那条路上山,故此不曾埋伏。’小人见他说了这些话,小人也就不托他想法了。后来小人就躲在那里一天,等到天黑,才瞒着他悄悄出来,仍由后山下来,赶回来给老爷送信。老爷可急速打点主意。”不知天霸等人又想出什么主意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三十九回 避火炮偷渡后山河盗御马三进连环套 第三百三十九回 避火炮偷渡后山河盗御马三进连环套 话说吴用人探明连环套内各处埋伏地雷火炮,当即禀明了黄天霸等人。当下天霸即命他出外歇息,吴用人当即退出。黄天霸与计全、朱光祖道:“今据吴用人所言,果不出二位所料。但前山既有地雷火炮,而后山又是水荡,如何可以上山去盗御马呢?”计全道:“在愚兄看来,此事竟非何大哥不能为力。但恐何大哥不肯帮助,又便如何?”只见何路通在旁说道:“计贤弟,你这话是怎么说?咱自从随了大人之后,与老弟共事,也有多年。同办公事,也觉不少。只要老弟吩咐下来。那条事推诿过的?今日要用愚兄,但即吩咐便了,咱怎么个不行?老弟又何以知道咱不行呢?这可不是笑话。”计全闻言,知道自己这句话说错了,只得转过话来,说道:“何大哥!你为何不等人将话说完,就生起气来,说了这串的话?其实你还不曾知道小弟的用意,你是何苦错怪人呢?”何路通道:“咱们怎样错怪你?既是这样说,愚兄就算错怪于你了。你再讲吧!有什么事,就请吩咐,咱当遵命!莫要说咱又是不行。”计全道:“小弟所说这不行两字,并非说你不肯。只因那水荡不知离后山尚有多远,又不知有无船只,你虽能在水里埋伏七昼夜,咱们大家皆不识水性。就使你一人由水荡能过去,咱们不能过去,还不是个枉然吗?若今你老哥独自上山,那后山的路径你又不熟,咱们又何能使你独自前去?所以咱说出那个不行两字,是这个道理。你怎么就误会其意?只当咱说你不肯了。”何路通被计全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连一句话都辩不出来。听了一回,这才说道:“既这么说,还得大家想法儿前去才好,终不成就半途而废吗?咱总是现成,如有用咱之处,咱总效力便了。”天霸道:“你们两个人也不要抬杠,皆是公事。这个公事仍照公办了。在咱看来,还将吴用人喊来,问明他的后路情形,再作计议吧。” 当下又把吴用人喊来,问道:“据你所说,后山皆是蚕丛鸟道,又有水荡拦阻,行走颇为不便。但是你如何得过来的呢?”吴用人道:“小人曾识水性,因此涉水而过。”天霸道:“这水荡周围有多少宽阔,中间的水有多少深浅?你可明白说来。”吴用人道:“山后一带皆是水荡,所谓‘三面是水,一面是路”即此之谓。若问中间的水有多少深浅,最深的地方有五六尺,其次皆四五尺,再其次只有三四尺。”天霸道:“那里有船可渡吗?”吴用人道:“从前寨内本有巡船,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律裁去。”计全道:“四周一带有民船可雇吗?”吴用人道:“那水荡不通河道,那有民船。”计全道:“方才据你所说,前山各要隘皆设有地雷火炮,除却后山,万不能上去。而后山又有水荡阻隔,不能飞越而过,你还有什么法想,可以上得山去?不妨说来,大家商议。”吴用人道:“小人只有一个主意,恐不能用。”天霸道:“你且说来。”吴用人道:“前山要隘已有埋伏,万不能行。后山水荡阻隔,又不能过。为今之计,小人先下水去,来背老爷好上去。所好那河面不过五六丈宽阔,次第将老爷们背过水荡,那不是老爷们可上山吗?”计全道:“你既能如此,这就可以设法了,你不知道咱们这位何老爷,才是绝好的水性呢?”吴用人道:“小人不知。”计全道:“你且去歇息,再听咱们招呼吧。”吴用人当下退出。天霸道:“计大哥,你老有什么主意呢?”计全道:“也没有别样主意,所幸那河面不宽,只得请何大哥辛苦一趟,与吴用人到了那里,将我等背驮过去。好在我等人数不多,除何大哥以外只有四人,只要两起,便可背过去了。”朱光祖说:“就此办法,不必再打主意了。”计全道:“但是明日午后,就要起身。”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午后,约有申牌,众人都收拾停当,各带兵刃。何路通便穿水行衣靠,即带了吴用人,一同出了店门,直奔连环套而去。不到初更时分,已到了那里了。当下何路通即将外面大衣脱下,递与黄天霸手内。天霸也将外面大衣脱下来,执在手中。何路通便先下水,先试一试,觉得不太深,正要来背天霸,忽见吴用人喊道:“此处不能去,这地方的水是最深的。老爷虽不怕,恐黄老爷到了中间,也要下水了。还要走过去一箭路,那里的却是最浅。”何路通听说,即向西首走了一箭多路,然后叫天霸伏在背上,他背驮过去。朱光祖就在吴用人背上,也驮了过去。何路通、吴用人将天霸、光祖送至对岸,后又过来背关小西、计全,四人皆已过去了。何路通与吴用人,就席地坐下,歇了半刻。此时大家俱是短衣紧扎,当由吴用人在前引路。果然山势嵯峨,崎岖万状,大家皆是攀藤附葛,好容易走了有一个更次,才把那蚕丛鸟道将次走完。又走了一会,已看见正路。黄天霸道:“咱们已进了山,但是怎么办法?还是头前去?还是合力同行?”计全正欲答话,忽见吴用人道:“在小人愚见:莫若先到石室,将窦尔墩捉住,或将御马先盗出来,然后再搜寻埋伏,平毁山寨。”计全道“此言甚合吾意。就请朱大哥、黄贤弟进到石室里面,咱们全在外面接应。”黄天霸、朱光祖二人答应,便急急往石屋而来。不一刻到了石室外面,此时已有三更时分。黄天霸即照吴用人所说之话,向那石板上仔细一看,果然有两个铁环,安在石板之上。天霸即将铁环执定,先向外一推,复向怀里一拉。只听吱呀一声,那石板向旁边转过,内里闪出一道石板门来。天霸又将那铁环向中间紧紧一按,果然落下一个双连环铁钩,将石板钩住。黄天霸在先,朱光祖在后,进了石门。又记定吴用人所说八十步一转。但见有石墩子,就向右边转弯。走了一会,果然见了六角门。黄天霸又记定吴用人的话,看定门上那两上铁圈,执定在手,轻轻地向怀里一拉。只听得门里哗啦啦一声响,好象有两样物件从旁边分开的声音。天霸正在凝神细想,早见两扇门已经开了。天霸大喜,便与朱光祖进去,便各处找御马。转弯抹角,走了好些地方,只是寻不出来。两人正在着急。忽听嘶溜一声。天霸说:“这声音好似在那假山背后。”朱光祖道:“你我便去那里寻找。”就顺着声音一路寻去,到了假山那里,四面一看,并无空地。那假山以外,便是一道围墙。天霸道:“这可把我闹糊涂了。”朱光祖道:“咱们何不上假山一看呢?”天霸答应。当下二人便一齐跳上假山,向那围墙里面望去,只见围墙里面一带房廊。天霸便悄悄与光祖道:“你看那里这一带房廊,莫非即关在房廊里面吗?”朱光祖道:“咱们且跳下去寻一寻。”黄天霸道:“但一件,跳下去可极容易,必要将出路寻出方好。我看围墙外面并无门路,此时跳下,得了御马,没有门径,怎么将马牵出来?”朱光祖道:“老贤侄!你且这里等一等,让咱先下去踏看一番,那御马究竟在与不在,再作计议。”天霸答应。朱光祖即刻一个蹿身,飞跳下去。毕竟御马是否藏在里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回 黄天霸活捉窦尔墩众英雄大闹连环套 第三百四十回 黄天霸活捉窦尔墩众英雄大闹连环套 话说朱光祖跳入围墙里面,四面一看,见左首一带房廊,约有五丈阔光景。对面有一所高大的房屋,里面尚有灯光。朱光祖暗道:“莫非这是老儿暗室?咱且不管他,先将御马的消息,打听出来,然后再将门径探明,好作计议。”当下便使出草上飞的本领,走到那房廊。轻轻将窗桶撬开,探身入内,凝神定睛一看:果见有匹马拴在里面柱子上。将那马细看一番,实在与凡马不同。朱光祖大喜。于是赶出去寻门径。寻了一会,忽见南首上围墙有一个极大的圆圈。朱光祖便上前一望。乃是一个月亮门,他便顺着方向,打量了一刻。心中暗道:“吴用人曾经言过,说那假山背后月亮门内,就是老儿住所。只要将玲珑石推开,便可进去。现在月亮门已寻着,但是有假山挡住,难道说这假山就是玲珑石不成吗?且等咱再出去与天霸说知,让他照吴用人所言,先将假山的暗记寻出来试一试看。”主意打定,立刻又飞身出来,将此话告知天霸。天霸闻言大喜。也就立刻下了假山,寻打石头左边那个拳大的孔。不一刻居然寻到,天霸将二指在石孔一按,并不费事,也不费力,只见那假山石头,即刻推在一旁,现出门来。天霸又向光祖道:“朱叔台!你可仍由墙上跳到里面,以便接应。咱便由月亮门进来便了。”朱光祖答应,复又从围墙上跳入;天霸即从月亮门内进去。二人见面,天霸道:“朱叔台!马在那里?”朱光祖道:“马在这里。”天霸就跟定光祖,走到房廊那一间,正要进去盗马,忽听对面那所高大的屋内,窗桶响亮,天霸掉头一看,只见迎面走出一人,出声大喝道:“来人敢是盗马的吗?”天霸见有人知道,也就高声大喝道:“你是窦尔墩!咱正是前来盗马——那马已被咱老爷盗去了,你还在梦里呢!”天霸话未毕,对面的那人已不知去向。天霸好生疑惑,即朱光祖道:“朱叔台!你看那人忽然不见,究竟是人是鬼呀?”朱光祖道:“老侄!你且不必讲他是人是鬼,包管你即刻有人出来厮杀了。”天霸道:“杀便杀,还怕他不成吗?” 正说之间,忽见一片灯光,即从那对面屋内出来,为首一人,正是窦尔墩。手执双刀,一声大喝道:“好小子天霸!你当真敢来盗马吗?”天霸道:“老匹夫!你死在头上还不知道,尚敢说出这无耻的话吗?御马已被咱盗去了,特地前来捉你。”窦尔墩一听,当下“哇呀呀”一声,手舞双刀直奔天霸。天霸一见,哈哈大笑道:“老儿你还敢放肆吗?来得好。”说着也就飞舞单刀迎接上去。此时窦尔墩恨不能生啖其肉,只见他刀不留情,劈面一刀望天霸砍到。天霸急急架过,窦尔墩接着又是一刀,认定天霸肩膊上砍来,天霸又让过。窦尔墩右手的刀一起,左手的又接着下来,这叫作连环拨风刀。这个刀法,如遇见旁人,也是万难抵敌。天霸见连环刀接连砍下,也就杀得高兴起来,使出六十四路的花刀出来,两人大杀一阵。天霸一路花刀使完,窦尔墩也看看抵不住。那知天霸愈杀愈紧。窦尔墩究竟年纪大了,手内又失去了从前的双钩,这双刀拿在手中,究竟不十二分精熟,但见天霸愈杀愈急,知道抵敌不过,便举起刀来,向天霸虚砍一刀,即思奔逃。却好朱光祖在旁,一声喝道:“你向那里走?可认得朱光祖吗?”说着就是一刀,从窦尔墩背后砍到。尔墩一听朱光祖三字,便大吃一惊,暗道:“我今性命休矣!”一面暗想,一面即转身躯来迎。窦尔墩方转过身来,天霸又是一刀砍到。尔墩知是不济,便跳出圈外,将朱光祖、天霸两刀让了过去,那天霸真是飞快,便就抢进一步,又是一刀向尔墩左肋刺入。尔墩急将手中刀往下一磕,将天霸的刀掀在一旁。此时他也不还刀,但向后退。天霸见他后退,便直向前进。正赶之时,忽听尔墩喊道:“天霸小子!不要赶,看家伙!”天霸一听,怕他有暗器来打,凝了一刻神志。窦尔墩便趁此时,一个箭步,飞身上屋。黄天霸见他飞身上屋,也就将身子一缩,两脚一跺,即刻追上屋去。方到檐口,尔墩早揭了几片瓦向天霸打来。天霸说声:“不好!”将头向旁边一偏,所幸不曾打中,让了过去。却好朱光祖也上了屋面,就从背后出其不意,一腿将窦尔墩打倒屋面。天霸见光祖将尔墩打倒,赶进一步,举起一刀,认定他右手一下,尔墩万避不及,只听“哎呀”一声,刀已落下。天霸砍第二刀;朱光祖又在他腿上砍下一刀。尔墩已是动弹不得。天霸便将他从屋上摔了下来。但听咕咚一声,尔墩已死了一半。于是天霸、光祖飞身下屋,就将尔墩绑缚起来,四马倒攒蹄,捆了结实,抛在一间房内。 光祖便与天霸道:“老侄!你就在这里看好御马,咱出去望望他们现在那里,曾否与他们动手。”天霸道:“咱也去走一趟,好在尔墩已被捉住,还怕谁来?”说着就与光祖一同由月亮门出来,走出石室。只听西北角上一片喊杀之声,真是震动山岳——知道关小西等已在那里动起手来。即便顺着声音,赶杀过去。却好见关小西敌住郝天龙,计全战住郝天虎,何路通力敌天豹、天彪,七个人杀得难解难分。天霸大喝道:“各位兄长使劲儿,御马已得了!尔墩那老儿已被捉住了!不可以将这些蟊贼放走,咱们齐力将他这伙强盗一个个捉住,解到京师,听候按律治办。”关小西等一听“解到京师,听候按律治办”,更加高兴,真是个个争先,人人恐后,奋勇杀上前去。郝天龙等听了这话,却是个个胆寒。暗道:“大王被人捉住,御马又被他盗去,这还有什么想头呢?”各人就此存了这个心,不觉看看抵敌不住。只见关小西一刀,早将郝天龙砍倒在地。接着计全又一刀,向郝天虎砍去,天虎正要去架,不料关小西在郝天虎背后砍来,两面夹攻,郝天虎也被砍倒在地。那边郝天豹、郝天彪双战何路通,见两个哥哥俱被人砍倒,于是心慌意乱。郝天豹早被何路通打中肩窝一拐,只听“哎呀”一声,往后便倒。郝天彪此时更加慌乱,便向何路通虚砍一刀,急待要走;那知天霸跳到他背后,将他手擒过来,趋势往地下一摔,也跌得个七死八活。于是大家一齐喊道:“你等喽兵听着!尔墩今已被捉,郝天龙等又被拿获,你等如要性命的,快快归降!倘若再执迷不悟,咱老爷等即刻将你等杀个鸡犬不留。”这番话方说出去,早见那些喽兵一一跪下哀求。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一回 分资财恩威并济缴御马天霸升官 第三百四十一回 分资财恩威并济缴御马天霸升官 话说连环套众喽兵,见天霸等众英雄将窦尔墩伞人一一捉住,真是个个心寒,人人胆怯,向天霸等哀求,免其一死,情愿投降。天霸等准如所请,即命众喽兵赶速将前所有各处埋伏的地雷火炮,全行拆去。那些众喽兵怎敢怠慢,立刻一齐到各处拆毁埋伏去了。这里天霸道:“虽尔墩这老贼已被捉,众头目亦已被擒,但是他的家小必在后寨。咱们且将他家小搜寻出来,好一齐解往京师,听候治罪。”话犹未了,只见吴用人跪下道:“小人冒死有一言上禀,还求老爷俯纳。窦尔墩虽然作恶,罪不容赦,他家小平时却甚正直。今祸首已被擒获,自当按律治罪,可否祈求恩体罪属不拿之意,免诛家小科条。尔墩将来虽明正典刑,他也要衔感大老爷大德。这是小人冒死仰求;只因小人眼见得他全家遭戮,实在不忍。”天霸本是个有义气,有血性,傲上不凌下之人,今见吴用人如此哀求,心中也未免不忍,只得说道:“本总镇本要全行拿获,姑念你一再哀求,又道他家小亦甚正道。你可即传言,令他们迁徙下山,另谋居住,安分为民。所有细软资财,准他带往,以示体恤!”吴用人闻言,磕了个头,给天霸谢过,直向后寨而去了。 及至到了后寨,早已不见。吴用人又寻了一遍,毫无形迹,知道是闻风逃去。只得复行出来,对天霸等禀知。天霸道:“既然畏罪而逃,也就算了。”却好此时那些去毁埋伏的人也来禀报:地雷火炮已一一毁去。黄天霸即向众喽兵道:“你们这些人,从前皆是良民,误入此地,本总镇不为难你等,有家者归家,无家者各寻生活,不得再蹈故辙!若无财产者,等本总镇将窦尔墩所有家财查明,再行分给尔等,速速下山,各安生业。”这些话一说,那些喽兵个个感激不尽,专候分给资财。这里黄天霸与朱光祖、关小西、计全、何路通四人,去到石室,将御马敬谨牵出;又解窦尔墩出来。此时窦尔墩已经半死,不复从前那样极恶穷凶。天霸等将他押解到大寨,与郝天龙等放在一处。又将那匹御马拴在一旁,命人守好了。复去各处查点货财,以一半散给众喽兵下山;以一半带了下山,充作沿途的经费。然后命人将连环套内所有的房屋,放起一把火来,烧得干干净净。然后与众人带了这一匹日月驌骦御马,并押解窦尔墩五人下山。一直到了客店,大家住了歇息。即命店主人传了好些木匠来,连夜打了五个囚笼;又命铁匠打些铁索,就将窦尔墩五人等锁起,打入囚笼。又将那无家可归、情愿投降的喽兵,拨了二三十名充作护勇,以便保护御马,押解囚车。又请朱光祖会同褚标、李昆回淮安报信,分派已定。停了一日,黄天霸等及一切人众,保着御马,押解囚车,直往京师进发。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到京师。当在九门提督衙门,先挂了禀报。九门提督听说御马寻回,并将正盗缉获到案,当即到了兵部,由兵部会衔呈奏进去。万岁见了这道本章,龙颜大悦,即传旨:令黄天霸将御马亲自送到御苑,以便验看。所有窦尔墩等五名,发交刑部按律治罪。内监将旨意传出,黄天霸将御马敬谨送入御苑,呈请万岁验明无误。隔了一日,又传出谕旨:着令黄天霸升授淮阳总镇,遇缺即补提督。其余在事出力诸人,均着照本官加升一级。施公亦传旨嘉奖,并着来京召见。这道谕旨一出,所有在京官员,无不到黄天霸的官寓来恭贺。真个门前车马,闹日喧阗。黄天霸次日又具了谢授升缺总兵的奏本,仍请兵部代奏上去。隔了一日,又蒙召见。直至刑部,将窦尔墩等五人问明口供,按律治罪之后,黄天霸这才陛辞,与计全、关小西等出京,仍回淮安供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二回 窦飞虎矢志报父仇马虎鸾同心存友谊 第三百四十二回 窦飞虎矢志报父仇马虎鸾同心存友谊 话说如今有两个人又要与施公为难,你道是谁?原来窦尔墩之子窦飞虎,当日黄天霸三进连环套,但将窦尔墩捉住,问了典刑。其时窦飞虎适值因事外出,故不曾寻获,也算他局运甚高。及至他回来,见已家破人亡,再一打听,方知他父亲系为天霸所害,因此杀父之仇,刻不能忘。总想将天霸捉住,报仇雪恨,又恐一人力不足敌。他却有个极好朋友,姓马名唤虎鸾,其人也是关外热河人氏,与他最为莫逆。却学着一身盖世无双的本领,两臂有千斤之力,惯使一百炼纯钢两刃刀。若论飞檐走壁夜行工夫,不在天霸诸人之下。还有一种暗器,唤作三棱箭,这箭仿佛袖箭,却比袖箭厉害百倍,那箭头上有三角棱,锋利无比。若是人无意中了此箭,虽不能殒命,却要受一次大伤。而且箭无虚发,百发百中。却向来不曾到南方一带来过,皆是在关外做些买卖,所以南方人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本领好到这般。可有一个:生平最喜吃酒,只要见了酒,则各事皆废了。他有两个绰号,一唤盖三省,皆指东三省而言,一唤赛谪仙,此指喜酒而言。窦飞虎既已无家可归,便去投奔于他,见了他面,哭诉前由。马虎鸾道:“老兄弟不要悲痛,愚兄帮助你报仇雪恨便了。”窦飞虎道:“现在黄天霸这小子,跟随施不全在漕督任上,我辈南方不曾去过,虽欲报仇,实因路径不熟,如何去得?”马虎鸾道:“兄弟你此话错了,只要报得此仇来,那怕他远在天边,也是要去的。若怕路径不熟,老兄弟你一人不敢前去,咱同你一道儿去走一趟。总要寻着这天霸小子,或将他捉住,剖心沥血,以祭伯父的灵魂。即不然,能将施某刺死,黄天霸也就要有罪了,也算是报仇雪恨了。”窦飞虎道:“若得兄长帮助,小弟是感恩不尽了。”于是二人就由热河一路,向南方进发。 这日走至河南山东交界的地方,名唤草凉驿,见有许多官员及差役人等,乱哄哄地在那里搭盖彩棚,是个接差官的样子。又听旁人说道:“光景今晚明早总要到此地。”那个又道:“不知道到了此地,还有耽搁吗?”那个又道:“这倒说不定,但愿此处无人喊冤,他没有事干,总走得快。”这个才说完,那个又道:“到底是做大人的好,你看他这一个人不过走这里经过一趟,就有这些人给他办差,本地的官员还要按站迎接,等他走了,又要护送出境,为他一人,你看这是忙了好多人。”又有一人道:“你倒不要这样讲。还有一件,要把你气死呢!听说这位大人,还是个十不全的样子;偏是他有福,皇帝又相信他,那些有武艺的人,又佩服他。你不要说别的,只看当日这北道儿上,有多少绿林中强盗,有多少恶霸土豪,自从他老人家到处察访,随地擒拿,不足十年,竟然他老人家收服的收服,正法的正法。现在道途平坦,往来旅行无不颂德歌功,真所谓功德在民,垂之不朽。”那个又道:“你这话咱却不懂,你又说他是十不全,怎么他又能擒拿绿林中的豪客,江湖上的强人呢?你这不是自己在这里打自己的嘴巴吗?”这人道:“老兄弟!我说他老人家是十不全,是他老人家的样子,至于访察强人,捉拿豪暴,他那里亲自来?是他设了妙计,是他那一班跟随的好汉前去拿捉,就如那黄天霸一人,江湖上那一个不闻他名,不怕他的武艺?你想有这一班好汉,那绿林暴客,江湖上强徒,岂有不被擒获之理?譬如猛虎下山,俗语说得好:‘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折腿。’就这个意思了。” 两个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正谈得高兴,马虎鸾与窦飞虎也在旁边听得清切,彼此打了暗号,心中颇为欢喜。暗道:“咱们正要去寻他,以报大仇,难得他自来送死,这就是路狭了。”两人想了一回,便故意上前,向那谈论的几个人问道:“咱请问一声,方才你老等所谈的这十不全,究竟是谁?他竟有如此干办,为北道上的来往行人除害,他到底是什么人?现作什么官呢?你老等竟称道他这等好法,可能请教请教吗?”内中有个老者,见问此话,就将二人打量一回,只见上首站的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穿一件蓝布直裰,脚踏扳尖鞭鞋,黑漆漆面庞,两道浓眉,一双圆眼,凹鼻梁阔口,颇具凶恶之状,此人便是窦飞虎。那下首立着一人,也是年纪二十四五,身穿一件紫花布短袄,脚踏芒鞋,瘦小身材,淡黄色面皮,两道长眉,一双圆眼,高算梁四方口,虽然瘦小,却具有英雄气概,此人便是马虎鸾。那老翁将二人看毕,因问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你问这位官长,有何事件?”窦飞虎先答道:“在下姓窦名飞虎,这一位姓马名虎鸾,皆是关外人氏。只因到南边,要访一位官长,这长官姓施名唤仕伦,浑名不全,闻得他为官清正,惯能除暴安良,收服四方豪杰。咱等不惮远路而来,要前去投他,图个出身。不知你老所说的,可是这位施不全大人吗?”那老者答应道:“小人所谈的,正是这位老大人。”窦飞虎道:“咱闻这位施大人,现在做着漕督,为何到此呢?”那老者道:“尊驾有所不知,只因他老人家不久奉了圣旨,着他进京陛见。此是进京必由之路,咱们地方官,例当接迎,所以在这里办差。你看那馆驿中,就是预备他老人家行辕的所在。”窦飞虎道:“原来如此,不知几时可到呢。”那老者道:“至迟明早也要到了。”马虎鸾道:“这遇巧了,咱们正要去投他,不料竟在此相遇,也可免咱们跋涉之苦了。”说罢,向那老者拱一拱手说道:“惊动,惊动,咱们再会吧。”说毕转身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三回 狭路相逢雠仇必报只身保护勇敢可嘉 第三百四十三回 狭路相逢雠仇必报只身保护勇敢可嘉 话说窦飞虎与马虎鸾二人,探听得施公早晚就要到此,他二人便就近寻了客店住。当下二人私相计议道:“施不全这赃官,早晚就要到此,咱们务要竭力去将他刺死,方才消心中之恨。”马虎鸾道:“兄弟,你前日怨黄天霸小子,害了老伯性命,虽然是天霸动手,其实指使的人乃是不全。施赃官他奉了圣旨,命天霸去干。天霸既归施不全节制,这就唤作奉公差使,身不由己。他若不将人捉住,他便自己有处分了。因此看来,天霸虽属可恶,情尚可原。只是这施不全专使刁钻恶计,实在难恕。今既狭路上他到此,这就是他运气低,要在此把他命送掉了。”窦飞虎道:“施不全既来,咱们俩断没有饶他过去之理。可是怎么报仇?”马虎鸾道:“兄弟放心,等施不全既到此地,在馆驿内住下来,咱便与你去打听消息,看他有无耽搁。如有耽搁,此事即好极,若无耽搁,只好咱们俩再追上一程,务要将他捉住。”窦飞虎道:“总要仗兄长之力,以报先父之仇。”此时天已将晚,二人又说了一会,有店小二送进酒饭,两人饱餐一顿,然后安歇。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点。便去街坊上打听施公曾否到来。才出得店门,但见街上乱哄哄地皆道:“施钦差到了,咱们去看接钦差呀!”窦飞虎、马虎鸾闻得施公已到,他二人便杂在人丛中,也去观望。只见一骑马飞来,马上一人说道:“尔等闲人站开,钦差到了。”话犹未了,一班地方官员趋跄而走,皆于行辕两旁,分文东武西站立下来,以便迎接。随后便是飞虎旗、清道旗、衔牌各执事;接着十来匹马,马上皆坐着些武士,有红顶子、蓝顶子、水晶顶子不等,末后一人,八人大轿,轿旁有两个人扶着轿杠,直向行辕而来。才到行辕,那马上各官,一个个都跳下马来,站立两旁。顷刻施公的轿子已到,只听三声炮响,鼓乐齐鸣,施公进了行辕。那两旁文武官员,也都随着大轿趋跄而入。施公在暖阁下轿。当有黄天霸等进内参见。接着有卫辉府及各文武官员,进来禀见。施公均一一接见,随后各官员退出,黄天霸等也就退出来。施公自有施安、施孝及书童等侍候。这且不表。 且说黄天霸正从行辕内出来,出得辕门,瞥见人丛中站着两人,面带杀气,颇有凶恶之形,天霸一见就知有人在此探望,夜间恐怕又要前来。一面暗想,一面又将那二人看了一遍。两边闲看的人,一会也就各自散去。卫辉府虽然退出,却还在这里听差,恐防钦差有事,吩咐才得灵便。施公在内稍息了片刻,外面就有办差的,送进酒饭。施公用了午饭,净面漱口已毕,便命施安传话出来,准于明日早晨启马,所有迎送各兵,一概不必护送出境。这话一经传出,登时你传我,我传你,各各皆知道了。窦飞虎、马虎鸾二人,也就打听的确,当下回转客寓。飞虎与虎鸾说道:“施不全明早走,今夜正好前去行事。但不知怎个去法呢?”虎鸾道:“愚兄前去行刺,老弟在外巡风,总要期事必成,不可徒然空跑。”窦飞虎道:“咱们可于三更时分,暗暗出了客店,到得辕门,正是三更过后,那时他那里也可睡静了。若去得太早,惊动里边的人,于事便觉不济。”马虎鸾道:“贤弟之言,正合吾意。”二人从此就在客店内,养精蓄锐,也不出去游玩,专等三更行事,暂且按下。 再说天霸见了窦飞虎、马虎鸾二人,虽然不知他二人是何姓名,却见他们面带杀气,心中就万分放不下。当时又到了行辕,与计全、关小西等说道:“小弟方才在辕门外,偶见人丛中站着两人,一个怪眼浓眉,一个身材瘦小。那两人四只眼,尽向辕门里探望,而且俱是面带杀气。不是小弟过虑,只怕今夜又要出个把乱子,咱们倒要防备防备,宁可无事,也就罢了。若过于疏忽,万一闹出乱子来,咱们就大有处分的。”计全道:“贤弟所说怕闹乱子,想是怕有人前来行刺吗?”天霸道:“正是此意。”计全道:“咱们今夜大家辛苦些,防备防备就是了,咱们既有这许多兄弟在此,不必说他是两人,就便来上十个,还惧怯他不成吗?”天霸道:“话虽如此,咱们自然是要防备的。但是大人前这句话可告诉不告诉呢?”关太道:“咱的愚见,是宜禀知大人,请他老人家加意小心些才好。”计全道:“此计你又错了,就便大人加意小心,既有了刺客,大人还是能与刺客砍两刀、战一阵吗?那还不是全靠咱们保护、追贼?在愚兄的意见,与其告诉大人,徒然使他老人家心忧,不若不告诉与他,咱们暗地里加意保护。”李昆道:“计大哥之言有理,我们在夜无论有无刺客,总宜大家合力保护便了。”天霸道:“小弟看那二人的本领,却也不在你我之下,万一上了小弟的话,务要合力将那两个捉住,方免后患。”关太道:“这个自然。”计全道:“今夜黄贤弟、李五贤弟你二人可暗伏在大人书房外面。贺贤侄可在书房内,随时保护。若大人要问你为什么要来保护,你可说此地向来系盗贼的窝巢,难保无人存心不善,宁可保护,不可疏忽,这叫做有备无患。李七贤弟与何贤弟,在书房外面两廊上黑暗之内巡风。如见有动静了,即击掌为号,总使他不能下来。我与关贤弟往各处巡察,王贤弟、郭贤弟可在前半段巡察。如此办法,还怕他前来行刺吗?”计全安排已毕,大家俱放在心,于是才去用酒用饭。到了午后,各人便去安歇。午觉既醒,已是上灯时分。天霸等又用过酒饭,各人便预备起来。只见各人一个个都换了玄色紧身衣靠,身藏暗器,手执兵刃,各按地段前去防守,贺人杰便至施公卧房内保护。 施公一见人杰进来,因问道:“此时你来作什么呢?还不去睡觉吗?”人杰道:“不瞒大人说,这个地方向来是盗贼窝巢之所,难保无歹人深夜前来,千总所以特来保护。”施公见说这两句言语,直喜得心花都开了,当下赞道:“难得你用心甚深,前来保护,好一个有备无患。虽然如此,我命系之于天,虽有强人,亦何能害我?但是你这小小孩童,有此深心,实属可嘉之至,你便在此坐下,本部堂与你闲谈谈,一来防备未然,二来藉此消遣全夜。”人杰道:“大人尽管安睡,千总一人在此防护,是不妨事的。”施公道:“你且坐下来闲谈一会,好在这会儿尚早,本部堂就去睡觉,也睡不着的。不若与你谈谈,借此消遣消遣。”人杰见说,只得在一旁坐下,与施公闲谈起来。暂且不表。 再说窦飞虎与马虎鸾二人,到了三更时分,便脱去外面便衣,换了夜行衣靠。窦飞虎手执双钩,马虎鸾暗藏三角棱箭,取了两刃刀,轻轻地将房门拨开,就从店后院墙上,噗噗两声,跳出墙外,认明路径,直奔草凉驿行辕而来。不知施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四回 遇仇雠强盗双行刺施胆略英雄独立功 第三百四十四回 遇仇雠强盗双行刺施胆略英雄独立功 话说窦飞虎与马虎鸾二人,出了客店,直奔草凉驿行辕而来,到了行辕,正是三更已过,二人先在行辕外面,静听了一会,觉得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音。二人便走到行辕后院墙,靠着墙根,窦飞虎便缘墙而上,就如壁虎一般,快捷异常。接着马虎鸾亦跳了上去,真个是身轻似燕,体捷如猿。二人上了墙垣,就在墙头上借着星光,向里面四处一看,但见灯光不明,人声静悄,二人大喜。又看了看,只见逼近后坦墙,有一所竹院,竹院前面便是一进五开间上房,左侧又是一所三开间的客厅。窦飞虎说道:“那五开间里面,施不全光景就住在那里了。即不然那左侧客厅内,一定是他的住屋。咱们何不就此下去呢?”马虎鸾道,“兄弟你且慢着急,你听那边更声来了。”窦飞虎侧耳一听,果然闻得从行辕里面有了更锣之声,渐闻渐近。窦飞虎道:“咱们何不等他更夫来得切近,将他捉住?问明他施不全实在住的所在,好去下手。也免得捉摸不定。”马虎鸾道:“正是如此。”二人正说话间,那更夫已打来切近;但见走前一人,手提灯笼,后跟一人,敲着更锣,口中喊道:“里面诸色人等睡醒些呀!防备有人来偷物件呀!”说罢,又将更锣敲了三下。飞虎听见更夫口中喊说有人,他倒吓了一跳,赶紧将身子往下一伏,预备等那更夫走到跟前,便去动手,那边马虎鸾见他将身子伏下,他也作了个倒卷珠帘势,两只脚挂在墙头上,两只眼仔细去望更夫。不到半刻,那两个更夫已到了切近。马虎鸾一见,便将手掌一击,用了暗号,随即拔出两刃刀,将两只脚一松,一个翻身,已跳落在地。当下认定前一个更夫,迎面就是一刀,却不曾伤着,只迎着他面门晃了一晃。那更夫正向前走,忽见墙上跳下一人,已经吓了一跳,正欲嚷叫,已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来到了自己面门之上,只听说道:“你嚷咱就是一刀,断送你的狗命。”这更夫被此一吓,再也不敢声张。那后面的更夫,眼见得面前的人如此,他那里还敢怠慢,掉转身来欲逃。说也奇怪,心里尽管这般想,那知两只脚就如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提不起来。正在着急,窦飞虎又从后面跳下来,出其不意,就认定这更夫背后一刀背砍下,这更夫连一句话都不曾喊出来。窦飞虎倒又跳在当面,举刀在手,低声道:“你若要嚷,咱也是一刀。”这更夫也是不敢声张,只得跪下在地哀求道:“乞大王饶命。”窦飞虎正欲问话,只听马虎鸾向那个更夫问道:“尔既怕死,尔可将施不全的住处说来,就饶你的狗命,若有半字不实,即刻一刀,将你砍为两段。”那更夫道:“大王如果饶命,小人定然实告。”马虎鸾道:“你速速讲来,不要多话。”那更夫道:“施不全可是总漕施大人吗?”马虎鸾道:“正是!”那更夫道:“施大人现在是就住在那一顺五开间那所屋内,东首第二个房间里面。”马虎鸾道:“现在施不全想也睡熟了。”那更夫道:“施大人是早睡了,小人方才走那里经过,看那个房内还有他带来的一个人,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还不曾睡,此时不知他睡也没睡。”马虎鸾见说施公房中有个孩子,并不曾睡,心中就有些疑惑起来。暗道:“难道他逐夜皆有人保护吗?”因又想道:“凭我这一身武艺,不必说是个小小孩子,未曾睡去,还在那里保护,就便是个三头六臂的汉子,又何惧哉!”因又问道:“你话果真吗?”那更夫道:“小人焉敢撒谎。”马虎鸾当下执刀在手,就在那更夫衣上割下一块小襟,喝令更夫将口张开,用小襟塞了口,使他唤叫不出,又将他两手背绑起来,轻轻地提向竹院一摔;那边窦飞虎亦复如法炮制,也向竹院内一抛。然后二人飞身上了房檐,直奔上房而来,蹑足潜踪,轻快无比。不一刻到了上房,马虎鸾就照着更夫所说的话,直向东首那房间屋檐上,轻轻地用了个猴坠枝的架式,两只脚挂在檐口,将身子倒垂下来,贴近窗户,将刀轻轻地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自己用了眼光,向房间里去望,但见房里还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残灯,当面设着一张铺,铺上垂着帐幔。施公此时已睡的光景,就铺面前下首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手中拿着一对软索铜锤,却在那里打盹。马虎鸾一看,心中大喜,暗道:“施不全今日合该要断送性命了。你叫人保护,就该叫那年力精壮的人在你身旁看守,怎么叫这个小小的娃儿在此保护?”想罢,便将身飞落在地,急将两刃刀去拨窗户,已被拨开。此时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手执两刃钢刀,脚一蹬就从那里一个箭步飞身进内,认定房间里铺上戳了进去。至铺面前,那把刀尚未送进去,还不曾落得稳,正向前面跑的时节,忽听当的一声,只见一样物件向那两刃刀一砍。马虎鸾说声:“不好!”再一细看,是铺旁边坐着的那个小孩子。此时马虎鸾却不顾得去刺施不全了,只得掉转身来,敌住这两柄软索铜锤。你道贺人杰为何到此时才知道的呢?看官有所不知,他却是早已知道了。当马虎鸾与窦飞虎跳上房檐,来到上房之时,他就有些知道,及至马虎鸾从房檐上倒垂下来,用力轻轻地去戳窗户眼,他那时更是清清楚楚,晓得有人前来,却故意装作打盹,让马虎鸾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却居心要诱马虎鸾进房,他便出其不意,想一个人将马虎鸾捉住,在施公前显显手段。所以等马虎鸾将到床前,正欲将刀送进去行刺,他此时可不能再缓了,是以即将软索铜锤先将他两刃刀上打去。居心想这一锤打了出去,只要他受伤,就可将他捉住,在施公前献功了。那知马虎鸾工夫纯熟,又兼力大无穷,手中的刀握得甚紧,虽经了一锤,却不曾被他打落。只听当的一声响,马虎鸾知道不妙,便转过身来敌住铜锤。贺人杰一锤不曾将他的刀打落,心中想道:“咱这一锤,却臂力不算轻的,他刀不曾被我打落,此人的本领,就不在我之下,咱倒要防备防备,不可看轻了他。”心中一面想,手中的那柄锤头,趁马虎鸾掉转身来时,也就认定马虎鸾太阳穴打来。马虎鸾转过身,见一锤从太阳穴打到,说声:“不好!”赶着将身一偏,把锤让过。贺人杰见这一锤又不曾打中,却是杀得兴起,口中大骂道:“好大胆的强盗,咱家老大人,与你有何仇,你敢黑夜前来行刺,须放着老爷在此。尔可快留下名来,待老爷擒住于你,将你明正典刑!”说着,手舞铜锤,如雨点般直往下落。毕竟二人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五回 三杰大战马虎鸾小西杀退窦飞虎 第三百四十五回 三杰大战马虎鸾小西杀退窦飞虎 话说马虎鸾见贺人杰的一对软索锤,如雨点般打下,也知道此人虽然年轻,这锤法甚是精到。一面招架,一面喊道:“好小子!尔既问咱爷爷的名姓,尔可站稳了。爷爷姓马名唤虎鸾,绰号盖三省。只因咱与窦飞虎是誓同生死之交,他的老子窦尔墩,被黄天霸小子受了施不全的诡计,将他害死,咱特与窦飞虎一同前来,替他报杀父之仇的。你若知道进退,可赶紧将施不全献出,与你无干,若有半字不行,可莫怪咱爷爷这两刃刀送了你的性命。”贺人杰听说,方才明白,原来是为窦飞虎报杀父之仇。因也骂道:“大胆的狗强盗,咱老爷道是谁,原来是个无名小子。尔不怨窦尔墩那老儿自作自受,反怨及咱家大人与黄天霸老爷,这真是怙恶不悛了。尔既到此,咱若不将尔捉住,也不算老爷保护大人之功。”马虎鸾又道:“好小子!既如此,尔亦须通过名来,好待咱爷爷送尔的狗命。”贺人杰道:“你听真了!咱老爷乃总漕施大人标下千总贺人杰是也。”说罢,便又抡起铜锤,直往下打。 马虎鸾正要招架,忽听窗外噗噗两声响,又跳进两个人来。大声喝道:“狗强盗休猖狂,咱老爷黄天霸、李昆前来捉尔,快快受缚!”马虎鸾见天霸、李昆二人又跳进来,心中一想:“咱在此与他等相斗,咱虽不惧怯,怎奈这房间内窄狭,何能对敌?万一被他捉住,那是阳沟里遭风呢!”一面想,一面乘个空儿,退到窗户口,手将两刃刀向着天霸、李昆、贺人杰仨人,用了个狂风扫落叶的架式,就此一扫,他仨人一见这刀法甚是厉害,便赶着向后退了一步。马虎鸾就趁此一个飞身,跳出窗外了。黄天霸等仨人见已跳出房外,惟恐他就此逃走,也就赶着一飞身,出来追赶马虎鸾。马虎鸾跳出房外,他实指望窦飞虎前来接应,那知窦飞虎从屋檐上跳下,早被关小西、计全、李七侯、何路通四人,在那里接着大杀。你道窦飞虎如何又被计全等接着厮杀起来?原来计全向各处巡察,在先并不知道,巡到后院,只听得竹林里有哼声,计全便进去一看,见是两个更夫被捆绑抛在那里,他只一看,知道有了人,因即赶回来。却好窦飞虎正从屋上跳下,计全一见,即大声喊了一句道:“捉贼!”一面喊就与他对敌起来。那边黄天霸等一闻喊声,个个齐奔出来,一齐动手。天霸、李昆正要前去帮助计全,又闻得施公房里有厮杀之声,因即转身杀进房中去助人杰,关小西、李七侯、何路通便来帮计全。 话分两头,如今且说马虎鸾望窦飞虎不至,虎鸾就知道有人与他交战,此时也不能兼顾,只得各顾各的性命,他便虚张威势,舞动两刃刀,如旋风一般,或上或下,或前或后,专认定天霸、李昆、人杰仨人那要害致命处所刺去。天霸等仨人也是各尽所长,遮拦隔架,合力厮杀。四个人在院落中间,三把刀,两柄锤,你来我往,足足杀了有百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正杀之间,忽见马虎鸾将两刃刀往两边一扫,随即撤回,进一步直向天霸当胸就刺,天霸说声:“来得好!”正要招架,那马虎鸾的手法,可是真快,早已收了回去。天霸的刀落空,马虎鸾一面将刀收回,一面又把刀先从左边向李昆一点,李昆正欲招架,不意万来不及,肩窝上,已着了一刀,只听呵唷一声,赶紧退了下去。马虎鸾明知李昆中刀,却又不敢追赶,因右边那贺人杰的铜锤,又打了过来,他就赶着撤回刀去挡人杰,才把人杰的锤挡过去,迎面天霸又是一刀,向当胸刺来,马虎鸾急急招架,掀在一旁,复又一刀,在天霸面门上虚晃了一晃。天霸往后一退,马虎鸾一耸身就向对面屋上一个箭步,跳上房檐。贺人杰见他飞身上屋,他也赶着耸身跳上屋檐,接着天霸也就上去。贺人杰才上了屋檐,只见马虎鸾右手一扬,贺人杰知道有了暗器,说声不好,赶着向旁边一闪,才闪过去,险些儿中了暗器。马虎鸾见自己的三棱箭不曾打中,又往腰间百宝囊内取了一枝出来,正要往外发,忽见迎面一道金光,从面门上打到。他也知道有了暗器,也就赶着将身子一偏,却好那道金镖,也就从耳畔插过,只听当啷一声落在瓦上。他听了这声音,早知道是天霸的金镖了。心中想道:“人说天霸的金镖百发百中,今观如此,咱虽不曾被他打中,可是他这镖法,实在名不虚传,倒要好生防备。”话未说完,天霸第二枝镖又打出来,马虎鸾见他第二镖打出,心中暗道:“咱何不将三棱箭放一枝出去,单看你中我的箭,还是我中你的镖。”说时迟,那时快,马虎鸾亦就将三棱箭放了出去。黄天霸见马虎鸾手一扬,也知道他是放暗器。这马虎鸾早见天霸放了金镖,两个人你防我,我防你,却都身手快捷,不约而同。马虎鸾到金镖切近左手一扬,说声:“往那里走!”便将一枝镖从半空中抢了过来。那边天霸见马虎鸾的三棱箭到了面前,也就用右手一扬,将三棱箭抓在手内,他二人还不肯抛落,彼此复又打出,各还各人,可是皆未中着。二人到了此时,却是你羡慕我,我羡慕你,将那拚命捉贼、矢志报仇的意思,全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贺人杰在旁看见这般光景,他却不耐烦起来,依旧将两柄铜锤飞舞打去。马虎鸾见他铜锤复又打来,只得再用两刃刀招架,接着天霸又舞刀过来助战。马虎鸾此时一面招架,一面退后,又见天色将欲明亮,若再不走,那可就逃不脱了。因此且战且走,直退到后垣墙,一翻身已跳到墙外,连钻带蹿,把个身子一转,已跑得远了。及至天霸跳下来去赶,早已不知去向。依人杰还要分头赶去,天霸却依遵古语“穷寇不追”四字,只得由墙垣跳进,预备帮助计全等捉拿窦飞虎。 那知窦飞虎早已逃脱。你道为何?只因窦飞虎与计全等杀了有五六十回合,渐渐抵敌不住,并非他力不如人。实因寡不敌众。他便急急地想了一个妙法,乘计全一刀砍来,他故意向后一倒。计全以为他是中了刀了,便抢进一步居心想要结果他的性命。那知窦飞虎刁恶非常,出其不意,将双钩一起,认定计全肩窝上一钩,计全毫不防备,措手不及,竟被他钩中一下,所幸不曾钩到肉,只将紧身靠衣钩了下来,计全掉转身就走。关小西见计全败下,他便舞动折铁倭刀,飞舞过来。窦飞虎仍用前计,打算再将关小西钩中一下,也就可以走了。那知关小西才近身,窦飞虎已从地上站起来,也是出其不意,撒手一钩向关小西钩去,关小西说一声:“来得好!”急用手中刀,认定那钩上一削,把他的双钩削去一个,窦飞虎因此再也不敢恋战,只得飞奔仍由墙垣上逃走去了。欲知窦飞虎逃去何方,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六回 施贤臣受惊暂驻卫辉府悬赏缉拿 第三百四十六回 施贤臣受惊暂驻卫辉府悬赏缉拿 话说窦飞虎自草凉驿行辕,被关小西的折铁倭刀将双钩削去一个,他却更加不敢恋战,立刻从墙垣上跳出来,飞奔而逃。所幸关小西不能上高,他得以赶回客店,仍同店后院墙跳了进去,此时已将天明。自己虽然逃走出来,却记挂着马虎鸾尚在行辕以内。若要再去接应,手中又折了兵器;若不去救应,又恐他一人不能抵敌大众。正在踌躇之际,忽见房门轻轻地推开,外面走进一人,再一凝神,就灯光下往外一看,正是马虎鸾,心中不觉大喜。因悄悄问道:“兄长,你如何逃得出来?”马虎鸾就将以上情形说了一遍,又问窦飞虎:“如何先走出回来?”飞虎也将如何钩打计全,如何关太削折双钩,因此不敢恋战,急急逃走的话说了一遍。虎鸾道:“为今之计,施不全固未将他刺死,又未伤折他手下一人,反使他知道我等几个,这便如何是好?在兄之意,此地是万不能耽搁。黄天霸等虽然不曾赶了下来,他一等到天明,必然各处寻找,那时他寻找到了,我等究竟是寡不敌众。而况你的兵器又折断了,如何与他等对敌,咱们不如趁店主人未起来,此时天尚未大明亮,就此走了,赶到前站,再寻下客店。你赶将双钩配全,再设法报仇雪恨。”窦飞虎道:“兄长之言,甚合吾意。”于是二人赶将包裹打好,即刻出了房门,仍从墙垣跳了出去。此时天已明亮,窦飞虎、马虎鸾二人那敢怠慢,直奔来的路,向回头去了。暂且不表。 再说天霸等赶马虎鸾不及,只得回转书房去,安慰施公。此时施公见强人已走,早已从床上起来。一见天霸、贺人杰二人进来,便安慰道:“今日本部堂险些儿又送了性命,若不亏黄贤弟与贺人杰防患未然,本部堂的性命断然难保。贺千总之功,真莫大焉。”人杰当躬身谢道:“千总不敢自邀其功,若非黄叔父在先预备,千总亦不知这两个强人到此。”施公听说,便问天霸道:“贤弟何以有先见之明呢?”天霸道:“卑镇昨日私出辕门,在人丛中见有二人,相貌凶恶,带有杀气,在辕门外窥探。卑镇见了恐有意外之虞,是以回来,便与计全参将商议防护,然亦不过有备无患之意,不期竟为卑镇所料,这也是大人的洪福。只可恨二贼在逃,李都司受有微伤,计参将亦有伤创,可喜关副将的折铁倭刀,将窦飞虎的双钩削去一支,还算差强人意。但此二人虽然在逃,那窦飞虎具有一腔杀父之仇,此时纵不敢再来,恐前途尚有可虑。”施公道:“在本部堂之意,何不趁此趱赶前去,将这二贼捉拿前来,以免随从又多一番周折。”天霸道:“大人明见,何尝不是?俱卑镇逆料二贼自此以往,断不敢再留此处,一定奔向他方。 此时纵竭力追寻,又不知向那方逃走,歧途观望,于事无济。不若待他自来,卑镇等自当合力擒捉,以免后患。至前途防护,好在卑镇等随侍,料亦无妨,大人尽管放心便了。”施公道:“本部堂既有贤弟等随时保护,还有什么意外之虑?其所以令贤弟趱赶前去者,诚恐该贼远扬,将来兜拿不易。今据贤弟如此说法,亦系至稳至当之理,本部堂悉听贤弟之便罢了。”正说话间,关小西、计全等皆来请安,并请未经擒获窦飞虎、马虎鸾二贼之罪。只有李昆未来。施公见他等前来请罪,因道: “诸位贤弟,这件功劳,甚是不小。本部堂若非诸位贤弟暗中保护,恐不免已为刀下之鬼了,何罪之有?而况李贤弟因与贼斗,又复身受重伤,本部堂实深抱歉。但不知李贤弟所受之伤,尚不妨碍吗。”计全道:“李都司不过身受微伤,谅无妨碍,只得稍为歇息,便可痊愈,尚请大人不必挂念。”施公道:“但愿无妨,本部堂也可稍免抱歉。”说罢,众人退出,施公也就不睡了。 顷刻天明,施公梳洗,用毕早点,外面已有人传禀,卫辉府禀见。施公传谕请见,卫辉府趋跄而进,参见已毕。施公命他坐下,卫辉府便请示道:“大人昨日吩咐卑府,已将车马齐备,所以过来请示。在卑府之意,拟仍求大人暂驻行旌,稍歇征尘,再行启行,不知大人可俯允否。”施公道:“本部堂本拟今日即行启行,只因昨日夜半,忽有刺客二人前来行刺。多亏本标总镇黄天霸等先事预备,当时保护,格杀一夜,本部堂方何无虞。又以该贼,凶恶异常,乃竟被逃脱。本部堂因此也是被闹了一夜,到这会儿还不曾睡,所以本部堂今日不走。”卫辉府闻听,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谢罪道:“这是卑府防范太疏,致累大人受惊,卑府死罪。还求大人宽恕。”施公道:“贵府不必如此,这也非贵府所知。皆本部堂向来严拿太甚,以致若辈含恨刺骨。但此二人,一名窦飞虎,一名马虎鸾。这窦飞虎即系窦尔墩之子,马虎鸾是帮助飞虎前来报仇之人。贵府可即移知各府州县暨防营一体缉拿,务必拿获前来,照律惩办好了。”卫辉府当即又说道:“此皆是卑府分内之事,卑府一面赶令皂快两班,购线缉获,一面移知各府州县暨防营一体查拿便了。”说罢,当即告辞出去,又至天霸等人那里道谢保护施公。当日又送入几桌上等酒筵,以为供应。一面即签命本衙门三班衙役,先在草凉驿各客店内,搜寻一遍。 此时窦飞虎、马虎鸾二人所住的那家客店,到了天明见店中少了两个客人,正暗想惊讶,忽闻总漕施大人昨夜遇了刺客,今日卫辉府雷厉风行,令人在各客店搜查。那客店主一闻此言,再也不敢声张,不说店内昨日住的两个客人,今早忽不知去向的话了。公差先在客店搜寻一遍,并无踪迹,只得回来复命。卫辉府仍令赶紧访拿,府差遵命退下。卫辉府又来禀知施公道:“卑府自闻大人遇盗之谕,即刻先令随来差役,往本镇各客店搜寻,并无踪迹,想非下在客店。卑府只得又命差役赶紧访拿,务获破案,照律惩办。”施公只得点头称是。心中却道:“这两个恶贼,若靠你衙门里那几个差役,就便访拿一年,也寻获不到,这不过是官样文章罢了。”卫辉府回禀明白。复又退出便到黄天霸那里,问明窦飞虎二人身材长短,面貌如何,以便画影图形,悬赏缉获。黄天霸即将二人身材相貌,与卫辉府说明,卫辉府即用笔记下,收在怀中。俟施公启行后,回至本衙,即便悬赏,闲话休表。 且说施公又往了一宿,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点,即传谕大众启行。黄天霸等是早预备好,一闻传出此谕,即刻将行装等物装上骡车,派人先行押往,然后与施公出了草凉驿馆,往前途而行。卫辉府自然恭送如仪,休要烦絮。我且这边摆下。再说卫辉府将施公送了上路,当日也就回城,到了署中,即刻命书差写了赏格,先拿出去,各处张贴起来。卫辉府将此赏格,凡属通衢要道,城乡内外,令人遍贴晓谕,以冀缉获正凶。不知究竟拿得到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七回 毛家营强盗落店贺二房店主设机 第三百四十七回 毛家营强盗落店贺二房店主设机 话说卫辉府将赏格悬挂出去,并移知邻境各府州县防营。不到数日,各处皆接到公事,也就分别派人擒捉,更兼通衢要道,画影图形,往来之人,无不知道。因此大家俱有些想得赏的心,也就处处留神,凡那些营汛兵丁,遇有往来面生可疑之人,都要向他盘诘。这个风声传出,远近皆知。 且说窦飞虎、马虎鸾二人,自从草凉驿逃走了之后,便从原路赶奔同行,且预备前途得空,再行动手。窦飞虎又将双钩收拾好了,准备再厮杀一场。这日走至毛家营。这毛家营系与山东直隶交界的地方,也是个极大的乡镇,做买卖的亦复不少。他二人到了镇上,先拣了客店,才进得店门,见有一丛人在那里观望,墙壁上贴了一张告示,大家啧喷咂咂,念个不了。窦飞虎二人看见,也不认识,虽听得各人念道,却也不甚清楚,再一细听,却听出他二人自己的两个名字,说什么要捉拿着了,还有赏银五百两。二人听到此处,窦飞虎即将马虎鸾暗暗一扯,马虎鸾会意,当即走了过来,窦飞虎又向他做了个暗号,马虎鸾更加明白,当即便借话说道:“咱们到这儿好一会儿,你们店主连招呼都不招呼,敢是瞧不来咱们是过客吗?既如此,除了你家这客店,难道没有别家吗?咱们走吧,免得这里受他娘的鸟气。”说着就掉转了身来,向店外就走。 那主人先见他二人进来的时分,倒不在意。此时见他二人口中借话说发作,又见他二人形色仓皇,便有些疑惑起来。再将他二人细细一看,与那赏格上所填的相貌,一般无二,因即吓了一跳。暗道:“原来就是他两个!怪道这般仓皇,欲借话发作,趁此逃走呢。咱何不作个见怪不怪,将他二人诓下来,先以好言安慰,再以美酒灌醉他,然后把他二人绑起来。听说施大人早晚也要到了,将去请功,岂不是一件大大的财帛吗?”心中想罢,便即赶步上前,向他二人说道:“二位尊客,休得动怒,请宽恕,小人接待来迟。只因小店过客甚多,往往有接应不暇之势,难得尊客前来照顾小店生意,小人岂有将生意推出门之理?只要客住下来,所有一应茶水面饭米饭酒菜,一切都件件精美,小二们包管一呼即至,尊客要什么有什么。在小人看尊客还是在这里住下吧!省得又去别家了。”窦飞虎与马虎鸾二人,听了店主人这一番话,倒觉得委婉动听。又见那店主人一团和气,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也说道:“非是咱们要别家去住,你瞧你家可有招呼吗?”那主人见窦飞虎等二人似有活动之意,因赶紧进言道:“你老如果住下,咱们必加意照应,以赎前罪何如呢?”窦飞虎望马虎鸾道:“兄长,你意下如何?”马虎鸾向窦飞虎道:“老兄弟!咱想这儿到处皆然,既是掌柜的这等殷勤,咱俩就住下吧。不必三心二意了。”窦飞虎听他说这儿到处皆然一句话,也早会意是含着那件事了。因也接口道:“既是兄长看掌柜的好,咱们就住下便了。”说着,二人复又转身进来。 店主人见他二人进来,心中好不欢喜,当即带着笑,将他二人引到店后那间空房内去。窦飞虎二人进了上房,将房子一看,果然洁净,心中也甚欢喜,就便坐下。那店主人在旁说道:“你老请坐,咱去唤伙计来伺候。并去打了面水,泡上好茶,请你老净面饮茶。”窦飞虎答应,那店主人出去,不一刻店小二果然打了两盆面水,两壶好茶,摆在二人面前。窦飞虎二人先净了面,这才喝了两口茶,店小二在旁又问道:“你老还是先饮酒?还是等一会儿?如果就饮酒,可要什么?你吩咐咱好出去叫唤。”窦飞虎道:“你家有什么好酒菜,说两件给咱们听一听,好使咱们拣合意的要。”店小二道:“咱们店里顶好的酒,是竹叶青、菊花黄、玫瑰露、原封的顶上高粱,菜是腊溜鱼、白切鸡、烧牛脯、鸡子儿、油煎豆府、黄芽菜、炸肉丸、炒鸡丝、玉兰片,皆有。听你老拣点吧。”窦飞虎说:“你就给咱俩把那炒牛脯切二斤,把肥鸡切一盘,黄芽菜炸肉丸各作两件,竹叶青打上二斤。有面饭吗?”店小二道,“卖的是面饭,肉馒首、糖馒首、薄饼、锅贴儿、大饼,通有的。你老要谁呀?”马虎鸾道:“你就再给咱打薄饼四十张,锅贴儿做二十个,再拿两碟甜酱,与黄芽菜就得了。”店小二答应,不一刻拿了两壶酒两副杯箸,四个小菜碟,将桌子排好,那四个小菜碟内,一碟是大椒黄芽莱,一碟是拌韭黄,一碟是猪肉,一碟是干牛脯。窦飞虎在下面,马虎鸾在上面,二人对面坐下,小二在旁又说:“你老叫的莱,顷刻就来,厨房里在那儿做了下锅,一会就到,你老请先饮酒吧。”窦飞虎二人便将酒壶拿起来,先斟了一杯,在口边呷了一呷,觉得一阵清香,直入鼻孔,暗道:“果然好酒。”于是一饮而尽。正要催菜,只听外面喊道:“王家第二的快来端莱吧。”店小二听喊,赶着答道:“来了。”一声未完,早掉转身出去,顷刻间端了进来,在桌上一样样摆好。窦飞虎二人也就执着筷子,一样样尝了滋味,觉得样样可口。心中大喜。 店小二此时还不曾退出,站在一旁伺候。窦飞虎就向店小二问道:“你可是姓王,排行第二?”那店小二遂道:“咱这店里都叫咱作王家第二的。”窦飞虎又问道:“你掌柜的姓什么呢?”王二道:“姓贺名唤世保。”窦飞虎道:“你这店里有多少人在此?开了几年了?”王二道:“咱这店是家老店,连咱家少掌柜的已有三代。不瞒你老讲,南来的北往的,谁不知道咱这贺二房买卖公平,伺应周到。但是咱与你老两位谈了这半天话,咱还不曾请教你老两位尊姓呢!”窦飞虎见问,不敢说出真姓,随口应道:“咱姓张。”指着马虎鸾道,“这位姓李。”王二道:“你老两位是打那儿来的?还是往北边去?还是往南边去呢?”窦飞虎道:“咱俩是往南边去的。”王二又道:“你老俩向来作什么贵业呀?”窦飞虎道:“咱向来做布业,这位李客人做烟业,一向皆在北边做买卖;现在因有为两个朋友,咱俩到南方合做一家买卖,因此经过这里。”王二道:“原来是两位大客人,小人倒失敬了。”窦飞虎又问道:“王第二,你这店里共计有多少伙计呀?”那王二道:“没有多少,连咱家掌柜的共计十七个伙计;到了忙的时节,还是照管不来,所以常常得罪客人。所幸咱掌柜的从来不曾见怪,都是笑脸相迎。因此来往的客人,只要住了一次,下次皆要到这里来的。”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八回 恶强盗因醉遭擒贺店东半途送信 第三百四十八回 恶强盗因醉遭擒贺店东半途送信 话说窦飞虎与马虎鸾一面饮酒,一面与王二闲谈,王二也不厌烦恼,有心有肠,在一旁回答。窦飞虎二人,不知不觉已将两壶酒饮完。加之马虎鸾更喜饮酒,今日见了这上等好酒,只顾在这里痛饮,把那赏格上的事忘了。两壶饮完,王二在旁看得清楚,不等他二人叫添,他早到外边又拿了两壶进来。马虎鸾二人见他灵巧非常,心中甚喜,因又接壶在手,二人又斟上一杯,对面畅饮。 窦飞虎又问道:“王第二的!咱且问你:咱们方才进来的时候,那边簇着许多人,在那儿看什么?如你知道吗?”王二一听此言,心中暗道:“你这王八羔子,狗强盗,你还在爷爷跟前装佯,你既装佯,咱倒不能不告诉你,给你知道。”因说道:“你老不知,这淮安有一位总漕施大人,奉旨进京陛见,打从草凉驿经过。于前月二十六日夜在行辕内,忽然来了两个刺客,要刺他老人家。后来被他手下一个天下闻名的人,现在做了总镇,唤作黄天霸,还有什么副将参将等一干人知道了,因此那两个刺客,就与他等大杀起来。那知那两个刺客本领高强,不曾被黄天霸等捉住,反而逃脱去了。因此施大人心中不甘,定要捉住这两个刺客问罪。又恐这两个刺客走远了,所以各处行文,悬了赏格,就同古来那画影图形一样。那些人簇在那里看的就是赏格。上面写得好不厉害,说是不论军民人等,如有将那刺客窦飞虎、马虎鸾二名擒获着了,每名赏银五百两。如有知风报信因而拿获的,每名赏银一百两。有些人看了这赏格,皆道这两个刺客大概本领是天下无敌,连那天下闻名的黄天霸,总不曾将他捉住,还有什么人能捉住他呢?这张赏格,还不是空贴了吗?咱看起来,这赏格也不过他们做官不能不这样办法,才好掩人耳目呢!你老两位的明见,可是不是吗?”窦飞虎、马虎鸾二人听了小二之言,心中也觉得有理。暗道:“有一个黄天霸,还有许多狐群狗党,皆是能征惯战之人,总不曾将咱等捉住。足见咱俩的本领也可算得天下无敌了!”想罢,因说道:“王第二的!你这话果然不错,就是咱俩看起来,这两个刺客,也是拿他不住,那张赏格还不是白贴吗?”说着好生得意!又一面大饮起来。他二人一壁厢畅饮,王二一壁厢暗道:“你这两个死囚,死在头上还不知道,眼见得用酒将你灌醉,好歹拿去施大人那里献功。”王二尽管暗想,他二人的两壶酒倒又饮完。窦飞虎饮了两壶,却也够了。惟有马虎鸾最是贪杯,只要有了酒,虽把刀架在他头上,他皆不顾,还是吃酒,总要吃到烂醉如泥的时分,他才丢手不吃。此时的酒只不过有了十分之四,他那里就肯不吃呢?因又叫小二去添。王二答应,即刻又去添了两壶进来,不一刻又饮完。马虎鸾又喊添酒,王二在旁暗惊道:“这两个死囚,如何酒量这般大!咱家这竹叶青,从来不曾有人能吃两壶,只要到一壶多些,就要醉的;任他大量,至多两壶,从无不醉之理。他两个已经各人三壶了,还是要添,难道这酒不曾吃在他肚里,吃到隔壁人家去了吗?且不管他好歹,把他灌醉,好给咱献功得财。”想罢,又去添酒。 窦飞虎见王二出去,便低低向马虎鸾道:“兄长!你老可留些量吧,不要吃醉了误事。咱们虽不怕人,到底是醒的好,醉了究有些不妥当。”这一句话,方才把马虎鸾提醒过来。正要回答,却好王二将好酒又打了两壶进来。马虎鸾接着壶,又斟了一大杯,向飞虎说道:“咱们吃了这杯,也可吃饭了。”飞虎道:“可吃饭了。”因向王二道:“那薄饼可曾打好吗?”王二道:“早好了,你老就吃吗?方才两壶酒还不曾饮完呢!”窦飞虎道:“你去取来,咱们如要吃的,这两壶酒还不怕完吗?”王二答应转身出去取饼,一会子饼取进来。二人便将酒壶放在一旁,来拿饼吃。此时窦飞虎已吃得有八分醉了。马虎鸾竟是有九分醉意了。你知为什么方才已不过十分之四,怎么顷刻间就醉到九分呢?诸位有所不知,刚才王小二拿进来的这两壶酒,虽然同从前的一色,却是加了些作料进去了。就是如那《水浒传》上所说的蒙汗药,因此马虎鸾吃了一杯就醉到九分了。窦飞虎已醉了八分,勉强吃两张薄饼,便就不能吃,就想去睡。马虎鸾正吃之间,忽觉头一晕,眼一花,便坐不住,登时就往后一仰,跌倒在地。窦飞虎虽然在旁思睡,心中却又明白,一见他跌倒下来,心中暗道:“这怎么了?咱俩俱醉了!咱虽不曾醉倒,如何也是四肢无力?万一此时有人将咱俩暗算起来,却才是照着眼自投罗网呢!”一面想,一面也就不觉得睡去了。 王二在旁看得清楚,只见他二人仰面望天,酣呼大睡。当下飞奔出外,走到店东面前说道:“少掌柜的!那两外狗强盗已醉倒了,现在都已睡熟了,你老去动手吧。”店主一听,好不欢喜,赶着迈步上前,走到房一看,果然不错。窦飞虎与马虎鸾二人,俱是酣呼大睡。当下店主人即与王二,先将他二人的包裹打开来一看,只见里面包装有二三百两银子,外一把两刃刀,一把双钩。店主人看见这两件兵器,知是他二人所用之物,因代他二人拿出来,叫小二在外面藏好,防备他二人醒来拿起来杀人。将他的兵器拿去,他虽醒来,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又在窦飞虎身上搜了一回,并无他物。复在马虎鸾身上去搜,搜到腰间,有一件东西,有八寸长一个竹筒。他店主人也不知何物,拿在灯下仔细一瞧,见竹筒两头俱有消息,因此便不敢动,想是里面有什么伤人之物。幸亏他自家小心,若稍一大意,一定是要受伤的。原来这竹筒内就是马虎鸾所用的三棱箭,暗藏在内;主人若要取出来看看,那就不妙了。贺店主也将这三棱箭放在一旁,叫小二拿出去,与那兵器放在一起。这才命王二寻了两条粗麻绳,又喊了五六个伙计,进房来大家一齐动手,去捆窦飞虎、马虎鸾二人。大家七手八脚,一面捆,一面骂道:“你这两个王八羔子,施大人是当今的一个清烈贤臣,自从有了他老人家出来,代我们这些老百姓除了多少害。你这两个狗强盗,不思改邪归正,又要仗着自己本领,做那无法无天的事,前去行剌他老人家。幸亏黄天霸与一众英雄知觉,与你格斗了一夜,施大人不曾被你害了性命,不然就送在你两个强盗手内了。”骂着早将二人绑缚起来,抛往一旁,贺店主率领众人出房而去。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四十九回 恨店主马虎鸾杀店擒巨盗黄天霸施镖 第三百四十九回 恨店主马虎鸾杀店擒巨盗黄天霸施镖 话说窦飞虎、马虎鸾二人,因醉酒之后,被贺家店的老板率领店伙绑缚起来,闭在一间空房内。贺店主一至天明,便趱赶去迎施公送信,好献功领赏。沿途迎去,不到五十里光景,居然迎到施公的台驾。当下便由施公手下人传告进去。一闻此言,当即传贺世保问话。贺世保走到后面,面见了施公,参见已毕。施公便问了姓名,又将捉拿情形问了一遍。贺世保一一禀报,因说道,“小人虽将那两个强盗设计擒获,绑在店内,惟恐该盗本领高强,万一醒来,被他逃脱,不但有误大事,小人还要受累。务求大人速派大将前去,将他押解来此,听候大人惩办,方不有误。”施公道:“尔所言,甚是有理,本部堂便即刻命人前去便了。你且带路,俟验明本身不误,自当有赏。”说罢,令贺世保退下,贺世保也就磕了一个头,退下来。施公即命黄天霸、李昆、关小西、贺人杰四人前去。当下四人答应,即刻跟着贺世保而去,暂且不表。 再说窦飞虎被绑之后,到了天明酒已醒了。但觉身上四处疼痛,四肢皆动弹不得。心中暗道:“还是吃了两壶酒醉到这样也是有的,为何身上痛得如此,这是何故?”此是倦眼迷离,欲将两手来揉两眼,正欲抬手,那里上来,却是被绑在背后。窦飞虎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着睁开眼向旁边一望,见马虎鸾也被绑在一旁,还未醉醒,尚在那边酣睡。窦飞虎看毕,更加吃惊。暗道:“咱俩上了那王八羔子的当了,他用酒将咱俩灌醉,设计害吃俩,他定是前去报功了。也罢,且待咱挣脱起来,若不逢命绝,尚可挣脱逃走;万一应死在这王八羔子手里,也是命里所遭,不可设法。”一面想,一面运起气来,准备将身上绑的绳索全行挣断,他便可脱身了。那知运好一回气,用尽平生之力来挣脱绳索,却也挣不断。心中作急,又平平气,准备再挣。却好马虎鸾已是将醒要醒了。窦飞虎在旁,只见他打了一个呵欠,也是想用手擦眼,忽然两手抬不起来,他便即此一急,早将酒吓得九霄云外去了。当下已是醒来,向旁边一望,见窦飞虎也睡在一旁。他疑惑窦飞虎尚不知道,便即唤窦飞虎:“你醒来,咱们被店内那王八羔子暗算了,你醒来吧。”窦飞虎不等他说完,当即说:“小弟早知道了欲要挣脱,无奈用尽平生气力,只是挣不开。兄长尚有什么办法吗?要想一想才好,不然难道我们俩还束手待毙吗?”马虎鸾听了此言,只急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大叫一声道:“真气杀我也。大江大海总走了过来,皆不曾有什么畏避,不料在这阴沟里遭风。须放着咱挣不脱,若能挣脱开来,不把这一起王八羔子杀个尽绝,咱誓不为人。老兄弟且等着,不要惧怯。”说着,便将浑身上下的气运足了,便来挣断绳索,不一刻气已运足,只听他又大叫一声道:“咱道你是钢绳铁索,也不过是两根麻绳,就想将老子绑住吗?去吧。”一声未完,只听咯嘣咯嘣几声响。早见身上所有的绳索,一寸寸如刀斩一般,齐断下来。窦飞虎在旁好不欢喜,因急喊道:“兄长!可速来将咱解下,好去一起动手,将这伙王八羔子杀个干净,以泄心中之恨。”此时马虎鸾正欲去亲解窦飞虎的绑缚。忽见房门外拥进七八个店伙来,因在外边听得里面大声喊叫,恐有失误,怕他们挣断绳索,所以赶将进来。个个手中皆执着木杠门闩等类,以防不虞,马虎鸾一见这些人进来,知道他们是预备要争斗的光景,他也等不得去解窦飞虎的绑缚,便去取他的两刃刀,好待厮杀。那知掉转身去取兵器取不着,连包裹都没有了。你道他可急不急,复又向腰间一摸,想取三棱箭出来去打这伙人,那知也不见了。这才知道是被店人一起搜去。 此时马虎鸾也顾不得手无兵器,又见外面进来了这一伙店小二,已是拿着门闩木杠,蜂拥打来。马虎鸾就大喊一声道:“好一起王八羔子,胆敢暗害爷爷吗?还把爷爷的兵器藏了个干净。尔等以为爷爷没了兵器,就不能与尔等厮杀。好小子来得好!看爷爷的手段吧!”说着便进身去打,却好那七八个小伙子,皆是一拥而上。马虎鸾先闪躲了一回,得着空,见迎面有个小伙子,举着大杠子当头打下。马虎鸾说声:“来得好!”只见他将腰一弯,右手一起,认定迎面来的那小伙子一冲拳,正迎他小腹上打去,那小伙子万来不及让,早中了一拳,“呵呀”一声,跌倒在地。只听得乒乒乓乓,所有进来七八个小伙子,皆被他打死的打死,打伤的打伤,还有的见事不妙,趁着腿快,溜出来的。马虎鸾正打得落花流水,以为可解窦飞虎绑缚,趁此逃走了。正要去解窦飞虎的绳索,又拥进有十来个壮汉,手中拿钉耙锹锄之类,蜂拥进来。内中还有两个人拿着两柄铡草的刀。马虎鸾大喜,心中想道:“将他这两把刀夺一把过来,咱便可以无忧了。”正是心中暗想,那些壮汉已一齐不分横竖,直打过来。马虎鸾也不分青白横竖,打了过去,一阵招拦隔架,已打倒了几个。两只眼觑定那拿刀的两个人,只听他大喊一声:“起来!”直奔拿刀的两个打去。那拿刀的两人,见他恶狠狠地打过来,也就恶狠狠地举刀就砍。马虎鸾却毫不畏惧,见这个来得切近,他便钻身进前。那人便举刀砍下,他便趁势往上一托,却好将那人执刀两只手腕抓住,就此用劲一捻,那人已痛入骨髓,这把铡草刀早已离了手,只听当啷一声,抛落在地。马虎鸾也不去拾,复觑定那一个。赶早飞起一脚。那一个人曾防备,复又跌倒在地,手上的铡草刀,又抛落下来。还有那些壮汉,见又打倒了两个,还不肯甘心,还是向前乱打。马虎鸾杀得兴起,也不管他有锹锄之类,就一阵乱冲乱打,早把那些壮汉打得个个倒退,再也不敢上前。马虎鸾此时才把铡草刀从地上拾起来,退转身进房,就拿这刀去割窦飞虎的绑缚。窦飞虎爬起来,马虎鸾就将手中的铡草刀,分了一把与他,二人说道:“咱俩就是走,也要勒令他将咱俩的兵器交出,前途方保无虑。不然怎么样去得?”二人正在计议,要到后面搜寻贺世保。忽又听得一片锣声,接着人声鼎沸。窦、马二人要赶紧逃走,忽见从半空中飞进一支金镖来,毕竟马虎鸾中镖不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回 贺人杰追赶马虎鸾关小西捉拿窦飞虎 第三百五十回 贺人杰追赶马虎鸾关小西捉拿窦飞虎 话说马虎鸾、窦飞虎二人,听得一片锣声,人声鼎沸。知道不妙,正思逃走。忽然从半空中飞进一枝金镖,认定面门打来,马虎鸾说声:“不好!”赶紧向旁边一闪,那枝镖却不曾打中。只见扑扑两声,从对面屋上跳下两个人来,再一细看,却是黄天霸、李昆二人,彼此见了面,也不搭话,黄天霸舞动单刀直奔马虎鸾。李昆舞动朴刀,直奔窦飞虎就砍。 我且先说黄天霸一刀认定马虎鸾砍去,马虎鸾赶着将铡草刀向上一架,就势向旁边一撇,隔开黄天霸的刀,便急急还了一刀,认定天霸半腰扫去。天霸急抽刀向中间一隔,随即向外一拨,早将铡草刀拨在一旁。马虎鸾见这一刀不曾砍中,又被他拨开,便即从下面往上一翻,这叫做海底捞月,向天霸脑门砍到。天霸向旁边一跳让过一刀,跟着就翻起一刀,向马虎鸾右肋下搠进。马虎鸾也将刀隔住,两人一来一往,斗了有七八个回合。马虎鸾总碍着兵器不合手,又因在店房内,不好施展,因就一面杀,一面向外退,居心想退到店屋外面,院落中间,可以大展武艺。黄天霸的心也是如此,两人皆生了这般心,所以两人也就一齐想到院落内厮杀。那知两人斗来斗去,终不能出那间房屋,此时两人杀得兴起。马虎鸾一声大喝道:“黄天霸你这小子,且住一住手,咱与你有话讲,若用暗器伤人,就不算是好汉,咱俩在这屋内厮杀,总不能各显神通,多半碍手碍脚,咱俩且到院落杀个痛快。你敢与爷爷争斗吗?”黄天霸居心本想在院落内去杀,难得马虎鸾说出这话,正中下怀。当即骂道:“好杂种!既如此说,咱老爷还惧怯不成?咱们走!”说着,两人一个箭步,跳到院落当中。马虎鸾也不等天霸站定,就急急地出其不意,一铡刀向天霸杀来,天霸喝一声好,当即将两足一纵,离地有五六尺高让过铡刀。马虎鸾这一刀又砍了空,正思拔回来再砍,那知天霸的刀已用了个泰山压顶的架式,当顶砍下。要在旁人,这一刀,万万躲不过去。可是马虎鸾当一刀砍空了时,他早防备到这一着,因急急地将身子一缩,等他的刀离当顶逼近,他便一纵,这叫做毒蛇出洞,早已纵到一边。天霸的刀欲要收住不往下砍,却万不能够,只能嗑喳一声,将院落中一块石板,砍成粉碎。只见火星子乱进。天霸说声:“不好!”正要将刀收回,不提防马虎鸾的铡刀,从他背后也用了个泰山压顶的架式,向天霸也砍来。天霸知道定有此着,他却不慌不忙,将手中刀执定十二的足劲,等马虎鸾来得切近,他便出其不意一个翻身,背往下,脸往上,手中刀一翻,认定上面的刀,就这一隔,只听叮当一声,两把刀金光乱迸,接着又是一声响亮。原来马虎鸾的铡刀,被天霸的刀削去了一段,掷落在地,所以有这一声响。马虎鸾当下一看,吃惊不小,暗道:“此刀一折,咱的性命不能保。”复又想道:“怕什么?只要拚得命,还怕敌不他吗?”正想之间,天霸的刀又到。此时天霸却欺他手中无合手的兵器,因此一刀连一刀,一刀紧一刀,如疾风般砍来。马虎鸾先还用那半段的铡刀,遮栏隔架,斗了十数个回合,爽性将那半段的铡刀抛去,凭着赤手空拳,与天霸争斗。只见他蹦纵蹿跳,闪躲避让,身躯却再没有象他那样灵便。任是天霸武艺高强,刀法精妙,不曾伤他一下,还把天霸闹得个发昏。正在心力并用之时,居心想这一刀发出去,就要伤于马虎鸾的要害。那知马虎鸾更加狡猾,不知不觉蹿到天霸背后,顺势右手一起,急将天霸的胳膊一拿,左手便来夺刀。天霸不防备胳膊被他拿住,正要将那只手来打马虎鸾,早被马虎鸾将刀夺住。天霸没法,又恐刀被他夺去,自己反倒赤手空拳。急中生计,便赶将右手一起,一披掌认定马虎鸾手腕一剁。马虎鸾见势一松,不期那把刀就抛落在地。天霸也来不及去拾,只得将那被马虎鸾拿的一支胳膊,就用力一挣,算是挣脱下来,赶着一转身,又与马虎鸾交手。所幸贺人杰在房子上,看得清清楚楚。见天霸没有兵器,便舞动软索铜锤从屋上跳下,就来助战。马虎鸾见屋上跳下一人,瞥眼一见,就是草凉驿只身保护施公的那个小孩子。此时见天霸有人来助,他也有些惧怯,惟恐随后还有人来。虽然自己本领高强,到底寡不敌众。只得思想逃走。当下觑定空处,向着天霸虚打一拳,拨转身蹿蹦跳纵,一路飞跑出去。黄天霸见他逃走,正要取镖去打。却好贺人杰从后赶去,天霸就趁此在地下将刀拾起来,也就赶了出去。及至追到店外,早已不知二人去向。随后黄天霸赶了一回,仍无踪迹,只得回来。暗道:“好在马虎鸾手无寸铁,又无暗器,大概人杰也吃不了他的亏。” 天霸掉转身回至贺二房,却好李昆与关小西二人,已将窦飞虎捉住。你道如何捉住的?先时那窦飞虎与李昆竭力抵杀,看李昆已有些敌不过,可巧关小西从店外进来,不问青白,一路花刀,也就将窦飞虎杀得头昏目眩,难以对敌。那知窦飞虎手中的铡刀,又被关小西的倭刀削去一半,却万万不能抵敌,因思逃去,却又无处可逃。那时就急中生计,却好店内放着一只铁香炉,便急急抢在手中,认定关小西抛去,关小西怎能不让?李昆欲待动手,却被他奋身一纵上了屋檐,撒腿就跑。李昆一见他逃走,那里肯舍,当下也就上了屋,急将弹子掏出,按在那刀上,急急认定窦飞虎的背后颈子上一下。窦飞虎此时却只顾向前逃命,万难兼顾后面,因此不提防中了一弹。急将脸掉转来,就往后看,再也没有那般巧法!李昆第二个弹子又到,正打中面门。窦飞虎一声“呵呀!”还不曾喊出来,李昆又一弹打到,正中左眼。窦飞虎血流满面,痛不可忍,只听咕冬一声,打从屋上滚跌下来。关小西见屋上滚下一人,就近一看,正是窦飞虎,因又举起倭刀背,在他腿上砍了几下。窦飞虎此时真个不能动弹了。当下关小西就招呼李昆下来,遂用绳索将窦飞虎四马倒攒蹄,捆个结实,抛在一旁。绑缚停当,黄天霸已是回来,便将追赶马虎鸾不着,并贺人杰追寻前去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关小西、小昆二人,便急急说道:“好在窦飞虎已经捉住,不如咱们再分头去赶吧。”毕竟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一回 马虎鸾力竭势穷贺人杰餐风宿露 第三百五十一回 马虎鸾力竭势穷贺人杰餐风宿露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李昆三人,正议分头去赶马虎鸾,好帮助人杰。忽听外面传说进来:“大人到了。”天霸等一听,当即迎接出去,正好施公下轿。天霸等上前请安。施公进内坐下,天霸就将马虎鸾仍复在逃,窦飞虎业经就获,贺人杰追赶马虎鸾,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施公道:“黄贤弟!贺人杰既追赶马虎鸾不知去向,诸位贤弟,也须赶紧分头去赶,贺人杰年轻好胜恐有不测。但是三位杀了一日,皆辛苦了,可在此稍微歇息,本部堂再派旁人分头去追。”即向计全、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四人说道:“四位贤弟!分头去赶一趟,务要将人杰寻到,至马虎鸾能否就获,倒也不必偏执,就此一行,不可有误。”计全等四人当即答应,转身出店,飞赶而去。暂且不表。 且说施公见窦飞虎已经捉住,当下便令天霸把贺世保传来,夸奖了两句,并着他去查受伤人等。一会子,贺世保进来跪禀道:“小人查得本店共计受伤八人,身死一人,本镇壮汉受伤五人,却无死亡。”施公又命天霸去看,天霸即同贺世保将身死受伤的人,验看属实,回来禀明。施公又命将身死的备棺盛殓,并将尸属传来,所有殓棺一切等费,均由施公发给,并每人赏给恤银五百两,受伤的各给纹银五十两,备以养伤。贺世保店中所毁物件,着估价加倍赏银,亦如数发给。当下又命本镇地甲前来,饬令他到本地方官衙门禀明,并拿了一封名帖,令施安随同去甲去请本地方官。次日本地方官即来。施公交代清楚,所有赏给各项银两,均着本地方官如数发给,准期正用开支。本地方官那敢不允?并将窦飞虎押解回衙,即行就地正法。吩咐已毕,地方官告辞而去。看书的人看到此处,又要说我作书的人胡说了。怎么一位钦差大人,沿途经过各地方,地方官要拿帖子去请,那里有这等事?诸公有所不知,只因施公已在先札饬各地方官,所有经过各地方该管地方官,毋庸出境迎接,并办差各事,理宜关心民事为重。所以各该管地方官,知道施公言出法随,不在这些浮文末节上讲究,因也遵命照办。这皆是施公清廉的好处。若放着那些专好礼节儿的大员,经过处所,该管地方官若不出境迎接,也便大怒起来,轻则借端记过,重则借词参劾:此等人还是好的。更有一种贪婪的,所有经过的地方,各该管地方官,还要送程仪路费,若送少了,心中还不愿意。试问这些程仪,难道真是地方官的腰囊吗?俗话说得好:“官出于民。”也还是剥削民脂民膏,取诸庶人,供彼所欲。施公知道这等弊端,又以保民为重,所以才这等做法,不然倒不算是清烈贤臣了。闲话休表。施公命本地方官,即日回衙,不必在此伺候。本地方官,不敢违背,只得唯唯听命,告辞而去。这里施公就在贺二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也就起身。 再说马虎鸾自逃出贺二房,以为可以就此高飞而去,那知贺人杰又从后紧紧追来。马虎鸾见他追赶得紧,若欲与他对敌,又恨手无寸铁,如不与他对敌,追到天边也是要被他追上的了。直杀了一日,腹中也有些饥饿,身上也有些困乏,跑也跑不快了,又看看天色将已晚了,到此时真个穷无所之,毫无法想。正是一面跑,一面想,作何去处呢?忽见前面有一带大树林,好不欢喜,当即一口气直向树林跑去。你道他为何向树林跑去?自来作强盗的,有个入林不追的规矩,他仇深似海,只要一个入了树林,后面追的人便要止步。为什么呢?为的是防暗器。马虎鸾见着树林,所以心中大喜,便一口气钻入进去,便以为贺人杰必不进来追赶。那知贺人杰虽明知有此规矩,他偏要赶了进去,却也免不得小人行险侥幸。马虎鸾一见人杰复赶进来,若在平时,人杰今日是吃定苦了。可是马虎鸾所有防身的暗器,早被贺世保代他收藏起来,这也算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人杰既入了树林内,虎鸾心中一想:“咱若在平时,今日叫这小杂种,定然伤命我手,只恨手无寸铁,暗器又被那王八羔子的贺世保偷去,这便如何是好?”因就急中生计,何不如此如此。于是在树林内各处藏躲,贺人杰也是无可如何。他二人就趁着月光,在树林内鬼闹了半夜,到了二更以后,马虎鸾忽见树林外西北角上,有一所大村庄,因复想道:“咱何不抽个空,再跑出树林,向那村庄上暂借一宿,他就不能再去追赶。”心中想罢,便一溜烟跑出树林去了。 人杰正是在那里急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捉也捉他不住,赶也赶他不及,忽然间不见虎鸾的踪迹,心中更是气恼。因道:“难道他飞上天去了不成吗?”于是在树林内,又寻找了一会,只是不见。此时人杰实在也身体困乏了,因道:“这狗强盗既不知去向,咱也困乏起来,此地又无村庄可以投宿,不如且在林内歇息一夜,明日天明,再作计议便了。”心中想罢,就席地坐下,歇息片时。不料坐下未久,两个呵欠一打,不知不觉睡着了。幸亏在林内,虽是孟冬天气,夜间不免风霜侵骨,所幸他睡的所在,是靠着一株大的树根,上面又是树枝密交,尚不曾为风霜所苦,他因辛苦很了,也不知道寒气逼人,一觉直睡至天明,还未睡醒,忽然闻耳畔有人喊叫,他惊醒,两眼一睁,诧异道:“计伯父!你老为何也到此处?”原来叫唤他的人,却是计全。当下计全就将来意说明。贺人杰方才知道,因向计全说道:“小侄赶马虎鸾到此,他便进了树林,谅小侄不敢追进去,却因他手无寸铁,料他不能奈何,因此也就赶入林内;实指望将他捉住,那知咱四面兜拿,他却四面藏躲,隐隐忽忽,直闹到昨夜三更以后,小侄偶一疏防,早被他逃脱,不知去向。小侄彼时因夜深了,又无处可以投宿,身上又困乏起来,因席地坐下来歇息歇息,那知才坐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若非伯父到来喊叫,小侄还不能就醒呢!”计全道:“你睡这里,也不怕风霜吗?”贺人杰道:“小侄倒不觉怎么冷。” 二人正在谈论,计全忽见林外头西北角上有所村庄,因作惊讶道:“原来那边还有一所大村落,贤侄昨夜可曾看见吗?”贺人杰被计全这句话一说,便即看去,果见林外有一所大村落。因答道:“小侄昨夜不曾看见。”计全道:“吾料马虎鸾这小子,定然向那村落中投宿去了。”贺人杰道:“伯父怎么见得?”计全道:“贤侄到底年轻,不知他的诡计。他料你到此,只管与他追赶,断不致再有去处,即使见有这所村落,他亦料定你断不疑惑他前去。为什么呢?他却存了这个见解,以为你的心,觉得他可以前去投宿,难道你不会再赶到前去?所以料定你料他不敢去的。他偏料你所不及料,却好你也不曾看见这所村落,这也是他不该就擒。就便昨夜贤侄看见了这所村落,贤侄可去赶不去赶呢?”贺人杰道:“诚如伯父所言,小侄也料他断不敢去。为今之计,伯父已到了,小侄可以仗胆了,不论他在那里不在那里,咱们且去寻他一寻。伯父意下如何呢?”计全道:“此言正合吾意。”因此三人又追赶去了。毕竟寻得着马虎鸾不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二回 大树林虎鸾遁迹花豹村人杰寻踪 第三百五十二回 大树林虎鸾遁迹花豹村人杰寻踪 话说计全与贺人杰出了树林,直奔林外西北角那所村庄而去。你道这村庄是何地名?原来唤作花豹村,只因当日有一只花斑的野豹在此村中,居民受害不浅。后来有个风水先生,走此经过,知道那花豹厉害,便令村中将村名改唤叫作花豹村,可以免其豹患,因此就叫作花豹村了。这村中聚族而居约有十数家人,皆是姓花,平日皆以打猎为生。内中有个庄首,叫作花熊,绰号赛活猴,其人生得尖嘴削腮,约有三十多岁,习就了一身好武艺。在这庄中,算他是一庄之主。却有一层好处,平时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更喜打抱不平。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落难来,他无有不帮忙的。惯用一把牛耳拨风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庄上十数家,每家的男子,也没有一个不学武艺。他自己家中也养有十数个壮汉,也是个个武艺精强。平时放出各山打猎,得了禽兽便拿去城中变卖,得的钱也是大家均分。此外有百数十亩良田,只有夫妇两个,倒过得极其舒服,官不差,民不扰,做一个小小富家翁。他却有一门亲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就是殷家堡殷龙。那殷龙却与他是姑表兄弟。殷龙的姑母,就是他的母亲。这花豹村离殷家堡,不过四十里地,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 这日他已经睡觉,忽听有人叫门,他便命人出去动问,却好就是马虎鸾前来投宿。马虎鸾却不曾说出是行刺施公,被贺人杰追到此,力穷无所之;他却说是往南方有事,不意在中途被盗将盘川盗去,险些儿害了性命。现在正往南方,不意又走过了宿头,因此前来暂借一宿。那庄丁见他说出这些话来,便进去告知主人。花熊听说,只以为他是遇盗情实,又走过了宿头,当即命庄丁请他进去。花熊将他一看,见他也颇有英雄气概,于是便问他的姓名。马虎鸾却不敢说出他的真实姓名来,改了一个姓,他说姓熊,名唤如虎。花熊也就信以为实。当晚又具餐以待,两人饮酒之中,又问他可会武艺。马虎鸾见问,倒不曾瞒他,当下说道:“也曾学过,但不过不精。”花熊见他会武艺,便请他试演了一回。虽都平常,也还下得去,因又与他说道:“不怕尊驾见怪,如尊驾这般武艺,遇见了一个初出来的,你可以抵敌。若是老江湖上的人,要吃他亏了。在愚看来,如尊驾这样,能再练三五年,便可以去南到北,不患有强盗打劫了。”马虎鸾听花熊说了这番话,口中虽是唯唯,心中却暗暗笑道:“你真是个‘门缝子看人,少所见而多所怪了’。咱今日是因手无寸铁,不得已故意如此,若在平时,我把武艺显出来,要把你吓死呢!不必说你一个花熊,就是数十个花熊,也不是咱爷爷的对手。”当下只得暗笑了一回,两人饮酒已毕。花熊就留他在西厢房住下。次日才交天明,他便起身就要告辞。花熊再三留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这也不可多得。尊驾既已到此,敢多留一日,愚下也稍尽地主之情。”马虎鸾推辞不过,只得不走。当时花熊备了早点,请他用点心。二人正用点心,忽见庄丁又进来说道:“回庄主爷知道,外面有两个官家的模样,说是奉施大人之命,特地过来拜望庄主,有话要说。”花熊见说,心中暗道:“咱向来与什么施大人,不曾见过。平时也绝无来往,为何特地差人前来拜望?这倒有些奇怪。”因问道:“这两个差官有多大年纪?姓什名谁?”那庄丁道:“一个叫计全,约有四十岁上下,一个姓贺名人杰,不过二十岁上下。”花熊见说,当下便命庄丁去请,庄丁答应出去,这里马虎鸾听计全、贺人杰前来,知道是一定是寻他的。却也不便说出,若是见面,免不得就要动手,若即告辞而去,又要为花熊所疑。因暗想道:“何不如此如此,作个脱身计呢?”因假意说道:“尊府贵客到此,在下礼当回避。”花熊见他如此说法,也是礼上应有之事。当下也说道:“这在下也向来不相识,今既前来,也不得不见他一见。但不免有慢尊驾了。好在这两位到此,料想也无什紧要事件,不过一见而已。纵使有话商量,耽搁稍久,在下也可嘱小儿出来相陪尊驾,倒未免对不起了。”马虎鸾见他答应,好生欢喜,当即避了过去,仍到西厢房内,静听计全等有何话说。 你道计全、贺人杰为何也寻到花熊庄上呢?只因他二人到了庄前,并无别家,问了一遍,可曾有人前来借宿,别家皆言没有。二人正在疑惑,忽见旁边有个庄丁插口说道:“咱今日早听说,大庄主家昨夜来了一人,他家投宿,不知可是此人?”计全听说,便追问道:“你们大庄主家住在何处?他姓什名谁?”那庄丁道:“咱们这庄上无别姓居住,皆是姓花。咱们大庄主,就是这庄上的首领,单名叫个熊字,绰号赛活猴。只因他老人家平时仗义疏财,无论远方近地,有人前来,或是投宿,或是借贷,他老人家无不应允,因此借宿的人,时常有的。不知你们二位长官,寻的是何人,可到他家里问一问便知道了。”当下庄丁就指引他二人前去。计全、贺人杰在庄门外等了一会,见庄丁走出来,请他二人进见。计全心中大喜,当下与贺人杰二人,跟着那庄丁走了进去,才进了二门,早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身穿紫花布棉袍,头戴暖帽,脚穿扳尖靶鞋,黑淹淹的面皮,两道长眉,一双凹眼,大鼻梁,阔口,迎接出来。计全将他一看,知道必有本领,而且不是凶恶之人,正要上前动问,只见庄丁走到面前说道:“这就是来拜我庄主的两个长官。”花熊见说,赶着趋步上前,将手一拱道:“二位长官请了!不知二位长官驾到,小人有失恭迎,尚乞恕罪,请里面坐吧!”计全与贺人杰也就拱手答道:“倒惊动了。”花熊见计全二人,实在是两个英雄的长官,而且毫无习气,没有官家的架子。再一细看,两人皆是短衣袖扎,计全背后插着一柄单刀,贺人杰腰间挂着一对铜锤。花熊看毕,甚是不解。便让计全、人杰二人到了厅上。计全二人复又与花熊行礼,各还一礼,然后才分宾主坐下。有庄丁献上茶来。 花熊便开口道:“二位长官是从那里到此?寻找小人,有何见谕?”计全道:“一来久仰大名,特来拜望。二来动问一事。”花熊道:“有何吩咐?”计全道:“因总漕施大人奉旨进京,路过草凉驿,于夜间进来两个刺客,要报仇雪恨,一名窦飞虎,一名马虎鸾。现在窦飞虎已在毛家营贺世保家擒获,当即就地正法。那马虎鸾因他当场逃走,夺路而去,贺人杰在后追赶,直追至尊居前面那树林之下,马虎鸾进了树林,咱这位老贤侄,也追进树林,还在林内相斗了两个更次。于二更时分,马虎鸾忽然不见,复又被他逃脱。彼时因夜静更深,难以追赶。今早才看见了尊居,离那树林不远,或者马虎鸾昨夜前来投宿,因此才来造访到尊驾,打听一回。后闻贵庄的庄丁说,是尊府昨夜有人到此投宿。因此,在下过来动问一声,昨夜曾否留下一个姓马的强人,尚乞见示。”计全一问,不知花熊如何回答出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三回 寻恶寇庄主说原因想逃生强人入死路 第三百五十三回 寻恶寇庄主说原因想逃生强人入死路 话说花熊见计全问马虎鸾曾否留下,当下便答道:“昨夜三更时分,有一过路客人,因错过宿头,前来借宿,姓熊名如虎,因往南方作客,不料半路遇盗,劫去盘川,所幸不曾有伤性命,只身逃脱,仍往南方:因贪赶路程特来借宿一宵。小人所留的,实系熊如虎,并无什么马虎鸾,长官尚请容察。”贺人杰道:“还请问尊驾,这熊如虎约有多大年纪?他是个什么样面貌?身穿什么衣服?请一一告知。”花熊又道:“此人年约三十上下,也并不凶恶,似非强盗一流,身穿紫花布短袄,脚踏扳尖靶鞋。”话犹未完,贺人杰在旁说道:“不瞒贵庄主说,马虎鸾所穿衣服,却与此人一色无二。贵庄主所留的,惟恐即系马虎鸾了。”花熊道:“长官幸勿多疑!小人还有一说,若谓此人即系马虎鸾,照长官所言,这马虎鸾悍勇异常;以长官之武艺,尚未能就地擒获,足见马虎鸾本领过人。既然彼为刺客,岂能手无寸铁,便去行刺?二位长官倒不必错疑了好人。”贺人杰道:“贵主有所不知,还有许多情节,容在下说明,便可知其详细。”因将以上各节,细细说了一遍。花熊仍不肯信。计全道:“某有一法,与贵庄主说明,照贵庄主所说,昨夜留宿的实系姓熊名如虎,却非马虎鸾,在下亦不必与贵庄主深辩,好在此人现在此间,即请贵庄主将这熊如虎请出来,俾某等见一见,如果是熊如虎,某等万不难为他,且与他客礼相待;若果系马虎鸾,可请贵庄主助一臂之力,帮同拿获。俟某等回明施大人,定然酬报,何如呢?”花熊听说这句话,心中想道:“他如此说法,倒也公平之至,我且去请他出来,他如果肯出来相见,便非马虎鸾,若有难疑,一定是他了。此种大胆妄为的强人,咱又何必帮助?什么报酬,倒还小事。咱也可落得个声名,足见咱正直不阿。一味相抗,不但无功,恐还有罪。”主意已定,因答道:“长官所言,实系公平之至。小人当得允从,请二位长官稍待,小人去去就来。”说着起身就去。再说马虎鸾在厢房内,听他们在外面讲话,始则听花熊坚不肯认,心中大喜,继则听计全说要请他出去相见,心中就有些不悦;后来又听到花熊答应计全,前来招呼,心中吃惊不小。暗道:“我若不出去,也由不得我自主;若出去,对了面,这是怎说?”正在左右为难,忽见那壁上挂着一口宝剑,心中大喜!随即向壁上将那口剑取下来,拔剑在手,暗自说道:“咱得了这件兵器,如虎添翼,咱何不趁此就走?免得他来罗嗦,反不为美。”想罢,就将窗桶推开下来,正要耸身飞出。忽见花熊从房外走来,说道:“熊大哥!方才两位官差,误疑尊驾为马虎鸾,经在下再三辩白,他等终不相信,欲请尊驾出去一见,分个真假是非。因此在下特来相请,前去一见何如?”马虎鸾见此时欲不去不可能。忽然想道:“咱何不如此如此?也甚便当。”因道:“既如此说,咱便与庄主一行便了。”说着花熊在前,马虎鸾在后,一同出了厢房。花熊只以为他果真前去,那知道他暗存诡计,走到院落中间,忽见他将身子一缩,两足一蹬,飞身上了屋檐。花熊见了说声:“不好!咱中了他的计了。”正要追上屋去,却好计全、贺人杰二人在客厅内早瞧见,也就飞身出了大厅,一齐飞上屋面。这花熊赶着到兵器房内,取了一把单刀。他却不上屋,径由大门赶了出去。计全、贺人杰二人上了屋面,马虎鸾在前跑,计贺二人在后追。正赶之间,却好花熊又提刀出来,三人合在一处,并力追赶。马虎鸾是脚不沾地,舍命猛奔,一直奔庄口而去。不一刻出了庄口,只因心急,不辨脚下有物,忽被石块一绊,登时跌倒在地。贺人杰一见,好生欢喜,因即大踏步赶上前去,满拟一锤,即要伤他的性命。那知才赶到面前,马虎鸾已从地下站起来,一见贺人杰赶到,而且手舞铜锤,直往下打,此时却不能再不招架,于是赶着举起那口宝剑,更不搭话,两人就交起手来。马虎鸾一面与人杰交手,一面留神防备计全、花熊二人前来助战。只见他遮拦隔架得手,还剑毫无破绽。人杰杀得兴起,也就飞舞铜锤奋力死战。二人正在杀得我要你死、你不许我活的时候,计全、花熊二人如飞赶到,又复舞双刀如旋风般砍到。马虎鸾见来势凶恶,心中暗道:“若与他三人死战,我必不免于难,不如还是逃走。”主意已定,望着贺人杰虚击一剑,复又撒腿便跑。人杰、计全、花熊三人,见他又逃脱,那里肯舍?仍合力紧紧赶去。马虎鸾腿法轻快,不一刻已走下十余里。人杰等三人,再也赶他不上。又赶了一回,只见马虎鸾在前,终是可望而不可及,三人好生着急。 忽见花熊笑道:“该死的贼囚,跑入死路去了。”计全不知所以,因问道:“庄主何以说道他跑入死路?实是不解,敢请详告。”花熊道:“前面有两条路:向西北一条路,是通京大路;东南一条路,就是殷家堡的后路,要走入此路,不过五六里宽阔地面,其余皆是九弯十八曲,路径不熟的人,万万不能进去。为什么呢?这殷家堡新近设了防备,凡遇有面生可疑之人,只要进了这条路,都要将他拿住,送到殷龙那里细问一番。如果实非歹人,当即着人将他送出;若审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也不私设刑法,就随时送交地方惩办。这条路上,固然是九弯十八曲,却又一里一个分寨,每寨设五个人防备,不论他是何人,只要进去,断不能出来的。若是熟人,外有暗号,说出就没事了。咱所以说跑入死路去,就这缘故。咱们也可不必急急去,好在他已上了我们的牢笼,迟早终要将他捉住。而况有人给咱们代捉,咱们也可稍息气力了。小人与殷龙是姑表兄弟,只要他捉住了,咱去他家里要过来便了。”计全听说他与殷龙有亲,便大喜道:“原来庄主与殷老英雄是至戚,某等实在不知,多多得罪。如此说来,咱们又是自家人了!”花熊见计全如此说法,也不知所以然,因急问道:“莫非长官与殷兄长有什么瓜葛吗?”计全道:“在下与殷老英雄,并无瓜葛。我们这位贺贤侄,却是殷老英雄的附马。前者殷家堡误劫饷银,后来奉大人之命,征讨殷家堡,彼此相持有一个多月,还是朱光祖听见这个消息,由他出来和解。后殷老英雄请朱光祖作伐,将赛花小姐匹配我们这个贺贤侄。如此说来,庄主还是我们贺贤侄的表叔岳了。真是奇遇。”花熊听说,更是乐不可支。三人说着一起进了后堡,花熊打了暗号,进得堡中,遇见殷刚、殷强,说明来意,然后来到殷龙屋内,见礼坐下。毕竟马虎鸾如何被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四回 枯树湾马虎鸾就缚六里铺施贤臣息肩 第三百五十四回 枯树湾马虎鸾就缚六里铺施贤臣息肩 话说殷龙正与计全畅叙寒暄,忽见两个庄丁上前说道:“老庄主吩咐的事,已办妥了,请示定夺。”殷龙听说,问道:“拿住了吗?”庄丁道:“拿住了。”殷龙问:“那里拿住的?”庄丁道:“在枯树湾拿住的。”殷龙道:“怎么将他拿住的?”庄丁道:“用挠钩捉住的。”殷龙说:“现在那里?”庄丁道:“现在庄外。”殷龙道:“将他押进来。”庄丁答应,转身出去。殷龙便与计全道:“马虎鸾已被捉住,幸不辱命。”计全听了大喜。 马虎鸾怎么被殷龙的庄丁捉住?原来他误入后堡,固已不知路径。后来因殷刚、殷强遇见计全,殷刚便与殷强到内堡招呼。又听得殷龙将值日的庄头传了来,吩咐一切。真个是一呼百诺。这一句话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合堡的人都知道了。因为马虎鸾走到枯树湾,只见两旁有两株枯树,道路倒也甚阔,并不知道此地是陷人坑。正往前走,忽然脚下踏空,跌下陷坑内。一声响亮,当时即转出好几个庄丁,手执挠钩,将他搭住,随即用麻绳绑缚起来。当由庄丁抬至殷龙庄上。不一刻将马虎鸾押至厅上,并有一个庄丁,呈上一口宝剑。花熊在旁看见,认得是自己的。因方悟道:“原来他将我的宝剑盗去。”当下与计全说明,即将宝剑取过来。马虎鸾一见计全、贺人杰大骂道:“你等用这诡计,将俺擒获,这算什么好汉?给咱做小子,还嫌你等无用。”贺人杰在旁大怒,便欲上前拷打。计全忙拦道:“贤侄不必如此,好在他已被捉,暂且寄在令岳处,多派数人看守,等大人到此,再去请示,应如何办理之处,悉听大人吩咐便了。”人杰见说,才方止住不动。计全又与殷龙道:“这恶贼悍勇异常,可惜他不为正,若是归正,也可为国家出力立功。如今还要请兄长多派几个心细胆大有为的人,将他看管起来,更要多加两条麻绳加一加绑,方免后虑。”殷龙道:“不消贤弟费心,愚兄这里多可应办。”只见庄丁插口说道:“大老爷不消烦虑,这绑缚他的绳索,并非麻绳,却是牛皮结成的。小人们知道他是个要犯,又闻他甚狠,恐怕有疏虞,故特为拿这牛皮绳将他绑起,任他本领再大,也断不能将这牛皮绳挣断的。”计全听说,甚是放心。庄丁也就即刻将马虎鸾押解出去,自有地方将他锁起来,派人看守。 此时天已正午,殷龙早已命人备了酒筵,当有庄丁来请,酒筵业已摆上。殷龙便邀请计全赴席,大家入席分宾主坐定。真个是欢乐畅饮,直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这日便留计全、贺人杰并花熊,在庄上住下。殷龙晚间回到内室,早有他妻子李氏向他说道:“我日间听计老爷说道,施大人本拟出京回任时,预备给人杰完姻。此事在我看来,施大人陛见之后,回任与否,尚在未定;人杰今年也十八岁了,赛花儿年纪也不小了。难得施大人既有此意,又难得他老人家现在这里。等他老人家明日到我家来的时候,就请计老爷与他老人家说,留人杰在此,择个吉日,代他们把这百年大事成就起来。免得随后又要费许多的周折,好在女儿的妆奁一切,终是预备现成的,只要拣个吉日就是了。不知你意下如何。”殷龙听了,觉得甚是有理。因道:“你这话,说得却也不错,不过有一件,你我皆无可无不可,即是人杰也没有什么为难的,但不知施大人能否应准。”李氏道:“我看施大人虽然脾气古怪,我料他于此等事件亦不得不允。”殷龙道:“且待明日与计全说知,请他在大人前先探探口气,然后再作计议便了。”当下夫妇两个人,也就安息。 到了次日,一早起来。殷龙梳洗已毕,便至外面来看计全,却早已梳洗清楚。贺人杰、花熊也早已起来。殷龙就命人拿了早点,大家一齐用毕。计全就要告辞,殷龙再三相留。计全道:“小弟本可盘桓一日,只因大人不知现在到了何处。又不知令郎前去曾否碰头,故要前去探探踪迹。而况马虎鸾既已在此捉住,也当与大人禀知一切,好教大人放心。有此几层,小弟所以不敢久留。”殷龙道:“既如此说,愚兄劝贤弟再留半日,一来等大小儿二小儿回来,看他曾否迎到大人,二来愚兄尚有两句要言,要与贤弟商酌。”计全见殷龙说出这适,心中早已明白八分,因说道:“兄长所云要言,敢是要请我吃喜酒吗?”殷龙道:“贤弟你真聪明,怎知道愚兄就是此事呢?”计全道:“欲知心中事,但听口中言。此事却是也要办了,但不知兄长是个什么主意,如何办理呢?”殷龙于是就将他妻子所说的话,细细地说了一遍。计全道:“此举甚好,容小弟见了大人,当代婉转陈词,善为说项,料想大人不能不允。”殷龙道:“此事总请老弟大力一言便了。”计全满口答应。贺人杰在旁,听了这番话,只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言。殷龙见人杰如此形状,却也暗暗发笑。 日将至午,里面又摆出酒来,于是大家又复午饭。席尚未撤,殷猛、殷勇,已经回来。殷龙一见即问道:“施大人曾否迎上吗?”殷猛道:“孩儿已迎上了,现在六里铺住下,今日不走了。因说:‘因日期已近,早日到京陛见,回来时再来拜庄。’孩儿说道:‘大人若不俯允,孩儿的父亲亲自前来请安。求大人枉顾了。但是父亲本不敢屈大人的大驾,只因此间房门窄小,不堪住,所以斗胆请大人辱临小庄,暂驻檐帷,这却是过分之举。’施大人见孩儿说出这番话,又道:‘既承你尊大人之意,本部堂本不当却,实因趋赶进京,只得心感厚意,俟回任之日再去吧。’孩儿见大人如此推辞,却也不便往下再说了。施大人又问孩儿:‘马虎鸾究竟何以设法将他捉住?’孩儿说:‘总可报命,所患他不曾进堡。若果进来,断没有再让他脱逃的。’施大人听说,又嘱咐说:‘务请你爹爹设法相助,毋任该贼再有漏网之事。’孩儿当下就唯唯退出了。到了外面,又重托黄叔父,再三奉请。黄叔父道:‘大人既执意不行,也就不必勉强了。’正谈之间却好何叔父、李七叔父、金叔父等人,亦俱皆回来,说不曾赶上人杰贤弟。当时黄叔父就将人杰贤弟在我们这里告知何叔父等人,诸位叔父也就放心了。孩儿临走时节,黄叔父又令孩儿与计叔父及人杰兄弟说,‘请他们两位一经将马虎鸾捉住了,即刻回去。’又令孩儿多多拜上爹爹说:‘本来要过来拜望,实因不便离开,望父亲恕罪。’”殷龙见说施公不来,便与计全道,“大人虽执意不来光临,愚兄却是要亲自前去拜见一番,聊表思慕之意。不如贤弟以为如何?”欲知计全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五回 村老多情恭迎宪驾贤臣略分接见乡民 第三百五十五回 村老多情恭迎宪驾贤臣略分接见乡民 话说计全见殷龙欲去拜见施公,当下答道:“兄长既如此竭诚,或即前去,想大人礼贤下士,也不致托故不见。他老人家惟恐兄长这里必要多所应酬。他老人家是万万不肯打搅人家的。”殷龙道:“愚兄已深知大人的用意了。为今之计,咱们就往六里铺一行如何?”计全道:“使得使得。”当下殷龙即到里面,换了大衣,命庄丁备三匹驴子,同计全、人杰仁人,一同出了庄门,上驴子而去。不多时刻,早到了六里铺。施公因人杰等赶马虎鸾未回,又因前途尚有六七十里,方有客店上宿,打尖之处。所以就在六里铺暂住一宵,明日再行,打听人杰等的消息。现在殷龙与计全、人杰到此,当下问明镇上的人,施公住在那家客店。这六里铺所有的人,无不认得殷龙的,因此告知施大人就在方四房居住。殷龙即带着计全、人杰等到了方四房。进得门来,先有店主人方得贵上前向殷龙说道:“你老人家是难得光顾的,今日到此,有何贵干?”殷龙道:“咱是给施大人请安的,施大人现在那里?”方得贵道:“施大人现在第三进上房内居住。他们那里老爷们,皆在第二进居住,你老人家认得吗?可要咱送进去?”殷龙道:“不消送得,咱自会进去。”说罢,即与计全、人杰往里面走。 才过店堂,却好天霸从里面出来。人杰瞥眼瞧见,即喊道: “黄叔父,你老往那里去?计伯父与侄儿的岳父都来了。”天霸见说,即止住脚步,正要问人杰的话,早见殷龙、计全二人进来。天霸抢一步走到殷龙面前,拱手说道:“老英雄违教了!不识老英雄到此,有失远迎,尚望勿罪。小弟本拟竭诚奉拜,实因此间寸步难离,所以早间请令郎再三上复老英雄,请安致意,不恭之至,惭愧之极!”殷龙见天霸如此亲热,当即就与天霸拉手说道:“贤弟你别要如此说了,便是咱也不知大驾遥临,未曾远接。我们大家总不要说客气话吧。老弟你我自从一别,老弟是升官了,现在是怎么个好法?劣兄望着老弟,实是羡慕钦佩,不似劣兄老朽无能,草木同腐。”天霸道:“老英雄你是安享田园之乐,儿孙绕膝,夫妇齐眉,何等欢乐,何等畅快。不似咱们勤劳王事,身非由己,东西奔跑,无一刻休息之时。”殷龙道:“这也是贤弟能者多劳,国家借重的。”计全在旁见他二人立谈起来,也不进去,这是何意呢?便说道:“你们如此亲热,何必立谈,何不请到里间坐呢?”天霸道:“荒唐荒唐,请里间坐吧。”当下殷龙到了里面,先与诸同人见礼已毕,然后分宾主坐下,大家又略叙寒暄。 黄天霸复问:“老英雄!那马虎鸾,曾否劳驾捉住吗?”殷龙道:“已经敝庄丁在枯树湾用挠钩将该贼擒获,现在敝庄饬人看守,万无一失。故劣兄特地前来,一则给大人请安,二则过来请大人示,该贼是否押解前来,抑送往地方官惩办?三则劣兄尚有一件要事,与老弟斟酌,并求大人恩准。”天霸道:“马虎鸾既承协力擒获,感谢之至。稍停小弟当代禀知大人,看他老人有可否请见。但不知老英雄有何要事与小弟商量,尚乞见教。”殷龙道:“此事曾与计贤弟说过,就是为令盟侄之事。”黄天霸一闻此言,心中暗道:“咱本有此意,要与他面谈,俟出京后,代人杰完娶,难得他先有此言。”因问道:“老英雄如何商量,小弟无不从命。”殷龙道:“便是劣兄也知老弟无从应允,不过恐怕大人不能即时应允,所以要与贤弟商酌妥了,然后再求大人恩准。”黄天霸道:“老英雄且请说来,大家斟酌。”殷龙即将他妻子与他说的话,一一告知天霸。天霸道:“老英雄的用意未为不妥,便是小弟又何尝不可遵办,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计全、李昆皆在旁说道:“据某等之意,即照老英雄之言,与大人说知,想大人亦可从权。能大人传见老英雄,还是与大人面言,想大人不能过却来意。某等再从旁襄赞,此事必谐。若大人不即传见,再由某等善为说辞。不知老英雄意下以为然否?”殷龙道:“诸位所见略同,就照此法。但老朽当面与大人谈及此事,恐有些冒昧。”天霸道:“不然,某等进去禀明大人时节,即谓老英雄竭诚前来,一来为大人请安,求大人光临他家,暂息征骖;二来有事而求大人。某等说了这句话,大人必要追问何事,然后某等只说老英雄须要面见大人之后,方肯面禀。如此一说,大人势必传见的。老英雄便可面禀了。”殷龙大喜道:“好计好计!就此办法,就请诸位与劣兄禀知一声吧!”计全道:“爽性我去,本来要销差。”说着,又将人杰带了一同进内见施公,先请了安,站立一旁,正要开口。 施公先问人杰道:“小英雄!你连日辛苦了,那马虎鸾曾赶上捉住吗?”人杰道:“马虎鸾刁滑异常,悍勇百倍,千总三番五次与他格斗,终被他逃脱。后来他误入殷家后堡,现在由千总岳父殷龙,派人在殷家堡内设计将他擒住,还在殷家堡派人看守。是以千总与计伯父赶紧回来,禀知销差,并候大人的示下。再千总岳父殷龙,现亦前来给大人请安求见。”施公听说,便带笑道:“这殷龙未免殷情太过了,昨日命他俩子到此,请本部堂到他庄上暂住。这也是他仰慕之忱。计贤弟你可请他进来,但不知他有何话与本部堂说。”计全道:“便是参将也曾问过他,他也说道,此事总要求大人恩准,还说要参将与他在大人前善说词。参将细细想来,他也无什要事求大人恩准。或者是为人杰的姻事,亦未可定。”施公听说此话,便笑道:“计贤弟你猜的这句话,恐怕有七八分就为此事;若果殷龙的是此意,本部堂且看他说得如何,怎么样个办法,再行酌办便了。计贤弟你且将他请来再说。”计全答应,转身出来,便将此话告知殷龙。殷龙大喜,随即与计全进内。 殷龙见了施公,倒身下拜,先将昔日误劫饷银的事谢了罪,然后又将蒙允与人杰结亲,谢了恩。施公见他如此谦让,也就出位,将他扶起,说道:“老英雄何必如此?当日的话,咱们一概不谈。你请坐下来,咱们叙谈了。”殷龙还不肯就座,又再三谦让,然后才告坐。便与施公说道:“村民久感大人的恩德,极思趋往淮安,上叩尊颜,又恐冒昧不便,私衷耿耿,迄未释怀。今者大人入觐天颜,村民实系不知,有失远迎,抱罪之至。昨日故特命犬子,恭请宪驾,以冀惠顾茅庐。此事本是村民越分之举,不过大人因行旌暂驻此地,究觉窄隘非常。所以胆敢竭诚恭请,乃未蒙大人俯允。村民想来,还是自家未尽竭诚,以此不能速驾。所以今日特地亲自趋前,务乞光临。”不知施公答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六回 心存私意乞假完婚体恤下情蒙恩入赘 第三百五十六回 心存私意乞假完婚体恤下情蒙恩入赘 话说施公见殷龙说出这番话,觉得他虽是个村民武夫,言词也还委婉,体貌谦恭,耐人接见。当下笑道:“老英雄说那里话来?本部堂亟承厚意,也思造府拜望。只因行期且过,未便过于耽延。满拟新年元旦到京,现在是十月将尽,不过才到此处,计算路程,始有一半。前途尚不知有无事件耽搁。所以如无要事,也就不便过事耽延了。今老英雄如此盛情,倒叫本部堂实深抱歉。好在日后方长,俟本部堂入觐以后,如蒙奉旨回任,彼时道经贵处,再当造府盘桓。计算日期,亦不过明年二三月内。或竟留京内用,老英雄这番美意,本部堂当铭泐不忘。况本部堂秉性耿介,你我相知在心,不必定于形迹上,作外面的通套。老英雄也是个直朴人,想不以本况堂之言为谬。本部堂实非故却,尚望老英雄原谅。”殷龙见施公执意不行,也不能勉强。只得说道:“村民实系竭诚而来,大人既不肯惠临,只得遵命,于明年春间,恭迓大人台驾便了。”施公道:“本部堂如果回任,定然造府。”殷龙又道:“马虎鸾既经村民设法将他擒住,锢禁敝庄,该贼还是押解前来,请大人亲自办理?还是送往本地方官惩办?悉听大人吩咐。”施公道:“该贼既承老英雄协力将他捉住,锢禁贵庄。本部堂仔细想来,此间亦非审问之所,好在他是个行刺的正身,也无什口供审问。本部堂之意,明日可令关副将,将该贼送交本地方官,按律惩办便了。”殷龙唯唯。 施公又问道:“顷者计参将与本部堂说及,老英雄有话要与本部堂商量,但不知有何话说,何不就此一言呢?”殷龙见问,因道:“这件事,村民本不敢冒昧上陈,特‘王道不外人情’,或者仰蒙俯允。只因赛花小女,今已及笄年岁,贺人杰复行将弱冠,男婚女嫁,当在此时。论男女年岁,原不得谓过大,但人杰随侍大人,刻不能离,又不便因此告假前来,有误公事;若村民将小女送往淮安,沿途亦不无周折。难得人杰随侍大人,经过此地,村民的愚见,想面恳大人恩准,赏假一月,就于此时,为一对小儿女成了亲,一俟满月后,即令人杰赶赴京师,听候驱策。俟大人回任之时,再令小女同赴淮安。觉如此办法,两有裨益。在村民既可了却一件心事,在人杰亦可定了终身。诚如大人所言,入觐之后,如奉旨内用,大人就暂时不能回来,人杰亦何可独自回南。如果回任,自令小女随同人杰偕赴淮安。即使大人高升,择为内用,人杰亦可在京供职,那时村民也可将小女妥送到淮,朝夕侍奉。人杰既不致心挂淮安老母,无可侍奉,而母亲亦可得小女晨昏定省,不患无人。且使人杰在京,一劳永逸,伺候大人供职。或者蒙大人的恩典,逾格栽培,所谓一举而数善。在村民愚见如此,但不知可否蒙恩典,谅下情,俯准村民之请是幸。”施公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暗道:“不料这老头儿,如此设想,竟是面面俱到,而且叫本部堂不能不答应他。”因道:“据老英雄所言,实与情理兼尽,本部堂有何不可?况婚嫁大事,理所应然。但本部堂办事,不能不为贺人杰设想。有承美意,在人杰固是感激不置。但是人杰随本部堂前来,初未料此举。老英雄已为令爱备置一切,而人杰一无备办,似难草率从事。虽老英雄未必求全责备,总之男家亦须略尽仪节,方是道理。今日各事未备,何以为情呢?”殷龙道:“大人说那里话来?世俗之见,方在那仪文末节上苛求,村民虽是乡僻村夫,也只知六礼既全,便为婚嫁的大礼。其余一概浮文末节,尽可消除。而况人杰六礼早全,尚复有何未备之处?至于衣冠一切,现在可由村民代为置办,将来俟人杰回南时,再令他如数偿还。此事本是从权,何能计及到此?大人未免为人杰过虑。”施公听罢笑道:“老英雄未免儿女多情,本部堂当照老英雄所言,未免于人杰面上,稍微减色些罢了。”殷龙道:“人杰得大人恩典,逾格栽培,便是村民,也不知增光几许,他又有什么减色呢?既蒙恩准,村民真感激不尽。”当下就出位给施公叩头道谢。施公亦谦让不遑。叩头起来,却好人杰从外面进来。殷龙又命他向施公磕头道谢。施公此时也甚喜悦,因将天霸等人传出进来,告知一切。天霸等无不欢喜。齐道:“这皆是大人的恩典。”施公又向施安道:“你去取三百两银子出来,把与贺千总,作为他婚费。”说罢,施安答应去取。施公又向殷龙道:“当黄总兵、关副将完娶时,本部堂皆是三百两婚费,今日应照旧例,此款即请老英雄收下。所有应备物件,亦请老英雄代为置办,幸勿推辞。”殷龙本来要辞不肯收,因见施公说出黄天霸、关小西二人当日亦是如此,现在仍照向例,所以也不再辞,只得唯唯答应。不一刻施安已将三百两银子取出来,交与殷龙。殷龙只得收下。又复向施安道谢。贺人杰也就过来谢了施公。殷龙当下亦即告辞而出,到了外面,大家欢喜无限。有与殷龙闹喜酒吃的,与人杰取笑的。笑说一回,好不快乐。惟有贺人杰脸上,只是红一阵,白一阵,害臊得不得了。此时已将日暮,殷龙便辞别众人回庄。 到了家中,与他妻子说及施公已允,准贺人杰入赘。他妻子更是快乐。因此举家都忙乱起来。殷赛花听说此言,早已躲了不见面。他妻子说道:“施大人光景明日不走,我们这里就多备两桌盛筵,送到客店内,以为供应,俟他老人家动身的时节,再去恭送。如此办法,我觉得比送重礼还高,不知你意下如何?”殷龙道:“你这话,倒是不错,我就照你这样办吧。”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大早。殷龙就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点,正要出门打听,却好关小西已来。殷龙就将他迎接进去,彼此坐下。殷龙问道:“大人今日可动身吗?”小西道:“便是大人着某前来,将马虎鸾押送本地方官究办。如果回来得早,大人就动身,设若稍迟,明日方能起马。”殷龙道:“如此说,今日是不能起节的了。此间进城尚有二十里,来往便是四十里,任你走得快,回来已是晌午了,怎么还可动身呢?老弟台不必作急,稍停一会,咱再派几名庄丁,与老弟台一同押解马虎鸾进城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七回 殷家堡强人起解六里铺贤臣启行 第三百五十七回 殷家堡强人起解六里铺贤臣启行 话说关小西在殷龙家内耽搁一刻,用了些早点,由殷龙派了八名庄丁,将马虎鸾抬出来,随着小西,押解进城,交本地方官接律惩办,暂且不表。 再说殷龙料定殷公明早方可动身,当下即招呼厨房内,去赶紧备了三桌盛筵,到已牌时分,即着庄丁挑往六里铺,一面自己又亲自往客店。不一刻到了客店,先与黄天霸说明,今日供应已经备办,叫他们不必零备,还请施公务要赏收。黄天霸就将他言禀告施公。施公见他诚意实心,也不便过却,只得答应。即令天霸代为致谢。天霸出来说明施公道谢的话,殷龙好不欢喜,当时并不告辞,就在客店内与诸人闲谈。并议论贺人杰所用的物件礼节。大家正谈论之间,忽见施安出来,向天霸说道:“大人请进去说话。”天霸答应,即刻随施安进内。施公向他说道:“我想人杰入赘一事,虽然有殷龙代为料理,总不能使他这一个小孩子独自在此,也未免有些不便当。而况他诸事未谙,也须有两个人陪他在此,遇有事件,也可大家商量。即无事件,姑作媒妁之人,于理上也说得去。即是当日贤弟入赘的时节,有褚标、朱光祖为媒;关太入赘的时节,有李昆、计全料理。人杰的原媒,虽然是朱光祖,他却也不在此间。我想将计全、李昆二人留在此地,作为媒妁之说。等到人杰满月以后,便与他一齐进京,沿路也可有伴。或者到了那时,我已陛见过了,仍奉旨回任,我再有信与他,便令他们就在此等候。贤弟你看如此办法,究竟如何呢?”天霸答道:“便是标下也这样想,但不过未便与大人说明。今大人格外栽培,将计参将、李守备留在此处,帮同人杰照应,这是更加好极了!大人的恩典,待人杰真可谓无微不至。不必说人杰仰大人的恩惠,便说贺天保在九泉之下,也是仰感不置的。”施公道:“这也不算什么恩惠,不过因这小孩子甚是可造之器;又因贺壮士在这里有功,他总不负本部堂,我却有负他之处。他今日遗下这个孤儿,我若再不照应他,未免就有负故人之谊了。而况嫁婚大礼,岂能无媒妁之言。所以本部堂才要留他二人在此照应。贤弟你可将这话转告计贤弟和李贤弟二人,并告殷龙,使他得知。能再与殷龙商量,他在庄上另有空屋,最好腾一所。让李昆、计全、人杰三人居住,等到吉期,再搬过去,就更有些规模了。至于人杰的吉日,本部堂已代择定十一月初六,是个上吉良辰,万一赶不及,就是十六,这两个日期,均是大吉大利。可告知殷龙,使他照这办理便了。若是初六,人杰满月之后,他三人还可赶到京城,若是十六,爽性过了年,再动身一齐进京吧。贤弟可将这番话,就告诉他们知道便了。” 天霸答应着出来,就向殷龙、计全、李昆、贺人杰悉数告知了一遍。殷龙更加欢喜。贺人杰的面上,虽不喜形于色,心中却是欢喜非常。计全、李昆二人也得清闲一月。大家皆是欢喜。殷龙又向计全、李昆说道:“二位贤弟,等大人动身后,你二人同人杰就搬到咱庄上去。咱庄南有一所空屋,虽不宽大,却也洁净,而且离我家不远,不足半里之遥。好在离喜期不过十日,这十日之中,愚兄也可陪二位贤弟小聚小聚,畅谈畅谈。但是礼节多亏,不能把二位贤弟当作大宾款待,一切尚望包涵。”计全笑道:“你这话,是怎么说?咱们既是大宾,你就不能怠慢,况且又是奉了钦差大人之命,委派为媒,你纵不看我等面子,也要看钦差的大面,更加不能怠慢。每日供应,早间每人六个鸡蛋茶,午饭青菜豆腐汤,晚间烧酒豆腐干小米粥,这总是要的,若有一件缺少,总非待尊客之道。”殷龙也笑道:“二位既吩咐,谨遵台命,断不敢稍缺一件便了。”大家听说,皆笑个不住。正笑之间,庄丁已将酒席挑来,当即送了一席进去与施公,外面分摆两席,却好关小西也回来,当下进内,在施公前销了差。并说道:“知县听副将说大人已经起马,他还要追赶前来相送。后来副将照着大人吩咐,再三拦阻,该县方才答应,并极言抱歉。马虎鸾也照大人吩咐,一经审明口供,即行就地正法,随后再行申报。”施公点头。关太退出,到了外面,大家就一同入席,畅饮起来。真是个:“酒逢知己干杯少。”直到饮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 这里散了席,那边庄上又送了两席过来。殷龙爽性不要歇,畅饮到天明,好伺候大人起马。此时大家亦颇高兴,于是又掉开座位,真个将酒席摆上。施公的一席,仍然送往里面。这里大家稍停了一会,约有初更时分,复又入席,痛饮起来,直饮到二更将尽,大家皆有倦意,方才散席。就铺上安歇一会。殷龙这夜也未回庄,就在客店借了一床铺盖,胡乱睡了一夜。到得五更以后,大家俱来料理行装。准备伺候施公起马。不一会施公升帐,梳洗已毕,用了早点,外面夫马俱已齐备。施公便命动身,又招呼了计全、李昆、贺人杰三人几句话,又望着殷龙致谢一番,并叫他不必远送。殷龙那里肯应?施公见他诚心,也不便过于拦阻,只得由他。当下就命天霸等还房钱,那知房饭钱早由殷龙付讫。施公也只得道谢一番,然后动身而去。殷龙直送至二十里外,方才与计全、李昆、贺人杰回来,便到自己庄上安住。只待吉日,与人杰完姻。这且慢表。 再说马虎鸾送往县里,当由本县审明口供,录了词供,因为是行刺钦差的要犯,奉了施公的公文,那敢怠慢,一面申文申详本省督抚,不数日接到批文,着即就地正法。知县奉到这件公事,当即请了本城守备,将马虎鸾从监内提出,如法绑赴法场,按律斩首示众。趁此交代,施公自六里铺起身,沿途均尚无事,也不必细表。回头再说贺人杰自与计全、李昆到了殷龙庄上住下,只待吉日完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八回 贺人杰初入婿乡施贤臣经过神庙 第三百五十八回 贺人杰初入婿乡施贤臣经过神庙 话说十一月十六日,贺人杰成婚。殷龙家内厅上,摆列着酒筵,大家酒到半酣,另使厨房内再备一席,送往新房痛饮。殷龙不便推却,当即命人前去。反是计全、李昆拦道:“今日天气已不早了,主人也连日辛苦了,咱们不必往新房内再去饮吧。停一会时两新人送进了房,好使主人安歇,明日再使人杰陪诸位痛饮数杯何如?”大家见说,碍着情面,也就不再深说。只得又大笑了一回,向殷龙道:“今日便宜你了。”殷龙道:“深蒙诸位见爱,明日再当令小婿小女陪罪何如?”大家又笑了一阵,于是又饮了一回酒,这才席散。却好清音上的戏文,亦唱完了。计全与李昆说道:“咱们送房吧。”李昆道:“好。”便命乐人作乐,将人杰送入洞房。大家又一起到新房内,略略闹笑了片刻,便即出来。有喜娘代两个新人,宽了衣带,随同丫环仆妇,出了房门,将房门倒掩起来。人杰在房内,便与殷赛花叙了些阔别思慕之言,然后同入罗帐,共谐鱼水之乐。真可是鸳鸯交颈,其乐如何,人人皆然。这也不必细说。第二日天甫明亮,即有丫环仆妇喜娘之类,进房打扫各事。两新人也就起身。殷赛花见了这些仆妇丫环,若有羞态。贺人杰亦未免有些赧颜。当下有仆妇送进面水,两人梳洗已毕,用了些早点,随即冠带起来,出房往内室给岳父母请了安,并与亲戚参见。殷氏夫妇见一对佳儿佳婿,好不心满意足。当下又赠了许多见面礼,两新人当又拜谢。接着参拜诸亲长毕。贺人杰此时就往外厅陪客。内里各女眷们,有与赛花说玩话的,有与赛花呢昵私语的,有与赛花半说笑,半挖苦的。最是他两个表姊妹,出口尖利,李月英先说道:“妹妹昨夜可曾与妹夫打仗吗?”殷赛花才听了这一句,顿时脸上飞红,欲说不好,不说又不好。接着,李秋英说道:“姊姊你要说这些旧话了,赛妹妹从今后我料他将那人要作心肝般看待,还有什么打仗不打仗呢?即打起仗来,也是恩打,断不是如那年那样仇打了。”王兰珠也在旁边道:“你们两位都不是这般说,我却有一句,至公至平的话,没有当日那般仇雠,何有今日这般恩爱,仇雠其名也。恩爱其实也。有今日之恩爱,即断不行再记当日之仇雠。若说打仗一层,我恐从今以后,若有人得罪了妹夫,我们的赛妹妹,一定帮着妹夫去与人家打仗的了。我看你们两位,是要防备些,出言不可大意,若触了赛妹妹的怒,说不定他去告诉妹夫,合同妹夫前来,与我等为难。你可知妹夫的本领高强,武艺出众,咱们已经闻风先惧了。”李月英道:“你怕咱是不怕,为什么妹夫初到来,就有此屈情之虑,即使赛妹妹唆使他出来,料他也不肯听信。”李秋英道:“倒也未必尽然,设若赛妹妹使出母老虎的脸来,我那妹夫吓就要吓杀了,还敢说半字不肯吗?”殷赛花听了他们的言语,真是急杀。欲要发作,怎奈是个新娘。虽然招婿在家,究竟有些未便。若不发作,实在气不过。忍之至再,只得站起来,向他母亲房内去了。那知李家两个,王家一个,不肯就罢。还要将他取笑一阵,也就跟了出房。正要取笑,却好殷龙进来,他们三人向来有些惧怕殷龙,当下也就住口不说。此时又是正午,外面仆妇又进来,请他们出去吃酒,由是才把那说笑打断。当下表姊妹才一同出来午饭。外面厅上已摆了酒席,大家又复入席,欢喜畅饮起来。今日贺人杰却陪了众人吃了许多酒,好一会才席散。是日就有远路的亲戚,告辞回去。三日已过,所有各处的亲戚皆去,陆续告辞。计全、李昆也就搬到殷龙家住。贺人杰温柔乡里,尽得风流,亦颇安心适意,只等度岁以后,打算起身进京。还指望施公奉旨回任,可以免此跋涉。且可在婿乡多留恋几日。那知事不如愿,不足半月,不但人杰、计全、李昆要去效劳供职,便是殷赛花也要帮助丈夫,做一件大事,殷家父子也不免劳力一番,且待慢慢表来。 如今将这边搁下,再说施公从六里铺动身,夜宿晓行,饥餐渴饮,循途而进。走了千里,沿途并无事件。这日走至直隶大名府界,忽然出了一件大事,几乎丧了施公的性命。你道为何?只因大名府大名县界西南,有一关王庙。这庙亦系敕建的丛林,从前所有主持僧,皆是道德高深,惯守清规。三年前忽然从外方来了个行脚僧,到这庙来挂单。这庙内住持名唤静性,看那行脚僧倒也甚好,就将他留在寺中供职。那行脚僧名唤无量,却生得一表非俗。以外面看起来,是个有德行的样子。那知他奸淫邪盗,无所不为。有一身绝妙武艺,惯使一条禅杖,有一百余斤,他出外云游,只拿这禅杖担着物件,外人却不在意。静性将他留在寺中,起先他还循规蹈矩,渐渐就有些不端,却还不敢在住持面前放肆,不料静性一病奄奄,当因寺内无可靠之人使之住持,又看这无量外场又好,气概又好,即将寺内所有一切的事物,尽交付他掌管,他即做了主持。 静性死后,他也代他穿孝,各事料理,外人看起来,都说他是个有道的僧人,即是本地的人见了他,也还器重他。他更有一件好处,不但武艺过人,还兼能文墨,平时无事也常与文人来往,诗酒往还,颇合人意。故传说开了,即是本地的大缙绅,也诗酒来往。他就此一来,交接上本地缙绅,他便有了护身符。先暗暗地将庙内常住的僧人,陆续藉端逐退。复又召集了他从前一班朋友,俱是大盗出身。无量见翼已成,便日渐放肆;先在附近,见那村中美貌妇女,他无论何如,都要百端引诱,奸宿起来。又去各处暗访,觅到美貌的,他便使人于夜半抢劫回来,在寺内逞其所欲。甚至往数十里百里之外去觅,有那不愿从的,贞节的,因此送命,亦不知凡几。就是失节妇女之家,虽控告到地方官府,亦无从缉访。一二年来,从未破过案。案虽未破,可是他的胆愈壮愈大,愈过愈放肆了。渐渐又使他的党羽往各处抢掠财物,以充庙内的应用。这关王庙的田产,虽不甚多,谨小慎微,每年除去开支,还可以稍余。他却挥霍太甚,万万不足。这日施公到了大名府界,离城还有十余里,走关王庙后面经过,忽见关王庙大殿屋上,卷起一阵狂风,到了轿前,接着庙门口,又是狂风陡起,吹得的溜溜圆不散。施公见此大风,知道有异。暗说:“这青天白日,云净风微,他处毫无风丝,为何这庙内如此狂风,其中必有缘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五十九回 遇怪风驻节大名城访淫僧私探关王届 第三百五十九回 遇怪风驻节大名城访淫僧私探关王届 却说施公见关王庙狂风陡起,知道有异。当命一从人即往大名府城暂驻。吩咐已毕,施公忙与从人,缓缓进城,及至离城不远,又命分头进去,不要惊动府县,只在城内寻一大客店住下,就说是进京的客商,不可说出实语。众皆答应,当即分开两起,陆续进城。果然府县毫不知道。进得城来,就在热闹市口,寻了一所客寓,这客寓名唤泰安栈,施公同黄天霸等人,均开了房间,分别住下。外面只说途中相认,搭伴进京。客寓主人倒也深信,晚间有店小二进来伺候;施公与店小二闲谈起来,因说道:“店伙计!你姓什名谁呀?”那小二道:“小人姓陆,排行第三,人都唤小人陆老三。你老尊姓吗?”施公道:“咱姓任。”那小二又问道:“你老贵处是那儿呀?”施公道:“咱是北京城里。”施公又问道:“陆老三,咱问你,这城外十余里地,那西南上一座大庙,是什么庙呀?”陆老三答道;“那庙叫关王庙,是这里大名府第一座丛林。”施公又问道:“这庙内是道士住持呢?还是和尚住持?一众有多少人?”小二道:“你老问这庙内的和尚吗?”施公道:“咱只因有个亲戚,因与家内怄气出家,现在有人传他在这大名府关王庙内居住。咱走此经过,想去庙内访一访咱这亲戚,不知可在那里没有。但不知这庙内住持唤作什么名号。老三呀!你可知道呀?”小二道:“庙内住持叫无量。你老不知道,这无量和尚,甚是势利。咱们本地的乡绅,都与他往来。因为腹中甚好,还能吟诗,本地绅士往往到他庙中闲坐。可有一件,他却决不进城到绅士家。今年六月里,他几乎吃一场官司,并非本城的人告他,却是外乡的移文,移到本县,说他窝藏妇女,奸盗邪淫,移至本县,一体访拿。后多亏本地缙绅代他公保,方才没事。”施公听这话,心忽一动,暗道:“这和尚并非安分之徒,一定是借本地绅士作护符,窝藏妇女。我何不再盘诘他一番,追究些破绽出来,本部堂好自作事。”因问道:“陆老三,你曾见过这无量吗?”小二道:“咱怎么不曾见过?每年逢三月,那庙内都要做一次水陆道场,小人到了那时,也要去玩半日。他也亲自登坛,参拜仙佛,宣读经忏,可是他目不邪视,只管说法。事毕之后下坛,便往方丈去,与本地这一班绅士们闲谈,或讲些经忏,或谈论些诗文,从来不曾听说有一句闲言。所以今年六月里那场官司,若非本地绅士保护,及地方官知道他平时的作为,那可真要冤枉他了。”施公听罢,又觉好生疑惑,暗道:“据此说来,又是如此规矩,难道无量真是好人,并非是奸淫之徒?却为什么他庙内起那怪风呢?倒叫本部堂好生疑惑。也罢,明日等我去私访一番,再作区处。”当下用了酒饭,小二出去。 施公暗暗将黄天霸、关小西喊进来,即将看见关王庙起怪风,并店小二所说的话,告知一遍。天霸道:“大人不必过疑,既据店小二所说如此,而且本地绅士又与他往来,光景无甚邪恶。”施公道:“虽是如此,然本部堂有些不信。不然何以那阵狂风来得奇怪?即使这和尚果真清正,难免别有缘故。本部堂要前去私访一番,若实在无甚奇异,本部堂也不致寻事去问。若使有些奇异,多代民间除一害,申雪一件冤枉,也不愧食君家俸禄。”黄天霸见施公是决计要去,知道拦不下来。只得说:“既是大人要去,标下随大人前去便了。”施公道:“这倒可以不必,仍是本部堂独自前往,料无什么意外之事。”天霸、小西只得随口答应,心中却是暗想:“他老人家又要去冒险了。若无奇异也就罢了,若有了意外之事,不但要咱们费事,而且把咱们吓得要死,这是何苦呢?偏生咱们也不曾见过什么怪风,偏他老人家又见着怪风,这不是合当有事吗!”两人只管在此暗想。施公见他二人,若有疑虑之状,早知他们心事。因道:“二位贤弟不必过虑,就是本部堂前去私访,只也是随机应变,断不有累二位贤弟的。”天霸一闻此言,当下就说:“大人!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标下是怕累不成吗?标下所以疑虑的,又恐你老人家万一有了意外之事,你老人家又要吃苦。标下所以如此,还是为的你老人家,怎么说起标下怕受累起来?还求大人明鉴!大人既如此说,明日便不随大人前往,不过请大人务要见机而作,早去早回,以免标下挂念。”施公道:“这个自然。”说罢,天霸、小西二人退出,即将此话悄悄地告知何路通、李七侯等人。大家一听此言,也是说施公多管闲事。众人议论了一回,各自前去安歇。 到了次日早上,施公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早饭,便装了一个书生的模样,出了泰安栈,独自往城外而去,踽踽而行,直走到午后,方见关王庙,到了庙外,先在四面一看,只见一带红墙,里面的房屋不少。庙门口一顺三座大门,对面有大照壁,上写着六个大字,乃是“南无阿弥陀佛”。上山门嵌着五个大字,是“敕建关王庙。”施公进了山门,迎山门有座神龛,中供一尊韦驮尊神,两旁值日功曹。转过韦驮殿,是一座极大的院落,上面有一道台阶,以上便是大殿,施公上了台阶,迎面一看,见竖着一方大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大金字,乃是“关帝殿”。施公暗道:“原来这不是佛殿,是关圣大殿。”于是进了这大殿,向关帝神像行了三跪九叩首礼,就这行礼之时,将来意暗暗祝告一番。参拜已毕,两旁望了一回,这才出殿外,渐至后面。又见是一座五开间金碧辉煌的殿宇。施公抬头一看,见殿屋上顶嵌四个朱红磨砖的字,是“大雄宝殿”。施公说道:“这便是佛殿了。”当时又进入里面,但见中间塑着三尊大佛,两旁十八尊罗汉,皆是金身,装得极其华丽。当下有小沙弥送茶来。施公接在手中,喝了一口,又递还过去,随后在腰中摸了几个铜钱,放在茶盘之内。小沙弥将茶钱送在一旁。施公就在蒲团上坐下,歇息歇息。那沙弥复走过来,合十问道:“施主尊姓?从那里而来?”施公忙答道:“在下姓任,从城里而来。”因又问道:“你家大和尚可在家吗?”小沙弥答道:“现在方丈内,与城里两们乡绅老爷在那里敲诗。施主亦认得方丈吗?”施公随口应道:“咱也与他会过。”说着立起身来,向殿外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回 探情由无意遇绅士藉诗句当面讽淫僧 第三百六十回 探情由无意遇绅士藉诗句当面讽淫僧 话说施公见说方丈在家,与城里的绅士在那里敲诗。当下便出了大殿,欲往方丈而去。才要出殿门,只见那小沙弥喊道:“施主你向那里去?到方丈里去,要从这殿进去呢?”随公随机应变说:“我知道,我要出去小解。”小沙弥又喊道:“小解这后面有便处可解,何必出去呢?”施公趁此就回转身来,向殿后走去,转过大殿,又是一道朱红门。又穿过此门,便是一所院落。只见院落松草交翠,幽僻异常。穿过院落,又是三层台阶,一顺三开间,外面摆着一块粉红漆牌,上写:“禅堂”、“二堂”。这禅堂的门,却是闭住。施公便也不进去。左首有个六角门,却是磨砖砌贴着“方丈由此进”五个字。施公看罢,便从六角门进去,但见一道鹅卵石砌就万字纹的曲径,两旁竹篱笆,编成麂眼,篱笆以外种了些松竹,也颇幽静。施公顺着曲径,走至尽处,只见一道方门,里面六扇云篮洒金的屏门,门上横嵌着“方丈”二字。 施公进了此门,只见山色玲珑,有二三十盆鲜花,香气扑人,芬芳可爱。施公暗道:“如此好境,偏使那秃头受此清福。便本部堂,也不曾有一日如此清幽。”一面想,一面信步走去。远远听得有吟哦声。施公暗道:“照这看来,和尚似非奸淫凶恶一流了。”想着,已走到方丈。只见一顺三间,中间装着风窗,上面挂着一条秋香布的暖帘。施公走到风窗前,将暖帘轻轻掀开。里面有一道人走出来,将施公一看,当下说道:“先生从那里来?到此寻谁?”施公道:“咱因慕你家大和尚的诗名,特来拜访。请你通报—声。”那道人又将施公上下打量一回,进去不一刻,那道人先走出来,随后方丈无量亦跟至门首。施公瞥眼看见,便问那道人道:“这就是你们方丈?”那道人答道:“是。”施公欲上前,无量早已迎出,将两手一合,口中说道:“先生请了!僧人不知先生惠临,有失远迎,尚望恕罪。”施公也答了一揖,口中说道:“久仰大和尚诗名,特来拜候,尚乞见教。”无量道:“岂敢!先生饱学,尚亏裁成。”说着,就让施公里面坐。 施公跟了进去,但见里面陈设精致,毫无尘俗之气。施公实深叹赏。无量又将施公邀入上首一间房内,原来这房屋,是两明一暗。施公进房,只见里面有两个学究模样的人,一见施公进来,赶着起身迎接,彼此一揖。无量便引施公,先指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说道:“这位是本城的庚子翰林吴幼山老先生。”又指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道:“这位是本地壬辰科翰林黄宜伯先生。”施公听说,又与吴黄二人,重新揖了一揖。吴、黄二位让施公上座,施公谦逊了一番,这才坐下。有道人献上茶来,吴幼山开口问道:“还不曾请教尊姓大名。”施公道:“学生贱姓任,草字也樵。”吴幼山又问道:“尊居何处?”施公道:“敝处北京城,烂面胡同。”吴幼山又问道:“贵榜是那一科?”施公道:“说来惭愧,学生是大兴优廪膳生。”吴幼山道:“岂敢岂敢。”接着,黄宜伯又问道:“先生此来,欲向那里去?”施公道:“因为学生有一世伯,是现任山东巡抚,月前折柬相招,命学生前去,就便道经贵地,访一至好友人,不期出外未归,学生未免有室迩人遥之叹。故而假寓客邸,稍候数日,或者可以相晤。昨日在寓闲暇,与店中人闲谈,说及此间大和尚颇擅诗才。学生因不揣冒昧,特来相访,私心想与这位大和尚推敲,不知能允许否。”吴幼山在旁又说道:“这位大和尚,广结交游。且与文墨中骚人,更喜结纳。难得老先生不弃,惠然肯来。这大和尚是求之不得了。”无量也就说道:“僧人略识之无,过蒙本城诸位老先生谬奖,得以忝附末光,得交文士。今得任老先生光临敝寺,承蒙不弃鄙陋,时赐教言,则僧人受惠多矣。”说罢,便向施公打量一番,施公一面说,一在也将无量细细观看。但外面虽仪表非俗,而且满面斯文,其实内藏凶恶之形,更多酒肉之气。为最的,那两只眼睛淫光灼灼,凶气射人,实非善类。 施公看罢,又问道:“某方才从方丈室进去,闻有吟哦之声,光景是两位老先生与大和尚在这里推敲诗句,但不知大作,可能乞赐一观。”黄宜伯道:“某等因此梅花大开,在家沉闷非常,特地来此与这大和尚作首梅花诗,亦是随口胡诌,借消岑寂,既蒙见爱,当得献丑。尚乞见教,勿吝玉音。”说着已将诗稿取出,送与施公观看。施公接在手中,但见一张梅花笺,纸上写着一个题目,却是《寻梅》二字,以下便是一首七绝。施公吟道: 山深水曲静无哗,惹得诗人兴更赊: 到处寻芳寻不到,美人偏在老僧家! 施公吟罢,哈哈笑道:“好个‘美人偏在老僧家!’老先生之言,有意乎?无意乎?然以某视之,当为老先生僭易一字,便成双绝了。”黄宜伯道:“当易何字?不妨赐教?”施公道:“如是易来,未免过于作谑,然谓之为打油诗亦无不可。其‘老’字不如易一‘小’字,岂不即景双关吗?在老先生以为何如!”黄宜伯、吴幼山齐声笑道:“这一字改得真正趣绝,我两人要拜你为一字师了。”施公道:“即景生情,文人游戏笔墨,大都如此。但和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谓为绝无美人亦可,谓为真有美人,亦无不可。若在这个美人,非真正美人,某亦不敢如此失言了。”一面说,一面偷看无量,但见他神色顿改,局促不安。施公看罢,便料到有九分了。故意又要吴幼山的诗看,也不过平常诗,无甚新声,便赞了两句好,摆在一旁,又向无量索观。无量不得已也取出来。施公接过手中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闻到梅花处处开,骚人镇日费徘徊。 暗香疏影知何处?踏遍山隈与水隈。 施公看罢,一面赞好,一面又暗带讽道:“但须和尚费点心,各处打听打听,便得暗香疏影的所在。然在某看来,这暗香疏影,虽绮阁画楼之畔,蓬门板屋之家,亦多有之,不必尽在山隈水隈,要在和尚寻找得法耳。”这两句话说罢,施公暗暗偷看无量的情形。不知无量说出什么话来,施公究竟看出什么破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一回 辩诗句无量难言识仇人智能报信 第三百六十一回 辩诗句无量难言识仇人智能报信 话说施公慢慢的说了那番话,皆是刺着无量的心。无量一听此言,心中好不疑惑。暗暗发恼道:“这个人,忒也可怪!为什么处处总刺着我的心?这是什么人呢?”心中暗恼,脸上却有些怒色了。因问施公道:“你这老先生,咱出家人,并不曾与你有什难过,为什么要闹僧人玩笑?”施公道:“大和尚忒也见怪,其说的是佛经上言语。大和尚既然参禅说法,怎么连这佛经也不知道吗?况且始作俑者,并非在下,有黄老先生之‘美人偏在老僧家’一句,他已先某而言,某不过假而戏谑,以‘老’字易一‘小’字,这也不算什么。至说‘暗香疏影知何处?踏遍山隈与水隈’,这是和尚寻梅诗,某亦不过进一句,不必在山隈水隈,就是绮阁红楼,蓬门板屋,暗香疏影也是有的。难道和尚是定派梅花在山隈水隈去寻,别的地方,就不许有梅花吗?大和尚,非是某强辩,你也未免少见多怪了。”这一番抢白,无量顿口无言,半句也说不出,只是暗暗含怒道:“咱若不因黄、吴二人,咱倒不管他是什么廪膳生,不廪膳生,咱就要结果他性命。他处处打趣我,偏说出一大片大道理堵住我的口,岂不可恼。”此时脸上就有万分不善的形色现出,而且露出杀机。 施公一见,便料得十分,正要拿话打开,免致受他的苦恼。却好吴幼山在旁说道:“和尚也不要动气,任老先生也不须动气,我们到此为寻消遣,既是你老先生到此,为慕诗名而来,若因这游戏笔墨,两人动恼起来,不但结不成方外良缘,倒要变成文字之祸了。现在天时已不早了,将次日落,咱们进城还得有十余里地,不如趁早回去吧。不要赶不进城,城闭起来,那就费事了。”施公见说,因乘话说道:“若非吴老先生提起来,某真个忘却路远的事了。但今日乘兴而来,尚未尽兴而返。诸位大作,均已捧读。某尚未效颦呈政,拟明日仍与二位老先生,约定再来此一聚,好好地作一个围炉饮酒,联句吟诗,不知大和尚可能见纳鄙人,不致闭门不纳吧。若得容纳,当一洗今日恶心,不涉于游戏,如不遵者,罚以金谷之数何如?”这一番见怪不怪的话,说得无量倒好笑起来。暗道:“这分明是个浑人,不然定是书腐。不必说他别的,看他说这些话,也不曾看看我的脸色,尽着随口乱道便了。”心中尽管这般想,口里却不能不答应,因答道:“任老先生说那里话来?僧人惟恐老先生动气,再也不来。若老先生仍以僧人为可教,明日务请早临,以便僧人领教。”施公道:“如此则太妙了。也可补今日之不足。”说罢,便与黄宜伯、吴幼山一同站起身来,向无量拱拱手,说道:“打搅了,明日再来叨教。”又与黄宜伯、吴幼山谦让了一回。吴、黄两位让他先走。施公又再三逊让,只得在前走了,吴、黄二人在后相陪。无量直送至方丈外,才转身进内。 施公与黄宜伯、吴幼山三人出得庙门,缓缓进城。沿途三人谈得颇合式,盖因都是学究,所以极谈得来。那知施公当出庙门的时节,迎面来了一个和尚,一见施公,就将他上下一看,心中好生疑惑,暗道:“这不是施不全吗?”认得施不全的,你道是谁?原来这和尚名唤智能,在先姓黑名唤一个亮字,绰号黑煞神,本在落马湖李配名下做一名头目,惯使一把戒刀。当施公被困落马湖的时节,他曾见过。后来李配被捉,破了落马湖的时节,他却借水逃走出来,流落在外,作了一二年的流寇。后来遇见无量,因与无量结生死之交,又经无量劝他削了发,好掩人耳目,他就改名智能。所以现在也在这关王庙内。他日间无事,就在各处巡风,打听有什么大主财物,并美貌妇女。打听实在,就回来送信与无量,就斟酒派人前去抢劫。无量手下这一班师弟兄却也不少,共计有十八名,唤作十八罗汉。个个皆是武艺超群,本领出众,一律是智字排行,一个唤智亮,绰号赛金刚,使一把牛耳拨风刀;一唤智明,绰号铁背汉,使一把五股叉;一名唤智化,绰号三太保,使一把戒尺;一个唤智武,绰号伏地太保,使双刀;一唤智慧,绰号飞毛腿,使一根齐眉棍;还有智行、智空、智其、智悟、智性、智静、智诚、智定、智法等人,皆是武艺出众。惟有智慧那两条飞毛腿,一日可行五百里。只要在五百里之内,有了财帛,或是见有美貌妇女,他便去抢劫,往返只消两日,从来不曾被人捉住。更兼那齐眉棍,有五六十斤。更有铁背汉智明,赛金刚智亮,飞檐走壁,其快非常。而且他二人两般兵器,亦复超群出众。无量看重他们三人,就是抢劫来的财物妇女,都与他们这一起人享用。这十八人,平日却不常见面,都在外面时多,即使回庙,多半在禅堂里,关着禅堂,不使外人看见。 黑煞神智能进了方丈,一见无量便问道:“师兄,今日有什么客人到来?”无量见他问得诧异,因即说道:“贤弟,你向来不曾问过这些闲事,今日忽然问我有什客来,却是何故?”智能道:“师兄!我问的不是熟客,问的是什么生客到来不成!”无量见问,更加疑惑,因答道:“有是有的,但是一个十不全的模样,他自称姓任名唤也樵,北京人氏,是一个优廪膳生,说山东巡抚与他有世谊,请他到巡抚衙门做师爷,他路过此地,要看一个至好的朋友,不期未遇,住在客店。闻得愚兄的诗名,特地前来拜访。愚兄见他倒是个书生本色,觉得还有些傻气。彼时黄翰林在此处,便与他谈了一阵诗词,走了没有一会。他临行时,还说明日再来,与愚兄联句吟诗,就是这个任也樵,并没有别个生客了。”智能又问道:“他还是与黄翰林、吴翰林二人一起来,向来与他们二位是相识的,还是独自来的呢?”无量道:“黄翰林、吴翰林本不认识他,还是这里相识的,贤弟追问他做什?”智能道:“他独自来的了?”无量道:“不错。”智能道:“小弟问你,那总漕施不全,兄长可认得他吗?”无量道:“咱不认识。”智能又道:“师兄不认识这也罢了,可曾听别人说过,这施不全三字吗?”无量道:“施不全这贼官与咱们一路上的朋友作对,谁不恨他?要将他碎尸万段呢!”智能道:“师兄可知今日来的那个任也樵是谁?”无量见问这句话,忽然将他提醒过来?你不问他姓,但看他那十不全的样子,就该明白了。”无量听说,直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在喊不止。智能道:“师兄但如此发怒,有何益处?须得想个方法儿,将他捉住。”不知他们想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二回 贼秃寻仇遣刺客英雄有眼识凶人 第三百六十二回 贼秃寻仇遣刺客英雄有眼识凶人 话说无量见智能叫他想法将施公捉住,以免后患,当下无量说道:“照贤弟看来,怎么去把他捉住呢?”智能道:“就此赶上前去捉回来,又有什么难处,这不是手到擒拿吗?”无量说:“话虽如此,可有一件难处。他是与黄、吴两个翰林一起走的,你若此时去赶着他捉住,这黄、吴二人看见,岂不是要免后患,反弄出后患来吗?”智能道:“这怕什么?黄、吴两个翰林,他从不曾见过小弟,他知道是谁呀?”无量道:“也虽不曾过见你,咱们却有一件碍眼之处,在你我皆是和尚,他二人岂不疑惑?”智能道:“他二人决疑惑不到这庙里来。”无量道:“这话料不定。咱们今年三月里不闹那件事,县里没有拿访咱们的消息;今日做了这件事,他二人疑惑不到此处。既有三月里那件事,今日若做了这件事,他二人也就要疑惑到这里来了。贤弟这个法儿甚不妥当,还是另想他法方好。”智能听说这活也甚有理,因道:“如兄长所说,难道放他过去吗?他今日独自前来,小弟看他居心不存好意。若不将他置之死地,恐怕不出十日就要坏事了。”无量道:“愚兄却有了主意,想请贤弟随他后面,单看他进城住在那家客店,然后回来送信,再使智明、智亮两位前去,将他刺死,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又不碍黄、吴二人的眼,咱们又免了后患,贤弟你看如何?”智能道:“此计虽好,在小弟看来还嫌慢。若等小弟访实他的住处后,再来送信,然后再使智明、智亮二人前去,这一往还,万一他走了,又往那里去赶?”无量道:“他怎么能走得这样快呢?”智能道;“等我探明住处,赶紧出城回来送信,再同智明二人进城,那时城门已关了,必不能越城而进,势必等到天明方能进去,等了天明,还能行刺吗?即不能行刺,保不定他明日不走。而况还有一说,即使他不走,我料他断不是一人住在客店,一定还有他的从人,如黄天霸之类,保护着他。不说旁的,就是那年在落马湖,也见他前来私访。后来被人困他在湖内,准料无人知觉。依李大王的初见,当时把他杀死倒也罢了,后一转念,将他困在阴井内,要叫他活活饿死。就此一来,反被黄天霸等人将他救出,大破了落马湖,把李配等人一众拿去治了死罪。弄得画虎不成,反被犬害。只因施不全看他那种三分象人七分象鬼模样,却是诡计多端,神出鬼没。又兼黄天霸等人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所以要捉施不全,都要出其不意,还要迅速飞快,使他那一众保护的人,迫不及防,才可有益。若稍迟延,就不能下手了。因此,小弟觉得兄长这条计太缓,还须另想别法为是。”无量道:“除去愚兄,贤弟可再想一个法儿,说来大家商量得至妥至稳去干。俗语说得好:‘开弓不许回头箭。’方才高妙呢!”智能道:“正说此话咧。在小弟的愚见,现在小弟即行前去尾随于他。师兄即赶紧使智明、智亮这二人,也随在后。小弟一进城,他二人也就进城,相离总不能远。能于城里空阔处得手,就将他刺死更好。万一不能,只得认定他客寓,智明、智亮可于三更时分蹿身追去,刺死于他。小弟在店外巡风,以防他保护人等。如此办法,觉得较为快速,或者可以得手。其实最好,是此时赶即前去,不须怎么费事,只要走在他背后,出其不意,给他一刀,管包他见阎王。怎奈又碍着黄吴二人的眼,这事可冤不冤呢!”无量道:“贤弟你就此去吧,谅这施不全走得慢,不能与黄吴二人并行,他一人落在后面,只要所过之处,没有人烟,贤弟也可照你这法儿去办,一刀结果了他,亦未为不可。愚兄随后就命智明、智亮二人前去。”智能答应。随即提了戒刀,大踏步转身而去。出了庙门,直向前赶。 这里无量也就密请智明、智亮到了方丈,告知一切。二人一闻此言,只气得怒不可遏,因道:“施不全你这赃官,今日大概是你死期到了,人不寻你,就是开恩,让你在世上多活几年。你反不知足,反要来寻俺们。这可不怪咱们心毒。”骂了一顿,又向无量说道:“师兄你尽放心,咱们兄弟此去,包管将这赃官捉住,以免后患便了。”无量道:“全仗二位贤弟相助。”智明、智亮回道:“不敢。”说着,也就转身出外到禅堂里,各人藏了利刃,换了身夜行衣,外面仍将法衣加上,直奔庙外而去。 且说智能在先追赶前去,走了有十里开外,远远地见着施公还与黄、吴二翰林在前一颠一簸缓步,一路闲谈走了一会,已见城门。智能想道:“咱可要紧走两步,跟着他进城方可。若放他先进城,城里人多路歧,只要二三个弯子一转,咱就不知道他走向那里去了。”一面想,一面紧二步赶下来,没片刻已跟在施公后面。又一刻,二人与施公进城,智能也就随后进城。只见施公走了两三条街,便与黄、吴二人分别。吴、黄二人走向东街,施公走向西街,智能故意退后几步,让吴、黄二人走过,又赶下去。不提防李七侯已从里面走出,一见施公彼此打了个照面,并不曾说话,让施公走过,他便跟随在后,再一转脸见后面跟随了一个和尚,满脸凶恶。李七侯心知有异,故意装不看见,反向岔路而去。等智能走过,他又从背后赶来,即在后面察看。只见那和尚跟定了施公,李七侯看在肚内好生疑惑。也就跟了一回,不一刻已到泰安栈,施公进了客寓,智能还在客寓左右,看了好一会子,这才转身而回。李七侯看了这般光景,早已明白。一见智能回身,又向旁边一闪,不使智能看出破绽。远远地见智能走过去,再出来大踏步向客栈而来。进了客店,直奔后进。此时黄天霸等人尚未回来,多半是出城迎接施公,恐怕有意外。既见了,就不能不格外小心防备,若不去寻找天霸等人,又恐到了夜间,有了意外之事。一人兼顾不及,正在纳闷,却好天霸回来,一见李七侯便问道:“大人回来吗?”七侯道:“回来了。”天霸道:“既回来了,咱们叫他们不要出城了。”七侯道;“他们在那里?把他们唤回来吧!恐保不定,今要出大事。”天霸道:“这是何说?”七侯将遇见智能跟定施公说了一遍。天霸诧异道:“果有此事吗?”七侯道:“谁骗你来?”天霸答应一声。即转身去了,尚未到城门,只见关小西、何路通、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五个人匆匆行来。天霸赶上前打了个照面,大家一见,随又打了句暗号。天霸一听暗号,也就转身与众人陆续回寓。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一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三回 黄总镇客店说由来恶秃贼黑夜双行刺 第三百六十三回 黄总镇客店说由来恶秃贼黑夜双行刺 话说黄天霸等人一齐回至泰安栈,李七侯将上项的事说了一遍。七侯道:“我等且进来问一问大人,到关王庙的时节,见了和尚是什么光景,然后就明白了。”当下天霸即至里间,先给施公请安,然后问道:“大人今日到关王庙曾遇见和尚吗?还有什么形迹可疑之处?”施公见问,便将如何评诗,如何讽刺,无量如何怒形于色,只碍着黄宜伯、吴幼山不便翻脸,只辩两句。后来又用言话驳斥了一番,和尚无言可对,及至临行时,又如何约于明日再去的话,细说了一遍。天霸道:“似此看来,那和尚并无什么恶处了。”施公道:“外面虽如此,只见面色不善,两眼的淫光,灼灼射人。本部堂讽他的时分,偷眼瞧见他,实在有心虚之处。本部堂也因那和尚似非善类,所以借口回来。若留恋在彼,难保无意外之事。”天霸道:“大人还遇见什么和尚吗?”施公被这句话一问,猛然提醒,说道:“本部堂在先进庙时,只不过有一个小沙弥,后来出庙门的时节,见迎面又来一个和尚;这和尚也非善种的样子,将本部堂瞄了一眼,他随后就进庙去了。”天霸道:“大人幸亏回来,不然恐又要为他所算了。”施公道:“贤弟何以见得?”天霸就将李七侯遇见和尚跟随施公背后,关小西等看见,和尚进城的话说了一遍,因道:“大人明日可不要去吧。”施公道: “本部堂也不过那般说,本也不去了。蛮拟明日想令贤弟前去再探一番。”天霸道:“这倒使得。”说罢即便退出,却好店小二送进晚饭,大家便饱餐一顿,然后就各去安寝。 再说智能将施公住处看在眼内,当下便找智明、智亮商谈,可巧智明、智亮从城外进来。智能便暗暗地递了消息,于是三个贼秃一起走到僻静处所。智能与智明、智亮商议道:“如今施不全这赃官的住处,是打听明了,但不知二位师兄,如何办法。”智明道:“且待三更时分,咱与智亮同去,定将这个赃官刺死便了。”智能道:“依小弟的愚见,三更迟了,施不全他左右保护人多。常闻人说,他们每夜到二更过后,便分班保护,为的是有备无患。若至彼时再去,万一被人看见,虽不致于给他拿住,于事究无益了。不若趁他们未上班的时节,给他毫无准备,于事或者有济。好在你二位身轻似燕,不似小弟这笨汉,不能上高。二位师兄以为如何?”智亮道:“这个法儿,倒也甚好。”说罢去街市上寻了一个小饭店,三人用饱酒饭,就在饭店内稍行歇息。 约至二更将到了,街坊上少人来往,智明、智亮、智能三个贼秃,便出了饭店,走奔泰安栈而来,到了客寓门首照壁后面,三个贼秃,拣那黑处站立。智明、智亮便将外衣脱去,交智能拿着,向他说道:“贤弟,你就在门外巡风,若有人出来,只要看准了是施不全手下的人,便用刀去砍。”智能答应。当下智明、智亮各带了兵刃,绕出照壁,直奔泰安栈而去。走到泰安栈后面,两个贼秃便一蹿身,皆上了屋面。于是蹑足潜踪,各处寻找了一会,不知他住在那里,忽然见后院内有个人影一晃,智亮瞥眼看见,登时一晃身,也就跳下屋去,跟着人影儿蹑足潜踪,跟随下去,再一细看,原来是店小二打扮,前去登厕。智亮远远观哨,见那店小二进了厕所,才将裤子褪下来,智亮一手提刀,一蹿身蹿到厕所,将手中刀即在小二面上一晃。小二只一吓,向后一仰,幸亏这厕坑上有木板,人不能跌陷下去。若无木板,这店小二早就吃粪了。智亮也不管他什么,当即一弯腰,将店小二提出厕所,到僻静之处,将他掷在地上。复用刀架在他项上说道:“你若喊,咱就一刀结果你的性命。咱且问你,这店内有个施不全,住在那一个屋内,你且说明,饶你狗命,若有半字虚言,咱师父的这口刀,是不留情的。”那店小二在先被他那口刀一晃,早已吓了个半死,被他提到此地,再用刀架在他项上,看官你道那小二可怕不怕吗?智亮尽管问,那小二尽管不答,原来已是吓昏过去了,智亮见他如此,复又等他醒来,然后又问。店小二说道:“求爷爷饶命!小人实不知有个什么施不全,咱店内住店客人,倒有一二十位,却没有一个姓施的。小人若有诓言,情愿千刀万剁。”智亮听说,因暗道:“我又问错了,想他是不知道,不可冤枉他。”因又问道:“你既不知道这姓施的,咱且问你,尔店内有个十不全样子的客人,住在那里?这个你该知道了。”那个客人不姓施,他姓任,这是有的,他却住在中进那上首的房间内。小人方才从那跑出来,你老要寻他,他还不曾睡呢。”智亮又问他道:“你既从他那里来,可知他在房内干什么?”小二道:“他一人在灯下观书。”智亮道:“你话可真吗?”小二道:“小人焉敢撒谎,你老不信,且请去看。”智亮闻言,满心欢喜,因道:“咱本待送你狗命,因你说出真言,饶你去吧。”说着就用刀在小二衣上割下一块衣襟,放在小二口内,使他不能声张,然后在腰间掏出麻绳把小二捆绑起来,就将他抛在一旁。然后智亮复蹿身上屋,直奔客店中进而来。 却好智明在前面屋上老等,一见智亮已来,两下一击掌,彼此心照。智亮在先,智明在后,两人便走到上首房间屋上,轻轻地由屋檐上倒挂下来,向房内去看。不看则已,这一看,把两个贼秃,只喜得心花多开了!原来施公所住的这个房间,屋檐下那六扇窗桶,只关着两旁四扇,中间两扇却是大开,所以这两个贼秃一见,心下大喜。暗道:“这真是天助我等成功了,难得这窗桶也不曾关闭,由此进去,好不便当。”虽然如此,他们不敢冒昧,惟恐是诱招,且恐施公不在房内。复探身细细看了一遍,只见房内靠东首墙壁,一张方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却不十二分明亮,施公坐在上面椅上,手扶着头,在那里打盹。智亮看罢,暗道:“合该这赃官要死了,窗桶既不关,又在那里打盹,咱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心中想罢,使一翻身跳落在地。智明见他跳下去,他也随即跳下。二人一齐跳在地上,真是个毫无声息,只见智亮看见窗门,将身一缩,一个箭步蹿到里面,就举手一刀,认定施公胸膛刺去。不知施公究竟性命如何,且看一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四回 中金镖智亮被获免大难贤臣受惊 第三百六十四回 中金镖智亮被获免大难贤臣受惊 说话智亮进了施公的房,劈面就是一刀。只见施公身子一歪,向旁边一晃,跌倒在地。智明在外看得清楚,心中大喜,以为施公一定被智亮刺死。说时迟,那时快,正要进房帮助智亮动手,忽然又见智亮跌倒下来。智明心知有异,赶着蹿身进房,拔刀来救。尚未走至里面,忽见里面一物,直向面上飞来。智明说声:“不好!”旁着身了一偏,转身就走。正待转身,那迎面来的一物,已在肩头插了一下。智明知道中了暗器,不敢进房,还是急急思想逃走。再一细看,只见房内跳出一个人来,手持大刀,大声喝道:“贼秃可认得黄天霸吗!”话犹未完,早已迎面一刀过来,此时智明那敢怠慢,急急将刀一招架,未及两合,只听一片声喧,说:“不要将这贼秃放走了。”说着关小西、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等人各执兵刃,围杀过来。智明见事已败,又见这里人多,那必恋战?只得且战且走。正欲想走,无如你一刀,他一棍,包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万难分身逃去。还亏智明武艺过人,不然早被天霸等捉住。彼此大杀了好一会,只见王殿臣大喊了一声:“不好!”早咕冬一声栽倒在地。原来王殿臣大腿上,被智明刺了一刀。智明就趁此睹着空儿,往屋上一蹿,接着黄天霸、何路通、李七侯亦就追赶上去。正往上蹿,忽见上面哔啦啦一片声喧,抛入许多物件来,照黄天霸等三人打下。智明早一溜烟飞走远去了。及至天霸上去,已是赶他不及。原来智明由屋上逃走,至后垣墙,当即跳出。却好智能仍在那里巡风。此时已是三更过后,智明—见智能,即悄悄地打个暗号,说道:“再想法儿,快走吧!”智能一听,便知未能得手。等走至僻静的所在,智明方将以上的话,告知与他。智能方才知道,因说道:“咱们那里暂避一避,候天明才好出城。”智明道:“你且随我来。”不一刻到了一个地方,智明上前敲门,只听里面有人答应,将门开了,放智能走进去,当下那妇人见了那智能仓皇,便开口道:“你等为何慌张得如此呀?”智明即将以上的话,说了一遍。那妇人道:“既如此,且在此避一夜再说吧。”当下两个贼秃安歇下来,且待天亮,再回庙内送信。暂且按下。再说天霸等见智明逃走,他等也不追赶。恐怕房中那个贼人,还要逃走。因即赶到房内,看了一看,见智亮仍昏卧地下,不能动弹。天霸便令人将他绑起来,以便明日送交本地方官审问。此时客寓的人,都知道捉住刺客了,也都起来看视。不一刻将智亮绑住,此时智亮已醒过来,心中好不切齿。施公便命人看好了,以便送县,你道施公明明会在那里打盹,智亮明明将刀刺去,这施公又明明将身子一歪,跌倒在地,是施公更明明被智亮刺中,可是这施公并不曾死,而且未受微伤,反是智亮中了暗器被擒,却是何故?原来天霸自从与施公说明,忽遇见和尚尾随在后,嘱令施公不必再去关王庙之后,他便回到自己房内用晚饭,略歇了片刻,准备三更将近,再行起来去保护施公。那知到了二更将近,忽听屋上隐隐有脚步声,这种声音,若在稍微心粗的人,也听不出。只因他心细神定,刻刻留心,听了这脚步之声,当即暗自说道:“不好!屋上有人。”即刻爬起来拿了刀,即奔施公房内而去。打从院落经过,将头仰起一望,见屋上只是有个人影儿一晃,早不见了。天霸便知道有了刺客,此时也不及喊众人,赶奔到施公屋内。见施公在那里打盹,施安也在旁站着。天霸看见施安,即向施安招手。施安过来,天霸向耳畔边说了两句话:“等贼人来时,协力兜拿,房中自有我保护。”施安即便出房,前去招呼何路通等人,天霸又不肯惊动施公,复又想道:“我何不用个法子,将贼人引诱进来,使他中我这条计?”因轻轻地将窗桶开了两扇,他便伏身躲在施公背后,引得贼人进来好去捉他,所以智亮进来的时节,做梦也想不到天霸躲在施公背后。但见施公坐在那里打盹,又见房内并无一人,因此蹿身进房,拔刀就刺;那知天霸等来得切近,先将施公坐的那张椅一挪,施公已坐立不住,身子一歪,跌倒下去。让出这个当儿,他便出其不意,一镖认定智亮下部打去,智亮那里防备?正中大腿胯。腿只一软,一痛,所以向后便倒,栽倒在地。及至智明见智亮栽倒,知道不妙,赶着进房预备助救,又见迎面飞上一物。这也是天霸见第二个人来,满想“一箭射双雕”,因又祭上一镖。不意智明躲得快,不曾打中,只在肩头上插了一下,依旧被他逃走。这就是智亮被擒,施公免祸的原委。 且说施公见已捉住刺客,而且是个和尚,心中大喜,向天霸道:“若贤弟不能未事先防,施某今日定为这贼秃所害。”天霸等答道:“标下沐恩,何足挂齿?还是大人的洪福罢了。”说着,大家知已无事,便又安歇。次日一早,施公即将店主人以及住客,一并请来,招呼他们一切。店主人见捉住刺客,正要将施公等人一齐送往本县惩办。现在一闻施公招呼,当即进来。施公便将以上的事说出,店主人方知施公是钦差大臣漕运总督,现在进京陛见。当下只一吓,赶紧跪下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尚求大人恕罪。”施公道:“店老板!你且起来,不须如此。”店主人谢了一回,当即爬起来退出,约束伙计,招呼客人,果然并未泄漏。施公又写了一封信,着施安送往大名府投递。大名府知府章有为接到此信,吃惊不小。当即传了大名县,一同来泰安栈,给施公请安,并问明各节。施公接见之下,但问了两句闲话。随后说道:“本部堂要借贵署审一审那个刺客。”章知府唯唯应诺。却好此时所有人夫轿马,已纷纷到了泰安栈门首。有人进内回明,章知府便请施公暨众人,一齐搬往衙门居住。一面又派差役,押着智亮回大名府而来。不一刻施公到了大名府。章知府暨大名县知县王智圭,也跟随施公进门。请入书房坐定,有人献上茶。章知府知道施公尚未用过早点,即令厨房赶速办了早点,请施公与大众人等饮食。施公用了早点,便命章知府饬令各差役站堂伺候。欲知审出什么情节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五回 惯用骗供细审情节难熬刑法尽吐真言 第三百六十五回 惯用骗供细审情节难熬刑法尽吐真言 话说施公饬令章知府传齐差役,站堂伺候,以备审问刺客。不一刻通班书差俱已传齐,皆在堂上伺候。施公又命在二堂审问,不许闲杂人等进内。章知府又传命出去,差役奉命,即刻将人驱逐殆尽。来到二堂,请施公升堂,黄天霸等亦立案旁,章知府、王知县随施公傍坐在侧。施公升了公座,两旁下役吆喝已毕。 施公命带刺客,下役答应,顷刻将智亮押推到堂。那智亮立而不跪。施公喝令:“跪下!”智亮两眼圆睁,望着施公骂道:“不全呀!咱师父不幸为你手下所擒,这也是咱不谨慎之处,误中诡计。今日既被你捉住,当杀当剐,速速行刑,不必多问。”施公见他如此,因想道:“本部堂若要严刑拷问,定挺刑不招,不若用骗功骗他,或者可得实情。”正自暗想,忽听两旁差役吆喝道:“好大胆的恶贼,见了大人,还敢出言不逊,不给跪下,咱知道你皮肉要吃苦了。”智亮亦复大骂不止。施公赶着说道:“你等不必如此,且听本部堂说来。凡行刺的人,皆是本领出众,武艺超群,敢作敢为的好汉。本部堂向来敬重这一起人。况且本部堂自从初任江都,即有刺客与本部堂为难,后来被擒,本部堂钦佩他们的本领,有的收服在门下,有的问两句,即放他去的。劈如黄总镇,当初也是前来行刺。后来被擒,本部堂劝了一番,他便诚心归服,到而今功成名就,连皇上都夸奖他武艺出众。累建大功,赏他记名提督,实缺总兵,也是一位人人了。这和尚前来行刺本部堂,都以为行刺钦差大臣,是个杀罪。要知道所刺之人,是否身死,若已经被他刺死,无论当场就获,或事后缉拿到案,只要果是正凶,断无可赦之理。若并未将人刺死,自己已为人获,这必须拿问官庭,就要问明他的根底,还是故杀,抑是有人指使。倘是故杀,还要问明他究为何事,如可宽解,也当减一等问罪。设或因人指使,自身为从,指使为首,应得之罪,还归指使之人。如此代他分判,他岂有不感激之理?若一概绳以法律,制以科条,未免有屈了好汉。” 施公说了这番话,正要使智亮打动心意,回转口来。那知智亮闻施公这番话语,竟入了施公的圈套。当下噗地往地下一跪,口呼:“青天大人呀!你才是一位至明的青天大人那!自只闻人言说,你是个江湖上的对头,与绿林中豪杰为难。那知耳闻不如目睹。咱今见你大人这般如此,可实在人的话冤透了你老咧!那有如此青天大人,甘与咱们绿林中为仇。难道这不是冤透了大人吗?”施公见说,心中大喜。便和言问道:“本部堂且问你,尔叫什么名?在那里削发?既有这身本领,为何要作和尚?既作了和尚,现在那座庙里?又为什么不拜佛参禅,反来作盗,行刺本部堂?看你倒也是个好汉,恐怕也是被人指使吧?你且从实说来!本部堂定不难为你的。你若不尽情吐出,本部堂可是不容情了!你说出来,本部堂从轻释放你,好好儿讲。”智亮在下面见了施公和颜悦色,并无一点难为他的话,心中想道:“咱何不尽行招出?不使皮肉受苦,或是还可得些好处。那黄天霸当日也是如此,咱们是尽知道的,并非他谎言。咱说出来,若他高兴,也可赏咱的功名,咱何不招呢?”正要向上招,复一想:“咱不要上了他的当,仔细想来,他这些话,分明是来骗咱的,咱若招供出来,给他得了实情,一定带人前去毁庙,将咱师兄弟捉住,到后来一并问罪,那里还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梦想吗?咱可不要错打了主意,还是不招的好。”因又大声喝道:“施不全呀!咱师父几乎中了你的诡计,你这番话,分明是骗咱的口供,咱若实供出来,你又不是如此了。咱何必被你骗,害了旁人?咱是不招的,前后总是死,听凭你这赃官便了。”施公见说,顿时勃然大怒,将惊堂一拍,口中骂道:“好大胆的贼秃,本部堂先看你是个好汉,有心要提拔,不肯加罪,只要你说出指使的人来,就免你的罪。那知你怙恶不悛,反把本部堂的美意看坏了,实属不法已极。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然后再问。如若不招,再看大刑侍候。这是他自讨苦吃,怪不得本部堂忍心了。”说着,即刻黄天霸使了个眼色。天霸会意,正要过来,忽听两旁下役吆喝一声,来拖智亮。天霸赶着拦道:“你等且慢拖他,待本镇再劝一番,好使他知道。”因即走过来,便即设身处地,将自己行刺的事,一直至今,施公如何待他厚恩的话,又劝了智亮一遍。又道:“大人从来是不撒谎,你放心吧!你若将细情招出,大人包管有好处与你。你若不信,本镇可代你作保。在本镇看来,还是招的好。”智亮道:“你这小子,也尽为骗人,谁信你的话?”天霸道:“你若不信,不干我事,只要你受得住那等夹棍拶子,此时尚可来得及,只要你吐出实情,大人面前,咱就代你作保,亦未为不可。你从实说来吧。”智亮听说,又向天霸道:“咱也不上你的当,你这小子,但图自己功名,不顾当年之义气。逼死义嫂,杀死义兄,谁似你这无义气的种子?或剥或剐,咱自现在。若要使咱招供,咱也不知道什么叫作供,只知道义为重。咱告诉你实话,咱的同类多着呢。”说着又向施公道: “施不全,你若将咱斩了,二十年一过,又是一个好汉,也不算什么。而况咱自有兄弟们前来报仇雪恨,你小心便了。”说罢,复大骂不止。 施公此时,真是不能再用骗功了,只得喝道:“尔等速将这贼秃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然后再问。”下役答应,即刻将智亮拖下去,一五一十,用足了劲打了四十大板。足打得皮破肉绽,鲜血直流。施公又命将他推上来,问道:“你招不招?”智亮道:“你不过打咱这板子,咱早已说过,连杀头也不怕,这板子就算事了吗?咱不知道什么招不招。你这赃官要打,再重重地打一顿,咱若是讨饶,就算不了是个好汉。”施公见说,又命抬夹棍,下役答应,顷刻将夹棍抬上。把智亮翻倒在地,将夹棍在腿上夹起,两边人拉定绳索,只听施公示下。施公又问道:“尔招是不招?”智亮道:“你这赃官,怎么这般罗嗦,要夹便夹,不必多问了。”施公又命:“快夹起来。”一声未完,下役答应,顷刻将绳子一收,只听嗝噜嗦响,早将智亮的腿几乎要夹断了。此时智亮已昏晕过去。施公命且松下,叫人取了凉水,在智亮脸上喷了一回。智亮醒来,施公又问道:“招是不招?”智亮还是熬刑。施公又命:“将他那一只腿,再夹起来。”下役答应,即刻又将那只腿又夹将起来,照前一样。智亮此时已不能再熬。心中悔道:“咱早知有此厉害刑法,不如招了。事到此时,咱若再不招,还不知有什么厉害刑法呢?不如招吧,能免皮肉受苦。”心中想罢,大声呼道:“施不全你松开来,咱告诉你便了。”施公见他招了,便命人将他松开来,好使他从实说出。这才是个“民情似铁,难逃官法如炉”。毕竟招出些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六回 案情重大知府调兵淫恶难逃总镇献计 第三百六十六回 案情重大知府调兵淫恶难逃总镇献计 话说智亮受刑不过,口呼愿招。施公命人松了刑。施公问道:“你将实话招来,本部堂自可宽免于你!”智亮道:“咱叫智亮,现住城外关王庙;咱师兄名唤无量,现为该庙中住持,同类共计有十八弟兄,名唤十八罗汉,各人皆是本领出众,武艺超群。”施公又问道:“尔为什么前来行刺本部堂呢?”智亮道:“只因大人昨日到咱庙内去了一遍。咱师兄无量并不认识大人的面目。后来是咱师弟黑煞神智能,在庙门口遇见,他便到方丈里告诉师兄,说是:‘此人叫施不全,此来必非好事,一定私访咱们的隐处;若不将他捉住,后患无穷。’咱师兄就问他何以知道?他说:‘从前落马湖见过,因此认得。’咱师兄听他此说,就叫他想个法儿。他就说:‘最好是前去行刺。’无量便信他说。又因他不能上高,便命小人与智明前来行刺,智能在外巡风。昨夜连小人共来三个;智明与小人上高,智能在外面守候。不料小人暗地中镖,致被擒住,智能逃脱,这是小人的实供。” 施公又问道:“本部堂闻得关王庙内私藏妇女,专在外面劫夺财物。到底现在庙内还藏着多少妇女?共害了几多性命?外面的劫案,共做了几回?快讲出与本部堂知道。”智亮道::‘自从无量开了色戒,先在附近村庄,诱引民间妇女,入庙奸宿,不曾逼死了人命。后来便向境外劫夺妇女,黑夜带往庙中,逼令奸宿,若有不从,登时送命。”说完,施公又问道:“你庙中除却无量如此奸盗邪淫,其余那些人,也象无量如此吗?”智亮道:“大半如此。”施公道:“那里有这些美妇女呢?”智亮道:“有的无量分给的,有的自家出外去奸宿的,还有半途劫夺而来的。”施公道:“尔倒不与他们一样吗?”智亮道:“小人也曾有过的,不久才死了。”施公问道:“你的这个是那里来的呢?”智亮道:“是无量分给我的。”施公道:“这个妇人是怎么死的呢?”智亮道:“附近村庄因病死的。”施公又问道:“你方才所说的那间暗室,在庙中什么地方?”智亮道:“若问这暗室,不知道的有些难寻的呢!就连小人也不曾进去,是在方丈的里面花园内假山石下。这暗室四面皆有消息,若误踏消息,必要给他捉住。这也是无量恐怕有人前来探他的隐事,故此这样做的。”施公道:“究竟有什么消息呢?”智亮道:“听说四面皆有翻板,若踏翻了板,人便滚下去了,他便将你擒住。” 施公又道:“据你说来,这无量是个万恶的凶徒。难道所做的事,没有一些影儿风声吗?”智亮道:“怎么没有?今年三月里,还有外县差役捕快,到这大名县里投文,访那无量的。后来多亏本地绅士,代他出了公保的切结,方才没事。县里也就据着绅士的切结,移文到外县罢了。”施公道:“你可知道本地绅士那些人最好呢?”智亮道:“本地绅士,皆与无量有往来,也都与他甚好。承各绅士的情,均说他志诚老实,才学精通,皆愿与他结交。”施公道:“那个姓黄的翰林,与那姓吴的翰林,无量与他要好吗?”智亮道:“那吴翰林黄翰林是无量要好的朋友。”施公道:“这两个人,平时可做些什么坏事呢?”智亮道:“听说这两个人,是本城最肯为善,最肯出力,最有势力的绅士。大概做好事,不做坏事的。”施公义道:“你所说关王庙,有十八个罗汉,你可将他们那些名字,都告诉本部堂,好使本部堂知道。”智亮又将那十八个罗汉名字,一齐告诉出来。施公听罢,即将智亮先行钉镣,发交大名县收禁,俟将无量等十八名擒获后,再行议处。当下差役答应,即将智亮上了刑具,往县监禁。 施公退堂,到了书房。便与府县道:“贵县地方,出了这凶恶的僧人,贵府县不能明查暗访,为民除害,反凭本地绅士一纸空文,就据以为实,似乎难为民牧。就外面看来,然其中有无受贿事,本部堂尚须访察。即无受贿情事,亦不免随波逐流,以耳代目,并不关心民瘼,除莠安良。我辈受国家俸禄,本当代国家治民。以贵府县如此所为,是真尸位素餐,有负朝廷恩典了。为今之计,请教贵府县,若何办理?还是听其所为?还是赶紧设法拿获呢?”章知府、王知县见施公所说各节,已自惭愧无地。又见问他若何办理,真是毫无主意。不得已勉强应道:“大人的明见,关王庙凶僧人众,断非捕役所擒拿,若不调取营兵,断难一网打尽。卑府的愚见,可即调取营兵,先将该庙围住,然后多派捕役营役,各备兵器,拚力擒拿,或者可以就获。不知大人意下如此?”施公道:“这大名府内,有多少营兵呢?”章知府道:“连防营城守营,共计约一千余人。”施公道:“其能猛力杀敌,奋勇不惧的,有多少呢?”章知府道:“城守营额设五百名,其强壮的不过百余人,防营较此过半,通计不畏兵刃能力战的,约五百名。”施公道:“能有此五百名,足可敷衍,贵府县可即调取齐全,按兵不动。一俟本部堂往调,即刻就要飞奔前往。若有迟误,惟该管营兵官是问。”章知府、王知府唯唯答应。 施公又向黄天霸等人说道:“今据智亮所供的一切,贤弟等有何良策?总宜即早剿灭,免生后患。还恐该凶僧等一闻此言,立即逃脱。那时再四处访拿,更加掣肘。”天霸道:“该僧逃走一层,大人倒不必虑得。某料该僧必不逃走。他以为寺中人多,且有暗室可恃,负隅自固,势在必然。所虑者此处诸人,不足以资调遣。计全、李昆、贺人杰又在殷家堡,急切不能调回。此间各人,又不能齐赴该庙,为的是大人面前,还要留二三人保护。难保僧人不再分遣贼秃前来为难。某之愚见,莫若一面差人星夜飞往殷家堡,调取计全、李昆、贺人杰,并请殷家父子等人及殷赛花前来,一同帮助更妙。一面大人诈称赶紧进京,明日就起程,连府县差役,总不可使其知道。大人却深住此地,某等佯为护送一程,随后转来。尚能于途中遇见该贼人则更好。半途拦劫,或可随时擒拿,多捉他一人。既捉住之后,当就该管地方官界内押送收禁,随后一同完案。该僧等一闻大人已经起程,他便毫无顾忌。又恃本地绅士为护符,包管他无逃走之事。不过所虑者,,他一闻大人起程,他难免不来动狱,此事却不可不防。好在此间尚有五百余名可用之兵,即令该营官日夜准备督率各兵,妥为暗地防护。如此办法,似觉稍微妥当,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此计甚妙,就这样办便了。”即作了书,交与知府,转饬心腹家人,星夜前往殷家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七回 接公文无心稍恋读信札见义勇为 第三百六十七回 接公文无心稍恋读信札见义勇为 话说施公将书作成,即教章知府这里的心腹家人,驰书以往。一面诈命差人赶紧预备车马,以便施公起节这个风声传了出去,城内的人个个知道,是施大人私访前往,捉住一个和尚,不知为了什么,现在本县监内。你传我,我传你,登时传说纷纷。就连本地绅士,那黄宜伯、吴幼山也知道了。再一打听,即是昨日在关王庙遇见的那人。黄、吴二人,也不免暗自说道:“咱们幸亏不曾小觑他,若有得罪他的事情,虽不能奈何我等,又何必使他怀恨呢?”闲话休表。次日,施公起身,合城文武各官,皆恭送如仪。 再说智明与智能逃脱之后,在智明的姘妇那里住了一宿,刚至天明,二人即赶紧回庙送信。众人闻言大惊,当即命飞毛腿智慧,赶速进城打听消息。到了晌午时分,又回到关王庙,与无量说道:“师兄放心吧!智亮虽然是现经施不全严刑审问,他竟是抵死不供。施不全没法,只得将他收禁,饬令知府知县悉心审讯,务要追出所使之人,及窝藏之人。施不全明日即动身了。我想施不全一走,这件事就可松懈下来。 咱们再设别法,或去劫狱,将智亮救出,亦无不可。”无量听了这话,心下稍定,又命智慧道:“贤弟!依某愚见,还请贤弟进城,悉心打听,到底施不全明日走与不走。”智慧道:“此事放在小弟身上,打听明白,回来告知师兄便了。但小弟还有一说,趁施不全此时走的时候,最好在半途将他刺死,那可就免了后患了。”无量道:“恐怕不能。如能将他刺死,那更好了。”智明、智能在旁说道:“师兄这句话,倒也不错,只恐他前途人多,不能下手。”智慧道:“且打听的确,再作商量便了。”无量点头,智慧便转身而去。当即又到城内,细细打听。到了次日一早,果是施公动身。在城各官护送,前呼后拥,一直出了城。在城各官仍然回城而来。施公坐在轿内,自有黄天霸等在两旁保护而行。飞毛腿智慧看得清楚。当即抽身飞奔回庙,告知无量去了。这且慢表。 再说投书到殷家堡去的人,星夜飞驰,不日已至。当问明路径,到了殷龙庄上,先问庄丁道:“这里可是殷龙殷员外家吗?”那庄丁将府差看了一眼,见他是公门中打扮,便答道:“正是此处。”那府差道:“烦你进去与计老爷去通报一声,就说施大人有紧要公文在此,特差某前来投递,须要面交,不可迟缓。”庄丁知道施大人差来的,也就不敢怠慢,赶紧奔进去,先与殷龙说知,殷龙也就顷刻与计全说知。计全命将来差唤进。那府差到了里面,见有三个人坐在庭上。便问道:“那位是计老爷?”庄丁便代为指引道:“这位是计老爷,那位是李老爷,这就是咱们家主。”来差先给计全、李昆二人请了安,又给殷龙请了安,然后向计全说道:“小人王贵,是大名府章大老爷转奉施大人面谕,饬令小人驰书前来,请计、李、贺三位老爷,并殷老员外公子,还同贺太太一起赶紧星夜驰往大名府,有要事相商。如殷老员外公子等不去,计、李、贺三位老爷是不必说,一定要去的;就便贺太太也要随往。”说着,便将施公的书掏出来递过去。计全等听了他这一番话,不知是何事情,即将来书接在手中,原来是一封加紧公文。又拆开一看,尚有另外一封书信。只见公文上面写道: 钦差大臣,头品顶戴,正任漕河总督部堂,世袭一等侯爵施为札饬飞调事: 本部堂道经大名府界,西门外二十里余人,见有关王庙一座。忽见该庙旋风大作,当知有异。即于是日驻节大名,次日亲往私访。虽查无异事,惟见该庙住持僧,形色不正。当经本部堂面为讥讽,该僧若有仓皇之色。本部堂见查无实据,旋即回城。讵当夜即有恶僧三名,前来行刺。当即拿获一名,共余二名在逃未获。次日,就大名府署严讯,该僧口供据称:该庙共有僧十八名,俱系奸盗邪淫,无恶不作,名曰“十八罗汉”,并有地窖,私藏妇女等各情节。似此淫恶凶僧,不法已极。若不尽行诛戮,何以正国法,而安闾阎?为其饬令,合亟飞到。该参将计全、都司李昆、千总贺人杰,即便遵照,星夜驰赶前来会同拿获该僧等,以正国法,毋观望迟误,致于未便。特札。右仰知悉。 计全看罢,一面着人到里面唤贺人杰出来,告诉他底细,即令赶紧收拾,即便动身;一面又将那封书,拿在手中一看,见上面写着,是殷老英雄惠启。计全向殷龙道:“这封书,是大人寄上老哥的。”殷龙道:“你且拆开来看,里面讲的什么,大家好斟酌行事。”计全便拆开大家同看,道: 殷老英雄足下:前者道经贵地,诸蒙辱爱。情文兼尽,纫感之至,迩来起居顺当纳福,羡颂无既!人杰想已入赘,佳儿快婿,朝夕随侍,其乐如何?某行经大名府,目睹怪异,凶僧淫恶,不法已极。现在设法拿获,上正国法,下除民害。除令札饬计全等飞速前来。合再驰书奉告足下,令爱赛花,武艺超群,可否割爱,令随人杰同来大名?事成之事,某当汇奏,请予恩赏。足下倘亦疾恶,再得贤郎,共襄其事:该僧虽顽,定难幸免。如蒙见允,惠然肯来,协力擒拿,以除大恶,地方幸甚!闾阎幸甚!临书仓猝,不尽所言,施某特白。 殷龙听此书,写得如此谦让,因大笑道:“大人也太客气了,既然关王庙淫僧不法,欲令我父子前去,但须招呼一声就是了。还要如此作书,倒叫殷某何以克当呢?”说罢,因向计全道:“计贤弟打算何日动身?”计全道:“大人的来书,既那样迫切,某等当即日前往,若迟误时刻,万一该僧等闻风逃脱,我等就不免处分了。”殷龙道:“贤弟之言,甚是有理。愚兄也就可与贤弟等,即日同行便了。”说着,即叫人到里面,将赛花喊出来。却好贺人杰已经出来,计全就将以上的话告知,人杰亦欣然愿行。不到片刻,殷赛花也就出来,先给计全、李昆二人行了礼,然后向殷龙问道:“爹爹呼唤孩儿,有何吩咐?”殷龙见问,就将施公来函,请他们父子父女前去大名府捉拿淫僧,大破关王庙的话,说了一遍。殷赛花一闻此言,登时眉飞色舞说道:“爹爹,既是大人这样看得起我们,那有不去之理?孩儿就此收拾,好与爹爹同去便了。”殷龙大喜。又将猛、勇、刚、强四个儿子喊出来,告知各节。猛、勇、刚、强四人,无不欣然愿往,就此各人收拾起来。殷龙便命人备了许多马匹,大家先行饱餐一顿。然后上马而行。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八回 飞毛腿刺杀假施公殷赛花投宿关王庙 第三百六十八回 飞毛腿刺杀假施公殷赛花投宿关王庙 话说计全等九人,直往大名府而去。走至中途,计全因问来差王贵道:“大名城中,有什么宽大的客栈?”王贵道:“要算泰安栈最大了。施大人就在那里住的,捉住刺客之后,方搬到府衙。”计全道:“咱们就在泰安栈聚齐。”大家答应。计全又向王贵道:“你可先赶一步进城,先见咱们大人,告诉他,我们在泰安栈聚齐。”王贵答应,飞马而去。于是计全向众人说道:“我等这个样儿,还是不妥。须要改扮起来,陆续进城,方不碍眼。”殷龙道:“此话更是有理。咱就扮作乡老的模样,叫赛花改作村女如何?”计全道:“使得。”猛、勇、刚、强四个道:“咱弟兄装扮起来呢?”计全道:“你四人就是生来面目。好在所穿的衣服,皆是公子打扮,不要更改。”猛、勇、刚、强四个答应。计全、李昆、贺人杰改扮了军官模样。当下就分头前进。离城不远,计全、贺人杰、李昆先行进城。就往大名府去见施公,回明一切。施公又将各情告知一遍,然后退出来,往泰安栈住下。殷龙父子及殷赛花亦陆续来到,大家见面,彼此会意,分别住下。只等施公令下,便去关王庙行事。暂且接下。 再说假施公与黄天霸等人离了大名府直往京城大道而行。走了一日,已至广平府界,时将日落,正要寻找客栈,忽见面前有一处苇塘,这苇塘芦草丛杂,地方幽僻,若有刺客藏在此间,必无人看见。天霸也就暗中防备,又故意不作防备。施公的马刚走到苇塘旁边,忽见苇塘内那些苇草一动,扑一声,蹿出一个人来,迎着假施公就是一刀。天霸急急上前救护,假施公已被他刺死,跌于马下。那人一见刺死施公,好生欢喜。正要转身飞跑,却好天霸、关小西等已蜂拥上来,四面围杀。那人便竭力招架。只见他凶勇异常,毫不畏怕。天霸等与他约斗了有二三十个回合,忽见那人觑着空虚砍一刀,撒腿就跑。天霸等急急相赶,那里能赶得上?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飞毛腿智慧。他打听施公已经起节,先与无量送了个信。然后他就一人瞒着大众,独自出来,跟了下去,在此埋伏,刺死施公。他就不知道是假的。看官,这假施公,又是那里来的呢?原来是监里那死囚与施公模样仿佛的,装扮起来。黄天霸等人,也是假扮的。其实施公、黄天霸等皆在大名府内住下,飞毛腿那里得知?就是大名府合城的人,也一个不知道。当下假施公自有人将他掩埋起来,假黄天霸等也就回转大名府而去。飞毛腿自然也回关王庙送信,夸张自己本领功劳。无量听说,好不欢喜。复又防备了几日,怕有人前来查访捉拿等情。过了几日,见无人来心下也就没事。惟有无量去救智亮。 且说施公见众人俱到,便暗请殷龙到大名府内,向他商议道:“本部堂请老英雄前来,有一事要与老英雄商酌,拟情老英雄扮做村老的模样,令爱扮做村姑,暗藏利刃,前往关王庙,诱令该庙住持,将令爱骗入暗室作为内应。老英雄也在那里,用言将该僧稳住了心,然后再将寺中路径打听明白。本部堂自派人前去接应。”黄天霸道:“某等定于今夜三更时分前去,断不有误。此系除患之事,幸老英雄切勿推却。”殷龙道:“某等已奉命而来,何却之有?当照大人吩咐便了。”施公又道: “事成之后,本部堂当为令爱奏请奖赏。”殷龙道:“这却过当,设有疏忽,望乞勿罪。”施公道:“这须老英雄协助,断无不成之理。”殷龙答应,当即退出,回至泰安栈,将此话与赛花说明。赛花本意,要协助人杰立功,今闻此言,焉有不愿之理?当下就改扮起来,不多一刻,改扮停当。殷龙也改扮清楚,约有日落时分,父女二人,出了店门出城,往关王庙而去。这里黄天霸、贺人杰、计全、关小西、李昆、何路通、李七侯、殷家四虎,也就陆续扎束停当。当即出城,在附近一个所在暂且住下,专等三更时近以便前往,一齐动手。 且说殷龙带着赛花,约有二更时分,到了关王庙门前。此时庙门尚未闭,父女两人奔入山门,直往庙内而去,走至大殿,见有个小沙弥,在那里讲白话。殷龙首先走了两步,走到那小沙弥面前说:“大师父!敢在你们庙内借个光,让咱父女两个暂住一宿,明日当得奉上些香仪。”那小沙弥听说,当即涎皮涎脸,向殷龙说道:“放着客店你们不去投宿,反到这里来借宿。须知道咱们出家人怎么留得妇女在此,这是有干法纪的。”殷龙道:“大师父!你们两位有所不知。只因咱们贪赶路程,今日多跑了些路,此时已有初更时分,城门是闭了,城外又没处上宿,不得已才到宝山借宿一宵。务乞大师父行个方便。”那两个小沙弥道:“你们虽如此说,我们真可不能专主,须告知我们当家的,他说行就行,说不行,你们父女只可再寻别处投宿。”殷龙道:“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既如此说,就请二位师父行去,与你当家的大和尚说一声,恐怕他不行,我与你一齐进去,哀告他老人家,做个方便。”小沙弥道:“你们且在这里听信便了。”小沙弥转身进去,到了方丈,却好住持无量在那里晚饭。小沙弥道:“禀师父!现在庙内来了父女两个,口称因贪路程,无处上宿,要借咱们庙内借宿一宵,明早便走。徒弟不敢自主,特来请命师父,留与不留,好去回他。”无量听了这番话,心中一动。暗道:“这真是咱的局运到了,但不知那女子生得如何,如果品貌美秀,便将他留在庙中,与他乐一乐,有何不可?”一面想,一面问道:“这两个父女,有多大岁数了?”小沙弥道:“看那老头子,约有五十多岁,那女子,不过二十岁上下。”无量一听,就想问小沙弥,那女子生得如何?却又碍难开口,因说道:“既如此,咱且与你看来。”说完就站起身来,同小沙弥往外便走。不一刻,到了大殿。 殷龙在那里正是盼望,忽见小沙弥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和尚,殷龙想道:“一定是方丈无量了。”打算上前问话,又听那和尚道:“人在那里呢?”小沙弥答道:“就是坐在窗楞口的那两口。”无量见说,就近前来。殷龙也就起身迎接上去,殷赛花见爹爹迎上去,他也随即走过来,口中说道:“爹爹!你老人家务要同这位老和尚情商,请他留我们在此住一夜,行个方便,你女儿实在不能走了。”就只两句话,那一种娇声娇语,早把那个无量的魂灵儿捏在半空中去了!当下无量听了这两句,连名姓都不曾问,便与殷龙道:“我们这庙里,本不能留妇女止宿,因你如此年纪,又因你这女儿走不动了,出家人行的是方便,故此留你们父女两个暂住一宵。你且跟我这里来,有个僻静所在,与你两人住下吧。”不知带往何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六十九回 殷赛花假意诱贼秃恶无量放胆犯佳人 第三百六十九回 殷赛花假意诱贼秃恶无量放胆犯佳人 话说殷龙正想他带往里面,当下说道:“这就是师父行方便了。”说罢,无量就将他父女两个带入里面。转弯抹角,走了好一会。殷龙处处留神,记定出路。一会子走到一个所在,抬头一看,却是一明两暗,两间瓦屋。无量道:“就是这个所在。我这地方本来是为城里有绅士们来,碰着晚了不能进城,就留他在这里住的。你们就在这里住一宿吧。”殷龙称谢道:“难得大和尚行这个方便,真是感激不尽了,明日当再告谢。”无量就将他父女引了进去,又叫人点了灯火进来。无量这才将殷赛花仔细看了一遍。只见他柳眉杏眼,粉脸桃腮,身穿一件翠蓝布棉袄,腰束青布裙,轻踏弓鞋,那一对金莲,刚有三寸,头上一束乌云,挽了一个螺髻,实在美貌出众。看罢心中暗想:“咱这庙里现放着有七八个,那个能如他这样美貌?今日真是意料不到,有如此美人送上门来。只可恨这老头子碍眼。”又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那就好办了。”无量一面望赛花,那知赛花也就故意卖风骚,去勾引无量,心中却恨不能将他立刻杀死。暗道:“你这秃驴,你把姑奶奶当作何等人物!眼见得你死期快到了。”无量却那里得知?因又问殷龙道:“你是从那里来的?曾吃过晚饭没有?”殷龙道:“我们从沧州来的,要到大名府,投一个亲戚,晚饭却不曾吃呢!”无量道: “你们既不曾吃晚饭,我叫人送些晚饭来与你们吃,饿着肚子,却不难受吗?”殷龙道:“师父,就叨扰你宝刹,再扰你晚饭,怎么过意得去呢?”无量道:“这又什么要紧?”又问道:“会吃酒吗?”殷龙一闻此言,就明白他的用意了,因凑趣说道:“老汉生平一无所好,惟有见了酒就是命。任谁送老汉的东西都不受,若送老汉的酒,比送什么还高兴!”接上赛花在旁插口说道:“大和尚!你老人家不知道,咱爹爹有了酒,他什么事都不管了。问他的酒量并不大,至多一壶,他便醉了。既醉之后,就要去睡,这一睡可是任你什么事,总叫不醒他。大师父虽然是美意,在我看来,可不要赏酒与他喝吧。万一他喝得醉了,咱只得一个人,要有什么意外之事,怎叫得醒他呢?”这句话一说,无量心内暗道:“若不用酒将他灌醉,这事却不好办。”正自暗想,忽见殷龙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知我最爱的是酒。难得有喝,可不是要我命吗?若说有意外之事,这位大师父赏酒与我,你叫我不要离此所在,还怕有强盗来打劫吗?况且你我身上不过带了些散碎银子,通共不足十两,就是我醉着了,有人将我银子拿去,也不算什么。姑娘!你不要说了,老子跑了两天,总不曾喝一顿好酒。今晚让老子喝一顿好酒吧!”无量听说这番话,好生欢悦,便转身而去。 这里殷龙与殷赛花见无量决不疑惑,心中大喜。当下赛花道:“我看这地方幽僻异常,断不是个好所在。爹爹,咱们何不趁着这秃驴不在此地,咱们四面瞧看一回呢?”殷龙道:“使得。”当下提了手灯,先到下首房内一看,只见有两张铺,也是帐子挂着,铺上被褥俱全,这便是预备本地绅士在此住的。殷龙父女两个,看了一回,无有可疑之处。又到上首房内来看,见这上面也设一张铺,也有帐子被褥,靠铺旁边,上首设有两张书柜。那柜可不小,柜门关住,上面有锁锁着。殷龙就有些疑惑,到了此处,便执着灯,走近书柜,仔细一看,却早已看出破绽了。原来那柜门是假的,内里藏了消息,若要将消息在那里一带,这两扇柜门,登时就开,人便可从此进去。这边也有消息,这须将柜门上那把锁一按,柜门也就登时大开。殷龙看罢,心中大喜。便低声与赛花说道:“我儿你可瞧见吗?”赛花道:“咱见了,合该这秃驴要倒运了。”话犹未完,见外面已有人送进酒饭来,在桌上摆好。那道人就请殷龙父女去用酒饭,而且颇为殷勤。向殷龙道:“我家大和尚,因有点小事,未便过来相陪。请你老多饮一杯吧!”殷龙也就回说:“请你谢谢你家师父,就说我感激他盛意。”那人答应。殷龙与赛花二人,饱餐了一顿;却不敢多饮酒,恐怕误事,壶内酒却泼在房内地下去了。此时已约有二更时分,殷龙道:“咱们就在这房内住下,等等消息,再作计议吧。”赛花答应,当下父女两个,就进了上房。殷龙一倒身向那铺上一困,养歇养歇精神,好去动手。才到上铺,不到片刻,就听见柜门吱呀一声响;殷龙知道,暗暗将赛花喊过来,说了两句。赛花就在铺上一坐,低头如有所思。殷龙在铺上故意打起呼来。赛花偷眼观瞧,只见那柜门果然大开,那和尚从里面走出来,在柜门口略停脚步,一听了铺上有人打呼,知道那老儿已是睡熟。便走至赛花面前,深深一揖。赛花故意惊惶道:“和尚!你且放稳重了!为什么一人到此?你且退去。我父亲现在睡熟了,我是个女子,不便与你接谈。”口中尽管如此说,那眼睛还是只管溜。无量看着了那得不动心?更向前走近一步道:“小僧大胆,一见小姐如此美貌,就心慕神追,好容易将小姐请到此间,总要求小姐行个方便才好。”殷赛花见他如此说法,心中恨不能拔刀,就此一刀,将他砍为两段。又恐他寺内人多,外面众人未到,一经动手,无人接应。只得耐着性子,脸一红,口中说道:“和尚!你敢是疯了吗?你趁着我爹爹睡熟时,你来欺负我女子吗?”无量道:“小僧怎敢欺负?实在是心爱不舍。务乞小姐方便!”赛花道:“这可不能,你赶快出去,若再如此,我要叫我爹爹了。”无量此时也就勃然大怒道:“我且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进来算是你的运气;既然到了这里,想不给你师父快乐一夜,那是断断不能。你如果是明白的,好好跟师父到那边屋里,先陪师父饮几杯酒,然后与师父行乐,咱把你作心肝般看待。若有半个不字,那可由不得你不行,咱就要动武了。”赛花听了此言,直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就要拔刀相向。殷龙在床上,也知道女儿忍耐不住了,恐怕性急,反于事无济,只得暗暗捏了他一把。赛花知道,复又将一口气捺住,仍与贼秃商量,万万不可。无量那里答应?抢一步就将殷赛的手执定,拖住就跑。进了柜门,直向那边去了。殷龙见赛花被和尚拉到那边去,他也一翻身爬了起来。将身边的利刃取出,一蹿身到了房上,随即纵身上了房檐,向那边屋内看,忽见迎面有一条黑影一蹿。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一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回 贤父女诱擒恶贼小夫妻力杀淫僧 第三百七十回 贤父女诱擒恶贼小夫妻力杀淫僧 话说殷龙蹿上屋檐,打算向那边屋内探所,忽见迎面一条黑影飞了过来。殷龙知是外面的人已到,因就一击掌,迎面那黑影子也就立定脚,应了一声。殷龙知是自家人,再一细看,原来是贺人杰。殷龙便低低招呼一声道:“大众来了吗?”人杰答应道:“全来了!黄叔父派我到这里来,帮助你老人家。现在里面怎样了?”殷龙道:“赛花儿已深入内地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好接应里面。咱还要打从他暗门进去,好帮赛花厮杀。你但听咱的招呼,你便进去便了。”人杰答应,殷龙即跳下房檐,仍在里间屋内,将那柜门的锁轻轻一扭,那柜门吱的一声,开了下来。殷龙向上看时,见上面有根软绳,带住柜门,只要一松手,那软绳往下一落,这柜门又关起来。他便将手中刀,把那软绳挑断,柜门便关起来。他就悄悄进去,转弯抹角,只见里面还有些消息,他先一处一处,将那些消息破去,然后入内。又见里面是一所净室,净室内灯光明亮。殷龙便在窗外,用刀戳了一个小孔,将眼看将去,只见自己女儿,与无量对面坐着,旁边站了两三个妇女,在那里斟酒。又见无量笑嘻嘻地说道:“美人那!咱不能饮了,咱们去睡吧。”赛花道:“你再饮一杯,就招呼他们撤去残肴便了。”无量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才将酒杯放下,只见从窗外面飕的一声,飞进一枝弩箭,正照无量脑后打到。殷赛花一见,知道是自己丈夫的暗器,便一撒手,将外面衣服一抛,从腰间拔出两把刀来。大喝一声:“大胆的贼秃,认得姑奶奶殷赛花吗?特奉施大人之命,前来拿你。”说着,就是一刀,劈面砍去。无量虽然坐在那里饮酒,背向外脸向里,看不见外面的人。耳畔忽听飕的一声,也就知道有人暗算。赶着躲开过去,却不料殷赛花反起脸来。此时殷赛花拔刀相向,就一声大喝道:“好丫头!你敢以美人计前来赚咱吗?咱看你小小年纪,今日要死在咱师父手里了!”话声未完,殷赛花的双刀已到。无量此时手无寸铁,起来将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提起来挡住一刀,便一蹿身,蹿到上首床铺那里,在壁上摘下一口宝剑,拔出鞘,就与赛花交手。赛花自然是不肯放松一着,也就奋勇舞动双刀,直认他致命处砍。此时殷龙在窗外,听得房内一声喊,知道赛花已与他交手,当下也就舞动大环刀,飞砍进去。却好贺人杰在屋檐上跳下来,从窗户纵身进内,举锤就打。此时父女夫妻三个人,将无量团团围住,四个人又杀了好几合。忽见贺人杰虚打一锤,将身躯向后倒退了一步,故意卖个破绽。殷龙不知何意,殷赛花早明白了。又见贺人杰退了窗子口,反而故意让出一条路来,好似让无量的光景。那里得知贺人杰暗用妙计,无量趁此虚砍一剑,拨转身就向窗外就跑。殷赛花赶即紧紧迫到窗户口,忽见无量往后一仰,咕冬一声,栽倒在地。却好殷赛花身临切近,一见无量栽倒地,哈哈大笑道:“贼秃,算你今日没有乌珠儿,给咱家姑娘取去了。”一面说,一面起右手刀,就认定无量的身上,一刀砍去,代他卸了一支右臂下来。贺人杰见无量倒在地上,已是不能动弹,心中大喜。当下拿出绳子,将无量两条腿捆个结实。又拿着铜锤,在无量的左肩上,打了一下,又把那左臂又打折下来,就将他抛在那里。 殷龙便与殷赛花道:“你去到里面搜一搜,如有妇女被陷在里面的,都将他们唤出来,不要再伤他们的性命了。”赛花答应,心中一想:但不知这些妇人,藏在何处。正在思想,忽见右首有一个小门,赛花一见,心中暗想:莫非这里面,还有暗室不成?想着就走了过去,抬头仔细一看,只见上有个玲铛儿,下拖着一根绳子。赛花顿觉灵机,暗道:“这铃子有点奇异,我何不将这绳子拉上?看里面有什么动静。”想着,一抬手就去拉绳子上消息,只听那铃铛子一阵响,小门内走出两个虔婆,一见赛花,吓了一怔,正待思想往外要走。被赛花赶上一步,刀一晃喝道:“你是何人?快快讲明,饶尔的狗命!”那虔婆见问,也就说道:“尔是何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的?”赛花道:“特来擒捉淫僧无量,咱姑奶奶已将那贼秃杀死了。尔如不信,且出去看看,外面被捆的是何人?”那虔婆果真将头向外面一探,只见一个秃头躲在地下,浑身是血。那婆子这一吓,即刻向赛花面前一跪,哀求道:“姑奶奶!求你老人家施恩,婆子们在此,也出于无奈,今日你老人家既来,想是要救人性命呀!’这屋里还有七八个少年妇女呢,皆被这和尚抢来的。乞你老人家开恩!一起将他们救出去吧!”赛花道:“既如此,你且引路,给姑奶奶进去看看再讲。”说着,那婆子答应一声,转身走进。赛花随后跟着,转弯抹角,又过好几个弯子,这才到了一处。四面明窗净几,陈设精致。赛花到屋中坐定,就有好几个妇女走过来说道:“这小姐敢也是那贼秃抢来的吗?”赛花正欲答言,那婆子在旁说道:“这位姑奶奶,并非和尚抢来,他是来杀和尚,给大家救命的;现在外面住持爷已被杀了,特来救众人的。”那些妇女一闻此言,大家环跪下来,齐声求道:“总望小姐速速救我们大家性命,若迟了,这庙中不止贼秃一人,还有许多呢。若要齐来,那可不得了呵!”赛花道:“你们不用害怕,咱们奉施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凶僧的。外面还有许多老爷们在此,庙外更有官兵围住,不怕那些凶僧再来。”那些妇女一闻此言,真是个个喜出望外。赛花又向那婆子说道:“这间屋内出来的路径,可走那里呢?”那婆子道:“你来,东首还有一个门,通着方丈花园里面。”赛花道:“你且带我看来。”那婆子又带他去,赛花看在眼中,到一处,就带他看破一处消息。走了片刻,又到了好些层数台阶,一层层走上去。婆子指道:“这就是翻板的背面,若是上面人踏着这个翻板,准跌下来,跌下坑内,叫他们拿住。”赛花仔细一看,见旁边有两个大坑,坑上两块石板。赛花又问那婆子:“这个怎么上去?”婆子说:“你看我使来。”赛花答应着,只见两旁有个窟窿,婆子将手向窟窿内一按,毫无费事,那石板就转开,赛花已然明白,急将手中刀,在那石板旁边,用刀一切,忽见那块石板下落坑内去了。此时却现出一个地道来。赛花便由台阶上出了地道,果然是座花园。只见花园墙上两个黑影,一个在前面跑,一人在后面追。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一回 李昆香闷众淫僧英雄大破关王届 第三百七十一回 李昆香闷众淫僧英雄大破关王届 话说殷赛花出了地道,在花园内,忽见那墙头上两个黑影子,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前面跑的那个,实在跑得飞快,后面追的那个,再也赶不上。殷赛花再仔细一看,原来前面那个却是个和尚,后面赶的却是黄天霸。你道这是为何?只因黄天霸等到了关王庙,大家上了屋。贺人杰就直奔方丈,帮助赛花去拿无量。黄天霸等都到了禅堂,捉拿智慧、智能、智武等人。合该这一起凶僧就法,大家都困着了。李昆就出了个主意,与天霸等说道:“咱们能不与他们厮杀更好,只要将他们一起捉住,咱们可不必费那么大事了。”天霸道:“李昆五哥!你这话可是戏言,这许多人,不动武就捉得住吗?”李昆道:“不瞒老弟说,咱身上带有熏香。我因为这里人多,恐怕捉不住,带了这个物件,准备到此,若遇他们都困着了,就要用熏香将他们熏昏了,好活捉的。”天霸道:“那更好了。”于是李昆就将熏香燃着,将香烟送入禅堂以内。李昆又狠地一烧,把熏香的气味烧浓透了,送进禅堂,约待到了时候,所有那些凶僧,大家都着了香气,不能动弹。李昆等一齐进内,正要拿出绳子去绑。忽外面噗噗地跳进三个贼秃,各举兵刃前来,黄天霸知道有了接应,也就赶着招架。 你道这三个贼秃又是谁呢?却原来是智慧、智武、智能,他们三人却不在禅堂里,是宿在禅堂旁边。此时他三个人也已睡了,忽然智慧起来小解,一见屋上站了许多人,又见禅堂外站了好几个,皆是执着兵刃。他就知道不妙,赶着回房,将智武、智能唤醒,各执兵器,直奔禅堂而来。到了禅堂,已见禅堂门大开,知道来人已进去了。他三个人也就扑奔进来,预备到里面帮师兄弟动手。那知到里面一看,见他师兄弟高卧不起,更知道有异,等不及问话,大家便动起手来。智慧直奔天霸,智武直取李昆,智能直奔何路通。天霸等也就各自抵敌,大家厮杀了一会。智武中了李昆一弹子,拨转身就跑,却好计全上来,迎面一刀。智武闪开,接着李昆从背后又是一弹,正中在手腕上,当啷一声,把手中兵器打落在地。旁边走过殷刚,手起一刀,认定他的肩窝砍去,智武见手无寸铁,就想上屋逃走,才把头向上一望,忽见有个物件直向两目飞来,万躲不及,正中两眼,咕冬一声,栽倒在地。李昆见智武栽倒,正要上前去捉,却好殷勇一刀,认定智武脚上一剁,已代他削去一足。智武算是被捉,不能动弹了。那边智能与何路通正在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忽觉两目之内钻进两件东西,再也躲闪不及,只声哎哟一声,也是咕冬栽倒在地。何路通心中颇为疑惑,这是什么原故?那里知道贺人杰在暗室内,用金钱镖将无量两目打瞎;殷赛花捉住之后,他便叫赛花去搜寻妇女,自己便来到此处,却好智能、智慧与天霸在那里厮杀。忽见智武要逃,贺人杰一见,就将金钱镖取出,先打中智武,后打中智能,所以这两个贼秃,均栽倒在地。 智慧还与天霸在那里厮杀,忽见智武、智能都已被捉了,可不敢恋战,仗着自己飞毛腿跑得快,当时卖了个破绽,拨转身蹿上房屋,放开飞毛腿而跑。天霸那里肯舍,也就蹿上屋,直追下去。这飞毛腿跑得真快,只见他穿房越屋,如旋风一般相似。天霸在后紧紧相追,只是赶不上。直赶至花园内,飞毛腿打算从花园围墙上跳下,便逃命去了。所以他在前面跑,天霸在后追,只见赶不上。殷赛花此时看得真切,心生一计道:“好贼秃往那里走?着姑奶奶的镖。”一声未完,殷赛花就将手一扬,飞毛腿智慧正跑得急急,忽闻下面一声呐喊,他便吃了一惊,就此脚步停了一步,又见殷赛花将手一扬,料定是有暗器打到,赶着躲闪,却原来并无暗器,正要往前又跑。又听殷赛花一声道:“你这贼秃,想躲姑奶奶的暗器,那里能够?着镖吧。”飞毛腿一听,不能不防备,恐他前一回是诱着,此次是真有暗器打来,又看定下面好着防备。又见殷赛花的手一扬,飞毛腿赶着又向旁边一躲,就在这个时候,飞毛腿正躲殷赛花的暗器,不提防脑后中了一镖,只听咕冬一声,从墙上栽跌下来。天霸见飞毛腿跌落在地,当下也就跳下,惟恐他逃走。却好殷赛花早到面前,已将飞毛腿的小腿砍下一段。天霸望着赛花赞道:“贤侄媳!若不亏你那一声喝,想这个贼秃说不定还要被他逃走。”赛花道:“这贼秃跑得真快,侄媳还不曾见过这般快腿呢。”天霸道:“侄媳你不知道,他就叫做飞毛腿。”殷赛花听得哈哈大笑道:“现在不能叫飞毛腿了,只好叫半条腿吧。”天霸道:“里面这事情,侄媳想已办妥了?”赛花答道:“不辱叔父之命,那无量贼秃,已被捉住了。可不是侄媳一人捉住,是同你老人家侄儿一同捉住的。”天霸道:“只要是捉住,不管是一个二个,总是你夫妻两个的功劳。现在那里?”赛花道:“现在绑好放在暗室里面,我爹爹在那里看着呢。”天霸大喜。又问道:“这暗室走到那里去?”赛花就指着那地道,告诉天霸一遍。天霸道:“我且将这半条腿绑起来,再在外面去看一看,那里是怎样,然后再到这边。”说罢,将飞毛腿绑缚起来,抛在一旁。便从方丈内出去,走到禅堂那里一看。只见禅堂内,一个个贼秃,都绑缚好了,点一点数,少了一个,连无量计算,应该十七个,现在只有十六个。你道这一个是谁?怎么不在庙内?原来这个就是智明,他因进城打探智亮的消息,这日并未出城回庙,就在他那个相好的家住了,所以不曾被捉,其余一个不曾逃脱。当下天霸见那些贼秃,均已捉住,只少一人。又向各处寻了搜一回,只是些小沙弥。那些小沙弥,一见如此,早吓了个半死。其余那就是些看香火的道人。天霸等也就不与他们为难,却一个不准走。那些小沙弥等,那敢不遵?只得聚在一处,听候发落。天霸又至庙外,将那二百名小队,调了一半进来,看守这些被捉的贼秃。关小西此时也就同着兵丁进庙来了。天霸就请小西督率兵丁,看守贼秃,他便带着十数名兵丁,到暗室内及花园内,将无量及飞毛腿智慧抬出来,放在一起。又去暗室内,将所有妇女及婆子等众,都告诉他们,在此听候发落。此时天已将明,大家歇息了一会。等到天亮,天霸即差了几个兵丁,去城里衙门送信,说庙内贼秃全被捉了,请施公与知府知县监临察看,以便发落,兵丁遵谕而去。毕竟施公如何发落淫僧,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二回 关王庙淫僧正法保和殿贤臣面君 第三百七十二回 关王庙淫僧正法保和殿贤臣面君 话说施公及大名府知府与大名县知县,见兵丁回来报信,说关王庙已破,所有淫僧全行被捉,请前去踏勘,以便发落。施公闻言,好不欢喜。当下即命知府传齐差役人夫轿马听候,一同出城,章知府答应,即刻传谕出去,一面命厨房预备早点。不一会施公用了早点。外面人夫轿马也齐了,便有丁役进来禀报,施公便与知府出城,乘轿走了好一会,已到了关王庙门首。早见知县在庙门首伺候,施公下轿,知府也就下轿,一同进内。此时天霸等早已得信,大家一齐迎接出来,将施公迎至方丈坐下。大家上前,拜见已毕。 施公便问大概情形,黄天霸等人也大略告诉一遍,又把一个逃走说明。施公点头,便命人先将无量带进来审问。有人答应去带无量,不一刻进来回报无量已死。施公又命章知府亲往察勘受伤既死的。章知府遵谕出来,察看属实,又进去回报。施公又命将未死的各僧,一齐带入方丈内听审。不多一刻,共计抬出十五个。施公一一讯问口供。此众皆是直认奸淫不讳。施公命人落了口供,随即命黄天霸督率兵丁,就在庙门外的左首那片空地,立刻就地正法,为的是收禁以后,恐有别样意外之虞。好在这十五个,皆是直认不讳,正法之后,别无他虑。黄天霸答应,立刻将十五个凶僧五花大绑,推出庙门外空地,一一斩讫后,回来销差。施公又命悬竿示众。此事自有差役去办。所有尸身,亦命掩埋。施公又命将暗室内所有妇女,概行提出,问了一遍,俱是民间妇女,被庙内务淫僧抢劫来的。那些妇女见了施公,皆是哭哭啼啼,哀求拯救。施公见此情况,当命章知府将各妇女姓氏居址记明,近者着令妥差饬送回家,远者行文与管地方官,转饬家属,命其亲自来领,现在暂寄官寓,好生留养。章知府也就遵谕,饬令妥差,先行将妇女送往城中官寓寄养。那些妇女见如此办法,人人望着施大人叩谢大恩。施公命他们退下。自有妥差,先带进城去了。施公又命将庙内所有小沙弥及香火道人等众,又一齐提来,各人又审问一遍,倒也委无别项事情,施公便命香火道人愿回家的,准其回家,各寻生业。其余小沙弥,即日驱逐出境,不准逗留庙内。那些小沙弥,怎敢不遵?也就一个个打点打点,即日出庙,往各处挂单去了。施公又将庙内所有什物银钱,及田产之类,概行查明,一齐入官,俟随后招有虔诚僧道住持,再行发给。诸事办毕,施公乃回府衙。 到了衙门,即命大名县在监内提出智亮,也于是日就地正法,以绝根株。不一会大名知县将智亮斩讫,到府衙销差。此时已是正午,施公用饭,黄天霸等众,也在府衙用饭。殷赛花是被章知府太太请进上房里面去了。施公用饭已毕,便向知府说道:“烦贵府将那黄宜伯、吴幼山两个绅士请来,本部堂有话与他们面谈。”章知府不知何意,只得遵命,即刻命人拿了一封愚弟的帖子,到黄吴两家去请。吴幼山、黄宜伯二人,见府里有人前来,说是施公请他们到府里说话。二人好生疑惑道:“这可是怪事,十日前施公已经动身,怎么他倒又来了?既然请我,就前去一趟,也无妨碍。”一面回复来差,一面即刻乘轿到府,不多一会,因施公是个钦差,他们两人就用了二封红呈,投递进去,自有执帖家人,进内禀报。施公命请黄宜伯、吴幼山。不一刻,一齐进内,到了花厅。施公迎至厅口,拱手说道:“二位老先生违教了。”黄宜伯、吴幼山赶着答道:“岂敢岂敢!便是晚生不知钦差宪驾仍在敝地,有失趋前请安,尚望恕罪。”说着进了花厅。黄宜伯、吴幼山便与施公行礼已毕,分宾主坐下。有人献了茶,黄宜伯首先向施公说道:“大人呼唤晚生等,有何见谕?”施公道:“只因某现在查办得一案,就是为那关王庙住持僧无量,及合寺凶僧作恶多端,现为某查访明白。因二位老翁,曾经出具保结,代该僧立保,委无奸淫情事。今有该僧等口供单在此,所以某特请两位老先生前来一阅。”说着将各凶僧的口供单,命知府取过来,递给黄吴二翰林看。黄吴二人接过来一齐看毕,直羞得面红过耳,汗流浃背,一面将口供单仍递给知府,一面起身向施公谢罪道:“晚生等昏聩糊涂,罪不可赦。仰感教诲,铭泐难忘。”说罢,跪下去磕头。施公赶着扶起,仍请他二人坐下,说道:“某今请两位老先生到此,并非加罪之意;不过有一事相托,以后如有遇这等事情,总请老先生慎益加慎,会同本地方官,妥为查访,不可以耳代目才好。”黄吴二人恭恭敬敬答道:“晚生等,谨遵宪谕,以后敢不慎重,以仰副大人今日教训之恩?”说罢,又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施公又谦逊一番。黄吴二人又问道:“宪驾何日起身?”施公道:“某明日就动身了。”黄吴二人道:“晚生暂且告辞,明日再当恭送宪驾。”施公又再三叮嘱后送出。 施公回至花厅,又将殷龙等传进来,向他说道:“此次老英雄辛苦,令爱首捉淫僧,其功不小,待某进京面圣后,当为令爱令婿,一齐保举,以邀恩奖。老英雄贤父子,也得请旨奖励。”殷龙道:“小民父子,无尺寸功,断不敢妄邀恩奖。即是小女从夫办事,理所应然,亦不敢上冀荣宠。”施公道:“本部堂自有主见。但本部堂明日即要起程,令爱仍请老英雄与他同回。贺千总随本部堂进京,明年本部堂回任或不回任,再令贺千总前来接取家眷。”殷龙唯唯答应。当即退出。施公又申斥章知府几句,以后令他若遇见要件,务要随时访案,不可以耳代目。章知府自然诺诺连声,那敢道半个不字。晚间,章知府即传谕差役,将所有人夫轿马,预备齐全,伺候施公明日动身,当晚又备了几桌盛筵,给施公众人送行。大家具各畅饮而散。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天明,施公等起程,本城文武各官,前来恭送。殷龙父子,亦与各官直送至二十里外,方才回程。施公沿途趱赶,却好这日到京,正是十二月二十八日。施公当下先在宫门禀到。次日传旨出来,着令元旦日率同黄天霸等朝贺之后,便殿召见。施公奉旨到新正月元旦就换了朝服,带同黄天霸、关小西二人,随同朝臣,挨班朝贺。其余计全等因官职不合随班上殿,只得在午门庆贺,各大臣朝贺已毕。圣上退朝,诸臣朝散。施公在朝房内,先与同僚诸人,谈了些外省各事。不一刻内侍宣旨,着令施公在保和殿陛见。施公遵旨即刻趋跄进去,见了圣上,自然俯伏,口呼万岁。圣上当即问了许多事情,施公便一一奏对。又将黄天霸等以及殷赛花各人所立功劳,又复细细奏了一遍。天颜大喜。遂传旨黄天霸、关小西即刻召见。黄关赶速趋跄而进,不敢怠慢,俯伏金阶,山呼已毕,圣上又顾问了许多话。黄关二位,也是奏对详明。圣上龙心大悦。当即面谕,退出候旨升赏。施公等又叩头谢恩,然后下殿出朝,退到官厅,静候陛赏,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三回 施贤臣再回漕督任黄天霸初访琥珀杯 第三百七十三回 施贤臣再回漕督任黄天霸初访琥珀杯 话说施公陛见之后,当蒙圣上令他候旨。施公便带领黄天霸等,在京内公馆中居住,专候圣旨。当在京城时,自有许多亲戚故旧,前来拜访,并相互筵宴等事;黄天霸等也是如此。这日元宵佳节,京城内外,大放花灯,其庆升平之乐。宫内自然也是大排筵宴,庆赏元宵。这宫内所有筵宴的器皿,自然藏诸内府。外间那里有这等上用的宝物?即使偶然无意而得,亦断不敢公然应用,定要敬谨入贡;不然要有了罪名。这皆是古礼,臣子不敢僭用天子之物。除非是钦赐物件,遇有大事,方敢请出供奉堂中,半为尊君,半为荣宠。这圣上因元宵佳节,又因四海升平,龙心大悦。因命内监在大内里,将外国进贡来的一对琥珀夜光杯,取出来饮酒。待至筵宴既毕,内监当晚未及珍藏原处。到了次日,忽然这一对琥珀夜光杯,不知去向,当下经管内监,即各处寻找,那里来的形影?内监见这琥珀夜光杯,忽然失却,只吓得胆战心惊,却又不敢隐瞒,只得于圣上驾临早朝时,自己待罪奏闻,先请失察的罪名。圣上闻奏,龙颜不悦。却是仁慈为怀,当下并未问着内监的处分。便与众大臣说道:“朕用的这一对琥珀夜光杯,原不算什么宝物,即使丢失,却也无关紧要。但宫廷之内,居然有此不顾王法的人,前来盗劫,若不严加拿缉,何以伸国法而肃宫廷。尔等文武功臣,着即一体明查暗访,果为何人所盗,务要追还原物。统限三个月,将原物进呈,不得空言塞责。倘逾期未获,所有值日各官,定即革职拿问。”当下施公却也在朝,听了这道圣旨,随即出班俯伏金阶奏道:“据臣愚见,皇上所失的宝物,决非宫廷之内的人所盗,必有外来巨盗,将此宝物盗去。但不知昨日御膳之后,这夜光杯摆在何处。圣上可传经管内监,询问明白,便知底细。”圣上当即传旨,即着施公将经管内监,带往刑部讯问。施公领旨。圣上退朝,施公也就朝散。 当下并不先回私第,即将经管内监,带往刑部,讯了一堂。方知道琥珀夜光杯,是御膳后未经收入大内,即摆在内监房中,预备明早再行珍藏。施公问明,次日又奏明圣上,请旨踏勘失窃之处。颁旨着照所请。当下施公即遵旨,由经管内监带领失窃之处,看了一遍。施公见无什形迹,好不纳闷。当即退出,回到公馆,便将上项的话,与黄天霸等说了一遍。天霸听说,吃惊不小。因向施公道:“在大人意见。这琥珀夜光杯忽然失落,还是为宫内的人所盗去,还是为宫外的人盗去呢?”施公道:“据本部堂看来,宫内的人,断不敢有此胆量,定然是宫外的人所盗。但经本部堂亲去察勘,毫无形迹,因此又疑惑是宫内人了。”天霸道:“据卑镇看来,定是宫外人所盗。惜卑镇不能进宫察勘,若能奉旨入宫,察勘形迹,便可知道这盗杯的人是宫内的人,抑是宫外的人。”施公道:“且俟本部堂明日早朝,再行奏闻。如蒙奉旨准予贤弟入宫察勘,即就有些端倪了。但不过一层,如果察出是外人盗去,恐贤弟又不免要奉旨访查了,那时如何推却?”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为臣子者,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今者上用之物,被人盗去,若不访缉出来,既非慎重国宝之道,也非忠君之心;而况访拿缉盗,是卑镇等应有之事。如果有旨奉行,何敢不遵呢?”施公大喜道:“贤弟如此忠心爱国,某当代为奏明,贤弟明日可即预备,候旨遵行。”天霸唯唯答应。施公到了次日,果然奏明圣上。当即奉旨,着黄天霸入宫察勘一番。已见失落御杯那间房屋上,有一排望砖,非同他处可比。分明是盗贼由屋面,揭去砖瓦,垂身而下,将御杯盗去。天霸看明,也就出来,回明施公,请施公代奏,并请旨宽限。施公答应,次日代奏闻。圣上大喜。 这日圣旨出来,仍着施公回淮安漕督本任。黄天霸补授江南提督;所有漕标向来出力员弁,均着以本缺坐升。其贺人杰着加恩以游击,遇缺补用。殷龙着赏给急公好义匾额,殷猛等兄弟四人,均以千总,发交施公差遣。殷赛花也有奖赏。施公遵旨,便率领黄天霸等谢恩,谢训。就预备出京回任。施公、天霸当殿陛召见之时,圣上又命他出京以后,沿途遇有土豪恶霸,不公不法之事,仍要随时办理。并面谕黄天霸,仍随施公前往江南,沿途缉访御杯所在,俟拿获正盗,取出御杯,再行赴提督本缺。施公黄天霸二人,复又遵旨谢恩退出。三日后即行出京。到了出京这日,自有许多官员,前来相送。这也不必细表。 计自施公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京,至本年二月二十八日出京,统共两个月。这日出京,自然还带了关小西、何路通、计全、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贺人杰等人。现在关太已坐升统镇,计全坐升副将,李昆坐升参将,何路通坐升都司,其余皆坐升一级。沿途之上,大家皆为那一对琥珀夜光杯,用心察访。在路行程,不止一日,并未访出一毫影响。这日到了山东沂州府界,正是三月中旬,颇觉春光和煦。当下施公就命随从诸人等,就驿站住下。施公因闻沂州有座琅玡山,甚是高峻。当日齐景公曾与晏子说过:“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玡。”这琅儛山就在沂州府境内。施公便想到琅儛山凭眺一回。却不曾与黄天霸等人说明,心中却是暗想。那知黄天霸等已知此心,却不是为去游观,想要到琅儛山左近,访察访察,可有夜光杯消息。当下施公就在馆驿中住下,当晚就与黄天霸等说道:“本部堂因近日车马劳顿,意欲此间暂歇一两日,再行前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黄天霸等齐道:“便是某等也想暂歇一两日,不过不敢与大人启齿。今大人既有此意,某等当得遵命。”施公大喜,一宿无话。次日,黄天霸等也就进内禀明施公,欲往附近一带地方访缉访缉夜光杯的消息。施公当也答应。黄天霸等大家商议就留贺人杰、金大力二人保护施公,其余诸人皆分头往各处而去。施公自己也就换了便服,招呼施安看守馆驿,便自出去,游玩一番。此一去有分教,闯出一件天翻地覆的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四回 二贤村世雄劫施公琅玡山曹勇激云鹤 第三百七十四回 二贤村世雄劫施公琅玡山曹勇激云鹤 话说施公出了馆驿,向街坊上走去,原来这馆驿的地方,就唤作琅玡驿。也是六街三市,颇为热闹。施公在街上闲逛了一回,只人烟稠密,甚是齐整。因信步走去,不觉走了有二三里地,却离街坊已远。但见前面有一座大树林,当此暮春天气,树木正旺之时,远远看见,好不可爱。又当麦苗欲秀,遍地生气勃勃,更夹着那档红柳绿,实在是春景怡人。施公心下颇为适意,因慢慢向着那大树林走去,不一会到了二贤村,被一位老者吕云章接住,酒饭招待。饭后,施公告辞,仍走原处,进了树林,走未多远,忽从背后过来一人,给施公冷不提防,在他两小腿上,就是一棍。施公哎呀一声,登时栽倒在地,已昏晕过去。那人便从身上,掏出绳索,将施公四马倒攒蹄捆绑起来。又脱了一件衣服,将施公连头带足包裹好了,向肩头上一负,背了就走。 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是朝儛山强盗朱世雄。关王庙智明和尚漏网,怕随后仍要捕捉于他,因此别了他的相好,就远走高飞,投奔他一个至好朋友。他这朋友,姓曹名勇,绰号盖世大王。生得虎背熊腰,两臂有千斤之力,惯使一对镏金鐺,更有一种暗器,名唤百练飞抓,百步之内打人,百发百中。这曹勇却是绿林中后辈,现在朝儛山独自为王。专劫远方远地富商大贾,或一年做一次,或半年做一次。下有两个结拜兄弟,一姓朱名唤世雄,一姓尹名唤朝贵,这两个也是飞檐走壁,本领甚高。朱世雄惯用两柄飞抓,能在空中打人,尹朝贵惯用一把单拐。平时帮着曹勇做些买卖,得到山上,三股均分。这日智明从东昌府逃至此处,见了曹勇,将关王庙如何被施公私访,如何被黄天霸破了,杀死众位兄弟,因自己不在庙中,幸未被捉,赶紧逃奔前来,请他报仇的话,说了一遍。当下曹勇闻说,大怒道:“俺不料施不全竟如此作恶,专与俺们绿林中好汉作对,此仇不报,还算什么义气?”说着,就将智明留下。又与他道:“贤弟但请放心!为兄慢慢地打主意,给众兄弟报仇便了。”智明道:“兄长但说报仇,不知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仅靠咱们这三四人,断断不能行事。总要想出个妙法来方妥。”曹勇道:“贤弟无虑!劣兄自有章程。因不久得了一个极好的朋友,与愚兄也是结拜的,姓云名鹤,绰号就唤飞云子;却是道家装束,其人能在空中行走,如风卷白鹤一样。他有两口宝剑,名唤灵武剑,却是一雌一雄,这两口宝剑,真是削铁如泥,任你什么兵器,只要碰着剑,立刻截为两段。当今之世,可说天下无敌了。若请他前去,何患不能到手呢?”智明道:“若得如此,就使我们不能亲自报仇,也可算得是借刀杀人了。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曹勇道:“现在镇山太岁王朗那里帮忙,起造一所名楼,名曰齐星楼。”智明道:“这镇山太岁,起造这齐星楼,作何用处?”曹勇道:“镇山太岁这座楼,起得却大有道理。现在也不必问,随后你我自然知道,而且可以到他楼上去,立一番事业。”智明见如此说法,也就不再往下追问了。隔了一日,曹勇来到琅玡山,见了飞云子,说明一切。飞云子道:“此事万不可行。”曹勇听罢,高声说道:“兄长平常说为人一生,总要做两件惊天地的事来,我等皆以兄长必非虚言,今日有这件事,我等料兄长必能欣然前去,那里知道反而畏惧起来。也不知兄长是恐怕自己的本领不佳,不敢前去,还是不愿前去,倘如此,我等却也不敢勉强了。”这番话说罢,那飞云子冷笑一声道:“两位贤弟,言之差矣。想愚兄具此一身本领,虽不敢说天下无敌,却也不弱于人,有什么不敢前去?但恐闹出事来,将来贤弟等恐遭不测,愚兄才有这番言语。今两位贤弟,既如此说,愚兄只好勉强一行,若能得到手中,可是有一句话愚兄交与贤弟之后,我就要远走高飞了。好在此间,楼已造成,无事可以帮助。贤弟等若能答应,愚兄便去走一遭;如若不然,我却不敢应命。”王朗道:“兄长且将此物取来,再作计议。如此不弃小弟,共图大事,则是小弟的万幸。万一坚执,小弟亦不敢勉强,听兄自便是了。”此时曹勇、王朗二人,见飞云子答应。好不欢喜。是日即大排筵宴,给飞云子送行。飞云子也就即日前去。你道飞云子所取的这样东西,却是何物?为何如此贵重?原来是盗的琥珀夜光杯。飞云子去后,曹通也就回朝儛山,这是十二月的话。飞云子到了京中,就将那琥珀夜光杯盗出,送回琅玡山,交与王朗,他也就真个走了,不知去向。直至后来黄天霸大破齐星楼,捉拿王朗,方才有飞云子的说话,随后自有交代。 曹通回至朝儛山,就与智明、朱世雄、尹朝贵三人说道:“现在飞云子虽然前往北京,能否到手,也是未必。咱总要再遣一个人去京,打听打听,万一不对,那里也有个人知道细底。并且还可以打听施不全是否留京内用,还是回淮安本任,咱们还好另想别法。”智明就说道:“小弟情愿去走一趟。”曹勇道:“你不能去,莫若朱贤弟辛苦一趟。”世雄道:“小弟怎敢推却?明日前行便了。”曹通大喜说:“贤弟此去,务要谨慎小心,不可疏忽。”朱世雄唯唯答应。次日就别了曹勇,往京师而去。及至到了京中,细细打听,琥珀夜光杯,早为飞云子盗去,现在京城内外,一体访拿盗杯之人。并有旨饬令黄天霸等细细访缉,务要人杯并获,朱世雄打听清楚,好不喜悦。就将此事,摆在一旁。再探施公是否内用,抑系回淮。这日有旨下来,着令施公仍回本任。黄天霸又升了江南提督。等到施公陛见出京的这日,朱世雄暗暗想道:“我若此时回山送信,叫他们前来拦劫,这件事不必妄想。他手下有这些人,如何拦劫得去,我何不跟他下去,等他沿路住下,若有疏漏的时候,我能独自将施不全捉住,送回山中,这件事也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了。”因此跟着施公一路而来,可巧这日施公在琅玡驿住下,又往二贤村游玩,朱世雄便等施公到了林内,他由施公身后,拿出铁尺,在施公腿上击了一下。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五回 恶智明疑是疑非贤总漕不生不死 第三百七十五回 恶智明疑是疑非贤总漕不生不死 话说朱世雄一铁尺将施公打倒,当下绑缚起来,用衣服裹好,背负飞奔而走。看看天已将黑,走到河口,叫了一只船,将施公放在船上,他也上船,喝令船家开船。那船户不知细底,便问道:“今夜如何开得?且等天明再开吧!”此时施公却也醒了,听说此话,便大声说道:“船家你万万不能开船,这个人是个强盗,我乃漕督施某,被他劫夺而来,你若能将这强盗捉住,将本部堂送回琅玡驿,本部堂自有重赏。”此话尚未说完,只听朱世雄大吼——声。向那船户说道:“你胆敢多言!若再不开,咱便送你的狗命!”那船户也道:“你这大胆的狗强盗,胆敢劫夺钦差,该当何罪?难道你不知王法吗?若要咱开船,只怕今生也休想。”朱世雄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随即在腰间拔出铁尺,恶狠狠直往那船户打来。那船户知道不妙,即将身子一让,只听扑通一声,往水里跳下,朱世雄却也会水,见船户跳下水,他也跟着下水去追。那船户见朱世雄也跳下来,知道不能抵敌,只得踏着水逃命而去。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见捉不住那船户,也只得钻出水面,仍然上船,将衣服脱下来拧拧干,晾在船板上,使风吹干。即便撑篙,将船开去。原来这条河却通朝儛山后面,不过半日就到,但须走那后港;若走前河,非两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独自撑篙,不过到天将微明,已经行至后山脚下。当即弃船登岸,仍将施公背起来,直往山上而去。 却好有巡山喽罗见二大王回来,赶着一面进内报信,一面就迎接下山,朱世雄一见喽兵前来迎接,便将施公摔在地下,交与喽兵,即送与大寨。那喽兵怎敢有违,当即答应。朱世雄便独自上山,未进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贵、智明等人迎接出来。朱世雄道:“咱且进寨再谈吧。”说着一起进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地问,朱世雄便将以上情形,说了一遍。大家听说齐道:“无怪贤弟满面喜容,这个古怪,真是比那夜光杯更宝贵了。”独有智明在上说道:“诸位兄长,不必过于喜悦。依小弟看起来,恐怕不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贤弟!这话怎讲?”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诡计甚多。去年在大名府将智亮捉住后,他便假扮了自己,即日动身。将智亮交与府县审问。那时小弟见他已经动身,便赶着回庙送信。我大哥便差人暗暗在半途行刺,居然出其不意,将他刺死。我大哥当时自然心满意足,以为除了一害,又可代我们绿林中报了仇。那知大破关王庙之后,方才知道,前次刺死的并非施不全,而是大名府狱内的死囚,改扮起来,故意让我们刺他,好叫我们不防备。他好于中行事,乃竟上了他的当了。朱兄长!今日又将他捉住,所以小弟想起去年的事来。颇为疑惑,惟恐又是假的。”朱世雄一听此言,倒反觉疑惑起来。暗道:“若果是假的,即便将他杀了。”当下说道:“智贤弟!你既如此说,真施不全你可认得吗?”智明道:“咱曾前去行刺,看得明明白白,怎么能不认得的?”曹勇道:“这就容易辨别真假了。莫若将他抬上来,给智贤弟认一认。若是真的,愚兄有用处;若是假的,即便将他杀了。算来是朱贤弟白吃一趟辛苦,随后再想别法便了。” 正说之间,只见喽兵进来说道:“禀二大王!将那个十不全的人,已经抬上山来,现在外面,请大王示下。”曹勇道:“即将他推进来。”喽兵一声答应,即刻退了下去,不一刻,蜂拥推到,来至大寨。施公向上一看,只见四个强盗,内中还有个和尚,心中暗道:“莫非这和尚,就是关王庙那个在逃的秃驴吗?”正是暗想,忽听上面大喝道:“施不全你抬起头来,可认得法师吗?”原来智明一见施公,已知道不是假的了,故有此言。施公见他一问,更觉明白,一定是关王庙在逃的那个智明,因大骂道:“好大胆的贼秃,尔前次幸逃法网,不曾按律问罪,就该悔过自新,勉为好人,方是道理。竟敢不知悔过,仍复怙恶不悛,将本部堂劫夺到此。尔等究竟意欲何为?若好好将本部堂送至山下,或可减一等问罪,否则恐尔等亦不免碎尸万段。劫夺钦差大臣,那里还知道王法呢?”说罢,又复大骂不止。智明亦骂道:“施不全,咱且问你!咱那师兄等,与你平时有什么冤仇?你偏欲与咱作对。尔以为仗着黄天霸等这一班小辈,可以保护于你。今日尔既被捉,你那保护的人,尚能到此来救你出去吗?你作恶多端,杀人无算,也有今日之报。尔尚有何言呢?”施公道:“本部堂既已到山,尔等要杀便杀,不必多言。就便死了,看尔等也未必能够逃罪。”说罢,便低头不语。 只见曹勇说道:“智贤弟!愚兄却有个主意,若就将他杀了,虽破腹开膛,也毫不费事,那倒便宜他受用。咱们且先叫他受些凌辱罪,然后等他将死未死之时,再将他破腹开膛,二罪并罚。你道如何呢?”智明道:“但不知兄长如何处治他呢?”曹勇道:“可将他先吊在厕所旁边,教他受些秽气,然后把他送往暗室内,饿他三日,将他饿得个气息奄奄,再把他拖出来,给他一个开边庭,从背脊上用刀划开,劈分两半,将他的心割下,遥祭绿林中诸位已死的朋友。你看这个主意,可好不好呢?”智明道:“兄长此言,甚是有理。”施公听了暗道:“不期结怨已深,致有今日,料想这条命,今日是活不成了。但不过这起恶贼,存心未免太毒。”施公正在暗想,忽听曹勇喝令喽兵:“将他推下,先吊在厕坑旁边,教他受些秽气,然后再将他送往暗室,封锁起来。多派人看守,给他饿三日,等他气息奄奄,再来禀报。”喽兵答应,当下推推拥拥,将施公拉出寨外,就向厕所旁去帛。寨内是日大排筵宴,互相庆贺。且说施公吊在茅厕旁边,固然臭气难闻,更是心骨疼痛,恨不得自己寻死,免得受些恶罪。无奈欲死不得,实在悲惨交集。约有半日光景,忽然有个喽兵,走此经过,一见施公,登时吃惊不小。暗道:“这便如何是好?我若不救他,这就天良全灭了。但是怎样救他才好呢? 。”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我何不如此如此,问问他们情形呢?便向左右喽兵问道:“这是什么人?将他吊在这里。”内中就有一喽兵答道:“王头目!你那里不知道吗?”那人又道:“我怎么得知呢?我刚才从山下回来,到底他是谁人呢?”那喽兵又道;“这就是漕督施不全,今日被二大王将他捉上山的。”那人道:“既将他捉住,为何不杀他吗?”那喽兵又将曹勇说的话,细细地告诉了那人一遍。那人一闻此言,故作失惊!说道:“既大王招呼你们那样办法,当要小心。”但他如何救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六回 用巧言报恩旧主设妙计醉倒喽兵 第三百七十六回 用巧言报恩旧主设妙计醉倒喽兵 话说那个人向喽兵说道:“你看他气息奄奄,已是将死的样子,还不快将他送往暗室,受那饥饿的罪去。”那个喽兵见他说了这话,向他冷笑了一声,说道:“王头目!这句话也不象你说的,三位大王的脾气,你还是不知道?他如何吩咐,是要照做的。招呼我将这施不全吊到向晚时节,然后令他再受别罪。此时才有半日功夫,便将他换了地方,设若为大王知道,岂不说我们违他的号令?那时问起罪来,如何担受得起。你们是事外人,故可说这现成话,我是万万不敢违令的。而况这赃官,平日专与我们绿林中英雄作对,曾记我哥哥在关王庙当个庙祝,好容易小心伏侍,讨了无量的欢喜,将庙中所有的田地,归他掌管。满意三年后,便可起家立业,享个半世安闲,谁料不上数月,就遇见这赃官,无辜地不干他事,偏要明查暗访,寻出破绽,命黄天霸、贺人杰等,无辜地杀死我哥,复将,十八罗汉正法。幸亏智明师父那日未曾上山,脱了此难,方有今日。可怜我哥哥在庙中睡觉,忽然来了一个大汉,手提朴刀,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杀死。我幸亏不与他住在一处,听见前面大势已去,开了后门,连夜逃走。所有上半世辛苦的钱财,以及我哥哥的遗物,全行丢了干净,后来若非访知智师父到此,来这里投奔,早已经饿死了。平时想起来,恨不能将这人碎尸万段,方泄心中之恨。难得今日为二大王捉住,背上山来,这也是冤家路窄,独巧今日派我当差,命我看管这厮。你想一想,如此大仇,可能轻恕吗?”说罢,气恨不止。又将施公大骂了一顿,复将绳索紧了一紧,然后向那人道:“王头目!你此时且去午饭,等到向晚时节,你我两人沽一壶酒,慢慢地在此饮酒,看他受罪。” 那人听喽兵说了这番话,方知他与施公存有前仇。心下想道:“这厮如此恶毒,若再深说,反使他疑惑我。看他这样,也是一个酒徒,何不如此如此,将他灌醉,然后干事。”登时带笑说道:“老哥!我道你平时甚是和气,凡大小事件,无不彼此相商;今日何以如此动气,原来有这缘故。若不说明,小弟几乎怪你。此时既遇仇人,报了前仇,小弟理当也奉敬一杯,为老哥贺喜。”说罢,转身出去到了厨房,向厨内取了一壶热酒,另用一托盘,摆下了四碟下酒的小菜,将酒也摆在里面。唤了一名打杂的喽兵,命他端好,跟着自己来到原处,向那看施公喽兵说道:“老哥!此时且平一平气,咱们先到那屋里,饮一两杯。谅这赃官吊在这里没什么要紧。等到向晚时节,搬到那忍饥受饿的地方,使他很受点罪孽。你老哥意下如何?”喽兵见他如此殷勤,又见盘内端着酒菜,本是个酒徒,岂有不欢喜之理?随即满脸堆下笑来,向那人道:“王头目!承你这般美意,小弟只得领情了。但是这赃官在此,也须要人防备,不可大意才好。你看这十不全的模样,倒是个怪可怜的样子,殊不知他心地比什么人还毒十倍。加之手下一干人,如黄天霸、关太、贺人杰等人,无不武艺高强。此时虽吊在这地方,设若大意,保不定他那干人将他劫去。咱们就此胡饮一顿,岂不是公私两便。”那人听了喽兵这两句话,心下很是着急。暗道:“你这厮倒也小心。若不将你骗离此地,何能报我从前的大恩?他现在如此讲说,究竟作何说话,方使他随我进去?”当想毕,哈哈笑道:“此时仇人见面,正该痛饮两杯。难道小弟请老哥饮酒,该派在这污秽地方吗?你自己虽忍得下去,也不问人能受不能受。”说罢,脸上便装着怒容出来。喽兵见他已经动气,赶着笑脸说道:“王头目不必动恼,此不过小弟谨慎的意思。既然你老不愿在此,咱们到里面去便了。”说罢,命那打杂的喽兵,将酒菜端入屋内。自己与那人也就过去,设了两副坐头,彼此对面坐下,先向那人道:“王头目,今日小弟得报大仇,该咱做个东道,反教头目费钞,这是如何说起?也罢,头目先请一杯。”说着,取了两双箸儿,摆在各人面前,遂将酒壶提起,满满地在酒杯内斟了两杯。那人见他如此爽快,正合己意。忙道:“老哥也不必谦让,你我皆是直性,不分彼此。但能多饮的为是。”喽兵本是个有酒必饮,不醉不休的人。见那人如此说,却将杯即自斟满即吃,连添数次,又闻得酒杯内香味扑人,钻入五脏里面。登时笑不绝口,举起杯一饮而尽。那人见他并不推辞,随即又斟满一杯,复又饮下。就此你谈我说,不知不觉早把一壶酒饮得个空空如也。 那人见喽兵尚没有十分醉,乃道:“老哥酒量甚高,这小小酒杯、不能满量。不如换只斗来,好痛饮一番。”说着,遂命打杂的喽兵,复到厨房内,取了两只酒斗,又加了两壶酒,复又痛饮一会。究竟有心人算计无心人,不多一会,喽兵又有了七八分醉意,斜着头,歪着眼睛,口中不住地流出浓涎。那人见他到这了地步,心下好不欢喜。不禁大喜道:“老哥!你平时酒量甚好,为何今日便醉了呢?”喽兵不等他把话说完,忙道:“王头目!你是门缝内看人了,我虽比不得李太白为酒中的仙人,若说这两杯酒将我醉倒,也太胡说了。你若不信,我再饮与你看。”说着,满口浓涎滴滴地站起身来,将那酒壶执在手内,也不向酒斗去斟,自己的嘴对着壶口,罗罗嗦嗦地说道:“你看我醉不醉!”这句话,未曾说完,早已听不清楚,但见他如牛饮水,仿佛一口气,将所有的酒全行饮下。只听扑通一声,连人带壶,俱跌倒桌下了。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说你醉了,偏不相信,此时真醉倒了。有这差事在此,又不能无人看管,只好我代你照应一会儿。”那人此时见醉的醉,走的已走,忙道:“此时不救恩公。等待何时?但是我一人也不能将他救离此地,必得问明他来历,方可设法。”想罢,走到外面,先将头道绳索解放下来。不知施公此时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七回 叙前言将恩报恩骗恶贼因计生计 第三百七十七回 叙前言将恩报恩骗恶贼因计生计 话说那人复将绳索从铃铛上解开,轻轻将施公松下,用手将他胸口一摸,所幸周身温暖,再向脸上望去,虽然皮色大变,鼻孔内尚有呼吸之气。知道他未曾气闭,赶将施公扶坐在地下,将他手足展放开来,又在背脊上轻轻地拍了数下。此时施公虽不能开言,心下却甚明白。过了一会,将眼睁开,将那人上下一望。好象在那里见过面似,一时想不起来。暗道:“在这强盗窝内,谅有什么好人,无非是他一类。但他忽然将我放下,不知他有什么意见,倒要问他一问。”当时先伸了一口气,然后道:“汝这狗强盗,本院乃朝廷大臣,只因赤胆忠肝,为民为国,将天下的强人恶寇,扫除净尽,为百姓除害。今日不幸,遭那强盗之手,要杀便杀,还有何说!方才那班狗头,将我吊在此地,已是拚作一死。汝为何复将本院解下?难道那强盗使汝前来,又有什么摆布吗?”那人此时正想施公说话,一见他能言语,不禁心中大喜。两手一松,将施公推在前面,转向过来,纳头便拜,说道:“小人受大人厚恩,何敢另有歹意。小人此来,是救大人的。大人且看一看,可认得小人吗?”施公见他说了这番话,反而疑惑起来,忙道:“汝这人姓什名谁?为何说前来救我?汝且将名姓说来,免得本院疑惑!” 那人道:“小人不说,大人也忘却了。可记得大人前在江都任上,捉住那窃贼王雄吗?自蒙大人不治死罪,历年以来,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大德。今见大人遭此大难,人非草木,何能不拚命来救?”施公听了此话,方才明白。原来初任江都时,合境窃案迭出,屡次出差擒贼;那些有本领的人,皆闻风逃走。独将这无本领的王雄捉来完案。施公讯了一堂,知他是个生意中人,不肯将旁人的罪名,推在他身上。因此劝了他一番,命他改邪归正。又赏他几吊大钱做营生,免得做这不法之事。此时听他说出王雄两字,方才想起,乃道:“王雄!你这人好无血性。本院从前免汝死罪,本想汝改邪归正,做个好人,为什么事隔多年,仍然怙恶不悛,在这山上为寇?今日还亏你有这面目来见本院,送往厅前,不干汝事。少不得日后黄天霸等,闻风到此,将汝等捣巢灭穴,鸡犬不留。”当时大骂不已。王雄见施公动了真怒,当时不敢言语,跪在地下,只不开口。等施公骂毕,然后说道:“且请大人息怒,小人有下情上禀。自蒙恩放之后,便将赏给的钱文,做了生意。在前数年,倒还无往不利,每日必赚得数百余文。后因本钱稍多,因想这小本营生,断无出头日子,适身边积聚得百十千文,有人与小人合本,说近年北货甚好,如金针菜、枣子、柿饼等类,若由出产地方运回江都贩卖,可得数倍利息。只因小人图利的心重,一闻此言,便将所有的本钱,同人合本,预备到河南、山东一带,贩卖各货。谁知到了这琅玡山下,被这班强人打劫得一无所有。彼时自忖不想活命,谁知山上的寨主,名叫盖世大王曹勇,见小人生得魁梧,不但不杀小人,反向小人说道:‘汝若能归顺俺大王,补你个喽兵头目,包管你一生吃着不尽。’小人彼时出于无奈,因此在这里数年。不意今日得遇恩公,为何被捉?还是一人前来?还是另有别人?大人可从速说明,小人好设法解救。” 施公听了他这言语,方知他无什么歹意,便将进京陛见,蒙恩仍回淮安本任,以及无意遇见朱世雄,被捉上山的话,说了一遍。乃道:“本院今日被捉,能将我救出,随后自与你个前程,免得在此做这不法的事件。但是方才那个喽兵,到那里去了?为何换了你来?”王雄见问,便将酒醉喽兵的话告知了。施公便道:“此是你的一片诚心,但此时天已不早,耳目又多,设若这看管人,酒醒过来,或有人前来探望,见你将我解下,报与大王知道,那时两人的性命不保。”王雄道:“惟今之计,大人且将同来的人说明,住在何处,今晚谅曹勇等人,决不能将大人置于死地,必得小人下山送信与众人,然后大众商议一条妙计,好将恩公救出。方保无事。”施公正要告知天霸等人的住处,忽见屋内一声响亮,施公吃了一惊!忙命王雄里面去看。原来那喽兵因饮酒过多,睡在地下,一时酒涌上来,不禁大吐不止,过了一会,复又转身呼呼睡去。王雄道:“此时天已将晚,必得如此如此,方免这厮疑惑。是以禀明恩公,非是小人斗胆。”施公道:“汝此番救我,正是汝周密之处,汝但照行便了。” 原来王雄欲将施公仍然捆起,然后去喊那喽兵。此时见施公允许,当时在地下先请了罪,依然照方才所捆的式样,捆缚起来,放在地下。走到里面,将那喽兵喊醒。叫道:“你这人酒量不佳,便不该说嘴要吃。你是醉得快活,只是累得我苦费了钞请你吃,还要代你当差,你看天已晚了,大王怎样招呼你的,还不将这厮送到那暗室里面,然后去禀明大王呢?”喽兵被他喊叫一会,此时酒已半醒,睁眼看来,果然天色已晚。无奈身体困倦不堪,满嘴里如同麻布一般。实在是懒于起来。就说道:“王头目!你一个人情可做到地头,我万分起不来了。大不了的事,就请你将他搬到那暗室里去,怕他还逃得了吗?他想逃时,已有半死了。等到半夜之时,真是奄奄一息,那时我酒已全醒,再去禀明了大王,结果了这厮性命,岂不是好?免得此时空跑一趟。”说着,向王雄谆嘱了几句,正又要睡。谁知曹勇那里已派人来问。王雄见有人来问,又来回道:“施不全现已不能动弹了,我现在帮同你老哥,送他到暗室里去,使这赃官再受些饥饿的罪,方泄我的仇恨。等到临死之时,再送与大王处治便了。你们此时回去禀知大王,说我也在此处。”来人见是王雄,也就别无话说,照他的话回复曹勇去了。这里王雄只得将施公送至暗室,先去寻了一张苇席铺在地下,令施公睡下。低声说道:“大人权且耐心片刻,小人出去,取点人参,好请大人充饥。”转身又到自己房内,取了两枝出来,复去送与施公,又叮嘱了一番。施公也只得答应。王雄直到定更以后,方才偷下山去寻找天霸等人。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八回 出驿站细访琅玡山入酒馆小闹沂州镇 第三百七十八回 出驿站细访琅玡山入酒馆小闹沂州镇 话说黄天霸、关小西等人,早间出了客店,一去访琅玡山的所在,以便将夜光杯的下落探访出来,好完了这件大事。众人到各处探问了一回,不见有什么动静。到了上午时节,又值暮春天气,不免困人。小西向天霸说:“黄贤弟,你我走得困了,此时腹中饥馁,不如拣个酒馆,众人痛饮几杯,便可问知路径。”天霸听他说得有理,乃道:“小弟也是这般想着,只是没有镇市,如何?”王殿臣在后说道:“你们只往前瞧,怪不得望它不见。你看这东北角上,那一带树木森森,不是个极大的村镇吗?既有这派气概,想必也是个通衙要道,自然酒馆饭店,也俱全有的了。”天霸转身一望,果然偌大的一座镇市。众人遂信步向镇上而来,不到二里远近,已到了镇口。只见牌坊上面,有三个金字,乃是“沂州镇”。到了镇上,但见客商店面,热闹非常,原来是个水陆码头。离城三十五里,由北京大道至沂州城内,皆须由这镇上经过。 天霸到了此时,见前面街口挂了个酒幌,下面悬着个灯笼,上写着“家常便饭”四个红字。天霸向众人说道:“料想这地方,无什么太大的酒馆,就在这里胡乱饮酒吧。”说着领了众人,走到里面。谁知在街上看来,不过是个饭铺,决无出色地方,那知到了里面,乃是五开间,连三进,陈设的器具,无不精致非常。所有的座头,皆是十分拥挤。天霸见前一进没有空位,只得到第二进看及至到了二进,仍然如是。王殿臣道:“这店内生意如此兴旺,此时正是午饭,想必第三进也是如此了。我等何必进去?不如另寻别的所在,免在这等候座头。小二招呼不到,要这件没那件的。”小西说道:“你说得虽是,现在已经走了两进,爽性到第三进看。若再没有地方,那时出去,也是甘心。不然看这热闹馆子,自己不得入座,岂不可恼?”就左脚已入了第三进的腰门,歪着身子,抬头向里面一看,所有座头俱已坐满。惟有正中间着一张四仙桌位,上面设着一副座头,没有人坐。小西向殿臣说道:“照你说来,岂不将这现成的桌位错过,既有这席面在此,你我数人也够坐的了。”大众见了如此,俱各欢喜非常。天霸抢走一步到了里面,向小二招呼道:“堂官且取几副座头来,让咱们在这中间桌上坐下,好吩咐你去喊酒。”那知喊了半晌,没有人前来答应。天霸一时兴起,也不问他原由,走到上面,在椅子上坐定,举起手掌在桌上乱拍了几下,早把那吃酒的众人,吓得鼓舌摇头。 只听天霸骂道:“汝等这班狗头,老爷喊了半会。全没有一人来招呼。难道吃酒不给钱吗?人家来此吃酒,老爷也是吃酒,同一买卖,为何如此看待?”众小二见他动怒起来,欲想上去,又不敢上去。又见他是个武职打扮,同来的人,皆非寻常之辈。又必得说明,他方知道这里面的原故。内有一个胆大的堂馆,看见天霸如此,远远的丢下笑来,高声喊道:“上面老爷,且请息怒,小人有言奉禀。老爷是初到敝地,不知这地方事件,只道我等懒惰,也难怪老爷们动怒。小人说明原由,老爷便不怪小人了。”天霸见众人笑面前来,反不再去骂他。乃道:“汝有话快快说来,究竟是什么缘故,不来招呼?”小二说道:“老爷是明理之人,我们开了酒馆,为的生意二字,一去不来,岂有买卖上门,不去招呼之理?老爷若是在别处座头,见我等不来服侍,便是小人们不是。只因这中间座位,任你是天王到来,坐也不许坐的,莫说要我们服侍了。”天霸听了此言,越发不解,骂道:“汝这狗头,格外胡说了,这位置既不买卖,为何又设在这里呢?这分明是无话可说,用这言语来支吾老爷。今日偏要在这位上饮酒,看汝能奈我何!”两人正在争论,旁边有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见天霸如此着急,深恐小二吃苦,赶着起身,向天霸说道:“我辈以酒杯消闲,何必遽然动恼?且请过一叙,可知中间这席位,店小二不让与尊驾,却有他的苦衷。这沂州道上,不比南方各省,平安无事。只因离此三十里,有座山头,名唤琅玡山。山上有个寨主,姓王名朗,真是人才出众,武艺超群,任你千军万马,也没有一个伤他性命。手下有一班头领,俱非寻常之辈。只因这王朗喜于饮酒,见这酒馆地方洁净,肴馔俱佳,因此与店主说明,将这第三进中间的席位包定,每天无论来与不来,以十两纹银交兑,凡有过路的客人,不知道他包去,要想在正中这席位请客,一切责成小二,不许一人上前招呼。违了他的号令,这个酒馆就开不成了。所幸这通镇的人家,以及来往的熟客,皆知道这寨主的厉害;凡到这里饮酒,俱不到中间席位上去。客人既不知道,老汉说明,尊兄就不怪这小二了。好在老汉酒已吃完,且请在这边来坐!”说罢,便命小二收拾残肴等件。当时天霸等听了此言,心下想着,我等此来正为琅玡山起见,难得遇见这机会,何不就此探探这人口气。当下也就转过脸来,向着老者拱手道:“咱等不知贵地有这原故,既是老丈指教,何必寻找是非!便借光老丈桌位了。但咱等萍水相逢,便蒙厚爱,何以克当。拟请老丈暂停玉趾,加饮一杯,卿伸敬意。不知老丈可肯赏脸否。”那老者笑道:“贵客盛意相招,理合前来奉陪。”说着,天霸便请老者坐了首位,小二上来问道:“请问客官用什么酒菜?”小西道:“但有上等的酒肴,尽管送来,临了一起给钱与你。”小二见他如此说话,知道是个阔老,随即答应,向前而去。转眼间托了两大壶酒来,四小盘菜,摆在桌上。又将杯箸摆好,然后说道:“客官要添热菜,随意招呼便了。小人还要照顾别处,求客官莫怪。”天霸道:“咱知道了。”说毕,随手满斟一杯,递与那个老者道:“在下初临贵地,还不知老丈尊姓大名?”老者道:“老汉姓徐名德升,向以钱业为生。但不知尊兄何方人氏?”天霸道:“在下姓李名霸天,这位姓胡,这位姓汤。”不知徐德升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七十九回 贪赏赐小二说真情访行踪云章留豪客 第三百七十九回 贪赏赐小二说真情访行踪云章留豪客 话说黄天霸说了姓名,向那老者问道:“方才老者所言,这琅玡山寨主,名唤王朗,想必他是横行不法的了。为何这偌大的城府地方,各官不去拿获呢?”老者见他追寻根底,深恐惹出是非,乃道:“客官是过路之人,管他什么?我看这寨主在这地方,并无什么害处。自从他上山以来,这十数年以内,沂州左近地方,从无一家失窃。即便有异方盗贼前来做案,只要到他山上去说一声,他反要将人赃并获,交还原主。有此一来,地方上所以也不在意。”又见天霸是行伍装束,深恐连累自己,忙道:“老汉也从未去过,方才之言,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现有紧急事要去,实在不能奉陪了。”说着,打了招呼,匆匆而去。天霸也不便再问。 当时关小西说道:“这老者方才说琅玡山离此只三十五里,今日天气还早,何不就此一行?”当时王殿臣、郭起凤齐说:“愿往。”反是计全说道:“黄贤弟,你们真是性急,难得这里有点头绪,少顷小二上来,再问他个仔细,俟明白了,明日前去不迟,何况大人面前,也要禀明,随后方有准备。”众人正说之时,那个小二又来问菜。计全便在身边,摸出一锭碎银,向小二说道:“适才这位客官,不知你这里的缘故,错怪于你,这一锭银两,是赏你吃茶。但是那个姓徐的老者,说的那个琅玡山的寨主名唤王朗。我们这位朋友,惯走北道,与这王寨主很有交情,目今正要打听他的路程。汝等既然晓得,可快快说明,好让我们酒后前去。”小二见他如此赏号,已经喜笑颜开。又见他们说是个保镖的出身,而且如此装束,也就深信不疑。忙笑道:“客官那里要如此费钞?早说是王寨主朋友,敢不招呼吗?此去出镇,向南走去约有五里远近,有座吕祖庙,过了庙宇,向左转弯便是一带树林;过去,再走十数里地方,名唤琅玡道,就此一直前去,不过二十里,远远见那座高山,便是琅玡山了。”说毕,复问长问短,方才走去。天霸道:“路径是问明了,既然今日不去,也该早回馆驿,回明大人了。”计全道:“咱也不住在这里,问明了,谁说不走?”当时酒饭吃毕,到柜上算给了钱文,出了酒馆,仍由旧路回馆驿而去。 到了日落时节,已离馆驿不远。只见贺人杰站在门首两头盼望,一见天霸等回来,连忙迎到里面,向他问道:“黄叔父,你们去了这一日工夫,可知大人向那里去了?”天霸见他说此言,忙道:“我们早间是赶先走的,临行时节,还招呼汝等在家保护。为何大人出去,汝两人不知,此时反来问我?施安可在家吗?”贺人杰道:“我与金叔父到后园内闲逛,回来时便不见大人。那时就问施安,他说大人招呼,一人出去闲步,不必人跟随。登时换好了便衣,就出去了。施安此时也在这里盼望呢。”众人听了此言,一个个惊疑不定。天霸道:“这地方非比寻常,设有意外之事,便觉十分碍手。这街坊上面,也非说话之所,且到馆驿内计议。”当时众人走入里面,施安见大众进来,也是这番言语。计全道:“大人此去,必又是暗访去了。稍停上灯,再不回来,必有意外之事。此时且等一等,然后再分头去寻。”内中惟有天霸性急说:“无论有事无事,我等就此寻找一番。若能遇见好了,否则还须另想方法。”说毕,仍留贺人杰与金大力在家等候,自己一人先出门而去。随后,郭起凤与关小西向东寻找,李昆与李七侯向北,计全与何路通向南,王殿臣已先随着天霸向西前去。众人分头走后,四面八方,寻找了半夜,那里访得出影响? 但讲黄天霸与王殿臣两人,出了镇口,凡有村庄镇市,无不细细探问,都说不见有此人经过。约有一鼓以后,肚中不免饥饿,心中正是着急,忽见一个村庄,一带树林遮盖在四面。天霸道:“你看这个庄院,倒是个大户人家,咱们且进去询问一声,能在里面最好。不然也与他说明原故,寻点饮食充饥,然后再去寻找。”两人计议停当,迈步向着前庄而去。不知里面,早已惊觉,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天霸到了前面,见一带护庄河,甚为宽阔,只得高声喊道:“里面庄上有人吗?”他两人在外面喊问,里面早已来了数人,手执火把,向外答道:“汝等是那里来的?我家庄主问你,欲寻何人?”天霸见有人答应,只答道:“贵庄可有一位学究先生,布衣布履,年约五旬以外的人吗?”天霸正在这里喊问,忽见里面走出一个苍髯老者,身着布衫,手携竹杖;见天霸过来,将两人上下一望,说道:“汝等可是找漕运总督施大人吗?”天霸听了此言,不觉也大吃一惊。又见他气度不俗,知道是个隐士。只得据实说道:“下官实为施大人而来,但不知尊驾何以知道。”只见那老者笑道:“施公午前惠临敝地,老夫尚与他杯酒盘桓,本拟屈他暂住一宵,以尽地主之谊。只因他以萍水相逢,不肯久留,已于午后回去了。何以二位此时尚来寻找?”原来这地方并非别处,就是吕云章的庄上。天霸见他如此说,以为施公又向别处耽搁,上灯时节,当可回去。吕云章道:“如此说来,真是先后一步。料想此时尚未晚膳,敝庄粗酒残肴,若不嫌弃,就此权请充饥。”天霸道:“叨扰不当,何敢嫌弃?既然老丈命食,下官只得领情了。”当时便随云章到了里面。 顷刻,庄丁端出酒肴。天霸与殿臣谦谢一番,彼此饭罢,已是三更之后。天霸道:“下官冒昧造府,又扰嘉珍,惟有铭诸心版,此时未见大人,总觉放心不下,就此告别。”吕云章见他二人如此忠心,保护着漕督施大人,重复问过姓名,方知是黄天霸与王殿臣两人,又赞叹一回。知他们不可久留,命庄丁送过庄河,自己与天霸一拱而别。不说吕云章回庄而去。单说天霸二人出了庄外,遥想施公早已回去,两人戴着月色,一路向馆驿而来。到了门外,已交四鼓,两人到了里面,只见计全、李昆等人,已经回来,忙问:“大人可曾回来否?”计全道:“这话从何说起?我等寻了这半夜,也不知大人的下落。不得已又回来询问,你忽然问几时回来,难道你送大人回来吗?”天霸听了此言,不禁跌足道:“这明是出事了。”当时就将在吕云章家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道:“照此说来,这必是回来时节,有了阻隔。但是这个地方,很不安静;设若遇见仇人,那时如何是好了?今日既知琅玡山的路径,惟有明早前去一趟,以便访个实在。”就此众人也不睡觉,等到天明,仍向沂州镇而去。不知此去可访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回 听言语天霸追踪说姓名吴球交手 第三百八十回 听言语天霸追踪说姓名吴球交手 话说天霸等到天明,一路向沂州镇而来。到了镇口,已是辰牌时候,觉得肚中饥馁,大众仍然到了那酒馆内。小二看见,忙招呼道:“客官说到王寨主山上去逛,为何今日复来此地?”天霸随口应道:“咱此时正要前去,由此经过,特来用了早点心,好去赶路。”小二听了此言,忙道:“现在二进内,正有空桌,客官就此请坐吧。”天霸一心要问他的底细,只得依他的言语,走了进来。谁知才进里面,见上首桌位上,坐了一个黑面大汉,年约四十上下,满脸的杀气。旁边坐着一个少年小子。见天霸进来,将他上下一望,若有惊疑的模样。天霸也将他一望,遂与计全丢了个眼色,彼此心中会意。拣着那个空桌,坐了下来。当时小二送上茶水,去喊点心。只见那个小子向大汉说道:“爷!咱们吃了点心,赶快走吧。听说朱二爷得彩,这也是意外的事情。咱们前去看看。”大汉听了此言,连忙打了个暗号,教他不必多言。天霸等是个绿林的出身,岂有不解之理?暗使何路通在门前守候,自己吃完早点,已见大汉给了茶钱出门而去。天霸连忙起身,便在后面追去。到了门外,向何路通说道:“这厮有几分着眼,汝且进去,命大众前来。”说着,便一直向北跟去。 约走了一二里远近,忽然大汉转身一望。见天霸跟在后面,也就知道不妙。向着少年说道:“你我今日不利,此时仍然回去吧。想他那里,也不能瞒我。”说着,便向东北上岔路走去。天霸听得明白,暗道:“不怕你走到天边,要想将大人藏匿,也是万难。”当时仍旧紧紧地跟在后面。复走了四五里路,忽然想道:“我已经为他所识破,此时跟在后面,他越发不露真实了。”想罢,见前面有座树林,赶着抢前一步,隐身入内,远远地望那前面路径。大汉在前走了一会。回头见天霸已不知去向,复向少年道:“你这个小狗头,几乎为你误事;茶坊酒店,乱喊乱叫,就是你一句言语,那厮便跟了这偌远的路程;设偌为他访出来,朱二爷岂不是白白地辛苦?”少年听了这话,乃道:“爷也太多心了,那里会这样巧?此时那厮已走,你我还是前去。听说朱二爷昨日下昼时分,将这对头捉住。俺便前去瞧观,究竟这人有多大胆量,偏与咱们作对。”大汉随即骂道:“你这杂种,教你不必多言,你偏要在此乱说。你道他真走了?咱们今天偏不前去。”说着,仍向前面而去。 天霸此时虽在树林,远远听得清楚,见他不肯回去,深恐误了大事。忍不住大声喝道:“汝这狗强盗向那里走?俺黄天霸在此。”说着,身躯一纵,如燕子穿帘仿佛,早到大汉前面,将身落定,便想动手。大汉也就吃了一惊,将身倒退了几步,高声骂道:“俺道你是个三头六臂,享这大名,照此看来,也是一个鼠辈。不要走,吃我一拳。”说着,举起左后,便向天霸胸前打来。天霸全不在意,身躯一转让在右边,也将左手腾出,用了个披刀削掌势,在大汉脉络上打来。大汉知道不好,收回拳头,改作泰山压顶,一拳向天霸顶上打去。天霸将腰一扭,让过一拳,两脚在地上一顿,早蹿到大汉的后面,飞起右腿,向大汉肋下扫去。大汉见一拳打空,知道后面暗算,欲回转身,已来不及。幸亏少年看得清楚,见大汉不能招架,赶着迈步上前,用了个海底捞月的架式,将周身的气力,运于右膀,伸开手掌,便想打天霸的右腿。天霸那里在意,遂将腿一缩,脚尖向下一进,认定少年手掌,踢将过去。只听哎呀一声,早已五指断落地下。少年既已受伤,不敢向前再斗,只见没命地奔逃而去。天霸正想去追赶,又见大汉转身过来,拔出腰刀,当头劈下。天霸回向大汉剪去,彼此一来一往,约有数十个照面。若论天霸的本领,早将大汉杀死。无奈他欲访问施公的消息,须得将他生擒过来,方可问个明白。彼此正在恶斗,后面计全、何路通等人,早已追到。李昆见天霸擒他不得,赶着身边取出个弹子,向着大汉的面门,拨溜地打去。大汉见天霸刀法厉害,已是兼顾不及。不提防迎面又来暗器,一刀才架过去,忽然迎面一阵冷风,来了一个石子,晓得不好,向右一偏,耳旁上面早中了一下。当时鲜血直流,十分疼痛。知道迎面有了帮手,不敢再行恋战,随即向前虚砍一刀逃去。天霸那里肯舍?一声暗号,众人紧紧追来。谁知大汉迅速非常,转眼之间,已被他逃入树林里边,天霸到了此时,只急得三尸冒火,七窍生烟,也就不问什么暗器,不问深浅,蹿入林中,提着朴刀,四下里找寻。谁知找了一会,早已不知去向。只得复行出来,向计全说道:“这不知躲在何处去了!大人的下落,他明明知道。只是擒他不住,如何是好?”计全道:“我看这人,也不过住在这左近。他既到沂州镇酒馆,或者那小二知他的下落,也未可知。贤弟与李贤弟且前去追寻一回,若仍然寻他不着,我等仍在酒馆内聚集便了。”天霸听了此言,复又向前追去。此时日光已经过午,计全等人,回转镇上,进入馆内。忽见昨日那个老者又在那里,彼此招呼了一番,拣了副座头坐下。先把那小二喊来,问道:“方才那个黑脸大汉与一个少年小子,在此吃茶,俺们见他甚是面熟,一时记忆不清,不敢上前招呼,此人可是琅玡山的大王吗?你可晓得他仔细,可说与咱听。”小二见问,笑道:“客官是看错人了,他却也不是大王。此人姓吴名球,绰号叫一溜烟;那个少年小子,便是他的义子,名叫吴洪;此人以砍柴为业。平日王朗也招他去结义,他却不肯前去。说绿林买卖,终无了局。若山上有什么疑难事件,一经招呼,定来帮助。因此王朗知他的秉性,也就不去勉强。所有绿林中朋友,却与他皆有交情。此人离镇十里远近,有座高岗,名叫猫儿墩,他就与他义子住在那里。”计全听了此言,乃道:“原来就是吴球,我说有些面善。你且去取几件酒肴,这人我知道了。”小二答应出去,却巧黄天霸与李昆已走进来。计全也不动声色,命他与徐德升打了照面,众人入座,吃饱酒饭,仍然出站而走。走到僻静地方,计全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天霸道:“既有此处,便好寻找了。莫若我等分头前去。”众人齐声道:“好!”就此各人前去,不知天霸果访出施公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一回 天霸寻黑汉力斗父子王雄送实信路遇英雄 第三百八十一回 天霸寻黑汉力斗父子王雄送实信路遇英雄 话说天霸分头寻那吴球,走了有八九里路程,果见前面有一高阜之处。天霸向前远远望去,但见周围一带,多是松林,没有什么房屋。心中暗道:“莫非计大哥受了那小二的谎骗?这所地方多是树木,连来往的客人俱皆没有,纵有吴球那里去寻?”正望之间,忽见林内一闪,好像一人又蹿了过去。天霸大声喝道:“你这狗头!向那里躲避!俺不将你捉住,誓不甘心!”说罢一个蹿身,进入林去,早又不见。天霸此时愈加着急,只得穿林越树,提着朴刀,四下张望。忽背后一声响,早有一支冷箭射了过来。天霸知道暗算,赶将身躯往前一俯,弯着腰,用了个毒蛇出洞的身法,向旁蹿去有一丈多远,那支冷箭早落于地下。天霸转身,再向前一望,又是一个少年小子,与那吴洪仿佛模样。只听他向天霸骂道:“你这无义的死囚,俺兄弟手指为你所伤,爷爷正要寻你报仇,却好自来送死。不要走,吃我一棍。” 天霸见他说出吴洪,知是他们一类。忽见他一棍打来,也就提起朴刀,举手劈去。用个独手擒王势,右手向前,左手背后,刀尖往前一进,认定少年胸口拚力挑来。少年见这刀来得凶猛,赶将身子一转,复又蹿于林前,将天霸一刀让过。天霸见自己的刀落空,只得也追出林外,与他厮杀。谁知这少年身体异常灵便,等你进去,他便出来,等你出来,他又进去。就此来来往往,把黄天霸急得大叫连天,做了个“英雄无用武之地”。突然想道:“我一个人在此,何必与他胡缠,谅这小子也无什么本领,且将他置之死地,然后再去寻那吴球。”主意打定,故意这次用了足劲,举起朴刀,穿入林内;那人依旧蹿跳出来,天霸在林内也不追赶,随在身边,掏出金镖,对定少年的右腿,一镖打去。那人在林外,不见他追来,心下已是疑惑,赶着回头望去,镖已到了面前,说声:“不好!”右腿下已中了一下,哎呀一声,栽倒于地。天霸见一镖已经打中,正欲上前摆布,只听得大吼一声道:“黄天霸休得逞能,连伤我二子,怎肯干休?”天霸吃了一惊,掉转身来一望,原来就是那黑脸大汉,一刀已到了腰间。天霸赶将朴刀招架过去,高声骂道:“吴球你这狗才!汝不识好人,与俺交手。今日不将汝这厮生擒活捉,也不知俺的手段。”吴球听他此言,也就高声骂道:“天霸你休得胡言!”两人各举单刀,杀在一处,斗作一团,此往彼来,日光早已落尽。 天霸见天色已晚,想道:“一人在此恶斗,后面又无人前来;虽然不惧怕这吴球,设若为他逃走,那就又费周折。”到了此时,只得倒退了数步,取出金镖向他打去。谁知吴球眼力甚好,见他手一起,知有利器到来,赶着向左边一让,天霸的镖已落于地下。吴球哈哈大笑道:“天霸小子!汝这物件能打别人,焉能伤我?不要走,俺的宝贝也来了。”说着袖口一扬,早有一枝袖箭,向天霸面前射来。天霸也不在意,将朴刀一起,打落一旁。天霸见未打中,只用了个虚张声势,仍然喊道:“吴球!俺金镖又来了!”说着将左手故意一扬。吴球不知道是计,也就防备躲让。天霸进前一步,举起朴刀已到肋下。吴球说声:“不好!”赶着移动脚跟,向后一纵,退去一丈远,天霸一刀仍未斫到。彼此正在拚力恶斗,却好关小西与何路通已到,远远向天霸喊道:“黄贤弟不要将这厮放走了,愚兄等前来助你。”说罢,扑扑两个都到面前。关小西将倭刀一摆,杀上前来,何路通双拐一提,紧紧地打来。吴球见天霸有了帮助,知道难以取胜,不禁大声喊道:“汝等这班狗头,也非英雄好汉,一人斗俺不过,便添了帮手,俺今日放你去了。”说着撇了众人,复行穿入树林。此时天霸见天已不早,虽然有点月光,究竟不比日间,可以入林追赶,只得在林外大骂不止。何路通道:“黄贤弟且莫焦躁,这人不过躲入里面,俺去寻个火种,将这松林烧着,他到何处躲避?那时将他捉住,再要他交出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此叫骂。 谁知路旁喘吁吁地走来一人,听见众人说大人二字,连忙问道:“诸位在此何干?方才听说,可是淮安漕督施大人吗?”小西一听此言,赶将那人一望,虽看得不明白,隐约之间,好像是个喽兵装束。忙道:“俺等正是寻找大人,汝是何人前来问俺?”那人道:“众人且莫问我,究竟大人与你们在何处分手的?为何此时寻访?若说明来,大人自有下落。”天霸忙接口道:“大人是昨日早间,由琅玡镇起身的,一夜未曾回去,我等有保护之职,安得不来寻访?偏偏遇着这对头,他知道大人的下落,再也不肯说出,故尔与这厮打半日。现又为他逃入树林去了。汝果晓得,可赶快说来,俺等将大人救出,随后自保举于你。”那人听了这言语,不禁失声道:“小人跑得苦了,这也是大人命不该绝,因此得遇众位老爷。但不知这里面有黄总镇吗?”天霸见他问着自己,忙道:“俺便是黄天霸,汝有话赶快说来,大人现在究竟如何?”那人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到前面小人当告诉明白。”说罢,匆匆地便向前走去,众人见他言语实在,也就一齐在后面跟来。走了约有一里多路,见旁边有座古庙。那人将庙门推开,让众人进去,然后又将门关上。到了大殿院落,趁着月色,向着天霸等人纳头便拜。众人甚是诧异。小西道:“汝这人姓甚名姓?何以知道大人的消息?此时见面,又何以行此重礼?从实说来,好与咱等明白。” 那人道:“黄总镇!小人不是别人,就是大人在江都任上时,捉住的那王雄。只因近日在琅玡山栖身,昨日奉令下山差事,晌午回山听说:二大王朱世雄将漕督施公捉住,现在吊在茅厕里面,使他先受些秽气,然后剖腹挖心,为绿林中朋友泄恨。小人听了此言,吓得魂不附体,赶紧销差已毕,到那厕屋里一看,果见施大人吊在那里,已是个半死的样子。当时欲想救他,又因一人乏力,救他不出。只得想了一法,如此这般,问明了首尾。”说着,就将酒醉了喽兵的话,告诉了众人一遍。然后又说道:“黄总镇!这事万不可迟延,今夜大人睡在暗室里面,遥想尚不碍事,但是明早便要杀了。方才那个大汉,与我们山上大王很有交情。但是这大汉,何以认得山上的大王?”不知王雄说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二回 众好汉回转琅玡驿三英雄潜入朝儛山 第三百八十二回 众好汉回转琅玡驿三英雄潜入朝儛山 却说天霸见王雄说出施公下落,遂问:“吴球何以与山上大王有这交情?朱世雄又从何处捉住大人?”王雄道:“这吴球虽是个砍柴的樵子,心地却是甚好。虽有一身本领,却不肯落草为寇。他此时怀恨恩公,大约也是平时与王朗等说起大人专与绿林中作对,害了多少英雄豪杰,所以他不服这气,听见朱世雄将大人捉住,也就要去看望。为今之计,若能够将话说明,告知大人是为国为民,并非与强人作对,能将他疑心除去,清他同到朝儛山去,大人包管是万无一失。”天霸道:“他今与我杀了半日,此时即便前去,他也未必相信,而况他出没不定,虽知他住在猫儿墩,方才那林中一带,也不见有房屋,教俺到何处寻他?此时不知大人便了,既知大人在这朝儛山上,拼着俺这身本领,那怕他有千军万马,皆要将大人救出。你且将路径说明,俺此刻便去了。” 王雄道:“小人岂不想如此?只因那座山头,十分险峻,由此前去,有十数里河道,方可得到山下。上岸之后,尽是小路;说连我们本山的人,黑夜之间尚难出入。昨晚朱二大王,就是在吕家庄前面树林,将大人捉住,从后山河路乘船上山。总镇此时若冒险前去,设若误入他埋伏,那时岂不误了大事?且设法将大人救出,随后自然知道。但是这山头,虽不比琅玡山高大,也非比寻常;论你三人虽有偌大的本领,这道宽河今晚皆不得进去,若由后山上去,那路更绕远了。我现在信已送到,此时还须赶回山去,惟恐山上查问。”说着,匆匆地就要出去。天霸一把将他揪住道:“你这人好无见识,方才说河面宽得过不去,难道你来去多是飞的吗?”王雄道:“我岂不想带你们进山,只因我来时节,偷了一面腰牌下山;此时回去,喊那渡船,只要将腰牌取去,自然无事。你等又无这凭据,山上查得又紧,何能混得过去?若是明早将木排推下,趁那无人时节,穿了过去,躲在那僻静地方。等到晚间进去,那时我出来接应,人不知,鬼不觉,将施大人救出,岂不是好?”天霸听他此言,虽似有理,总之一心在施公身上,恨不得立刻救了出来。登时向王雄说道:“你此时快快回去,告知大人,说我等明日定来便了。”说毕,放了王雄,只见他匆匆地开了庙门,回山而去。 此时已交三鼓,三人肚中甚是饥饿。天霸道:“计大哥等人,不知向何处去了。照此看来,今夜是来不及前去,须得将计大哥寻找,到个地方充饱肚子,方可商议干事。”说罢,三人出了庙门,也不问东南西北,顺着月光,一路走去。行不多远,忽见前面来了一伙人,三人疑惑是吴球的党类。正欲上前去问,对面一个哨子早打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计全与李昆、贺人杰一众人等。天霸见是自家人,连忙招呼道:“计大哥!你们到那里去的?我今一人杀了这半日,方才将大人的下落问明;这是什么办法?”当时聚在一处。便将王雄的话说了一遍。计全道:“我们这山东道上,只知道有个琅玡山,谁知道又有朝儛山?但不知这姓朱的又何以与咱们有仇,还是在这山上,大人到此,下山将他捉住?抑是由远处跟随前来,先将大人捉住,然后逃奔上山的?若是由远处跟来,不但大人有了下落,连那个案件也在这人身上。你可曾问明这王雄吗?”天霸道:“小弟也是这般想法,正要问他,怎奈他立脚不定,说此时要赶快上山,惟恐山上查出,那时误事不浅;因此未曾说明,他便去了。但是大哥等在何处会见?为今之计,如何前去?既然王雄如此叮嘱,除却天明,谅难到他山上。咱们此时又饥饿了,左近一带地方,可有处买点食物?”计全道:“黄贤弟!你因这事,也把方向忘却了。由猫儿墩一路穿小路而来,走过这带树林,不就是琅玡驿吗?无论何处,此时夜半更深,也没有吃物买卖。不如仍到馆驿去吃吧!”天霸向四下一望,果然不差。当时随着大众走过树林,但见前面瓦屋如林,知是到了驿馆。众人进得门来,施安早来询问。天霸又将王雄送信的话,说了一遍。便命他去做面饭。稍停做好出来,众人饱餐了一顿。然后天霸说道:“今番前去,除小弟与贺贤侄外,须请何老哥同去一趟,方觉妥当。”何路通道:“愚兄本欲前往,贤弟本领虽佳,但那水面的工夫,未曾习过。愚兄此去,正可助一臂之力。” 说着三人带了干粮,天霸命计全等人在河岸一带接应,吩咐已毕,已交四鼓时分。顺着王雄所说的路程,一路飞奔而去。却巧五更光景,已到了朝僻山下。但听水声潺潺,周围一带,有十数里河面,绕着山根。、天霸道:“这样一道宽河,那里有什么木桥?除非摆渡,方可过去。”正说之间,见对面岸上,隐隐约约有两三个喽兵,在那木排上面好像是撑篙的模样。天霸连忙问道:“何二哥,你看对面何事?”何路通道:“俺知道了,只因这河面宽大,摆渡又费周折,若造木桥又无此工料;必是用篾缆将木头编好,从那边撑转过来,编成了一个极大的浮桥,便人行走,你看前面已到了河中间了。我们在此也不能立足,莫要被他们看见,反为不美。”说着,拖了贺人杰并天霸,到了树林里面,藏着身躯,向对面看去了。不多一会工夫,早见两个喽兵,将一座木排撑过岸来,然后由浮桥上,如飞似地又跑了过去。何路通道:“我们趁此,也可过去了,再迟,有人过来便不佳妙。”说罢,举步来前,运动提功,顷刻工夫,由那木桥上,跑了过去。天霸见人杰年纪尚幼,深恐他不知利害,一时粗心失足落水。只得退后一步,命他先行过去,然后自己方才过去。三人到了山前,天色尚未大亮。那里也有个理解说:每天日落时,将浮桥起去,山上的人便不得私下山去闲游,外面进来的人,也就便于稽查。五更时将桥放下,山上物件方可着人到那沂州城内去买。再说那山上,毫无动静。天霸向着何路通道:“你两人且在那树林背后藏躲一会,俺进去先探个消息,如能会见大人,就此将他背出,也免得惊天动地,为人知觉。”说罢,一个箭步,早上了树头,以高视下,向山内仔细一望,但见有三个关头,惟有头一座关头,甚为雄壮。却好把守的喽兵,不在此处。天霸看明路径,遂由树林穿入里面。不知天霸进去,求得施公否,且看下回分争。 第三百八十三回 入山寨窥望雄关杀仇人邀请好友 第三百八十三回 入山寨窥望雄关杀仇人邀请好友 话说黄天霸见关内喽兵不在那里把守,随即一个蹿身,到了里面。只见头关之内,一个大大的兵房,约有四五千喽兵,睡在里面。兵房一带,皆挂着那些弓箭之类。当中六扇屏门,门上皆钉着铁钉,绕过屏门,有一个极大的院落;院落两旁栽了些树木。天霸向前走去,约有两箭远近,复有一座牌楼,周围一带,排列着枪炮。当中一门,将倒刺钩钉得密密层层,关闭在上面;门前一连六层坡台,皆是青石砌就;两边又有两座兵房,无非是喽兵把守的所在。天霸正往前进,见有这个所在,知道是第二座关了。要想由当中进去,门既关闭,自然难入,只得复将身躯一纵,蹿到那牌楼顶上。两脚尚未站稳,忽听喀嚓一声,兵房门里早来了一人。天霸吃了一惊,所幸此时交过五更,天将发白,那个月光正暗下去,猛然由黑里望去,尚辨不清楚。天霸只得将身躯缩小,将牌楼的横额遮着自己。只听下面一个人说道:“王三你也该起来了,今日是你的班期,少顷里面有人出来,见我们还未开关,岂不又是倒运?三位大王连日正喜得不亦乐乎,终日里饮酒喝叫。昨日李头目回来迟了,大大王问他在何方耽搁,他说老子开关开迟以致过河不早。大大王就迁怒到老子身上,将差额除去,还打了四十大棍,欲将来治死。幸有智大王说情,保了性命。我看你早些起吧,现在已不早了。”说着,好像小解似的,过了一会,复行进去。天霸听下面无什么动静,仍就转身向里望去。谁知二关之里,又是三关。里面所有埋伏,迥非头两座可比。一带空地约有一里多许,地下连一草一木都没有,一片平阳,好似铺就的仿佛。顶头一连三座大门,皆用铁皮包就,也是两座兵房。再看里面,灯光雪亮,将一座九层台阶,照得清清楚楚。每层台阶上,皆设着擂木滚石,当中一座大炮,高悬在半空,四面皆置就车轮炮。若有外人进来,只要将车轮一开,四面八方,皆可照打。天霸细细看去,晓得它的厉害:又不知地下如此平稳,下面埋着什么物件。正在为难,突然左边来了一个灯笼,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且说且走。说:“施公在石室里,又饿了一夜,打量不曾死,也有个八九分没气了。方才听说大大王下令,命人去看,他如已经要死,便将他拖到聚义厅前,照着智大王所定的,将他开边庭,一人分做两个,把所有的心肝五脏,俱皆取出遥祭那班朋友,为绿林中报仇雪恨。谁知道不但未死,仍比上山时精神好,听说他还大骂大王呢。这不是件奇事吗?”后面两人答道:“大哥!在俺看来,施公究竟何如?”三人你言我语,已到关口喊关。 天霸再一细看,原来左边有一条极窄小路,弯弯曲曲,直抵第二座关下。天霸方才省悟,它中间这条路,尽是埋伏,若是不知它的路径,定然遭它暗算。当时听了此言,知施公仍然无恙,看看东方发白,心下急道:“这三个死囚还不出去,再迟便不好进去了。”正急之间,只听呼隆一声,关上横闩早已落下。一声响亮,关门大开,三人走了出去。天霸趁着此时,蹿身下来,由那条小路,飞奔而去。到了前面,却是一个小小的铁门。天霸在前正想摇动,忽然里面有人一推,将门开下。天霸吃了一惊,赶着一个箭步,蹿到上面。谁知里面那人,早已看见。低声喊道:“黄总镇你来得正巧,是小人在此。”天霸见有人招呼,低头向下一望,乃是方才送信的那个王雄,也就飞身下来,向他问道:“大人究竟怎样了?你何故此时出来?”王雄道:“小人幸亏早到山上,不然几乎为大王查出。却好我上山时,已是三鼓以后,到了暗室里面,才将总镇的话回明大人。聚义厅上查问,说大大王立等大人到厅上问罪,幸亏回了一番言语,方才挽回。直至五鼓以后,始行安静。小人怕总镇已到山上,冒险前来,反误了大事。因此随那里面的喽兵一同出来,却好在此遇见总镇。就此尚无人知觉,赶快出去。山外左边有五六里地方,有个马房,是从前盖的,现在破坏不堪,久无人到。大众可在那里藏躲一天。到了二鼓以后,再由这一路进来,小人总在这里接应便了。”天霸听他所言,又见天色欲亮,只得说道:“大人在那里,俺便不去了。但是这里面路径不熟,夜间前来,又多一番周折,汝必要到此方好。”说毕,仍由原路出了头两座关头。只见那浮桥上面,已有许多人来往,所幸相离尚远。天霸赶着运动功夫,穿到树林里面,对何路通说了一遍。依着王雄所说的那个马房,一路而来。果然走了六七里路,渐渐离山后不远,却有一所破屋。四面八方,无人来往。天霸道:“想必就是此处了。”说罢,当先到了里面。何路通与贺人杰两人,也就随着进来。但见些朽坏的马槽,余下也别无物件。当时三人便在里面藏躲,专等二鼓以后便去干事。 话休烦絮,单说曹勇自从施公捉至山上,便喜得眉飞色舞,更兼智明要报关王庙大仇,更觉十分高兴。一夜之间,叫喽兵到那暗房里去,去了数次,皆见施公精神陡长,毫无受苦的神情。曹勇见喽兵如此回复,向着智明说道:“这施不全究竟是何人转世,便如此强硬?从昨日下午被捉,至此时未进饮食,而且被捆受苦,仍然不觉得伤损。照此看来,虽饿他两三日,也不得就死。咱们此时正是高兴,何必要到那地步方才下刀?此时将他拖来,照着你的法则,由脊背下刀,用那开边庭格式,断送了他性命,岂不爽快?”智明道:“大哥有所不知,这赃官既来山上,若是咱们自家处死,既便说与人知道,绿林中朋友,也未必相信。咱们山上的威风,以及朱二哥英名,也不能大振。在小弟看来,莫若等至天明,命喽兵去到琅玡山,将那王朗这一班英雄,请至咱们山上,饮酒杀人,使他们亲眼看见,如此也觉得咱们公道。便是日后绿林说起,也该称赞。”曹勇听了此言,不禁大笑道:“还是智贤弟言之有理,此时可教这赃官多活几时。”说着便命了一个小头目,等天明开关,由山后小河,到琅玡山去请王朗。 再说飞云子得了琥珀夜光杯,自己便匿迹京中,打探事后的消息。到了次日,听见街坊传说,昨日大内里面失去宝物,现在皇上召见施公,命他捉拿强盗。飞云子听了笑道:“施不全你也太糊涂了,天下事,你可奉旨承办,这件事,也要追究,可知我此次前来,也是你种下深仇,用这事来害你。莫说你倚仗的这一个黄天霸,便有十个黄天霸,能奈我何?既是你为这案出京,我虽不做你的对头,那王朗面前,也不能不去交代。”到了次日,果然施公回任,他又就跟在施公后面,一路由山东而来。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四回 献宝杯云鹤说威风报喜事王朗消仇恨 第三百八十四回 献宝杯云鹤说威风报喜事王朗消仇恨 话说飞云子得了琥珀夜光杯,随着施公到了山东,将宝杯交下,远走高飞。忽见施公在琅玡驿住下,知道他为访这案件,也就自己拣了客店住下,夜间出去,探问消息。你道他为何不就去寨中?只因他并非是杀人放火的强盗,知道施公是个好官,此次进京,也是出于无奈。总因他有这身本领,加之王朗又有深交,若不前去,反说他失了义气。此时见施公在此,深恐一到了山上,王朗复将他绊住,请他害施公,所以想暂避一时。不料到第二日,施公就为朝儛山捉去。飞云子得了此信,心下想道:“不趁此还了这事,随后事件,愈加多了。”次日便回到琅玡山上,早有喽兵禀知里面,适值王朗与一班强寇,在聚义厅议事。喽兵说道:“现在云老爷已上山来了。”王朗听了此言,便起身来至山前。早见飞云子到了关口,彼此见面,携手而行,直至厅中坐下。 王朗首先问道:“兄长此去,事件如何?前日曹勇大哥,还着人来问,究竟这件宝物,可曾到手?”飞云子道:“宝物是取来了,不是愚兄夸口,非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得此宝物。自从那日离山,到了京中已是正月十四。北道上虽走过数次,京城里面,却未经久住。那大内里,更未去过。那日晚间,先在琉璃胡同,寻了一家客店住下。到了三更以后,窜出了寓所,那街坊上面,还是来往的行人,加之月色又好,两边铺面,所有灯球,点得如灯山一般;当时内宫太监,也有出来观灯的。愚兄便随他们混入里面,先将路径看熟,以便次日动手。十五这天,由早至夜间,满街闲人,络绎不绝。那些灯球,也说不尽五光十色,天上人间。凡到一段街坊,皆有那武职官巡察,愚兄也就在各处游玩了一回。到了三更以后,方渐渐游人稀少。此时见天色不早,也就不回客寓,直向大内而去。到了里面,谁知许多穿宫太监,以及值殿的侍卫,仍在那里看守。愚兄那时便伏在屋上,听下面的动静。那时午门外转了四更,这许多人始纷纷退去。末后来了个掌院太监,向那二人说道:‘汝们在此看管一会,少顷五更便可换班,免得此时收去,明日又要费事。’说罢,他也去了。愚兄还怕下面有人,赶着将瓦揭去两片,向下面一看,那看守的两人,已在那里吃酒。虽然此时尚未走尽,若不趁此下手,便永远不得到手了。只得用了一个缩身法,将身躯钻入里面,蹿到供桌面前,正要动手,无奈皇家的宝贝摆满案前,也不知这杯子设在何处,但见那二十四碟果品,全是那些珊瑚翡翠玛瑙水晶雕就的器皿;还有些核桃大的珍珠,酒杯大的猫眼,以及乌金盆,铁珊瑚等类;无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时见有这许多宝物,其中独无这御杯,正要移步细望,那班看守的人,已站起身来。愚兄彼时急中生计,赶着用了个鬼招手,右手一起,将御案前两副烛台,全行熄灭。随即由桌上拿到手上,果见正中间有只雪亮的酒杯,杏黄颜色,润泽非常。就此顺手取杯在手,仍由那原来的瓦屋,钻到上面,回到寓中。刚欲动身,已交五更了。”说罢,将那夜光杯取出,递与王朗。 王朗接杯手中,细细地一看,见是有生以来,目所未睹。这杯子规模,比寻常的酒杯略大一套;现出一种鹅黄的颜色,既薄且静,与鸡蛋壳相仿。上面绣就的一派山水,再由山水里看去,如吞云吐雾,仿佛两条龙盘聚在里面,头角爪牙,无不活现。王朗夸赞了一番,一面令人摆酒,为飞云子接风。一面向他说道:“这件宝物,非寻常可得,兄长既然取来,也该命人到朝儛山去,将盖世大王曹勇并朱世雄、尹朝贵、智明等人,请到山上,珍玩一番,然后将它送至齐星楼上最高一层,以杜人来盗取。”飞云子尚未答言,只见一个喽兵跑上厅来,向着王朗说道:“禀大王!朝儛山大王,派了头目朱童,前来请大王上山,说有天大的喜事,在明日去做。大王去与不去,还请示下。”王朗答道:“曹大哥你也太鲁莽,你那里的喜事,总比不得琥珀夜光杯重大。既可将施不全报仇,又得了这件宝物,岂不是喜上加喜?”当时向喽兵说道:“汝且命来人进来,咱们有话问他。”喽兵答应下去,顷刻将朝儛山的人带上。王朗问了一遍,不禁拍案叫道:“这可算一时双绝了。咱们去盗此杯,也不过为施不全这一人,现在人杯两得,真乃意想不到;”随即向飞云子道:“不料兄长去后,曹勇又命朱世雄入京,一路追赶,也不过为施不全这一人。现在仇人见面,正好为众英雄报仇雪恨。曹大哥既来招请,兄长也该前去一趟。” 飞云子听了此言,心下说道:“我当初本与他说明,将杯盗来之后,随我到何地方。他此时却不提此话,现在若遽然说明,反而不得走脱。”当时笑道:“朱贤弟此次也吃苦了,贤弟且与来人先去。愚兄稍息征骖,明日定到。这御杯既交与贤弟,愚兄之事已毕,也落得去看一看喜事。”原来飞云子这句话,却暗藏别见,王朗一时正是高兴,全不以此言留意。当即笑道:“这宝贝既到我山上,理应镇压山头。只好等大众前来再看了。”说罢,命喽兵将楼门开了,自己上楼,将那琥珀夜光杯收在顶上一层,那个八门柜内。然后下来,陪飞云子吃了酒,遂与朝儛山的喽兵下山而去。这里飞云子见他去后,回到自己房中,将随身物件打了个包裹,也就不辞而别。就此一去,直至大破齐星楼,方有他交代。 且说曹勇打发喽兵去后,直至上灯时候,又向智明说道:“王朗离此也有数十里路程,今日晚间断不会前来,你我此时何不到暗室一走,若施不全尚可支持,便等客来,再行处治。若已经要死,不如将他剐心剖腹,将个空尸骸留放在此地,以为凭据。不知贤弟意下如何?”智明道:“俺便与你去,将他数说一番,问他那破关王庙的英雄何在?现在既已到此,也教他知道是自作其孽,不可挽回。看他若何解说,我恐他此时也悔之无及。”说罢,两人哈哈大笑,一同到暗室里来。不知施公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五回 贺人杰拼力救施公黄天霸飞镖伤曹勇 第三百八十五回 贺人杰拼力救施公黄天霸飞镖伤曹勇 却说曹勇与智明、朱世雄、尹朝贵来到暗室里面,先向那喽兵问道:“你在这里看守了两日,施不全此时究竟怎样了?”喽兵道:“捆在这里面,虽是动弹不得,但有一层,令人奇怪!饿了一日两夜。居然毛皮不变,一点伤损没有,终日里仍是骂不绝口,连小人皆为他骂厌了。”曹勇大怒,便与尹、朱说道:“不待王朗到来,在我看来,再将他饿十朝半月,恐也不能将他饿死;倘耽延时刻,为他手下知道;不如此时将他治死,免得后患。”朱世雄道:“汝且随我进来,单看这赃官有多大的气力,竟如此难死!”说着与曹勇、智明等人到了里面。此时施公已知天霸到了此地,放心大胆,向曹勇骂道:“你这班狗强盗,平日横行不法,应该早早伏诛。本院乃朝廷大臣,竟敢拘辱此地,倘能悔心收过,将本院送入府城,或可既往不咎,全其首领;若仍目无法纪,本院今日虽死你手,一旦天兵到来,将你等捣巢灭穴,鸡犬不留。”说罢,仍是大骂不休。曹勇听了大笑道:“汝死在头上,还用这花言巧语哄骗众人。可知你作孽太多,仇人过众,俺倒也想将你活命,但恐那死鬼阴魂不肯甘休。你也休得妄想了。”尹朝贵道:“大哥!你还同他说什么言语,不如就此抬至厅前,三刀两斧将他完了。随后再将那黄天霸等人捉住,碎尸死段,以报大仇。”朱世雄也道:“依咱的意思,昨日上山时,就要将他处死了。智贤弟偏想出许多花样,留在这里,直至今日,仍然未死,反被他千强盗万强盗骂了许多。我等先后皆送他一死,等什么王朗?只要有这赃官的尸腔首级,还怕人不信吗?大哥平时性子最急,今日这件事,反懈怠下来。你道可恼不可恼?”曹勇被他二人你言我语,说得气涌上来。又听施公仍是不绝地痛骂,就大怒道:“你这厮也自寻早死,本想让你再活些时,等俺一个朋友到来,慢慢处置,谁知阎王簿上注明在此,不能等到夜间,今晚不令你重重地快活一番,还道强盗认真怕你。两位贤弟!可就此动手,将他送往厅前,听俺动手。”说着,只见朱世雄、尹朝贵两个一声答应,走到里面,早将施公平搭出来,一溜烟来到聚义厅,将施公摔下,早见曹勇教两个喽兵,端一口油锅,一张大凳,所有那麻绳钵头,以及火炉柴炭之类,无不各备齐全。然后曹勇又命那宰坊的喽兵,先将施公捆起,四马攒蹄,并在一处。正要向大凳上推去,忽见两个执刀的哎呀一声,向后一仰,早已栽倒在地,将手上那柄刀,摔去有五六尺远近,一声响,正落在智明身旁。 众人不解何故,反向喽兵骂道:“你这杂种,好不济事!还未开刀,就摔了家伙,还能管这买卖吗?”正说之间,又有第二个上来,谁知尚未起身,厅口噗噗两声,早下来一人,高声喝道:“曹勇你这狗头,敢杀朝廷命官,俺黄天霸来也!”说着,就是一刀,向曹勇砍下。众人不提防,忽听黄天霸三字,如霹雳一声,所有喽兵,没命逃去。此时智明虽在后面,到了这地步也就不能不去动手。赶即跑到面前,将上面一把虎皮交椅抢在手中,便来与天霸抵敌。谁知天霸一刀,向曹勇砍下,曹勇也是个手无寸铁,仗着身体便灵,便用了个燕子穿帘式,两足往下一顿,早到天霸背后,顺手将腰一弯,把地下把喽兵摔去的刀拾在手内,便想赶到施公面前,一刀结果了性命,然后再与他斗。说时迟,那时快,前面厅口,早已进来一人,双锤一摆,认定曹勇打下。曹勇看得真切,急架相迎。尹朝贵与朱世雄见来人已为他两人接住,趁此便飞到面前,各取自己的兵刃,一个单拐,一个飞抓,抢到手中,复奔到厅上。高声喊道:“大哥且莫惧怕,俺两人家伙来了。”说着,又直奔天霸。天霸此时见仨人敌他一人,明知贺人杰已到,深恐为众人缠住,不得分身。设若有人将施公结果,那时如何是好。不禁高声叫道:“贺贤侄还不将大人保出,在此恋战什么?”这句话,把贺人杰提醒,一手舞动飞锤,把曹勇的刀紧紧逼住,一手便将施公身上的索绳,向上一提,往腰间一夹,拚力将曹勇的刀架开,蹿蹦纵跳,早出了厅门。 曹勇见施公被一个后生救去,这个急非同小可,赶着在后追来,大声喝道:“汝这小娃,胎毛未净,竟敢与俺作对!不将你这厮杀死,也不能占这山头。”说罢,也就赶来,穿过房屋,向他赶去。贺人杰见他来赶,虽不惧怕,因腰间夹着施公,不能听其自便。还未蹿出第二座关寨,后面曹勇已到,只听他高声叫道:“前面喽兵,赶快放箭,莫要被这人逃去。”一声招呼,那守关喽兵早已得信,见一人将施公夹住向外奔逃,知是他手下勇士,当时矢如雨点一般,向贺人杰身上射来。此时,前有喽兵,后有曹勇,仗他有通天本领,总不能与这乱箭相敌。贺人杰知事不妙,忽然叱咤一声,掉转身躯,复行杀入里面。黄天霸与尹朝贵、智明仨人战在一处。见人杰已经出去,也就无心恋战,一刀将朱世雄的飞抓架开,撇开众人,撒腿就跑。所幸出了厅外,便见那个铁板腰门开在前面,窜门过去,已见贺人杰为乱箭逼住,不得上前。天霸到了此时,只得将金镖取出,相隔有四五箭远,对定曹勇一镖打去。曹勇此时正与人杰恶斗,见他复转身与自己拚力,也就大刀一摆,对定锤头招拦隔架。二人正是你要我死,我要你亡,不防着后面暗器前来,一刀将锤头隔开,正要还手砍去,忽觉脑后冷风一阵,一物打来。晓得不好,赶着一个进身,奔到旁边,那知已来不及,哎呀一声,肩头上已着了一镖。天霸见已打中,随即一个箭步到了跟前,便想再砍一刀,送他性命。忽听后面智明喊道:“王大哥!快来助战,莫要为这厮走了。”说着,对面来了一个人,如风驰电掣一般,从关头飞下,手执连环枪,向天霸便刺。贺人杰见曹勇中镖栽倒,便想就此拔箭奔逃。无奔智明等见有人来,将天霸敌住,也就一拥上前,来阻人杰。此时把天霸与贺人杰等团团围住。不知天霸等果否能杀出重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六回 出重围人杰失路渡宽河王雄驾舟 第三百八十六回 出重围人杰失路渡宽河王雄驾舟 却说贺人杰见曹勇中镖,正想就此杀出重围。忽见对面又来一人,年约四旬以外,手执连环枪,将天霸敌住。后面智明等人复又拥上。虽然拚力冲突,只是难出重围。危急之间,忽见叱咤一声:“贺贤侄勿得惊惧,俺何路通来也。”言罢,只见朱世雄栽倒地下,眼角上面,流出飞红。何路通双拐并施,早把智明战住。贺人杰见有人帮助,赶着一锤,将尹朝贵打退,转身向外来打喽兵,顷刻之间,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掉转身望着关头,一路飞奔出去。无奈昨夜到此,虽是五更天气,月色微明,从那浮桥而过。谁知此时这一阵恶杀,早已将方向忘却。出了关门,不向原路去走,反向山后而来。一气奔驰,约走八九里地面,看是树林丛杂,不辨东西。心下明知走错路径,想再寻原路,又恐遇见强寇,厮杀起来,那时复又入重地;只得穿林越树,向后逃奔。又走了二三里路途,方将树林走尽,以为可寻大路;再朝前面一望,不禁失声唤道:“大人!大人!天绝我也!”仍是白茫茫一道大河,横于前面。河内连一舟一筏俱无。再朝那树林望去,所幸敌人未来,不得已只得将施公由腰间放下,喊了两声,方才苏醒。见人杰一人在此,忙问道:“黄贤弟到何处去了?此时离驿馆尚有多远?后面可有人追来?设非从人前来,施某已久经没命了。”人杰见施公尚可能言语,乃道:“黄叔父尚在里面,是千总将大人救出的,但是走错了路途,前面这宽河阻住,设若有人追来,那便如何是好?”施公听说,向前一望,也就吓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向人杰问道:“何贤弟也曾到此,何以不见前来?若他能来此,你我便可有命。此时走入绝路,且让我在此少坐,汝可向沿河一带寻看寻看,若有什么渔船,无论何人,先给他些银两,渡过此河。再灭这山寨。”人杰也是没法,只得依着言语,向前寻找。未走了半里远近,见那远滩里,出来一只小船,只有一人把舵而驰。 人杰喜出望外,正要向他叫喊,只见那人远远地招呼道:“岸上这人,可是救施公大人的吗?前面不能回去,赶快由这里下来。”人杰听了此言,疑惑是山上的喽兵,用这话来哄骗,反而不敢答应。再到前面一望,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送信的王雄。连忙地答应道:“施公正在此处,汝可将船拢岸,我去请来。”说着,飞奔到了原处,禀明施公,一同到了岸口,搀扶上船坐下,此时天色已将五更。王雄一面撑篙,一面向贺人杰回道:“老爷们昨日五更到此,黄总镇渡河前去,偷看路径,若非小人细心,在那里等着,请众人在马房去躲,日间便立身不住了。及至到了晚间,曹寨主要摆布大人;智明还想等个客来,再来动手。那时小人倒甚欢喜,若能再停一个更次,黄总镇与老爷们便可进去,那时人不知鬼不觉,将大人救出,岂不是好?偏生那该杀的尹朝贵与二大王,罗罗嗦嗦的说了许多话,把大人抬出厅前了。小人见刀又拿出,锅又抬出,分明是没命的样子,那时眼泪直向肚内流出,恨不能替大人受罪。欲想去杀曹勇,无如又没有本领。正在无法之时,忽有老爷与黄总镇已到,小人又欢喜。忽然对面来了一帮手,此时小人如淋水一般,浑身乱战,怕老爷敌不过;急中生计,赶着又由便门出了后山,驾了这小舟,预备过河,奔到馆驿送信,请那几位老爷们前来接应。不期在此遇见,这皆是朝廷的气运,大人的福泽,绝处逢生了。”说着,那船渐渐地已到了对岸,还未撑篙,只见对面来了数人,一见施公齐声喊道:“大人受惊了!卑职往救来迟,身该万死。”贺人杰再一细望,却是计全、关小西等人。自从天霸走后,昨日一天,未得回信,故此众人前来探访,黑夜之间,不知路径,特地来到此。大众见了施公,便向人杰问道:“贺贤侄!何以你一人将大人救出?黄叔父与何叔父向那里去了?”人杰道:“他两位现今尚在里面,不知胜负如何。众位叔父既来,大人便交代众位了,小侄此时尚要去接应。”说着,李昆先将施公搀扶上岸,与众人保护回转馆驿。忽见王雄说道:“贺老爷,山上去不得了,小人舍命前来,山上喽兵也有看见,此时小人回去,岂不遭他们毒手。而且黄总镇战了这半会,现在天已大明,他岂有不杀出之理?老爷何必再去?”李七侯听了此话,知道他不敢再去,连忙说道:“汝且随大人前去,这篙子交与我便了。”说着,跳上船头,将篙一撑,早去了一箭之地,直往山前而去。 再说黄天霸将曹勇打伤,正拟上前结果他性命,忽然来了一人,手提连环枪,前来帮助。天霸将他一望,知是个绿林好汉,所幸施公已去,又见何路通进来,将朱世雄打伤,心下无所惧怕,当时将刀一起,对定来人,只见刀枪,不见人影。两人杀得不分上下,何路通虽与尹朝贵、智明交手,总不以两人在意。此时见天霸不得脱身,天又渐渐大亮,设若再有人帮助,那时虽杀个对手,何时才走得出去?一时性急起来,双拐一起,左右开弓,将尹朝贵单拐架住,又一面掉转身躯,来助天霸,那人一声叱咤:“该死的贼囚,何人畏汝?这班死囚,俺不将你两人杀死在此,也不知俺的厉害。来得好,吃我一枪。”说着,转身架去天霸的利刀,枪尖一进便向何路通刺下,何路通见他来得凶猛,赶将双拐用了个叉字势,拼力将一枪架过。仨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恨不得你要我死,我要你亡。怎奈那人枪法精通,只见他上下盘旋,把杆枪舞得如雪舞梨花相似,力敌两将,全无惧怯。又战了有一二十回合。天霸虽拚力向前,何路通已只能招架。一人暗道:“天色现已大亮,即便此时出去,那条宽河也难过去。不如先将这厮治死,随后再行走路。”想罢,双拐一架,跳出圈外。此时天霸一刀,向小腿砍去,那人连忙枪头一缩,枪杆往下来掀这一刀,忽然耳边一阵风声,晓得有了暗器,赶将枪杆往外一送,身子往下一蹬,那个石子由头顶过去。不禁高声骂道:“你这无能的杂种,用暗器也不算英雄好汉。咱们一刀一枪,见了高下,方算得正大光明。这暗器能奈我何?若有石子,尽管打来,爷爷怕你,不算好汉。”说罢,手起一枪,赶向何路通便刺。不知路通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七回 助曹勇王朗大施威救天霸人杰重入寨 第三百八十七回 助曹勇王朗大施威救天霸人杰重入寨 话说何路通一石子未能将那人打中,此时反被他一枪刺来,只得复行进前,再来杀住。天霸从昨日到此,虽然带着些干粮,到了向晚时节,已吃得干净,现在战了一夜,已是力尽筋疲,腹中渐渐饥饿。恨不得就此脱身回去,随后再来灭这山寨。无奈山上人并未动手,忽然来了一人,竟至如此厉害,两人杀一,尚不能得胜。此时见何路通一石子又未打中,不禁怒气填胸,连声叱咤:“前面这强盗,本总镇因夜间辛苦,未展神威,汝便如此猖獗,俺便不想出山,看你这强盗奈何俺怎样!”当时将刀一起,跳身到了前面,一个泰山压顶,连肩带背,向那人砍来。那人一枪,正敌路通,忽然后面又来了兵刃,也就呵呵地喊叫,舞动枪,前后左右,直奔他两人命门刺来。黄天霸不敢怠慢,将刀紧了一紧,觑定他的枪头,也是前后左右,招拦隔架。二人此时正混战在一起,远远一声喊道:“黄叔父休得多虑,小侄复杀来也。”说着,人已入了重围,手起双锤,用了个流星赶月,一连两下将那人的枪打开在旁面;随即举动锤法,如泰山一般,只看那人打下。此时尹朝贵、智明两人复见那个小子杀来,知施公被他救出,吓得摇唇鼓舌,惊骇非常。到了此时,又恐那帮助的人有失,只得复提兵器,赶上前来,仍然为黄天霸敌住。那人见贺人杰锤头厉害,惟恐再杀多时,败战下来,反为两人耻笑。存了这个意见,也就无心厮杀,三十六着,以走为上着。等贺人杰等一路锤法使尽,未了一锤有点破锭,赶着一枪,用了足劲,将锤头隔开过去,反手提枪,穿到关外,仍回本山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却是琅玡山的寨主,镇山太岁王朗。自从曹勇命喽兵去请他上山,当时便趁着月色下山而来,到了这朝儛山前,已是四鼓以后。当时浮桥已去,那个喽兵在对河喊了暗号,守山的人方才放船,将他渡过。才进了关头,但听喊杀之声,震动山谷。心下正是惊讶,忽然山里跑出两个喽兵,向着众人说道:“不好了!施不全在厅上,要将他开刀,突然黄天霸与那一个幼年后生,走到厅上,将施不全救去,欲将带出山去。现在三位大王与智大王,俱赶了出来,在二关里面交手呢。你们这里把守好了,莫要被他逃走。大王招呼进去放箭了。”王朗听了此言,不觉吃了一惊,喝道:“这姓黄的,有多大的胆量,他一人便敢来此。我今不到此地,也说就罢;现今既到山下,若让你将人救去,随后那许多大事,何能去做?”因此,也不问情由,便在兵刃架上提了一杆连环枪,纵上关头,前去迎敌。不料又来一何路通用弹子打伤了朱世雄,贺人杰依然将施公救去。此时天霸见那人已走,也就招呼一声:“贺贤侄!何兄长!你我就此走吧!随后再与这厮算帐。”说罢,二人答应一声,噗噗早已身起半空,跳过了第二座关寨。接着,何路通、贺人杰亦是跟随出来。仨人来至山下,天霸赶着问道:“大人那里去了?”人杰道:“计叔父已经接去。现在李叔父也在这里。前面那浮桥,走不回去,随我前来!”说着,飞身在前引路,不多一会,已到岸前。李七侯见他仨人前来,赶将篙子一撑,靠在岸上,仨人噗噗上了船头,一直向对岸过去。天霸问了人杰,方知这船只是王雄得来。不多一时,乘舟登岸,已是日出东方,一路而来,直至向午时光,到了馆驿。此时施公诸人,在馆驿中,正拟着人来探问,见他仨人均已回转,方始改忧为喜。早有施安送上茶来,为大众梳流了一回。进了饮食,然后施公向王雄问道:“汝尚天良不昧,记得前情。本院回任之时,代你保举一声,给你个小小官职,也不负你这一番美意。但是这朝儛山上的情形,以及众人手下名姓,细细道来,本院好命人前去剿灭。”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朝儛山上,并没有什么厉害。所仗的,不过这三座关头,平时虽然打劫客商,却多是在别处动手,便是小人从前为他打劫,也是有一无俩,故一向地方官俱未得悉。大人现在欲灭此山,必先用计,把这宽河,不得使它拦阻。然后命地方封了船只,由水路攻山,方可得计。不然虽有众位一身本领,也敌不过他。而且他手下朋友甚多,一时号召起来,聚集在山上,那时以主待客,听你如何攻打,未必能够取胜。他山上有这大的地亩,一年不下山来,也不至于缺乏。这多是小人身历其境,亲眼看见。大人虽为民除害,也还要三思而行。” 施公听了这番言语,正是踌躇不定。只见黄天霸向他问道:“照你说来,如此难破,方才那个用枪的强盗,难道不是本山的吗?此人姓什名谁?”王雄道:“这人也是强盗,他却不是本山寨主,乃沂州镇那边,琅玡道过去,琅玡山寨主,姓王名朗,我们寨主,与他至好朋友。从智明到了此间,曹勇也将他请过来了,计议两天,方想出一个主见,令他一个朋友,到京干事。”施公与天霸听到这里,连忙问道:“你知道他这朋友是谁?到京干的何事?”王雄道:“当时小人也曾打听,只因他们甚为机密,只是打探不出。后来曹勇又叫智明到京打听,究竟这事可办成没有。朱世雄又说,他是犯事之人,怕遇见老爷们不大妥便,所以自己下山而去。这皆是去年年底的话,不料前日回来,在半路之间,便将大人捉住,这不是意外之祸吗!大人若灭此山,须要出其不意方好,不然反中了他的诡计了。”天霸听毕,向施公说道:“照此看来,那个案件,有几分在这琅玡山上了。但是这王朗十分厉害,手内羽翼人多,一时何能前去?在总兵看来,大人此时权往淮安赴任,然后商议个妙策,破这两座山头,以办那件要紧公事。”施公说:“贤弟之言,何尝不是!但是此去淮安,尚有数日路程,虽然本院赴任,脱离这虎口,无如钦限在即,破这山头,也非一天两日之事。那时羽檄往来,诸多不便!本院何能放心得下?不如身在此间,耽搁数月,俟将此事办竣,然后履新,一劳永逸了。”天霸道:“大人虽如此说,可知这个馆驿,不能防备许多,设若夜半更深,有那意外之事,在总兵看来,那时如何是好!现在如此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听了此言,不禁笑道:“这个主见,大可行得。但不过又打扰人家。”此时天霸对施公附耳,施公但笑而已。不知天霸说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八回 王头目倾心献策施漕督虚己下人 第三百八十八回 王头目倾心献策施漕督虚己下人 却说施公听了黄天霸之言,随即笑道:“这事也可行得,但不过又要打扰人家。”你道他两人究竟何意?原来天霸见施公不肯先行回任,须俟破了朝儛山,方肯回至淮安。犹恐这馆驿之内,不大稳便。曹勇今番受了这大亏,心下定然不甘,事后必着人下山打听。若知施公在这琅玡馆驿,夜半更深,必前来行刺。纵有人防备,只可防得一时,不能日夜守候。因思吕云章乃是这地方财主,那里房屋又多,欲请施公到他家暂住数日。一则来就近等他下山,二则来可无意外之事。就是他们大众,与强人急斗,也可放心前去。故将这话向施公说了一遍,又将前晚寻找施公到他庄上,并在沂州镇饭馆里面,遇见徐德升,以及争中间座位,并与吴球争斗的话,说了一番。施公道:“这吴球究足何人?何以也知本院为山上捉去,莫非也是他一类吗?”天霸道:“总兵前日也如此着想,后听王雄所言,方知这人是个樵夫,平日并不做强盗,此人本领也过去得。但不知这信息从何得来!”施公听说,复向王雄问道:“汝既认得这吴球,可知他这人究竟如何?他如不做强盗,本院为朱世雄捉上山去,他又何从得知呢?”王雄道:“大人倒不必如此疑惑,此人的本性,前夜已与黄总镇说过,至说他得着信息,他每日午后,皆向我们山上打柴,前日定是上山之后,听得人说,将施大人捉住,所以他喜出望外,欲去观一观。莫说此人虽是粗鲁,半生专抱不平,若告知他大仁大义,教他前去,虽赴汤蹈火也不辞。”施公道:“你说他如此好法,本院为国家出力,为民间除害,与强盗种下深仇,被强人捉去,他若稍知大义,理合同天霸等人,将本院救出,方是正理。何为反而喜欢呢?”王雄道:“大人有所少知,所以他成了粗人。他但听曹勇他们一面之词,平时说大人如何贪赃,如何与绿林作对,将人捉去,所有的家财尽行入己,还要将绿林之家小杀个净绝。因此他听了这话,甚是不平。听朱世雄将大人捉住,他所以要来看望。在小人看来,此人乃一勇之夫,若能待之以恩,便可听我所用。大人能将他说之归顺,命他诈入山中,里应外合,此事无不成之理。不然命人入城,告知沂州府,大人将城中所有兵丁,调来听用,再加诸位老爷这般本领,这座朝儛山,方可破去。这皆是小人的意思,还求大人尊裁。”施公道:“本院做官以来,向不肯惊扰地方,秦蔼仁大人,虽是好官,若将兵丁调来,地方上百姓岂不惧怕?汝且不必多虑,本院自有章程。但不知这吴球家中,汝可认得尸!”王雄道:“他住猫儿墩地方,前日黄老爷与他还在那里斗的。”施公听罢,向着众人说道:“汝等连日已是辛苦了,此时可去歇息一番,向晚起来,本院有话吩咐。”众人见施公如此,已猜着八九分,当时天霸命金大力、郭起凤等人,保护着施公,自己与众人,也就前去打盹。 闲言少叙,到了晚间,大众醒来。齐至施公前请示。施公道:“古人言:‘询于刍荛。’又说:‘匹夫之言,圣人择之。’王雄所说之言,正合本院之意,难得有这吴球,本院相请黄贤弟与王雄,同本院前去一走;如这人尚在家中,望即赶急回来送信,本院预备亲自前去拚着三寸舌,两行齿,说以利害,晓以大义,命他投往山内,约期里应外合,将一干强盗剿除,除了这沂州大害。不知你等意下如何。”黄天霸道:“总兵等深恐大人不行,岂有不肯先行之理。”说着,王雄也到了里面。天霸便向他言说:“这个吴球,你想必是认得了,大人今想自己前去,将为国为民的话,对他细说一番,使他归顺。意欲命你同去,作个引线,你看这事可行得吗?”王雄道:“若果大人前去,小人看来,他必然一心归顺。此时如果前去,他定然在那里面。不过他那地方,不比寻常的所在,恐大人前去,未免亵尊。”施公道:“本院也不是在那里住家,不过闻他这人,有这身本领,徒然误听人言,不能上进。故此前去劝他,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使他立点功业,随后也多得个前程,不湮没他。”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住的地方,虽有地方,却无房屋。只因猫儿墩这个所在,从前有个猫精,在那树林里面,窟了极大的窠巢,青天白日,满山地作怪。彼时被吴球父子打死,恐他窠巢内有余孽,因此下去探望,谁知这下面有五间大小的地方,深也有一丈从深,一片平阳,十分齐整。里面堆积了些獐狍鹿兔,皆是这猫精平时拖来的。适值他无处栖身,见有个地方,便同他义子吴洪,将这些物件收拾干净,改为自己的住所。人要前去,须得走尽树林,由那个方洞下去,方可入内。”天霸听了此言,不禁说道:“怪不得日前与交手,只不见他的房屋,但见他由树林内出来。原来他有这个所在,倒也别致非常。”施公道:“无论是什么地方,本院皆去一走,以表我的诚心。”当时计议妥当,施安做了饮膳,众人吃罢。王雄便在前引路,施公带领着天霸,并关小西、贺人杰数人,一路向猫儿墩而来。 约至二鼓以后,将近三更,已离前面不远。施公步止说道:“我们在此且住一住。王雄可先前去通报一声,说漕运总督施仕纶前来讲话。”王雄见施公如此待下,实是敬服。心中暗道:“朝廷有这样好官,天下自然太平。”一面走着,一面乱想。前面到了树林,本来是常到的所在,走到那大树跟前,便高声喊道:“吴大郎,你可在家吗?”一声问毕,果然有人答道:“王头目,你何以此时前来?寨主买卖可好否?听说朱二大王昨日得了件喜事,我打柴回头,碰见刘老四,方才晓得。次日到镇上吃酒,预备茶后前去,忽然遇见黄天霸那杂种跟着俺走,恐此去露了风声,误了你山的大事。不意他出言不逊,两人便交手,后来不耐烦与这厮动手,也就退到这里面。所恨俺两个儿子,皆为他打伤。你此来干什么?可对我说明!”王雄听了此言,不知为了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八十九回 施大人求贤枉驾吴壮士弃暗投明 第三百八十九回 施大人求贤枉驾吴壮士弃暗投明 却说吴球见王雄喊他,便问道:“王头目,你此时到此何干?听说朱二大王得了一件:喜事,你不在山上热闹,为何到我这里来?”王雄见他仍问山上的事件,一时不便将施公说出,乃道:“我们寨主虽觉得高兴,在我看来,倒算件喜事,恐随后的忧愁愈觉多了。”吴球听了此言,不禁喝道:“王头目你何出此言?你幸亏在这地方言语,若是在山寨内讲说,几位寨主听见,岂不恼你!”王雄道:“我正为此事,所以向这里前来。我看我们二大王,虽将施不全捉住,可知他乃是朝廷的大臣,平日为国为民,方与他们绿林中结下这仇恨。推他的心迹,也是想地方上安静,杀一儆百,使人不为非作歹,做那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并非有心要杀那帮朋友。咱们这朝儛山,虽是绿林中一班,施不全又不曾与咱们见过一面,交过一言,理应各做各事。谁知寨主们不知这道理,自从智大王上山以后,偏把个施不全说成个人间恶鬼、世上魔王,恨不能顷刻之间,将他碎尸万段。虽然寨主想出条妙计,命人进京,朱二大王现已将他捉住,不知皆中了智明的诡计,说是为绿林除害,其实报他的私仇,那里是什么喜事?所以施不全上山之后,次日就出了那祸,依然为人救去了,眼见得不日大祸临身,你老难道不知道?” 吴球听了这番言语,忙道:“你说什么?昨日俺想上山去看这施不全,究竟是个什么样,怎么倒被人救去了!难道就是那黄天霸入山的吗?”王雄道:“何尝不是!便是此人。”说着,就将天霸等往救施公的话,告诉了一遍。然后道:“你看这不是大祸吗?”吴球听了此言,也就十分诧异,说道:“俺与黄天霸战了半日,虽觉本领高强,万不料他有这通天本事,你此时前来,莫非曹勇胆怯,请我上山相助吗?”王雄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因俺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大凡人生在世,皆知道善恶循环,此时山寨上既有了这祸,而且这施公威名大振,是天下之清官,此时又在此间,回想当初实有恩于我,意欲去投他,实是委决不下,因此前来问计于你。”吴球听了他这番言语,忙喝道:“王头目,莫非疯了吗!据你说来,施不全乃天下一个好人,何以绿林中提起他来,是恨如切骨。况且你是个头目,他是个漕督大员,彼此风马牛不相及,焉得说有恩于你?”王雄道:“你老那里知道?其实施不全是屈煞了,小人若不遇他,那还有今日!”当时就将他在江都地方,如何为贼,如何被施公捉住,如何开恩放他,如何赏钱令他买卖,以及施公断案如神,伸冤理枉,虚贤下士的话,说了一遍。吴球道:“你这话可是真的吗?”王雄道:“我今日正无主意,特来问你,那里有一句虚言?我若是一派假话,旨说自己做贼吗?”吴球不等他说完,忙道:“曹勇、智明这几个死囚,俺老子几乎被他们误了,天下有这等好人,我还要与他作对,代你们出气,岂不是不知人事?王头目既是施大人待你有恩,理该投他前去,在这山寨中,终无了局。我吴球恨无此门路,若有这个恩人,虽千山万水,也愿去投他。” 王雄见他这言语,已有投顺之意,忙道:“你老之言,可是真心吗?”吴球道:“谁与你说谎?”吴球即大叫:“曹勇骗得我好苦,将此等好人,说是坏人,叫我吴球岂不被人耻笑!”王雄道:“你老倒不必焦躁,设若施大人到此,你可肯代他出力吗?”吴球道:“你不是说那梦话,他是个堂堂大人,我是个砍柴樵子,他如何到我这里来?若有人引路,我去投他,收下做小吏,也是甘心愿意,留个好名。”王雄到了此时,知他是真心归顺了。不禁道:“大郎不必如此,咱实对你说:现在施大人已经来了,还不去迎接?”说着,便将自己如何搭救施公,以及施公前来的话,说了一遍,吴球听了说道:“王头目,你这话认真吗?”王雄道:“谁同你作耍?我且去请来,好让你相信。”当时便飞身出来,去请施公。 此时施公与天霸等,正在树林盼望。见他前来,忙问道:“吴英雄意下如何?”王雄尚未答言,后面吴球早已跟将出来。一见施公,纳头便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身该万死。此时如梦初醒,有负大人盛德。若蒙恩赏收留,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何敢劳大人大驾,小人这地窖里面,万不敢劳玉趾。倘若不弃,此去不远,有座古庙,且请大人与众英雄暂行歇步。小人取灯便来。”说着,爬起身,复向里面去了。施公见他已肯投顺,心下好不欢喜。当时向黄天霸道:“既然吴壮士如此多情,本部堂便到古庙中权行歇足便了。”说毕,仍是王雄在前引路,到了前日那个古庙内。不一会,早见吴球提着个灯台,后面两人拿了些矮凳茶壶之类,到了里面。先请施公坐下,后向天霸陪罪道:“前日冒犯虎威,多多得罪,还求总镇海涵。”施公道:“不知不罪,本院昨日听见王雄一番言浯,方知壮士是个清白英雄,虽与强寇往来,却是毫不沾染。本院十分敬重。即如黄贤弟、关贤弟等人,从前也做这买卖。初时也不知本院为何人,故江都任上,还前去行刺。后来为本院劝解一番,改为好人,立下多少功劳,做了多少事业。现在身居总镇,耀祖荣宗。莫说本院敬服于他,连当今万岁,也以他为重。那些百姓们更不必说,是歌功颂德的了。凡事在人为,本院一秉至公,上可对天地君亲,下可对阎罗小鬼,以至屡遭不测,遇难呈样,作为也不必说了。壮士既有这一派人材,又有这两手武艺,虽然打柴自食,不做那强盗事业;可知隐姓埋名,与草木同腐。天地生人,皆要立一番事业,方不愧男子丈夫。而况与曹勇等,尚有往来,设若他后来被擒,扳连壮士,有口难辩。事在可疑,岂不以清白的好人,入于恶党。壮士果能真心向上,弃暗投明,便随本院在馆驿中暂宿一夜。明日到朝儛山中,扮为细作,里应外合,除去强人,为地方上百姓除害。然后随本院上任,商议妙计,去打琅玡山,查访那钦限的案件。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这番话,把个吴球说得舒心服意,唯唯无言,伏在地下言道:“大人之言,句句金石,人非草木,焉有不知?既蒙大人如此提拔,小人虽执鞭随镫,皆是乐从,但今夜静更深,小人还有器具,存在此间。大人如肯相信,小人明日早间与小人两子,定到馆驿便了。”说着,便命两个儿子,来与施公见礼。施公问了名字,方知这个是吴洪,那个是吴涛,然后又向吴球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诚心归服,即是明日前去,这亦无妨。但不要有负本院的来意便了。”当时王雄说道:“吴壮士决无反齿,此时请大人先行回去,小人还想在此耽搁片时,以便另想主见,报效大人。明早定与壮士前来便了。”施公见王雄说出此言,不再追问。当时起身,又叮嘱一番,然后与天霸由原路回转馆驿。这里吴球将施公送出了庙门,约走了有二三里路,方告别回来。不知他两人计议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回 行假计入山相助说真情回驿陈言 第三百九十回 行假计入山相助说真情回驿陈言 却说施公与大众回转馆驿。吴球与王雄两人仍到林内那地窖中坐下。王雄道:“你主意是一定无疑了,但是施大人如此恩宽收留你我,若无一点寸功,为进见之礼,自己也觉得无味。但不知智明上山之时,曹寨主与王寨主商议那条计策,欲害施大人性命,究竟是何事。未有数日,朱大王便下山去了,直至前日回山,便将施大人在半路捉住,你可知道这个消息吗?”吴球道:“俺虽有所闻,只因此事,与俺无涉,也就未曾访问。你近来在山,可听得琅玡山云鹤的话吗?”王雄听了此言,方才省悟道:“怪不得近来到他山上,不见那个飞云子,莫非他干出什么大事?”吴球道:“便是此人,听说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到京城内盗取什么琥珀夜光杯,来害施公。虽有这个议论,不知可曾盗来。”王雄道:“如此说来,便实在了。我想朱大王进京,也是为的这事,所以随施大人出京,将他拿去。若想把这事访明,禀明大人,岂不是一件大功?而且施大人方才还说回任了后,再来剿灭这琅玡山,想必也为的这事。访明禀知大人,这事要在山上找寻了。我想你老今夜何不上山一走?姑作听喽兵传说,施不全是黄天霸救去,深恐山上另外出事,特来探访。曹勇见你前去,必将细情对你说知,请你助他一臂。那时便将飞云子的话,细问一遍,然后下山,到馆驿而去,岂不是件大功?”吴球听了此言,甚是有理。忙道:“此去虽好,但是明早不定回来;若施大人见我不去,疑我反悔起来,如何解说?”王雄道:“这事不必多虑,咱先同你的儿子前去,将这话说明如何?”吴球道:“因此讲最好,你同他在此收拾,俺就此前往。”说着吩咐了吴洪、吴涛,各将兵刃物件,收拾已毕,随王雄去投施公;然后自己出了树林,直向琅玡山而去。 且说曹勇自天霸救出了施公,腿上中了一镖,已是疼痛难忍;接着见朱世雄又中了一个弹子,不禁怒气填胸,大声骂道:“黄天霸你这死囚,我到手的功名,又被汝抢去,俺与你誓不两立了!”此时尹朝贵与智明两人,见天霸已走,只得向前说道:“大哥二哥暂且回内寨,遥想这施不全,不过在此左近,那怕他再有多人,也经不起王大哥与飞云子两人的本领。为今之计,一面着人到琅玡山,请王大哥再来助一臂之力,顺问飞云子可曾回来。一面着人下山,打听他的下落。两位兄长在此徒骂,也是无益。”说罢,便命人将朱世雄与曹勇两入抬至寨内。尹朝贵又在外面查点一番,上前那班喽兵,被天霸杀伤的,不下有三十人,死者倒有十余人之多,只得命人掩埋,照旧地布了埋伏。三座关头添人把守,怕天霸等再来破寨。这些事布置已毕,方才回转里面。只见曹勇与朱世雄两人哼声不止。智明道:“天霸这枝金镖用药水制就,其毒平常。所幸小弟这里尚存了些末药,敷了上去,只要一复时,便可无事。”当时便到自己房中,将药取出,向那伤痕敷好,令他睡下,将养精神。朱世雄虽中了一石子,所幸伤痕不大,也用绸子扎好。智明道:“这皆是小弟累得长兄,目今事已至此,不去寻他,他反来寻我。但不知二位兄长,意下如何。”曹勇道:“方才贤弟业已说明,惟有着人去请王大哥,他何以半途而去,莫非他回去,约那些朋友吗?”他四人正说之间,只见那个请王朗的喽兵道:“大王有所不知,那个到京里去的云老爷回来了,小人到了那里,王寨主也是着人来请大王,但听什么宝杯,已经到了。”智明听了此言,不禁大乐道:“大哥不必恼恨了,此乃天助我等。飞云子适巧回来,王大哥此去,必是约他去了。此时我们且歇息一番,到了晚间,他必然至此。”曹勇听见如此,也是欢喜非常,安心养息。 谁知到了晚间,依然没有动静,心下实是盼望。乃道:“莫非王大哥惧怕这天霸,不敢再来吗?他有那身武艺,平时胆量又大,何以今日如此?莫非在半路又遇见对头吗?或者他也是这个想头,不到我这里来,便知道施不全的住处,去到那里行刺吗?”众人你言我语,只是想不出个道理。直至三鼓以后,方见那下山的喽兵,前来回信,说:“小人奉命前往琅玡山请王寨主,那知他日间回山,便想请飞云子前来相助,谁料到房里已是不知去向。再四处寻问,那守山的喽兵说:‘飞云子自王寨主下山之后,便取了自己的物件随即下山,临行时向我等说明,寨主回山,多多上复,说我飞云子事情已毕,从此到他方去也。’因此王寨主听了此言,大惊失色。疑惑他将那琥珀夜光杯依旧带去。当时便到齐星楼上,入门柜内去看,所幸这物件尚在里面。王寨主怕天霸等访出这事,到他山上寻事,因此不敢前来,并命小人禀知大王。若怕山上有事,人少难防,就迅速将吴球父子请来,防备数日。打听施不全动身,即便可以无事。”这番话,把个曹勇说得没了主意,向智明道:“这两个山头,如何是好?”智明见他惧怕如此,深恐他不肯出力。乃道:“大哥这样烦闷,还能干事吗?小弟血海冤仇,我们去请吴球,此人本领比我们强胜几倍,何不就去请他?”正说之间,早有那守关的喽兵,前来禀道:“回寨主,猫儿墩的吴球,现在山前喊关,未敢放他进寨,请示下。”曹勇还未开言,智明忙道:“他此时前来,好极,咱们正想去请,俺同你出去迎接。”说着起身,一路出来,到了头关,赶着将关开了。吴球见是智明,随即问道:“智寨主你们受惊了,小弟傍晚回家,听我儿吴洪道,朱大哥前晚回来,在半路将对头捉住,忽然今早又为黄天霸闯进山来。将他救去,还将两位寨主打伤。若能将飞云子请来,大有裨益。”智明听他言语,便将前后的话,以及飞云子盗取夜光杯,现往别处,王朗不能来的话,前后说了一遍。吴球方才明白,故意对智明道:“照此说来,这大仇是不能报了。”智明道:“小弟岂不知道?只是无人帮助,也没有别法。你老哥素存义气,本要着人去请;此时大哥既来,尚祈助我一臂,将这大仇报过,生死不忘。”吴球道:“贤弟何出此言?愚来此,所为何事?今夜且在此防备一夜,等至天明回去,将儿子喊来。一同到这山上。即便有人来破山,也多一个争斗。”智明此时,真是千恩万谢,将他领了回寨,与曹勇说明,准备人来厮杀。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吴球向馆驿来报信。不知施公得着此信,若何施行,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一回 何路通入水杀巡兵黄天霸拼力战强寇 第三百九十一回 何路通入水杀巡兵黄天霸拼力战强寇 却说吴球打听了飞云子的事件,次日一早,便离朝儛山,向琅玡驿而来,到了馆驿。吴洪兄弟与王雄早已到此,将吴球上山打听虚实的话,禀明施公,施公自是喜出望外。现又见吴球到来,连忙问道:“壮士昨夜前去,所访的事,有无消息吗?”吴球道:“这事小人探明,但是那人现已走了,那个琥珀夜光杯,却是在琅玡山上。”这句话尚未说完,只见黄天霸跳起身来,高声问道:“这杯子真在此吗?那飞云子究竟是何人?何以有这身本领?江湖上并不知此人,你可知他将杯子存放在何处?现在此人往那里去了?”吴球道:“小人但听智明说这人已走,至于到何处而去,连王朗也不知。现在王朗也就为这事,很为烦恼。日夜与那班众好汉商议妙策,共图大事。”天霸道:“既然这人走了,此事倒还易办,咱们既有这多人,又有这一身本领,他一人能盗得来,咱们这许多人便不能盗去吗?”复行向施公道:“大人此次出京,多半为这案件,前日到此,因为这琅玡山名声甚大,也不过顺便一访。不意就闹出这大祸。到了此时,还是在这里破案。飞云子他究竟有多大的胆量,竟敢做出这天大的事来。钦限在即,朝儛山这班狗盗,也没有什么本领,不怕他逃往别方。但是这琥珀夜光杯,既知道在这地方,不若趁早到琅玡山将它盗回,行销了钦限的案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王雄听了此言,赶忙说道:“总镇莫小视他,可知这王朗,他一身本领,不比寻常。无论他山上有数十英雄好汉,就是那齐星楼的埋伏,虽有千军万马,也不得进去。听说从前造这楼时,王朗求了飞云子,数月功夫,始肯将这楼图画下。造成之后,也试验过数次,真是神出鬼没,令人不测。想必王朗将这琥珀夜光杯也藏在上面了。总镇若去打这山寨,恐一时万难打下。除却知道飞云子的楼图,方可去破。不然也莫生妄想。设若朝儛山再招集了好汉,两下联络起来,激成大祸,反为不美。不若仍照前议,先将朝儛山破去,使他失去助臂。然后专打一头,好在这山头有吴壮士内应,还怕不一战而获吗?”计全在旁,听了王雄之言,甚为合理。随即向吴球耳旁如此如此。吴球诺诺连声!当时带着吴洪、吴涛,仍回朝儛山而去。施公见天霸不言语,恐他想出这个主意便要去,当时喊道:“黄贤弟!可恼这智明,关王庙死里逃生,还是不知悔过;复又生出这毒计陷害本院。贤弟今晚不将此人捉来,也不消我这仇恨。”天霸素来以施公为重,今见他发这怒言,只得将王朗的事按下,向施公说道:“大人吩咐如此,总兵何敢不从?但是这里也须人保护。总兵的意思,留贺贤侄同金大哥、郭大哥在家防守。咱们与关小西、何大哥、李七哥今晚前去,将这厮结果了性命,为百姓除害,以报昨日之仇。”说罢,命施安做了面饭,先与众人安歇了一回。直至上灯之时,各人饱餐了一顿,命贺人杰等在家,小心保护。自己与众人,带了兵刃,换了夜行的衣服,直奔朝儛山而来。 且说曹勇自吴球去后,果然智明的药效验非常,到了巳牌时候,已经止痛,下昼时分,便能行走。向着智明说道:“吴大哥今来助我,真是万分之幸。惟恐天霸昨夜未来,今晚必来寻事。必得打听施不全,是否已经动身,方可无事。”此时吴球与他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山上。听了曹勇之言,乃道:“寨主但放宽心,今有俺父子在此,管他什么三头六臂,也叫他做一团肉饼。我等今晚,但开怀饮酒便了。”当时众人听了此言,甚为欢喜。惟有智明一人闷闷不乐,浑身如坐在针尖上仿佛,坐卧不安。一人暗道:“莫非今晚有什么祸事,应在俺身上!不然他们惧不觉得,我何以这样难受?”当时也无心饮酒,便到各处巡察一番。等到上灯以后,仍然不去睡。吴球此时一心想将智明等人灌醉,直到天霸到来,便上前动手。此时见智是如此防备,疑惑他看出形迹,反而不美,不敢再饮。尹朝贵等人,见智明如此,也就带了喽兵,到各处窥探。谁知智明正从里面出来,黄天霸等人已到了山下。只因何路通与李七侯俱有水性,到了对河岸口,已交三鼓。知道浮桥已撤,正在钻身下水,将众人渡过岸来。忽见上流头,咿呀的声音远远而来。李七侯眼力正足,随即向前一望,却是一支巡船,顺流而下。三个喽兵立于上面,船当中隐隐地露出点灯光。何路通笑道:“妙也!咱们正怕费事,那知这厮便来。”说罢,扑通一声,便跳下水去。接着七侯也就下水,两人在水内,将船帮搭住,往下一拖,那三个喽兵,并不提防,只听一声“不好”,咕冬咕冬,一齐栽入水内。两人哈哈大笑。何路通两手一捞,早在水内夹住两人,其余那个喽兵,也为李七侯揪住。复行穿出水面,跳上了船,举起腰刀早将三人杀死,将尸骸摔下水去;两人一前一后,撑过岸来,渐渐离寨不远。 正拟弃舟登岸,忽然那关寨上面,有人问道:“来者何船?为何不打暗号?”何路通向李七侯道:咱们做事粗鲁了,早知道他有暗号,应该方才向那人间明,然后再结果他性命。此时被他识破,那便如何?”天霸这里急道:“咱们已到了此地,还怕他问什么,由他问,咱们上去便了。”说着提了朴刀,蹿到岸上。此时上面的喽兵,听他们回不出暗号,知道不好,赶着举起铜锣,乱敲了一顿。天霸见他鸣锣报信,赶向众人喊道:“诸位哥!就此去吧。”说罢,关小西、李七侯、王殿臣等人,各举兵刃,到了上面。天霸本是熟路,知道头座山寨无什么埋伏,随即带领众人,在前面引路。山上的喽兵见是天霸,正要举兵来阻,早被一刀一个,杀死数人。其余喽兵,向里面喊道:“黄天霸又来破寨了!二座关上,快点放箭呀!”这派声音,早已惊动里面。天霸也不问他是箭射来,认定前日来的路径,直向里面杀去。此时曹勇与智明,正在各处巡查,听见外面的声音,遂将镏金鐺端在手中,复又带了百练飞抓,拚命杀出。智明也将钢刀提在手内,随后赶到。蹿到三关,遇见天霸。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二回 黄天霸大破朝儛山何路通押犯沂州府 第三百九十二回 黄天霸大破朝儛山何路通押犯沂州府 却说黄天霸正赶曹勇,忽见他掉转身躯,左手一抬,早把个百练飞抓对他打下。天霸晓得不好,赶用了个倒扳桨的势,两手将刀护定身躯,脚跟向后一起,倒退有五六尺远近,方将这飞抓让过。曹勇见一下未中,复行飞步前进,认定天霸没命地打来。链索声音,不绝于耳。所幸天霸那口刀,十分锋利,招拦隔架,便捷非常。把曹勇两膀,震得麻酸,只得近身不得,不禁失声喊道:“黄天霸!咱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两次三番入我的山寨,今日这一命同你拚死了!”就把飞抓一手执定,一手镏金鐺,高起双手,两物并用齐施,直向天霸没命地打下。天霸见他舍命地恶斗,一时杀得兴起,恨不得就此一刀,结果他性命,也就精神陡长,拚力前来抵敌。两个人杀在一团,你好似出海蛟龙,欲兴云雨,他好似离山猛虎,去食犬羊,各显威风,不知是谁要谁命。 两人正敌之际,那边关小西见智明来迎敌,不禁高声骂道:“不怕死的秃贼,关王庙被汝逃去,未得施刑。今又死灰复燃,在此作恶。你认得关爷爷吗?”当时将折铁倭刀一摆,跳上前去交起手来。智明见是小西,提起腰刀,便向他胸前刺下。小西将左边一让,躲过这刀,一个旁势,也就一刀向他肋下砍去。智明见他还手,当时不敢怠慢,用了个秋风扫叶势,把身体向前,手拐向后,勒定刀柄,觑定小西的刀,顶面一拦。响亮一声,火星乱进。小西见他将这刀开去,不禁大怒道:“该死的秃囚,还如此猖獗,偏要看汝这腰刀,有多厉害!”说着将身进前一步,舞动刀法,一路砍来。智明到了此时,已吓得心惊胆战,欲想逃走,也不得脱身。只见他上下盘旋,如刀山相似,直向自己的要害砍来。当时只得将刀握定,前后左右,拚力招拦。那知小西这口刀,却不比寻常,碰在刀背上,还可支持,若遇着刀口,便立时损坏。智明不知它是削铁如泥的宝物,正是舍命地招架,忽然一声响亮,自己的刀被小西兵刃早巳削去半段,飞在空中。这一声非同小可,欲想再斗,更是万难。只得大叫一声,转步往寨里跑去。谁知何路通看得清切,飞起一个弹子,直对他左眼打去。智明没命跑来,不提防另有暗器,一个黑影,飞到前面,正欲向旁边让去,早已躲闪不及,大叫连声,鲜血飞出。何路通见石子打中,紧追一步,双拐打来,智明晓得不好,赶着掩住眼眶,复行奔跑。谁知下面有块乱石,未曾看见,一绊一个筋斗,早巳栽倒在地下。后面头小西已经追到,手起刀落,一命呜呼。再行一刀,割了首级。 里面尹朝贵与朱世雄得了个信,赶着拿了兵刃,飞奔出来。迎面遇见吴洪,连忙说道:“吴贤侄,天霸来了,赶快前去助敌。”吴洪听了此言,也就应声答道:“小侄来也!”说罢单刀一摆,直向尹朝贵劈下。尹朝贵这一惊不小,喊道:“吴洪!你认错人了,咱叫你去杀天霸,怎么杀起俺来!”吴洪骂道:“你这狗头,谁是你的贤侄?你现在还在梦中呢!实对你说:俺父亲已投顺施大人了,命我等来灭你山寨,快快将头割下,让俺前去投功。”尹朝贵听了此言,方知中了他计,不禁怒道:“汝这小小匹夫,俺道你父子是个好人,故请上山相助,谁知道反去助敌,真是人面兽心!今日既然负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罢,举手提兵,将刀砍去,两人在聚义厅,便大杀起来。此时李七侯、王殿臣等人,早巳进入寨中,遇见喽兵,举刀便杀。曹勇在外面与天霸对敌,早已只能招架,不能还手。满眼望吴球前来助战,忽听后面一番喧嚷,如天翻地覆一般,一派红光,照耀得如同白日。早见来了一众喽兵,高声喊道:“大王不好了!后寨里面起火了!”说罢,那片哭喊的声音,已震动山谷。 曹勇见大势已去,再见智明已为人杀死了。此时无心恋战,只得虚晃一刀,向前逃去。天霸那里肯舍?朴刀一舞,紧紧迫来,出了头关,但见他向左角一钻,忽然不见。天霸知他有什么诡计,也就不敢前行。提转朴刀,杀入里面,正拟寻朱世雄等人,杀个净绝。谁知第三座关上,火绳一亮,随即响亮一声,如春雷仿佛。天霸这一惊不小,知道是车轮炮发作。正是无可躲避,一时失措,两足站立不定,早已跌入那陷人坑内。那知就此一来,反救了他的性命。原来那第三座关门埋伏已久,欲将车轮火炮开放出来,去轰天霸只因下面曹勇与天霸交手,一时不敢开放,怕伤了自家寨主。此时见曹勇逃走,天霸复又杀入,故此用这埋伏,以便送他的性命。那知天霸一吓,跌入陷人坑内,那许多炮子,皆由上面过去,反而未能伤损。不多一时,炮子放尽。天霸便在下面,一个纵身,复行跳上。喷烟拨雾,杀上前来。早有关小西由里面出来,见天霸在此寻觅,赶着喊道:“黄贤弟!快随我来,尹朝贵已被吴洪活捉了。”说着,只见李七侯、何路通俱皆到了,说道:“咱们到了里面,正寻那朱世雄的踪迹,适巧他迎面出来,咱们就与他交手,打量他也飞不出去,忽听前面大炮声音,深恐这里有失,手头一松,就被他走去,此时再也寻找不着了。”众人聚在这里,喊问,只听那山上的喽兵,哭声震耳。 原来那派火光,是吴球到他那马料房中放了这无情火的。此时天霸见贼首已走,欲想追寻,已来不及。只得高声喊道:“山上喽兵听了,汝等皆地方上百姓,总因这曹勇强寇,诱骗前来,做了这不法的买卖,若能改邪归正,就此将曹勇的妻小并强人羽党,活捉前来,皆免汝等的死罪。”这声吩咐,早见那班喽兵,皆跪倒于地,声称情愿改悔。当时众人一声拥起,一齐抢入内寨,将曹勇妻小全行捉出,复又将那几个亲信的头目,俱皆捉住,送到天霸面前。天霸命李七侯、何路通等人押着人犯,自己前去找着了吴球,带了关小西并吴洪弟兄,将山中所有的埋伏,并那三座关寨全行拆毁。此时天已大亮,命喽兵放下浮桥,一路过河,由琅玡驿而去。 此时,施公正在驿馆内盼望,见他们一夜未回,不知若何景象。忽听门外人声喧沸,听见贺人杰跑了进来,说道:“黄叔父与大众皆回来了。关叔父手里还提了个首级,想必是胜了强人。现在门外招呼地甲,往沂州府投报呢。”施公听罢此言,心下甚为得意。正欲出来瞧看,见天霸与众人进来,将上项的事情禀明一遍。施公道:“贼首虽走,所幸这智明当场格杀,这也是一件快事矣。沂州府离此尚远。此地地甲何人?赶命前去通报。”天霸道:“总兵已命随同何游出前去告了。”且说何路通押着人犯,随地甲一路向府城而来。此时沂州府秦蔼仁,正坐堂问案。忽然值日差上堂禀道:“大人快去迎接钦差,现在朝儛山的强寇,已押解前来了。”秦蔼仁听报此事,吃惊不小。只得命原被告暂退,自己迎接出来。不知如何交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三回 施漕督先回淮安任黄总兵夜探琅玡山 第三百九十三回 施漕督先回淮安任黄总兵夜探琅玡山 却说秦蔼仁听说施公押犯人到沂州来,赶着出来迎接。只见许多喽兵,押着一个强人,两个女子,另外五六名少年大汉,纷纷拥拥,到了大堂前推下。早有地甲上前禀道:“小人琅玡驿地甲李坤,日前漕运总督施大人路过本驿,驻马馆中,访闻本境朝儛山强人横行不法,特命现任总兵黄大人,带领众位英雄,前去剿灭。现在人犯俱由何老爷押解到此,请大老爷发落。”秦蔼仁听了此言,赶着向何路通行礼已毕。邀入内厅坐下,何路通开口问道:“贵府在此为一邦太守,境内有这项强人,不能预期剿灭,叫百姓何以安枕?本游击奉施大人之命,与黄总兵前往山头,现获得强寇一名,名叫尹朝贵,当场格杀了关王庙的逃犯智明,贼首曹勇与朱世雄两人现已逃脱,获得曹勇妻小二人,并几个犯事的头目。大人吩咐,赶快审明,就地正法,发往犯事地方,悬头示众,然后到馆驿复命。大人还有何吩咐?本游击还求销差,不能在此久待了。”秦蔼仁到了此时,已吓得浑身乱战,明知自己的处分,只得诺诺连声,敷衍了了会。何路通也就告辞出来回转馆驿。施公自将吴球父子并天霸等人,夸奖一番。仍想趁此便破琅玡山寨,复取了宝物。惟有吴球同王雄两人,十分苦劝,说请施公先回淮安,然后再来破齐星楼,完那要案。 施公正犹豫不定,到了上灯时分,秦蔼仁早赶了前来。施公当时传他进见,问了一番,知已将尹朝贵与曹勇的妻小正法。其余喽兵头目,俱各具改过切结,恳令归养。施公见所办的尚觉稳妥,立即说道:“本院初到此地,访闻贵府的声名尚好,并将贼巢善后办法,吩咐一番。但是这强人在境,姑息养奸,未免稍耽处分,此后还须整顿方好。但不知那山寨的房屋,可曾理结吗?”秦蔼仁道:“卑府已招呼公正的善役,前去查报。所有房屋,一律拆毁,其余物产,择好归公。余下按名分与那班喽兵,另谋生理。卑府捕务废弛,实具过罪。”施公当下也不过于督责,反而向他问道:“贵府在此,可知这朝儛山外,另有什么强人吗?”秦蔼仁道:“还有一山,有什么镇山太岁王朗,却不十分清楚。”施公便将飞云子盗取琥珀夜光杯,王朗砌造齐星楼的话,对秦蔼仁说了一遍。秦蔼仁回道:“看来此案非急切可破。大人请先回淮安,不然误了任期,反而于事无济。卑府久闻这山有个飞云子,无人可敌。此楼虽王朗本人尚不能破,非将飞云子原图得来,方可有济。此事还要望大人三思。”施公听了此言,知秦蔼仁是个好官。所言谅皆是实。只得命他小心防守城池,自己择定后日起程,先到淮安赴任。那知其中惟有黄天霸与贺人杰两人不服,说道:“这飞云子,也不过是人,难道他制造这楼,便无人能破!照此说来,设若飞云子原图竟无人晓得,这钦限案件终久不破了?好在大人后日方才起程,今夜咱两人便去偷看一番,若取得杯来,也免得往来转折。”两人计议妥当,等施公安息已毕,命李公然与小西两人在家保护施公,自己换了夜行的衣服,各带腰刀,出了馆驿,一路奔驰而去。琅玡驿到山头,虽有十数里地面,怎奈他两人夜行功夫十分纯熟,顺着路径,一路而来。约至三鼓之时,见前面一座高山,峭壁悬崖,树立在琅玡道前面。远远向前望去,但见半山上面起了一座牌楼,许多苍松将它遮盖。两人又走了数里,已至山麓,隐约一带山坡,倚斜而上,此时暮春天气,风势翻腾,把个松林吼得如万斛银涛相似。天霸向人杰说道:“你看这座山头,好一派气概。俺与你便由此上去吧!”说着二人大踏步上了山坡,只见九曲三弯,甚为险峻。好一会,将山坡走尽,见有一片旷地,当中竖立那个牌楼,磐石砌成,约有五丈宽阔,周围皆悬空,有万笏来朝的花样。顶上有块横额,高耸在半空,细细看来,好像是“独居胜地”四字。天霸看罢,向人杰道:“狗强盗如此无礼,你看这四字,自是至尊无上了。”人杰道:“管他则什?俺但前去,把杯盗来,那时他也就惧怯了。”说着,复向山头望去,只见牌楼前面,有座寨门,约离有半里之遥。寨门一带,皆是粉壁高墙,两扇铁门,关得如水关相似。天霸就此便一个纵步,上了墙头,瞥眼向前看去。乃是一个大大的院落,正中一条甬道,两边有十数间廊房,窗桶内放出许多灯光,照在那院内。天霸知是喽兵房屋,随即蹿房越屋,过了二座重门,乃是朝南五开间大厅。上面排列着十八般兵刃,左边有六角月门,月门内是一带曲折廊房,环抱着个抱厦厅屋。对面一个假山石洞,穿过洞去,是一个花园,杨柳画桥,牡丹亭榭,真所谓无美不备。天霸与人杰看了一遍,彼此说道:“这一带地方,皆非正屋,究竟那齐星楼在于何处,必得寻了门径,方好前去。” 正说之间.忽见花园东首,有个船厅,厅旁有个石桥,石桥那面,见了两个十数岁的孩童,一人提着个灯笼,一人端了一个茶托。嘴里说道:“偏生你我晦气?昨日上班,今日便出了这事。他山上的事,与我们何关?我们大王偏如是多事,说替他报仇,将什么黄天霸拿着,碎尸万段。到了此时还未睡觉。一时要茶,一时要酒,我看曹寨主好像个疯子一般,笑一会,哭一会,闹得人不得安稳。这不是倒运吗!”天霸听得清楚,知是曹勇到了这里,赶着将人杰一碰,将身躲入假山后面,等那两个孩子走过,也就提步随后跟来,只见出了船厅,穿过竹院,过有了十数进深房大屋,方到了一个方厅,四方八方,虽在槅扇,那前面有块石板,忽然竖起,里面却现出园门,前有两层坡台,由此进去,复见铜铃响动,依旧还原。天霸看在眼内,不禁诧异道:“这是他会客地方,便有如此关键,那齐星楼更可想而知了。”当时与人杰侧身蹲下,只听里面许多人讲话,有的说:“曹大哥不须烦恼,但求王大哥大事定后,俺们不怕不富贵。”有的说:“咱们这齐星楼,也是人间少有,天下无双。将这物放在当中,一日不得出楼,不全一日不能无事。违了钦限,固然有罪,若来争取,也是死命一条。而况我们这班弟兄,谁人好惹?总之天霸再有通天本事,到了齐星楼前,恐也入于死路。”天霸听了此言,只气得两眼圆睁,双眉倒竖,便想趁此杀入里面。无奈见他有这埋伏,又因齐星楼尚不知在何处,因此将怒气按住,复行与人杰穿过方厅。但见无限的房屋,排列面前,只不知齐星楼在于何处。天霸道:“此时已四鼓了,只不见那个所在,这山势又高,加上这座高楼,岂有不见之理?”说着,两人复蹿到前面,四下看来,不知这齐星楼究在何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四回 入深地问路杀更夫闯高楼放箭伤人杰 第三百九十四回 入深地问路杀更夫闯高楼放箭伤人杰 却说黄天霸与人杰两人,到了高步之处,四下一望,只不知齐星楼在于何处,心下正在着急,忽听远远的一派金声,由东北角而来。天霸不知何故,但听那声音,渐来渐近,到了院前,乃是两个更夫,敲着更锣,四处地巡夜。当时天霸怕为人看见,仍然躲在屋顶,伏在瓦上,以便躲过这两个人。那知人杰性急,一时见找不到高楼,见此两个更夫,随即蹿步上前,到了他后面,提起右腿,一腿打去,只听咕冬一声,栽倒一个。前面那人不知何事,正欲回身来望。人杰举起左腿,复又打倒。两人见是夜行的强人,知道事情不妙,便想喊叫起来,人杰早提过一个更夫,刀柄一抽,刀口向上,刀背向下,在那更夫颈上压定。骂道:“你这狗头,若喊一声,便送你回去。”说着,天霸也飞身下来,将前面那人揪住,也是如法炮制,不许他出声。更夫见他两人,各执明晃晃的利刃,早已将舌头吓短。连忙说道:“爷、爷爷,饶、饶、饶、饶命!”人杰道:“你要性命,俺有一句话问你,如若说明,便放你回去。你这山上,那座齐星楼,在什么地方?快说明来!你便无事。”更夫听了此言,说:“楼、楼、楼楼不是在前面吗?”人杰道:“你这厮死在头上,还要说谎,你说它在前面,为什么咱两人皆看它不见?”更夫道:“爷爷!从我那来处走去,向那边看去,便看见那座高楼了。”人杰还不相信,忙道:“黄叔父!这厮如此可恶,你老爷偏去一走,究竟看有没有。”天霸听了此言,松开那个更夫,交人杰看着,自己到了前面,果然一座极高的高楼,在那山顶上面,只因前面有些大树,将它遮住,因此在下面看来,反而不见。连忙向人杰道:“贺贤侄!这楼看见了。”人杰听了此言,一刀结果了更夫性命。复又一刀,将前面那人杀死。随着天霸,向齐星楼前来。 原来这座高楼共有五层,但看见雕梁画栋,精美非凡。惟有那各处的花式,实在从未见过。头一层,一带栏杆。每栏杆面前,一支花朵。栏杆里面,虽是走马廊檐,却又曲曲弯弯,宽窄不一。大约有五六步的远近,便有小小石墩。墩子上设着一灯,里面便是正屋,却又门径不一,或大或小,不下有一二十门。里面透出灯光,好像有人在里把守。第二层,是个六角式样,每面一个圆门,圆门里又套了一门,门上现出些虎头模样,张牙舞爪,凶猛非常。周围十二个滴水出檐,支在外面,每处瓦角上都挂着两个铜铃。就此两层,已有一丈余高。欲想再向上望,只是看不清楚。天霸向人杰打个暗号,见身后那个高树,有二三丈高,无限的树头,由下至上。天霸便想蹿到树上,再看那三四层楼上,以便到最顶上去。当时将身躯一转,用个晚雀归林势,两脚一升,蛮想落定在树上。那知齐星楼上早已看见,只听灼的一声,顷刻间大树面前早放出一枝火箭。天霸晓得不好,赶着在树头上一垫,一个鱼游送水势,复行落下地来。谁知火箭躲开,只听炮响一声,那一带栏杆,一齐倒下,所有那些花朵,皆变作铁子流星,四下纷纷,直对两人打下。 但听上面喊道:“何处鼠辈?敢偷看俺寨主的禁地!”说着,那石墩上面,灯球忽地一齐燃着,周围照耀如同白昼一般。天霸到了此时,已吓得手足无措。只得将朴刀取在手中,预备人前来厮杀。谁知但听得人言,却不见出来动手。反把个天霸弄得惊疑不定。正转身出去,只听一人喊道:“黄天霸汝这狗头,今既入我山寨,欲想出去,留下头来。”天霸转身一望,正是镇山太岁王朗,手提连环枪,劈面刺下。天霸赶将朴刀架去,让过一枪,随手一刀,也对命门劈去。王朗哈哈笑道:“黄天霸!你也不打听打听,当着我还是在朝儛山上吗?来得好,会我一阵去吧。”说着,枪头在刀口上一隔,身体一掉,蹿到楼前,只见他左手一挥,将那铜铃乱敲。屋中立出来十二个大汉,皆是青黄赤黑白,五色面孔,锤棍斧叉,直向天霸砍杀。此时贺人杰恐天霸有失,只得将双锤一摆,前来助战。那知这十二个人才要动手,复又一派喧嚷,齐声喊道:“王大哥!莫被这厮走了,俺兄弟们来也!”只听扑扑扑穿过树林,八九个强人,手执刀枪,前后夹战。天霸与人杰到此地步,只得将性命置之度外,施开手段,抖擞精神,隔架招拦,与众强寇大杀不止。 王朗在上面,看得清楚,只见他两人两般兵器,左冲右突,惧怯毫无,复又望下说道:“天霸!你是好汉,便上楼来,俺与你杀个人死我活。”说罢,跑到第二层楼上,方角门一启,早飞出一件利器,到了树前,顷刻之间,那树响亮一声,哗啦倒下,几乎压在天霸身上。两人吃惊不小,不知这里面暗器从何而来,赶着拚力杀了一回,不敢再行恋战,一声暗号,虚晃一刀,蹿身逃走。王朗见他两人败去,复行一声吆喝,许多强盗紧紧追来。人杰也就且战且走,到了那花园里面,只见一大汉,挥斧砍来,后有人追,前有人阻,不禁连声叱咤,双锤隔开斧头,复又向前面而去。谁知正向前跑,忽然又见一支火箭,从旁射来。举起锤头,正欲将它打落,那知第二支火箭复又射到,闪躲不及,肩头上又中了一箭。当时,只得忍痛逃奔,寻路而去,所幸前面尚无阻阻隔,一直蹿房越屋,穿出山来,四下找寻,只是不见天霸。心下好不作急,只得在牌楼前等候天霸。 那知天霸在里面几乎送了性命。他见人杰敌住众人,心想:“王朗在那楼前,趁此上去,背后一刀,结果了性命,岂不完事?”当时主意想毕,提起刀便蹿身绕过大树,飞上楼来。谁知到了面前,那个滴水廊檐忽然倒下,圆门一转,出来个蓬头使者,手执许多铁索对面飞来,直向天霸摔下。天霸到了此时,还想向旁躲避,谁知那铁索锋利无比,每圈上面皆挂着倒刺钩儿,早已钩住他短袄。天霸这一惊不小,赶用朴刀将衣襟割去,转身蹿出楼前,直奔院落而去。所幸人杰现已逃走,虽然有人在后追赶,仗着夜行的功夫,胜人一着,也就从正屋蹿到山前。人杰见他出来,连忙喊道:“黄叔父!小侄在此。”说着,依旧聚在一处,过了牌坊,向琅玡道而去。两人一路言语,到了日光东出,已抵馆驿。 关小西见他回来,连忙问道:“齐星楼可易破吗?”天霸道:“俺是绿林出身,英雄好汉,也不知遇了多少。今日遇见这案件,便不能将此害除去,岂不令人可恼!”说着,就将夜间事,说了一遍。人杰道:“但有一件,小侄不解,姑作这飞云子厉害非常,他也不是神仙,那里便会变化?你记得那大树有三四丈高,顷刻倒下。栏杆上的花朵,就改作流星。六角门内又有圆门,这许多暗门暗器,皆人所示见。虽有通天本领,也不能一刀一枪,两下厮杀。何能同那些暗器争斗。眼见得目前破不下来了。”计全在旁道:“贺贤侄!你有怕不知,古人云:‘强中更有强中手。’你道他这齐星楼,是神仙所造吗?不过飞云子用的一套功夫,制就这许多暗器,无非是关捩子生死门而已。只是知道他妙法,便一点不难破了。据我看,还是不可作急,仍然同大人先回淮安上任。那里朱光祖、褚标等人,皆是老走江湖,见多识广,或者他们知道这破法,亦未可知。不然有人知飞云子的大名,然后再大家设法,重破此山。完了那琥珀夜光杯的案件,方是妥当。”人杰道:“叔父之言,固是有理。但小侄肩头中了这火箭,此时疼痛非常,如何是好?”计全道:“此箭不知可有毒药吗,如没有毒药,咱这里尚有药治。”说着,便取末药,在他肩头敷好,令他养息一番。此时施公已经醒来,听得他等所言,知是黄天霸夜间去访山寨。当即将计全喊去,问了一遍,方知这齐星楼的厉害。随即命贺人杰与黄天霸好生歇息,定于次日回转淮安。这个风声传出,早有秦蔼仁率领带来兵丁恭送,施公又将命他以地方为重,平日小心防备,莫为强人肇乱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命他回城,次日一早起程,众位英雄,各乘马前去。夜宿晓行,奔淮安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五回 施大人谢恩任事黄天霸远别回衙 第三百九十五回 施大人谢恩任事黄天霸远别回衙 却说施公一行,这日早间到了淮安城外,早有漕督衙门差官前来迎接。施公亦不另择公馆,随即乘轿到了衙门。此时护院的总督,却是淮扬道代护。当时出来迎接请了一安,预备交卸。所有黄天霸等人皆到院上,忙忙碌碌闹了一番。到了下昼时分,方有头绪。施公择了次日子时接印。天霸等人虽各有衙门,欲想回去看视一番,无奈见接印的时辰甚早。当时众人计议道:“我等连日车马劳顿,此时回去又有一番讲说,不如在此权住一宵,候大人接印之后再回衙署。”于是命人到厨房里面,备了酒肴,大众到了晚间,吃酒已毕,安歇去了。,到了二鼓以后,便起身穿了披风,齐到大堂,两旁侍立。少顷,巡捕官设了香案,三声炮响,鼓乐喧闹,淮扬道差官捧出敕印。施公朝服行拜印礼,然后望门叩头谢恩,升公堂座,用印标封,受僚属贺礼。这些仪制行毕,已是天亮时候。黄天霸候施公退了后堂,众人方来请示,各回衙门。 此时张桂兰久已得信,听说大人回来,连忙着了差官,到院上打听,遂命厨下备了酒席,以便为丈夫接风。所有褚标、朱光祖现在俱在衙门,得了这个消息,也就到里面,向张桂兰说道:“听说你家大人回来了,此时夫荣妻贵,做了夫人,万勿能将这老朽逐出门去。现在预备的何席?赏点我两老吃吃。”桂兰听了,忙道:“老爷子,酒已摆了,你去吃吧。”朱光祖早将褚标拖出。此时天霸到了署内,夫妻见面,自必欢喜非凡。桂兰忙叫道:“贺贤侄那里去?为何不同你前来?”天霸道:“贺贤侄究竟有孩子气,今日一早便同我说,听说关叔父的婶娘,生了个兄弟,他要去望,此时准是去了。”说罢,他的母亲,也就走了出来,与天霸见礼已毕,问了入京以后的话。却巧人杰走了回来,见了张桂兰磕头便拜。然后又向他母亲磕头。此时母亲见他得官回来,自必愈加欢喜。桂兰道:“姐姐真是福气,佳儿佳妇,美玉成双,此时官职虽卑,日后定然重用的。”人杰母亲,也只得称谢一番,说:“承妹妹的提拔。”当时人杰向天霸问道:“黄叔父!那个飞云子,你老曾问过老爷子吗?他们可曾晓得!”天霸道:“我们方才回来,那里就要问起这事。总之,这人也非什么大有名人,不过那座山头有点碍手。”张桂兰听了此言,知道又出了事件,连忙问道:“你们问的是何人?莫非又有什么案件?”天霸道:“何尝不是,不然我们还在京中,那里便可回任。只因皇上内殿的御物,为人盗去,因此大人禀明出京,访此案件。”当时便将元宵佳节,飞云子盗琥珀夜光杯,沂州府施公被擒,以及劝降吴球,大破朝儛山,杀死智明,并自己偕同贺人杰,夜走琅玡山,人杰中了火箭,逃回馆驿的话说了一遍。张桂兰道:“照此看来,这飞云子又不可小看,而且此人必不是歹人,他如与王朗一类,何不便在山中?这总是智明与王朗以义气待他,故此他去盗此物。见说得来犯禁之事,依然远走高飞。我们虽在江湖上多年,可知强人之中,还有好手。且请老爷子等人进来询问,或者他们知道这人。” 当时人杰早已出去,对褚标与朱光祖说知。光祖一闻此言,随即到了里面,向天霸道:“这飞云子可是姓云叫云鹤吗?”天霸见他来问,疑惑知道此人,忙答道:“正是此人,你老可知道吗?”朱光祖道:“这人虽未见过,但他这大名,久听万君召说过的。他说陕西五子,惟有这飞云子最狠,其余什么穿云子,吞云子皆不及他。照此看来,必得将这人访明,细问了他的楼图,然后这案方可明白。但不知万君召现可在家,必得命人前去问他,随后寻找飞云子,方有下落,不然则偌大的天下,从何处得知呢?”天霸听了此言,方晓得飞云子本是个能人。当时又议论些闲言。人杰便将肩头的伤痕褪出,与朱光祖看。朱光祖道:“这必是此人了。不是老汉说大话,凡此道上的利器,无论谁人的案件,到了眼前,未有不知。你这伤痕,却是个云派,所幸入肉未深,不然也没有性命了。”彼此谈论一番,日光已是交午。天霸饭罢,早有何游击、计副将、李参将、关总兵都到了天霸衙门,与褚标、朱光祖两位老英雄请安。天霸又将朱光祖的话,说了一遍,计全道,“黄贤弟总是性急,当时王雄前来,说了飞云子这三个字,俺就知道他不是等闲了。此时万君召既知道此人,且等明日,禀明大人前去,到那里询问。”众人在此议论了半日,复又日光落尽,明月东升,大家便饮酒畅谈,席散回去。 贺人杰虽是新婚,无如殷赛花大破关王庙之后,已随殷龙仍回殷家堡而去,此时到了内堂,母子两人,各叙了些家常的事件。惟有天霸与关太两人,久别闺房,此时张桂兰、郝素玉鱼水寻欢,自说不尽那夫妻之乐。次日,天霸一早起身,同贺人杰到了褚门,见关太等人,已到了里面。当时等施公升堂,堂参已毕。天霸等进入里面,便将朱光祖知道飞云子的话,说了一遍。施公道:“朱老英雄,本院久经阔别,现在仍住在贵提督衙内,何妨就此去问褚老英雄一齐请来,一叙离愫!”天霸见施公如此,只得命人杰先行回去,说大人相请。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六回 说姓名好汉识好汉谈委曲英雄感英雄 第三百九十六回 说姓名好汉识好汉谈委曲英雄感英雄 却说褚标、朱光祖两人见人杰回来,说施大人请他前去。当时两人换了衣服,同人杰到了辕门,来至后厅里面,早有差官报了进去。施公当即起身迎到檐前,高声招呼道:“老英雄一向可好?本院久违了!”朱光祖两人见他迎来,赶着抢上一步,口称:“我等山野村夫,何敢劳大人迎迓!”当时进入屋内,彼此行礼坐下。施公先叙了寒暄,褚标等向施公道喜道:“某等前闻差官传说,大人钧驾已抵前路,知是王眷优渥,复莅此邦,真乃万民之福。昨日大人接印,便当前来叩贺,借叩钧颜,只以山野村夫,不知仪节,反恐有扰大典。顷间才拟趋前,面伸阔怀,不料大人不弃葑菲,遣使相传,实深感激。但不知大人破关王庙后,圣意若何,连日京中有无新政,我等虽不知时事,但道听途说,卿助谈资,尚祈示教。” 施公见他二人说这闲话,那琅砑玡山之事,犹同不知道一般,因自想道:“这必是他想我请问了。”乃道:“本院自蒙诸位贤弟及殷老英雄大破关王庙,除去淫僧,谁知漏网一人,复行为祸。虽蒙主上加恩,宠优眷渥。无奈恩光愈重,报效愈难。此次出京,几为逃犯智明丧了性命,皇家宝物,亦为人盗去,虽蒙众贤弟将本院救出,复莅斯邦。无奈这钦限的案件,未能破获。明知这琥珀夜光杯,在琅玡山里面,只是无人破得,徒叹奈何。以上各情,想黄贤弟已与老英雄等说过,但不知这飞云子,众英雄何以能知此人,尚求见救。”朱光祖道:“我等生长江湖,绿林中英雄,无不知道。后来与万君召偶然谈论,那时也不过是一句闲言,谁知今日果有此事。若要访飞云子下落,除万君召知道,别无一人。”施公听了此言,也半忧半喜。喜的万君召尚能知道,忧的万君召非褚朱两人去请,不肯前来。当时向朱光祖说道:“万英雄既知此人,足见是国家鸿福。但他远在海州,本院虽想趋前,屈躬下问,无奈到任伊始,未便擅离。往来案牍,全未披阅,若命别人前去,又恐万英雄见怪,说本院自高声价,不肯屈尊。有此两层,似皆不妥。老英雄与万英雄交情莫逆,拟想求大驾前去一行,将本院下情,务求转达。然后将飞云子下落,细问一番。务请他同老英雄前去寻找,上为国家出力,下为百姓除害。不但本院刻刻不忘,那百万苍生也受德惠的。” 朱光祖听了这番言语,不禁踌躇了半晌。乃道:“某等自蒙知遇,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岂有万家洼不肯前去之理?但万君召的性格,不与人同,自他回转海州,立志再不出来管世间闲事。即如我等在黄贤侄衙内,他还说我等俗尘未尽,贪恋那富贵场中。即便前去,他亦闭门不纳。想要他出来,更是无望了。”施公见他推辞,乃道:“万英雄性格,本院岂有不知,但此时非江湖中绿林可比,为国为民,一举两得。老英雄与他是莫逆的朋友,前去尚未必行,如黄贤弟等人,皆身有官职,这些人前去,更是火水不入了。”复向褚标道:“褚老英雄与万英雄也是至好,敢求两位同去海州,将本院不得已苦衷,细细转达。万英雄素称直爽;或可鉴本院的诚意,惠然肯来,两位幸勿推却。”朱光祖还是推辞。只见贺人杰走了上来,问朱光祖说道:“老爷子!大人如此言语,你何故总是不去?可知我这肩头上,中了那一箭,虽然未曾伤命,至今还未合口。设若因此伤了性命,我父亲英雄一世,半路之上,只留下我一人继承宗嗣。那时老爷子也不代我报仇吗?你平时疼我,今日我为人伤害,又有大人如此相求,你竟不肯前去,忍令我这无父的孩子,吃人家暗苦,你平时亦是白疼我了。若是我父亲在日,何至如此?”说罢,站立在朱光祖面前,好像要流泪样子。谁知这番话说来,不但施公与黄天霸等人,听了悲惨,反把个光祖与褚标说得哑口无言。心想:“贺天保在世那样英雄,江湖上谁不知道?现在只有这孤子,即使施大人不令前去,自己看人杰吃人家暗苦也要拔刀相助,为其报仇,方不负义气两字。而况贺天保与大众皆有交情,平时又疼爱这人杰,今日坐视不顾,不独负施大人的这番美意,兼又何以对得起天保?”故听了此言,不觉悲感起来,十分惭愧。 褚标在旁看见,知光祖甚为作难。乃道:“万君召那人,虽然古怪,但以大义相助,未必始终不允,你我两人便去一走罢了。”光祖到此时,也推辞不得,乃道:“非是我明作故意为难,有负大人的盛意,其实此人实难解说。既是你老情愿同往,或者两人以情相待,或者前来,我们明日便去是了。”人杰见他已经答应,自是欢喜非凡。当时向他说道:“老爷子!你可要将他请来,不然我这伤痕一天不好,那就不恨王朗同飞云子两人,专与你这老爷子作对了。里外你这胡须太长,爽性将它拔去,同你拚命。”这番话,反把光祖说得笑起来。本来施公最喜人杰,见他说了这言,虽是戏话,却比自己亲嘱的愈加切实。乃道:“人杰!你也休得无礼。老英雄前去,自会将万英雄请来,何容你在此乱说。”当时便命人摆酒,请朱、褚二人上座,为他送行。两人道:“大人初回此任,我等理合具酒奉敬,为大人洗尘。乃寸意未伸,先叨厚惠,岂不是倒来吗?”当时逊谢一番,大家坐下。朱光祖说道:“此去海州虽不远,但琅玡山一事,非数人可以破得。殷龙老英雄在家,而且他令郎令爱,俱有一身好武艺,出色惊人。若能请他到此,随后借重甚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本院久有此意,且殷赛花与人杰新婚未久,人杰便随本院赴京。此时正思念人杰前往,一则使殷老英雄与佳婿聚会,二则将赛花接到淮安,使他夫妻完合,好侍奉他母亲。只因各事绘纭,未计及此。且俟老英雄赴海州去后,本院使人同人杰前去便了。”人杰听了此言,自是欢喜不尽。天霸亦甚欢喜。当时,彼此痛饮一番,席散而去。朱光祖向施公说道:“大人可有书信吗?”不知施公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七回 回衙门激说朱光祖问路径打倒王大拳 第三百九十七回 回衙门激说朱光祖问路径打倒王大拳 却说朱光祖与褚标席散之后,问施大人可有书信带往海州。施公道:“本院岂可无信,人既不能亲往,简帖复又不周,岂不令万老英雄怪我?老英雄且请回衙安歇,本院少顷写就,命黄贤弟带回如何?”朱光祖道:“如此,某等有去,便可措词了,明早动身,不再来本院请示,俟万君召如何回答,再来禀明。”当时与褚标两人,就此告别,带了人杰,一同回总兵衙门,此时张桂兰与贺人杰的母亲,见朱光祖、褚标两人到衙门,一天未曾回来,正在家里盼望。忽见两人一同走了进来,张桂兰连忙问:“老爷子!可是今日吃醉了,睡在施大人那里,胡说连天吗?不然何以此时才回?”朱光祖笑道:“我倒未曾胡说,偏为这小猴狲说了一番,惹下这件事来,叫我如何办法?”张桂兰就忙问何事,褚标只得将施大人请他到万家村的话说了一遍。张桂兰道:“这事实是难说,即如我父亲回去之后,至今连信息俱无,把个凤凰岭以为他养老的所在,听你有何大事,他不但不肯出去,连好歹一句话皆不开口。万君召叔叔,也是如此古怪,此事确是难行。但施大人如些盛情,贺贤侄又是一个年幼孩子,怪可怜的,吃了人家的暗苦,免不得你老下一番说词,将他请出。好在你老口舌便利,虽然这题目难作,尚不致惹人笑话,说你全无用处,连客皆不会请。”朱光祖听了此言,不禁笑道:“你看你这张利口,先将你父亲说得古怪,同万君召一样性格,不肯出来,露了自己脚步,怕人批驳于你,然后用这派话头来激我,总要将他请出,不然羞也羞煞了。可是你这利口,我也不同你辩,但愿黄贤侄出外十年,终日与那些男子英雄打仗,不回来同你交锋。那时你也就要念佛修心,不说这刻薄话了。”张桂兰听了此言,不禁啐了一声道:“你这老骨董,人家说的正经话,你偏用这话缠人,你便去吧。明日要动身呢。”说着,自己也就回转房去。却好黄天霸也由院上回来,将书信交与朱光祖,然后取出一包银两,与他两人为路费。当时又说了些话,及请他致意万君召,一同前来的言语。然后回转上房。次日一早起身,朱光祖与褚标两人,每人各带了一个包裹,吃了早点,只向海州而来。 原来海州虽是个直隶州,却与淮安毗连,不过三四日路程,便到万君召的所在,虽在海州的乡下,离城也只有数十里地。这日朱光祖与褚标到了海州,先在城外找了个客店住下,向那小二问道:“这一带有一个万家洼,你可知道吗?”小二道:“这个最大的村庄,谁不知道?但是姓万的太多,他们族中,连自己皆认不清楚。不知你去要问那一个万家?”朱光祖道:“他村上有个万君召,这人可在家吗?”小二道:“别人或不知道,好个万英雄,却甚有名望。听说淮安漕督施大人羡慕他的武艺,保举他为官,他只是不肯。现在终日在家栽花插柳,种竹养鱼,享那田园之乐。就连这城内也轻易不到。你老从何处前来?问这镇何故?”朱光祖道:“咱不过与他朋友,便问一声,看他在家不在。”当时小二送上茶水,问了酒肴,与他两人饮食。当晚与褚标歇了一夜,次日一早,给了房钱,直向万家洼而去。行至晌午时候,见前面有座大大村镇,镇外一带尽栽着些杨柳,每棵杨柳中间,夹着杏树。遥想二三月之内,真是个绿荫满地,红杏在林。两人到了镇前,见有个杂货铺子。朱光祖道:“你看这个镇市,好一个所在。为什么与我从前来时不对,莫非咱们走错了不成?”褚标道:“咱虽与万君召认识,他这所在,却未到过。既是你有点疑惑,何不到镇上问他一问?” 当时朱光祖只得进了镇门,上首有个杂货铺子,门首站立个少年,约有三十上下年纪。朱光祖走上前来,打了个拱手道:“朋友!借问一声,这里可是万家洼吗?”那个少年将他一望,见是个过路客商,乃道:“你这人,也不是瞎子,这圈门上明明写的是华家镇,为什么要代它改号,说是什么万家洼?还不为我滚去。你这个老杂种,向着你爷爷罗嗦。”朱光祖看了此人,反觉好笑。心中暗想道:“这厮真是造化,放着俺十年前的性情,早将你这厮一拳打死,俺问你的路,便出口伤人。”当时反笑道:“朋友不必动怒,老朽不认得字,故而动问。既不知道,再问别人何如?”说着便向前去,谁知那少年见他如此说项,疑惑他可以欺吓,当时追了上来,一把将他的肩头揪住,骂道:“老子叫你滚,你便要在镇上胡闹,你要问路出镇门去,这地方不准你到。”此时朱光祖虽然动气,总因自己手辣,不肯轻易动手。反将一肚怒气按捺下来。谁知后面褚标正是忍不下去,当即上前喝道:“汝这少年,如此撒野,俺朋友问你的路,你不知道也就罢了,为何不许他另问别人?难道这镇上是你一人家住吗?还不与我松手,像你这模样,也要在俺面前骂人?”少年见褚标前来说他,当时转过脸来,高声骂道:“你这个老乌龟,老子与他说话,谁要你多言?你来我爷爷就与你作对,只要你认得爷爷的拳头,也不打听打听,爷爷在镇上,谁不知道个王大拳,容你这老杀材的多嘴。” 褚标见他竖起拳头,实是又怒又笑,骂道:“你这个狗头,便叫王大拳吗?你褚爷爷也叫褚大拳,怕你那个大拳遇见俺这大拳,就叫王小拳了。”那个少年听了此言,那里容得下去?当时举起拳,便向褚标的胸前打下。褚标倒也好笑,顺手向外一推,只听咕冬一声,王大拳一个仰面朝天,早跌在地下。当时爬起身来,抱头便跑。嘴里骂道:“你这两个老杂种,在此等着爷爷,总叫你吃苦头便了。”说着出了镇口,飞奔而去。朱光祖笑道:“这人也是倒运,今日遇见你我。但不知他姓什名谁?”旁边那店内说道:“二位爷!这人便是前面万家洼的,此人姓王,你老问万家洼何事?”朱光祖闻了此言,便问他路径,不知那人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八回 见良友入室谈心命表弟鞠躬赔礼 第三百九十八回 见良友入室谈心命表弟鞠躬赔礼 却说朱光祖听那人说出万家洼来,连忙道:“在下正要向万家洼去,不知走那条路径。方想借问一声,偏遇着这杂种,胡乱了一气。”那人见朱光祖年纪虽大,却是甚有精神,知他两人不是个寻常之辈。因指道:“此去转弯向东行去,过了那三岔大路,前面一带树林,便是的了。”朱光祖谢了一声,遂与褚标两人,顺着他指的路径走去,果然到了前面,一派村庄,不下有四五十家户口。朱光祖道:“这地方不错了,他的住宅,还在这庄子后面。”说着,便向前引路,绕过大庄,复向小路走去。远远见一所庄房,排立在对面,庄前一道护河,两边也是栽的杨柳,沿堤一带有几只渔船,在那里撒网。当中一道石桥,横卧在水上,两人过了护河,便是个大大的打麦场,锹锄犁耙,无不齐全。门外高积了一个草堆,高过屋脊,大门口外,坐着个小童,石磴上扣着一匹黄犊。看见有客前来,连忙起身问道:“二位客人到此何干?且请说明,好进庄通报。”正说之间,里面早出来两条恶犬,见有生客,不住乱吠起来。接着又走出一个四五十岁中年老者,向朱光祖询问。朱光祖道:“烦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淮安府黄总兵衙内,有位姓朱的,同一姓褚的,前来造访。”那小童听了此言,忙道:“可是黄天霸吗?”朱光祖见那个孩子甚是怜俐,也道:“便是此人,你何以知道?”小童道:“我家爷爷在家时,常说起什么黄天霸、关小西,我等听熟了。你两老来此有何事件?”褚标道:“稍顷见了你爷,便知道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名字?”小童道:“我家爷也未说过,我又未与你见过,那里知道?”正说之间,早听里面有人招呼道:“朱老叔!褚老叔!你两老什么风吹得到此?小侄屡次思想,欲着人前去相请,又恐这山野村庄,不比得那富贵场中热闹,因此屡屡中止。既然不远而来,且请里面坐吧。”说着,命小童将他包裹携着,向里走来。 褚标四下一看,只见大门之内,一个极大的院落。院内皆种绿竹,过了竹院,便是二门,却是三间矮屋,过去一带竹篱,编就些蘋条等类,弯弯曲曲。一条幽径,下面铺着卵石,穿着竹篱,朝南一个方厅。皆是竹子造就,里面摆设,皆不脱个竹字。上面设了一张竹炕,炕上铺了两面竹簟,正中设一个竹几。竹几上摆的竹根帽筒,下面竹椅、竹桌、竹凳、竹帘、竹窗、竹灯,无物非竹子造成。过了方厅,又是一个院落,中间四棵柏树,清风拂拂,音韵欲流。地下栽的绣墩草,旁边有一个六角洞门,进了此门,却是一个花园,里面海棠、兰草、芍药、牡丹,各种齐备。当中一个六角玻璃厅,里面铺设十分幽雅。万君召将他两人邀至里面。朱光祖道:“老朽一别经年,实深怀想,还不知贤侄有如此乐境,较之前次造访,益发幽逸了。”说着,彼此见礼,下榻而坐。小童送上茶来,然后打了面水,为他两人净面,褚标道:“难怪贤侄置身高尚,原来有此幽境,我等到此,几成俗物了。”万君召道,“二位老叔前来,经过此地,施大人与诸位兄弟可好?诸位可升官否!侧耳听来,好代他们称贺。”朱光祖见问忙道:“某等特地前来,专诚造谒,不知贤弟可能容纳否!”说着,早有小童送上酒肴,请他两人饮食,彼此方才入座。 忽听外面有人喊道:“这两个杂种,连跌我两个筋斗,还未同他算帐,此时到咱这里,哥哥为什么留他,不把他重打一顿,为我报仇,反将这两厮当作客人相待,岂不令我气死?你们这班狗头,为何他来要报知里面,汝等小心是了。早晚令你们认得我的拳头。”朱光祖听了清楚,不禁大笑起来。向万君召道:“听说贤侄武艺越发长进了,两手拳头,长得有水缸大小,不知这话果确与不确。”万君召不解何故,忙笑道:“你两人初来此地,何故拿小侄取笑?人的拳头,那里会如许大法?”朱光祖道:“你说拳头不大,怎么你家有个王大拳呢?没有武艺人,尚称大拳,你这有武艺的拳头,岂不有水缸大吗?”万君召听了,方才明白,忙道:“莫非这厮得罪老叔吗?”光祖道:“他虽得罪于我,我却未与他动手。却是褚老叔气他不过,跌他两个筋斗。但不知此人,贤侄可认得吗?”万君召道:“此人便是小侄的表弟,名叫王陶,只因姑母亡故,无处安身,因此将他留在庄内。无奈他不肯上进,教传他武艺,也不经心,学了几趟毛拳,便自生非闯祸。每日里在那镇上与他人争闹。所幸小侄尚有人缘,因人人看小侄面情,不与他较量。今日又得罪老叔,岂不是自寻苦楚吗?”当时只听得他在外乱叫,随即喊道:“王陶你还不进来陪罪,不知这两人是时常我说的,朱光祖与褚标两位老叔,你有眼不识泰山,还在此乱喊乱叫。”说着,便自己出去,将王陶拖来。此时褚标反不好再说什么。 只见王陶到了里面,向朱光祖道:“咱王大拳,听哥哥吩咐,为你老赔礼了!今日你老跌我筋斗,为你作揖,明日你老将送我命,哥哥还要磕头呢!”朱光祖见他是个半痴,忙道:“贤侄且请坐下,老夫有一言奉劝,大凡人生世上,皆不可以自满。强中更有强中手,何能自以为是?譬如咱与你表兄,本领不在人之下,还以和气为贵。况你本领未曾到家,何能与人交手?下次这个性情,千万要戒一戒方好。”王陶听他言词,只得默坐一旁,无言可对。还是褚标将他邀入席中,一同饮酒。彼此饮了数杯,朱光祖道:“某等今番到此,也是喜者喜,愁者愁,不知施大人此时怎样了!”万君召忙问道:“老叔由淮安而来,不过数日,何以便虑及他人?闻得施大人去岁进京的,皇恩高厚,而且大破关王庙,除去淫僧,久已威名大振。此时出京回任,正是喜事重重,那里有什么愁事?”朱光祖便将智明如何在关王庙逃走,投到朝儛山,曹勇等人到琅玡山上,请飞云子计害施公,盗取琥珀夜光杯,起造齐星楼,以及大破朝儛山的话,前后说了一遍。然后道:“某等此来,正为此事。”说着将施公亲笔的手书,由身边取出,递与君召。不知他所说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百九十九回 辞委任褚标用激词感知遇君召勉应命 第三百九十九回 辞委任褚标用激词感知遇君召勉应命 却说朱光祖将施公的书信取出,万君召看了一遍,方知是欲叫他去寻飞云子的下落。当时冷笑了一声,向朱光祖说道:“这事你两老也空跑了。小侄蒙大人知遇之恩,不究前罪,此恩德没世不忘,理宜为其前去,稍尽微劳。只因其中有两层缘故:一则小侄避居此地,闭门思过,犹恐难周,名利两途,久无此志。此时忽然出去,知道的为宪命所迫,不知的恐笑我无恒。虽承施大人盛意殷殷,屡思保奏,无奈宦途人事,缺然于怀,故小侄不肯听命。如此时可以前去,当日保荐的时节,久已为官。耿耿此心,你两老谅皆知道。二则飞云子虽与小侄有旧,他却远在陕西,自从早年路过潼关,与兄弟见面,当时承飞云子盛意,苦留小侄歇马陕西,不必再回此地;那时小侄心高志大,立意回来。临走之时,飞云子言道:‘但愿你老哥此去,大业能成。设有不然,切莫再来此地。’言犹在耳,何日忘之?不料回转此间,大事未成,依然故我,虽蒙施大人宽厚,得以养晦田间;回转飞云子之言,尚自羞惭无地。此时再到面前,恳求此事,岂不令人愧死?而且他行踪无定,或往或来,还不知现在何处。有此两层,小侄万不能前去。还求老叔回禀大人,另派能人前往,方不有负委任,若命小侄,断不能从。”朱光祖听了,说道:“贤侄之意,老夫岂有不知?故动身之前,久向大人告禀;无奈他谆谆劝导,义不容辞,故此前来一走。但人生在世,与其隐姓埋名,与草木同腐,何如为国出力,留此芳名;虽不做官,未为不可。若说飞云子无颜见他,这话殊为费解;未来之事,岂能预知?那时未遇知公,自然独行其是,古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哲者必知机。’既遇贤人,理宜从顺。此正是英雄的作为,即令飞云子所见,还道是贤侄不敢去会他。在某看来,总宜前去为是。”万君召仍是一言不发。 褚标道:“朱大哥!那时我说不来,你偏不肯相信,可知他果不出吾所料。我如有这样田园房产,虽死在此地,也是情愿;管他什么大人的知遇,朋友们盼望,旁人耻笑,名声好不好,我只求快活便了。难得生个人来,为什么要奔走劳苦?我看施大人,也不思想思想,有人能行的,有人不能行的,一味地苦心苦意,屈己求人,到此有何用处!万贤弟不肯前去,想必知道这个飞云子,有不敢去的缘故,方才如此,何必苦苦地奉劝呢?可惜我等老朽无能,不知道这飞云子住所,若有一面交情,虽万水千山,也要前去一走。一则蒙大人如此看待;二则为国家出力,替主宣劳;三则为朋友助一臂之力;四则虽不做官,也教人敬重,享个大名;有此四件,虽赴汤蹈火,也可去得。而况访人的下落呢?”褚标这一派激功,把个万君召说得开口不得,过了半晌,言道:“你老之言,人非草木,岂有不知!但不过一出此山,更多事故。小侄若执意不去,两老岂不责我!但有一言,先行告禀!此去陕西,有两个月的来往,若到潼关之时,飞云子在家,自是顺事。设或他未曾回去,由琅玡山往别地方,这偌大天涯,尚不知在于何所。既然大人有命,总之将飞云子的楼图得来为度。随后事件,小侄不能过问了。况飞云子之父云逸,其人家法渊源,不可究竟,制造一切,奥妙非常,如诸葛武侯之木牛流马,淮南子飞车等类,无不得其真传。五子之中,长名云龙,次名云虎,三名云鹤,四名云鹏,五名云鹄,飞云子班次行三,凡云逸的真传,他皆学会。所造这个齐星楼,想必另有秘法,俱是他殚心竭虑,始获造成。未必轻易将图取出,这事只好临时再说了。”朱光祖、褚标见他肯去,当自是欢喜。席终而罢,撤去残肴,彼此又谈论了一回。万君召方将他两人带出庄前,观看了一番村景,直至月色东升,始行入内。晚间席散,便在内花园内安歇一宵。依朱光祖两人,便想次日起行,无奈万君召苦苦相留,耽延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三人方才一齐动身,各带包裹,向淮安进发。晓行夜宿,一路而来。这一日已到了淮安城内,当时来至辕门,先命差官进去通报。此时施公正与天霸等人,在里面议论说:“朱光祖有心推却,虽然勉强前去,尚不知万君召果否肯来?设若决计不行,这飞云子无人去寻,齐星楼何日能破?那时误了钦限,如何是好?”天霸道:“大人不必忧虑,朱老英雄不去则已,既往海州,不将万君召请来,他也不能辞责。而况褚老英雄一同前去,即使君召不肯前往,见他两人殷殷劝驾,也觉得不能固执了。”正说间,只见差官进来禀报说:“朱老英雄同万壮士,在辕门伺候,请大人示下。”施公一听此言,自是喜出望外,当即命人请见。一面与众人走出后堂,在厅前迎接。一见三人进来,连忙高声言道:“老英雄回来吗?万壮士一别数年,今始到此,真乃万幸!”说着抢前一步,携手同行,一同到了厅内。君召道:“小人自蒙知遇,片刻不忘,只以山野村夫,不谙世务,虽欲趋前叩谒,不免言与心违。日前接到赐书,复邀驱使,惟恐前途渺渺,报效不周,有负厚望,当即力言推却;无奈朱褚二位老叔之言,言之谆谆,万不敢自外生平,安居乡里,只得趋前请示。但不知大人何以知道这齐星楼是飞云子所造,设若假用其名,虽万某奉命前往,恐亦无济于事。”说着与施公见了一礼,然后与天霸见礼坐下。此时彼此又叙了寒暄,复又提到了这齐星楼之事。不知施公与天霸如何方得万君召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回 万君召远赴陕西城贺人杰三入殷家堡 第四百回 万君召远赴陕西城贺人杰三入殷家堡 却说万君召到了淮安,施公接入里面,说那齐星楼,何以知道是飞云子所造,恐有人冒名,为此欺愚外人,施公道:“壮士不必多虑,此楼本院虽未亲见,据黄贤弟说来,甚为险峻,所有的埋伏,皆是目所未暑。况朝儛山头目王雄,现尚在本院衙门,曹勇与王朗所谋之事,无不尽知。非壮士将飞云子下落访明,将原图得来,此楼万难破去。”万君召道:“岂敢推却?但是飞云子远在陕西潼关口外,若他果在家中,自是幸事。设若行踪无定,再往他方,那时再等小人回来,岂不误了钦限?在某愚见,一面到陕西寻访,一面请大人派人前往,另请能人,先破这山寨。万某此去,断不偷安推却的。”施公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当即命人摆了酒席,众人入座谈心。酒至三巡,施公道:“本院除黄贤弟等人,别无能手。且请壮士先行前往,此处再为设法便了。”朱光祖道:“某等在海州数日,不知大人果曾命贺人杰到殷家堡去吗?”施公尚未回言,万君召接着问道:“可是那殷龙老英雄吗?此人本领甚是惊人,何不请他同去?此外如黄贤弟之岳父、老英雄张七,此两人皆与朱老叔、褚老叔是江湖上前辈,见多识广,本领高强;若得此两人,与众位仁兄前去,何愁此山不破!”褚标道:“据你说来,将这个琅玡山,视同儿戏了。可知你我长枪大戟,虽斗个三天五夜,也不俱人。若是摆什么阵图,设什么门径,不知他的法则,何能去破他?贤侄能将原图得来,那时也要随众兄弟稍助一臂。日前命贺人杰去请殷龙,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施公道:“贺千总已于昨日动身了。”万君召见众人所言,是专等自己前去,当时道:“既蒙大人委任,何敢自外生平,此地既无别事,君召明日动身便了。”施公见他决不迟延,心下甚是欢喜。当时称赞了一番,席终而散。是晚朱、褚众人,也不回去,一齐在此歇息,以便明日送行。次日绝早,便起身出来,取了二百两碎银,送他作为路费。又给了沿途文凭一道,恐此去日期耽搁,脱了盘川;或另有什么案件,或到地方官那里办事。万君召当时接在手中,用油纸包好,揣在身边。然后穿了短衣,装成那武士的模样,带着两柄腰刀,一个小小的包裹,背在背上,别了众人,直向陕西而去。权且将他摆住。 单说贺人杰从朱光祖到海州去后,次日施公便命一个差官,同他向殷家堡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到了庄前。却巧殷强在庄前闲游,举头见是人杰,不禁喜出望外,迎面跑来,向他问道:“贺贤弟!你今日来了,老爷连日正是盼望,不知道大人可曾出京。蛮想命大哥到淮安探问,你我快些进去吧。”说着,命庄丁将他包裹接下,自己一人,先跑进去。人杰与差官进了庄院,早听里面许多笑声,跑了出来,齐声笑道:“我们娇客到了,快些进来,教赛花妹妹放心。”人杰抬头一看,乃是赛花的两个表姐,并殷刚、殷猛等人,接着殷龙也走了出来。人杰赶着上前,请了安。然后到厅前,只见赛花站在厅前,笑容可掬。人杰反不好意思前去招呼。只得向殷龙见礼,然后与殷刚兄弟见礼坐下。殷龙问道:“大人是何时出京?听说又回本任,你此时由何处前来?”人杰道:“小婿从正月十五大内里失去御物,次日皇上命黄叔父擒获此贼,便命施大人回任,一路访获这案。小婿等于十七日,便随大人起程,到日前方抵淮安接印任事。”殷龙忙道:“怪不得久久无信,原来有这些情节,看这钦限案件又要为难;但不知大内里失去何物,这盗取的人,可曾访出吗?”人杰道:“访是访出了,实有许多碍手,小婿几乎送了性命。”这句话,把个殷赛花吃了一惊,忍不住出声问道:“谁人与你作对?现在怎样了?”殷龙道:“怎么讲?可慢慢讲来,与岳父知道。”人杰道:“一时也说不了这案件,小婿前来,无非是施大人的意思,请岳父同破此山。少顷小婿再为细细告知。”殷龙见他如此,只得命人取面水来,送上茶点,使他进了饮食。人杰方将飞云子盗去琥珀夜光杯,黄天霸大破朝儛山,自己夜探齐星楼,及朱光祖到海州请万君召,前后的话说了一遍。 殷龙明白此事,忙道:“我儿肩上的伤痕可好吗?你母亲精神可好?”人杰道:“家母幸尚康健,命小婿请安道谢,肩上伤痕虽未全好,谅也别无妨碍。但不知这个飞云子,岳父可也知道吗?”殷龙道:“北道上面,虽尝听人说及,是什么云家五子,想必就是他了。但是未曾见过,不知他本领怎样。我儿且在此间多住几日,养息伤痕。即使朱光祖到了海州,将万君召请出,既是飞云子远在陕西,非一朝半日之事,便可回来。明日且着人到淮安打听,万君召何日动身的,几时回来,然后你我再行起程也不误事。”贺人杰听了此言,乃道:“岳父之意,虽是爱惜小婿的道理,但大人为这个钦限,日夜焦愁,恨不能立时破去。故命小婿前来,面请岳父助一臂之力。若是在此耽搁,岂不令他盼望?”殷龙道:“他虽着急,你今日才到这里,难道明日便走吗?你岳父自有主见。”当时命人预备酒席,郎舅夫妻,到了晚间,便在后堂畅叙。当时众人酒过数巡,殷龙又问起关王庙之后,皇上升赏如何。人杰将众人推升,以及自己升官的话,告诉一遍。殷龙望着他直笑声不止。向赛花道:“我的儿!人杰居然已升官了。这也是你的命好,八字旺夫。”说着,那胡须皆支开,反把赛花说得面孔飞赤。大家谈笑了一番。然后席散。殷龙向人杰说道:“你连日路途辛苦,今日且早些安歇吧。”说毕,复命殷猛兄弟,各自回上房而去。这里人杰与赛花到了房中,彼此欢爱之情,自是笔难尽述。赛花复问了他别后一番细话,然后彼此就寝。次日一早,便自起身。要知底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一回 小夫妻逃走殷家堡贤郎舅约探齐星楼 第四百零一回 小夫妻逃走殷家堡贤郎舅约探齐星楼 却说贺人杰要起身。只见殷强走了进来,在房外问道:“贺贤弟!可曾起来?”人杰听是殷强,连忙答道:“小弟起来了,哥哥且坐一会,即刻出来。”说着,便披好衣服,到了外面。殷强道:“愚兄此来,非为别事。但是那琅玡山上,究竟如何厉害?若能将飞云子访到,自是好事;设若寻不到他,难道这山头便不去破吗?我想王朗等人,也不过是个我辈,只要将他引出山本,把他擒住,这楼自然可破。即便有埋伏在内,有了人,还怕那御杯不得到手吗?因此愚兄前来询问,但不知贤弟与妹子意下何如?”殷赛花听了此言,也知道他的用意,乃道;“哥哥莫非要去破山吗?妹子也有这个意思;只因他初到此地,不知他可情愿。咱们想施大人如此厚恩,设若万君召将飞云子寻不到,误了限期,固是有那处分。江湖上面,谁不知我们这班英雄的大名,今日为一个王朗,造了这齐星楼来,便无一人敢破,还要寻张找李,求人帮助,岂不为人敢笑?爹爹的意思,虽是爱惜你我,只不想这个道理。想我等此时若能前去将王朗捉住,破了此楼,无论施大人要重重保举,便是万君召、黄叔父等人,也把我们看得起。而且张桂兰与郝素玉婶婶,从前干了许多大事。咱这本领也不在他之下,为何不能去破山头?因此欲想前去。一则恐爹爹不肯答应,二则怕他初来,贪恋此地。那时逼迫他去,设有他虑,爹爹与母亲岂不说我不贤?故尔未经说出。你今既有此意,只问他便了,妹子无有不可。”贺人杰听于此言,正是喜出望外,忙道:“你两人果能如此,岂不是条上策!虽然我肩头上中了一箭,尚无大碍。有我仨人这本领,只要王朗下山,那时不怕他走上天去。不过岳父面前,你们开口,方可行得。若是我去同他说,他必说我伤痕未好,且待痊愈,再行回去。那就无可更改了。”殷强道:“贤弟!你说那里话来?若想告知爹爹,一年也走不了。在咱看来,不去则已,去则不辞而别。好在这条路径,你也走过,到了那里,破得齐星楼更好,不然纵有人受伤,或为他擒上山去,那时再赶回来报信。我仨人,皆是爹爹心爱的人,怕他不去解救吗?”他仨人本是个年幼无知,恃着自己的手段无敌,便把琅玡山看得容易。贺人杰听了这话,不禁喜道:“果然哥哥如是妙计,你我今晚便收拾停当,明日午后,便自起身。”殷强同殷赛花也就答应。当时商议停当,仨人到了殷龙的房内,请安已毕。 殷龙见他一对小夫妻,如一双美玉一般,自是欢喜。当时便吃了早点,又到了上房里,与一班舅嫂等人谈说了一会。殷龙见人杰不提淮安之事,疑惑他安心在此,以待消息。谁知到了晚间,赛花先将自己的动用短衣,并两口利剑,打在一个包裹里面,随手带了铁背花装弩,换了小袖衣衫,大脚裤,铁尖快鞋;复行取了二百银子,放在包裹之内。此时贺人杰已与殷龙吃了晚膳,回转房中。见殷赛花收拾已毕,两人便连衣而卧,安歇了一宵。到了五鼓时分,殷强又过来,肩头上负着一个包裹,身穿玄色短袄,排门密扣,布列胸前,头戴一项英雄盔,滚圆一朵红球,飐在面前,玄色洒花丢裆叉裤,薄底靴儿,手提一柄生铁飞叉,腰刀藏在里面,向着人杰道:“天色现在不早,再迟可有人看见,那时便走不了了。”赛花道:“你我虽然前去,也要留个信下来,使爹爹知道方好。不然岂不说咱等避父而逃?”殷强道:“咱那里已留下字迹,爹爹起来,到我房中,便可看见。你两人不必耽延了。”人杰听了此言,也就催赛花赶快前去。当时仨人到了房外,将窗槅倒关起来,出了檐口,噗噗两声,便由屋上出庄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赶奔前趱。这日已到了沂州府界内,殷强道:“贺贤弟!此地离琅玡山还有多远?你我且寻个客店,安歇一天,打听他山上的事件,然后再去破楼,你道我此言如何?”人杰道:“前面离琅玡驿不远;这地方热闹,虽有客店,但是我等前月在此耽搁了许多日期,总有人认得;设若露了风声,王朗逃走,或使人暗来行刺,那时岂不是多事吗?在俺看,还是另寻个坊店为是。”赛花道:“你如此说,就此前去寻找,惟最要便当方好。”人杰答应了一声,当时转过了那驿站,走了有四五里远近,有个小小村镇,里面有十数家户口,其中有个客店。人杰到了门首,只见个老者向他问道:“客人可是寻店吗?这里面地方虽小,一切尚是洁净;现在上首房内,尚无人住,客官共有几人?何不在此歇马?”人杰道:“此地正好,我去找个朋友便来。”当时转身向外,前来告知了赛花,仨人便在这店中住下。 谁知这地方,乃是个僻静的所在,所有来往客人,大半俱在前面住宿,非到了阴天雨夜,方有人住。这个店中,生意十分淡薄。老者见他仨人,俱是少年,而且又武士打扮,忙问道:“客官由何处前来?到此何干?”人杰道:“只因咱们这朋友,到此地寻亲,忽然身子不快,故在你店中暂歇两日。”当时问了酒肴,送上茶水,然后走去。殷强道:“无论二百三百,今日既到此地,晚上我是要去的;哪怕他是个刀山,我四爷也不惧怕。”当晚,仨人饱餐一顿,在房中养息了一番,到了二鼓以后,每人各带了兵刃蹿出房屋,只向琅玡山而来。行了有十数里路径,又值黑夜之间,到了前面,只见山边上那派风声,如长江大海仿佛,所幸星光之下,尚辨得出东西。人杰前引路,穿林越树,到了半山,那个楼前搭着个更棚,里面点着个灯球,两人在里敲那更鼓。殷强走上前去,将那个更棚一掀,拔出腰刀,一刀砍去,更夫见有人来,赶着起身一望,见是个少年大汉,一刀砍来,早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让过一刀,向殷强跪下道:“爷爷饶命!”殷强道:“你且将埋伏说明,由此上去,还有没有埋伏?俺便饶你这狗性命。”再寻那一个更夫,早巳不知去向。殷强疑惑他逃命去了,出了更棚,便与赛花上山去,谁知方上山坡,未到那个楼门前面,忽然脚上一绊,咕冬一声,栽倒地下。接着一阵铃声,早将殷强陷入陷人坑内。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二回 陷深坑险擒小将中火弹急煞佳人 第四百零二回 陷深坑险擒小将中火弹急煞佳人 却说殷强跌下那陷人坑内,赛花正欲前来相救,复听铜铃声响,半山来了一人,手执大刀,飞奔而至,嘴里喊道:“何处的野囚,前来偷探?不要走,爷爷来也!”到了面前,举起一刀便向殷赛花砍下。原来王朗自从黄天霸与贺人杰两人那夜来后,便知道施公那里总有人来,当即命各处埋伏了许多暗器;半山那个更棚,与这陷人坑,是两个看守。殷强杀死一个更夫,那一个见有人来,便出了更棚前去报信。因此铜铃响动,把殷强陷入坑中。此时这人前来,殷赛花双剑一分,用了个二龙出水势,左手一剑,将刀隔去,右手一剑,对定来人的咽喉刺去。那人见是个女子,也不将他放在心上,见自己一刀掀去,剑已前来,赶将身子偏让于左侧,刀头一转,隔在一旁,两人厮杀起来。那二百个喽兵,齐声喊叫,山谷里面,如千军万马一般。贺人杰赶到面前,见殷强已中了埋伏,惟恐山上再来强盗,赶着双锤一摆,杀上前来。谁知殷强跌入坑内,却是个鱼鳞铁网,铜铃一响,早有把守的军士走来擒捉。殷强晓得不好,遂将生铁飞叉双手一举,两脚在铁网上一顿,便想由坑内蹿纵上来。此时山寨里早已得信,王朗听得铃响,遂向朱世雄说道:“朱二哥,你可赶快前去,怕施不全那里又有人来,交手起来,务必将他引到里面来,等俺活捉这狗头。”朱世雄答应一声,也就提了飞抓,前来争敌。见殷强正往上纵,随即高声叫道:“你这杂种,还想上来!不要动,爷爷来请你。”说着举起飞抓,在坑前护定;两边喽兵一声呐喊,挠钩齐下,早将殷强擒捉上来。人杰到了此时,吃惊不小,随即提了兵刃,即赶上来已来不及。当时一声叱咤:“朱世雄休得逞能,俺贺爷爷来也!”双锤飞起,从后顶上打来。世雄抬头一看,见是人杰前来,知道他的厉害,赶将那飞抓勒定了,足下拚动开来,嘴里招呼道:“尔等赶将那厮押至寨内,请大王前来厮杀。”说着,并力上前,把锤头开去,人杰知道武术有限,遂将锤头乱舞,一气打下,早把个朱世雄杀得浑身是汗。殷赛花与那个人战了六七个回合,忽见殷强被人捉去,心头大怒,双剑分开一个二龙出水,早把那个头颅砍下。两足一纵,到了前面,直向那喽兵砍杀。朱世雄见来了一员女将,深恐将殷强救去,只得舍了人杰反奔前来,将赛花敌住。后面人杰又到,锤如雨点,一路打出。所有喽兵杀得天翻地覆。 王朗在里面听得,正派人迎敌,早一人喊道:“大哥把守此楼,让小弟前去。”钢叉一摆,飞下山来。见殷强正要挣扎,赶着一叉。谁知人杰手段飞快,见他来得厉害。将身躯一矮,锤头高起,隔去钢叉,一手将殷强夹在腰间,便想逃走。蒋责那里肯舍?一声吆喝,所有的喽兵围绕上来。殷赛花见救了殷强,也就放胆宽心,与朱世雄厮杀。两人一来一往,复战有七八合照面,朱世雄只能招架,倒难以还手,掉转身材,直向山逃去。赛花此时也不追赶,上前一步将蒋责敌住。遂向人杰喊道:“你将四哥解下,就此杀向山头。”说罢,双剑齐施,早将蒋责的钢叉逼住。人杰听了这句话,来不及解绳索,在殷强肋下,拔出腰刀,将绳索割断。殷强放开手足,飞叉乱舞,杀上前来。蒋责那里是他们仨个人的对手,高声叫道:“若是好汉,奔上山来,俺与你斗三百回合。”人杰笑道:“汝这狗头,也要逞嘴,俺怕你的埋伏,也非好汉。”说罢,仨人各举兵刃追赶上来。谁知王朗见朱世雄败回,知那些寻常埋伏,擒他不住,随即传令让他进来。当时与众人到了楼前,站立台阶,直等人杰。他仨人见无人抵敌,也就蹿跑纵跳,到了花园,离那个大树前不远,把强还要前进。 人杰知道厉害,赶着喊道:“四哥且住,待俺前行。”当时便想绕过那树木,蹿上楼去。王朗早已看见,刀头一指,霹雳一声,火球飞至。人杰知道不好,随即向旁一让,到了左边;谁料殷强随后走宋,迎面相逢,正落在肩头上面。登时顿起大泡,痛入骨髓,大叫一声:“痛杀我也!”飞叉一舞,跳到树前,直向王朗打下。人杰恐他有失,也杀奔前来。王朗也不交锋,复将栏杆一推,花朵中早飞叉流星火弹,前前后后,直向两人打来。殷强到了此时,也就不敢前进,飞叉在手中,舞得如雪片一般,遮挡流星火弹。奈此弹总线发作,火弹过去,无限的火箭,复又射来。殷强身上早已中了数箭。人杰犹恐他再战,赶着喊道:“四哥此时不走,尚待何时?”“俺脸上已中了火箭了。说着,掉转身躯,便想逃脱。到了琉璃厅口,里面已蹿出数人,锤棍刀枪一齐杀入。当首便是曹勇,高声喝道:“汝这小贼,前番未送汝命,已是万幸,今日复来送死。曹寨主在此,不要走,吃我一鎲”说着,镏金镜一来,连肩带臂,一下打来。人杰、此时不敢恋战,只得将双锤一架,夺路而逃。所幸赛花未曾受伤,此时见众人杀到,知道力敌不过。遂将铁背花装弩取出,一声响亮,一弩射出。曹勇冷不提防,见有暗器飞至,赶将身躯一让。后面那人躲避不及,早已射中了命门,哎呀一声,栽倒地下。曹勇一人来厮杀,他仨趁此漏空,出了花园,复向寨门逃去。 仨人到了山下,方才并在一处,喘息一番。此时殷强脸上已肿得有面盆大小,冷风吹入,疼痛非凡。赛花此时也就着急,只得将殷强背负肩头,回转店中,将原由告知了店主。店内方知他仨人是施大人手下的人。赶着烧了面水,让殷强薰洗了一番,身上箭伤,复行扎好。人杰虽未中火弹,右臂上又中了两枝火箭,两人睡在房中,疼痛非常。到了天明,殷强大叫一声,早已疼昏过去。殷赛花真是手足无措,向着人杰道:“这事如何是好?早知如此,临动身时,将爹爹的末药皆带来了。现在用何药敷治呢?”人杰到了此时,也是哼声不止。见赛花如此着急,便道:“此去十数里,有个村庄,这人家姓吕名叫云章,你到他家,说明缘故,或者有什么解救,亦未可知。不然,就请他儿子来到殷家堡送信,他必然肯的。”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三回 见伤痕英雄痛儿女探消息豪杰访强人 第四百零三回 见伤痕英雄痛儿女探消息豪杰访强人 却说殷龙天明起来,梳洗已毕,不见人杰出来,心下暗道:“这总是他夫妻贪睡,此时尚未起身。我且不必喊他,看强儿在那里何事!”随即信步走出,才到殷强房内,但见案上放了一张纸帖,上面写了数句:“禀父亲安,男与妹夫妹子,同破齐星楼去也。”殷龙见了此字,不觉大惊道:“这三个畜生,好不知事!天霸与朱褚两人尚不敢前去,你们有多大本领,竟自背我而行,岂非自寻死路吗?”当即跑到赛花房中,那里有个人杰,殷龙这惊不小,遂命殷猛,猛勇两人前去追赶,那里追赶得上?到了上午时分,仍旧回来。这仨人本是殷龙心爱的儿女,此时见他们冒险,只得向殷猛说道:“汝且去此,赶赴淮安,报与施大人知道,说贺人杰带同你妹子仨人,去破琅玡山,惟恐他此去有失,快请黄叔父与朱老英雄一班大众,前去救护。我此时随即动身,在琅玡山左近等候。设若万君召回来得了齐星楼的原图,那时便大众去破这山头,千万莫要误事!”说毕,殷猛只得领命,到淮安而去。 却说殷龙、与殷勇、殷刚带了动用的各件,一路追赶而来。这日到了山东,正访琅玡山的路径,忽见有个老者,喘吁吁地向那人说道:“我店中昨日住下三个客人,谁知是施大人的手下,昨日夜间去破齐星楼,皆受了王朗的重伤,现在问我吕云章的庄子,你们可知道这路径吗?”殷龙听了此言,忙向那人道:“这仨人可是两个男子,一个女子吗?”老者见殷龙询问,忙道:“你老何以知道?问他则甚?”殷龙道:“此人现在何处?赶快带我前去,那伤痕可致送命吗?”原来此人,就是店内店主。见殷龙问得急迫,指道:“前面过去,东边那个店上第二家,便是他住的所在。”殷龙听了这话,顺着路径,飞奔前来。到了店前,只见殷赛花站在店前。殷龙不禁怒道:“你这三个畜生,瞒得我好苦。设若伤命此地,教我怎见施公?现在他二人究竟怎样了?”赛花见了父亲前来,如半空中接着日月。忙道:“他虽中了火箭,尚还支持得住。惟四哥伤情太重,现在昏在床上呢!”殷龙此时光景,已是怨恨交集,欲想再骂他夫妻,又是娇养惯的,实在骂不出来。看着殷强自是着急,忙道:“你且将受伤的原由告诉我来,看我可有敷治的药料!”赛花将昨夜入山,如何中他埋伏,前后说了一遍。殷龙尚未听毕,不禁顿足道:“这事如何是好?这花弹名叫流星弹,内有毒药造成,打在人身,不过七日,便要身死。为父的无救药,只有褚标那里的化热丹,可以解救,但离此甚远,着人前去也来不及,如何是好?”殷勇道:“爹爹且铁着急,孩儿看咱们那个清陈散,也可用得。何不先代他敷上,能将这火气拔去,也就轻松一半了。人杰兄弟已中了火箭,此时先代他将箭药敷上,然后再讲吧!”当时殷龙只得将包裹打开,取出末药,将箭创敷好。究竟是人杰受伤不重,虽然觉得疼痛,自从敷药之后,那火气已去了几分。惟有殷强只是昏迷不醒。殷龙此时眼望他受罪,恨不能将王朗擒住,一刀报了此仇,焦躁一番,只得出来向赛花埋怨。赛花此刻,也是悔之不及。只望褚标果能到此,两人方可有命。 且说殷猛奉了他父亲之命,去到淮安送信,一路之上,不敢怠慢,昼夜而行,这日已到了漕督的衙署。当时找了巡捕,说明来历,进内报知施公。施公听了此言,也是大惊失色,说道:“贺千总如此冒险,设若有失,如何是好?”随即将殷猛传了进来,问了一遍,方知是殷龙留他在家,恐怕误了限期,因此他仨人暗自前去。施公道:“贺千总你性太急了,那样一座高楼,岂是你仨人能破的?”当即将黄天霸、关小西一班人众,并朱光祖等人一起请来。见了殷猛,方知这番事件,无不齐声说道:“仨人前去,必然有失。殷龙虽是赶去,还要请大人示下。”施公道:“本院为这案件,恨不得立时破获,无如飞云子下落未曾访明,因此权且等候。褚老英雄虽然又去探访,不知何日回来。本院此时只好急其所急:黄贤弟、关贤弟同朱老英雄仨人,就此随殷猛连夜而行,赶到沂州;如他仨人未曾受伤,仍然同回来,等飞云子访明,再行前去。设若有意外事件,大众便聚在那里,等万壮士回来,再行定夺。那里能破不能破,皆可知道了。”黄天霸见人杰为齐星楼案件,复又前去冒险,心下甚为着急。见施公如此吩咐,惟恐朱光祖推辞,忙道:“朱老叔,人杰这小孩子,你老怪欢喜他的,设若此去有失,冥冥之下,何以对得起天保?你我就此去了吧。”说着拖了光祖,别了施公,回到自己的衙门。张桂兰与人杰的母亲,也是吃惊不小,当时将天霸朴刀,以及随身的物件,一起打入包裹,命他连夜而行。光祖此时,也无无推却,带了兵刃,与天霸到了辕门,所有关小西同殷猛两人,已在那里等候。天霸又向计全、何路通叮嘱一番,叫他们小心保护;万君召一经回转,便大众齐来。说毕,别了众人,直向沂州而去。 看官,你道殷猛前来,为何施公道褚标又去探访,只因万君召走后,褚标、朱光祖说道:“我看齐星楼这案件,断非此数人可破。若能将凤凰岭张七请来,便可得个大大助臂。今日万君召虽去,惟恐还不救急,误了限期,为害不浅。”光祖说:“张七那人,倒不必去请,惟有琅玡山的消息,现在如何动静,全不知道,不若且去打听明白,一经万君召回来,那时便可以前去,到了山下,有人接应,也可不至于耽搁。岂不比去请张七较为的当吗?”两人计议停当,褚标也不告知施公,一人便向山东一路走去。后来施公不见褚标,询问起来方才晓得。这也是殷强命不该绝。他仨人未到沂州,褚标已先期住下。殷强这日上山之后受了重伤,次日褚标已打听明白,心下吃了一惊,明知道这化热丹可解救,虽在自己身边,却不知他们的下落。只得在琅玡山左近四处寻访,不知殷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四回 褚标解药救殷强君召投山寻普润 第四百零四回 褚标解药救殷强君召投山寻普润 却说褚标因探听王朗的消息,预先到了山东。贺人杰等人受伤,次日他已知道。只不知他仨人住在何处,只得在琅玡山一带探访。谁知殷龙见殷强受伤甚重,无法可治,只得自己想出些败毒药件,预备进城制合。却巧走出店来,未有四五里路,正是心中焦急,不防着对面有人招呼道:“殷老英雄何时到此?令郎究竟何如了?现向那里前去?”殷龙抬头一看,见是褚标,自是喜不自禁。也就迎了上来。忙道:“褚哥!你何以也在此地?快随我来,救你侄儿性命。”褚标疑惑贺人杰上山,殷龙知道。忙道:“你老也太大意了,怎么在江湖半世,不知这个厉害,令他三个孩子前去冒险。”殷龙见他知道这事,心下也甚疑惑,忙道:“你老哥怪我,我也冤煞,他们仨人瞒我到此,教我怎么样?昨日前来,已经如此,正想你到此解救,不知那化热丹可曾带来吗?”褚标道:“这也是他们命不该绝,我由淮安至此,不过因大人走后,此地无人探听,怕王朗乘此起事,故而前来打听打听,那日动身时,并未随带多物,所幸这化热丹,还在这里。你我且前去看了伤痕,再行取药。”殷龙听了此言,自是感激不尽。 随即二人一路转来,到了店内,早有赛花看见,忙道:“老爷子你来了吗?真是巧极了,你的丹药可曾带来?”褚标见他问得急迫,故意说道:“我知道你们有这身本领,断不会受人的埋伏,因此未曾带来。听说你仨人已将齐星楼破去,那琥珀夜光杯现在何处?且取来把老汉一看。”殷赛花见他如此说来,明知是取笑的,回思乃道:“你老也不必说了,现在既已如此,后悔已迟,我哥哥伤痕太重,请你老就此看视吧。”说着,殷龙只得将褚标领到房中,此时人杰见他进来,也是欢喜。只见他到了殷强床前,将那清凉散先行洗去,问殷龙道:“你看他如此肿溃,为什么不将这毒水放出?留在里面,岂不更烂吗?”当时取出一根金针,是凡有泡的地方,俱皆挑破,但见那淌出毒水,腥秽非常。褚标便令赛花将房内窗桶全行糊好,以免露风,然后出了房门,回转自己寓所而去。 到了上午时分,已转回来,命赛花向店家取了一杯暖酒,先将末药冲入里面,向殷强灌下,然后用净水调了许多,轻轻地敷上。未有一个时辰,只听殷强大叫一声:“疼杀我也!”殷龙等人见他转醒,方才放心。赛花忙上前问道:“哥哥此时怎样了?”殷强将眼睁开,看见了殷龙在此,忙道,“爹爹几时来的?王朗好厉害呀!”殷龙此时正是转忧为喜,看他如此,也是可怜,那里还去抱怨,乃道:“我儿且安心在此,等你伤痕全好,不日大人到来,这齐星楼便不难破了。”当下又复安慰一番出来。褚标又带贺人杰将箭药敷好,然后出来向殷龙说道:“这座山头,万分难破。即便无此埋伏,那负隅之势,已猛勇非常。加上那座高楼,非等万君召回来不能得手。闻说现在有准备,他仨人受伤之处,尚是极小的埋伏。那四五层楼上,连他山上的人,尚不知道,何况我等外人。但贺人杰由淮安动身,为何这般迅速?在殷家堡临走之时,你难道不曾知道?”殷龙此时只得将他仨人约伴逃走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将命殷猛到淮安送信的话,说了一遍。褚标道:“照此说来,我也不必回去。施大人得了此言,总要命天霸前来,不如大众权歇此间,专等万君召的消息。咱看这个店中,也不妥当,俟殷强伤痕全好,搬至那洪家道镇上泰来店中,与俺住在一处,岂不是好?”殷龙听了此言,也就答应。自此未有数日,殷强的伤痕已好了九分,人杰已能行走。 这日打算移守客店,忽见褚标笑脸进来,向殷龙道:“你老放心吧,天霸与朱光祖等俱来了,现在到我寓所饮食,稍顷便来。你儿子也来了。”人杰听了此信,随即问了路径去见天霸。接着,殷龙与殷勇、殷刚仨人,也出了店门,一路而来,行至半途,天霸早已遇见。向着殷龙笑道:“老英雄可谓是儿女情长了。设非人杰冒险,你老肯轻易到此吗?现在咱们已经前来,这事究怎样说法?连日可曾到那山上吗?”殷龙还未开口,人杰道:“黄叔父此时万不能前去了,小侄两次受了重伤,所幸未曾送命,惟有等万叔父前来再说。但不知你老由淮安动身,可有什么消息。”天霸笑道:“你这个孩子,想得也太容易,难怪吃了此苦。此去陕西有两月路程,那里便如此迅速?现在殷强伤已全好,我等在此住下吧。仍请褚标老叔到凤凰岭去,将这岳父请来,大家聚议,也来助一臂之力。不知你众人意下何如。”殷龙道:“可知你我住在此间,无济于事。张七果能前来,便要他交手方好,不然也是空跑。但是飞云子的下落,不知君召可曾访到。意想今晚我等众人上山,细探一番,看他究竟怎样厉害!”朱光祖见他高兴,也就答应愿往。于是众人进了寓所,约定同探那齐星楼的消息。且说万君召别了施公,一路向陕西行来,走了一月有余,离潼关只有十数日的路径,那日向晚,寻店住下。想道:“此离潼关不远,曾记早年在此有座山头,名叫狮子山,那个铁背头陀普润,此人甚有本领,与飞云子也是朋友,何不到他山上先问一番,便知他下落。”当时主意想定,命小二取上酒肴,一人饮毕,然后问道:“这里到潼关还有多少路程?那个云梦山,你们可知道吗?”小二道:“此去半月光景,方才到得。但听得人讲,老寨主已死,那后辈五个兄弟,也不在山内。因他名望过大,不时有那些好汉会他,因此恐惹出是非,向各处游历游历,每人每年也不过回来两趟。”君召听了此言,心下很不自在。暗道:“我今日远来,设若他不在家中,如何回去复命?施大人那里谆嘱,见我空手而回,岂不说我办事不力?”当时闷闷不已!只得安歇一宵,次日早间,便向狮子山而去,到了山下,正拟向前招呼,忽听一棒锣声,出来了数个喽兵,叫道:“牛子慢去,留下买路钱来。”万君召到了此时,甚为好笑,欲想与他作耍,又恐误了路途,乃道:“汝等喽兵,且勿动手,你家铁背头陀,可在寨内吗?”喽兵听了此言,赶着退了几步,齐声问道:“你问寨主何事?你老从何处而来?且请说明,好进山通报。”万君召道:“俺乃万家洼万某是也。与你家寨主,从前在云梦山相会,今有多载,特来拜谒。”喽兵听是生客,也就不敢怠慢,报上山来。顷刻之间,早来了一位胖大和尚,远远地喊道:“万大哥!何以到此!僧人久别了。”说着,万君召也上了山头,两下进寨,彼此行礼坐下。普润问道:“闻得大哥回转南方,干那大事,今日何以到此?”君召道:“小弟自愧无能,岂能成事?一向在敝乡闲处,寂寞无聊,故而前来访友。但不知飞云子贤弟还常见面吗?”普润见他问及云鹤,忙答道:“能者多劳这四字,他足当的了。可惜老哥迟来一天,不然在此会见。”这句话,把万君召说得急煞。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五回 出潼关义重普润僧献楼图得遇飞云子 第四百零五回 出潼关义重普润僧献楼图得遇飞云子 却说万君召听普润说他来迟,忙问道:“他是几时到此,现在又往何处去了?”普润道:“云龙云虎现自从云老叔父亡故,便与咱们这绿林朋友联为一气,惟有他怕后来多事,便由此处往他方,想脱这个买卖。无奈我辈中朋友,皆闻他的大名,往往恳留下去,请他共图大事。近闻又在山东,干出一件大大的事来,惟恐后来牵连在内,因此仍然回来。在俺寨中,住了有两月工夫。前晚方才辞别,此时大约还未到家。大哥若要会他,非得到潼关不可。但是你轻易不来,今日到此,必有要事,何妨与咱说明。”当时早有人摆上酒肴,两人入席坐下。君召道:“说来也是惭愧,只因小弟无能自立,自从与老哥别后,无处栖身,欲想干这生涯,怎奈善恶到头,终有报应。因此便想自树一帜,以享大名。无奈事业未成,反为黄天霸等人所诱,彼时自知有罪,无可宽容。不料施大人恩德高厚,收留小弟。又见咱有两手武艺,遂至缮本上奏,保举为官。只因俺不悉世情,又恐日后复行恳退,近数年来,只在敝乡闲门思过,足不出门,所以黄天霸屡次升官,小弟俱不在座。谁知飞云子干出这一通天大事,累及施公访知小弟,与云家五子有生死之交,特命人前往海州,登门奉请;小弟受恩深重,义不容辞,故此前来探问一番。不料在此不遇,只是再往潼关去找。” 普润听了他这派言词,方知已归顺施公,乃道:“咱闻这施不全专与咱绿林作对,说来乃是我等的仇人,大哥何以归顺于他?”君召道:“这也将施公冤煞了。你老虽未至淮安,北道上的英雄无不知道。诸如凤凰岭张七,殷家堡殷龙,以及褚标、朱光祖等人,谁不是江湖上的朋友?现今俱在施公麾下,但这些人皆有大名,那奸盗邪淫,损人利己之事,可皆是从不做的。施公所捉的强人,皆非此辈,果是英雄好汉,他爱才如命,不惮屈己相求,那里肯与他们作对?这皆是奸盗邪淫强盗,见施公威法过严,布这谣言,坏他名声。不然小弟还肯归顺吗?”普润听了此言,乃道:“照你说来,施不全既是好人,飞云子做的这事,是害他不得,你今前来,有何话说?”万君召料他已是知道的口气,乃道:“你老既然明白,还不知小弟来意吗?现在钦限在即,皇上的御物,固然要紧,那王朗的作为,你老还不知道吗?那些事情,已把绿林中的脸面丧尽,地方上的人,也不知为他害了多少。这样的人,飞云子竟帮他干事,岂不是助纣为虐吗?小弟前来,无非因那座楼的事件,你老还知道这门径吗?”普润道:“僧人一向不知王朗如此为人!照此情形,莫说是施不全不能容他,俺普润也要杀这狗贼了。但是飞云子有言在先,从此回家,再不出世。惟恐此去,也不空走。也罢,大哥既不远而来,俺与你且同走一走,看他如何!”当时万君召听他此言,正是喜出望外。彼此谈论一番,次日一早,两人便下山而去。 这日出了潼关,离飞云子山前不远,山上的人,见是普润前来,无不认得,忙道:“普师父你来吗?且请里面奉茶。”普润道:“我自会理得,你家三爷现在那里?”众人道:“我等方才上山,不知可在里面。你老且在此待着,小人进去看看。”君召见这人言语皆不实在,怕他推辞,遂向普润道;“你老既是常来,咱们就此进去吧。”普润也知他的意思,不等那人回报,便自向里走来。过了厅前,正听那后面回道;“你去说,我前日出门去了,早则半年,迟则一载,方才回来。免得外人知道。以后无论何人,皆是如此回答。”君召在外听得清楚,知是飞云子口音,不禁高声喊道:“云鹤你也太高了,咱由海州到此,数千里路方至山头,难道你一面不见吗?便与我万君召没有这交情,还有朋友在此,为何也一律推辞?”飞云子在后面听得此言,知是回报不去,而且听是万君召,自是又愧又喜。只得走了出来,忙道:“我当何人,原来是大哥到此。现在大事想必干成了!”万君召听了此言,不禁满脸飞红,向他说道:“贤弟何故再言,愚兄已悔之不及了。但是吉凶顺逆,人贵知已,愚兄之大事不成,贤弟干了大事,回转此山,也是一样的意见,何必仍以从前的言事,作为口实呢?”飞云子见他说了这话,已知他的来意,忙道:“小弟既回山中,大哥也不提既往,你我从此隐姓埋名,那外面的是非,彼此皆不必多管吧!” 普润本是个直性人,听飞云子如此言语,乃道:“贤弟之言差矣,要得人不管,除非己莫为。琅玡山你做下那事,累得施大人好苦,今日君召前来,无非问那个齐星楼的门径,这楼既是你造,未有不能破之理。不如与他同至淮安破了这案,改邪归正,留个英名,岂不是个好汉?咱今同他到此,特为相求而来。这派言语,向你说明,你究竟如何定夺?”这番话,把个飞云子说得哑口无言,半晌道:“小弟也一时之误,听了智明的言语,为王朗等人逼迫,看那个义气为重,只得做了此事。事后回想,也是后悔。因此独自回来。但不知天霸等人,如何救出施公,琅玡山可有人前去。”万君召只得将前后的话,并施公命朱光祖到海州,请他前来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愚兄此来,专为这事,现在钦限在即,大人以下,无不等俺回去,破那个琥珀夜光杯的案件。尚望贤弟看愚兄的薄面,同去一行,不然将原图取来,好令愚兄带回,按图办事。不但愚兄同施大人感激,便是当今皇上,也要喜笑的。”飞云子到了此时,自是情不可却,乃道:“小弟既为王朗造楼,又何能复行去破?此图惟有请老哥带去,他日将御杯取出,入奏朝廷,幸勿株连小弟,那时便感激不尽了。”当时将万君召留在山中,次日将图取出,指示一番,命君召回转淮安,复行到沂州前去。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六回 说细情虚言允许动盛怒举手交锋 第四百零六回 说细情虚言允许动盛怒举手交锋 却说万君召同普润两人,在飞云子山上说了来意,欲请他前去同破齐星楼,或将原图献出,以便召请妙手打破山寨。当时云鹤见万君召说得恳切,又见普润在旁说话,欲不答应,实是自己一时之诀误,为王朗等人干出这不法事件,此时既连累施公,又为那班英雄耻笑,说他助纣为虐。而君召同普润又是自幼的弟兄,设若却他来意,不说他两人不肯甘休,便是自己也难推却。若欲骤然允许,这齐星楼明是自己所造,除却本人,决无别人能破,将来王朗活捉,决送他性命,那些江湖上朋友,也是说自己全无义气,出尔反尔。思前想后,正是左右为难,当时只得说了几句虚话道:“此事小弟本来干得鲁莽,既二位兄长到此,敢不将图献出?但是这件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御物,随后入奏朝廷,将宝物敬献,那时勿株连小弟,便是幸事了。但此图现在后楼收藏,两兄此来,决无就去的道理,而请在此盘桓数日,小弟或可回去,也未可知。”君召见他应允,竟是欢喜非常。乃道:“贤弟美意;足感盛情,既蒙慨允,何不就此前往?目下施大人望眼欲穿,恨不得立破此案,销了钦限。而且贺人杰到家堡去后,此人性急如火,必然冒险去破山头。殷龙见他女婿冒险,自必率同儿女飞奔前往,到了彼处,仍然大败;设若再遭了毒手,施大人面前耳少了几位英雄。在愚兄看来,在这杯酒盘桓,其事甚小,救人破案的事大,便请即刻下山吧!”飞云子尚未开口。普润在旁哈哈笑道:“万贤弟,你也太性急了,你不远千里而来,云兄弟这地主之情岂能不尽?只要他肯去,便万无一失,那在此一二日功夫?便是他肯同你前去,我也要在此耽搁一宵的。”飞云子见普润如此言语,正是合了本意,随即答道:“还是普师父爽快、万大哥可莫再催!”说着便命人到厨下,吩咐酒肴。仨人坐在厅前,谈论些别后之事。君召又将施公及黄天霸等人如何义气,自己不肯做官的话,说了一遍。当时摆下酒肴,仨人入席畅饮。酒过数巡,忽见个孩子匆匆进来,高声叫道:“禀三爷!二爷与大爷回来了。”普润听了此言,赶着起来,向君召说道:“万贤弟,今日是巧极了。他两人前日到我山上说:‘往陇西买卖,早则半年,迟则一载,方可回来。’此时回转山头,岂不是凑巧已极!”君召亲来一看,早已外面进来两个人,头戴绣花白绒湖绉缠头,当中一朵英雄结,身穿箭袖玄色短袄,脚下花脑头战靴,绿洒花丢裆叉裤,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后面跟着一人,面目与此人相仿,身着篮布短袄,蓝布缠头,玄色丢裆叉裤,绿股梁薄底靴儿。走到厅口,一齐站下。原来这两人便是云龙、云虎。万君召与他本是自幼的朋友,虽是阔别多年,未有不认得的道理。慌忙出席喊道:“两位兄长!今日相遇,小弟君召想煞了。”龙虎二人见是君召,当时不知他的来意,正是惊喜非常,也就齐声答道:“贤弟!何以到此?你我阔别多年,不期先君见背,回思往昔,如在梦中;今日相逢真是出人意外。”说着彼此行礼已毕,便在上横头坐下。云龙本来性急,不等大众开口,遂同君召问道:“万贤弟心大志大,欲想干一番大事,目下自是功成名就了。但是北道上朋友,屡屡传知,闻你现在万家村隐姓埋名,不问外事,岂不与你当初志相反?”万君召听云龙这番言语,知他是一番热意,欲想将来意说明。无奈他不比云鹤,一经说出缘故,必有一番争论。只得含糊答道:“多承大哥盛意,小弟足感美情。此时大哥回来,谅必车马劳顿了,小弟仍有一番细情,尚须细说。”云虎见他半吞半吐,疑惑他落魄下来,前来投奔,连忙插言道:“贤弟何必如此?我弟兄也非那势利之人淡薄贤弟,贤弟有话,但说不妨。”君召听了此言,虽然感他美意,只连连称是。普润知他的用意,乃道:“二位贤弟,虽是美意,可知万贤弟此来,正是你我出身之路。从前江湖上面皆说漕运总督施不全是个赃官,专与我们绿林中朋友作对,谁知是个好官,为人冤煞。我等把琅玡山王朗当着了好汉,那道竟是混帐东西,败坏了我们的体面。非万贤弟前来,几误了大事。”云龙听了此言,不禁起身叫道:“普师父,你这派言语从何说来?无论江湖上说来,不知为他害了多少性命!就是那个黄天霸杂种,杀死盟兄,逼死盟嫂,投在他麾下,巴结功名,此人也非人类。施不全如是好官,还肯受用这等人吗?你今说这言语,莫非万贤弟也为他,所以前来骗我不成?”他两人在此言语,把君召在旁急煞。一个暗想:“照此看来,今日免不得要动手了。”只见普润道:“你二人勿得多疑,可知三弟造那齐星楼,误中王朗的计策,把个施大人冤煞了。万贤弟在家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施公命朱光祖驰赴海州,登门奉请,令他千里而来请问三弟。此时到此,正是为那齐星楼案件。现在三弟已经俯允,将图献出,完了这钦案。俩位贤弟回来,正好就此同愚兄与贤弟两人,帮助施公一臂之力,也落得个弃暗投明,免得为江湖耻笑。” 云龙见普润欲投施公,这一怒非同小可,登时虎眉倒竖,怒眼圆睁,高声叫道:“你这秃驴,口说何言?我云家五子,肯投在这赃官麾下吗?敬重你,喊你声师父,俺反脸过来,那怕你三头六臂,俺云龙也让你不得。咱本欲留万贤弟盘桓数日,以尽愚兄这个地主之情,如此款待,便是绿林中仇敌。三弟既摆酒相酬,且看旧日交情,饶他一次。你这秃驴赶快回去。若有不然,我这两个拳头谅你也知厉害。”说结,高竖拳头,恶狠狠地望着普润。无如普润也不能受人言语,到了此时,已气得三尸冒火,七窍生烟,大声骂道:“云龙你这狗头,我劝你一派好言,反而出言不逊,你这拳头,谁人怕汝?若不同去破了山头,欲想我二人下山,也是登天向日。欲斗便斗,难道俺怕你不成?”说着也就出了席位,以便与他们动手。飞云子见他二人动怒起来,赶着起身,居中拦住,忙道:“普师父切勿动气,此事容缓商量,不可伤了和气。”他一人正在调处。忽然云虎跳起身来,向云龙喊道:“大哥哥!且不必向秃驴争论,且将这奸细逐出门去,便安然无事了。”说着提起左脚,一个旋风腿,早将座头踢在院落里面。袖口高卷,露出拳头,直奔万君召面门打来。君召吃了一惊,不知君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七回 飞云子强作解纷人普润僧翻成和事佬 第四百零七回 飞云子强作解纷人普润僧翻成和事佬 却说云虎举起拳头,对着万君召打来。君召碍于飞云子情面,只得向左边让过。谁知云虎疑惑他惧怯,接着骂道:“你这杂种,也知道你二爷厉害,还不为我滚出。难道因你让去,俺就此无事吗?”说着又是一拳,从左边打来。君召只得又向右边躲去。云虎见自己两拳打去未中,复又一拳,对定胸口打来。君召再想让去,已来不及,只是将脚跟在地下一顿,用了倒扳桨的架势向后一蹿,倒退了有五六尺远近,方将这一拳躲过。此时君召又恐他再行打来,只得向云鹤说道:“三贤弟亲目所睹,愚兄被二哥连打三下,皆看昔日交情,未曾还手。若再争斗,非是愚兄无礼了。”云虎听了此言,更是怒不可遏,骂道:“你这无志的杂种,用这花言巧语前来哄谁?俺兄弟为你哄骗,若要他下山,休生妄想。”说着一个蜻蜓点水,到了君召面前,便想用二指将他乌珠挖出。君召见他来得厉害,心下想道:“我为他打下三拳,也就算情理两足,此时再不还手,只道我惧怕于他。”登时举手笑道:“云虎你休得猖狂,俺君召手段也不在汝之下,既然苦苦相斗,却就难怪小弟了。”说着竖起两个指头,用了个恶鬼敲门法,在云虎寸关上着力地打了一下。只见云虎脸嘴一苦,那只手如不是自己的一般,自手尖直至膀背,一路酸麻,十分难当。登时将左手收缩回来,掉转身躯,将腰刀拔出,仍然向前争斗。君召见他取出兵刃,惟恐彼此皆有失误。登时将身跳在云鹤身后,高声叫道:“三弟救我。” 此时飞云子正拦普润同云龙两人,忽见云虎与君召争斗起来,心中格外着急。正是左右为难,见君召已到了身后,赶向普润说道:“普师父!你知道俺大哥的性情,且请你老息怒,护庇着万家兄长,俺与二哥说情。”说着便将普润向后一推,同君召站在一处。自己蹿身到了前面,向云虎道:“二哥不可动气,小弟有言奉告!万大哥此来,虽为那齐星楼案件,但此事实系小弟一时之误,干出这尴尬事来。今日万兄长前来,也非苦苦逼我,不过想我等投明弃暗,落个好名,为江湖上朋友生色。去与不去,皆由我等作主,何必伤了和气?且万大哥乃是我等自幼的弟兄,千里相投,不能尽地主之情,反而送了性命,那时你谈我论,我等气量太小,将他逼死,岂不为外人耻笑?彼时虽万口千言,也难分辩了!在小弟看来,且请二哥住手,咱们再从长计议。”说着一面上前,便将云虎的腰刀夺下。此时,云龙见飞云子如此语言,也就气平子一半,站在一旁。君召本是解人,见他两人没有言语,趁此便转出来,向着云龙道:“小弟一时失言,冒犯虎威,致劳二位兄长动怒,此时海量包涵,蒙恩容纳,实为万幸!小弟这旁有礼了。”说着向他两人深深打了一躬,复向那原座坐下。云龙兄弟,本是个直性,见他如此服礼,回思从前的交情,十分亲密,现在一言不合,动怒起来,反觉自己无味。只得道:“贤弟既然知过,从此还自交情,再不许谈施不全这杂种了。”君召只得唯唯答应。飞云子连忙命人将座头扶起,复整杯盘,重新入座,再不敢提齐星楼的事体。无如君召为这事前来,深恐飞云子借此反悔,不肯下山,那时便误了大事。嘴里虽然谈论,两只眼睛直望着云鹤。飞云子无奈一时不能开口,只得向云龙问道:“大哥自那前月下山,说往陇西买卖,为何此时便尔回来?莫非遇见敌手吗?”云龙道:“不知万贤弟是何日到此,别后在何处栖身,何故又受施不全骗使。”飞云子见云龙复行询问,不等万君召开口,便将他如何受施公厚恩,如何保举他不愿为官,如何在万家洼居住,朱光祖登门奉请,如何前来访问,遇见普润,以及在此间请他下山的话,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云龙道:“照此说来,施不全倒是个铁面无私的好官了,但是江湖上提起三个字,无不恨如切骨,难道我辈中个个与他为仇吗?此事在愚兄看来,还须三思而行!万贤弟虽是知己的朋友,常言道:‘耳闻不如目见。’我等总未见过这施大人是何如人,不能信一面之词,与我绿林中朋友作对。贤弟既造下此楼,虽是为王朗所赚,也只好全终全始。若是再去破楼,是自己同自己交手了,出尔反尔,岂不为人耻笑?如你定然前去,也觉无妨。此去离山东不过一两月光景,由山东到淮安,再加半月日期,来往三个月功夫,也可转回。且待愚兄前去访问,若果施不全是个好人,不但贤弟可去,便是愚兄也可助他一臂。”君召听此语言,心下急道:“现在钦限已过,再等你前去回来,已早误了大事。若再另生他故,将大人在淮安结果性命,那便如何是好?”正想趁此开言,普润早又说道:“贤弟如此过虑,可知此去淮安,非旦夕的路程,等你回来再去,岂不误了大事?即便万贤弟所言不实,三弟在北道上面,也时常来往,一路上百姓谁不知施公是个好官,难道他访闻不实,还须你打听吗?在愚兄看来,贤弟既不相信,自然不敢勉强,而万贤弟到此,又不能久待。惟有一法,且请贤弟同我等一齐前往,贤弟到了淮安,访知施公是个好人,那时便命万贤弟,禀知大人,我等驰赴山东,将齐星楼破去;如若不实,仍然回家,岂不两全其美?”万君召听了此言,不觉喜出望外,忙谢道:“还是普师父语语爽快,他日事成,当重谢!今日暂住一宵,明日二位兄长,同三弟起身如何?至于那一座楼图,仍望三弟取出一观,俾知大概。”飞云子看他要楼图观看,乃道:“大哥!且勿着急,如能小弟前去,还怕那座楼不破吗?但不知大哥二哥意下如何。”云龙道:“普师父所言也是,咱家明日便同他前往,若是所言不实,不但施不全用我不上,惟恐琅玡山又添了几个英雄好汉了。”君召见他已经允许,也就称谢一番,不再言语。那知云虎坐在一旁,却是一言不发,复饮了数杯闷酒,起身向普润说道,“师父在此多饮一杯,小弟一路而来,车马劳顿,此时实支持不住,稍时便来。”当时打了招呼,遂起身向后去了。普润以为他是个真话,也就不向下问。惟有飞云子神情慌乱,见云虎起身前去,知他另有别的意思。赶着出席,随后追去。到了里面,见云虎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往肩头上一背,便是个出门的样儿。赶紧抢上一步,向云虎问道:“二哥!你我到淮安前去,无非为这事件。欲走同走,现在一人欲向何方?且请说明,以定行止。”云虎道:“贤弟改邪归正,愚兄尚有何说?这包里乃是方才带回的物件,你问做什?”飞云子见他如此,也就不便再回。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八回 拂众意云虎窃楼图寻宿店君召入古庙 第四百零八回 拂众意云虎窃楼图寻宿店君召入古庙 却说飞云子见云虎如此言语,当做真言也就不敢再问。但道:“二哥既是如此,也免得遗臭万年,小弟与大哥大约明早便须动身了。因施大人钦限在即,万大哥又远道而来,若大哥不允君召同去则已,此时既已允许,迟早皆要去的,何必在此耽搁?二哥!这包裹可无须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起行,免得临走时,再行收拾。”云虎此时只得糊涂答应,也不说出缘故,竟自携带着包裹,向旁边书房去了。云鹤当时也就出来,复行饮了数杯。看看天色不早,只得命从人将残肴撤去,安排普润与君召安息。然后回转自己书房,与云龙议论些山上的事情。且说万君召同普润来到个小方轩内,见西首一个大大的房间,点着玻璃灯球,上下设着两张床铺。两人到里坐下,君召道:“蒙师父大力解了此围,实为万幸!但二哥匆匆席散,不知明日果否动身,若再迟延,岂不令大人在淮安盼望?”普润道:“俺们不答应则已,既已允你同去,少不了飞云子总要动身,若能此人前去,还怕这件事不成吗?”彼此在内议论,一面只得和衣睡了。普润本是个浑人,头落枕边鼾呼睡去。君召恐飞云子仍有推却,而且云虎在席间忽然走去,情形甚为可疑,设有变动,这便是空跑一趟了。一个思前想后,总难睡熟。到了四鼓以后,方觉得身上困顿,沉睡下来,未到五更,早有普润起来,高声叫道:“万贤弟!此时不早了,你既有要事在身,还不到前面催促吗?”君召为他惊醒,于是拗起身来,将灯剔亮了,复行将衣服整理了一会。然后来到厅前,天色才觉微亮。普润便呼么喝六,将孩子们唤了起来,一面命人打面水,一面招呼到里边催促。停了一会,云龙亦走出来,问道:“三弟已起身吗?厨下已招呼置办馒头,稍停出来,我等便可饱餐赶路。”正说之间,飞云子也就走出。当时四人净面漱口,专等云虎前来饮食。等了好一会功夫,只是不见动静。普润着急问道:“二弟昨日在先睡觉,此时我等俱已起身,难道他还没睡醒吗?再不出来,咱便要先吃了。”云龙见普润性急,只得命人到前书房喊叫。谁知过了一会,那人回来说道:“二爷昨晚酒后,回转书房,将那口佩刀带了去,说是下山去了;若有人去问他,便说到淮安访案。看书房的胡德听他说这言语,疑惑他便为施大人之事,前去助他破贼,故而未来禀报。方才小人去问,方知这事,二爷是一夜未回,不知向何处而去,且请你老同万将军先去吧!”君召听了此言,不觉吃了一惊,忙向飞云子问道:“二哥与贤弟是不住一处吗?”飞云子道:“这里边本有五个书房,为我弟兄五人所住,因敝眷居住后山,偶来此间,稍觉便当。不料二哥昨晚席散,复然下山,想必他是不愿前去了。所幸大哥与普师父皆在此间,若能同行,非是小弟夸口,这山头定可破下。”普润道;“既是二弟去了,此时说也无益,我得赶快饮食,下山赶路。”说着便拿了数个馒头,夹着牛肉葱白大嚼起来。云龙也就一同饮食。早有孩子们打包裹,摆在厅前,专等他四人行路。 众人吃完早点,君召向飞云子道:“多蒙贤弟盛情,此去定可成事;但不知那幅楼图,可曾带下吗?”飞云子道:“此乃最要之事,何能忘却?大哥在此稍待片刻,小弟取来如何?”说毕,转身到了里面,以便取那物件。谁知走进书房,再向那书柜内一看,早吓得魂飞天外。忙将管书房的孩子喊来问道:“这柜子除你那里有这钥匙,旁人决不会开,今日天气尚早,你开这柜子何事?”那个孩子转眼望去,也就如木偶一般。过了半晌,方才说道:“昨夜二爷进来,听见这柜子响动,小的只道是爷招呼他来,故未进去看视,想必就是他开的了,但不知里面携去什么?爷且查它一查,当可知道。”飞云子听了此言,也就猜着八分,只得将抽屉掀开,翻了一会,那个齐星楼的原图,早已不知去向。当时心急如火,只得匆匆出来,向云龙说道:“大哥,不好了!二哥昨晚下山,谁知将楼图窃去,这便如何是好?”万君召听了此言,自是格外焦躁,又恐飞云子借此推却,未必真有此事。当时大笑了一声,向着普润说道:“普师父!我万君召也不是个孩子,只因与云家弟兄非泛泛之交,故允了施大人这差事,此时鹳弟说原图窃去,眼见得这琅玡山不能打破,可知这事尚小,教俺如何回去?知道的,说咱吃空了这趟辛苦,连自幼的兄弟皆不能请来,还说什么义气;不知的,还道小弟躲避艰苦,假意说项。那里有兄弟的物件,哥哥盗去之理?这不是掩耳盗铃的话头吗?”飞云子听他所言,知他是疑惑的意思,不禁急道:“万大哥!你我是相好多年,也不敢如此欺人;今日如小弟慌说,咱云鹤便有凶恶报。大丈夫明去明来,不答应你则已,既已允你同行,岂肯半途推却?也罢,少不得小弟与王朗翻脸,这楼图尚有一副张存在他楼上,等小弟到了山东,将此图盗出,交与大哥办事,那时便知咱云鹤了。”万君召见他如此着急,方才深信不疑。只得说道:“贤弟何必如此?愚兄也是情急了。果能如你所言,不过多一番手脚,随后大人面前,当竭力保举便了。现在天已不早,咱们就此走吧!”说罢,同普润、云龙等人各自带下包裹,一齐下山,向潼关前进。 行了数日,已到了陕西境内。这日天气将晚,满望着前面有个村镇,以便借宿一宵,次日再走。谁知一直大路,走了有二三十里,依然不见个村落。众人又走了数里,见前面隐隐地有带廊房,为树林遮住,普润说道:“万贤弟,前面有人家了,你可先行一步,无论这人家是谁,问他要些面饭,与我等充饥,然后再向他借宿。”君召听了,无奈为自己事件,当时不能推却,只得答应前去。到了树林前面,趁着月色将那房屋一望,谁知不是个住宅人家,乃是一座破烂的古庙。当中一块白色的匾额,模模糊糊辨认不出上面的字迹。心下暗急道:“他仨人前来是个勉强之事,到了这荒落地,难得有个人家,谁知又变做古庙,眼见得是没处借宿了。”一人正自踌躇,忽听喀嚓一声,山门大开,里面出来一个大汉,嘴里高声叫道:“老大,你在这里稍待着,小弟取些野食来,请你老下酒。”说着,两手将山门一带,直向大路而去。君召此时,好不欢喜。赶紧将身躯向树林内一隐,等那大汉走去,复到了门前,心上想道:“这必是我辈中人,在此做个腰站,他既有酒可饮,自必也有面饭了。且待我进去观看观看,如果是个软货,或是熟人,便免得我们动手。”想毕,转身就走。打哨子叫普润等在前面等着,自己将长衣掀着,两脚踏着实地,一个箭步蹿上墙头,展眼向里面看去。只见窗槅眼里露出一线灯光,知道有人在内,随即飞身下了墙头,蹑足潜踪,到了窗口,偷眼朝里望去。不知里面果有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零九回 投王朗巧遇旧宾朋见李成喜分佳饮食 第四百零九回 投王朗巧遇旧宾朋见李成喜分佳饮食 却说万君召到了窗面前,轻身向里一看,中间神台上面,竖着三座佛像,所有烛台等类,空无一物。上首有一张四扇方桌,东倒西歪,尽靠着墙上。上面设着一盏灯,已是半明不灭。君召细细看去,却不见有个人影,只得大着胆量,挤身到了墙面,穿过神台,却有个大大的方门,里面一派笑声,送出大殿。君召暗道:“这必是有了买卖了,他们既有多人,料想硬来不得,不若听他一听,究是谁人,再作道理。”想罢,一人便靠着门框,侧耳听去。但闻里面说道:“四弟!可知道‘强中还有强中手’?江湖上面,谁不知道贺天保是个英雄好汉,他的儿子,自必也不落人后了!谁知王大哥造下这座高楼,竟无一人破得。贺人杰不知分量,初次与黄天霸前去,受了重伤,二次与殷龙的儿子又去,几乎送了性命。现在听说殷龙赶了前去,与褚标要了救药,救了他两人性命。虽然未身死,可见得这座高楼轻易难破了。”接着一人答道:“二哥!你莫这样说法,我看黄天霸决不肯甘休的。王大哥今日请我等前去,也是他惧怕的意思,准备敌人来破此楼,以便厮杀,但不知施不全在淮安现在如何?”里面你言我语,不料君召早已听见,心下好不欢喜。原来这些人,乃是王朗的朋友,或者那飞云子与他认识,亦未可知。 当时赶着回转身子,蹿出到了外面,将所听的言语,对飞云子说明。云鹤道:“既然如此,大哥同普师父在此稍待,俺与咱哥哥前去便来。”说毕,便同云龙到了门前,高声向里喊道:“那位朋友在里面饮酒?小弟飞云子接待来迟,是兄弟前来相会。”说着,两人早进了大殿。里面众人正是谈论,忽然外面来了两个,不禁吃了一惊,赶着到了外面,也就高声答道:“是谁在此?”飞云子道:“原来朋友方才言语,不能清楚,可知飞云子便是在下,此乃家兄云龙。此去正拟前往山东,不期在此得遇足下,但不知里面尚有何人,朋友尊姓大名,宝山何处,与王寨主有何交情?”这番话才说明,只见那人倒身下拜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素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萍水相逢,设非大哥自道姓名;几乎失之交臂!小弟说来,也甚惭愧,先君在日,名叫黄通,绰号火弹子。与云老伯父与是深交,自从到了关西,彼此便绝了音信,后来在五虎山做了响马。生下小弟,名唤黄成,江湖上因俺面黑,为俺起个绰号,叫黑玄坛。里面便是俺的胞兄黄达,绰号叫红毛狲。今日得遇尊颜,实乃三生之幸!”说毕,便请飞云子到里面入座。飞云子道:“俺弟兄此来,尚有伙伴,只因赶路错过路头,以致到此借宿,现有朋友在外。”黄成道:“且请进来一同饮食。” 当时飞云子便转身出来,到了外面,早见普润在那里站起,一见云鹤出来,赶着上来问道:“你在里面言谈些什么?可知我这肚皮却要饿坏了。现在如何说法,无论是朋友是谁,且让我吃他一饱。”飞云子道:“此人说来,谅师父也可知道;他便是火弹子黄通的儿子,名叫黄成。是他弟兄在这里面。只因王朗怕黄天霸攻打,特地命人请他入伙,故而在此耽搁里面。此时正有酒肴了,且请师父同我进去。”普润听了此言,自是喜出望外,大着步子,先到了里面。万君召也就随后跟来,低声向飞云子问道:“贤弟进去,愚兄作何话说?”飞云子道:“这事不必多言,小弟久经遮瞒了。”当时一齐到了里面,大家问了姓名,黄成方才知道。正说之间,方才那个大汉才转回庙来,见有众人在此,便向黄成问道:“这四人何处而来?难道是咱们一伙吗?”这句话反把黄成疑惑起来。忙道:“你是琅玡山之人,为何不相认识?莫非他是冒名顶替吗?”飞云子不等他说完,赶将那人一望,不禁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头目吗?”大汉再将他一望,也就惊讶非凡,忙道:“你老为何到此?可怜王寨主自从你去后,如失左手;不知目今要往何处呀。”飞云子道:“俺正欲投他去,不期在此路遇,真是可喜之至。”普润在旁喊道:“你们既然认识,就不必文绉绉的了,我腹中已饿得老久,里面既有酒肴,快取出来让和尚先饮数杯,方是道理。那里有饿肚子闲谈的道理?”黄成听了此言,赶着同黄达将酒肴取出,七个人也不谦让,狼吞虎咽,吃了一会,然后方才谈论。 飞云子向李头目问道:“自从我下山之后,山上可有别事吗?朝儛山曹勇,何以为人攻破,将施不全救了出去?嗣后有谁人来破楼?目下来请黄成,是何主见?”李头目见他询问,不知他顺了施公,就将以前的话说了一遍,君召细细想道:“这必是我走之后。大人命贺人杰到殷家堡去请殷龙,因此他夫妻郎舅,干出这冒险的事件。”当时只得唯唯否否,不措一词。只见飞云子问道:“汝仨人明日可能起身吗?为何在这半路上耽搁?”黄成道:“我等因闻这路上有件买卖,因此做这个露水,若是你老欲去赶路,咱弟兄少不得奉陪。”飞云子听他说尚有耽搁,正是合了己意,乃道:“我等也要到别处访个朋友,多则十天,少则五日,方可向琅玡山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请将路遇的话禀报一声,好使王寨主知道。”黄成也连连称是。众人谈论了一回,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间,飞云子与君召说道:“小弟此去,正要盗那原图,不期遇见这两人,正是我等引路的机关。俺与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师父就此奔转淮安,报与大人知道,遂同黄天霸等人前来攻打。那时等众人齐到山头,小弟便趁便将图取出,听随众人攻打。以后事件,自也不能过问了。”万君召见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随即与普润跳起身,将黄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爱,本当结伴同去,为他相助,无奈前途有人守候,不便遽行,俟小弟将这事件办成后,再往山头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前只得告别了。”黄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见他与飞云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朋友且请自便,我等后会有期。在琅玡山恭侯便了。”说着,便将昨晚所剩的酒肴先行让普润等饮食,随后送他两人起行。不知万君召到淮安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扮刺客赵五行凶 第四百十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扮刺客赵五行凶 且说施公自从贺人杰去后,日夜望殷龙前来,大家便商议主意,这日见殷猛前来,说:“人杰与赛花带同他四弟殷强,私下逃走,前奔琅玡山攻打。今特奉殷龙之命,前来报信,请大人速派能人前去接应。”施公听了此言,真是万分焦躁,乃道:“贺人杰乃是本院极钟爱的将士,虽是他有一身本领,总不比黄天霸手段高强。他二人前在沂州镇时,尚不能将齐星楼破去,此时虽有赛花,自然也是无济,设若伤了性命,这钦案未曾破获,反失了我的将士,这便如何是好!”此时黄天霸、关小西等人,皆得着此信,也是陆续到了辕门。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一个主见。 施公道:“万壮士此去潼关尚无多日,即使将飞云子请来,也是缓不济急,黄贤弟、关贤弟有何妙策救他仨人性命?”天霸道:“在总兵看来,惟有我等赶速前去接应于他,舍此并无别法。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纵然人杰冒险受伤,是他自己的爱婿,决无不设法之理,这事虽险,尚无可虑。惟是我等起行,大人这里无人兼顾,设若王朗暗施毒计前来行刺,甚是可虑!”施公道:“本院自莅任以来,民心爱戴,此间决不致有此事。即使王朗命人来谋害,而且何游击、计副将皆在此间,汝两人走后,将这干人传来上宿,也就万无一失了。”黄天霸与小西两人,见施公如此言语,知道他说一不二,也就不敢推诿,只得领命下来,以便次日动身,前往山东救应。谁知“无巧不成书,”黄天霸领命回家,便向计全等人商议妥当,命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凤、李昆等人,二人一班,分夜梭巡,专等万君召由潼关回来,将飞云子请到,便大队人马前往琅玡山而去。 不说黄天霸两人次日起程。单说施公吩咐之后,一人坐在书房思想了一会。人杰虽然冒险,黄天霸说殷龙既然前去,此事是无妨碍。但是钦限已过,虽主恩高厚,未曾加罪,但我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倘飞云子不来,这齐星楼何时得破?一人想了一回,闷闷不乐,只得又将日行的公事,翻看了一回,已是上灯时候。只因天霸有言在先,惟恐他放心不下,自己传了李七侯、郭起凤两人进来上宿,自己仍然办那些公事,到了二鼓之后,忽然听前屋上响了一声。郭起凤虽不留心,李七侯甚是细心,随即拗起身来,一肘子将郭起凤一推,登时用了个燕子穿帘,上了房屋。定睛向四面一望,只见花厅后面有个黑影子一晃,顷刻间,便不看见。知有人暗算,赶急蹿迸纵跳,一路追去。正行之间,后面又听有一个哨子,向南边去了。李七侯知道不止一人,也就向南望去,正恐一人难以兼顾,幸郭起凤也上房来,李七侯连忙叫道:“郭贤弟!有刺客了。”说着拔出腰刀,蹿下房来,一路向那人追去,到了大堂外面,但见那人一身皂衣,头上扎了个青布包儿,当中一个大红绒球,站立在院落中间。见李七侯追出大堂,高声叫道:“俺一朵缨不肯下手,汝尚苦苦追来,不要走,吃俺一刀!”当时如赤练一般,一道红光,早见一口苗刀,向李七侯命门砍下。 李七侯见来势凶猛,知他非无名之辈,赶急举刀相架,让在一边,两人就此对面交锋,双刀并举,把个大堂院落当着战场一般。谁知郭起凤上了屋檐,见李七侯向南赶去,犹恐下面还有强人,设若趁此杀了施公,此祸不小。随即又下了房屋,向里面叫喊起来。所有那一门差官,以及护军漕队,登前惊醒起来,各执兵器,进来保护。郭起凤见人已来齐,有了防备,后又蹿上墙头,向前赶去,但见大堂外面兵刃声音,在那里恶对。郭起凤不知有多少强人,只得握定大刀,前来助战。到了外面,将那强人一望,不觉吃了一惊。赶即前进一步,举刀在中间一隔,连忙喊道:“李老哥休得动手,赵五哥不得参商,且听小弟一言,彼此息怒。”那人见有人阻隔,疑惑李七得了帮手,正要猛斗。再将郭起凤细细一看,也就吩咐一声道:“将刀绊去。”连忙向起凤言道:“郭老爷,小人知你老在此,再也不敢来了。自从往年别后,那日不思念厚恩?不期在此忽然相见;不知老爷一向如何,何以随大人至此?”起凤听了此言,不禁失声问道:“汝可是那年路过蝌蚪山,那里寨主一朵缨赵五吗?”赵五道:“小人何尝不是?外面便是咱哥哥赵四!老爷若欲问他,咱便叫他下来。”起凤说道:“这便奇了,你既知道俺在此,如何前来做这事件?可知施大人乃国家栋梁,今日非俺在此,设若为汝等送了性命,那便如何是好?”赵五道:“老爷且请下来,小人有言奉禀。”说着便打了哨子,一个纵步进了大堂,将刀绊下,接着外面也跳进一人,便是他哥哥赵四。起凤随即也将李七侯招呼下来。 赵五道:“俺弟兄自从蝌蚪山相别,今已相隔多年,早知老爷在这地方,也不答应王朗了。”李七侯听了此言,也不禁吃惊道:“朋友!你说这王朗,可是那山东琅玡山的寨主吗?”赵五道:“便是此人。只因施大人专与我绿林中人作对,因此王朗奉请飞云子,盗取御杯陷害,不期黄天霸与贺人杰屡次攻山,王朗听曹勇之话,特命我等来到此间,见机行刺。今既遇见二位,反叫小人为难了。”李七侯笑道:“难怪王朗不能成事,他也不知进退,这偌大的一座衙门,又复有俺众人在此,汝两人前来,有何用处?汝今既难回复,且待咱回明大人,自有道理。”说毕,便命众人退去。自己到了里面,见施公已抖战万分,赶着上前说了原委。施公道:“此人来得甚巧,此时黄天霸等未动身,汝可将此人带来盘诘一番。一面到黄贤弟衙门传他说话。”李七侯答应退出,先叫施安去请黄天霸,自己到了堂口,将赵五弟兄喊了进去。 施公见他进来,随即起身道:“两位英雄尊姓大名?今晤尊颜,实为万幸!但不知英雄与王寨主有何交情,何故舍命至此。设若送了性命,岂不误了自己?”赵五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虽是鲁莽,那义气二字,也还知道。只因十数年前,小人未上蝌蚪山聚义,其时小人兄弟万分落魄,投奔于他,始有今日,命小人到此。所谓点水之恩,不可不报。不期在此又遇见郭大老爷,反成画饼。今日之事,尚求设有妙计,命小人回转山东,从此弃这生涯,改邪归正。”众人还在此谈论,早有施安率同天霸进来,先向施公行礼已毕。赵五见了天霸,随即起身问道:“这位果是黄老爷吗?小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逢,足慰景念!”天霸见他如此谦和,也就答道:“在下正是!二位英雄,到此何干?”赵四在旁答道:“俺兄弟已去向大人言过,不过是知恩报恩,可知俺弟兄此次前来,琅玡山上已出了大事。施公听了此言,明知是贺人杰前去。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下问。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一回 得细情天霸赴山东施手段普润打客店 第四百十一回 得细情天霸赴山东施手段普润打客店 却说施公见赵氏兄弟说琅玡山出了大事,忙问道:“英雄所言,究是何事?莫非为那齐星楼之事吗?”赵四道:“大人所见不差,小人此来,正因贺人杰同了他妻子二人偷探,被王朗拨动机关,用火箭射他,二人受伤,虽然逃走,大约下山之后便是要送命。此事在王朗看来,已觉得毫无惧怯,无奈曹勇从旁怂恿说:事由根起,祸不单行,贺人杰上山,皆是大人指使,若不将大人送了性命,这里能人广众,少不得寻觅了好手,报复于他,故命小人兄弟来干这事件。可怜他的山上那人姓殷的,必是送命了。今小人倒有一计在此,黄老爷有这一身本领,何不同我等前往山东,用个里应外合,岂不是好吗?”施公道:“英雄此来,所为何事?此事未成,已令汝兄弟为难,若再命黄贤弟同去,设处事不密,岂不反送汝二人之性命?”赵五道:“大人且放宽心,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人为国家的栋梁,口碑载道,谁不知之。王朗虽有恩于我,是私恩也!咱们为大人出力,是公恩也!公而忘私,有何不可?但得黄老爷同去,里面消息,自可得知,若能趁此破了此楼,小人也有出头的日子了。”施公听了此言,也觉出于至诚,便向黄天霸道:“贤弟本欲前去一往,难得有他弟兄作为内应,谅无不成之事。本院忠厚待人,他弟兄当可为力。”天霸道: “既然大人吩咐,咱与他同去便了。”说着,施公便命厨下送出酒肴,就在书房一席坐下。赵五又与郭起凤等人,谈论江湖上事件,约至四鼓以后,方才席散。众人谢了施公,各回自己的所在。惟有天霸仍回本人的衙门,同张桂兰说明此事,命他瞒着人杰的母亲,自己收拾包裹,率同关太,复行到了辕门,拜别众人,与赵氏弟兄,向山东而去。 在路非止一日,这日过了徐州,已是夕阳西下,远远见前面有个村镇。天霸向着小西说道:“关大哥!咱们走困了,今日在此权住一宵,好让俺明日赶路。”赵五道:“俺也饿了,前面这镇上咱有个至好的朋友,名叫独眼龙方刚,在此开设这吃食店面,往来皆住在客店中,好酒好肴,悉听其便。”天霸道:“既有这座所在,你便前去通知,俺仨人后来便了。”赵五听了此言,随即赶先前去,到了镇上,见方家店前,拥着个大大的人圈,叫喊之声,络绎不绝。赵五不知何事,只得将长衣掀去,两个拳头用了个分水势,一声叱咤,闯进店中,高声叫道:“佛爷爷!有赵五在此,你我皆江湖上朋友!有话但说不妨,何必彼此较量。”说着,便将方刚推了过去,那和尚忽见来了一人,将自己拦住,也就向赵五道:“朋友!且听我讲明,便知出家人的委屈。咱与个朋友由潼关而来,到了河南,不期抱病,俺想等他数日,然后同行。谁知一病半月,精力不佳,暂时不能举步。只因要事在身,故命俺先自起行,今早到了这店中,觉得身子不爽,犹恐再去赶路,受了风寒,反误了事件。见这店中也还洁净,遂取了五六两碎银,命他代办些面饭。上午已过,下昼时分,肚中饥饿,命他蒸两笼馒头下酒。谁知他早间将银两取去,此时便坏了心肠,这店内许多客人,走进来的,俱皆吃毕,只有俺久久不来,你道恼与不恼?因此俺请教了他几句,反说俺是出家之人,不应吃这牛肉馒头。俺故一时气怒,与他动起手,不期台驾到此,有何见教?”赵五还未开口,方刚早已骂道:“你这贼秃,还亏你会撒这谎话,若再开言,便要汝这乌珠去合药!你道俺惧你不成?”赵五知他两人总有不是,因道:“方大哥!你且将原委说来,究竟何以动手?”方刚道:“五哥有所不知,午前这秃厮过来,便蛮唤乱叫,要了这件,复要那件。因为是件生意,只得命小二小心伏侍,吃毕之后,计算各帐有八两多银;向他讨时,他说我是出家之人,与这里募化顿午饭。咱还道是嬉笑的话头,也就不向下问。方才下昼之时,又要许多酒莱,小二便向他要钱,他便脑羞成怒,敲打起来,以至彼此争论。俺这行业虽小,也是个生意,你今日来创光旦,他明日又来白吃,这店门早经关闭的了。咱在江湖上也有这一派名声,谁不知俺的毒手?他这秃驴,敢来放肆,俺还能受他的威胁吗?”赵五听他所言,不禁勃然大怒道:“汝这秃驴,在俺爷爷面前,胆敢花言巧语!不要走,吃俺一拳!”说着左手一起,一个独立擒王,劈面打去。和尚见他动手,也就翻脸过来,左手向前,右手向后,用了个关门捉鬼势,五指分开,便向握他这手膀。赵五一时性急,不分皂白,乱打起来。和尚见了说道:“你这无用的死囚别走了,四五个来往,便现出这个模样,你佛爷爷便怕你不成吗?”当时叱咤一声,如雷贯耳,两只手将兵刃尽对着赵五的手肘,紧紧隔定。赵五本想乱打一番,打他个措手不及。谁知这和尚十分猛勇,不但不能取胜,反而支持不来。加之肚内空虚,早已汗流浃背。 正在危急之际,外面黄天霸等人早已到了,见赵五与和尚动手,也不知道原因。赵四欲上前,只见黄天霸迎面上前大声喊道:“赵五哥权且住手,俺黄天霸助你一臂之力。”说着袖口一起,取出金镖,便向和尚打去。和尚正欲摆布赵五,忽听黄天霸三字,不禁吃了一惊。正思住手招呼,犹如闪电一般,一阵冷风,对命门打下。和尚晓得不好,赶急转身一扭,左手一起将那枝金镖接着,复向黄天霸笑道:“姓黄的,闻你大名已久,能奈你佛爷怎样!有金镖全数打来,若伤俺片毫毛,也不在北道之上了。”天霸也甚惊讶,忙道:“咱天霸萍水相逢,何肯遽然动手,只因路过至此,见汝这和尚与俺朋友交斗,特恐互有伤损,因此略施一镖,以解此争。咱们皆是久慕,还不知和尚仙山何处,到此何干!”和尚见他如此言语,乃道:“汝问此何干?汝问那个万君召与和尚的来历了。”天霸听了此言,心下愈觉疑惑,赶道,“和尚俗家莫非姓云吗?”和尚听了笑道:“汝这言语也就奇了!难道万君召的朋友,只有姓云的一人,此人而外,别无朋友吗?在汝既认识君召,何故又与俺动手呢?”这番话语,反把黄天霸说个疑信参半。只得上前问道:“和尚既言君召,何以他此时不来,抑或途中另有何故,且请说明,俾知底细。”和尚道:“此地非谈心之所,若欲问他事件,且命沽壶酒来,咱们谈论谈论。”天霸欲问君召,只得命赵五退了下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二回 遇僧人欣然叙旧得良友各述前因 第四百十二回 遇僧人欣然叙旧得良友各述前因 却说天霸听和尚如此言语,只得命赵五退了下去,向着和尚打了个稽首,乃道:“万君召乃俺至好的朋友,只因前月奔往潼关,日久未回,正深盼望,你老何以知他的底细?且请与我说明。”和尚道:“说来谅也知道,俺非别人,乃普润是也。自从君召过俺山头,方知为琅玡之事,访那造楼之人。俺与云家兄弟,交非泛泛,故一同驰往潼关,说明原故。”便将路遇黄成的话,前后说了一遍。天霸不禁大喜,乃道:“照此看来,是俺自家朋友了。赵五哥,这店主也是你的朋友,彼此谈起,皆有面熟,今令俺作一小东,大家聚谈一晚,明早各自行路。”方刚听说黄天霸到此,不禁肃然起敬,听他如此言语。随即走了出来,向着普润道:“和尚,俺们不知不罪。既然赵五哥在此,又有黄大人吩咐,你老的房饭的银两,皆小弟代办了。”此时店门外的人,见他们俱已无事,也就各自散去。方刚将众人带到后面,拣了一座大大的席面,请他众人坐下。普润先行向黄天霸问道:“黄贤弟!汝此时意欲何往?君召现病在河南,特命俺到淮安送信,还是得着琅玡的消息,还是别有他故吗?”天霸将赵五弟兄行刺的话,说了一遍。普润道:“飞云子与黄成分路前去,无非为这楼图,非盗取出来不可。今俺既然相遇,何不一同前去,若能里应外合,俱省却许多事件。”关小西在旁言道:“你老虽急欲成事,在俺看来,还是等图到手为是。咱虽未见这齐星楼如何厉害,前在沂州镇时,早已打听明白。目下大人盼望君召,如大旱望雨一般,仍是请兄台赴淮安送了那信,我等仍在沂州等候;候你到来,咱们再行上山攻打。”普润那里肯信?说道:“咱们今日相遇,方知万君召的下落,设若彼此相左,有谁再往淮安。咱不知道这机会便罢,既是赵五哥可以为力,正可相助一臂,何故又往淮安?”天霸道:“既然佛师不去,咱也不便相强。惟君召病在河南,这便如何处置?在俺意见,请你老前去迎接,同至山东聚会。”普润道:“这事又可不必!遥想此时他病已全好,设若彼此两误,徒然耽搁日期,大人面前自有他回去报信的。”天霸与小西见他执意要同去,不过于勉强。早有方刚命小二取出许多酒肴,掌上灯台,众人入座。普润道:“俺肚中实在饥饿了,上午那样馒头,还要俺十两银子,幸亏俺未带银子,打了一顿,不然吃你的苦处,还能抵赖吗?”方刚听了笑道:“还亏你说得出口,方才与赵五言语,说咱们用你十两,此时又说出真情了,不然为你打了一顿,尚是当这白吃的账目,还无着落呢!怪不得说出家人是茭瓜心,原来你便是这样。”说着众人也大笑起来。彼此开怀畅饮,直至二鼓以后,方才席散。次日早起,赵五便起身,将众人喊醒。此时连普润共是五人,别了方刚,即向沂州进发。 且说王朗自贺人杰二上山头,虽恃着齐星楼埋伏,心下不无有许多畏忌,因此命人各处去请人。这日正在山头,忽见喽兵前来报道:“禀寨主!李头目与黄成兄弟,现在山下,飞云子一同前来。”王朗听了这个信,便起身出了方厅,一路奔出山门,早见牌楼前面,远远来了一人,当头一位,便是飞云子。此时如获至宝,不禁大声叫道:“云三哥!久违多日了,小弟接待来迟,尚祈宽恕。”云鹤见王朗出来,就高声答道:“云某前因要事在身,以致不辞而别,抚心自问,感愧万分!今日特来请罪!”王朗道:“三哥说那里话来,从前诸多简慢,夙夜悚愧,自别尊颜,如失左臂。”说着,众人已到了寨口。王朗见黄成弟兄已到,也就周旋了数句,众人向里行来。不到一刻,进了方厅,大家分宾主坐下。王朗向飞云子问道:“三哥一向何处安身?”飞云子道:“某自别后,便往陇西山铁面阎王胡熊山上,适值家兄云龙、云虎皆在彼处,弟兄相遇,各道由来,多蒙胡大哥十分钟爱,将愚兄弟留在山中,过了数日。怎奈长安虽好,终非久恋之家。二位家兄,欲回故里,故前月复回潼关,不期道路传闻,言说黄天霸攻打琅玡山,欲将齐星楼拆毁。因思此楼乃小弟所造,虽然机关震动,也须有精熟之人,方有效验。特恐寨主用人不当,误了大事,累及众人,那时反难对了寨主。适值家兄有南行之志,因此邀同前来,同助一臂。”说着,便指着云龙说了名号。 王朗听说是飞云子的兄长,慌忙起身说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大哥光临,未及远迓,抱罪之至!”说着,到了云龙面前,彼此行礼。云龙也就将路遇黄成的话,细说了一遍。王朗自是欢喜,随即命厨下摆酒接风,众人入座坐下。王朗便将别后之事,细说一遍。飞云子接着说道:“小弟造下此楼,除却俺兄弟五人,别无一人可破。贺人杰与黄天霸连来两次,也算得个胆大包身,但不知受了重伤,随后曾否送命!”王朗道:“黄天霸来后,现已与施不全回转淮安。贺人杰二次前来又闻殷龙救了他的性命。目下住在左近村镇,行踪无定,迁徙频闻。小弟久想前去,究他下落,先送了此人性命。又恐殷龙非无名小辈,前去不易成事,设若彼此相左,我去寻他,他反上山攻打,那时反误了大事。因此虽有此意,久久未行。若得大哥相助一臂之力,还虑这两人不成路鬼吗?”飞云子听说贺人杰未曾送命,心下安慰了许多,当时也就唯唯。席散之后,已是天晚,早有那旧时的朋友前来会晤,迎来送往,曲尽周旋,无非为飞云子是好手,而且他哥哥初次前来,许多人未曾见过的,格外殷勤款待,彼此谈论,直至二鼓之后,方才安静。王朗拣了一所洁净的房屋,请他弟兄居住。 次日,绝早起来,云龙向飞云子道:“普润与万君召驰赴淮安,目下恐未到此。愚兄已久闻殷龙的大名,意欲借此访一访,且可将我的细底,告知与他,命他安心等候,俟淮安众人到此,便破此山,岂不是好?”飞云子道:“大哥所言虽是,但这山下村镇,非止一处,知他现在何处?此时东寻西找,设若露了风声,反为不美。在小弟看来,不若在此权住数日,先为暗探一番,知道住的地方,然后暗暗地前去岂不完密?”云龙本来性急,不等飞云子说完,便道:“昨天已经说明。”遂不听飞云子所言,硬欲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三回 用机谋复见王朗探消息初访殷龙 第四百十三回 用机谋复见王朗探消息初访殷龙 却说云龙欲去探访殷龙,飞云子虽决意阻挡,全不肯听,当时起身,梳洗已毕,早有王朗前来问道:“两位兄长不远而来,实乃合山之福。但不知三哥有何见教,设使黄天霸等人再来攻打,有何法将他擒获?”飞云子知道云龙阻挡不住,与其随后露出风声,为王朗知道,不若此时见机进言,免得随后疑惑。当时向王朗说:“寨主但放宽心,既有俺兄弟前来,那怕黄天霸怎样。常言道:‘水来土淹,将领兵行。’昨晚寨主曾言殷龙父子并贺人杰夫妻,当在左近,俺大哥欲想就此下山去寻找这班寇仇,若能打死他一人,他等便少一帮手。寨主不来,俺兄弟也想说明前去。”云龙见飞云子言语,就从旁说道:“俺云龙不到此则已,既上山头,岂能袖手?寨主有何人认他面目,且请同俺一行,代为引路。”王朗听此言语,心下甚是欢喜,乃道;“多承二位兄长的美意,但是偌远而来,理合歇息数天,再为奉请,此时前去,心实不安!”云龙道:“吾们以肝胆相照,早迟皆是要前去的,何必如此言语?”当时王朗便命人摆上早点,复请了黄成兄弟吃了饮食。云龙别了众人,带下几个引路的喽兵,下山而去。 且说殷龙自救醒殷强、贺人杰,恨不得将齐星楼立时破去,以报今日之仇。无如万君召前往潼关,不知何日方到,只得等淮安的人来,再为斟酌。这日人杰与赛花两人向他说道:“爹爹你我在此,孤立无援,设若万君召一日不来,难道俺们便不去攻打吗?常言道:‘人闲思旧怨。’你看这王朗如此声势,岂不令人闷煞!意想今日再往山头,杀他几个喽兵,也泄了这口气。咱们在殷家堡独霸一方,也不在人之下,今日为这高楼,便束手无策吗?”殷龙听了此言,连忙拦道:“吾儿有所不知,‘强中还有强中手’,前此一时之忿,便中了他的毒手,此时惟有暂时忍耐,少不得万君召总要前来。等到众人来时,其事方得妥当。”正说之际,只见殷勇、殷强跑了进来,向着殷龙说道:“方才店内来了两人,向那小二问咱们可曾在此,孩儿看那模样,好像是琅玡山的喽兵,不知此来所为何事。”殷龙还未开言,早有贺人杰跑了出来,高声骂道:“何处杂种,前来探问,俺贺人杰现在此间,难道惧怕这狗头吗?”说着便飞身冲了出来,到了店堂,不分皂白,便叫喊起来。殷龙恐又肇祸,赶即随后追出。只见人杰向小二问道;“你见这两厮向哪边去了,赶快说明,饶汝狗命。”小二知道他的性急,欲想说出,又见殷龙追出,知他是阻挡的意思。欲不告知与他,犹恐他动起气来,性命不保。当时只得答道:“爷爷!他已去远了,小人未曾看见,请你再问他人吧!”贺人杰不由分说,登时骂道:“汝这乌珠,也不是个瞎子,方才他两人明明问你,为什么同俺撒谎?”说着,伸开指头,将那小二的左手拖出,按着手缝套了进去,便拚力地一夹,只见小二如牛吼一般,已是疼不可忍,只得说道:“他二人是向正北去了,爷爷可快撒手!”人杰听毕,顺手一松,只听咕冬一声,早将小二推倒在地下,一溜烟飞奔而去。 跑了有数十里路远近,早见两人在前行走,忽然一个少年回头一望,见了人杰,遂向那人耳边低声说了许多,人杰知他是琅玡山的奸细,走上前去,高声叫道:“汝这两个杂种,前来为谁打探?俺贺人杰来也!不要走,吃俺一拳!”说着,就是一泰山压顶对那人打下。你道此人是谁?正是云龙同那个喽兵二人。云龙看见人杰动手,遂将身子一掀,让在一边,早把喽兵吓得魂飞天外,赶急两手举过头顶,用了个二龙出水势,将人杰一拳让了过去,转过身躯,飞奔逃走。人杰见云龙站在旁边,晓得他是试看武艺。当时冷笑道:“俺贺人杰生在江湖,好汉英雄也不知见了多少,若是不服,何妨战个高下?”说着,立着身躯,望着云龙。云龙也就答道:“朋友!你这话头说谁?若要动手,俺便陪你。若回你半个不字,也不能在潼关行走了。”这句话,原来云龙有心说出,令人杰知道。谁知人杰一心好胜,当时便大怒起来,出言骂道:“汝这狗头,用这潼关吓谁?爷爷怕你,也不敢来。”云龙双拳劈面打来。人杰左脚支在前面,后脚后跟紧靠在股头,将身倒卧。见云龙劈面而来,赶紧脚尖站定,右脚一扫,紧对着云龙腰下打来。云龙随即向下一蹬,两手对着靴头,便想握住。人杰叫道:“不好!”随即收回腿脚,改了个江心捞月的势,脚头向下。两人在此,你来我往,正是打在一圈,斗在一处,起了有数十个拳势,早把个喽兵看得如木偶一般。 正然难解难分,后面殷龙复又追到,见他两人拚斗,赶着上前叫道:“人杰休得无礼,何处英雄前来访问?俺殷龙来也!”云龙见对面又来一人,听他报出姓名,心下不禁大喜。随即蹿身跳出外圈,就望着殷龙道:“俺云龙此来,正自访汝。来得好,俺两人见个高下!”殷龙听他说云龙两字,不禁疑惑道:“君召曾说是云家五子,此人自说云龙,莫非此人便是那个飞云子一类吗?此时前来,特地访我,莫非其中另有别故?”当时不便问他,忙道:“你既前来会我,莫说是无名小辈,便是潼关以外的名角,若回他半个不字,也不知俺的厉害!”云龙听他已经知觉,连忙笑道:“今日我有事上山,不能在此耽搁,若是好汉,明日在此拚个你死我活。”说着,便撇了众人,与喽兵回山而去。 这里殷龙开言说道:“汝这畜生全然不知利害,可知此人前来,并非与我等寻仇,乃是有益与我,汝可知道?”人杰道:“岳父何出此言?他乃琅玡山的强人,岂得与咱们有益,若存好意,还与我等动手吗?”殷龙道:“你方才不听他言,自称是云家五子,居住潼关,见咱说出姓名,便尔回山而去,汝试想来,岂不是飞云子一类吗?”人杰听了,真是如梦初醒,乃道:“孩儿既已与他交手,显见负却他的美意,设若翻过脸来,岂不误了大事?”殷龙答道:“这事倒可无虑,他如不来,又何必约定明日呢!明日到此,汝可勿来,咱与他自有道理。”说着,两人一路而来,到了店内,专等云龙的消息。 且说云龙回转山中,早有王朗上前问道:“大哥今日下山,可曾遇见殷龙吗?”云龙道:“咱因日光已午,腹中饥馁,不便交锋,只与贺人杰斗了数十合拳脚。此人在俺看来,也不过是寻常之辈,只须明日将殷龙打死,这许多小辈便可无虑了!”王朗见他言语,不禁欢喜非常,连声称谢。随即命喽兵摆下酒来款待。他兄弟席散之后,飞云子向他问道:“大哥!今日下山,既已会见人杰,但不知黄天霸可曾在此否!”云龙道:“愚兄正要询问,只因喽兵在旁,不便启齿,已约定明日相会了。”正说之间,早有黄成进来询问。不知他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四回 浅见识妒忌云鹤乱交战打死黄成 第四百十四回 浅见识妒忌云鹤乱交战打死黄成 却说黄成自到山上,见王朗款待他兄弟不十分周到,暗与黄达说道:“我等也是他命人请来,虽然未曾落后,究不比云氏兄弟,如花如火,连这合山的喽兵,皆敬重与他,相形之下,岂不令人可恼!”黄达道:“贤弟有所不知,你看山下多少英雄,胜我的固多,不如的也有,所有那周旋供应,也是不相上下,推原其故,大约因这齐星楼是飞云子所造,故此十分恭敬。”黄成道:“咱们昨日始到这里,虽未见过,遥想也不甚出奇。据咱看来,飞云子也不过是寻常之辈。今日他哥哥下山,连一贺人杰也敌他不得,还说什么今日明日!遥想殷龙也敌他不过,依愚兄之见,明日禀明寨主,讨令下山,将殷龙送了性命,好令他知俺兄弟也不在他之下。若不在这事上现出本领,在此随声附和,与那班鼠辈一样看待,岂不令人羞煞!”黄达听他所言,也只得唯唯答应。 当时二人便到云龙房内,先向云鹤道:“三哥造下此楼,真乃惊人出色。小弟虽不曾目睹,以众人夸奖而论,便知此楼是厉害的了。但殷龙如此无礼,住在山下,专等人来,见得小觑我辈。若不送了他性命,焉知咱们厉害!小弟不才,明日请大哥暂歇息一日,待小弟前去会他,两脚三拳,打死在地,好代两位兄长出气。”云龙见他抱这奋勇,无非是王朗敬重的道理,心下不禁动怒。正要开言,早见飞云子笑道:“黄大哥若能如此,便是王寨主的造化了!咱看殷龙也不过是我辈,有大哥这身本领,还不能送他性命吗?”云龙见他说出此言,甚为着急,乃道:“三弟何出此言?殷家堡这座地方,谁不知他的厉害,非俺说此大话,除去俺兄弟两人,若能有人胜他,俺就肯拜下风了。”黄成听了笑道:“云大哥!你也太说他了,小弟虽不抵你老兄,若以殷龙而论,也是个探囊取物。除去你两人,并无一人抵敌。设若为小弟打死,那时如何说法呢?”云龙道:“你如将他送命,俺便誓不在山了。”黄成道:“大哥何出此言?但愿你应了此言,咱也下山而去。”当下两人各抱奋勇,说定之后,各自分开。黄成专待明日下山动手。这里云龙向飞云子说道:“贤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欲令他下山会敌。”飞云子道:“大哥有所不知。殷龙久著大名,谁不知他手段?这黄成不知进退欲去,得了下风,是你我两人的体面。谅他也非殷龙的对手。待他送了性命,王朗这厮,也少一帮手,借刀杀人,有何不可呢?”云龙道:“贤弟之言,甚是有理。愚兄明日便同他下山,使他个死无葬身之地。”两人谈笑了一回,一宿已过。 次日绝早,黄成便起身前来,却巧王朗已到此处。飞云子首先说道:“黄大哥昨日有言,说殷龙住在山前,实为本山之害,俺大哥约他今日相会,惟恐手段有限,输败与他,黄大哥奋勇当先,出身相助,若不将殷龙打死,誓不在此山中,小弟特禀明寨主,请他施行。”王朗道:“虽承黄贤弟美意,但是此人非无名小辈,万不可小觑于他。俺这山中也不下有数十好汉,皆闻他的大名,不敢轻易交手。非是小弟阻挠,黄大哥且请在此共保山头,小弟便感激不尽了。设若此去,送了性命,那便如何是好?”黄成冷笑一声,向着王朗说道:“寨主既如此惧怕,除却这齐星楼一无可恃了!俺兄弟不到此则已,既在此间,焉能不稍助一臂!”王朗见他执意要去,只得听其自去。当时吃了早点,黄成便邀同云龙下山而去。行了有数里远近,却遇殷龙劈面而来。见了云龙高声叫道:“云大哥!信人也,俺殷龙候你多时,今日前来,有何见教?”云龙恐他说出破绽,当时答道:“昨日放你过去,只因日光当午,饥渴万分,姑且全汝性命,今日既不知死活,且请放手过来,比个高下。”黄成恐他先动手,随即插身说道:“云大哥权请住手,俺黄成在此怕他怎样?”说着,将身一纵,到了殷龙面前,举起拳头,当胸打去。殷龙见他来势凶猛,将身一闪,偏在一边,正想回手打去,那知黄成万分性急,见自己一拳未中,右手一举,肋下捶来。殷龙知他是个冒失的急鬼,不禁哈哈笑道:“汝这拳头,奈何俺怎样?”黄成又将右腿打来。殷龙将功夫一提,黄成那支右腿如坐在棉花上一般,绵软非常,全无痛苦。殷龙见他三下打毕,向他哈哈笑道:“野种由何处而来?在俺爷爷前出丑,不要走,俺也奉敬你一拳!”说着,用了个出水蛟龙,分心打来。黄成见三下未中,已慌得七上八下,着急非常。此时他还手,更是躲避不及,随即掉转身躯,往上边一让。殷龙见他闪躲过去,也是如法炮制,第二次迎面打来。黄成知道他厉害,赶急脚跟倒退,离去七八尺远近,方才让过。殷龙道:“今日休想活命。”说着,两手舞来,如落花相似,左右前后不住地打来。早把黄成打得个只能招架,不能还手。顷刻之间,汗流浃背。这一拳手脚稍慢,只听咕冬一响,一个筋头,早跌下尘埃。殷龙赶上一步,左脚踹住他小腹,右手上前,将两手握定,向他骂道:“汝这乌龟王八,有眼不识泰山:王朗这和尚不敢小觑于我,汝偏恃才逞勇,自寻死路。今日落在我手,存亡死活,在我一人。若欲全你狗命,只须喊俺三声爷爷,俺便饶汝狗命!”黄成到了此时,不肯放口,只得将两眼紧闭,听他处置。 谁知殷龙年纪虽大,性情却甚急躁,他全无言语,便用指头在鼻梁上一点。只听哎呀一声,忽冒出许多鲜血。殷龙复又骂道:“这厮也是个人类,难道是纸扎的货色吗?方才恃狠,此时便如何不济呢?”黄成见他如此,又恐打下来,赶急叫道:“爷爷!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你爷爷的厉害,且请你爷息怒,从此便回转本山了。”殷龙听了笑道:“你这无耻的狗头,敢在俺面前说谎,既然到此地步,还能全你性命吗?休得多言,为我回去!”说着,一手将衣领抓住,向下一撕,胸口露出,贯好足力,连皮带肉,披了下去,早把黄成的胸前戳了一个窟窿,顷刻呜呼,死于非命!云龙见他如此布置,当时在旁说道:“殷大哥!你且撒手吧,这个尸骸随他在此,咱们还须谈正事呢!”殷龙听了此话,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上血迹抹去。举起左脚,将尸踢过后面去,向云龙招呼道:“朋友到此何干?既由潼关到此,但不知路途上面,果曾遇见个姓万的吗?”云龙道:“此人名叫君召,现已回转淮安,月内定可到此。此处非聚话之所,且请向前一步,咱们再谈。”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五回 抱奋勇兄弟亡身遇宾朋翁婿得胜 第四百十五回 抱奋勇兄弟亡身遇宾朋翁婿得胜 却说云龙说出君召,殷龙一听,正是喜出望外。随他走到前面,有座大大的松林。云龙向他问道:“请问老英雄何时到此?天霸可曾前来?昨日令婿交锋,多多冒犯,致乞恕罪!”殷龙言道:“朋友!莫非是云家五子内一位英雄吗?”云龙道:“咱便排行第一,学名叫个龙字。飞云子乃是俺的三弟。老英雄既到此间,为何在此静坐?英名永震,难道为这座齐星楼,便尔埋没吗?”殷龙见他说这言语,无非是探他口气,乃道,“大哥有所不知。常言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若以拳棒而论,咱殷龙在江湖上面,也不致落在人下,只因这齐星楼另有机关,非咱一人可识。故施大人命黄天霸屡次窥探,皆大败而回。无非为暗兵冷器,防不胜防的道理。目下万君召尚未前来,不知前去潼关,可曾将令弟请至;因此静以待时,专等令弟前来,便可动手。但不知大哥可知令弟的行踪吗?”云龙听了笑道:“老英雄果然名不虚传,肝胆照人,实为确当;既承实言相告,俺三弟现已到此了。万君召与咱们在半途分路,计算日期,久已到了淮安,为何黄天霸等人尚未到此?”当时便将遇见黄成兄弟,以及君召到潼关的话,说了一遍。殷龙方才知道,便道:“难得令弟仗义前来,既然内里有人,还怕此楼不破吗?咱们离此客寓不远,何不前去略饮数杯,细谈一会?”云龙道:“黄成已为老英雄治死,沿途一带,皆有喽兵,此时必定到山前报信,倘或走漏风声,反为不美。好在尊寓前已去过,一俟天霸到来,或咱三弟将楼图盗出,当去报信便了。”殷龙道:“既蒙谬爱,足感盛情!此时且请自便吧。”说罢,两人约了日期,分别而去。 不说殷龙转回客寓。且说云龙回到山上,来至牌楼前面,早见黄达大哭而来。见着自己放声哭道:“云大哥!俺弟弟死于非命,此仇不得不报,此去不将这殷老狗头拚了此命,也不能泄此仇恨!你老此时回山,命意何在?小弟敢求引路到前面助我一臂!”说着,跌足捶胸,哭跪下去。云龙见他这样,心下暗道:“汝两个狗头,此时方知厉害,咱若助你,也不去访那殷老。”乃道:“黄贤弟!且勿悲伤,此乃令弟自寻死路。俺昨日便早讲过殷龙非无名小辈,若果交手,定难生还。他反向我动怒,此时既已身死,即使贤弟前去,也奈殷龙不得。若说命愚兄相助,如可胜他,方也报仇雪恨了。在俺看来,贤弟且回山中,另想别计。譬如没有这无用的弟弟,你还可以夸口,若再前去送了性命,连尸骸也无人埋葬了。此乃俺金石之言,信与不信,听你作主,愚兄是不能奉陪了。”黄达本想他同去报仇,故尔哭跪在地下。此时听云龙这派言语,明是灭锋于他,直急得三尸火冒,七窍烟生,站起身来,大声骂道:“云龙你这杂种,欺吾太甚。殷龙与你有何交谊,如此助他的威力?俺弟弟同你一起下山死于非命,你若以义气为重,应舍命报复,以雪此仇,方是好汉的作为。现在怕死偷生,回转山寨,已算不得个好汉,还敢这派胡言,代他说话,难道是我弟弟该死,殷龙的仇是不应报的吗?俺且不同你多说,若我弟弟有灵,此去报仇雪恨,那时回到山寨,再至王寨主面前,同你讲论。”说毕,大骂不止。一路嚎啕痛哭,下山而去。直至黄成身死的所在,满拟殷龙在此,拚个你死我活。谁知到前面,除却山上的喽兵,那殷龙的形影,早已不见。黄达早已躁急万分,向着喽兵骂道:“殷龙躲在何处?”那班喽兵见黄达开言如此,只得答道:“黄将军且勿悲苦,殷龙此不远,你老且去寻他,定可遇见。”黄达一听了此言,不问青红皂白;一路飞奔而去。跑了有四五里远近,前面不见一人,直是哭骂不已。 也是黄达合该身死,殷龙与云龙会见之后,回至店中,将此言告知赛花,众人自是贺喜。无奈贺人杰是个火爆将军,听黄成被殷龙打死,更是喜出望外,跳舞如飞。出了店外,一路飞奔而去,以便到了前面,加上两拳,踢上两脚,若有喽兵看守,顺手打死几个,出口鸟气。正走之间,见路上一人哭骂,嘴里说长道短,大骂殷龙。贺人杰那里忍耐得住,走到面前,高声喝道:“汝这杂种在此寻谁?俺便是殷龙的女婿,贺人杰是也!”说毕,就举手向前,便是个泰山压顶,当头打下。黄达正然嚎哭,忽见贺人杰,正个开言,见顶上一拳打下,不禁吃了一惊。赶着将身躯一偏,一拳让过,随即骂道:“汝这不怕死的野种,两次上山,命在危急,今日还敢来送死!若不将殷龙交出,代我弟弟泄恨,欲想有命,转世为人!”当时提起左腿,对定人杰的裆下一脚踢来,人杰便用了那运气的工夫,将两个卵泡夹在胯下处,将小肚一挺,两腿撑开,蹬在下面。黄达见他并不闪躲,疑惑他不识这腿法,拚力向前送去。谁知踢在裆下,如棉花一般。见人杰全无苦色,晓得不好,赶即将腿收回,那知已容他不得。只见人杰将两腿一并,自己的腿脚如入火坑一般,既麻且木,非凡烫人。人杰当时笑道:“汝这杂种,还有什么本领?此时还不现丑?你既想你弟弟,且请你到阴间相会吧!”说道:“举手将他脚跟抓住,用了个开门拨水势,顺手向前一劈,咕冬一声,将黄达送去有四五尺远近。随即一个箭步,到了前面,举脚将他踏住。黄达此时为他摔这筋斗,已是人魂出窍,不省人事。人杰疑他装腔作势,一时性急起来,对定他鼻头上二拳打下,登时血流满面,白沫直流,复行一拳,送了性命。那几个看守喽兵,见黄达去寻殷龙,多时不见他回来,知道不是好事。当下穿杨越榆,才到前面去看动静。谁知众人宋时,黄达已死于非命。贺人杰打得性起,再想寻了几个好活活手脚;却好抬头见树林内一个人影,随即蹿到面前,追奔而来。可怜那个喽兵,毫无半点胆量,见人杰追来,早吓得浑身发软,两脚提走不得,直得跪在尘埃,高喊“饶命!”人杰那里听见?三拳两脚,早送他去见阎王。还有几个喽兵,早巳飞奔上山,进寨报信。 此时王朗已在聚义厅上,向那班强寇说道:“愚兄这座山头,幸得诸位相助,也算是人马极盛了!若非施不全与俺作对,命黄天霸众人攻打,就此领带兵马,杀奔下山,还怕不成大业吗?无奈天不从愿,遇见这个对头,岂不令人可恨!今日黄氏兄弟,与云大哥比胜,欲想将殷龙送命,在俺看来,恐其无益。但不知此时胜败如何,那位贤弟前去探听?”话犹未了,早见巡山的喽兵,飞奔而至。到了檐口,单落膝报道:“禀大王!大事不好!黄寨主与云寨主下山,被殷龙打死山下,现在云寨主回山报信,黄达已前去报仇,不知此去如何,快请寨主定夺!”王朗听了此言,叹道:“黄贤弟也太为自满了,殷龙非等闲之辈,愚兄昨日劝你,全然不听我言,今日死于山前,令我又失一臂助,岂不令人可恼!”话犹未了,早已见云龙走来,向王朗言话。不知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六回 听谗言王朗怠慢负怒气云龙下山 第四百十六回 听谗言王朗怠慢负怒气云龙下山 却说王朗见喽兵报信,知黄成为殷龙打死,正在厅前叹息。直见云龙到了里面,向着自己说道:“黄贤弟不听我言,致有身死之祸,愚兄自愧无能代他报仇泄恨,此罪难恕!但不知黄达下山胜负如何,快请寨主定夺!”王朗见云龙如此言语,急忙道:“此非大哥之过,乃黄成不听人言,致有今日。殷龙武艺本是高强,大哥尚不能胜他,还有何人敢去?”正说之间,又有喽兵来报说:“黄达为贺人杰打死。”王朗听了此言,不禁滔滔泪下,大声骂道:“汝这死囚,咱与你有何仇恨?两次三番与我作对,今日又将他二人打死,此恨此仇,何时可泄?”遂向云鹤言道:“咱从贤弟造下此楼,本拟共图大事,不意贺人杰这班小辈,如此英雄,若不除却此人,老弟英名岂不挫灭?目下楼已造就,所有机关,皆按图行事,贤弟能再助一臂之力,就此下山,将殷龙治死,这山上威名,便可大振了!”飞云子听了此言,正是合了意见。当时乘机说道:“寨主不必焦急!常言道‘欲速不达。’又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黄成身死,虽是可恨,若以一朝之忿,就此下山,二虎相争,必有一损。假若胜不得殷龙,这座高楼谁人可守?在俺想来,仍然静以待动。今晚同寨主上楼,复将原图取出,将各处埋伏细看一番。咱想施不全必不肯甘休,旦暮之间,定有人来攻打。那时等众人上山,将埋伏发出,一战而获,送了他性命,岂非上策!”王朗本是个草寇,听飞云子这番言语,犹如至宝一般,连声说“是”,只得命人下山,先将黄成兄弟尸体抬回,买棺收殓。 不表飞云子骗取楼图。单说赵五与天霸等人,在方刚店内遇见普润,后又路过虾蟆山,杀死了作恶多端,强占民女的寨主秦明,天霸晓以大义,说服了准备应王朗之邀入伙琅玡山的二寨主王杰,一路向沂州而来。在路非止一日。这日离琅玡山不远,王杰开言说道:“咱就此投往琅玡山,诸位兄长若有下落,务必设法报信山中,好让小弟知道他底细,送信前来。”天霸道:“俺们此时不能预定,等到将殷老英雄寻到,各事便易商办了。”不说黄天霸与赵五等前去。单说王杰别了天霸,走到琅玡山下,早有巡山的喽兵,高声问道:“汝这大汉从何处而来?快将来历说明,好禀明寨主知道,不然俺便放箭了。”王杰道:“俺乃虾蟆山寨主王杰是也!王寨主屡次相邀,请俺入伙,今日特地到此,汝可进去禀明,以便彼此相见。”喽兵听说是王杰,连忙道:“王寨主!你老且在此待着,小人进去禀明,好请咱们寨主出来迎接。”说毕,命人看守着山寨,自己转身奔上山去。 此时王朗正因黄达弟兄为殷龙翁婿杀死,请飞云子各处埋伏,整顿高楼。日前云鹤命他将楼图取出,当时并无疑惑,到了晚间,早有曹勇到他房内言道:“寨主以黄达弟兄死在殷龙之手,抑死在云龙之手呢?”王朗道:“此言是何说法?黄成先为殷龙打死,后来黄达前去报仇,遇着贺人杰,因此两人先后身死,怎么说是云龙呢?”曹勇道:“寨主无须执见,明是云龙置之死地,咱若不说明出来,寨主亦未必深信。先是云龙初次下山,遇见殷龙,他若帮助寨主,理合便与动手。那时不敢交锋,反说他武艺高强,敌他不过,以免寨主命他出战,此是第一破绽。黄成心抱不子,欲与殷龙厮杀,他又故意拦阻他去,又出激词与他赌胜,此是第二个破绽。黄成为殷龙杀死,自亲眼看见,不与他报仇;黄达前去,他反回来,此是第三个破绽。有此三层,回想飞云子临行之时,不辞而别,前日又无因而至,这不是他心存别见么?这楼是他所造,图又是他绘成,岂有忘却之理?此时寨主请他整顿,他应一望而知,何必取图查看。咱恐他兄弟不怀好意,欲想将楼图骗出,乘隙逃走,除了这个干系,那时回往潼关尚是小事。设若投顺殷龙与黄天霸等人,联为一气,里应外合,攻破此山,那时悔之何及!咱见他事有可疑,因此与寨主说明,那个楼图千万不能取出,等咱们各处的朋友齐请上山,然后再将这高楼大家整顿,那时众目昭彰,飞云子方不能更变呢!”王朗听了此言,真是如梦初醒,忙道:“设非贤弟看破,几乎为他所卖。方才已允将原图取出,现在如何回答他?他若真个改变,真个如何是好呢?”曹勇道:“寨主不必多虑,且待飞云子明日如何。他果有心计算,自必催寨主取出,临时便就如此这般向他回答,如若不催,等各朋友到齐,再行兴办。”王朗本是个无谋强盗,便信曹勇之言。到了次日,不将此事提起。 飞云子见他怠慢,也知有了变局,心下虽急,想取此图,恐说出为他疑惑,也就不去催促。谁知云龙等待不得。当时向王朗说道:“大哥造下此楼本想共图大事,外有殷龙窥探,内无十分埋伏之功,倘黄天霸一旦而来攻打山寨,那时恐不比初次,何不趁此时精益求精,置下埋伏,方可万无一失。昨晚与俺三弟已经说明,难道今日忘却吗?还不趁此时将图取出,更造一番,岂不完美。”王朗听了,笑道:“云大哥!你不远而来,理合歇息数日,再行办事,方是正理。咱这山中,虽不能如铜墙铁壁一般,也不致轻易攻破,虽有一两个奸细,恐也不能成事,此乃咱一人之事,大哥能屈留数日,便请稍助一臂,如若不能,天下名山,何止倍蓰,请大哥另行别路便了。”云龙一闻此言,明知有人进了谗言,不禁大声怒道:“王朗你这狗头,这派言语,前来吓谁?俺三弟为你这强徒造下这铜墙铁壁的楼,大事未成,便尔相弃,还有什么义气?你若是好汉,同你斗个你死我活。”说着便是一拳当胸打去。王朗见他翻脸,又恐飞云子动了真怒,兄弟两人难以制服。登时向左边一闪,让过一拳,向飞云子喊道:“三弟救我!愚兄一言之误,冒犯了大哥,自知理屈,三弟可为我劝解。”说着便跳到飞云子身后,躲避云龙,飞云子也只得故还拦阻道:“大哥不必动怒,咱们义气,不可为人笑话,且请住下!”说着,跳到前面将云龙拦着,曹勇听见,也就上前请云龙坐下。谁知云龙蹿到外面,携了自己包裹,便向王朗骂道:“汝这狗头,不知进退,咱云龙再见便了。说着负气蹿出,一路下山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七回 恶曹勇献计请名人妙赛花当场施毒手 第四百十七回 恶曹勇献计请名人妙赛花当场施毒手 却说云龙见王朗说他是奸细,登时大怒起来,便想动手。此时被曹勇劝解下来,一路下山而去。这里飞云子恨不得将王朗结果性命,无如楼图未得,此图乃是家传宝物,奈他生死各门,以及八卦五行之类,稍一错误,便坏了大事。虽因自己起造,到了用关键时节,仍然按图行事。若因一时之误,绝了交情,王朗自格外防备,那图依旧取不出来。当时见云龙带怒下山,也就向王朗说道:“王大哥!你我金石同心,肝胆相照。咱若有三心二意,初时为何造下此楼,此时与俺哥哥前来,难道另有别意吗?非俺出大言,这合山之中,如有人与我打个照面,破一门路,也是英雄好汉,在俺看来,也不过是无名之辈拨弄是非,是他的技艺。你乃是一山之主,用人好坏,尚不知道,尚能成什么大事?今日与你说明,这里俺在山中,这楼上事件,须凭俺专主,不能由你牵制,如若不能,俺也自走他路,莫说俺有始无终。俺哥哥此去山下,不知又奔赴何处,此非是汝自寻烦恼吗!”这番话只说得王朗哑口无言。曹勇在旁,只是面红耳赤。当时只得答道:“云三哥!幸勿多疑,寨主想你上山,如鱼得水,岂有反听人言之理?这楼上制度,请你摆布便了。但是各处朋友。尚未齐集,且等众人上山,再兴工役。那时施不全无人来,咱们也能奔赴淮安杀他个尽绝。此时三哥权请息怒,小弟明日下山追请大哥便了。”飞云子到了此时也只得趁此下楼,回转书房而去。 这里王朗为飞云子一顿抢白,也是将信将疑,只得仍将曹勇请来,暗下计较。曹勇道:“这情形早已露出,目下惟有开列山名,派人星夜到各处敦请,若将众英雄齐集,山下虽再有黄天霸等人,也无济于事。”说毕,便开了一单,写了名姓,并珍珠宝贝聘请之物,命人分路而去,约定下月初一到山,两人分拨已定,拣来几个亲信的头目,带着喽兵分头而去。次日,王朗恐飞云子疑惑,就出来陪礼,请他上楼,商量各事。飞云子也耳有所闻,也就不动声色。光阴倏忽,约有半个月光景,这许多强盗皆陆续而至。到了初一,王朗便命合山杀牛宰马,重新聚集。内中惟有黑阎罗同蛮和尚最为凶恶。黑阎罗头戴一顶豹子冠,身穿一件鱼鳞袄,铜裹铁尖膝鞋,脚下丢裆叉裤,另有一种绝技,那鱼鳞甲内暗藏着四百七十个铁弹子,到了争斗之时,遇见敌手,即便用此暗器伤人,任你再眼明手快,也要伤损。蛮和尚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着衲衫,手持铁禅仗,十八粒菩提珠,百发百中。当时向王朗言道:“大哥这山中,也有这许多人马,一个施不全尚摆布他不得,还想什么天下呢?非俺出大言,今日就此下山,奔赴淮安,除去这狗官,共图大事,也如探囊取物,何至一个殷龙便各惧怯?”黑阎罗道:“殷龙这杂种,也只能在殷家堡独霸一方,见了俺两人,恐那个盖世英名一朝丧尽。”两人你言我语,豪兴登时勃发,便要下山寻殷龙厮杀。王朗知道不能拦阻,只得命人送他下山,向殷龙店内而去。 怎奈云龙下山之后,便先寻了殷龙,与殷龙说了一遍,乃道:“俺家三弟与俺性情不同,此时未得楼图,断不肯半途而去。但是普润到淮安送信,至今不知如何,万君召与天霸皆不见前来,你们翁婿二人,久久在此,也是无益。咱既与他翻脸,此处安身不得,不若此时奔淮安,催促众人到此,那时里应外合,一鼓可破。”殷龙也知道人少力薄,于事无济。见他自己要去,自是喜出望外。当时便写了信,禀明施公,速请天霸前来相助。云龙就此前去。 这日,殷龙与赛花在店前闲谈所做的事件,忽见前面有个少年,在门前望了一眼。殷龙知道是巡风的喽兵,登时向赛花说道:“我儿你曾看见吗?”赛花道:“与爹爹就此前去,看有谁在此探窥!”说着,两人离了客店,约走了二里多路,前面一带树林,早见方才的喽兵站在林外。后面一个束发金箍的和尚,手执了禅杖,高声叫道:“殷龙这狗头,既在此地,俺去试他一试。”说着,连蹿带蹦,跳出林外。赛花那里忍耐得住?腰间拔出利刀,两个足尖向前一顿,早到了树林之下,向着和尚叫道:“秃驴休得猖狂,奶奶乃殷龙之女殷赛花是也!汝是何人?敢来送死!”蛮和尚见来一个女人,那里放在心上,不禁哈哈大笑道:“佛爷爷菩萨心肠,不肯犯色戒,要你这贱货无用,看你娇嫩的女子,也难挨一禅杖。今日开莫大之恩,饶汝狗命,从速回转,命殷龙前来,好好送死!”赛花听他这言语,不由得举刀来砍,说声:“秃厮!休得逞嘴,看刀!”说着早往那秃头上一下。蛮和尚毫不介意,将禅杖往上一迎,说声:“来得好!”但听当啷一声,早将那口刀掀在旁边,接着一禅杖,也就拦头打来。赛花见他来得厉害,也就不敢怠慢,两手贯了足劲,用了个古字势,将刀架住。殷龙见女儿吃力,恐败在这秃驴手内,赶着到了面前,喝道:“秃狗头!与这女子交手,尚算英雄好汉吗?要会殷龙,殷龙在此!马上步下,听汝前来。”和尚见殷龙出面,随即收回禅杖,将殷龙上下一望,笑道:“俺道你是个人间恶鬼,天上邪神,不能奈何汝怎样,在俺看来,也不过寻常之辈。不要走,看俺家伙!”说着,用了个拜佛听经的势,身躯向上一提,禅杖头在上,铁柄在下,左手向前,右手握杖,由上而下,拚力地从头顶打来。殷龙看了,吃了一惊,暗道:“这贼秃驴,好一派交手,幸得俺与他,若是别人,这一杖便难躲过。”当时赶将利刀握在手内,一个鹞子翻身,翻去圈外,用个四两拨千斤的刀法,对上禅仗,拚力向上一隔,方才掀了过去。和尚不等他还手,复又一下,拦腰扫来。殷龙反进前一步,到了和尚面前,举起利刀,便向他手脉上一下。和尚吃了一惊,随即骂道:“好杂种,汝这诡计,前来吓谁?”说着,拖着兵器,两足向后一退,方将一刀让过。殷龙恐他又来还手,遂用了雪舞梨花的刀法,前后上下,如刀山一般,直向和尚砍去。和尚见了笑道:“殷龙汝享了半世大名,今日英名何在?俺只杀了两下,汝便现出这模样,难道佛爷爷便怕汝这刀法吗?”当时就将禅杖飞舞起来,对定刀头一路掀去,招架上下盘旋,毫无半点漏空。殷龙一路刀法舞毕,末了一刀,稍有破绽,被和尚一禅杖,掀落在下面。然后将祥杖高起,四十八路一齐打来。殷龙幸知道他这门路,赶将利刀护着周身,对定了禅杖头儿紧紧地隔去。一来一往,约战了二三十合,彼此不分胜负。赛花见父不能取胜,便从那袖内取出金镖,向着和尚一镖打来。蛮和尚正打之间,忽然一道白光,向命门飞下,知道有人暗算。但将头颅一偏,两指头当中一夹,却巧那枝金镖夹在手内。赛花见一镖未中,复又一镖放出,正对咽喉。蛮和尚将头向下,张开大口,随即咬住。此时赛花心下着急,一连发了两枝金镖,已到前面,仍然用手接着。接着第二枝,又将才接的金镖放下,赛花连发四镖,俱未打中。忽见蛮和尚袖口一起,放出一物。欲知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八回 喜相逢击走黑阎罗诉离情恨煞恶强盗 第四百十八回 喜相逢击走黑阎罗诉离情恨煞恶强盗 却说殷赛花连发四镖,未能将蛮和尚打中,心下正然着急。忽见他袖口一扬,飞来一物,有酒杯口大小,此便是这和尚的十八菩提铁弹。赛花也眼明手快,弃了利刀,拔出双剑,舞得如天花堕地相似,早把个铁弹了打落在下。殷龙见女儿也不能取胜,一时大怒起来,舞动朴刀,当头乱砍。那边黑阎罗孙勇见和尚力敌两人,恐有损伤,也就摇动铜锤当先争斗。早有赛花接着厮杀。四人在树林外面,真个是你要我死,我要你亡。四件兵刃,杀得日色无光,尘烟四起。 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前面远远来了四人,当首一个出色英雄,手提单刀,到了前面,见殷龙在此厮杀,赶着高声道:“殷老英雄权请住手,俺黄天霸来也!”叱宅一声,飞入圈内。原来天霸与普润等人自虾蟆山收服王杰,次日便一齐动身,向沂州进发。这日离琅玡山不远,王杰向天霸道:“小弟多蒙兄长提拔,把给功名,本拟随兄长共破山寨。无奈王朗人多粮足,山中事件不得而知,现在离山还远,难得王朗与俺有约,此去投他做个内应,岂不是条妙计?惟恐兄长未能相信,故尔将这事禀明行止,请兄长定夺!”天霸听了笑道:“这皆是贤弟多疑,咱们肝胆相照,凡事但求有心,何必著于形迹,贤弟自便吧!咱们明日在山前会晤,如何?”王杰见天霸答应,当即便分路投奔琅玡山而去。这里天霸与普润、赵氏兄弟,到各处村镇,去寻殷龙的下落。走了十数里地面,不说人已走,便说搬移别处去了。行了半日,皆未访实,心下正然着急,忽听喊杀之声,震动山谷,赶急顺着声音前去,却巧殷龙正与和尚厮杀,因此跳入圈内,拔出单刀,向黑阎罗便砍。殷龙与赛花正斗两人不过,忽听天霸二字喊叫而来,抬头一看,已到前面,心下好不欢喜。就高声叫道:“黄贤弟!来得正好,万勿让这厮走了!”普润见天霸说出殷龙,知已寻着明友,也就应声言道:“俺普润寻觅多时,不期在此相会,这秃厮且留下与俺吧!”说着,两柄利刀一齐砍下,将蛮和尚的禅杖掀去。接着赵四、赵五各取兵刃,两面杀来。赛花见来了多人,愈加奋勇几倍。六个人八件兵器,如走马灯相似,将黑阎罗蛮和尚夹在中间,四下八方,全无漏空。此时他两人虽有十二分本领,怎经得他六人,皆是个有名好手,到了此时,已是只能招架,不能还兵。杀了有半个时辰,黑阎罗恐有伤损,虚晃一锤,冲开门路,直向山前败走。蛮和尚见他逃去,也就随后而逃。 普润还要追赶,还是天霸叫道:“咱们不必追了,老英雄方才寻着,正有要话面谈;这两个强徒,明日还不结果吗?”赵五道:“他山中埋伏甚多,胜他一阵,已是幸事!”此去若中了埋伏,反为不便。”普润听了此言,当时回转身来。早有殷龙向天霸问道:“贤弟何时到此?何日由淮安动身?大人面前谅该安静!为何万君召与殷勇未曾回来?贤弟请快说明,与俺知道!”天霸道:“咱们一言难尽。这地方非言谈之地,你老现住在何处?咱们歇息下来,再行谈论。”赛花听说,便在前引路。却巧殷强与人杰坐在店内,闻殷龙与赛花与人交战,也就前来助战,不期在路又遇见众人,正是喜出望外。人杰首先向天霸喊叫了一声:“叔父!”一路到了客店,殷强先命小二收拾面水,备下酒肴,众人净面漱口,将包裹取下,送至里面。然后天霸便将殷勇送信,说人杰与赛花私自逃走,冒险攻山后,正想命人打听,却巧赵五弟兄入衙行刺,收服两人,方说出人杰受伤,褚标救了他们性命,因此大人命俺前来,在路遇见普润,方知君召在河南有病。虾蟆山又收服王杰,此时去投王朗,做个内应的话,前后说了一遍。殷龙方知道。又把飞云子弟兄已到此处,杀死黄成,云龙气走,现在邀约强人的话,复又告知天霸。天霸道:“咱们现已到此,少不得要上山一走,但飞云子不知果能一会吗!”殷龙道:“此人虽归顺咱们,无奈曹勇这狗头心怀不善,专门窥探他的破绽,现在楼图尚未到手,故他不肯轻易出来,连咱们至今日尚未见过。”普润道:“咱们既晓得这缘故,若再耽延时日,此山何日能破?今晚咱们同上山头,先看一番动静,明日再设法攻山。”众人计议妥当,当时吃了饮食。到了二鼓时分,早有普润、黄天霸、贺人杰三人,换了黑夜的装束,各带家伙飞奔而去。 且说黑阎罗孙勇,与醉菩萨蛮和尚为天霸等人败走,当时到了山中,向着王朗说道:“咱们今日下山,不期便遇着殷龙与他女儿,一同厮杀,满拟将他结果了性命。谁知交手之时,忽然黄天霸与一个和尚,共计四人前来助战。天霸的本领高强,真乃名不虚传,他那一口单刀,实是惊人出色,因此将殷龙救了回去。咱想殷龙父女在此,尚无妨碍,今又添了这许多人,眼见得不日便要攻山,还须请寨主加意防备才好。”王朗听了此言道:“咱便请云家兄弟,整顿高楼,现在两位贤弟杀败,而目下惟有紧守山寨,盘查奸细,惟恐天霸等夜间窥探。”黑阎罗道:“俺们今夜轮班上宿,若天霸大胆前来,务必将他擒住。施不全除了此人,也便没有妙手了。”王朗道:“这事须告知那云家兄弟,请他防备一宵,专司楼上的埋伏。其余飞叉将军郭天保,急三枪龚得广,双枪将邓龙,以及穿山甲刘飞虎等人,务宜齐上高楼,各守一面,方才无隙可入。”三人计议已定,随即将众人请到聚义厅上,向着飞云子道:“今晚黄天霸必然上山,三弟乃齐星楼之主,故求上楼专司埋伏,余下八门,及第二三层的关键,愚兄皆派人分守。总期将来人置之死地,方知道咱们的厉害呢!”飞云子听了此言,心下甚是踌躇,不能言话。曹勇在旁言道,“云三哥!你莫非有退志吗?大丈夫始终如一,不能半途而废。今晚天霸前来,正是绝好机会,何故半晌不发一言呢?”飞云子笑道:“你以我惧怕于他吗?只因此楼非一朝一夕可成,自从那日去后,以为黄天霸等人来过数次,不知可有损伤,今晚便想开了机关,将敌人拿获,设误触机关,不但不能擒人,反伤了自己的性命。日前王大哥将楼图取出,至今未曾交来,欲想修理一番,又不能听俺专主;以若冒昧应允上楼办事,那时误了大事,岂不将盖世英名一朝丧尽!有此一番情节,故此目下踌躇!汝今谓俺有退志,俺道王大哥与汝反疑心于俺了。在俺看来,今夜但防守一夜,只须将他败走,随后等埋伏步位齐全,再行与他厮杀。王大哥若定要在今晚发动,那时误了大事,与俺无涉。”王朗听了此言,又恐飞云子因此动恼,乃道:“三哥何出此言!咱们义气相投,已非一日,咱不过为黄天霸屡上山,擒他不得,欲想趁此送他性命。三哥既如此用意,咱便遵命是了。”当时便命厨下备了酒席,大众开怀畅饮,直至二鼓以后。王朗向众人言道:“从前方厅里面,皆是众人埋伏之所,自黄天霸追来之后,便换了他处。今日齐星楼下,必须分了地段,谁人愿守何处,各人自己说明,此不过权且之事。等到云三哥成功圆满,然后听咱调度!”飞云子当时说道:“寨主如此吩咐,极为妥当。不知王朗如何守候天霸,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十九回 普润僧再上琅玡山黄天霸三探齐星楼 第四百十九回 普润僧再上琅玡山黄天霸三探齐星楼 却说飞云子回转到自己房内。王朗便向众人说道:“那黄天霸非寻常之辈,云三哥虽不上楼,敌人前来,也要施放埋伏。咱们各人各守一路,大家以金声为号,无论何处见有人来,便将机关关下,然后传信各处,四面兜拿,方可万无一失!”黑阎罗日间为黄天霸败下,恨不得将他捉住,以享大名。当时言道:“咱们在这山中,虽不能居一居二,那平常的小事,俺也不做;乃做毛遂自荐,楼台上面,头道铁栏杆,为俺把守。栏杆里面,皆有火箭,这里埋伏甚是厉害,非俺有这身本领,也不能当此重任。王大哥可将此事让俺吧!”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便向楼前而去。接着蛮和尚言道:“俺闻方厅外面那块石板底下,是个陷人的大坑,欲至楼上,非过此不可,这个小差使可以让我。咱想那楼上的事,须要耐心等守,这地方是天霸必由之路,只要他前来,便可厮杀,岂不是件快事?”说着,提了禅杖,也就走了。这里王朗言道,“他两人所守的地方虽是要害,尚还有躲避地方。惟有第二层埋伏最多,所有那乌鸦嘴、长蛇头、金龙爪、蜂虿刺、壁虎尾、恶狗沫这六件毒器,都在那前后左右上下六门,非得六位好汉把守不可。第三层乃是昼夜六时,接着子丑寅卯十二个时辰;第三层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埋伏,黑阎罗守的那火气的兵器,便是火门;所有总头,皆在第三层上面。此层楼面最高,非将一二层破去,方能到得三层。此时人不敷用,天霸虽然凶勇,也未必如此易破,尚可不必防守。咱拟郭天保把守乌鸦嘴的前门,小阎王管理长蛇头后门,邓得仁防护金龙爪的右门,一撮毛看守蜂虿刺的左门,穿山甲把壁琥尾的上门,何福坤司理恶狗沫的下门。”这六门分拨已定,还有那龚得广、邓龙这班强盗,在第一层及二三层按着金木水火土五门巡缉。分派已毕,早在三鼓时分,每人饱餐一顿,各带兵刃短衣结束分头而去。王朗与曹勇仍然在第三层防备。还有许多小头目在山前山后四面巡风,更鼓之声不绝于耳。 且说黄天霸与普润、贺人杰、赵四、赵五出了店门,直向山前进发。天霸与人杰虽是熟路,无奈前几次上山,皆是黑夜到此,临走之时,又受了重伤,加之隔了数月,此时前去,反记忆不清。所幸赵氏弟兄本在山内,此时便在前引路。到了山下,穿过牌楼,低声向天霸说道:“俺们且蹿上牌楼,看个动静,恐咱们走后,山上来了能人,另有什么埋伏。”天霸道:“不差,咱也上去一看。”说着,扑扑扑如飞燕入巢一般,五个人齐到了上面。赵五举眼向里面看去,但见高楼上面隐隐出现灯光,或明或灭,第二层杀气腾腾,已是有了防备了。普润道:“这又奇了,此楼除却云鹤无人会用这埋伏。飞云子既归顺了咱们,何至再为他用?但不知飞云子住在里面何处!若能探出真情,俺便下去,先将他找着通个消息,随后再去攻打。”赵五道:“这事倒也不难,里面地方俺尚认得,只管飞身进去,就可将他寻着。但有一层,即使他肯说实情,这四五人如何敷用?且到里面杀死几个强盗,削去他的羽翼,然后再见机攻打。若徒一味逞能,这便是自速其死了。”天霸听了此言,正拟命他下去。赵五道:“咱们趁此便进去了如何?”说着,在前引路,进了寨门,顺着那无埋伏的地方,暗暗走来。人杰是个急火性子,走了两重门,到了假山前面,知道内中好样厉害,又不敢冒失上前,只得回头向赵五打了个暗号。赵五本是里面强人,路径未有不熟,当即踹着石板,先让人杰等过去。进了花园,来至方厅下面,倒着身躯,暗暗细听。谁知王朗在第三层楼上照着个千里灯球,由上而下,看得十分清楚。此时四面巡来,忽见方厅外有个黑影,赶着将金钟敲了数下,复将灯球向方厅前面而来。所有楼上各人俱已知道,随即你传与我,我传与你,四面八方,无限金钟敲起。顷刻工夫,许多火球向方厅前面照来。只听高声叫道:“不要放走了奸细!黄天霸进了山寨,咱们快来兜拿呀!”赵五这一惊不小,惟恐自己被众人看见,知他顺了施公,愈加不妙。所幸路径尚熟,掉转身躯,赶急躲入假山背后。黄天霸此时也顾不得存亡死活,叱咤一声,向人杰叫道:“贺人杰!咱们就此杀上吧!”说毕,舞动单刀,逢人便砍。贺人杰双锤并举,一上一下,杀得如雨点一般。顷刻间,早把那巡夜喽兵打死了数个。蛮和尚听外面喊叫,犹如火上烧油,禅杖一提,寻人厮杀。却巧当头便遇着普润,对定秃头一杖打去。普润举刀来架,掀在一旁,随手还了他一刀,蛮和尚那里放在心中,喝道:“来的好,代我去吧!”登时禅杖一起,响亮一声,火星乱冒,早把普润的刀开去。普润见来的凶猛,也去得厉害。蛮和尚见他用了刀法,随即招架,杀在一团。 两人正在混杀,天霸早又到楼前,见那一带生铁栏杆,不禁高声大骂道:“王朗汝这该死的强盗,前次在此为汝暗算,能奈我何?今日前来,定伤汝命!”说着,一个箭步,蹿到里面,便上了栏杆垛上,就此穿上楼梯,取回宝物。王朗看得真切,早把关键握在手内,正拟来开,忽见黑阎罗孙勇不动声色,王朗不解何意,只道他惧怕天霸躲在别处,深恐将关键开来,下面无人答应,反触了别项关键。谁知孙勇也是刁顽的强盗,听说天霸屡次前来,皆被他逃走,此时见他上楼,反而随他入内,等他到了里面,然后再开关键,将他治死。天霸不知有人,正拟上楼,忽听有人蹿了出去,举起双锤拦腰打下。天霸知道不好,掉转了身躯,将身让过一边,一个顺手推门势,一刀便向后砍去。黑阎罗见一锤让去,已早知道厉害,接着一刀砍来,赶将双锤高起,左手来隔单刀,右手将锤磕下。天霸恐放出暗器,拚力砍了数下,让出左手,取出金镖,对定黑阎罗打去。孙勇久闻他大名,也防着放出暗器,举头金镖打来,已闪躲不及,只得身躯向外一偏,那金镖从肩头插过;接着使个猛虎归山的形势,蹿身穿进栏杆,高声叫道:“黄天霸俺战汝不过,休得前来!”说毕,便向里一钻,早已不见人影,天霸知道不好,只得转身就走。无奈非常快利,顷刻工夫,如同白昼,一声响亮,栏杆垛上早放出许多火箭,向天霸扑来。不知天霸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回 启埋伏八方受敌逞英雄众将施威 第四百二十回 启埋伏八方受敌逞英雄众将施威 却说黄天霸用镖正打孙勇,忽见他向里面一钻,顷刻工夫如同白昼一般,栏杆上面早放出许多火箭。天霸防不胜防,当时四下一看,见栏杆左边有块石头台阶,当中有个门路。天霸便拨着火箭,到了阶前,身上已伤了两处。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人,手执红旗,见天霸上来,也不阻隔。天霸也道他是个真人,谁知他动也不动。但听扑冬一声,如天翻地覆一般,顷刻倒了下去。仔细一看,乃是个木偶人物造就的机关,在此摆舞。此时被天霸一刀砍跌下去,只见它左手膀上套着一个铁绳,由下往上一抽,将那两扇铁门顷刻开下,里面早出来一人,手执双锤,望天霸便打。天霸举眼一看,便是黑阎罢孙勇。不禁怒气冲天,高声叫道:“狗强盗!大丈夫明来明去,岂可暗箭伤人!汝这样或藏或现,咱天霸便惧于汝吗?来得好,代我去吧!”说着拚力向前,将锤掀去。接着一连几刀,向他要害砍下。此时孙勇也无心力战,但想将他诱进门来,置之死地。当时双锤高起,将天霸的刀隔在一边,高声叫道:“黄天霸汝死在目前,尚然猖獗,若是好汉,进来与俺战三百合。”说毕,握定了双锤,转身入内。天霸只道他战他不过,舞刀前进,冲入门来。忽然响亮一声,那门依然关闭。天霸这一惊不小,正待回转,那门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再早产它不下,里面黑漆漆灯影全无,但听孙勇叫道:“黄天霸!俺在东边屋门,汝敢前来吗?”天霸此时不敢向前,但四面八方,不分皂白,心下想道:“俺便在此等个通夜,说进了他这门径,料想也难出去,他在里面喊叫,想必总有路径,不如向东而去,寻着路追去,或可得出此楼。”当时主意想定,认定直向东走来,乃是一条黑暗的小巷。穿过巷头,向外一望,乃是一个绝大的火门,红光四起,原来是个火箭总头。下面排着许多铁子,烧得如闪电一般噗噗的声音,在外响亮。天霸知道中了埋伏,正要转身就走,左边现出个楼梯,只得钻身上去。谁知到了上面,宽大非常,一带平楼,空无一物,当中悬着个灯球,两边现出六个门径。天霸也不论好歹,钻上楼来,待要寻条生路。忽见那灯球一动,左边门内走出一人,手执长枪,高声骂道:“黄天霸狗头贼,与俺击三枪,郑得仁在此。”举手一枪,对着咽喉刺来。天霸见有人来,正是怒不可遏,登时气冲牛斗,单刀一起,隔去长枪。此时天霸已将命置之度外,提起刀来,便向何福坤头顶砍下。何福坤见来得厉害,赶将铁棍横开,架住兵刃,顺手用了那泰山压顶的门路,拚力一棍,向头顶盖下。天霸自受了金龙一爪,已是疼不可言,忽见一棍到了面前,深恐打着伤痕性命不保,把那口刀也就同鹞子翻身相似,靠上铁棍,掀在一边。两人一来一往,约有五六个照面。天霸究竟带伤,站立不住。 只听贺人杰也与那边一人恶斗。你道人杰何故也中了埋伏?只因他同天霸前来,见普润在方厅外面,已与秃头厮杀,晓得这里面知觉,欲想回头,所来何事?心想:“赵五兄弟必知里面门径,出入死生,当可了然。”转头想寻他同去,那知赵五已经躲避。复见天霸一人到了楼下,早把那栏杆触动,放出火箭。心下怒道:“大丈夫死得其所,虽死犹生。咱非黄叔父竭力提携,安有今日,他此时负气忿而去,大半是凶多吉少。咱若是不走去助战,不只自己心中不安,便是上天也不原宥!”想罢舞动两锤,飞身上去。彼时小阎王与天霸交战,当时无人拦阻,随即蹿上二层,正拟寻个生门,进内攻打。谁知王朗在上面早已看见,赶将灯球一起,下面掌楼强寇,放出暗器。不知贺人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一回 临危地赵五救人杰道其名天霸遇云鹤 第四百二十一回 临危地赵五救人杰道其名天霸遇云鹤 却说贺人杰上了二层楼来,王朗早经看见,赶将灯球一起。守门将士飞叉将军郭天保在前门正然防备,忽见灯球打着本门暗号,随即舞动飞叉,到了楼上,果见一个少年孩子,手提双锤在那里乱闯。郭天保首先喝道:“汝这无知的黄牙,乳臭未除,胎毛未干,有何本领,前来送死!俺郭天保一生无子,看汝这小畜,尚有人形,不忍送汝的性命。汝若顾全性命,在此喊三声义父,俺便高抬贵手,送汝下山,唤那殷龙前来会俺。如再在此耽搁,这飞叉上面,便是汝送命之处。”贺人杰那里忍耐得住,喝声:“狗强盗,休得胡言,且吃小爷一锤!”说着,一个流星赶月,双锤一连打下。 郭天保只道是个乳臭小孩子,全不放在心上,见他双锤打来,将飞叉向上一架,蛮想就此开去。谁知人杰是天生的膂力,两锤堆在叉上,犹如泰山一般。天保的气力又未全行使出,只听哎约一声,几乎将飞叉打脱。当时连开数次,带拖带架,让过两锤,那虎口早经震裂。人杰见他难以招架,锤头起处,不住地打来。郭天保只杀得汗流浃背,赶将飞叉虚刺一下,拨转身躯,向前逃走。嘴里高声叫道:“汝这小畜,俺杀你不过,若有本领,就此追来。”人杰知道他又施诡计,到了此时,但想结果他性命,也顾不得这前面的厉害。喝声:“强寇那里逃走?俺贺人杰爷爷来也!”说着,摆动双锤接踵追去。天保见他紧紧迫去,心下大喜,顺手拨动机关,前面早露出门户,身躯一转走入进去。人杰也不分皂白,一气追到了里面。正寻天保厮杀。但听喳喳声音,飞出一群乌鸦,向着自己乱啄。人杰疑是个羽毛乌雀,无什么厉害,但将双锤向前打去。谁知一只乌鸦飞到人杰面前,对定着头啄了一下,犹如铁锥一般,真正痛杀。再想提那柄铁锤,竟提不起。人杰只得带痛四下寻路,谁知铜墙铁壁,无处可逃,黑暗之中,辩不出东西南北。肩头上伤痕,又十分疼痛,因此大叫连天,乱喊天霸。天霸又为恶狗咬了一下,也是痛不可支,彼此但听见言语,欲想见面,并无门路。他两人困在楼上,暂且按下。 但说赵五两人,躲入假山后面虽然王朗未曾看见,无奈藏躲的地方,与那厅前一气砌成,方石一起,这假山便已下去。当时躲在那里,但见普润与蛮和尚杀得正难解难分,天霸、人杰早上楼去,心下这一惊非小。赵五忙向赵四说道:“普润师与醉菩提战斗,咱们素不认识,还可上前相救;惟有他两人上楼,多半凶多吉少,不幸伤命在内,这夜光杯取不出来,尚事小事;设若因此下山谋反,争取城池,大人面前,除去天霸,尚有何人除这恶寇?”赵四道:“咱们两人欲想救他,惟有奔赶飞云子面前,请他设法相救,舍此别无他策了。”赵五听了忙言道:“咱就此前去,汝仍在这地方暗助普润。”说着,转过假山,一路向里走去。谁知那灯球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正走之时,劈面来了一人,正是王朗的兄弟王彬。见是赵五高声叫道:“赵五哥汝赴淮安,何以夤夜回来,施不全可曾结果吗?”赵五见是王彬,即应道:“这狗官已经摆布了。方才到山前,听说天霸上山攻打,因此赶上山头,以便助战,现在寨主可在楼上吗?咱同你去杀他一阵。”王彬只道他是好意,乃道:“黄天霸已中了埋伏,此刻命在须臾,咱同你就此前去。”说着,在前引路,向楼上而来。赵五见他同行,正是中他妙计,拔出腰刀,对定肩头,就是一下。王彬不曾防备,转身向后,见赵五一刀砍来,知他有了反变,正要喊叫,又是一刀,结果性命。赵五随即飞奔前进,到了飞云子房内。谁知飞云子因王朗、曹勇有心疑惑,惟恐露出破绽,正拟私下送信给殷龙,如若天霸前来,暂缓上山动手。后来听得人言,王朗已自行分派多人,分守各处。接着听见杀声,知是天霸到此,心下正然着急。无奈那楼图未经到手,一经翻脸去救天霸,再后大破此楼,就费了许多周折。只得出了房门,向前观望。但见第二层楼上,黑雾弥天,下面火光腾腾直上,知已中了埋伏。不禁大声喊道:“咱飞云子不去搭救,卑待何时?”掀去长衫,一路飞奔而去。因此赵五前来,已不见面,彼时不知他在何处,眼见得楼上球灯乱起,也就奋不顾身,拔刀而去,一路砍到楼上,早杀死许多喽兵。但听下面喊道:“不好了!杀上来了。”王朗在上面正命人去捉天霸,忽见下面人喊马嘶,正要命人查看。早有喽兵到来,说飞云子手执宝剑,由生门上楼助战。王朗听了喜道:“咱道此楼是他所执,他如上去,这两人便能擒获了。”飞云子到了楼上,孙勇劈面遇着,连忙叫道:“云三哥!来得正好,黄天霸与一个乳臭的孩子,俱围在下面门内,此时前去,正可擒他。”飞云子道:“这上面有俺动手,方厅外面,那个胖大和尚,十分厉害,赶快前去助战。”孙勇不知是计,双锤提起,匆匆下楼而去。飞云子不敢怠慢,入了生门,先到长头蛇那个门径,按定机关,踹了上去。想道:“这两个想必便是天霸了,俺与他虽未见过,且救出门来,然后再作道理。”不禁高声叫道:“里面何人,可是黄天霸与贺人杰吗?俺飞云子前来救汝,速通名姓,早早下楼。”人杰与天霸正在猜疑,忽听“飞云子”三字,天霸便大声叫道:“云三哥!俺天霸已受重伤,不分门径,若蒙搭救,真国家之福也!”飞云子听说是天霸,赶即开了门户,绕过乌鸦嘴,穿到恶狗沫,到了前门,转身进去,见天霸正睡在地下,举手将他提起,伏上肩头,便想出去,天霸道:“云三哥且缓,那边还有贺贤侄受伤甚重,不知从何而去,可快前去将他救出!”云鹤道:“可是贺天保之子贺人杰吗?”天霸道:“正是此人,是俺盟侄。”云鹤道:“那边虽隔了一层,就此前去,又入死地,咱先同汝下楼,然后再来相救。”说着,飞步到楼口,所幸孙勇不在栏杆的面前,一个箭步飞下楼来,便向花园内奔去,正恐无人保护天霸,却好赵五到了楼口,但见火光亮起对着楼上,自己不敢上去,只得转身去助普润。一路走来,正见飞云子背着天霸,当即上前将他接下,飞云子复去救人杰,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二回 贺人杰绝处逢生王寨主难中改悔 第四百二十二回 贺人杰绝处逢生王寨主难中改悔 却说飞云子背到花园,赵五劈面遇见,当时喊道:“云三哥肩上,可是天霸吗?咱们正寻他不着,三哥既将他救出,此时意欲何往?”飞云子见是赵五,不觉喜道:“天霸受了重伤,此时虽到此间,尚不能径自出去。贺人杰仍在楼上,必得将他救出,一同走出,方可无虑,汝来得正好,且将他交付与你。”说着将天霸放下,复行抱上赵五的肩头,转身又入生门,到了里面,将人杰挟在身边,回身就走。不意龚得广在外面巡风,劈面撞见,不禁吃了一惊,向着飞云子喊道:“云三哥!此人已困在楼上,此时将他负出,意欲何为?王寨主现在上面,一经看破,又何回答?那不是出尔反尔,私通敌人吗?”云鹤见他不住地喊叫,犹恐再有人来,当时并不回答。举头向第一层观望,见王朗手执令旗,各处招展,命人去捉普润。飞云子见他来,自己掉着头,向龚得广言道:“汝来得正好,汝道俺此时出去吗?只因天霸受伤甚重,无人进去将他捆缚,咱们方才下楼,见这乳臭的孩子,凶恶异常,因此拨动机关,令他中了埋伏,将送与寨主发落,汝既前来,且将他交付与汝,俺去捆天霸去了。”龚得广不知是诈,便将兵刃丢下,来接人杰,早被飞云子一刀砍中咽喉,噗的一声,栽倒在地,接着又是一剑,结果了性命。人杰虽受了伤,心下明白,见一人将他救出,虽未与飞云子见过,料想必是此人,见他将来人杀死。带着疼痛,拼力地拗起身来问道:“救我者莫非飞云子吗?”云鹤道:“休得多言,须防耳目,俺便是云鹤也!黄天霸现在前面,且随我来。”当时便抱着人杰,一路到了花园。赵五早同赵四前来迎接。飞云子向两人言道:“此时楼图未得,俺不能随汝出去,天霸伤痕,非消除万毒丸,不能相救,切记切记!”正说毕,将人杰放下,转身就走。 这里天霸早已抬身不得。赵氏兄弟各自负在背上,各拔出利刃,大喝一声:“俺赵五、赵四顺了官兵,汝等让我者生,挡我者死;王朗乃无名草寇,恶贯满盈,改日必有杀身之祸。黄天霸、贺人杰,已为咱们救出了。”说罢,不分皂白,一路杀去。那些喽兵,听说是赵五救出天霸,犹如天翻地覆一般,无不各大声喊叫:“不好了!赵五到淮安,顺了施不全,现在楼上将黄天霸救出,在楼前杀人。”无数喽兵同声呐喊,早惊动了王朗,赶即传令,将寨门紧闭。赵五到了门前,但见守山头目,排列两旁,枪棍交叉,迎面砍下。他两人到了此时,也只得拚命厮杀。赵五在前,赵四在后,两柄刀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逢人便砍,遇贼即斩,蛮想大杀一阵,夺开一条血路。谁知里面山前无什么能人,王朗特命黑阎罗孙勇前进追赶。孙勇本在那栏杆前面施放火箭,忽听王朗调度,带双锤到了山下,见赵五肩上背着天霸,暗道:“这狗头既有反心,与他交手起来,总是不肯相让,不如先将天霸这厮打死,然后与他争斗,便是万无一失了。”当时便在鱼鳞甲内,摸出个铁弹子,向前喊道:“赵五!俺孙勇宝贝来也!”说着放出弹子,便对天霸的后心打去。赵五夺路而走,也不防着孙勇赶来,谁知天霸命不该绝,铁弹子正然发出,忽然间喽队里冲出一人,举手将弹子接住,袖口一起,放出一枚冷箭,向孙勇左眼射去。孙勇见一弹未中,忽然一箭射来,已是吃惊不小,赶着将头一偏,那箭射在豹子冠上,不禁怒气冲天,飞起一锤对来人打下。你道此人是谁?正是虾蟆山的王杰。与天霸等人同到沂州分手之后,便到这山上投来,方才听说紧闭寨门,莫放天霸,正是焦急万分,无可搭救,只得同李兴一同前来看个动静。不意进了寨门,见赵五背着天霸,后面赵四也负着一人,一个大汉拚身追赶。忽见孙勇一弹打来,只得蹿身到了前面,将弹子接住。此时孙勇一锤打来,只得将护身的佩刀拔出,将一锤开去,复行一刀阻住去路。一面招呼赵五;“俺王杰在此厮杀,赵五哥快下山,勿再耽搁了。”赵四背着人杰见王杰出来救应,胆大了数倍,奋步当先,举刀乱舞。顷刻之间,两人早冲下山去,行至牌楼前面,却巧赛花与殷龙前来接应。赛花见人杰又受了重伤,心下好不难受,只得在赵四肩上将人杰扶下,人杰此时尚得清楚,遂向殷龙说道,“俺与黄叔父虽受伤,所幸脱离山寨,此时普和尚在山内厮杀,里边好手甚多,一人恐难抵敌,岳父可前去将他救出,与王杰一同前来,再作计议。”说罢,一声大叫:“疼煞我也!”几乎昏坠下去。 殷龙听了此言,只得命赛花同赵家兄弟,送他两人回店。自己提着朴刀,一路而去。进了寨门,果见一人勇力厮杀,便知道是同来的王杰。当即蹿身上去,就是一刀,对着孙勇肩头劈下。孙勇见王杰放走人杰,已是虎眉倒竖,怒发冲冠,两个锤头,不住地打下。殷龙跳入圈内,忽然一刀砍来,孙勇更是怒不可遏,骂道:“汝这两个狗头,若有本领,尽行放出,若要想逃去,转世为人。”左手一锤,将刀掀去,右手一锤,当胸打来。殷龙也是个英雄好汉,彼此一来一往,杀在一团,斗在一处。王杰见有人敌住孙勇,随即抽身到了里面,见蛮和尚正与普润作斗,还有许多强盗围在核心,普润已是招架不得。王杰将刀一摆,杀入重围,大声叫道:“普润和尚,俺王杰前来救汝,快随俺杀下山去!”一声叱咤,普润见有了帮手,也就放心厮杀,戒刀起处,人头滚滚,杀开一条血路,与王杰下山而去。 蛮和尚杀了一夜,虽然未曾输败,两膀也举动不得。当时只得回转方厅,命人上楼打听。早有王朗走过前来,不禁长叹一声,向众人说道:“不料俺们这山中,竟有许多奸细,天霸、人杰已是身临死地了,乃竟为赵五两个狗头将他救出,从此又成后患!虾蟆山乃俺邀他入伙,他反顺了敌人,上山厮杀,这不是意想不到吗?此次虽获胜仗,无奈楼上的关键,损去七八,又非修理不可。云三哥昨日言语之间,早有退志,昨夜之事,未必不怒于我,若再袖手旁规,不肯出力,岂不是进退两难?”说罢进入大厅,众人闷闷不乐。但见孙勇首先说道:“寨主何出此言,胜败兵家的常事,咱们大杀一夜,天霸虽然未死,那伤痕也不久人世,还敢上山报仇吗?飞云子今夜未曾出来,正是他避嫌之意。寨主此时何不自去面请他,若将高楼复行整顿,岂不是依然照旧吗?”这番话说得王朗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三回 寻救药王杰送急信述下情桂兰觌父面 第四百二十三回 寻救药王杰送急信述下情桂兰觌父面 却说孙勇让王朗去请飞云子,当时蛮和尚就言道:“寨主何必以此为虑,咱们山上有这许多好汉,还怕殷龙怎样!即使飞云子有了他意,俺这刀枪头上,也不致落在人后。”王朗道:“多谢诸位仁兄竭力帮助,但是强中还有强中手,纵有能人总不比这座高楼可静以待动。”说罢,便命人到飞云子房内,请他前来商议。飞云子自救了天霸,深恐被人看见,进入房内,先将自己的宝剑、许多暗器藏在身边,准备厮杀。到了天亮时候,外面杀声渐渐地散去,忽见一个喽兵,匆匆进来说道:“王寨主在方厅内守候,请寨主速去议事。”飞云子只得起身,随那人走入厅内,见众人闲坐,里面并无防备之意,心下方才坦然。只见王朗起身言道:“云三哥!这也是小弟薄命,难得你老造下此楼,蛮望共成大事,不料天霸两次三番,被他逃脱。今日上楼,期其必死,谁知王杰与赵五兄弟顺了官府,救了众人,不又是‘画虎不成反类狗’吗?因此请三哥前来,为俺划一个良策。”飞云子听了此言,不禁大喜:“也是他气数该绝了,他既请俺划策,不趁此时将原图骗出,更待何时?”想罢,乃道:“这事请寨主无须多虑,但能信实待俺,不听馋言,这座高楼凭在小弟身上。莫说黄天霸受伤甚重,性命尚且不保,便是转死还生,前来攻破,也不过是自寻苦恼。但此非一朝一夕的事件。现在楼下杀死众人不计其数,且命人前去埋殓,然后命人下山访天霸消息。一面山上置下埋伏,整顿高楼,再图机会,还怕什么官兵攻打?”王朗听了言道:“三哥如此用心,真乃合山之福,小弟敢不深信?但是这楼图尚在楼顶上面,与夜光杯收在一处,一时尚难取下。”飞云子见他不肯取出,当时也不催促,但道:“此乃不急之务,从缓整顾便了,但是山寨前面,非严加把守不可,恐殷龙见女婿受伤,前来报仇。”王朗也只得依言办理。 不说飞云子守候楼图。再说赵五将天霸救出,一路到了客店,早已不省人事。赶将人杰放将下来,赛花见丈夫命在垂危,不禁放声大哭。赵五道:“人杰虽然受伤,一时尚不致送命,但是天霸头足皆肿,神志糊涂,恐其性命不保。飞云子临行之时,说是消除万毒丸方得救性命。但不知此丸在何处购买。现在且不必痛哭,打算主意,救人为重。”殷龙想了一回,道:“从前人杰伤痕,幸得褚标前来救了性命,此时这消除万毒丸是何人所造,绝非市廛药铺购买。咱们一面将那万功散,先为他敷上,一面命人奔赶淮安送信,或者张桂兰与众人知道这个药名,也未可知。”殷龙正然吩咐各事,但见人杰睁开二目,向殷龙说道:“岳父不必焦愁,前在淮安,每闻张婶母谈及,说他父亲张七自制练就一丸,名为消除万毒丸,无论跌打刀伤,虫蛇恶毒,将此丸服下,不到一夜工夫,便能起死回生,上场交战。孩儿的伤痕,尚无大碍,岳父可从速命人向淮安而去。”殷龙听了此言,虽是有了出处,但是天霸受伤甚重,往来有个月日路程,设若辗转不及,送了性命,如何是好?心下正自踌躇。王杰道:“此去淮安非俺不可。咱这两条铁腿,一日可行二三百里,约有半月工夫,便可回转,不能耽搁。你老如有书信,从速写成,就此便去。”殷龙道:“此乃汝亲眼所见,前往淮安见了大人,但将这细情说明,自有人去请桂兰前来解救。”说毕,王杰就带了包裹,出门而去。 且说万君召自与飞云子弟兄别后,与普润到了河南,一病不起,只得命普润先去送信,自己在客店养病,一月有余,方才痊愈。然后动身往淮安,不意路遇王杰,二人结伙同行。这日到了施公衙门,把一切情形向施公禀明,施公命快传桂兰,命他还速前往凤凰岭父亲处求药,以救天霸。桂兰带着两个亲随,一个丫头,跨上鞍鞒,飞马而去。 话休絮烦,三日后,张桂兰到了凤凰岭,跳下马,拔出刀上了山坡,早有个喽兵对面而至,桂兰上前问道:“孩子听了,咱们老爷子可在山上?”喽兵抬头一看,见是桂兰前来,登时笑言答道:“姑奶奶从何到此?咱们老爷子正在山上,你老但上山便了。”桂兰只得迈步上前,过了山寨,再向西望,与从前的景象不大相同。当初这凤凰岭前一带树林,皆按着九曲三弯的埋伏,现在一片空地,改作田园,现出了隐士的气象。当即到了寨门,直向内而去。走了两重厅屋,到了东花园内,见许多孩子拿着鱼竿,张七坐在墩子上面,看着众人钓鱼。桂兰不敢遽然上去,轻移莲步,到了前面,正拟上前行礼,早被那几个喽兵看见,齐声叫道:“老爷子!你昨日思念着姑奶奶,这不是桂姑娘回来了?”桂兰见众人喊叫,趁此便跪了下去,说道:“爹爹在上,女儿桂兰这旁有礼。”张七转身一看,果然是桂兰前来,不觉大惊失色,连忙问道:“我儿权且起来,有话问汝。前闻天霸升任总兵,汝为何不在衙门?来此何干?”桂兰道:“爹爹有所不知。只因琅玡山王朗造下高楼,盗取琥珀夜光杯,藏了皇家的宝物。因此施大人三打琅玡山,未能将楼攻破。日前天霸与人杰,复上山头,中了齐星楼的埋伏,奄奄一息,困在沂州。因此女儿求见爹爹拯救!”张七听了,半晌言道:“这事非为父的推托,自从施大人命我为官,那时便矢口不移,回转山头,不问外事。天霸虽紧要,但是穷通得失,听之于天。即是汝此时前去,他若寿算短折,已早亡故;若是他命不该绝,为父不必前去,他也是有救星的。此去山东非一朝一夕,咱实不能前往。而且王朗的埋伏,不知所用何物。俺不知道,即使前去,也不过空跑一趟,无济于事。”桂兰不等他说完,复又跪了下来,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儿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无子嗣,设若因此送了性命,女儿靠着何人?父亲盖世英名,亲生的女婿死在恶人之手,知道的说爹爹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恶,徒有虚名,为人唾骂。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生下孩儿,两姓兼桃,接了爹爹的后代,香烟接续,万代流传,岂不是受享不尽。爹爹若不去,反贪一时快乐,误我终身,夫若有差池,女儿这性命也就不要了!”说罢,跪在地下,只是痛哭。张七乃道:“飞云子既是知道这消除万毒丸,当时何不给他服下。此去沂州偌远的路径,为父的何能得去?而且这丸药早经用尽,非修合半年不能成,教俺一时从何置办?”桂兰道:“爹爹不必推辞,若无丸药,那末药便无用吗?女儿千里而来,爹爹竟不看这情面,女儿又尚有何望呢?”说罢,大哭连天。张七为他缠得无法,不禁长叹一声,开言说道:“俺道是看破世情,一尘不染,在这山中做个隐士,谁知天不由人,出了这事,叫我怎生说法。也罢,且与汝前去一行。但是救活天霸,仍然独自回山,所有琅玡事件,是不能过问的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四回 大英雄负气往沂州女将军妙手伤强寇 第四百二十四回 大英雄负气往沂州女将军妙手伤强寇 却说张七将山上事务安排妥当,便取了药料,带上盘川,拿了朴刀,向桂兰说道:“天霸命在垂危,早一日到了沂州,便少一日灾难。俺此时便独自前往,汝带着亲兵,随后前去便了。”桂兰知道他的用意,深恐救了天霸,众人将他不肯放走,先到了前途,只要将天霸救了过来,他便乘隙逃走。若自己一同前去,便留心在他身上,逃走不得。桂兰心下虽不愿意,无奈是自己的父亲,违拗不得,当时只得应道:“爹爹前去,路上一人,如何是好?孩儿看来,虽不必与我同行,带个喽兵一路也可照应。”张七道:“为父的自己晓得,汝等随后赶来便了。”说着,便背着包裹,一路下山而去。这里桂兰未有半个时辰,也就起行。 不说他二人向沂州进发。且说殷龙自天霸受伤之后,只是闷闷不乐,所幸万功散敷在上面,虽不见有何效验,却无什么坏处。惟是日夜提防,派人看守,这却比交锋打仗辛苦数倍。殷龙、赛花见贺人杰受了重伤,一时不能全好,咬牙切齿,只恨王朗。怎奈飞云子楼图未得到手,即便上山,也是无益。只得急切盼望王杰回来,好知道张七的消息。 谁知王朗自得胜之后,次日杀牛宰马,大犒三军。当晚饮酒之间,孙勇向王朗言道:“咱有一言,与寨主商议,不知可能曲从吗?”王朗道:“贤弟有言,但说不妨,何故这半吞半吐?”孙勇道:“咱闻兵贵神速,又云:‘先声夺人。’昨夜一战,已教那殷龙丧气。咱想趁天霸受伤之时,前去将他结果了性命。此人乃施不全第一个助臂,只要将此人伤命,余者便可无惧了。”王朗道:“咱们久有此心,只因诸位昨晚辛苦万分,一时万难开口,因此聊备杯酌,以庆功劳。贤弟若肯相帮,这便是愚兄的造化了。”孙勇道:“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小弟明早定下山头,先将那殷龙结果了性命,然后再杀那人杰。”蛮和尚听了此言,高声叫道:“喜逢双入,祸不单行。昨晚那秃头和尚,咱们与他杀了有十个回合,未能将他送命,俺明日也下山一走,决个死战。”飞叉将军郭天保也应声答道:“俺也前去走走,杀了他两人,开个利市。”三人一时商议妥当,次日一早,各带家伙,向殷龙的寓所进发。殷龙连日打了败仗,正是加意提防,深恐琅玡山上趁此来人,不时地请普润在门前打听。普润暗自说道:“殷龙是个有名的老辈,为何杀了一阵,便如此心惊胆战?在俺看来,也是有名无实。”正说间,早有那店小二走进来,匆匆说道:“普和尚不好了!琅玡山又来了强人,现在离店前不远了!”普润听了此言,那里忍耐得住?一声叱咤,提了朴刀,与殷龙前去。赛花等他两人走后,向赵五说道,“汝弟兄二人在此,俺不将来人送了性命,我不泄心头之恨。”说着,将那双剑佩在腰间,带了铁背花装弩,招呼一声,出门而去。 且说普润出了店来,拣了一块宽大的地方,当中站下,果见那个交手和尚,远远而来。彼此见面,并不搭话,两人就此争杀起来。彼此战了有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负。孙勇在后面看得火起,舞动双锤,前来助战。这边殷龙当时闯上前去,就是一刀,对孙勇肩头劈下。孙勇见是殷龙,知道他的厉害,双锤高起,急架相迎,四个人杀在一团,战在一处。赛花在后观战,见普润虽是英雄,只是战个平手,不趁此时送他性命,尚待何时?想罢,便在肩头上面,将铁背花装弩取下,扣上好弦,一箭射去。蛮和尚正与普润战个平手,急想获胜。看普润举刀来隔,忽听得索然一声,犹如电闪一般,一箭向命门射去。蛮和尚说声不好。急忙将头一扭,肩头上面早中了一箭,抬头一看,正是赛花,那里忍耐得住!骂道;“汝这贱妇,敢来暗施毒计!不要走,留下命来?俺来会汝。”说着,撇了普润,直奔赛花。赛花深恐不与他厮杀,此时见和尚奔来,两脚尖轻向上一蹿,早到了蛮和尚身后,对定后心,一剑刺去。蛮和尚知道不好,掉转身躯,已来不及。只得将两足向前一纵,约有十数步远近,方将一剑让去。转身回来,还了禅杖。赛花将双剑高起,用了个古翦字势,将那禅杖架住。骂道:“来得好,代我去吧!”说罢,两膀用了十二分力,向前一送,蛮和尚不过是个肉头和尚,他这禅杖能奈宝剑何?因道;“汝这秃驴,俺道汝是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水火不怕。”蛮和尚见他推开,也就拚力地下坠。赛花见他不肯相让,心想道:“叫这厮受些苦恼。”想罢,两足在地立定,两枝宝剑向身边一缩,随后即向后一退,早把蛮和尚那条禅杖打落在地下。只见他向前一个筋斗,跌在下面。赛花见他中了妙计,当时抢上一步,举起宝剑,当头砍下,后面飞叉将军见蛮和尚要丢性命,赶即抢上一步,大声喝道:“汝这贱妇,勿得伤人,俺郭天保来也!”只见钢叉一起,早把赛花的宝剑隔在一旁,两人便就此交手。郭天保道他是个无用的女子,全不放在他心上,或而在前,或而在后,随便向身上刺来。赛花见他这样,知道是小觑于他,心下正是欢喜,暗道:“难得汝这厮如此猖狂,不若先将汝送了狗命,使他们知俺的手段。”当战数合,随即虚晃一剑,转身就走。郭天保见他败了下去,举动飞叉,在后紧紧地追去。赛花见他正合已意,只得转身回来,复又战了数合。此时一面招架,铁背花装弩箭已放了出去。郭天保只道长枪大戟,来不及施放那弩箭,谁料他一下早已射来,正对左眼角上。当时这一惊不小,赶着向左边一让,耳门外面,早是个通心直过,登时血流满面,疼痛非常,一柄飞叉直奔赛花刺下。赛花两口宝剑,也是如游龙仿佛,前后左右,认定他兵刃招架,杀了有二三十合,郭天保也是胜他不得,飞叉起处,一路的叉法,四面杀来。男女二人只分不出个胜负。孙勇与殷龙杀了一会,也不见有个胜负。当时孙勇那一柄锤头,直对殷龙的要害打下。不知殷龙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五回 施公发兵琅玡山云虎义献星楼图 第四百二十五回 施公发兵琅玡山云虎义献星楼图 却说孙勇因战殷龙不过,不禁怒发冲冠,大声喝道:“殷龙!俺与汝誓不两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个铁锤,尽对他肩头打下。殷龙虽心下作急,只得将朴刀舞起,上下遮拦。战了有十数个照面,殷龙渐渐地招架不住。赛花虽与郭天保交手,所幸他一双宝剑,快舞如飞,上下盘旋,毫无半点破绽。远远见父亲欲败了下去,赶将剑法便紧紧逼住天保的飞叉,一手将铁背花装弩搭上弩弦,说声:“孙勇休得逞强,俺姑奶奶宝贝来也!”说罢,一箭飞到前面,正对孙勇的太阳中了下去,啊呀一声,栽倒在地。殷龙见孙勇栽倒了筋头,赶着上前,便想一刀结果了性命。谁知蛮和尚甚是眼快,正将普润的戒刀隔去,转身一步,赶到面前,将殷龙的朴刀架住。孙勇拗起身来,不敢恋战,只得转身回山而去。这里郭天保与蛮和尚两人,也已脱了圈子,就各回山去。 不说殷龙回转店内。再表施公自张桂兰走后,一连三日将地方上公事连夜办清。这日早间,便将淮扬道传见,将所有要物,交付与他,一切寻常事件,命他代拆代行。然后择了日期,将计全、何路通、李七候、金大力这一干将士皆传了进来,每人带漕标亲兵,可约有一千余人,分作五队,按队而行。所有褚标、朱光祖等人,皆约在沂州相会。到了行期前一日,先将印册送与淮扬道,到了吉期,放炮三声。拔队前进,直向沂州进发。单说张七当日下了山头,提了朴刀,直向沂州进发。他本是单身独马,适值夜色又好,他便连夜赶行。忽然后面一声响亮,灯球一显,四百儿郎排于两面,挠钩火搭向身上逐来。张七见了好生笑道:“老爷是强盗的祖宗,并不知是这样的规矩,难怪当日劫掠客商,一经动手便可得利,原来如此凶勇。”当时四下围裹上来,只是不敢动手,命一个头目,匆匆地去飞报上山。 隔了一会,只见一人,单身舞动单刀,飞奔而来,到了山下,劈面见了张七,骂道:“汝这该死的匹夫,还不丢黄金买路。”张七将他一望,也知他是个会角,登时怒道:“无知强寇,敢出此言!不要走看刀!”说着举手一刀,对面砍去。那人见张七来得凶勇,赶将单刀架住,用了个丹凤朝阳势,还手一刀,咽喉刺下。张七毫不在意,顺手开了过去。你来我往,杀了有十数个回合。张七一心赶路,虚砍一刀,转身就走,口内说道:“俺张七往沂州去有事,改日回来,与汝战个你死我活。”那人见他收兵要走,赶急上前拦道:“汝这人到沂州何干?莫非也投那琅玡山王朗吗?”张七听他说出王朗二字,其中显有别故,也就止步答道:“俺乃捉王朗之人,岂肯前去投他?”那人听了诧异,忙道:“汝这人姓什名谁?为何欲捉王朗?”张七见他来问,不禁笑答道:“汝问俺的名姓,说来也该知道,某乃绿林的老辈,凤凰岭张七是也!”那人听了此言,不禁大惊失色,忙道:“咱道是谁?原来老英雄到此,小可多多得罪。但是前往沂州,还因有人拜请,抑是与王朗有隙?且请说明,俾小可知道。”张七见此人细问根由,只得止步答道:“汝问俺则甚?且将汝名姓道来,老夫自然相告。”那人听了此言,只得对张七说道:“王朗此楼,乃某等之过也!在下姓云名虎,排行第二,那飞云子就是俺的兄弟。只因万君召奔赴潼关请俺三弟,彼时因施不全是个赃官,不肯随去,一时之愤,竟将楼图窃去,奔走四方,满意到了淮安,将施不全结果了性命。谁知一路而来,口碑载道,沿路百姓无不歌功颂德,说他是个清官。咱反追悔从前不当如此,这明是王朗这强盗,暗害他性命可知。琥珀夜光杯,乃是皇家的宝物,过了钦限,赃贼两无,岂不获了重咎?而且他这齐星楼,只有俺三弟照着楼图,可以前去攻破。现在此图既在俺身上,虽然有心交付三弟,奈因无颜见面;又恐万君召等人笑俺反复,以至欲行不果,故在此胡混。老英雄既来此地,敢烦将此楼图带去,交与普润和尚,好与三弟大破高楼,为国家出力,俺就此便回转潼关了。”张七听了此言,自是喜出望外。当即同云虎上了山头,一同入寨。到了聚义厅,云虎便请他上座。命喽兵取过面水,奉了清茶。厨下已备了酒馔,当时摆了筵席,为张七接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六回 张老七解囊施药黄天霸起死回生 第四百二十六回 张老七解囊施药黄天霸起死回生 却说张七被云虎请到山上,酒席之间,各言衷曲。张七将天霸受伤,此去解救,说了一遍。便想约云虎一同前去,攻山之时,多一帮手。无奈云虎执意不从,只得随他去了。一宿无话,次日天明,张七便起身赶路,早有云虎送出个小小拜匣,外面一个红布包裹,裹住当中,里面一幅楼图,卷藏在里面,当时交付张七,复送了许多盘费。张七也不肯受,只携了拜匣,别了云虎,下山而去。 复走七日路程。这日离沂州不远,一路上但听说道:“琅玡山王朗建造高楼,以便争取天下,现在黄天霸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报马到了淮安,施大人亲自前来破敌。昨日沂州府得了施大人公事,命他备一所行辕,择地下寨。听说带的兵马,不过一千上下,惟有那麾下的将士,无不飞墙走壁,出色惊人。这一路而来,还破了许多无头案件。眼见得这沂州界内要做战场了。”张七听在耳内,所幸天霸尚未送命。当向那人间道:“汝可知施大人麾下,那个老英雄殷龙现在何处?连日王朗曾命人与他厮杀?”那人道:“此人谁不知道,此去约二三十里,有个盘龙镇,镇内那个庆成客寓,就是他居住的所在。日前飞叉将军郭天保与黑阎罗孙勇,屡次与他交战,所幸殷赛花有那个铁背花装弩,射人百发百中,到了临敌之时,战他不过,便用这暗器伤人,因此战了数日,并无胜败。”张七想道:“此去二三十里路径,咱何不就此前行?今晚就可救天霸了。”主意打定,遂在酒店里打了一角暖酒,牛肉馒头,吃个顶饱,趁着月色,飞奔而去。 行了二十余里,只听远远的杀声,料想是王朗山上前来厮杀,随即将包囊紧了一紧,拔出单刀,一路前进,到了前面,果见一个黑汉,舞动双刀,与一个年少的妇人在那里交战。张七知是赛花,叫道,“赛花侄女,休得慌忙,俺张七前来助你。”说着一个箭步蹿到面前,手起刀落,那个黑汉的锤几乎脱离手腕;随即一刀对孙勇马头砍下。孙勇与赛花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来了一个年老英雄,约在六旬以外,身背包囊,手执单刀,拚力杀至,不觉吃了一惊。赶将锤头紧了一紧,招拦隔架,一路提防。约战有七八个照面,孙勇撇了一刀,回山便去。张七也不追赶。只见殷赛花站立在后面,见是张七前来,自是喜出望外,赶忙上前喊道:“老爷子!你到今日才来。咱们想得好苦!黄叔父与俺的丈夫伤痕未愈,连日言语皆不能启口了!咱爹爹现在店内,你老快同我来!”说着,便在前引路,走过一会,早见赵氏兄弟同普润迎来,见了赛花忙忙地说道:“天霸的妻子同那个郝素玉俱皆到了,说他父亲张七已在前动身,想必不日也可到此。”赛花听了,笑道:“你这和尚当面错过,这不是老爷子张七吗?适才非他助战,与孙勇尚不知战到何时。”张七也就问了姓名,一路而来。到了客店,殷赛花首先进内,高声叫道:“爹爹赶快出来,老爷子来了。”这一声,早惊动了里面。但见殷龙匆匆出来,见了张七问道;“俺的哥!为何今日才到?这两个侄女已到了半日,为何有意在路耽搁呢?你看你女婿那样英雄,弄得如此地步,你见着岂不心疼?”当时便挽着张七入内,早有张桂兰两眼通红,出来迎接,唤了一声“爹爹!”不止盈盈泪下。 当时张七到了里面,先将包裹放下。向着殷龙说道:“咱虽在路耽搁一日,不但未曾误事,反有件大功。说了出来,真算得是走遍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当即将那个拜匣,取了出来,命桂兰收好。殷龙道:“你女婿如此重伤,不说便去解救,还在此说这样的闲话,岂不令人急杀?”张七道:“咱女儿必是放了夜战,连夜而行,故走是如此飞快,俺若不破站行,此时尚在半途,那时又便怎样?且俺这方药,非按时敷上,不能收效。非俺在此夸口,便是普润和尚偌远而来,比不得俺的机会。”殷龙急道:“咱们皆是绿林的汉子,虽然不干这买卖,也未曾逢场应考,但这文文乎乎,有话但说不妨,何必令人猜问。”张七道:“俺实对你讲,那个齐星楼原图,为俺得着了,岂不是件喜事?”普润不等他说完,连忙问道:“照此说来,莫非遇着云虎吗?”张七道:“正是此人,岂非喜事?”当时便将云虎剪径,彼此交手,以及送出楼图,他回转潼关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听见,自是喜出望外。殷赛花见众人出神问话,并未吩咐小兵取水进来,赶着出去招呼了一番,备酒肴请他饮食。 张七净面漱口,奉上茶来,然后执灯台到了天霸面前,看了一会,不禁叹道:“此乃是金龙爪抓伤头角,以致如此肿溃,再至三日,肿到胸前,那就解救不得了。”便命桂兰取过一个茶杯,自己在身边取出一个葫芦,将塞子拔去,复命人取了火炉烧开热水,茶杯,放在水壶里面,烫了温热,然后将末药放了少许。复取出个药瓶,约有三寸多长,里面许多黑线。张七抽出一条,放入水壶里面,登时那线长大了数倍,明亮非常。乃是个玻璃的药管。将茶杯内末药,灌入里面。复取了一盆冷水在内浸了一会,拣起之后,又在火盆里熏了一会。如是七次,方将那末药茶杯灌下。其时约有三鼓时分,张七先用白布手巾,将天霸上面伤痕揩抹了一会,取了一根鸡毛,将末药慢慢地扫在天霸伤痕上。但见那个颜色或红或紫,或青或黑,顷刻工夫,露出几个颜色,那伤痕上面如火烧一般热辣辣地冒出青烟。张七到了此时,赶将方才的凉水洒了一次,火气方才冒出。如此到了天明,忽然天霸大叫一声:“痛杀我好!”翻身复又睡去。众人听他已能喊叫,方觉转悲为喜。张七道:“汝等且勿多言,所幸来得甚巧,咱这药料,轻则半个时辰,重则两个时辰,便可轻转。他自三更以后,直至此时,方才苏醒,也算得是病入膏育了。”遂又用药在他腿脚之上敷去。然后方将人杰推转过来,如法炮制,敷在脸上,等到日色上升,阳光当头,两人方可言语。张桂兰与殷赛花两人,见丈夫安然无事,自是喜不自胜。遂命人煎了两碗粥汤,慢慢地为他两人灌下。 只见那人杰睁眼骂道:“这个瘟贼的王朗,竟敢下此毒手,闷得小爷好苦!心下虽明,只是说不出来。老爷子既到了此地,又不怕他的埋伏,何不与岳父今晚上山破了山头?打他个防备不及。”张七听了笑道:“汝这小狗头,倒真是有种。汝父亲在日,也是急不及待,谁知汝也是一般性格,无怪汝易于伤损。咱既至了此间,还能让他逃过?而且大人的亲兵纷纷而来,汝还不去迎接。此事理合,等大人来再行定夺。汝与天霸养息数日,专待厮杀便了。”说着,早有飞马到来,知大人离镇不远。不知此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百二十七回 施漕督临镇沂州陆知府弥逢巨盗 第二百二十七回 施漕督临镇沂州陆知府弥逢巨盗 却说贺人杰正请张七同上琅玡山,忽然报马到来,说大人离镇不远。殷龙向张七说道:“咱们赶快去先见了大人,将天霸苏醒的话先行禀明,然后看大众在何处下落,众人好前去参见。”张七道:“此时大人自必到了城内,一时间忙忙碌碌,即便前去,也不能细说,待他营寨扎定,沂州知府晓得俺们在此,自必命人寻找。”殷龙见他推辞,只得且先坐下,与大众皆在店候信。 且说赵五出了店门,直向沂州城而来。行了有一二十里路,远远见雉扇高撑,墙头远立,面前有一个帐篷,知是大人的行寨。赶即抢步到了面前,却好王殿臣也奉了大人的钧命,各处找他众人的下处。你道是何缘故?只因王杰由淮安动身,但说在沂州界内,未曾将所住的所在叫何地名说明。施公到了沂州定了,沂州府知府早已知道,出来问知。这知府姓陆名平,甚是糊涂,当时见了施公,问知此事,反说:“卑府界内,甚是安静。”施公听了此言,不禁怒道:“照此讲来,全是虚言。本院已经访出了强盗王朗,将皇上琥珀夜光的宝物盗去,造下一座齐星楼,招集四方强寇,准备共图大事。本院黄天霸等人,迭次前来攻打山寨,此乃天霸等奉身廉洁,不肯抄扰地方,故此当地官未曾供应。还说没有此事,岂不是昏愦糊涂。本院此次到此,访闻汝之劣迹,有了形迹,本院定即时详参,此时先将汝摘去顶戴。”陆平听了这派官话,吓得魂不附体。当时请罪施恩,自己将顶戴摘去。施公遂命他让出衙门。只得命王殿臣出城寻找,迎面遇见了赵五回来,禀见了施公,将张桂兰请动张七救活天霸与人杰,并路遇云虎,得了楼图的话,说了一遍。施公甚是欢喜。当时命赵五先行回店,次早所有的人众,全行进衙居住,俾得呼唤灵通。赵五便领命,回来将此事禀明天霸。天霸此时虽然活了性命,但精神疲困,还在店内。殷龙在店言道:“咱们明早定行前去,惟有桂兰与赛花在此,还要稍住数日。”张七哑口无言,一辞不赞。彼此并不在意。惟有张桂兰心下明白。攻山之时,欲派他前去,断然不肯出面,又恐临时情义待他,告辞不得。心中急欲先行回去,免却许多烦恼,因此一人闷口无言。桂兰到了面前,向他言道:“施大人偌远而来,爹爹与他久未会面,现在天霸已无事,何不与殷老爷子同去一见,慰他渴想。”张七道:“为父自有道理,汝等且勿多言。”桂兰当时不敢再说。殷龙在旁也看出缘故,恐他就此走了,攻山时节又少一人。且这齐星楼十分险恶,设若有人再受重伤,非他解救不可。心下主意想定,当时并不开口。出了店门,将郝素玉喊到面前,叫他就要进城,将此言与关小西说明,回禀施公,请命定夺。素玉随即领命而去。到了次早,殷龙与众人正要收拾进城。谁知小西已飞马前来,到里面说道:“大人问张老英雄偌远而来,救了两人性命,且喜且敬,特命咱先来通报,大人随后即到。”张七听了此言,心下虽不愿意,无奈他十分恭敬,只得起来说道:“咱乃村野之人,何劳大人下问。”正说之间,外面人喊马嘶,说施大人已经下轿,众人只得迎了出来。施公首先见张七道:“老英雄别来无恙?自别尊颜,倏经数载,不期今日在此相遇,真乃国家之福,令婿之造化也!施某不才,得劳老英雄相助,喜乐何如!”说着,便携张七的手,进了里面坐下,此时殷龙、殷强、殷赛花、贺人杰、王杰、赵五等大众,俱来见礼。施公先问了人杰的伤痕。见天霸未曾前来,想必伤痕未愈。便即起身向人杰说道:“你黄叔父住在那里?幸亏老英雄救了性命,真也难得。”人杰只得领他到了天霸的榻前。天霸拗起身来,尚要行礼。施公遂将他止住,问了山上的蹊径,并埋伏上有何毒物。天霸当时回答了一遍,然后在施公耳边说了许多言语,施大人只是点头,随后出来向张七说道;“王朗造了齐星楼,此图既老英雄所得,其中生死门户,恐不能一望而知,非将飞云子请到城内,命他指示一番,方可知道,此事非老英雄助我一臂不可!咱们且快叙数日,等令婿伤痕全愈,择日破山,尊意如何?”张七为施公这番言语,早经推辞不得。只得答道:“某乃野外愚民,不知谋略,大人若有差遣,愿效驰驱,何敢有劳枉顾!”施公见他并不推辞,心下不胜喜悦。就此同众人一齐入城,单留天霸与人杰在此,这且不表。 单说王朗自获胜仗之后,请飞云子整顿高楼,复加埋伏。每日命人下山,打听黄天霸与人杰伤痕如何。这日正与郭天保等人商议发兵之策,忽喽兵报上山来,向着王朗说道:“禀寨主!不好了!殷龙那里来了什么张七,用那消除万毒丸,将天霸与人杰救活回来了。两员女将厉害非常,不日便要上山攻打了!”王朗听了,真个是惊恐无地。向飞云子道:“云三哥!这消除万毒丸,他何以知道此药,莫非有奸细露了消息?”飞云子听说,知有人前来,既有如此妙药,必不是等闲之辈。今晚倒要乘间下山,访问消息。当时对王朗道:“寨主不必多虑,凡事成败,皆有一定;咱山上有许多好汉,即使那天霸死而复生,到了山中,也是个死命。明日可命人会战,若果这人厉害,俺便用毒物伤他。此时寨主不必多虑!”王朗听他这言语,自是欢喜非常,命人复去打听。飞云子到了晚间,正欲飞身出外,忽听窗上有弹指声音,随即开齿问道:“那位朋友在此?若有要话,何不面言?”话犹未定,赵五早蹿入里面,转身将窗槅关起。飞云子见他前来,忙问道:“五哥到此,有何见教?莫非张七与天霸复然上山吗?”赵五道:“小弟前来,特报佳信,令兄云虎、张老英雄在路相遇,已将齐星楼原图带回,因此大人命俺前来通个信息,请三哥与俺同进城,指点楼图,如何布置!”飞云子不待他说完,自是喜不可遏,忙道:“俺哥在何处遇见?咱们因在山上,不过为这件图样,他既有了原图,咱何必久困在里面!汝此时且回去,明日晚间便前去相会。”说罢,便催赵五下山而去。不知明晚飞云子如何下山,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八回 逞威风独临战阵,筹计策欲阅楼图 第四百二十八回 逞威风独临战阵,筹计策欲阅楼图 却说飞云子命赵五回转城中,次日早间,便到王朗那里言道:“昨日打听施不全亲自前来,他手下的能人甚多,虽这座高楼无人破得,惟恐今日来战,明日来攻,带领众人将四面围定;咱们这山上粮草虽多,总不能吃食不尽,一年半载,困于此地,咱们山上不能外出打粮借食,断了咽喉,即是他以逸待劳,以静待动。等到山上食尽,那时拚力攻山,一鼓而下,咱们这番心血,岂不是空用吗?咱倒有一条妙计,山上各人,分作三寨,前寨在牌楼面前,后寨在山后小路,中寨仍然不动。外面如此布置,里面却联为一气,三个寨头立下暗号,金敲则退,鼓发则进;设有敌人,巡防较易。但不知寨主意下如何?”王朗听道:“三哥之言,甚是有理。但山上虽有多人,这座高楼中下三层,尚不敷调度,若再分为三处,何以分派得来?”飞云子道:“寨主何必拘泥?常言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咱们内里本联为一气,等到敌人进了中寨,那时寨主放了号炮,众人赶奔楼前,各守门户,岂不是首尾相顾?”王朗本是个无谋的强寇,但听他说得周到,那个“用兵之意,急如星火”这两句话,久经忘却了。飞云子见他不再多问,犹恐他犹豫未决,忙道:“咱们趁此下山,与殷龙打个照面,他若恃而不恐,闻俺自己前去,定命人与俺对敌,一经交手,高下分明,随后有把握了。”王朗尚未开言,早有郭天保陆续到来,听飞云子这派言语,一个个齐声叫道:“三哥何能出去?设有人趁隙破楼,寨主一人,岂能如此灵便?既要探访他消息,小可不才,代三哥一往。”当时孙勇便提动双锤,一路下山,向沂州城下而米。 此时施公正与张七等人将云虎的楼图取出,还未观看,见有探事进来,说:“琅玡山强寇在外讨战。”施公听了怒道:“王朗汝这强徒,真乃目无王法,本院亲身到此,不知将御物献出,俯首乞怜,饶全狗命,还敢如此无理,命人讨战!本院今番不将此人擒获,这偌大的山头,何时得破?”当时即命人取出衣冠,自己率领众人。到了城外。孙勇正在那里观望,忽见那城门大开,纷纷地出来许多壮士,后面一人,手足脸嘴无一全美,那种丑陋的样子,出生以来,实未见过。孙勇见了笑道:“人说施不全不是他名号,看来他这种嘴脸,必是外人取笑,说他不全两字。咱们既与他对面,倒要显个威风,使他晓得。”当抢上数步,将鱼鳞甲在身上一抖,然后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莫非施不全这狗官吗?老爷在此,快来纳命!”普润见他猖獗,手提戒刀,跳上前去,一刀便对孙勇砍下。孙勇见是普润,举起双锤,将一刀掀去,劈面用了个一龙出水势,一上一下,顶上打来。普润见他甚是凶勇,头向左边一闪,戒刀向上,隔过两锤,扭动身躯,早到了孙勇的背后,一刀刺去。孙勇晓得不好,欲待转身,已来不及,只得用了一个调虎离山的身法,两足动了气力,脚尖在下垫了垫,前去有十数步远近。孙勇一锤打个落空,一时动气,双锤并舞,追上前来,对着普润上下乱打。普润本是个浑人,见他拚力前来,也就急架相迎。一场混战,他两人各不相让;你来我去,刀砍锤迎,约斗了三十个照面。 施公在上看得清切,向着殷龙说道:“这个强盗便如此恶斗,无怪这齐星楼十分难破了。今日初次交手,若果失利,岂不为王朗耻笑!”殷龙尚未开言,早见关太蹿在面前,高声叫道:“大人不必多虑,咱去将这厮拿来。”说罢,折铁倭刀提在手内,就此一个猛虎擒羊蹿到圈内,说到:“和尚快速让开,咱关太来擒此贼!”倭刀一摆,掀起锤头,便尔厮杀,孙勇正然混战,忽见来了一人,换去和尚,赶将那锤头紧了一紧,叮当一声,将倭刀开去,顺手一锤在他后心打下。关太毫不在意,兜回箭步,打了个照面,一刀早将铁锤开去。孙勇见他刀法厉害,恐一时胜他不得,便将双锤握定手内,虚砍一锤,转身就走。关太不知是诈,随后紧紧追来,喝道:“狗强盗!向那里走?留下头来!”孙勇见他来追赶,将双锤并在手内,鱼鳞甲向前一散,犹如撒网一般,早飞下十数个铁弹子,七零八落,向关太身上打来。关太见他放出暗器,晓得不好,仗着自己的倭刀,可以斩钉削铁,随即舞动刀法,前三后四,左五右六,舞得如天雨飞花相似。只见刀来,不见人身,孙勇的铁弹,早已被他的刀风打滚在地。再看关太身上,全无半点伤痕。孙勇到了此时也吃惊不小,暗道:“难怪绿林中传说施不全的麾下能人甚多,以此一人,便知众人的手段了。我看这前面许多壮士,皆不是无名之辈,咱一人拚力攻打,也是徒然。不如且回山上,然后约众下山,战个胜败。”只得上前,再与关太又战了数合,锤头一摆,拚力逃出,直向山上而去。 这里施公见他败走,向着众人言道:“今日非关贤弟刀法厉害,几乎失去了锐气,此害如不早除,如何是好?”当时只得回转城内,施公进了官衙,便将殷龙、计全、小西仨人,请到书房里面,令人备了酒肴,四人入席。酒过数巡,将云虎交还楼图随即命人取出,向着计全说道:“计副将,汝看他一幅图,便贻下如此大害,今日咱四人且细瞧一瞧,若能得明其故,就此派人前去盗取御杯,岂不为美?”计全道:“据俺看来,非飞云子指示,这楼图不能明白。此楼图是他所造,若里面无什么精奥,飞云子既然投顺,何不能破?以他而言,尚不敢离图做事。咱们是门外的汉子,这里面的门户生死机关,一时岂能明白?看来非等飞云子不可。”施公虽以他话为然,只因案情重大,飞云子不知一定前来,只得对众说道:“咱们大众且细瞧一番,如若不知,再等他来问。”当时起身到了签桌上,将零星物件全行搬过,然后打开包裹取出拜匣,拜匣上面锁着一柄铜锁。施公道:“这不是有意诓人吗?即将拜匣送去,何以没有钥匙,怎便如何开法?”计全听了笑道:“大人不必焦灼,在计某看来,钥匙必在这拜匣外面,云龙既献楼图,断无忘却钥匙的道理。咱们再细细地瞧看瞧看!”施公听了此言,只得又将拜匣端起,四下望了一会,仍然空无一物,复递与计全道:“计贤弟!这也不是刺锈的细针,一时瞧它不见,你看它四面金漆造就,那有钥匙在内?”计全接在手中,先四面一望,果然没有一物。心下思想了一回,暗道:“他这铜锁,造就的套锁吗?”见丝纹横在两头。计全遂取了一根牙签,用力削得如针尖一般,对定丝纹里面,轻轻向外一推,忽然露出一根极细网丝,约有半寸长的。计全向施公说道:“既露出这个物件,其余便可下手了。”便即将牙签放下,两个指头将网丝拈定,向外一抽,复然当啷一声,锁壳下面,早落下一块铜片。计全将铜片拾起,细为一望,边框上制造凸棱,再将铜片翻身一望,里面却有一铜锁铺在当中!计全如何开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二十九回 开金锁巧详精工击铁箱楼图毕露 第四百二十九回 开金锁巧详精工击铁箱楼图毕露 却说施公看了那铜锁,仍然不知开处。计全说:“这钥匙必在铜壳里面了。”遂将那铜片取在手中,将边框上的凸边,折入铜车夹缝里面,却巧不多不少,一气将三块铜片拨完,上面只看见不动。计全甚是疑惑,暗道:“这金锁虽是贵重,三面开来,这一面无开它不下的道理,究竟是何机巧,想它不出。”顺手将铜片一推,谁知这三块并在一处,却是三层槽缝,再向壳子上面望去,也是一连三四个缝。计全不禁喜道:“这钥匙必在这上面了。”登时将铜片并作一块,对定原缝投了进出,早已响亮一声,应手而下,一柄金钥匙约半寸多长,端端正正摆在金锁上面,顶头一个金圈,将它套住。 施公见了喜道:“无怪这齐星楼如此险要,但看这金锁,便知其他了。”计全随即取下钥匙,将锁开了,复行把外面锁壳仍然套好,放在施公案上抽屉里面。然后将拜匣开下,递与施公。施公取在手内,里面有一个黄绸包裹,紧紧结扣,打在上面。当时将包裹提出,放在桌上,将结打开。只看见一方锦裱的册页,叠成四叠,装在里面。施公命计全将拜匣取过,搬着一张金漆方桌,将楼图轻轻地打开。四人看了,但见五色争光,填写明白,却是三层楼角。每一层一带栏杆,围于四面,周围共有四门,分着东南西北;东边方位写着甲门,甲门里面三个台阶,上写着“天地人”三字,台阶一带旁,画着半截短墙,墙上布列着铁网,铁网的总线穿在墙内,里面一根铁杆,将总头扣在竿上,下面一条矾石的路径,注明一丈五尺,顶面一道围门,围门里面,画了许多榆柳杏枣树木,上面铺着一层铁板,便是第一层楼面,左边望去,便是南边方位,上写着内门,里面一个极大的圈子,上写“圆坑”二字。坑外一个小门,周围堆着许多煤铁,当中一个六角方亭,中间站立一人,手执一柄火叉。亭内许多箭头堆在一处,穿过亭子,三间房屋,檐前一个生铁照壁。过了照壁,一条石路前去,也到了楼面。向西看去,便是庚门;门内画着许多金甲神人,手执利器,围绕在一所四角厅上,厅前排列着四面大架,架上写的是“春夏秋冬”四字。过去有条生铁绳索,上系着个铜铃,却又穿到后面木柱上,柱子登立当中,周围一带有杂木栏杆,防护在四面。过去仍然是一条石路,直至楼底。北方写着壬门,里面尽是一派黑气,凸凸凹凹许多土堆横排在里面。再向前看,辨不出里面什么物件。众人看了一会,但知它按着四面方位,不知那生死门于何处分别。第二层楼梯,便在第一层楼梯上面,顺着东边上楼。四面八方尽是矮屋,每间屋内或写着龙蛇鸡狗,或画着走兽飞禽,种种不提,笔难尽述。但见那房屋尽是比邻,彼此可通,亦彼此相隔。要想如何处进去,实是寻找不着。顶上便是第三层楼面,四下八个门户,上写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面各有铁门。里面一带设有许多铁柜,顶上铁梁铁瓦,当中梁上系着一个铁箱子。众人看毕,只不知从何处破起。计全道:“这图既已得来,少不得有破山之日,咱们且等天霸痊愈,飞云子到来,自有个主见。”当时仍将楼图叠起,议论了一会,方才酒散。 且说孙勇败回山上,见了王朗,说道:“施不全名不虚传,手下能人十分厉害。今日咱与关太交手,几乎送了性命,设若众人皆如此手段,虽有这座高楼,未必全行得胜。云三哥既在山头,何故不谋一策呢?”飞云子听了,心下暗想:“汝这狗头自恃凶勇,此时也杀败回来,不趁此时下山,尚待何日?”遂言道:“孙大哥你也太无礼,这高楼是俺所造,几次要取楼图,寨主皆犹豫不决。连日闻施不全亲身到此,某欲自己下山,看他动静,又为汝等阻挠。此次汝大败回来,不说汝本领不强,反说俺不谋一策,是何道理!非是俺自满说口,这山寨里面,除得俺飞云子造下此楼,将黄天霸连败数次,谁人能在俺之上?不说俺尽心竭力,武艺出众,反道俺有了外心了。为这样寨主、这样帮手、这班无能无谋无见识的种子干下这通天的大事,此非俺不识人之过吗?汝说我不谋一策,你的妙计何在?莫说汝这班匹夫不能献一谋,便是这糊涂寨主也是听人谗言,不分好歹,今日俺先说明,非是俺有始无终,半途而去,如此不分贤愚,明日俺可回潼关了。”这番话说得孙勇与王朗哑口无言,羞惭无地,半晌不能言语。郭天保见他如此决裂,赶忙说道:“云三哥!咱们乃至好的朋友,孙大哥有口无心,何能这样计较?你若负气而去,岂不为绿林耻笑吗?”飞云子也不开口,当时一人回到房内。郭天保又让王朗前去陪礼。到了晚间,正欲置酒款待。只见喽兵前来说道:“云寨主方才下山,有个字帖,命咱们送与寨主,且请寨主电阅。”王朗接在手中,拆开一看,乃是:“愧不知人,妄为汝用;留下高楼,听汝更动;自去潼关,消息早送。”看毕,王朗惊道:“云三哥半途弃我,这便如何是好?你看他末了一句,想必是去投施不全了。此楼乃他所造,岂有不能攻破之理?此去敌营,如何是好?”孙勇道:“不必多虑,他楼图未能取去,即使投顺敌人,也奈何咱们不得。此时惟有分派各人,紧守山寨,专等他前来破寨。此次交战,所谓骑虎之势,两不相下,非是俺们获胜,即是俺们大败,成败在此一举,请寨主定夺便了!”王朗此时也就无法,全凭众人你言我语,各守门户,以便厮杀。 且说飞云子回到自己房中,将双刀插在身边,打了小小的包裹,一路而来。先到殷龙店内,却巧普润由城内到此,见飞云子到来,心中大喜。忙道:“汝何就此便来,莫非山上有什么消息吗?大人方才将楼图看了一遍,听说不知这底细,专等你进城择日行事,俺与你就此前去吧!”殷龙见是飞云子到此,即向前见礼道:“咱殷某无才无能,致令小婿身受重伤,不能设法解救,非英雄慷慨,大力提携,焉能出得山寨?如此厚谊,铭感不忘!”说着便又奉了一揖。天霸当时也起身相谢。飞云子谦逊一番,然后与普润别了众人,进城而去。到了府衙,普润命他在外守候,自己先到里面,与王殿臣等人说明,进来通报。施公听说飞云子到了,连忙与计全、张七迎了出来,说声有请。王殿臣传了钧命,早有普润领着飞云子到了里面,只见施公在前说道:“施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自万壮士登门奉请,每饭不忘,何幸惠然肯临,在此相遇,实为万幸!”飞云子也就答道:“云某不知时事,误入迷途,身负大罪,多蒙大人不咎既往,今日到此,尚乞恕罪!”当时施公便将飞云子让入里面,与张七、计全行礼,坐下通了姓名。施公遂命人摆酒接风,饮了数巡,便说起王朗之事。飞云子道:“此人无智无谋,不难剿灭。推原祸根,皆云某之罪,若非误听人言,造下齐星楼,盗取御杯,这强盗也不敢如此胆大。现在山上惟有孙勇谋划拨弄,能将此人擒获,枭首示众,则王朗不足破矣!”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回 飞云子初次识施公众英雄更番战王朗 第四百三十回 飞云子初次识施公众英雄更番战王朗 却说施公听飞云子一番话头,当时喜出望外,乃道:“施某得遇英雄,可谓相见恨晚!但是所绘那座楼图,何以看它不出,此时英雄既到,敢求指示一二!”飞云子道:“此中变化,言之不尽,便是云某说来,也是略言大概。总之,它按的个东南西北中的五行,由五行按八卦,分了生死门户,临时破敌,在先将众人派定,某人破何处,某人在那个方位,指示明白,随后方能前去。且这楼图非某所绘,乃是祖代流传。诸如东方甲门,乃是按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故里面栽着许多榆柳枣杏引火之物,矾石路径通于南方。南方丙门,即丙丁火之说,六角方形堆许多箭头,箭必有矢,矢乃属金。故南方虽是火门,里面与西方却又相遇。西方庚门,庚者,庚辛金,金盔金甲神人,手执利器,虽是本位埋伏,其实金能生水,故铁索穿到后面本位之上,直达北方。北方壬癸,又是属水,那派黑水皆水之致,许多土堆通于中央。中央为戊己的方位,戊己皆是属土。故外面看来,分为四门,里面却有生生不穷之意。木能生火,火能生金,金能生水,水又能生木,木又能克土,水又能克火,火又能克金。其中或生或克,非临时细心地审认不可。第二层则由五行中生出八卦,外面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字,其实内里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所有那走兽飞禽,皆铜铁造就,按着方位,运动机关。由生门进去,处处得生,由死门进去,则步步逢殃。云某今日到此,不知大人麾下有多少能人,此去破山,云某愿在前引路,使各人上去,皆入生门,将那许多关键闭住,便可横行无阻,毁拆此楼。此时且请大人将麾下众人的姓名开出,云某好量材委用。”施公听了这番言语,不禁喜笑颜开,忙道:“承蒙指示,如醉方醒。欲取花名,此事甚易,明早大堂传命,请壮士择人从事如何?”当时便命备了酒席,将万君召、赵五、赵四这仨人传来相陪。 一宿无话,次早黄天霸与贺人杰早领着桂兰、赛花进城而来。他四人本在店中养病,昨晚中军传出信,说明早大人大堂传令。深恐上山时节,没有他四人差使,因此带病前来,准备厮杀。少顷,施公具了衣冠,所有漕标的将士概行站在两旁。先将花名册铺在公案面前,点名已毕。飞云子先将众人观看一回,拣那有名将士派了方位。过了一会,自己在公案前写了一个名单子,递与施公观看。乃是:引路赵五、赵四,守牌楼郭起凤、王殿臣,寨门金大力、何路通,巡防李七侯、李昆、方刚、关太。第一层栏杆,张桂兰、殷赛花。东门黄天霸,南门贺人杰,西门普润,北门郝其鸾。第一层楼面,金龙爪万君召,长蛇头褚标,蜂虿刺朱光祖,恶狗沫张七,乌鸦嘴郝素玉,壁虎尾王杰。所有殷勇、殷猛、殷刚、殷强,皆跟着殷龙在各处接应。施公将人名单看毕,向着飞云子道:“壮士如此分派,足见井井有条,但是第三层,乃紧要地方,那琥珀夜光杯,必然在这上面,何故这地方并未派人。”飞云子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处乃王朗拨关键的所在,等到下面破去,再行上楼。那机关一转,开闭死门,这就大为不利。因此云某不才,在这上面稍助一臂,以俺一人敌一王朗,将那总关键抢在手内,开动生门,百无一失了。但是云某年幼无知,将许多老英雄分派前去,其罪甚深,还祈诸位见谅!”说着,两眼直望着张七,施公会意,答道:“壮士何必过谦?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何况众英雄也曾受国家的恩典。张老英雄此次前来,更属公私两尽,岂有不愿出力之理?壮士但请放心,协力相助便了!”当时分派妥当,传命众人勿得漏了捎息。 是日到了晚间,施公大摆筵宴,犒赏三军,预备上山破敌。二鼓之后,一个个结束停当,各带兵器,飞步出城。到了琅玡山上,早有赵四、赵五在前引路,转过牌楼,飞身上了寨门,到得里面,听山上毫无动静,悄悄无一人声音,心下疑惑。暗道:“王朗莫非已得了消息,就此逃走不成。”正疑之际,早见飞云子运动身子,黑布包脑,皂衣皂裤,手执短刀,一路向楼前而去。少顷,天霸、贺人杰也过了方厅,在假山前守候。其余众人也就陆续到此会齐了。栏杆面前,早见张桂兰与殷赛花在那里混杀。孙勇见他是女子,全不放在心上,双锤一起,左右开弓,每人一下打去。张桂兰见他来得凶勇,双刀将锤隔去,高声骂道:“狗强盗!姑奶奶的丈夫两次三番,皆为汝这狗头用了埋伏,几乎送了性命,今日特来寻汝,以报前仇!”说罢,双刀还未砍去,殷赛花的宝剑早已刺来。孙勇仗着自己武艺,奋勇当先,力将他战,毫无半点惧怯。这里正杀在一处,那东南西北四面门户,早有人前去攻杀。只见飞云子高声叫道:“汝等均由东门进去,到了里面,再分定位。”正走之时,忽见邓龙、郭天保一路迎来,见了众人,赶即敲动金声,传了号令。 上面王朗在第一层楼上听见金声,早已魂飞天外,赶将机关拨动,只见栏杆外面火焰当空,许多火箭由里面发出。天霸、赛花正杀得性起,忽见火箭乱飞,晓得它的厉害,只得转身向外逃去。谁知火光到了半空,忽然一阵风来,倒转到里面而去,栏杆里的喽兵,直烧得焦头烂额,喊叫连天。赛花见埋伏无用,复舞动双剑,对孙勇上下砍来。孙勇此时更加诧异,暗道:“寨主在楼专司拔那关键,何故这埋伏忽而更变,烧入里面去了?”当时只得拚力上前,力敌两员女将。邓龙与天保在那里正阻天霸,满想金声一动,火箭射来,接着上面的铁板突下。谁知敲了一会,呼应不灵。天霸的单刀早到了前面,郭天保知他的厉害,飞叉一起,急架相迎。接着贺人杰锤头又到,邓龙正举刀相助,早被普润的戒刀在肩头砍了一下,已是动弹不得。郭天保知有了奸细,赶即上楼开动埋伏。那万君召、褚标二人,早已上了二层楼面,与郑得仁、一撮毛两人杀得难解难分。郑得仁舞动枪头,分心刺去。万君召早是一刀隔在旁面,随手一下砍来,用了个丹凤朝阳的式,得仁向后一退,枪头舞起,架在一边。战了三四回合,知是战他不过,忙将金龙爪的关键拨了一下。果然响亮一声,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向君召面前横下。君召吃了一惊,正待举刀挡,但听一声喀喳,那龙爪断折在下面,嗦然一声,全行突下。郑得仁这一惊不小,见自己的门户为人破去,随即拖动枪头,便想逃走。早被万君召上前一刀,结果了性命。转身向北行去,见一个小小方门,顺手一推,早见一撮毛、褚标两人杀在一处。褚标扑刀,遇着一撮毛的手段,却也不相上下。君召大吼一声:“逆贼还敢如此猖獗!王朗的埋伏已为俺破去,汝看金龙爪还在那所在吗?”一撮毛见君召进来助战,已是出乎意外,听他说金龙爪无用,更是忧惧非常。不知此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一回 临大敌埋伏齐开得御杯英雄出色 第四百三十一回 临大敌埋伏齐开得御杯英雄出色 却说一撮毛见长蛇头关键拨动不开,知是埋伏破去,一声叱咤,拚力上前,那柄刀紧对君召与褚标砍来。褚标见他杀得性起,反将身子一让,眼见一撮毛一刀落空,立刻即上前一刀砍去,早砍中肋下。君召接上又是一刀,结果了性命。朱光祖与张七,正在那蜂虿刺、恶狗沫两个门房里面,何坤福与小阎王各提兵刃向前而来。张七本是英雄老辈,那口单刀犹如游龙一般,前后盘旋。直对何坤福砍下。何坤福与小阎王各提兵刃向上,杀得四五个照面,已只能招架,不能还兵。何坤福只得让过一刀,来开恶狗沫的门户,未及动手,早被张七一腿打倒,举起刀来,结果性命。刘飞虎与小阎王两人,正与郝素玉、王杰厮杀,听得外面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但见黄天霸、贺人杰一干众人纷纷拥入,杀上楼来,声称破了埋伏,赶着撇了他两人前去逃命。 王朗此时见埋伏无用,真是气冲牛斗,大骂道:“云鹤云鹤!汝这狗头,俺待汝不薄,为何一言不合,遽尔逃去?弄得俺弃山不得,逃避无门,这座齐星楼反害了咱的性命,岂不是汝白用机关,将咱暗害吗?”说着怒气冲天,举起铜鞭,到正梁下面,便想一鞭将铁锤打下。谁知一下未能打中,再行向上一看,那个柜子早已不知去向。到了此时,晓得大势已去。连忙双鞭一舞,窜到楼前,便想逃走。谁知背后早有一人,大声喝道:“王朗汝这狗头,俺飞云子在此。只因投顺施公,前来破这山寨,汝若一心改过,就此自己束缚,同俺去见施公,或者可饶全性命:不然,要想逃出此楼,也是登天向日。”这番话,说得王朗切齿咬牙,大声骂道:“飞云子!你原来是个有始无终的畜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欲我投降,也是梦想!”说着,双鞭乱向飞云子打来。飞云子到了此时,便想结果他的性命。忽然暗道:“此楼乃俺所造,推原祸始,乃是曹勇这狗头的主意,俺若将他擒获,日后为人议论,岂不说咱得新弃旧,见利忘义,杀害旧时朋友吗?现在御杯既到俺手,不若趁此回转城内献与施公,让他逃走,不幸被别人擒获,便不在俺名下了。”原来飞云子上楼之时,王朗未曾看见,便先将各处关键往里拨开,所有死门一律闭起。大众人在下面就拨动埋伏,不是翻身打下自己,便是猛然突下,触坏机关。王朗见火箭倒射回来,更手足无措,两手上下不时乱动。正是仓皇之际,飞云子便趁此纵上正梁,将铁柜取下,把琥珀夜光杯端在手中,揣入怀内。此时与王朗拚力厮杀,当时不肯伤命于他。王朗随见飞云子已经走出,赶将双鞭一摆,走到了下面,向外逃走。谁知巧遇见李七侯巡防到此,当即上前向他拦阻,喝道:“王朗留下命来,七爷守候已久。”王朗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从速闪开,饶汝狗命!”说罢,双鞭在肩头打下。李七侯架上,恨不能就此将他擒获!彼此一来一往,战了有十多个回合,李七侯只战个平等,彼此不能取胜。王朗只得舞动双鞭,夺路而走。谁知道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报应来了,天霸见他正要逃走,大声喝道:“汝该死的强盗,向那里逃走?俺黄天霸饶汝不得,赶快前来束手待擒。”王朗到了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向着天霸道:“追人不可追急,咱王朗大事不成,也是天不容我。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一刀一枪为汝杀死,岂可容汝擒获?”说罢,一双铜鞭,犹如天翻地覆一般,不住地对他两人打下。天霸与李七侯各将兵刃紧了一紧,前后夹攻,将他裹在中间,左右抵敌,直战二十个照面,王朗早两膀酸疲,动弹不得,周身汗如雨下。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只见殷赛花远远而来,高声叫道:“李叔父黄叔父暂住手,这强贼待侄媳擒获。”当时如飞燕一般,蹿身到了面前,双剑砍下。王朗一人岂能力敌三将,忽然孙勇远远赶来,说道:“休得惊慌,俺孙勇前来助你。”原来张桂兰与赛花两人在栏杆前敌孙勇。孙勇见火箭已破,惟恐楼上有失,随即舍了桂兰来到楼上。不期褚标等人早将埋伏破去,到得顶上层,见王朗已经逃走,一路问了喽兵,知他向后园而去。因此飞赶前来,举锤就打。赛花见孙勇又来助战,虽然毫无惧怯,惟恐王朗趁此逃走,赶将铁背花装弩取下,嗦然一声,对孙勇射去,喝道:“恶贼休得逞能,俺宝贝来也!”孙勇正然争斗,不期对面来了一物,不禁吃了一惊,赶将身子一让,左肩头早已中了一下,哎哟一声,栽倒在地。王朗见孙勇受伤,更是心慌,手头一软,双鞭便舞动不得。天霸一刀砍来,已是招架不住。李七侯抢上一步,提起左腿一下扫来,早将王朗打倒在地。若在别人,就此一刀,便结果了命,无奈他是个钦犯。随后审明,奏知天子,要将他解京施刑。因此李七侯赶上前来,将他按住,腰下解开丝鸾带,紧紧将王朗缚住,背上肩头。天霸在前,赛花在后,转身一路杀出,真个是逢刀必死,遇剑即亡。到了楼前,高声叫道:“山上恶贼听了!罪魁王朗,已为俺天霸擒获,汝等众人即早归降,饶汝死命!若再恃强逞狠,顷刻放火烧山,焚个殆尽!”一声叫喊,满山喽兵以及大小头目,见寨主已被擒获,那片杀喊声音震动山谷,深恨少生两只脚,鸦飞雀乱,各处逃命去了!且说飞云子弃了王朗,将夜光杯揣入怀中,夺路下山向城中而去。不一刻进了官衙。施公正在大堂听候消息,见飞云子匆匆而来,起身问道:“壮士此来,想必是那琅玡山已破了。”飞云子答道:“托大人洪福,王朗已困在楼前,料想好汉英雄十分广众,一时断难逃去。只因琥珀夜光杯乃皇上御物,既已取来,岂能再失?因此将这宝物送上,然后再去接应。”说着,在大堂上面,将夜光杯怀中取出,供奉在桌上。施公起身一看,自是喜出望外,忙道:“英雄立此大功,改日申奏朝廷,定加升赏。”飞云子道:“云某何敢妄望恩赏,但求大人将云某之扉,减等施刑。那就衔感不尽了!”说着转身向外,复又前去迎敌。未到头门,只见普润与李昆早抬来一个和尚,满身鲜血淋漓,到了公堂,噗冬一声,将秃囚掷下,飞云子见是醉菩提蛮和尚,遂向普润问道:“一路而来,王朗可曾擒获吗?”李昆道;“咱们为这秃禅,早已费尽无穷的气力,几乎为那块方砖突下了去,那知道王朗的事件呢?”飞云子只得又转身前去。施公命普润将蛮和尚推在一边,等人犯到齐,然后勘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二回 飞云子计破齐星楼黄天霸威震沂州府 第四百三十二回 飞云子计破齐星楼黄天霸威震沂州府 却说飞云子轻身复上山头,行至半路,早见山上起火,赤焰当空,光芒四起,那片哭喊的声音,令人不忍听闻。再向前走了数里,朱光祖、褚标等人,已命人将一撮毛、郭天保等人尸骸抬至楼前,接后黄天霸押着王朗已到城下。飞云子见山寨已破,前去扑灭了余火,直至日光高照,方才同进城来。施公命人将所有的要犯先行下监,自己带领天霸等人到山前追勘。此时虽烧得七零八落,那山势依然险峻。施公命人查了仓谷,记算军装,送入城内。然后将大寨烧去,自己同众人进城,已是午牌时候,备了酒席,为众人庆功。 午后将王朗提到堂前,先为审讯。当时具了衣冠,升堂入座,两边皂役列排左右,堂上一声:“传钦犯王朗提到。”只见王朗大吼一声,向上骂道:“施不全,你若要问俺的实情,大逆不道之事,皆王朗一人所干,与众人毫不干涉。俺一人送了性命,死也瞑目。若将俺朋友定了死罪,那时咱虽死在地下,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当追汝之魂!要杀便杀,有何多问!”施公见他如此强硬,仍就命上了大刑,收入监内。所有一撮毛、孙勇、蛮和尚这干人众,皆是枭首示众,悬挂城门,诸事粗定。施公到了里面,先将夜光杯赃盗并获的奏折写好,穿了朝服,在大堂望阙谢恩,拜了奏折,飞马进京,升奏皇上。所有钦犯或是解京审问,或是就地正法,等批折回来,便可定夺。次日,施公将殷龙、计全、黄天霸等人传进书房,言道:“本院初到此间,方知这沂州府知府名叫陆平,郡下有强盗大案,乃全然不知,平日吏治废弛,已可概见。本院想就撤任,因不知在这地方与百姓是宽是酷,汝等且出去打听打听,回来禀明,以定去留。”殷龙答应出了书房,向着天霸说道:“只因咱有了这女婿,便生这许多事件,破了强盗,又访赃官,真是他不惜劳苦,若待不去,又是殷殷劝驾,一时何能推却?咱们今日也快乐一天,然后再去访案。”黄天霸因他年老,凡事皆推尊于他,当时到了外面,便在中军房内打了床铺,命人在厨下要了许多酒肴,众人就此痛饮起来。 殷龙说起贺人杰夫妻私下逃走,几乎伤了性命,当时便甚为恨怒。即说到人杰武艺超群,便又眉开眼笑,彼此杯来盏往。到了二鼓时分,忽然大堂屋上,轻轻地响了一声,殷龙是个内行,岂有不听见的道理?忙将天霸推了一推。天霸也就会意,蹑着步走到檐前,抬头向上一看,见一个黑影逃去。天霸复入座头,对殷龙打了个暗号,也就会意,彼此留心细听。只见贺人杰由里面而来,天霸问道:“大人现在书房没有动静吗?”人杰道:“正与飞云子在那里说话,叔父问他则甚?”天霸听了此言,不是里面事件,赶问殷龙道:“这必是王朗的伙伴了,设若就此脱逃,那就误事,咱倒要前去观看。”这话说罢,就运动身子,蹿到屋上,也就向东看去。谁知官禁的内监,却在东边明巷里,天霸到了面前,举眼见屋脊上伏着一人,蹲然不动,知是等候稍静。天霸看准人来,举手在袖内取出金镖,喝道,“何处强徒,敢来劫狱!俺老爷宝贝来了!”说着,一镖向那人打去,但听哎哟一声,早中了那人腿上。只见其人竭力起身,急忙逃走。天霸又追了前去,接着一镖将那人打倒。里面殷龙等人听见天霸动手,也就随后追来,见那人已经栽倒,赶着上前捆在一旁。天霸命人推倒在大堂,自己到了后面禀报。施公随即升堂,自己到了后面审问。你道此人是谁?他命该逢绝,自那死路。便是那琅玡山的强盗,把守壁虎尾的刘飞虎。自从飞云子破了埋伏,见大势已去,晓得王朗皆要遭擒,抽身躲入方厅陷入坑下,等到施公踏勘之后,烧去山寨,他便下山在森林躲避。眼见黄天霸等人将王朗解进城内,明知凶多吉少,若欲就此邀劫,明知这众人杀他们不过。只得等他过去,远远地进城,来在衙门口一带打听,知道了王朗未曾送命,收下监牢,等批折回来,再行定夺。刘飞虎便想了这劫狱的主意,前来相救。谁知又为天霸擒住,只见推倒堂前,教他跪下。施公问出真情,推出门前,袅首示众。 复行过了一夜,殷龙与天霸出了衙门,扮作个买卖客人,向前走去,到了个浴堂里面。殷龙道:“咱进去,且沐浴一会,若能打听消息,便可免了许多周折。”两人就此便到了里面,早有堂馆上前问道:“二位爷可是沐浴?”黄天霸道:“俺们正是沐浴而来,又何必多问?”堂馆道:“非是小人多话,只因这地方有个规矩,凡是沐浴之人,皆要自己挂号。”天霸道:“这也不是旅店客房,要问本人的来历?”小二道:“老爷们有所不知,从前这沂州府内,没有这个规矩,自从前年来了这个姓陆的知府,便立下许多名目。初到任时节,真个是一清如水,一明如镜,一到三更半夜,皆是亲自巡查,无论大小案件,一概随到随问,随问随结,是非曲直,剖得明明白白,地方上百姓感他的恩,称他陆青天。谁知二三月之后,白天变作一个黑天,一味地糊涂,不分皂白,当时原告翻作被告,不应打的,不是一千,就是五百,如此颠倒错乱。若他但是糊涂也就罢了,谁知他生出许多名目,如咱们浴堂,剃头店,饭店,酒店,皆用那个循环的簿子,名为查匪,其实每人每日皆须送他钱文。就此一来,变作一个赃官了。”又骂道:“若非赃官在此,那里有这累害?”说罢,恨恨不已。又有一人插言叙说。不知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三回 递公禀百姓呼冤施薄惩知府撤任 第四百三十三回 递公禀百姓呼冤施薄惩知府撤任 却说黄天霸正听那小二说陆平的坏规,又有一人插言道:“王三!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狗官一日不走,咱们一日不得安静。日前北门街朱大武家被劫,失去有五六金家产,人家出了这件横事,理应进城禀案。在先他是下乡踏勘,出了赏格,待他捕获。不知未到数日,竟将朱大武提案,说是有人密告他,乃是诬盗做赃,有心诬告,反将朱大武打下四十大棍,勒令他堂上具结。这朱大武虽不是缙绅人家,也是个秀士,那里忍耐得下,其时在堂上顶撞了几句,不肯具结。谁知这狗官买盗诬良,硬要监禁,报他同谋作案,他恐为人察出,故意来报案,反将朱大武钉镣铐,收下监牢,将他定成死罪。”天霸道:“这又奇了,难道朱大武遭如此大难,他家竟无别人,不会上宪衙门上控?”那人听了此言,忙道:“老爷是外方人氏,不知这狗官的厉害。从前有一家人大同小异,命人到臬台衙门控告,他接有这个消息,一面令人上省里外花费,一面五十银子买个大盗,在半路将这人杀死,朱家知道这个事件,不敢再踏此辙。”天霸道:“照此说来,这沂州府缺分,每年可得多少银两呢?”那人道:“在别的官府做来,真是刻苦非常,自他到任之后,各处设法搜罗,贪财害民,每年可得二三十万。便是朱大武这个案件,外人传说,正盗已获,送他一万银子,即将真盗放去,翻过脸来与朱大武为难,这不是有冤无处申吗?”天霸听了此言,已是按捺不住,忙道:“若是俺家在此间,明不能奈他怎样,暗地里将他结果了性命。”殷龙恐他使出怒气,连忙拦道:“黄贤弟!咱们乃过路之人,何必作此闲气?少不得有恶贯满盈的日期,彼此总要现报。”天霸道:“咱们前日到了贵地,听说漕运总督施大人在此剿贼,不知这强盗是何姓名,平日陆知府何以不知道呢?”那人道:“说来也是可恨,他与王朗结拜的弟兄,三节两寿,王朗皆有孝敬,故此不肯详报。听说施大人昨日已将王朗擒获,尚未翻出这段情节,能将这狗官定罪,那便是地方上的洪福了。”天霸听了此言,随即沐浴了一会,回转衙门,禀明施公。 次日清早,施公升坐大堂,发出告示,如有贪官污吏剥削贫民,准其据实控告。这个风声传开之后,次日早间,便有许多百姓焚香跪道,来衙喊告。施公命中军将呈词细细地看阅一遍,无非皆是受陆平冤屈。当即传命出去,三日后来衙听讯。百姓听了这话,真是喜出望外。到第三日,纷纷前来。只见施公升坐大堂,传命到沂州府陆平,两面传话出去。不多一刻,陆平进来,堂参已毕,此时见了许多人告他,自己开话不得,当即将自己顶戴摘去,到了案前站下。施公向他冷笑道:“贵府身居五马,为一郡太守的分位,不为不重了。受国厚恩,理合为民理事,何以这无知的百姓前来控告?本院也不知是真是假,且将众人呈状,听汝理结。”说罢,将所有的呈词,递与陆平一看。陆平见施公这番言语,早巳魂不附体了,只得接得手中,翻开一望,都是平时害民的案件,当时哑口无言,半晌不能言语。施公见了怒道:“汝这狗官,皇上待汝不薄,厚食俸禄,取之於民,何意不思报上之恩,反贪害百姓,岂不是伤心灭理吗?汝也是个一榜出身,读圣贤书,辜负苦功十载了!”当将那百姓的案件,是非曲直,断得清清楚楚。将陆平撤任,将本县升署府缺,复行查了仓库,所有欠缺,皆令陆平赔补。诸事已毕。到了晚间,书房具了奏折,将陆平劣迹奏知皇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四回 除奸贼满朝清正降御旨众将加封 第四百三十四回 除奸贼满朝清正降御旨众将加封 且说当今皇上,自命施公出京访那琥珀夜光杯案件,务要人赃并获。每有施公奏折进京,皆是请皇上治罪,皇上知他是个清官,平日勤劳久著,明知这案件难办,也就不去究办。这日上朝,黄门官上前奏道:“今有漕运总督施不全,移节山东沂州府界内,将盗取琥珀夜光杯的要犯、琅玡山强盗擒获,大破山头,得了御物。”皇上闻了此言,正是喜出望外,命值殿官将奏折呈上,展开观看,即传旨驰往沂州,命施不全带领各官押解钦犯来京治罪。这日,旨意到了沂州,早有报马先进府衙禀明。施公随即具了朝服,大堂设着公堂,三跪九叩,行了朝礼,然后俯伏在下面,命人开读毕,施公望阙谢恩,将圣旨便供在堂上,然后告知众人,择日进京,论功行赏,大家无不欢喜。惟有张七、殷龙、褚标、朱光祖、万君召五人,不发一言。施公进了签押房,便择了第五日起程,命人打造囚车,押送要犯。行期前两日,早有地方上百姓焚香,为施公饯行。到了晚间,张七首先进来向施公说:“咱野外村夫,不知荣辱,为官作宰,俱非咱们的本领。大人此去京城,自必受国厚恩,开府内阁。女婿天霸,自随大人前去,咱便明早就此告别了。”施公未开言,接着朱光祖、万君召、褚标、殷龙异口同声,皆来告别。施公知他五人不愿,只得说:“此番有劳大驾,为国宜劳,指日进京,若有佳音,定当登门奉请。”即命备酒肴,为他五人饯行。次日,张七等别了施公,各自回去。施公亦于第五日升坐大堂,将王朗提出当堂钉铐镣,穿上红衣,打入囚车里面。先命黄天霸、关太二人,率领众人作为头站。然后将所有行装,陆续扛抬出去,自己方才起身。 施公回转京中,先择个大寺改做行辕,不敢先回府第。当晚先往起发处投到,到了五鼓,穿了朝服,来至朝房。许多旧好同僚,见施公回转京中,无不前来动问。少顷,景阳钟响,皇上受百官朝见。文武官员两旁排立,早有值殿官出班说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文班中早有施公出班奏道:“臣施某愿皇上万岁!前因奉旨回任淮安,当即衔命出京,择期赴任。旋蒙御旨,以琥珀夜光杯子元宵夜为贼窃去,拿查务必人赃两获。数月以来,有误钦限,抱罪实深!曾当具折申明,自请处分。蒙恩免咎,感戴无涯!月前打破山头,拿获钦犯,奉旨押解来京解交刑部,所有那琥珀夜光杯御物,臣已随身敬谨带来,进呈御览。”遂将御杯取出,双手捧过头顶,递与值殿官,转呈御案上面。皇上听他奏毕,不禁龙颜大悦,说道:“卿家忠心保主,为国勤劳,将御物取回,是深可喜!”即将夜光杯取在手中,观看了一会,果然是御物。随即赐了一柄如意,命施公先行出朝。所有在事出力之人,开列姓名,论功行赏。施公见了这道旨意,俯伏阶前谢恩,只见皇上已卷帘退朝,文武百官皆散。施公到行辕,公事办毕,还回私第。此时施公府内早已得信,一见施公到了,自必喜之不尽。 康熙佛爷随发圣旨一道,明日午时三刻,将钦犯王朗枭首示众,仍命施不全监斩。施公领旨,谢恩出朝回府。早有黄天霸、贺人杰接到这个消息,一个个欢喜非常。说:“大人宠眷优隆,虽有奸贼诬害,一言之下,便尔分明,皇上便将他治罪,这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应’吗?”到次日早间,施公上朝已毕,先到刑部将王朗提出,略问数句,验明正身,然后命武士绑好了。此时护杀场的将士,如黄天霸、关小西及贺人杰等人,无不顶束戎装,威风凛凛,先在杀场等候。所有京城里百姓,听说施不全监斩那盗取夜光杯的要犯,你传我,我传你,顷刻的工夫,站下许多的人,来看王朗临刑。少顷,喊呐之声,远远而来,知是人犯已到,天霸等先让出一条路径。三下炮响,施公已到了杀场,在公案坐下。中军官将王朗跪在一块土堆上面,一人将头发倒拖到前面,一个行刑的刽子手,手执明晃晃的大刀,专等阴阳生报了时辰,便一刀身首异处。此时破锣破鼓的声音闹成一片。许多百姓见阴阳生手执红旗到了法场中间,向着施公面前案下一舞,高叫一声:“午时三刻!”只听一声炮响,王朗的头早落在地下。百姓一声呐喊,四下飞奔,各自散去。施公遂进朝复命,奉旨将该犯首级,发往出事的地方示众,圣上命施公将在事人员开单御览。施公谢恩出来,自己回到府中,将各人所出力的功劳,细推一遍,然后挨次开了人数,次早入朝恭呈御览。 天子展开龙目,看了一遍,即朱批了一道圣旨,将在事各官衔各列于后:提督黄天霸赏穿黄马褂,并加官保衔,妻张桂兰赏给正一品夫人;总兵关太升授提督,并赏果巴哈噜,妻郝素玉加封勇静夫人;计全升授总兵,并加提督衔,李昆升授副将,并加总兵衔;李七侯升授游击,并加参将衔;金大力升补都司,并加游击衔;王殿臣、郭起凤升授守备,并加都司衔;贺人杰着免补都司,以游击参将补用,妻殷赛花每次破敌有功,赏给四品恭人;郝其鸾、王杰封为守备;殷勇、殷猛、殷刚、殷强四人,均着以守备;云鹤以参将用;云龙以守备用。殷龙、张七、褚标、朱光祖、万君召五人,不愿为官,均赏给“豪迈英雄”匾额。施公公忠体国,加恩赏给太子太保衔,紫禁城骑马,南书房行走;曾祖父三代以原官加一级封典。施公接到这道旨意,随即入朝谢恩,赐官授职,从此清平世界,共享太平;君明臣良,国家永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