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
富户重骗私债
富户重骗私债
浦城县北乡九日街,有一乡民刘知几,因郡知府命他为北京解户,解银五鞘入京。刘知几因缺盘缠,托保立批与本乡富户曾节,借出纹银一百两,前去过京。知几领得银来,遂别家中,到府押鞘,前往京去交纳。来往耽搁一年。旧年八月出门,今年八月始回。且喜平安无事,入府缴了批文。适家中时年大熟,遂将田上稻谷粜银一百三十两,竟到曾宅,完纳前债。曾节喜其老诚,留之酒饭。忽值刘家着人来叫知几回家干场急事,又值曾节被县中催去完粮甚紧,两在忙迫之中,曾亦忘写受数,刘亦忘取借批,两下就此拜别。不想过了数年,曾节在帐簿中寻出刘知几亲笔借批,陡然昧起心来,即时着家人到刘家索前银,说他逋欠多年,怎么不还。知几见他家人来说,一时忘记。少间忖得,即答曰:“债无重取,罪无重科。前年本利尽数完纳,止因你家主往县事迫,我又归家甚紧,故未上簿,未取原批。此乃人心天理,尔去拜上家主,昧心事做不得,头上有青天!”家人只得回去报知主人。曾节又着人来取。刘知几见他再来,遂闭门不理,说道:“尔家曝了天理,就是知县上门,我亦不该重还。”那家人无奈,亦只得归去,报与主人知道。曾节初时只说:“刘不记忆。”谁知弄假成真,遂具状告于浦城县朱大尹台下:
告状人曾节,系三十九都民籍,告为地虎蒙骗事。曾苦治家产,积蓄赡命银一百两,预备葬资。地虎刘知几,领府钱粮、元宝五鞘解京,称言缺少路费,串中王玉七,蜜言立批,尽行借去,约至本年交还。不料虎食无餍。自京抵家,公然延挨,不理屡取,扬言已还。银上百两,身命所系,文契血证,债敢重科?恳乞仁天,追银活命。上告。
朱大尹接了状词,细看一遍,即票差承刑前去拘得刘知几,前来对理。知几见拘,即写下状,赴县诉曰:
诉状人刘知几,甲年在籍,诉为平空黑天事。身充解户,托中借银是实。彼年京回,八月初三即将银本利一百三十两,一并全完。两因忙迫,彼无受数,故未取批。节欺乡民愚蠢,又无证据,故执前券责偿,哄告爷台。银上百余,五年寂不来催,明欺原批在手,得肆虎吞。恳乞辨冤,生死感德。
朱大尹看了诉辞,即叫曾节到堂对理。曾节曰:“小人全赖此银活命,今被刘知几尽行骗去,一家等毙。望乞老爷申冤!”刘知几曰:“小人彼年八月,委实本利全还。只是曾节见无受数,尚存批文,故来重取。”大尹曰:“借银既是实,则欠银亦是实。但或还本还利,必有一欠,未必两还。尔莫昧心!”曾节曰:“莫说本钱,就是这几年连利钱,分文也不肯还。”知几辩曰:“焉有一百余两银,借五年并不提起?”曾节曰:“焉有还了银子,不取批文,不写受数,并不凭一中人?”两下争辩起来。朱大尹大怒,即将刘知几责打十板,押出要还前银。刘知几延了半月,只是不还。曾节又来催状。朱大尹怒曰:“乡间有此刁民!”拿刘知几到衙,又打十板,骂曰:“莫说曾节之银你不肯还,就是我押你出去,你亦延挨半月!”吩咐手下:“把这狗才监起追给。”刘知几听得要监,乃告知县曰:“限小的出去三日,办银来还。”大尹准限。刘知几走出衙前,思量半晌,自忖只有府中郭四府,善能为民申冤。即时搭舡下府,明日五鼓即写状,到理刑馆郭爷处去告:
告状人刘知几,系浦城三十九都民籍,告为捞救事。前年身充解户,凭保明借同乡富户曾节纹银一百两正。京回,彼年八月初三,连本利一百三十两,一并还足。祸因促归,未写受数,未缴原批。不料豪乘两隙,捏告本县。县官不理,只是追银。小人冤不得申,奔台控告,乞怜申冤,衔恩无任!
郭爷将状从头至尾详阅数次,问曰:“你果借银还银,从实说来,我好断理。”刘知几曰:“小的借银经今五年,若是未还,岂得到今不取?只为当时事忙,未讨得受数,未取得借批,酿成此祸。县中朱爷一时被他瞒过,望青天老爷代小的申得此冤,万代感恩!”郭爷曰:“尔不要吊谎。”刘曰:“小的吊谎,就该万死。”郭爷曰:“也凭不得尔,且把收监。”禁子带刘入监去了。郭爷即吩咐承发房写下一纸拿强盗窝主牌票,说道:“本府已拿得劫人强盗周同、蒋异,供得窝主系浦成三十九都曾节,金银财物悉藏曾家。仰该县速拘犯人,连赃解府听审。承差捕盗游信。”游信当堂领得此牌,就带三四跟随径到县堂下了公文。朱大尹看了来文,说道:“曾节原是富户,怎么干这勾当?莫非这人果反?前日刘知几一场公事,却不是我误他?”乃即发县差两个,同府差四五人执票径到曾节家中。游信问曰:“谁是曾节?”曾节答曰:“小老便是。”游信取出铁链,登时锁了。曾节不知来头,乃曰:“愚老平昔无事干犯府上,长官何事锁我?”游信取出牌来,望曾节面上一掷。曾节取牌一看,见是强盗扳他窝主,乃对公差曰:“这是白日黑天!但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即整酒款待,府差每人打发一两,县差每人三钱。即收拾家中生放银两及流水逐日帐簿,同差人径赴县中。知县发牌,起解入府。游信进馆禀曰:“拿得窝主犯人到了。”郭爷叫带人来。郭爷一见曾节,连说:“好个窝主!看此人横恶,不消三推六问,取赃上来,验过便是。”曾节哭诉曰:“小的银虽有数两,却是自己经营得的。原有流水簿两扇记载逐日出入,并无丝毫外来之财。望老爷观簿,便知端的。”郭爷曰:“拿上簿来。”先观出簿,从头详查。见内一行载道:“癸酉年八月十一日,刘知几解粮上京,借去纹银一百两正作盘缠,凭中叶文。”又观入簿,寻至内中一行,又载道:“甲戊年八月初三日,收刘知几本利纹银一百三十两,大小六锭,知几自交无中。”郭爷观罢,将簿发与曾节,叫手下取粗板过来,将曾节打下二十。打到十五,曾节忍痛不过,喊曰:“小的委实不是窝主,爷爷忍把屈棒打死良民!”郭爷曰:“你不是窝主?”叫禁子取前日那强盗来对辞。禁子取得刘知几来到,曾节见了知几,便伺曰:“尔是强盗,尔自承当。何得妄扳我做窝主?”知几曰:“尔不是窝主,怎么昔年还了你一百三十两银子,尔平白在朱爷处结告,更与我取?”曾节曰:“那时有借无还,我来告尔。”郭爷曰:“这个老畜生,益发该死。尔那出入簿,俱载明白,何得昧心骗人?本该重打,看尔老面,罪却不饶。”曾节情知理亏,低头画招。郭爷笑曰:“这刁老畜生,我若不把窝主扳尔,杀死尔也不认。”即援笔判曰:
为富不仁,见憎于阳虎。取之有道,不犯乎明条。执故伎而重征,欲以一手掩人双目。恃无凭而勒算,将为愚人可以术笼。曾借刘还,取予自当。券存再骗,财利迷心。据出入簿,曾节不合,乘机构衅还两次债。刘岂肯畏法从奸?利银三十两,给断还刘,以惩曾之科骗。罚谷五十石,交纳上官,以儆曾之横豪。县官朦胧不决,罚米七石。知几冤恨得伸,释之宁室。
断客人失银
断客人失银
建安县大州园范达,以磨豆腐营生。一母一妻,勤苦持家。三口只是安分度日,并无嗟怨。一日,年至十二月二十六日五鼓,其妻陈氏呼之起曰:“人家俱在备办过年物件,我知尔虽贫,亦要早起,做几作豆腐去卖。倘攒得分毫,亦好买些柴米过年。”达听妻言,即来往河下挑水做豆腐。天尚黑暗,走到水边,却在人粪边脚踏着一银包,将之举起,约有两斤多重。达想:“此是谁人早起净手掉落在此,且待他来时还他。”候了多时,不见有人,乃挑水归家。放下水桶,将银报与母、妻。其母王氏曰:“我等小心做生意,尚讨不得吃。这银子一定是什么客人归去,起早失落在此。客人这银子是一家性命。尔若拿了他的,他寻不见银子,或是赴水自尽,或是一家埋怨。尔可速将此银,送在原处去还他。”
范达听母之言,连忙执银走到原处。只见一客人走在那里啼哭寻银。范达向前问曰:“客官为甚啼哭?”那客人曰:“我是徽州人汪元,在家将田典得三十两本钱,打漆在你府中卖。昨日收得本利银四十余两,包作一包,清早起来大便,一时遗失,不知下落。若有人拾得,我情愿与他平分。”范达曰:“尔银是甚么包的?”汪元曰:“我银是青绢包袱包的。”范达曰:“我才见人拾去,你肯分一半与他,我便引你去见。”范达乃领汪元到家,便报母亲曰:“我寻得失银客人来了。”一时轰动,两边邻里俱来观看。范达即拿银出来,对汪元曰:“凭众人在此,我也不要你平分,你只把四两与我做本钱也罢。若我日后做得好时,这四两亦奉还你。”汪元不得银到手,即时许诺。范达递过银子,汪元便将银收起说道:“这银俱是整锭,难以凿开。我店在临江门,你同我到店中,取银与尔。”众人见汪元欺心,大家骂他:“你这客人好不知礼!先前许分一半,如今连四两亦不肯秤。若到尔店中,我想一分也无。今日我众人在此,范达亦是一片好心,你可将银拿出来,剪四两与他。”汪元陡然变色曰:“范达与我讨银,干你众人何事?”众人不忿,揪倒汪元,乱打一顿。汪元翻转脸皮,反喊叫地方说范达抢他客本八十两,欺凌孤客。
大家扭到府上,正值邵廉知府坐堂。汪元即口告曰:“小人徽州客人汪元,贩漆在爷台发卖,得银八十五两。年终促归甚急,五更独自出门,陡撞恶棍范达挑水,撞倒他水,扭身乱打,乘浑抢去漆银罄空。彼时喊叫地方,追出原银一包,只得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吞归不吐。众人偏证无银。自忿财命相连,若无前银,一家俱死。万乞天台作主,殄恶追银。”
邵爷听了口词,乃问范达曰:“尔怎么抢去他的银?”范达曰:“小人五鼓上河边挑水,天黑未明,在人粪堆上脚踏着一绢包,不知银有几多重。彼时只在等候交还。候久不见人,挑水归家复来寻人。偶见汪元啼哭寻银,小的即认拾得,汪元即许分一半。领元到家交还。元得银入手,先许四两,后分文不与。众见不平,将他乱打是实。今不与银,反陷抢夺。望乞做主,究申冤枉。”汪元曰:“范达一片假辞!哪有人拾得银子,肯平空认帐送还?”范达曰:“小的本是好意送还,反遭冤陷。”邵爷曰:“此银一定是尔偷他的。如今还他四十,则那四十不消问了。若是拾得,怎肯拿出?尔速去取那四十还他,免受刑法。”范达曰:“小人委实拾得这包银子尽数还他,哪有八十?”邵爷怒曰:“狗才不打不招!”即时喝令皂隶重责二十。范达有屈无处伸,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汪元曰:“望老爷念小的异乡人氏可怜,追银不得,不得还乡。”邵爷曰:“范达尔这强盗,好好把银还他!”范达曰:“小的真个一厘未得,把甚还他?”邵爷曰:“且把这狗才监起,明日再问。汪元推在外面伺候。”
范达家中母亲、妻子听得儿子打了二十,又监禁在监。思量无计,婆媳乃头顶黄钱,双双满街拜天呼屈,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他活命。今日监了,坑我三口活活饿死!”一边拜一边哭。看看拜到大中寺前,忽撞着郭四府老爷来,婆媳回避不及。郭爷叫皂隶带那妇人前来问他。王氏、陈氏跪在轿前,将拾银情由细诉一遍。郭爷知其冤枉,乃吩咐王氏曰:“你不必拜,我去放你儿子回来。”婆媳磕头去了。
郭爷乃亲到堂上,单请范达一场公事去问。邵公畏郭公,即在监中取出范达送入馆去。郭爷坐馆,细问范达缘由。范达细把始末缘由,从头至尾明诉一遍。郭爷密吩咐曰:“霎时取那客人来问,尔也要受些刑法,就认偷了他银,去家变卖妻子还他。尔将妻子送开一日,我这里把四十两银与你拿去,你说卖妻子来的。那时且看他怎么理由说。”吩咐已定,即出牌唤汪元听审。
汪元入到馆中,郭爷问曰:“范达怎么抢了你银?”汪元曰:“小的卖漆银八十五两,廿六日五鼓赶回家去。突撞范达河边挑水,嗔小的撞倾他水,因此扭住小人乱打,便抢去客本一空。小的赶至家不放,众人劝解,只还本银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定然不还。小的银命相连,故此结告邵爷,得蒙追给。今蒙爷爷提问,又是青天开眼。”郭爷叫取出范达来问。取得范达到台,郭爷骂曰:“你怎么抢了客人银子?”范达曰:“小人拾得他银一包是实,彼时他许与我平分,后赚银入手,一厘也不分与小的,两邻不肯,将他打了数下。他便在大爷处诬告小的,望老爷推情。”郭爷曰:“想尔卖豆腐为由入他店中,见他出去大便,你便带来是实。还他一半也是实,还有那半怎么不还?狗才好胆!”范达曰:“小的原未偷他的。”郭爷曰:“贼骨头,不打不招!禁子将夹棍夹起!”范达见夹,即忙招曰:“小的情愿去家卖妻子赔他。”汪元曰:“我只要我原银,哪里要你卖妻子!”郭爷曰:“皂隶可押范达到家取银来还汪元。”皂隶押范达到家,密把郭爷事情与母、妻说了一遍。母曰:“既是如此,尔可速行。”乃将妻子寄去别家,故意在家推延。汪元又催郭爷曰:“范达去了一日,并不取银来还小的,明是欺负老爷。”郭爷叫该值皂隶过来。丁申向前,郭爷即批手:速拘范达还银。丁申走到范家,只见皂隶已押范达出门,乃同带见郭爷。郭爷骂曰:“狗才怎么去了许久?”范达曰:“小的变卖妻子,得银十四两,后又在各亲戚家揭借,共凑四十两,因此耽搁。”郭爷曰:“拿银上来。”叫吏对过,足足重四十两。郭爷曰:“我若不用刑,尔便骗了汪元之银。叫汪元补领来领去。”汪元即时补领状来。
郭爷发银与汪元,因问曰:“此银是尔的不是?”汪元曰:“青天爷爷!此银果系小的卖漆之银。”郭爷曰:“此银范达说是他卖妻子之银,怎么说就是你原银?只怕不是你的,看错了。”汪元曰:“小人手中之银,怎么会错。”郭爷始起身大骂曰:“这等欺心畜生!我郭爷之银,你也思量骗去,莫说范达尔不骗他。这银是我内库取来之粮银,你也认作你的。这等可恶,叫皂隶选大号粗板过来,与我重责三十!”汪元情知理亏,哑口无言,低头受刑。
皂隶打了三十,郭爷叫:“汪元,取前所失之银过来付与范达。”吩咐范达曰:“此银合该你的。你拿去做本钱,我批执照与你。”范达接了银与执照,拜谢而去。郭爷叫抬一面大枷过来,将汪元枷号一月,以儆后来欺心之人。乃援笔判曰:以德报德,报施之常,未闻有德而以仇报者也。故用治命,而老人结草绝群缨,而战将效力。此皆知恩酬恩,不敢忘其所自也。今汪元失银于散地,已是沧海遗针;而范达见取,全璧交还:此在达则见利而思义,在元则得财而忘恩。比之杀人颠越而夺其货,心何异哉?合宜重究枷号,以儆刁风。
女婿欺骗妻舅家财
女婿欺骗妻舅家财
崇安县九都石灰街叶毓,种田营生,积有家赀近万,五十无子。其妻张氏单生一女,名玉兰,年方十八,不忍出嫁,乃央媒人顾宽招赘同都黄土垆游干第三子游吉为婿。择定十月十七日过门成亲。吉虽女婿,叶毓夫妇待之犹如亲子,略无形迹。一日,叶毓有一通房婢女名唤月梅,颇有姿色,毓乃乘酒兴牵之强合。月梅欣然受之,遂觉有孕,迨至十月生一男子。毓夫妇心中甚喜,三日汤饼会,大开筵宴,宾朋满座,贺礼盈门,因取名叶自芳。只有玉兰夫妇,不喜父养儿子,心中常存妒忌,几欲谋害,每被家人看破,不敢下手。一日,叶毓年至六十二岁,得病将终,乃对孺人张氏商议曰:“自芳母子年俱幼稚,我若过世,有尔尚在,此家事他还不敢独占。若是他日你亦死了,谁人与自芳母子作是主张?”张氏曰:“我今正为此事日夜忧虑。自古女生外向,他夫妇终是不顾我们。”毓曰:“我今有个计较,明日你去托得邻人王正岳、秦韬二人来我家,我写个拨约,将家财尽数与女婿掌管,自芳一毫不要与他。但内中暗藏字义,他日子大,必然与姐夫结告官府,那时清官辨出,岂不省得使他郎舅相戕。”张氏曰:“尔的主意甚善。”及至天明,张氏乃命月梅整起酒筵,着人请邻亲王正岳、秦韬来家,乃把要分拨家私之情由说与二人知道。王、秦二人曰:“他日有我在世,小官定然无事。”二人床前说罢,遂出庭前。张氏命女婿陪酒,王、秦二人曰:“你令岳分拨家财与你掌理,叫我二人作证。”游吉曰:“霎时分家,千万便言多分些与我,我当厚谢。”王、秦二人曰:“谨领教。”叶毓乃叫张氏取纸笔到他床上,叫月梅扶起,乃执笔拨约曰:
崇安县九都二图叶毓,止因五十以前无子,正妻张氏,止有一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婿,生则事奉,死则殡葬。迨至五十三岁,娶妾月梅在身,特产一子叶自芳为传代之血。此仅可语继续,而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今有传代之田四百顷、瓦房五十七间、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三百两,什物、家财等项,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幼子叶自芳,出世既迟,生年又晏,合族邻右,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叶毓写罢,吩咐遗嘱,叫张氏拿与王、秦二人看罢,游吉接过从头读过数次,见丈人尽数分拨与己,心中不胜欢喜,遂取了王、秦花押,当席收了。王、秦作别回去。不想叶毓既立了拨约,知大事已定,遂叫女婿同女儿近床吩咐曰:“我今谅无生理!尔夫妇务要孝顺丈母,勤谨持家。月梅母于若是长进,尔把只眼看他;若不长进,随他自去过活。”游吉曰:“小婿必待他有始有终。小舅若是长大,我还分半家财与他。”叶毓曰:“那家财是尔本分内的,决不可与他。只是如今,我生前还积有银五十两在此,贤婿可收三十,这二十把与他子母也罢。”游吉曰:“一并把与小舅。”月梅只受二十,张氏叫游吉收去三十。不觉过了一日,叶毓一气不来,已归大梦。游吉感丈人厚恩,哭之极哀,大为厚敛,葬祭尽礼。玉兰亦感父亲之恩,其待月梅子母视昔日尤加厚一分。谋妒之心,夫妇至此尽释。张氏见女儿、女婿改变心肠,亦觉叶氏有后,几度与月梅同坐,叙及己与丈夫所处之事,月梅感德不浅。
迨至数年,自芳渐已长成。在学攻书,众学生都笑他靠姐夫讨饭吃,白白一个大家,不能管理。自芳不知其故,归问其母。其母与大娘私下备说其详,叮咛他权且隐忍,不要说破。自芳心性聪明,即会其意。后到学中,任人取笑,只作不知。不想再过一年,张氏亦寿终正寝。自芳来治孝成礼,游吉遂不用他来理孝事。玉兰说:“自芳,你自去读书,这不干尔之事。”自芳曰:“妻分大小,子无嫡庶。虽非生母,实系我嫡母。何敢不来治丧!”玉兰说:“我的母,要尔拜她做甚?好不羞人!”自芳曰:“尔游家人,怎管得我叶家事!”玉兰曰:“依你这等说,这家是你的?”自芳曰:“不是我的,是哪个的。”玉芳曰:“你这丫头小种养的,你骨头才硬,便来作怪!”自芳曰:“我有父母养我,要你养我?”只见姐弟两个大闹起来。游吉在孝堂听得,说道:“你两人争些什么?”玉兰将自芳言语告诉丈夫一遍。游吉曰:“自芳,你不得无理,你父死后哪见你来。今日你便来胡讲,若不看当日先人分上,将你母子一顿乱打,赶你出去,且看你在哪里去安身?”自芳听得游吉之骂,也不回言,即出门去了,竟至县中写状,往本县魏良静大尹处去告游吉。行到县前,只见大尹坐堂,叶自芳即手执状辞,告曰:
告状人叶自芳,系九都二图民,告为欺孤吞噬事。芳父先年无嗣,嫡母生女玉兰,招赘同都游吉为养老女婿,家财悉付管理。五十岁娶妾生芳,游吉夫妇惧分家财,屡欲谋害。父终虑吉行凶,故央邻右王正岳、秦韬作证,整将田产悉拨吉管。盖为将取,姑与之计,以塞吉凶心,保全蚁命。不料,恶果瞒昧,欺身无亲作主,竟行赶逐,不容入门。鹊巢鸠据,已自寒心。孤寡遭冤,先人绝祀。恳天作主,以杜枭风。上告。
魏大尹看了状辞,即命承行发牌,差邹陵领牌前去,提游吉及邻右来审。游吉见提,亦写诉状,奔县诉曰:
诉状人游吉,年甲在籍,诉为欺死瞒生事。吉系叶毓嫡婿,代毓顶户当差,供养二老,存殁不衰。兽舅叶自芳,出自通房,毓疑年老未真,故将田产、屋舍,尽拨身理,所积余银五百金付自芳,凭中议定,各守所有,不行争意。岂料芳银花费,复来争产。虚词耸告,明竟谎言。似此欺瞒,刁风益炽。只得乞爷爷斧断,立见真情。
魏爷看罢诉状,即叫两家同邻右来审。魏爷问游吉曰:“自芳怎么告你吞并家财?”游吉曰:“小的是叶毓招赘上门养老女婿。祸因岳丈临死,将家财分拨。见自芳出自通房,恐非真正血脉,故把田产、屋舍、家私,凭中王正岳、秦韬尽付小的,算计价钱止值三百两。当付银五百两与自芳母亲,折作家业。谁想他母子荡废殆尽,今日故捏赶逐,虚情哄爷爷。”魏爷曰:“叶自芳,你这小小年纪,敢来告此假状!哪个教你?”自芳曰:“当日父亲临死时,怕游吉害死小的,绝了宗嗣,故把田产悉拨与他,以塞恶兽贪心。父亲死时,止遗银五十两,小的止得二十,余三十游吉当父亲面前亲手拿去。哪有五百两银与小人?望老爷审问邻右。”魏爷即唤邻右来问。谁知王正岳、秦韬两人俱死,今只是二人之子,不知前面来历,乃曰:“叶毓原有揆与父亲,原有花押,乞老爷追看拨契便知端的。”魏爷叫取拨约上来。谁知游吉欺心,即将拨约另写过,窃取王、秦花押在上。魏爷一看拨约,便问邻右曰:“此是你父亲花号不是?”二人仔细一看,说道:“这是父亲亲笔花号。”魏爷听了口辞,即叫自芳曰:“你父说游吉代你顶户当差,送他夫妇过世,故凭邻右将家产尽拨与他,故不与你干涉,尔何得冒争?况你父写得明白,你若再来缠扰,我要重重责你!”自芳哭曰:“此拨约是游吉假写的。”魏爷曰:“邻右认得他父亲花号,你反说是假!”喝令皂隶责打十板。自芳叫屈起来。魏爷叫:“赶将出去,任你哪里告来。”一起人犯俱发放毕。游吉归到家中,欢天喜地,置酒谢了邻人。玉兰即翻转脸皮,把月梅赶出,不容入门。自芳哭到家来,见母在门外啼哭,自芳备将官府不准之事,一一报知母亲。母曰:“是你失于计较,你父我收有他字迹在,如今再不要入县去告,府中郭爷清廉,我这里有簪一对五钱重,你可拿去做盘缠,我权在秦韬妈妈家借住几日。”自芳带了父亲亲笔迹,搭舡径到府中。适值郭爷在朝天门送官,即具状告曰:
崇安县九都二图告状人叶自芳,告为有冤难伸事。芳父母双亡,身系庶出年幼。嫡母张氏,生姐玉兰,招游吉为婿养老。先父临殁,怕吉害芳,故将家产拨吉,凭邻为证。吉见约存人亡,遂作假约,哄瞒县官,责打赶出,不与作主。芳不得已,奔投爷爷明照覆盆,追给原业,感恩。上告。
郭爷接了叶自芳状,带回馆中审问明白,遂行牌县中,提得游吉一干人犯,到府亲问。游吉诉曰:“小的丈人叶毓,五十无子,招赘小人为婿,养生送死,顶户当差。年至五十三岁,与通房生自芳,毓疑非真血脉,故把家产不拨与他,原有拨批存照。魏爷审问明白。”郭爷叫取拨约上来,游吉又将假的呈上去。郭爷叫自芳来看:“此是你父真字不是?”自芳曰:“父写遗嘱小的年幼,小的今带有父亲笔迹数纸在此。”郭爷展开一看,全然不同。郭爷曰:“怎么是两样字迹?”游吉曰:“丈人临死手颤难写,故此与生前字不同。”郭爷想:“不同只是生熟,怎么笔法大异?”郭爷故意骂自芳曰:“这事糊涂,我这里难明。”自芳哭诉曰:“爷爷若不肯理,小的母子死无葬身之地。”郭爷曰:“你要我问,拿这拔约抄去,问你母亲明白再来。”丢下拨约与自芳抄。自芳知郭爷意思,只推说:“小的不会写字。”郭爷曰:“自芳不会写字,游吉替他抄去。”
游吉不知是计,拿笔连真带草抄了,递与自芳。郭爷叫:“拿上来,我看详细。”一认,字虽有真有草,笔势却是一样。乃指游吉大骂曰:“这等狗才,你自假写拨约,欺死瞒生。”吩咐皂隶,重责二十。游吉初不肯认,郭爷吩咐:“与我夹起来!”游吉心忖:“我丈人拨约,亦未把与自芳,拿出何妨?”即叫曰:“爷爷息怒!小的拿出真的,爷爷观看。”复在怀中取出丈人亲笔拨约递上。郭爷从头看了一遍,笑曰:“你那丈人就是神见,内中说‘不得与我出嫁之女、招赘之婿并论’,又曰‘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他怕你谋害他子,故把此约稳你之心。你出嫁、招人之人,安得占他家业、金银?叶自芳你上来,我吩咐你,你看父亲、嫡母面上,田拨百亩,屋拨三间,家私每十分拨一分,金银各拨一百与他,以念骨肉之亲。”叶自芳曰:“爷爷公断。小的万代感恩!”郭爷曰:“我将这拨约批作执照与你。所拨之产业,亦明批在上。”用印钤记,付与叶自芳收执,仍立案存照。判曰:
审得叶自芳与游吉本郎舅至亲。叶毓当年无子,嫡妻一女,招吉养老,是实。老得妾子承后,虑吉谋害,临死设计,全拨家产,盖为留儿而姑不敢留财也。吉肆贪号,便欲一网打尽,不思强客,不当夺主。强欲以姊而占弟家。理合断还原产,谅情随拨全亲。立案惩奸,永杜欺骗。
罗端欺死霸占
罗端欺死霸占
建安县吉阳街汤墩汤聘尹,屡世殷富。因为无子,娶妾何氏,止生一子,名唤汤隆。刚才三岁,汤聘尹一旦死去,寿止三十六岁。何氏与大娘叶氏,共哺孤儿,撑持家业。先夫在日,蓄有祖田八百亩。每冬,叶氏叫家奴汤旺催取各庄苗租,变银完纳钱粮。各处租谷无欠,只有顺昌地方万全坑有田二百四十亩,离家远,屡年未曾取足。叶氏每见收到万全坑租,不胜忿怒。
适有王孙街刁民王虎,立心甚险,为谋诡谲,亦买得有田七亩,在彼与汤聘尹之田叠叠相连。王虎遂欲吞为己业,乃设巧计,来哄叶氏曰:“万全一路,田土甚瘦,百姓狡猾无比,佃户拖欠,乃为常事。若遇天一干旱,便升合不与,年年捱欠,不奈他何。我今有田八十余亩在彼地方,逐年亦虚破钱粮,受多少呕气。去取只是逃躲,告县便托人情。千方百计,亦只忍气。况尔家主不在,尔乃寡妇孤儿,如何征得租起!不如以田佃于我们,年年替尔取租,完纳钱粮,岂不甚妙。”叶氏被他巧计所哄,遂以万全坑租田二百四十亩,尽租与王虎,苗租果然收得完足。及过三年,王虎往嘱各田佃户曰:“前者叶寡妇以田租我,收苗准息,今已俱卖与我。尔众佃户,各要立佃批与我,然后给表约,方许诸人去佃。将来租谷俱要送至我庄,明白交还,不得短少升合。”各佃户不知其谋,遂信此言是实。此时王虎外收佃户之租,内纳叶氏之苗,众佃户自后听命惟谨,盖惟知王虎是他田主,而不知汤隆之为田主也。
不觉奄忽便过二十余载,叶氏已故,王虎遂伪造契书,用茶染纸成淡黄颜色,相似远年旧纸,以为告状之本,遂不纳汤隆之租。汤隆着家人往王宅取讨,王虎曰:“我家有田数百顷,哪有余力佃别人之田?”汤隆知得,遂不向王虎取租,乃亲自到万全坑去取。众佃户曰:“我只知此田是王虎收租,哪见你来?”遂各不理。汤隆复到王虎家中,请问明白。王虎曰:“往日我租你家田,当还你租谷,故不敢少。今你令堂已将前田二百四十亩,一概卖与我,当时田价未完,故权纳三年租谷,补准息钱。今价已完足,田是我家的,岂复再纳尔家租乎?”汤隆曰:“我家只把田租与你,代收租谷,何曾卖与你?你若不还我租谷,我去郭爷处告你!”王虎曰:“莫说郭爷,就是皇帝处去告,我决不怕你!”汤隆忍气不过,遂写下状词,竟赴府中郭爷处去告:
告状人汤隆,年甲在籍。告为土豪骗产事。隆孤母寡,佃多顽欠。土豪王虎计租隆田二百四十亩,代收租谷。一向完纳无欠,经今已二十载。讵豪久造深谋,熟交各佃,冒称母卖,欺死瞒生。窃思千金之产,一旦谋占,王法何存?冤惨无地。告恳天台惩恶追租,断田还主,庶杜刁风。上告。
郭爷接了汤隆状词,反覆翻阅,细思此必王虎之奸,遂出牌拘王虎。虎思汤隆雏弱无力,此必积歇刘云教唆他告状。遂将金银赂干证,安排衙门、吏书、门皂,乃始入府诉状:诉状人王虎,年甲在籍,诉为唆骗事。虎先年用价银三百六十七两,买到汤隆之田二百四十亩,契书明白,中见可证。历今二十余年,两经大造不旨过产,岁贴粮差银一十二两五钱,厘毫无欠。积歇刘云唆索补价。奸谋未遂,复唆耸告,捏称占田。窃思时价明买,契书存照。乞天剪唆究诬,民不遭枉。
郭爷准了诉状,遂呼对理。汤隆曰:“王虎做小的家总佃,只代收租,小的交他租银,已经一十九载,今一旦冒称买到小的田主,平白占产,情理何堪?”王虎曰:“小人有契书执照,隆母叶氏亲手花押,亲手受价。中见人等俱存可证。卖产二十余年,今日何得听人教唆,强来争业?”郭爷一看契书,纸张颜色俱黄,即知王虎所造假契,干证人等俱是买嘱来的。全不动问,惟问汤隆曰:“尔既收他有十九年租谷,亦有日记、苗簿,可拿来看。”隆即以前后所记租簿呈上。郭爷见簿上逐年记载租谷、银数明白,知隆是实。乃骂王虎曰:“汤隆之母,何曾卖田与你?你只代他作总佃,收租银而已。”王虎曰:“远年买田,旧契可证。隆母虽亡,中人可证。”郭爷曰:“选过粗板,把王虎着实打四十板。”复骂曰:“尔能谋占隆田二百四十亩,岂不能以数十金,买赂干证来证?你说旧契可证,此契只是近日伪造,不是二十年前的。汤隆二十年之簿,尔看颜色何如!”又叫书手何清,取过二十年前案卷纸色来对。只见外面堆尘则黄,内中尚白,恰与汤隆之簿一样颜色。王虎假契,纸色内外俱黄,乃是用茶染的,故知其为伪造。遂叫取夹棍夹起。王虎初不肯认,喝令重敲一百,若不招认,再加严刑,必欲重夹。中人陈嵩见王虎伪造契书是真,已被郭爷识破,不必代他受刑,遂不待夹,即自招曰:“小的原日并未曾与他作中,特因王虎许谢银二十两,买我作证。望乞老爷超活。”郭爷曰:“陈嵩未敢欺瞒,乃释放不究。”即拟王虎欺占田业,杖一百、徒三年,追田给还汤隆管业。判曰:
审得王虎财利迷心,贪饕溺志,既诡智以笼人,复乘机而罔世,代收寡妇之租,重剜佃户之肉,蚕食百家,强威日肆,狼贪一里,恶气风生。田寡妇之既卒,欺孤儿之无知,伪作契书,强占产业二百余亩。膏腴安可白占?一千余斛白米,难容强吞。严加刑罚,痛惩贪残。杖以一百、徒三年,田业悉追还主汤隆照管无疑。
断妻给还原夫
断妻给还原夫
弋阳县有一做马尾帽客人路十九,在于福宁州南街做帽多年,积得有二十多两本钱。因店主艾俊有一女子,年方十八,未曾许聘他人。见路十九勤励,肯做生意,年亦止二十四岁。俊妻秦氏心甚爱之,乃与隔壁吕荣商议曰:“我看这路师父,一双好手艺,他家中又无妻子,我欲招他为女婿。央尔替我作伐,何如?”吕荣答曰:“既妈妈爱他,我便与你去说。”乃至店上,对路十九说曰:“尔自十七八岁在我这里,今日长成了,生意又好,尔家店主妈有一令爱,要招你为女婿,你意如何?”路十九曰:“出乡人贱,她女怎肯嫁我?”吕荣曰:“委的是实。”路十九曰:“既她肯招我,不知要几多聘礼?”吕荣曰:“她既招你,必不计较。”路十九笑曰:“尔去说来。”吕荣即入里面去说。秦氏曰:“我只要他十两银子,打些首饰,妆扮女儿便是。他不消费用。”只见艾俊亦喜招他,遂叫吕荣:“尔快去说,今日日子吉利。”吕荣出店与路十九说,只要银十两。路十九有银二十余两在身,遂将一半递与吕荣,托他送作礼仪。吕荣送与艾俊夫妇,遂安择成亲酒礼,邀请两邻诸亲六眷,与女儿合卺交杯,成其亲事。
自后路十九在艾家,敬奉二老,孝顺妻子,和睦邻里,一连三年,买卖兴旺。忽值家中信到,报道家中父母病重,要他带妻子同归,相见公婆一面,再来事岳丈。路十九得信,日夜啼哭,只是要归。丈人、丈母亦留他不住,遂打发他夫妇归去。时路十九妻子已生一子,年方一岁,亦带同归。河下遂雇了一只快舡,别了岳丈诸人,径望福州进发。来到福州停舡在岸,路十九上岸,买些零碎货物归去。正买了货,遇着兰溪一个算命先生徐二十,背个包袱,要搭舡上建宁,走到舡边。艄公图他舡钱,遂许搭他。路十九见是一人,亦不阻挡。乃开了舡,望上水而进。
谁想徐二十是个奸险、油嘴光棍,朝暮在舡,与路十九答话,又替他抱儿子,连艾氏亦不防嫌,或同坐叙话,或同食茶饭。十九知他会算命,遂将妻子八字,与他推算。又将丈人一家八字,与他推算。徐二十既得其年月,遂究问其丈人家及艾氏姓名,路十九是无心人,但事一一对他说及。后儿子吃乳,艾氏胸前亦不遮掩。迨至旬日,舡至建宁通都桥下,徐二十却翻了脸皮,手中抱了儿子,要艾氏同他上去归家。艾氏不知来历,徐二十便将大拳打来,便把路十九揪住说:“你怎么奸我妻子,哄弄她变了心肠,是何道理?”喊叫地方,地方俱来究问缘故。路十九说:“这个浙江人,搭我舡的,今日骗我妻子,说是他的。”徐二十曰:“这个是江西人,平白在舡,哄弄我妻子与之通奸,如今遂不睬我。”地方曰:“难凭你二人说。府中郭爷决讼,极是明白。”即将二人送至府中。
适值郭爷坐馆,地方即带二人进禀曰:“小的是通都桥地方,见这两人在舟中厮打,争取妻子,喊叫地方,小人恐怕打伤人命,故此解到爷爷台下申究。”郭爷问曰:“尔二人怎么相争?”徐二十诉曰:“小的是浙江兰溪人氏,在福建福宁州做客。娶得艾氏为妻,三年生子丑儿,年已岁半。不料此人亦在福宁州作客,终日在店,往来甚密,妻子被他哄奸。在舟又搭我舡,妻子益发与他相好,合作一路,反把小人来打,不认我为夫。平空骗去,情理何堪?望乞老爷作主,万代感恩。”路十九诉曰:“小人弋阳人氏,在于福宁州作帽营生,积银二十余两,赘入艾俊家为婿,凭媒吕荣说合,夫妻已经三载,子已岁半。前日因父病重促归,讨舡径至福州,上岸买货。回遇此光棍,称能算命,舡家利其舡钱,搭他同舡,小人不自提防,舟中无分尔我。今至爷台,不料他起此歹心,白骗我妻。有此不法,从古未闻。恳乞爷爷捞救小人,惩治刁棍,万代感激!”郭爷曰:“据你两人口词,江刁浙诈,实难准信。且从舟中拘得妇人来问。”不一时间,拘得妇人到台。郭爷问曰:“两夫争妻,尔可从实说来。”艾氏曰:“小妇人凭媒吕荣,嫁与路十九为妻,经过三载。闻得家中公婆有病,回归看视。来至福州,冤遇此光棍搭舡,旬日之间,言语无忌,饮食同席。不想到此,陡然说是他妻子,平空黑天,望乞老爷审察。”徐二十哭告曰:“小的妻子,三年与路十九心情厚了,故不认小的。爷爷且把一小事来证,此妇若是路十九的,他说妇人身上哪里有疤痣?”路十九曰:“我妻结发三年,哪里有甚疤痣?”徐二十曰:“小的妻子左乳下有一黑痣为记,乞爷爷究验。”郭爷着门子一看,艾氏左乳下果有个黑痣。徐二十即将妇人骂曰:“我抛家做客,明婚正娶,取尔归家,接绍宗支,尔反爱上别人,抛开亲夫,是何道理?”路十九与艾氏都说光棍不过,放声大哭起来,只叫:“爷爷作主!”
郭爷思想半晌,叫把三人监作三处。即吩咐承发房,写关文到福宁州,将艾俊夫妇及男艾节、媒人吕荣,俱到台下。郭爷升堂,叫先取出路十九与艾氏出来。艾氏夫妇一见父母、兄弟人等,相抱大哭,十分伤情,说道中途遇光棍来历之事。郭爷又叫取出徐二十来。二十认不得艾氏父母,一直走到堂上跪下。郭爷笑曰:“你的丈人来了,想你嫌他女儿养汉,故此不瞅不睬。不然,他一家哭做一团在那里,你怎的不顾看?”徐二十自忖失了打点,连忙下去,扯住丈人啼哭。不想扯错了,把吕荣扯住,连叫丈人。郭爷仔细观看,忍笑不住,叫皂隶一带将上来。郭爷骂曰:“你这光棍,丈人也认不得,敢说艾氏是你妻子?”叫取过粗板子来,将徐二十重打三十板。徐二十尚辩说:“艾俊亦爱了路十九,故不认小人。”郭爷曰:“你把吕荣叫作丈人,哪是丈人不认你?”叫取短夹棍过来,将徐二十夹起,重敲三百榔槌,要他招认。徐二十还强辩不认。郭爷曰:“这等刁棍,你敢抗拒我!”叫把脑箍上了,将沸汤煮过铁链过来,把二十衣服剥了。禁子抬得一桶滚水煮得铁链来到,郭爷叫把二十身上缠住。禁不用铁链链在二十身上。彼时二十头上是脑箍,脚里又夹,身上又缠,熬刑不过,只得叫:“小的情愿招罪,望爷爷宽刑。”郭爷曰:“要你招了,我才放你。”二十乃招曰:“小的算命营生,不合福州搭路十九舡,见他夫妇意思殷勤,内外无忌,将他一家年命推算,故探出名姓。因他儿子吃乳,得知他疤痣,即起歹心,意图白骗。蒙爷爷明烛。所供是实。”郭爷叫放了他刑,遂用好言发放路十九等一干人归去,再吩咐路上仔细,切记不要和歹人同行。路十九一家大小磕头而去。
郭爷甚怒徐二十,叫禁子取过大枷,将二十枷于通衢,限三个月为期,方解还原籍。因执笔判曰:
审得徐二十无籍光棍,滥称算命觅食,技微心险,专逞刁舌,愚弄乡民。不思微技止可掣骗分文,必难劫骗人妻子者也。弋阳路十九,载妻艾氏、子丑儿归家。二十得附舟尾,复思以术愚路,意路必然中术。算命以识年庚,抱子而知氏体,执此便希白骗艾氏,且以奸稔挟制。若不辨其哭之真伪,则俊几两婿而艾无专夫矣。枷号三月,锁解原籍。庶使棍徒知此儆畏。
设计断还二妇
设计断还二妇
寿宁县五福街,有一村人家姓毛,亦有三百人烟。有毛荣、毛华兄弟二人,专一贩盐为生。一日出外贩盐,毛荣妻姚氏生一子五岁,毛华妻陈氏生一子半岁,正当八月天道,棉花正熟,适逢丈夫皆不在家,姆婶二人乃各抱儿子,去到埂地收捡棉花。此埂乃在河边,离家一里路。陈氏将儿把衣服盛起,安在埂上,令姚氏之子看顾,姆婶二人发狠捡花。
只见一只小舡荡拢岸边,有两个客人上岸,问二妇借茶湿口。二妇对云:“未曾带来。”那客人即取自己所食烧饼付与姚氏之子。其子接过便吃,客人又取几个付与二妇,说道:“我要去五福街屯盐。”二妇听得,低声答曰:“我家丈夫正去贩盐,今夜必定回来,二位财主就在我家去歇便是。”二客曰:“既你家官人有盐,我要得二三十两,便在你家去买。”二妇只说是真。又把一个烧饼与姚氏儿子,又把一个付与姚氏,说道:“饼在舟中,未曾多带,此是尔府中来的,且是一分银子止买得四片。”姚氏、陈氏只说是实,姆婶遂分开食之。一食入口,登时被晕倒在地上。二客抛了她俩儿子,各背一妇,放于舟中,顺流而下,连夜撑到延平。客人略将些溪水灌入口中,二妇醒来,见是客人骗在舡,二妇即时放死放生。客人狠将起来,用大挽手将妇毒打。二妇受刑不过,只得隐忍屈从,被他奸宿。将至十日,已到福州,遂买衣服将二妇梳洗,扮作娼家,放在洪塘街上接客。
二妇丈夫彼日将暮归来,经过埂上,只见二子在那里啼哭寻母。毛荣、毛华放下盐担,抱起儿子到家中,门已锁上,未见妻在。及问邻舍,俱言姆婶两人下午去地收棉,各抱儿子同去,至今未回。毛荣兄弟慌了,若说是老虎咬去,又无血迹;若说是跌落河中,并无人见。天色已晚,兄弟哭回家中。天早又各处去寻讨,寂无踪迹。毛荣兄弟无奈,请近寺和尚做功课超度。
过了一年,姚克廉在书坊贩得书籍,往福州发卖。舡湾洪塘,上岸往娼家戏耍。行至一胡同,仔细一看,认得是姐姐姆婶两个,即装做在她家歇夜,共包两个,房钱银六钱一晚。谁知那客人是湖州东乡人王际明、赵成让在此开娼。姚克廉人在姐姐房内,先时作喧哗,唱曲行令、掷骰饮酒,待至更尽,忘八睡去,姚克廉哭曰:“姐姐怎么遭此不幸,同婶婶在这里做此勾当?”姚氏把先前事备细对兄弟说了一遍。彼时,姆婶一床,姚克廉独睡一床。待至天明,克廉对姐姐曰:“尔切不可说破!我到福州就去告来,拿这忘八。”三人约会已了,克廉起来梳洗,食早作别。回至船中,将舡直抵省城,将书发人铺中已毕,即具状到按察司周爷处投告:
告状人姚克廉,系寿宁县五都一图民,告为阱陷事。亲姐幼适毛荣,姐婶毛华,嫡亲妯娌,冤因荣、华出外买盐,姆婶出地带幼孩捡拾棉花。恶龟王际明、赵成让私驾小舡泊岸,借茶为由,将麻药作饼,赚姐误食,登时口不能言,强背入舡,打作娼妇,洪塘接客。身嫖方识奸情,良家白骗为娼。禁逼令丧节,活拆人夫妇,作贱人妻孥。恳天斧劈枭,惟庶得室家完聚。上告。
周宪台接得姚克廉状词,从头一看,乃叫廉向前审曰:“尔果见姐不曾?”廉曰:“小的昨晚亲在他家假歇,与姐、婶商议一晚,今方奔告爷台。”周爷曰:“你是寿宁县人,就批建宁府郭推官去问。”姚曰:“若批郭爷,青天开眼。”周爷即将状词及人解到郭爷处。郭爷看了状,乃问姚克廉曰:“你曾洪塘走了消息不曾?”廉曰:“小人密不通风,只是姐姐得知。”郭爷即行牌到洪塘,拘王际明、赵成让及邻右陶松、范大章来馆究问。王际明得知消息不好,即将二妇寄在漳州海口周林富户家藏起,却移两个别家娼妇在原处;又将银二十两买了邻舍窦呈、彭贵之心;将银十两买了本妓忘八涂娄之心。打点端正,遂请一干人犯,同馆差来到建宁府理刑厅上。王际明取出诉状诉曰:
诉状乐户王际明等,系湖州东乡人。身因训蒙不赡,买妇开娼洪塘,十有余年。祸因寿宁客人姚克廉,骋酒入院耍嫖,嗔身慢于应接,扭娼乱打,院内什物悉遭打破,浼邻赠妇,赔宿求欢。天明不容,狗命捏身骗姐作娼。毛氏人烟三百,孤客安能劫妇?酒色昧心,冤恨莫吁!乞天歼此大奸,贱人鼎德。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叫邻人窦呈上前问曰:“姚克廉告王际明之事,从实说来。”窦呈曰:“前月克廉在州卖书,乘醉来洪塘嫖院,嫌际明接待稽延,即把院内什物罄空打碎。际明怕触客人,仍将一姐与他陪宿。小人隔邻亲来赔话。不想天早又告周爷台下,批来老爷究问。原宿一姐,尚在洪塘。”郭爷曰:“彭贵怎么说?”彭贵所说亦与窦呈无异。郭爷曰:“再拘娼妇来到,便见明白。”公差承牌,不日就拘得两个娼妇到台。郭爷叫克廉问曰:“这是你宿的娼妇不是?”克廉曰:“当日是我姐姐,小的痛哭一晚,哪里见此二妇?”那一姐曰:“你逞醉撒泼,来我家把什物尽行打破,我又相陪尔宿,肉面来证,还说假事?”郭爷叫把妇人拶起。禁于用刑,二妇着实忍住,只是不说。郭爷叫:“且把各人犯监禁起,明日再问。”
到晚,郭爷复取出姚克廉私下审曰:“你实见尔姐姐,与她商议未曾?”廉曰:“姐姐骨肉同胞,受这冤辱,望爷爷作主。”郭爷仍叫廉去监中坐住。乃遣两名亲随捕盗马如彪、章明,装作客人前到洪塘访察,就在王际明对门娼家去嫖。饮酒之间,乃问娼妇兰娥、菊娥曰:“你对门先有两个好妇人,今日怎么都不见,在哪里去?”兰娥低声答曰:“那忘八欺心,将麻药骗得寿宁两个姆婶来此接客。前日,妇人兄弟到这卖书看见,即具状。按察司批四府郭爷处问。忘八买嘱两邻及他同乡,忘八先把两个妇人寄在海口富户周林家住,却将涂忘八两个娼妇买去抵搪。世间岂有此欺心异事!”马如彪得知在心,徉作不知,只管饮酒猜枚,掷骰作乐,歇了一晚。天早还了歇钱,二人径奔建宁。见了郭爷,将忘八际明之事报知。
郭爷即起文书,差八名快手,到漳州说道:“福州强盗王际明,劫得寿宁毛荣金银及妇女,俱寄在海口周林家中。”漳州知府丁永祚见是按察司词讼,发郭四府审问,即差本府皂隶四名,同前快手俱到海口周家去。府差认得周林,即叫曰:“丁爷有牌在此。”周林听得丁爷牌到,心中犹豫,不知是什么干系,连忙请众公差上厅坐定。吃罢茶后,请牌看。郭爷快手骂曰:“老不知死,按察司牌票,这等易看!”两人走上面前,便打两掌,取出铁链来锁。周林见锁,心中慌了,便吩咐家中宰猪相待。酒饭中间,周林再三求牌一看。快手刘夫取出牌来,周林细读一遍:
建宁府理刑厅,蒙按察司周爷批据,本府寿宁县姚克廉状告强盗劫掳事。拿得强盗王际明等,供招财帛、妇女真赃,俱寄海口周林窝藏,理合拿究。今差捕盗刘夫等,速拿窝主及财物、妇女,到厅对理。毋违。
周林见牌票,乃对刘差曰:“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理。”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八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刘夫禀曰:“今解得周林等到了。”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克廉一见姐姐,上前扯住,两下大哭。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郭爷曰:“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委实无假。”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郭爷曰:“只怕是谎。”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郭爷曰:”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
二妇来到台前,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上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今得爷爷申究,终身不忘大恩!”诉罢啼哭不止。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丹卫充军;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郭爷即判曰:
审得王际明、赵成让买良为娼,良心尽丧,只图苟利肥家,不顾名节扫地。路经寿宁,欺妇野处,计献饼食幼童,遂赚二妇入圈,舟载洪塘,勒为贱妓,鳏人之夫,孤人之子。毛氏惊遭虎水,姚生陡识勾阑,不思宪司,法守难逃,敢嘱邻右、妓妇妄证,若不究出周林,必难杜此贼恶。王、赵减死,充军山丹;窦、彭党恶,摆站大安;二妓拨付姚、陈为婢。克廉为姐申究,罚罪无私,立案存照,招报按察司。
吴旺打死人命
吴旺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
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本外要加利五两。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复买鱼货,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
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叶贵问曰:“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吴旺出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吴旺曰:“我这里放债,哪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叠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安可如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道:“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自古钱归算路。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即时气绝。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
告状人罗子义,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县豪吴旺。家财百万,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原中叶贵见证。违禁取利,死者含冤。私债食兄,一家泣血。人命关天,冤情惨地。恳天。上告。
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江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吴旺谓聂、江二人曰:“罗子仁兄弟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遂整酒饭,相待来差。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投告:
诉状人吴旺,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不料贼弟罗子义,捏造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仆人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
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望爷爷作主详究。”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陶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
王爷复出牌,拘得四邻来到。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王爷问曰:“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王爷曰:“怎么打死?”陶兴郎曰:“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望乞爷爷问他偿命。”吴旺忙叫屈曰:“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哪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
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自己,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状,径到理刑厅告:
告状人罗子义,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便叫:“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
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富遭人怨,贼计百端。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当喊邻右明证。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讯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半夜杀贼,众目难瞒。掩贼作债,一片罔法。乞台殄奸扶弱。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众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己承当,应死不该擅杀。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遂抛纸下来画招。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己也问死罪。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将吴旺打四十,兴郎等打三十。”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叶贵见提,连忙上前诉曰:“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上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不容小的劝解,喝令群仆揪打,说道:今若不加威势将子仁打,恐怕后来乡民为例。不想登时打死,反嫁夜盗,一片虚辞!”郭爷叫取夹棍来,把游申夹起来重敲一百。“你受赂冒认母舅擅杀,减等拟徒。你这奸计,只瞒得王爷,敢来瞒我?你从实招来!”游申还不肯认,郭爷叫上脑箍,与我再夹起来。游申受刑不过,招道:“吴旺叠债打死罗子仁之时,小的四人俱不在家,直至王爷拿问,小的四人俱得他银十两。今日爷爷审出,叶贵所言是实。”郭爷曰:“这等活强盗!你说擅杀良民就该凌迟,不首良民就该杂犯。今复何说?”吴旺等低头画招,只叫:“小的有罪,望爷爷超豁!”郭爷乃问吴旺大辟典刑,秋后议斩;兴郎四人受财妄证,拟徒五年。罗子义领兄尸埋葬,叶贵无罪还家。判曰:
审得吴旺以万金土豪,肆恶无厌,乡民屡遭蚕食殆尽。今乃违例累算,活活打死罗子仁,反诬子仁半夜入室偷盗财物,计图脱网。夫以九两低银,不及半年,勒骗二十五两,此等阎王之债,连命勾去,岂止为富不仁哉!妄捏贼情,兴郎等昧心受银十两,以擅杀贼情虚证,此正是为人须向损边生,阳为有罗而阴实附旺也。以日改夜,隐债驾贼,而兴郎等同恶相济,似此枭鸷,合拟如律。
争水打伤父命
争水打伤父命
建安县汤墩汤盘,父子兄弟,历代务农,专力田间水道。每遇天旱,便恃父子人多,专一霸占水利,自己田亩皆要田田水荫,禾苗丰盛。若是别人之田,凭他旱死,亦不分水与他。即有人小心哀告,偶或许他,倏即阻截。此其立心甚狠毒,操行甚刻薄,盖一乡之虎狼,汤墩之蛇蝎也。
时有同乡杨大目,亦种田业,其田落在汤盘田心,节次谋夺之,不遂。适值天旱,乃四下阻截水路,不容大目承荫。大目乃曰:“田虽上万,小利通行。你田要纳钱粮,我田亦要纳钱粮;你田要收成,我田亦要收成!均是田土,均是水利,奈何恃强倚势阻截我水,只图你家饱暖,不管我家饿死?”汤盘怒骂曰:“蠢奴才,你田远,我田近,水势必自近流到远处;尔田少,我田多,必先荫多田而后荫少田;你田低,我田高,必先润高田而后润低田,皆是一定之理,哪个敢来强争?”杨大目曰:“放水只可论先后,岂可日日阻住,不许我放!你是口蜜心苦,利己损人,天眼恢恢,必定监察。俱同是一块土上住,你田丘丘有水,我田干得发裂,亏你下得狠心肠,断送我一家性命!”汤盘大怒曰:“谁是谁蜚,谁浊谁清,你要仔细,莫惹我打你!”杨大目说:“你便打来!”汤盘遂把杨大目揪倒,一顿拳头乱打。大目力弱,打他不过,喊叫救命。其父杨闵听得,即忙奔救,口称:“你这恶人,何故阻我儿子田水,又打伤我儿?你明日天不容地不载!”汤盘听了杨闵之言,心中愈怒,遂骂:“老叫化!你儿子强横与人相打,你又来火上添油,何等可恶!今日不打你,我恨气怎消得!”乃将锄头头上连打几下,血流满地。杨大目无奈他何,只得背回家中,顷劾气绝,冤不得伸,只得写状去告。就在大市街撞见郭爷,即拦轿跪告:告状人杨大目,系建安县民,告为伤命事。地虎汤盘,恶胆包天,横行乡曲,官水独占。稻枯食绝,身论触殴,父闵闻凶奔救,遭恶锄头破脑,背归登时身死,陈位见证。父死家破,冤惨天昏。叩法检填负冤。哀告。
郭爷接了状子,遂即审问情由,带转本厅,即为准理,发牌拘拿汤盘赴府问断。大目见状准了,还家。其弟大受等三十余人,遂抬尸首直入汤盘中堂,因便乘风,卷掳财物,打破门壁,骚扰一场。汤盘具状入府诉云:
诉状人汤盘,系建安县民籍,诉为冤陷事。天年大旱,本月初七日,身与杨大目争水,遭殴晕地。石昆救证,并无杨闵在旁。次早称父被身打死,统集群虎弟侄数十余人,破屋劫财,谎状捏告。哭思争水田间,去家二里。恶父瞽病多年,不出户庭半步,贫无飞石,安能打死病父?乞究根源超拨。恳诉。
郭爷看了诉词,遂拘原、被二犯,并两家干证人等,到馆略审。明日亲自去到尸场,唤仵作一一检验,杨闵果有破脑重伤是的,理合问汤盘偿命。盘即将金银买贿承行吏书,滞卷莫进,谋缓复审,欲待郭爷升迁,翻案告脱死罪。大目知盘奸谋,遂复催告一状:
告催状人杨大目,告恳急取供招事。爷政清明,万民瞻仰。凶恶汤盘打死父命,告蒙检明致命重伤,将经一月,朱蒙复审成招。恶钱广用,日久奸生。仁台早夕乔迁,冤民无处控告。乞速取供,免遭奸计,生死感恩。上催。郭爷望见大目催状,即奋然叹曰:“一时是我事多,亦必书吏按卷不呈。若不早断,他日我设若升去,大目怎么争得他过?必定脱了死罪。死者无辜,生者受罪,岂不是我误他!”遂呼承书吏急取供招,归结前件事情。汤盘放刁,不肯供招、苦推人命,哭诉掳财。郭爷复将两家干证研审,皆云:汤盘打死杨闵是实,大受掳掠汤盘家财亦是实,总乞爷爷公断。郭爷见干证诉说明白,即判曰:
审得汤盘虎踞一方,霸截众人水利,恃强殴打杨大目,已为行凶。况父杨闵亲见儿子被打,奔救号冤,此亦父子常情耳。盘胡逞凶之甚,丧其命于锄头乎?大受痛父身亡,统集族众,抬尸入汤,乘机掳捡,虽曰妄举,亦以忿虎之咥人,快虎见诛而并欲空虎之巢穴也。汤盘合拟填命,大受姑罚不应。
累骗书客伤命
累骗书客伤命
建宁府大市街有一滕宠,屡代世宦,家富石崇。生放延、建两府,取利甚重。专一与府、县官员往来,恃强逼取息钱。内中有不听算者,即呼奴仆狠打不休,重则送官惩治。或有逼死人命,亦只罚得他纳谷数十石;或遇对头,他亦广钱买嘱,拒捕不赴审对。满城人皆号他霸王。彼亦自夸:“缠我老滕,必难脱身。”
一日,有浙江龙游贩书客人龚十三、童八十在大中寺卖书,折了本钱,托保陈正,写批往滕宠处借出本银二十两。未及一年,已倍息还足,当凭原保,立有收完票帖为照,自后龚、童二客人,勤俭克苦,朝夕不怠,生意顺遂,大有所得,遂在府前开一大书铺。
滕宠一日府前经过,知是龚、童二书客,见他不来礼,便生骗心。归家即叫原保陈正来说:“龚十三、童八十两人开店,生意大利,皆是借我银为本,奈何不还我银?屡次取讨,竟未见分毫,他是何等主意,特欲欺负我耶?”陈正曰:“当日他就还了,是我写完批,大官人怎么又取?”滕宠喝曰:“你得客人银子,故此代他争辩。”陈正曰:“凭尔去取,我不管。”滕宠遂呼强奴五六个,一齐往龙游书铺,叫家童骂龚、童二客人:“你数年钱债,屡取不还,是何道理?况得我家银子作本,今已多趁利息,若不还我,天理难容!”龚十三答曰:“借银未及周年,本利倍还,立有收帖厚照,今何可复来索取?”滕龙怒曰:“你们借我银为本,买书开店,今生许多财帛,负债不还,反把假收票在此抵搪。你既还了,为何不取原日借批?”龚、童心中不服,遂与争辩起来。滕宠乃喝令手下多人,将龚、童捉往狠打,破其头面,折伤左股。冤屈莫伸,于是写状,即在清廉郭爷处告:
告状人龚十三、童八十,系浙江龙游人氏,告为黑骗伤命事。缘龚、童府前卖书,旧年揭借滕宠本银二十两,半年倍还,收批血证。岂意恶复执借券重骗,理论触凶,喝令家僮毒打,重伤可验。周傍救证,二命悬丝。恳台亲究,殄恶保辜。上告。
郭爷准状,即遣医生验明,连发五牌严提滕宠。宠广将酒食、金银,买嘱衙门、人役,抗拒不赴对理。龚、童二人复催一状:
催状人龚十三等,催为抗提玩法事。凶豪滕宠,毒打孤客重伤,医生验明。五拘抗牌不到。天台视民病若己伤,凶恶藐官法如故纸。身在歇家,调养无人,雇借抬归,审理不便。即目血髓时流,朝不保暮。迁延屈死,上负天恩。哭恳爷台速拘归结。上催。
郭爷一见龚、童催状,心中大怒,即刻严差守提,风火雷霆,十分紧急。滕无计可逃,只得赴馆诉告:
诉状人滕宠,诉为沉冤陷害事。枭客龚十三、童八十,约借老母衣棺银两,过期不还,坐取触恨,呼党擒身,棍石乱打,浑身寸节有伤,幸得张松救归,几死三次。恶反诈伤二命。蒙牌五提,痛难起床。死壳回生,匍匐上诉。郭爷看了滕宠诉词,遂拘原、被告并保人干证,一一鞫问。众皆受宠贿嘱,偏证客人。郭爷遂用重刑,将张松夹起,大怒喝曰:“你这奸刁,私受滕宠多少银财,买来偏证客人?若不从实说来,即夹至死亦不少放!”张松受刑不过,乃直言曰:“龚十三当日借银为本,未过限期,已一一还讫,并无分毫少欠,滕宠亲笔写立收帖是实。今见龚、童卖书,多获财利。因昨日宠在店前经过,未曾与他作礼,故持陈券索骗,累算前债。龚、童不服,理辩滔滔。宠心怒起,随呼手下,将龚、童扭打破头、折股,俱有实伤,小的不敢隐瞒。兄原中陈正,见他欺心,因此逃去。”郭爷曰:“我未加刑,你便不认。”松曰:“未入府时,宠已置酒店中,哭说四五一二,实未敢受其钱财。望乞爷爷大施恻隐,超拔小民。感戴无任!”郭爷乃取笔判曰:审得滕宠宦虎踞市,累债戕民,流毒乡方,已非朝夕之故。今乃持已偿之废券,贼无欠之良民,破龚十三之头额,折童八十之左股,五拘不至,百计逃躲,乃又挠法之尤者也。尚欲捏无作有,将假搪真,诈言遭打致病,卖脱前件愆尤,讵知身无伤迹,何得口报遭冤?夫强附己于伤人之列,欲脱刑于无刑之中。合剪刁风,拟罪如律。张松误饮其酒,姑免究治。二商既受保辜,已得汤药归家宁养。
断问驿卒偿命
断问驿卒偿命
万历乙亥年八月,郭爷在府理事,闻报杨公四知代巡来闽,已入分水关,众官俱要到关迎接。郭公一日府中起马,行至叶坊驿,天色已晚,不能前进,即吩咐众俱去睡,明早好行。公秉烛独坐,忽闻窗外有女人声音吟曰:
夜月悬金镜,春风扬锦帆。
红花如有意,飞点绣衣衫。
女子吟罢,郭爷仔细静听,其女又吟曰:
旭日转洪钧,园林万树新。
画屏朝弄色,彩槛夜移春。
巢鹊俱堪托,人家尽不贫。
独怜寒谷底,黄叶尚凝尘。
公听罢女子之吟,心大诧曰:“有是哉!女子何以至此?”
女曰:“妾非人也!有沉冤欲诉。”公曰:“尔试诉来。”女即趋前,跪于灯下,泣诉曰:
告状妾徐氏,系衢州常山县人,父徐材选晋江罔川巡检。祸因辛未年九月初七日,从父赴任,抵驿安宿。驿夫杨重见妾貌美,毒父犯妾。妾固不从,罗巾缢死,尸掩园中,浅土仅足覆面。命官遭毒,室女含冤,阴魂飘扬,望光哀告。
女曰:“望乞爷爷详察施行。”诉罢不见。郭公听了状辞,一夜不寐。迨至天明,公集群驿夫庭下问曰:“五年前有徐巡检在北京犯了重罪,逃至此间,上司着我来访,若何人能捕获,捉得来见宫,给赏银五十两。”有一驿夫向前禀回:“小人曾听得有人已杀之矣!”公曰:“尔姓甚名谁?”答曰:“小的姓杨名重。”公曰:“你见甚人杀他?”杨重见问得古怪,遂改口说:“小的只闻此语,未知真否?”公大骂曰:“思奸人女,而遂杀人之父;纵一时之欲,而伤两人之命!”叫手下选粗板子,将杨重重打三十。杨重受刑不过,乃哭诉曰:
诉状人杨重,系叶坊本驿驿夫。身贫入驿作夫,曾经三载。五年巡检被杀,止得风闻,人命事干重大,指杀必执实证。巡检虽职卑,从行谅有跟随;女父既同行,相伴不离母婢。未有一女一父可以朝夕相随,驿失一人应难行刺。乞爷爷嘱冤,死生佩德。上诉。
郭爷听了诉辞,大怒曰:“这贼骨头,不打不招!”叫将夹棍夹起。杨重曰:“小的不知来历,莫说是夹,就是加刀,小的情愿伸颈,此事决不敢招!”郭爷叫只管夹起。敲了一百,杨重只是不认。郭爷曰:“这奴才总是该凌迟!与我再打三十,拶起来。”杨重只当郭爷也是风闻,又无对证,只悬熬刑不招。郭爷曰:“你贪她美貌,毒死她父,女不从允,罗巾自缢,葬在园中浅土,尔尚来辩!”杨重听得郭爷说出真事,自知理亏,只得供招。郭爷遂判曰:
审得杨重以积年淫棍充当叶坊驿夫,瞰徐巡检父女两口入驿,身无仆从,悦女貌美,遂毒父命,女抗节自缢,父旅魂衔冤。依依浅土,两命谁归?一点游魂,灯前诉屈。似此纵欲吞去,合拟凌迟处死。仰地方具棺改葬徐材父女,庶使冤魂不遭沉滞。立案解府,地方免罪。
游旆谋毒三命
游旆谋毒三命
政和县五都徐村有游旗、游旆、游方写兄弟三人,藉祖父余荫,家业巨万,富饶堂室,田连阡陌。但游旆年虽第二,立心甚毒,每行利己损人之事。虽凭族长分家,往往欺兄本分,田产要取附近,承荫房屋要取高大精洁,衣服器皿要取华丽新美,凡一切家中动用,俱要占哥弟便宜。
游旆心下犹不自足,乃与其子游志高商议曰:“我欲尽取大伯伯之家,你有何计可以一网打来?”游志高曰:“我伯尚有哥哥游志广、侄儿游自成,一家三人卓然,奈何能尽取得?”游旆曰:“事由人干。若有好计策,莫说三口,即三十口亦不难置之死地。”志高曰:“若欲谋他家业,必应先毒死伯伯,后毒死哥哥,又毒死侄儿,方能斩草除根,方能夺其家业。况又有小叔游方写,亦要摆布他,方可成事。若有一个不死,他日我等必难存济。”游旆喜曰,“我儿实有机谋。”遂日夜伺候游旗动静。
一日,游旗往田中耕田,婢女送饭并携老酒一罐,行至无人去处,游旆故意叫婢女后面路上代他接耕田饭来。其婢放饭在路,游旆见婢去远,遂将毒药倾在酒内,向后来接婢饭。婢仍携前饭,与主人去吃。游旗耕田辛苦,即先取酒来连吃数碗,不觉肚中又饿,毒药发作,遍身发热,望塘中去浸,登时死于塘中。婢只说酒醉投水,连忙来报家中。旆、方写诸子侄俱来痛哭,具棺收殓,谁知此是游旆毒死。
过了数日,游方写似觉略有风行草偃,在外言三语四。游旆知得,心中深恨。一日志广偶得伤寒,游旆曰:“伤寒亦是大病,也要请医服药。”志广遂着家人,请得县中刘医士来家医治。服药数帖,其病少愈,刘医士曰:“尔病渐渐要好,我家中有事要归,明早我叫小介,再送两帖药来,便可断根。”说罢辞去。游旆遂置毒药手中,及至天明,在总路去等,果见刘医士送得药来。游旆曰:“此药是我家去的?”小童曰:“是也。”游旆接过手来,开包一一看过,遂将毒药尽放在内,仍旧包了。小童送到游志广家,辞别归去。志广煎药服去,一时毒发,遂不可救。游旆见侄已死,乃假装怒曰:“刘郎中素号明医,百无一误,今独医死志广,必有缘故,我想此必游方写那畜生,欺奸侄妇陈氏,故串医人毒死志广。不然,何其死亡如此之速,有此异事?淫人妻子,毒人丈夫,我必代为伸冤!”遂写状往县中洪大尹处去告:
告状人游旆,告为代侄伸冤事。恶弟游方写,禽兽邪行,秽污闺房,调奸侄妇陈氏至稔,恐侄志广闻知不便,乘伊伤寒,遂买串医士刘一梁,毒死死志广。骨肉相残,人伦大变。乞天究治,存感沾恩。上告。
然志广之死,实系游旆用药,乃嫁祸于游方写耳。且又密嘱其子志高,包药于糖饼内,再毒广子自成,意欲斩草除根耳。自成不食,故误杀其家僮。通族尊长,举皆知之,莫不忿恨游旆,且骂曰:“至亲手足,安可以如此狠毒?既害其父,又害其子,犹欲害其孙,何等过当!我和你若不举首,则恶暴日甚,冤鬼悲号。凡有人心,不可坐视!”遂召集一族三十三人连名,于洪爷台下出首:
首状人游忠、游恕等,系五都民,首为不公不法事。族恶游旆,兄弟寇仇,操戈入室。先年与兄游旗争财不和,密谋毒命。又虎吞幼产,毒死旗子志广、孙自成,反陷游方写抵罪。夫游方写既恤其孤,安有杀孤之理?游旆既杀其父,岂无杀其子之心?三代两父子,俱各衔冤;一族百男妇,莫不切齿。况今田产入囊,复欲陷方写同死。黑夜冤魂号天,白昼怨声载道。恳乞天台锄强翊善,感德无涯。上呈。
洪爷接了状辞及首词,遂拘原告及通族人等,一一细加推究,皆曰:“虎不食子,狼不残亲。游旆父子只知有田业,不知有骨肉。望爷爷悯察。游方写本以悯孤恤侄,触怒游旆,遂诬陷奸谋,然皆虚情,乞宽恩苏释。”游旆见众俱压倒他,遂哭诉曰:“长兄当父,幼弟当子,父子纵是无状,必不忍食父而吞子,况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焉有轻其难得者,而重其易得者,乃低头受刑。”并不供服。洪爷又恐游旆特立而为人所共恶,难好决问,遂写申文,把游旆一干人犯,遂解入刑馆郭爷处参详。郭爷看了申文,心中已有了然,遂唤游忠上前,问曰:“游旆父子谋兄家财,丧他父子三口,果是真否?”游忠曰:“毒兄水死,侄病加砒,毒孙误中其仆。”郭爷曰:“游方写亦旆亲兄弟乎?”游忠曰:“系同胞共乳。”郭爷曰:“旆死哥哥一家,已自遂志;幼弟游方写未死,兄家岂不二人平分?故毒行于兄而奸陷于弟。此骑虎之势,安得放下者也?”遂喝令皂隶,将游旆父子每人重打四十。遂举笔判曰:
审得游旆与兄游旗争财,骨肉冰炭,用药毒死,立心奸险,当时一家,疑已不决矣。今又毒杀兄子志广,则凶谋欲盖弥彰,反诬幼弟与侄妇陈氏通奸,串医士刘一梁药死,此笼络一家,一举两利之计也。况又日嘱男志高,糖饼下毒,害志广之子自成,是欲剪草除根,绝其血脉耳。幸而自成不食,误杀其仆,此天意耳!在不绝善人之后也。夫游旆既杀其父,又杀其子,曷为又残害其孙,并陷游方写死于非命?此等极残极忍,虽蝮蛇穷奇之心,未有若此之甚也!合拟凌迟,法所不赦。其子志高仍拟同谋,律例取供。游方写本系无辜,陈氏奸情殊假,一梁之药无毒,毒出游旆,旆无逃刑。游旆家财,悉断与游方写、游自成掌管。立案存照,以儆将来。
强僧杀人偷尸
强僧杀人偷尸
瓯宁县斗峰寺有一极富僧官柯一空,田产家财不止数千。四乡租谷甚多,少人催取,处处佃户延挨都不完足。一日,县中催纳钱粮,缺少银两,一空思曰:“各处佃户租俱未完,钱粮把甚来纳?不得不下乡去取租谷。”由是遂往茶埠问佃户黄质、黄朴算明数年租谷。交还之外,尚欠三百余石。一空怒骂曰:“尔年年种我田,拖欠我租谷许多,坑我无银纳粮,受官府催逼,天理何存?今年算明前后新旧租谷,一一要完。再若延捱,定行告官,决不轻放你!”黄质曰:“田中无谷,教我哪里讨来?凭你去告!我也有口,决不该死!”一空大怒,骂曰:“你白得田种,自在无忧。我替尔赔钱粮,又替你承板子,天下有这道理,教我这气怎消?”劈头把黄质揪翻在地,乱打一顿,登时呕血身死。一空还说假死,又踢两脚。黄质妻子见丈夫被打死,哭做一团。兄弟黄朴自外而归,见哥子死在地上,乃大骂曰:“这秃驴敢如此无状!就是拖欠钱粮,亦不就该打死!况你只是寺中舍来的租田,又值这几年荒旱,自古租粮无利,你来累算,括活打死我哥子。若不告你,这冤怎么得申?”写下状子,闻得杨大巡巡至建宁,遂至察院投告:告状人黄朴,系建安县七都民,告为活活打死兄命事。
痛兄贫懦,佃田度活,冤遭孽僧柯一空,十月初二来家取租,嗔兄酒馔不厚,打碎盘桌。兄辩触孽,逞凶揪打,登时吐血身死。邻里范清见证。乞委廉能枪填,吁天哀告。杨大巡见是人命重情,遂准了黄朴状辞,即批仰本府理刑厅郭推官,问明解报。此时柯僧闻得黄朴出门告状,知他家只是两个妇人,遂统恶僧一群,扮作强盗,黑夜明火持枪,惊得两个妇人走了,遂将黄质尸首,偷入寺中园内,埋在两棵大树下,寂无人知。自以为人命无尸可验,决难问我偿命。遂写诉状亦到大巡处诉:
诉状僧纲司僧人柯一空,年籍在牒,诉为图赖事。僧幼离俗,素守清规。冤遭地虎黄质、黄朴,辖佃僧民三十九亩,屡年捱欠租谷三百余石。十月初二,往算租银,完纳钱粮,适质病危,后来身故,与僧无干。岂恶弟黄朴顷立歹心,图骗租谷,悬捏人命,赖陷僧身。乞调检验,有无伤害,真假立分,租银不致图赖。上诉。
杨大巡准了柯一空诉状,亦批郭推官问报。柯一空既准诉状,遂自赴理刑厅郭爷处报到。郭爷遂拘黄朴对理。黄朴哭诉曰:“孽僧活活打死兄命,情惨黑天,乞爷爷做主。”一空曰:“恶佃图骗租银,嫁陷人命,天理何在?”郭爷叫皂隶把一空夹起,重敲一百,让他招来。一空曰:“那日小的到他家取租,黄质病重在床,不曾见面,焉能打死?若有重伤,乞调死尸一检,情愿小的填命,死而无怨!”郭爷遂发牌,调尸检验。黄朴曰:“小人前日往察院告状去了,黑夜被孽僧装做强盗,偷去兄尸,不知弃在何处?他故以调尸检验以辞。既打死兄命,又盗去兄尸,似此立心,奸毒犹甚!乞爷爷详察。”一空辩曰:“既是死尸,日夜人都烧香不绝,小的何能偷得?全是假词。”黄朴哭曰:“村居小户,小的出来,止有两个寡妇在家,安能守得尸住?况他那晚明火执仗,小的妻、嫂只说强盗,连忙逃躲不暇,岂敢顾尸?”郭爷听此两家辩论纷纷,乃提四邻居民及干证来问。华房、柏森皆说离黄朴家远,不知谁人盗去黄质尸首。郭爷复将一空夹起,只是固争不认。华房、柏森亦遭拶夹,亦不肯认。郭爷叫把犯人通监起,遂退入后堂,焚香祷告上苍。一夜明烛后堂,坐以待旦。时当半夜,一时桌上隐几而卧。耳边忽觉人报四句诗曰:
属耳垣墙不见天,斗峰寺里是神仙。
人间莫道无明报,新土离离旧草添。
郭爷听了诗词,忽然醒觉,复对天拜曰:“此乃神明告我这场人命也。”早起即使吏书、门皂人等,亲自往斗峰寺一游,假言要谒伽蓝。一路心中自忖:这四句诗词,下三句皆易晓,只首句解意不到。及入寺中,众和尚迎接坐于观音堂,吩咐众人外面俟候。公乃焚香礼拜而祷之曰:“本职奉命察院明文,为问黄质人命。无尸可检,事体难明。闻有神人语诗四句,只有首说‘属耳垣墙不见天’一句不悟。观音娘娘显灵显圣,若是尸在竹墙园中深处,乞求三个阴筴。”公掷下三次,果皆三个阴筴。公乃心中自喜,辞了观音,出外茶饭,复登观音阁上观望,果望见寺后有一大园,两边俱是修竹围住,茂盛遮蔽天日。公曰:“尸在其间矣! ”即下阁要往后园观看,众僧曰:“后园污秽,不堪龙步。”郭爷曰:“神得之矣。”叫门皂跟随,径入到墙竹之间。他细一看,见前面竹下一团烂草之下似有新土。叫皂隶揭去其草,果是一个新坟。遂叫仵作掘开,便带黄朴来认,果是他哥子。黄朴抱尸大哭。郭爷遂命检验,果有重伤。即将一空重打八十,又将叶、柏二人各打三十,问他接了一空几多银买嘱。二人受刑不过,只得供言,各得他酒一席、银五两来证,是实。郭爷即判曰:
审得僧官柯一空,名一奸宄,外空中实。贪财利而恶同阎王,欺佃户而势如马面。不思田乃檀越之田,惟知租为肺腑之租;全无舍身之仁,恣行剜肉之凶;不论荒旱无收,只逐年叠算。怒质理辩,登时打死方休。初二受打吐血,初三早死无辜。抢尸希图漏网,赂证意在逃生。茂竹墙中埋尸虽密,神明报处,拟偿允宜。一空秋后取斩,华、柏三年摆站,具由解道,用戒孽僧。
猿猴代主伸冤
猿猴代主伸冤
瓯宁县八角楼下有一积年叫化,乃建阳同由桥头方池。只因好赌倾家,游手好闲,酗酒忘返,遂为乡人所贱,难讨饭吃,乃为乞丐多年,羞愧尽忘。乃买一猴教之,搬演作戏,人家去讨钱米。教猴熟了,遂别了家乡,往府八角楼下去住,日日街上弄猴。过却数年,间遂积有空银十三四两,年已将老。
一日,思到家去访亲眷、故人,求个结果,乃到叶坊驿铺中借歇。晚间买酒露出白来,被府中一民壮谢能看见,遂起歹心,买酒来与此弄猴者同吃,假认亦是建阳人氏,在府前居住。那方池见是同县,一发放心吃酒,将大瓯一连饮了数瓯,不觉醉倒,就连衣服上床睡了。谢能见他睡得熟,即解下牵猴之索把方池勒死,腰上银子,解将去讫。
猴见谢能勒死方池,乃跳起把谢能满面抓破,跳在屋上去了。谢能待至夜静无人,开了店门,把方池背去丢在深潭之中。不想猴在屋上,望得分明。谢能见天未明,亦不待炊饭,即望府去讫。店家起来开店,看昨晚借宿并弄猴者俱不见影,止见猴在屋上悲鸣,似有告诉之意。店主亦不解其意。店主呼猴下来将饭与它吃,其猴两眼垂泪,丢饭不食,一直出门走向树上高坐。
店主心下正在踌躇,忽报郭爷、邵武查盘讫,从此回府,在驿打中。大猴在树上见郭爷轿到,即跳下树,攀住轿杠叫号不已。皂隶不敢下去,回报郭爷。郭爷叫猴问:“尔曾有主人否?”猴即点头前行。郭爷带猴入驿中坐定,只见猴跪在案前,悲号垂泪,若似告状形象。郭爷曰:“尔有冤来告乎?”猴即点头。“尔有冤在何处?我差皂隶与你拿来。”猴即踊跃前导。即差两个皂隶,随猴同去。行至前面水边深潭之中,用手指住水中叫号。皂隶随猴到一店中,手扯主人,皂隶即带店主人到驿。郭爷问曰:“你是何处人氏?在此开店?昨夜什么人在你店歇?”店主诉曰:“小的系本府临江门人,姓徐名殿,在此开店十数余年,只是平易讨吃。昨晚有一弄猴叫化在此借歇买酒吃,后有一民壮来,说是与他乡里,亦买酒与他两个痛饮,后即还了小的店钱,因此未曾起来看。只听得五更早,民壮叫我一声而去。小的天明起来,只见其猴坐在小的屋上,小的呼它下来吃饭,它悲鸣而不肯食,跳到树上去了。今日在爷爷台下告状,想必那叫化是民壮谋死了。”郭爷曰:“你叫两个会游水的来。”徐殿即叫得两个拿鱼人来见郭爷。郭爷叫皂隶同猴俱到深潭边。猴向水中一指,拿鱼的下至水中,捞起丐子上来。猴扯住尸身,叫号不已。郭爷亦为恻然。徐殿曰:“昨夜正是此人。”郭爷细验过了,叫地方取棺木收贮,停在溪畔,发落地方诸人回去。思想民壮既是府中,不难问出。乃带猴藏于轿内,回府中,将猴收入私衙。
次日坐厅,乃言衙内有一坐椅,善能说话,知得人间休咎,凡城中但有不平之事,可都来问,椅自能替尔报出。一时喧哄,城内城外,不问贫贱贵介、衙门厮役,俱来看郭爷坐椅。郭爷将椅子把锦被蒙住,抬在月台上,三推六问叫它说话,大开衙门,人都相挨而进。郭爷私叫皂隶负猴于肩上,可在人丛中往来行走。猴在人肩上遍寻不见,行到二门,只见那民壮亦来看椅,那猴遂跳在那人身上,紧紧揸住不放。皂隶即扭进见郭爷。其猴揸住犹不肯舍,将那人耳鼻俱咬烂。郭爷叫猴且放手,那猴遂伏在一边悲号。郭爷曰:“我椅已对我说,此民壮谋人,但尔众人未曾听得,可都散去。”郭爷曰:“将刑具过来,先把谢能打三十,仍将夹棍夹起,敲下一百。”
谢能见猴在面前,又见郭爷呼他名字,遂自招曰:“小的在乡间去催粮,回到叶坊投店,不合见叫化方池腰露白银一十四两,遂将酒灌醉,背沉深水,惟猴脱走。今遇爷爷电烛,不敢一毫隐瞒,所供是实。”郭爷问:“前银还有许多在?”谢能曰:“银尚在身未动。”郭爷即吩咐承行的,将此银把四两与方池造坟,其余十两,行文书到县,叫方池亲人来领去作祭祀。谢能问抵偿,其猴释放归山。
猴见郭爷决断明白,磕头拜谢,遂大叫数声,撞阶而死。郭爷见猴有义,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个义猴石碑,以旌节。郭爷为之立案,以垂后世。遂判之曰:
垂缰湿草,犬马尚能恋生;跪乳返哺,鸦羊亦全孝恩。谢能何以人而不如禽兽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银积之甚艰。叶坊露白,其亦防闲少密。谢以民壮征粮,素怀狼贪虎顾。见财动意,即谋醉死沉尸。岂知猴不忘主,则必不肯释仇。扳轿诉冤,椅言捉贼。发银四两,营葬方池;余银十两,亲人领去作祭祀。谢能秋后处决,猴则建节表扬。立案刑馆,用昭天罚。
断拿乌七偿命
断拿乌七偿命
郭爷承杨大巡命查盘漳州,转府空闲无事。一日,在文案卷内揭出一张人命状辞,郭爷拿出细看:
告状客人方文极,系徽州歙县人,告为追究父命事。隆庆五年八月,父方烈揭银八十两,来建宁府前开店。十月,义男方兴来店,寂无人迹。访究四邻,皆言未到。兴归,身奔细察,依路有踪,惟到近府不见。切思清廉在上,道不拾遗;至仁之邦,路吞商旅,只得奔告爷台,乞究父冤。上告。
郭爷看罢状辞,即取状在手,出厅问书吏曰:“府前有一徽州方店,如今还在此间否?”书吏禀曰:“隆庆五年正月收拾回去,彼年十月有子来告状寻父,前阮爷见是无头公事,亦未与他对理。这几年他儿子亦未见来,只是他义男方兴,还在那店中卖些货。”郭爷正在答问之间,忽见七个乌鸦飞在厅上,连叫数声,望南而去。郭爷曰:“‘好怪哉!”心中自忖:“若谋死方文极者,莫非乌七乎?”遂唤两名捕盗施功、葛木上厅吩咐曰:“尔其与我不问城市、乡下,但有乌七,可拿来见我。”葛木曰:“无牌难拿。”郭爷即标一牌,用了关防。两个捕盗走出府来,满城去寻乌七,寻了一日,并无形影。明日清早,二人出乡,穷土僻坞,俱去问过,亦无踪迹。看看日晚,来到瓯宁五都箬村地方,见一人往前跑走,施功问曰:“老官往何处去的?我是府里人,去箬村追钱粮,可带我去来。”那人曰:“此去箬村只一里路,乃是大路,公差只管缓行,我要去得紧。”葛木曰:“老官甚事去紧?”其人曰:“我要去叫屠户杀猪就赶转,恐怕天黑,故此去得紧。”葛木曰:“屠户甚人?”其人曰:“乃洪乌七。”施功曰:“我正要去他家催粮。一同前去便是。”三人趱行,不一时间,已到乌七家中。其人叫曰:“七官在家否?”乌七听得门外人叫,连忙出来。其人日:“劳七官明早我家来杀一小猪。”说罢就行。乌七送出,转来见两个差人在堂上坐。乌七问曰:“公差何来?”施功曰:“县中王爷唤你去对钱粮。”乌七曰:“我前日对完了。”施功曰:“金花借办,银子要紧,你且明早同我去对,不要去杀猪。”乌七曰:“便是称银付公差,代对也罢。”葛木权应曰:“天光又作计较。”乌七整酒相待,安歇。待至天明,复整早饭吃完,乌七兑出纹银三两,托葛木代对。施功取出郭爷牌票,对乌七说道:“我乃理刑厅差人,非是县差,尔可就要去见他。”乌七曰:“我与郭爷并无干系,何事勾我?”施功曰:“我亦不知,尔说明便是。”乌七闻得郭爷之事,只得取了些盘缠,同二差到府来见郭爷。葛木禀曰:“小的拿了三日,方才在箬村拿得乌七到了。”郭爷曰:“带上来。”乌七跪在下面,郭爷曰:“尔便是乌七乎?”乌七曰:“小的便是。”郭爷是他横眉蛇目、赤发,便知此人性恶,遂问曰:“隆庆五年八月所干之事,从实说来。”自古说,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乌七听得说八月所干之事,心便慌了,口中糊涂应曰:“老爷所问不知干什么事?”郭爷曰:“方文极八十两银子乃尔干去,又说甚事!”乌七曰:“小人山僻村严,朝夕只在田中,况小人所居之地又不通大路,有甚客人在此经过?”郭爷见他言语支吾,叫禁子取刑具过来,即将乌七双手拶起,连敲数百,亦不招认。复叫取短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乌七见事是实,想难脱罪,只得招曰:“小人住在居箬村,大溪水通浦城。不合隆庆五年八月廿日晚,有客舡泊于岸下,内有方文极见舡舱狭隘上岸,小人店中借歇,秤银买酒,小人见财起心,遂用药酒毒死,弃尸溪中,取银入己。所供是实。”
郭爷见了招诉,大骂乌七:“你既谋了他银两,亦该埋葬他尸。有此残忍,天理何容?”遂出牌府前去叫方兴来证。方兴蒙提,即到衙内。郭爷曰:“此是杀你家主之人洪乌七。”方兴见了乌七,切齿咬牙,骂乌七曰:“千里做客,被尔谋死,恨不生啖尔肉!”郭爷曰:“今将乌七家产,悉断与尔变卖归去。尔不要瞒昧家中小主。”方兴曰:“小主人方烈在家读书,这店中财物尽是主人的,老主母一切委小的掌管,小人事同一体,何有瞒昧?”郭爷遂拘乌七族长到衙吩咐一番,叫将乌七家产尽行卖付与方兴,抵还前银。把乌七即上了长板。判曰:审得洪乌七箬村瞰溪开店,意贪水利。盖以舟客买货急迫,得以刁睽分文,此则蚊蚋之毒,害人尤小者也。夫何孤客借宿买酒,见财遂行毒药,褫其命而利其有?弃尸入水,情惨蔽天。若非旧卷现情,飞禽显异,则文极固作溪畔怨魂,而方烈遂成蓼莪酿恨。似此网漏之囚,合加大辟之典,家产给还原客,立案永儆凶残。
木匠谋害二命
木匠谋害二命
建安县吉阳街五里亭起造祖师殿,化募道人郑法海化得四方钱财上百,雇请江西临川木匠萧重、王远、易俊、阮乾二十余人,在于亭子上搭起木厂,造作佛殿。
时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赶归过年。有三个客人是崇仁人,姓廖。一个叫廖明,一个叫廖彰,是嫡亲两兄弟;一个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听见乡里,遂留于木厂中歇。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阳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听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阳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厂中,萧重是个头目,素性凶狠,便叫徒弟烧水给客官洗澡,整夜饭来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饭,脱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连忙来藏。萧重笑曰:“我等至亲乡里,不必疑忌。乡亲若不放心,小老代尔收起。”廖明只说是实,即付搭包交与萧重。重略提起,约有二百余两。心中便生计较,叫徒弟多烫好酒与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见萧重劝得殷勤,遂得尽醉。萧重乃让床与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一睡遂不复醒。萧重乃同帮作王远、易俊、阮乾商量曰:“此二客人有银一百余两,交与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个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丛中,谁人识得是我等谋死?”王远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走向二客床边,一个劈一斧头,寂无人知。萧重、王远、易俊、阮乾,两人抬一个,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内去了。转来便把床铺打扫,斧头洗净。萧重即把银纳起一半,遂打开搭包,取来平分,每人得三十两。收拾停当,时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众徒伙伴亦无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阳王规店中,专等父亲、叔叔同行,不见形影,等得心焦,复在亭子上来叫。萧重问曰:“尔叫甚人?”萧子成曰:“昨夜二客在尔这里借歇,怎么不见起来?”萧重曰:“昨夜果有两个客人在此借宿。他说要去吉阳街赶儿子,因此睡到半夜,饭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时,并不见影。”萧重曰:“莫非赶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莫非果是前去?”遂转王店吃了早饭,星忙赶上前去。看看行到傍晚,沿路问人,皆言不见。子成曰:“他两人不成会飞,我这等走得快,如何不见?又晓得我身上无盘缠,焉有丢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问信,只有道人师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见他,我再去问那道人,便知端的。”乃复转五里亭,来见法海,问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么时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客官好蛮,昨夜纵有二客借歇,我哪里记得清?况我这里屋宇又无,哪里有客人借歇?”正在辩论之间,只见二三个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哝哝说:“前面松林内,被人谋死两个客人。”廖子成听说,大惊,忙到松林去看,果见父、叔两人被杀死在地,血污头面。抱尸大哭一场,连忙转亭子上报了萧重、王远、地方韩浩山、邻潘自成,一同相验已了。萧重是他乡里,廖子成即向萧重借银一两,为告状使用;权将三钱买两领簟围,遮堵其尸。遂问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厅郭爷处告:
告状客人廖子成,系江西崇仁人,告为谋死二命事。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卖布,货完归家。路经吉阳五里亭,天黑难行,身宿吉阳,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恶道郑法海佯推不晓,死尸突见前山松林,萧重、王远、韩浩山、潘自成见验。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父、叔可怜遭谋,恳天捞究。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从头细看,即出牌差民壮孔程、汪云,前到吉阳街五里亭,拘得道人郑法海、萧重一干人犯到厅审问。众人见拘,即同民壮一齐赴厅听审。道人郑法海惧其人命重情,恐祸累己,遂出诉状,洗己之身。诉状云:
道人郑法海,系欧宁县吉阳街人,诉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缘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个来庵借歇,身系草庵一间,仅容一人,固辞未纳。不料天明,报客被杀死前山松林,当凭地方验证是实。人命重大,祸必有原,预诉洗明,庶使不遭连累。上诉。
郭爷接了诉词,遂问道人曰:“昨夜果有三个借歇否?”道人曰:“三人借歇之时,天已将黑,小的庵中难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后不知歇在何处?今早只见杀死松林。”郭爷叫萧重、王远等问曰:“尔见客人何处借宿?”重曰:“小的离庵半里,不是歇店。”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与父、叔同行,行到庵边,小的要赴吉阳大街居住,父、叔脚疼不能进前,堕落庵中,小的独往吉阳借歇。天明父、叔不来,寻转庵中,道人骂我不该乱寻。忽听樵夫传说松林谋死两人,小人去看,果见松林中父、叔被砍死了。”郭爷曰:“松林离庵几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郭爷叫道人上来,说:“你好大胆,怎么谋杀人?”郑法海曰:“小的一人怎么砍得两命?”郭爷曰:“你不谋他,早上怎么嗔他儿子来寻?好好供招。”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荤,暴言亦不敢自口出,况敢谋人?”郭爷曰:“你不谋人,偏你就出诉状?”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懒管闲事,因此洗明。”郭爷曰:“庵中前后无人,必是你谋。”遂把道人上了长板,问抵偿命。道人曰:“无赃不证贼,老爷怎么屈死小的!”郭爷曰:“你不偿命,你可去收葬他尸首也罢。”道人曰:“小的情愿收葬。”
廖子成哭白:“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谋去布银二百余两,怎么白白甘休?”郭爷曰:“此等无头公事,怎叫我郭爷填尔的命!”乃吩咐众人都去好生与他安葬,又用好言劝廖子成曰:“死者不能复生,我这里发银二两与你做盘缠归去,来年着人载丧归去也罢。”廖子成只得同一干人去葬父、叔。郭爷乃差一亲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伞包袱,望尘跟随,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前日两个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后来客人被人谋死,几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愿明灯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长短。”客人曰:“你专说此不吉利的话。”道人乃整茶饭与客人吃。客人问曰:“那边甚人歌唱?”道人曰:“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客人曰:“我出去听他唱什么曲。”道人曰:“你辛苦睡罢了。”客人曰:“我明日只上吉阳街去,无甚辛苦。”遂行至木厂边,听得人说:“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又一人问曰:“师傅、师傅,老郭曾问你否?”其人曰:“未曾。”其人曰:“如此却好。”客人得知于心,转来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备办衣棺,收葬二客之尸。萧重及地方诸人俱来看证。廖子成取水洗过父、叔之尸,入殓。客人亦向前去看伤痕。客人仔细一看,见是斧头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见沾有几片木屑,只藏在于心。星忙转府,将始末之事报知郭爷。郭爷曰:“此即木匠谋死无疑。”次日又着孔和拘道人一干人犯再审。郭爷喝将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无罪!”郭爷曰:“尔请木匠造庵,怎么瞒我?”道人曰:“老爷未曾问及,小的不敢乱说。果萧重、王远就是。”郭爷曰:“尔是木匠?”萧重曰:“小的便是。”郭爷曰:“尔说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这是怎么说?”萧重吃了一惊,正思量答对,郭爷又问曰:“‘师父、师父,老爷曾问你否?’此是什么意思?”只见萧、王二贼登时面色变了。郭爷又问曰:“你那杀人斧头,放在哪里?”萧、王二贼强辩曰:“小人是客人至亲乡里,他若来投宿,还要看顾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爷曰:“还是银子你更亲,哪有些乡亲?左右与我将此二贼夹起,着实敲来。”二贼捱刑不认。郭爷曰:“死尸身上木屑哪里来的?着实与我夹起。”二贼熬刑不过,只得招认:半夜酒醉,萧重用谋,王远用斧劈死是实。赃银二百五十两,王远、易俊、阮乾各付银三十两,遗下皆萧重独得。造谋萧重,下手王远,抬尸四人同在,余皆不知。郭爷即叫快拘易、阮二贼,并取赃银到来。不一时间,拿得银、贼俱到。郭爷令廖子成领银归家,即将四贼每个各打四十,钉了长板,解道定罪。道人、诸干证无干,皆放归家。具由解道。判曰:
审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萧重以乡里留宿,盖以他乡故知故也。见财动谋,灌醉行杀,而遗其尸于松林。又以木厂人不见其来,而半夜人不识其去也。子早寻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访其语、默验其伤,几何而不兔脱雉罗乎?斧痕、木屑、老爷之问,其殆天厌凶德,而不灭其真赃乎?萧、王合加极刑,易、阮拟就大辟。银给廖子成。道人郑法海诸干证释放。
井中究出两尸首
井中究出两尸首
建安富沙庙前有一卖棺材客人叶乾,乃连城人,立心奸险,极贪极残。住在城外,专一谋害孤客。适有浙江开化客人方澜,贩得色绸两担,价值百余两银子,来店借歇。已是二更时分,城门俱闭,无人看见,挑夫放下转大洲去了。叶乾见其财物重大,即设酒肴,尽心劝醉。方澜行路辛苦,喜饮杯壮神,乃开怀痛饮,遂成大醉,不省人事。叶乾即将客人勒死,丢尸后园井中,绝无人知。
两年后仍有开化一客人,亦姓方,名廿五,少年人物,心却乖觉,装载各样货物,到建宁发卖,在富沙庙左边滕清一店中安下。一日卖货,看见对门裁缝店有一妇人,生得十分美丽,芳容可挹。方廿五问店主曰:“此是何人妻子?”滕清一曰:“此是邵武县裁缝施明妻子江氏。这施明极是好手艺,做得好衣服。”方廿五得知于心,色欲不能禁止,乃多买罗缎绸绢,来店便请施明裁剪。装做款待甚厚,相语中绝不涉及女色。但绸绢等项若有剩的,辄曰:“师父家有令政,可拿去做鞋面,我客中无用它处。”施明十分大悦,但遇时节,亦得常常来往饮酒。一日,思慕江氏不得就手,遂染相思,其病甚重,各处帐目便不能去收取,乃寄书回家,叫父亲方廷来店管帐。此时,施明却有两月未到方廿五店内,一闻其病,遂往店中来看其病。廿五曰:“贱疾久缠,日夜思兄,少叙心话。今日得见,实是万幸!”施明曰:“有何心话,但说不妨。”廿五曰:“小弟此病除是兄肯医救,方能安痊。不然不可救矣!”施明曰:“小人原不知医,如何能救?”廿五曰:“只兄肯救,其病不难。”施明曰:“但我干得的事,无不尽心,况且执事常常照顾小人生意,恩德非小,岂有不从之理!”廿五曰:“感兄肯救贱疾,权奉白银十两为开手谢仪。待病安痊,还当厚谢。”施明曰:“小人本不知病体,怎敢受此银子?”廿五曰:“尔只欢喜受过,我方敢说病症。”施明乃拜而受之。廿五即下床跪曰:“我病非为别的,只因相接令政,妄想成此症候,心中不能放下。公肯惠赐一宵衾枕,则虚火自消,始可服药。”明思之良久,乃徐应曰:“我心固不敢辞,但不知房下意思如何?”廿五曰:“兄既不弃,谅令政亦必从夫。”施明曰:“我试归家达之。”
施明到家,佯为不悦之色,默坐不语。江氏向前问曰:尔往日回来欢天喜地,今日何事烦恼?”施明曰:“今日有一事难对尔说。”江氏曰:“夫妇一体,说之何妨?”施明曰:“今早我去看方客人病,他说只为爱上你不得相见,故染此相思病症。要你同宿一宵,方可救得。已奉纹银十两在此。我念主顾,一时误许了他,但未知你意何如?”江氏曰:“方客官本是个少年君子,且得他照顾甚多,今日病危,救他亦是一场阴骘。况他尽礼求合,原非妄自行奸。你既有心,我当从命。”施明得了妻之言,遂往方店报知,约定今宵相会。廿五得了约期,心中不胜欢喜,病遂减去一半,只得日晚,便去成亲。谁想到晚,适逢父亲方廷家中到了,廿五不敢离身,遂失其约。施明是夜往别处去了。江氏在家修饰晚妆,明烛整馔,专候方客。等到二更,遂倚门悬望。对门有一漆匠甘燃,乃福州人,窥见江氏,遂暗藏一把刀,向前戏之曰:“更阑夜静,娘子倚门等甚相交的?”江氏曰:“守我官人,你休胡说。”随即进去。甘燃即跟到房内,笑曰:“你丈夫今晚在大洲耍去了,断不回来。我今来陪你同宿一宵,永不敢忘大恩。”江氏大骂曰:“死畜生敢如此大胆!明日官人回来,决不轻放过你!”甘燃曰:“你不从我,我便杀你!”江氏曰:“你杀来我看!”甘燃恨其不从,遂将江氏一刀砍死,割落头来,走出门前。燃素恨叶乾不肯把棺材赊与他埋父,遂把头吊在叶乾门首铺上。叶乾早上起来大惊,忙取其头丢在后园井中,寂无人知。及到次早时候,施明归家,见妻被杀,头亦不见,大哭大恨,遂往廿五店中哭曰:“你心这等狠毒,要我妻子救命,缘何把她杀死,头亦不留?”廿五全不知情,连忙辩曰:“我昨晚因家父到了,相陪至今,并未曾往你家去,奈何冤屈杀人?”方廷亦辩曰:“小儿昨夜伴我,顷刻未离左右,怎么说他杀尔妻子?”施明大骂曰:“必是你这老贼,恨子因我妻致病,故杀我妻,以绝子之妄想!”遂写状往邵太爷处去告:
告状人施明,系邵武县人,告为活杀妻命事。淫恶方廿五,嫖赌飘荡,窥妻姿色,无计成奸,积思成病。伊父方廷,深怀忿恨,本月十九夜,挟刀瞰身出外,潜入妻房,砍头匿无踪迹。乞天究还妻头,断恶填命。激切上告。方廷闻告,心中十分忧虑,深责廿五曰:“尔不能务本,又不能保身,今又累及为父,你心何安?施明告此大状,尔将何以对理?”廿五被父大骂,乃不得已,只得带病入府诉状。诉状:
客人方廿五,系浙江开化人,诉为辨冤事。痛身孤客,病害相思,用银十两,买施明妻江氏救病,约以夜会,尚未出门,适父方廷远到,未敢赴约。当夜明妻不知何人砍死,盗去头首,嫁祸身父。哭思子买奸情,岂容父识?奸情既遂,安忍杀人?恳洞烛冤情,生死感恩。叩诉。邵府尊准了方廿五诉词,遂出牌拘原、被告赴审。施明曰:“我妻从来无有外交,左右邻里人人通知,只因廿五贪妻成病,将银十两私求买奸,妻身既污,妻命又丧,妻首无存,非廿五恨杀我妻,必方廷怀怨下此毒手,安能推得他人?”廿五亦曰:“我若恨杀他妻子,当在未遂谋之先。今既明白将银尔夫妇,何故又去杀她?况此私情,我父初到,怎得遽知?杀尔妻者,必是仇人。”邵府尊乃究左右邻人,众干证皆曰:“此妇素无外交,不知何人杀死。即廿五买奸之情,当初亦只施明自知,他人全未识得。”邵府尊曰:“此妇平素既是平生清洁,又无外交,独廿五买奸,必是廿五害她性命。好将头来还他,免得受刑。”廿五泣曰:“他人杀死他妻子,我哪里去讨头来还他?”邵府尊曰:“你不招认,叫将夹棍夹起来!”廿五死也不认。邵府尊曰:“且将监候再问。”
到了一载,适杨大巡委郭四府清理刑狱,方廷乃置酒邀施明饮曰:“我儿与尔平素相好,决不忍害你令政!今你令政死者不能复生,不如择个上等的女子,我出礼银与你续弦,你去府中递一息状,放我儿子出来也罢!”施明应允,果到府递息状。适郭爷到堂,传众囚去审。“见施明息辞,遂不许息,乃曰:“人命至重,何可容息?我当为尔鞫问明白!”即发牌拘其邻右问曰:“妇人平生不与人通情,独许廿五买奸,则杀之者必廿五也,定拟填命!”即将廿五重打三十收监。随差皂隶周泮曰:“尔去街上密访,看有谁人说廿五死罪冤枉,即拘来见我。”周泮上街去,见人人皆云:“此妇被杀不明,又失去了头,若谓非廿五杀他,彼夜又无他人,着实可疑可怪。”甘燃有一徒弟问曰:“廿五问成死罪,不知当否?”甘燃喝曰:“莫管闲事,只管做你的漆,世上屈了多少人?”周泮听得甘燃骂徒弟,即把甘燃拿见郭爷。郭爷遂命周泮取重夹棍过来,将甘燃夹起,大骂曰:“施明妻子分明是你强奸不从,杀伤其命,砍去其头,你好从实招来!”甘燃硬受其刑,口叫平白冤枉。郭爷曰:“方廿五不合买奸,我故打他三十,岂真问他填命?你今快把妇人头交出。不然活活夹死你!”甘燃情知理亏,又受刑不过,只得招曰:“委实当初是我见她倚门待人,我不合持刀赶去调奸不从,因此杀了。其头彼时挂在叶乾铺上,后不知丢了何处。”
郭爷即差周泮,拘得叶乾来审曰:“去年七月十九夜,甘燃杀死施明妻子,将头挂在你的铺上,你埋在何处,从实说来,好问甘燃死罪。”叶乾见说甘燃杀人,与己无干,一时忘记自己谋死方澜,尸首亦丢在古井,遂直应曰:“当日清晨,见一妇人头吊着铺上,恐有祸患,悄悄丢在后园古井。”郭爷遂差仵作下井取头。不想先取一副头骨,后取一副全尸,一齐回报郭爷。郭爷见了,先验施明妻头明白,后问叶乾曰:“此全尸必定是尔谋杀的。果是何州、何府人氏?何年、何月、何日下手?一一招来,免受刑法!”叶乾心亏,晓得冤债来到,便一直招认曰:“前年三月间,开化缎客方澜,黑夜挑两担罗缎到我店中,当时不合将他谋杀,弃尸古井。”廿五听说,大哭曰:“方澜是小的至亲叔子,拿我父本银二百余两出贩罗缎,不知死在何处,今日方知明白。”廿五磕头谢郭爷日:“因究江氏之死,得见叔父之尸;江氏之冤得明,叔父之仇亦报。固是天理昭彰,实谢老爷神明!”郭爷遂将甘燃、叶乾各打四十,上了长板,秋后处决。叶乾家财追给方廿五变卖,甘燃家财追给施明娶妻。廿五不合将银买奸,误伤人命,减一等罚谷五十石入官。余皆免究。判曰:
色、财人所同欲,一贪便坏法绳。故财示苟得之戒,而色谨非礼之求。今叶乾财利迷心,凶狠存性。瞰客人方澜夜至无人,见其罗缎价重,遂行毒酒,缢死其身,遗尸古井。情发于江氏之头,实天理之不容昧也。斩罪奚疑?甘燃身为漆匠,不思色非己者休淫,乃于暮夜妄思江氏之容,持刀挟奸。恨其不从,即砍其头,而置之叶乾之门。此盖欲贻祸报私仇,而思逃己实罪也。如此枭恶强奸固不可赦,而杀命犹当重刑。方廿五不合买奸伤人之命,施明不合卖奸以致妻之亡,各宜杖惩供罪。
鳄渚究陈起谋命
鳄渚究陈起谋命
潮州府东门巷有一宦家姓陈人家,世代仕宦,子弟皆膏粱纨绔,不谙世事,故后其家零替,而骄奢武纵之风不能顿革,专一结交四方游籍、枪棒戏术之辈,饮酒宿娼,走马射箭,赌博围棋,无所不为。
时有陈伟,乃陈白沙之嫡孙,闻得家中子弟俱不守先人规矩,败坏门风,一日遇祠堂祭祖,合族皆在,遂叫众少辈向前责之曰:“我家世代非寻常阀阅,皆祖德父功,刻苦之所延留以裕后昆者也。为宜尔辈世守其清规,庶几光前裕后。近访尔辈今日皆结交无籍,放辟邪侈,无所不为。白沙公当日怎么操修,方得个配享成此令名!今日尔们这等无耻,为宜速改前非,方是我陈氏子孙!倘再稔恶不悛,小则祠堂重治,大则送官不赦!”众子弟闻言,一齐跪下禀曰:“不肖,一时为邪人所惑,遂成此不讳之名以激怒宗长。今既洞闻法训,敢不毅然更新。但吾辈之所为皆此守祠家人陈春之子陈起、陈趋之所导引,望宗长亦要训治他一番。”陈伟曰:“尔等且去,我言不再,无为说而不绎,从而不改。”陈氏诸子弟得伟之训,皆改恶从善去了。
陈伟复叫陈起、陈趋过来,大骂曰:“你本仆隶下人,我着尔父在此看守祠堂,穿衣食租无所事事,亦尽够了。怎么勾引无籍、卖药教头,哄弄我家诸子弟习此异端,恣酒撒泼,无所不为,是何道理?”叫取粗板过来,每人重责二十,以戒将来。两人受打皆曰:“此俱众大叔之所好为,小人怎么谏阻得他住?”陈伟曰:“你还争辩,活活打死你这奴才!”喝之令退。自后陈趋奋然改行,便为良仆。只有陈起不悛,背地怨怒陈伟,说道:“世间海阔天高,哪里安我不得?只你陈家有些饭吃、有些衣穿?我有这等勇力,这等武艺,还要做些事业未定!岂肯甘心为人仆乎?”即飘然出门,欲往大帽山塞去结党造反。去心如箭,不觉忘记带了盘缠,行了半日之路,手软脚倦,腹中饥馁,不能前进。
行至秦岭,坐在路旁歇息。忽见一卖糕者,亦潮州东门外人,叫做郑明,来至身边。陈起遂把饥饿苦情告诉他一遍。郑明念其同处,遂取数片糕与他充饥。起再三拜谢活命之恩。郑明曰:“此是什么大事,穷途逆旅,同行同命,我身上尚有几两碎银,还供得你两日。你且随我作伴,早晚供给吃我的。若他日或有相会,你休忘我便是。”起深感谢,相将行至秦岭下一蔡姓酒店,同时歇宿。郑明又买酒同吃,现出碎银三两在前。起心便思量:“此去大帽山尚有半月路程,无盘缠怎么去得?”遂对明曰:“今日承兄厚意,谢不能尽。但我去赣州有半月路程,尊兄碎银肯把几钱借我做盘缠何如?”郑明曰:“小弟只有两方银子,要作本钱,不敢奉命。”陈起见其不肯,笑曰:“我是戏言,得食足矣!何敢过望?”遂同睡到半夜后,郑明起来做饭,饭熟呼起同食,食毕同行,天尚未晓,两人缓缓而行。乃相将行到鳄渚,深不可测,起便动不良之心,即将郑明推下水中,登时淹死于渚内,乃打开糕担,内取出碎银三两,弃其糕担,一直走了。走至前途十里,天还未亮,有一韩文公庙庭,起入内少歇片时,日光渐出。起举目一看,只见庙前池中,恍若郑明在水中挣命,心下十分着惊,向前一看,寂无动静,遂取地下土块,书于庙中粉壁上曰:
我因家主赶,吃你饭数碗。
今日你下水,盘缠借三两。
书罢于壁,遂行至庙庭,走到蓝关十里铺酒店歇息。此时,郭爷正在程乡查盘海舡,回来亦行到韩文公庙边,忽然风雨大作,不能前进,乃止于庙中躲雨。散步而行,忽见壁上有此四句诗。郭爷心中疑曰:“此字却是方才写的,点画明白,人去想亦未远。必有奸谋。”欲究地方,又值天晚旷野并无人迹。郭爷看雨止了欲行,众人役皆禀曰:“天黑无光,不如明日早行。”乃宿于庙。是日,郑明之弟郑诚,自乡卖糕而归。路闻鳄渚有卖糕者被谋死,连忙奔到渚边,果见哥哥糕担丢在那里,即放声大哭曰:“此我哥糕担也。奈何被人谋死,连尸也不见了?”遂赶至前面,要往府中去告。只见郭爷正在庙中起马,遂写状赴庙中告曰:
告状人郑诚,系海阳东隅人。告为剿贼捞尸事。兄郑明卖糕度活,攒银数两在身,资赡糖本。本月初七,担糕行至鳄渚,突被恶贼谋杀。尸骸不见,财本一空,止遗糕担,现在道旁作证。窃思路当要津,白昼杀人,地方大变。恳天殄贼究尸,生死衔恩。上告。
郭爷看了状词,乃曰:“此正是壁上题诗的人谋死你兄。其尸必在渚中。”即差步兵尹祚、陆加,去拿鳄渚两党里来究。渚东党里王化曰:“谋人在渚西,与我渚东无干。那边是大路。”渚西党里翁杰被步兵拿住,不得不到官来辩,乃具词诉曰:诉状人翁杰,系海阳八都人,诉为分豁事。身充党里,遵守明文,乡户各守法度,寂无反人容隐地方,咸称道不拾遗。今本月初七清晨,鳄渚路旁,遗有糕担,绝无人踪。郑诚便认是伊兄故物,捏告爷台。大路往过来续,剧贼胡容肆恶?执存物,究遗尸,焉知别处谋死?青天电烛,苦情哀诉。
郭爷一见翁杰诉词,遂大骂曰:“尔为渚西党里,倘有谋人贼情,地方即当救护迫赶。今乃袖手旁观,玩法不理,又不告官星明。纵非知情,亦难容恕!”翁杰曰:“小人住居离渚三里,即有谋害,路远亦不闻声。今早正欲来诉,已蒙爷台拘提。小人实不知情,望乞爷爷恩宥。”郑诚曰:“谋兄贼人实在渚西,只是党里容隐,不肯吐出真情。”郭爷乃取夹棍,把翁杰夹起。翁杰哭曰:“小的地方本是无贼,安敢妄报有贼,害人性命?即杀死小的,亦只枉屈。”郭爷曰:“尔兄往来常宿哪里?”郑诚曰:“小的哥子常宿秦岭下蔡家酒店。此去只隔十五里田地。”郭爷即差尹祚前去蔡家酒店,拿得蔡清来到。郭爷曰:“初六晚,什么人在你店中安歇?”蔡清曰:“一个是卖糕的郑明,小的相熟;还有一个同伙,小的只当是亲眷,一夜同时饮酒,五更吃饭同行。后来小的不知去向。”郭爷曰:“谋杀郑明必是此人!但不知他的姓名。”遂焚香往文公神前,行香再拜,祷述前情。须臾之间,只见地下一匝尘灰飞起。郭爷曰:“贼人莫非陈起乎?”遂取签决之,果为陈起。郭爷曰:“想必此贼在前途不远。”即差尹祚、陆加,星忙前途拿来。两人沿路追问,问到饶平镇,只见一人逞酒,戏舞枪棒,乃自夸曰:“我陈某今日在此显个手段,明日要上大帽山去演武。”尹祚即向前扯住曰:“阁下莫非陈起乎?”起即答曰:“执事为何知小人姓名?”陆加曰:“郭老爷闻你英雄,请你讲话。”遂绑缚了,解见郭爷。郭爷问曰:“你被主人赶逐无依,郑明好意将饭供你,你倒不思报本,反谋害他命,拿去他银子三两,连累地方。”陈起初不肯认。郭爷即呼蔡清曰:“前夜宿你店中,是此人否?”蔡清曰:“正是此人。他先与他借盘缠,后不知如何?”郭爷曰:“逆贼好欺天地!这粉壁上诗,是你明明写的,你还要强辩!”起见冤不能逃,只得招认:“昨早不合行到鳄渚,将郑明推落渚中,夺其碎银三两。情愿偿命,剩二两七钱,悉还郑诚。”郭爷以翁杰失于呈明,拟科不应。陈起谋财害命,问供填命。判曰:
审得陈起,以宦室豪奴,不安为下之分,纵恣撒泼,忿主责打,背义出逃。此诚反主忘恩,罪已不赦矣!行路匍匐,遇郑明卖糕,济其饥而活其命,此尤当没世图报者。胡乃利其银,而沉其尸于鳄渚,且自夸人不能知,公然题诗韩庙,岂知举头三尺神明。既不能掩蔡店之目,又自逞于镇上之豪。合治重刑,以伸死恨。
问石拿取劫贼
问石拿取劫贼
邵武客人龚一相,因大造黄册年分,闻广东潮州册纸甚贵,遂往江西永丰七里街,贩得毛鞭黄册纸二十担,载舡往潮州去卖。一日,已至潮州,离城五里海湾处泊宿。时夜二鼓前后,并无舡伴。不想有潮州惯贼竹青看见,遂转城中,纠得伙伴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带领凶党二十余人,明火执仗,走到舡中,将册纸尽数劫去。明日清晨,即上与海阳诸纸铺兑银去了。龚一相躲在舡舵底下,天明辞了舡家,入府做状,到郭爷府中去告。
告状:
客人龚一相,系福建邵武人,告为打劫册纸事。身贩册纸二十担,上潮州发卖。本月十七夜,天黑海湾泊宿。不料地方纵贼,时至半夜,盗贼三十余人,蜂拥入舡,明火持仗,白白动去册纸一空。哭思财命相连,财去命绝。恳天究贼、究财,不致异身流落,万代感恩。上告。郭爷看了状词,遂问客人曰:“尔这纸乃是无头状子,教我哪里代尔拿人?”龚一相曰:“小的揭债买得二十担发卖,指望攒得分厘,归家供养老小。谁知一旦被劫,小的无计活命了。”郭爷曰:“我与尔准下状辞在此,尔权在店俟候。”郭爷即差四个捕盗,遍城去访。访至城南门外,只见一个挑五六把册纸在那里卖。捕盗即连人带得来见郭爷。郭爷问曰:“尔是哪里人氏?纸从何来?”其人曰:“小的海湾人氏,姓胡名桂。”郭爷曰:“叫那龚客人来看纸。”皂隶叫得龚客人到府。郭爷问曰:“此纸是你的不是?”一相曰:“此纸正是小人的,但是裁去了印记。”郭爷叫把胡枉夹起:“你怎么劫了客人的纸,敢来城外发卖?”胡桂曰:“小的家中只一老母,小的又是跛了一足,怎么能劫得他纸?”郭爷曰:“尔非劫他的,是哪里来的?直直说来,饶了你夹!”胡桂曰:“小的早上海湾挑水,见遗纸数把在地,拾得归家。母家看见有印,叫小的裁去了印,拿在此处买几升米,归去养母。全不知是客人被劫的。”郭爷曰:“且把监起,拿到真贼放尔!”胡桂哭曰:“监死小的不打紧,饿死了老母。”郭爷曰:“这倒是个孝子,尽孝必不为不义。且放他归去,明日贼来扳你,那时决不相饶。”胡桂得放归家去了。
郭爷思忖:“这纸怎么计较得出。”乃问龚一相曰:“你舡边有些什么物事?”龚一相曰:“舡边只有个石头,在那里系舡。”郭爷曰:“这必石片知风。”遂发民夫数十,走到海湾,去抬那石片,入府审问。众皂隶听得,莫不私相笑曰:“我们老爷又不颠狂,叫人去抬石头,终不然那石头会说话乎?”民夫在海湾抬得石头入府,哄动潮州一府,城内、城外俱来看郭爷问石头官事。但见府内百姓,挨肩接踵,塞满衙内。皂隶呵叱使去。郭爷叫人开两门,放他进来。郭爷乃起身问石曰:“龚一相纸被贼劫去,分明是尔知情,你可详细报来。”三问而石不能言,乃叫:“皂隶将石打二十,再问。”皂隶将石来打,众皆哗然,笑将起来。郭爷怒曰:“我这里理辞讼,尔都来笑我,是何体面!”喝:“皂隶,把头门、二门,都与我闭上!”众人看见闭门,都慌了手脚。郭爷问曰:“尔这伙狗才,官长面前哗然大笑,本该问你重罪,尔今是愿罚,还是愿打?”众禀曰:“小的情愿罚。”郭爷曰:“无事入公门,各罚绵纸一刀,将簿下去,俱填了名姓、地方。”郭爷吩咐,俱放他去了。郭爷曰:“且把石头收监,”不一时间,只见众人俱来纳纸。须臾,满城纸铺,纸俱买尽。郭爷既见了这许多纸,想客人纸亦必在内,遂唤龚一相来认纸。一相将纸细看,内中有七刀纸是客人的,余皆不是。郭爷遂将先前胡桂的纸来比,果是一样,但尾上亦去了印记。郭爷即问纳纸的曰:“你这纸哪铺买来的?”其人曰:“小的纸,是城南门首谢惠铺中买来的。”郭爷即差皂隶尹和,去南门勾得谢惠到府。问曰:“你这纸是什么客人卖与你的?”谢惠曰:“是城外十里铺竹青,挑来卖与小的。”郭爷即吩咐:“纳纸众人,俱各领得纸回。我这里因要认赃,哪里要罚你。”众人俱磕头领纸归去。
郭爷止留谢惠对词。周和即到十里铺,锁得竹青到。郭爷骂曰:“尔这贼骨,怎么纠党,劫去龚一相册纸二十担?”竹青曰:“小的上澄海买盐去了,今日才归,哪里晓得劫人的纸?”郭爷曰:“这纸是哪个卖的?”竹青曰:“小的不知。”谢惠曰:“尔前日早上,挑四担纸在我铺内,止兑去价钱一半,今日不认!”竹青见谢惠硬证,又见册纸是实,遂低头认罪,招曰:“不合本月十七夜,见纸舡独泊海湾,即时纠聚同党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三十七人,劫去册纸二十担。在于胡桂屋后分赃,遗落八刀失取。十八早挑四担,兑于谢铺,收银五两是实。”郭爷即差步兵数十,押竹青同到各地方,将三十七人一齐拿至府中。将册纸悉追还龚一相前去发卖。龚一相拜谢,领纸去讫。谢惠亦释放回店。遂把竹青等每人重打八十,上了长板。各拟大辟,不时处决。判曰:
苟非所有,虽一毫莫取,况行劫乎!竹青等贼性贪残,立心狠毒。群居而言不及义,聚党而惟欲骗人。恶穿窬之无大获,图明火之可多求。四方到处,不知奸淫屠戮多少平民。不思海湾孤客,难可黑夜欺谋罄检烹分,谢铺明卖。若非问石而探奸,易克纸来而赃现。强盗不分首从,各科大辟无疑。
金簪究出劫财案
金簪究出劫财案
潮阳县七都高坪坂有一富户,姓魏名仁。家中有一女琼英,年方二八。男家约定,十月初一完亲。魏乃谓妻李氏曰:“亲家书来,约十月初一日归亲。今已七月到了。我明日到府内去买些绫罗缎匹,换得几两金子,归来打发女儿。”李氏曰:“此也是时候,尔可作速去来。”晚间乃收拾纹银六十余两,用包袱展起。
清早吃饭,起身入府,行至海亭埂上,看看日子,赶店不上,只见一人挑酒路上卖。魏仁口渴肚饥,即叫住与他买吃。身上又无零碎银,乃展开包袱,取银一分,与他买酒。不觉被一短路劫贼周灵看见。魏仁吃罢酒,背了包袱,往前忙行。行到十里,有一松林,前后无人,周灵即走在后面,一刀把魏仁砍死,取了包袱。又见魏仁头上有一根镏银金簪,极是奇巧,亦拔之而去。弃尸林下。
后有四五个过路客人,见死尸杀在地上,吃了一惊,连忙走去。走到前途,只见秦岭朱巡检,带有十数名弓兵来到。客人即禀曰:“后面松林下,谋死一人,暴尸在地。乞老爷着落地方,收贮尸首,擒捉劫贼。庶使尸不朽烂,地方不遭连累。”朱巡检得知,即差弓兵蒋深、孟杞,前去看探。二人走到林中,果见尸横在地,贼已无踪。只见一后生挑酒来到,蒋深与他买酒止渴。其人曰:“我酒已卖尽了。”孟杞曰:“你不把酒卖我?尔在此谋死了人,就拿你去见老爷!”其人曰:“人在哪里?”蒋深曰:“这里不是。”其人一看,连忙叹曰:“此人先在海亭埂上,与我买酒。我亲见他包袱内有五六十两纹银,怎么被人杀了?”蒋深曰:“你果真见?”其人曰:“不多时前还买我酒吃。”蒋深曰:“你既知得,且请你去见老爷。”二弓兵即把其人扭到朱巡检面前,禀道:“林内杀人,此人知情。”朱巡检曰:“既是此人知情,叫绑了。”即时解到府中,来见郭爷。郭爷问曰:“你是哪里人氏,怎么在林中谋人?”其人曰:“小的东门口戴恩,素年卖酒营生。父亲店中卖酒,小的挑酒四乡去卖。今日挑酒在海亭埂上,遇见一客人与小的买酒。展开包袱,取银一分买酒,内有纹银五六十两。不知后来甚人谋死他在松林内。小的挑担转来,遇见这两个弓兵,强要与小的买。小的酒已卖尽了,怪小的不肯卖酒,便扭小的做贼。小的若是贼人谋了银子,惟恐不能逃走,又肯转至原路,又肯说出行迹?”郭爷曰:“与你无干,你且出去。”
郭爷遂吩咐朱巡检,前去着落地方,收贮死尸,密访贼人来报。谁想那贼人周灵,既谋了魏仁,遂将十两纹银,在海阳南门交结一个小唱,名唤习翠儿,约年二八,十分美丽,善能弹唱,人人爱之,不啻美姬。那翠儿与周灵时常往来饮酒,见周灵头上一根镏银金簪,遂抽去插在头上。时有城中两个帮闲谢良、阴顺,原亦与翠儿相厚。及见她头上那根金簪,遂问曰:“谁人送与你的?”翠儿初然不认。谢良再三询究,翠儿报说:“是相交周灵哥送我的。”谢良一向嫌他占了他小唱,常要摆布他无由。及见金簪,即对阴顺曰:“此贼今日死在我手中了!”遂到魏家,去见魏仁之子魏承诏,曰:“前月我将镏银金簪与你令尊换了二两银子。今日我见戴在小唱习翠儿头上。我后查考,却是周灵送她。论此原故,令尊莫非周灵谋死乎?”魏承诏一闻谢良之报,即大哭曰:“吾父身死财散,坑我姊妹母子三人无依。幸公指教,冤有可伸,仇有可报矣!”谢良曰:“我时报知,千万不要下我名字。”魏承诏即取钱,谢了谢良,随即写状赴府哀告:
告状人魏承诏,系潮阳县五都人,告为谋财杀父事。惯贼周灵,素行谋劫,虎噬一方。本月十二日,父带纹银六十两,只身入府,买办嫁妹奁仪。不料贼恶蓦见,跟至深林,砍杀父命,银两整夺,拔去头上镏银金簪一根。小唱习翠儿现插可证。窃思盗赃既出,谋命显然。乞严究贼追赃,民得安生。哀告。
郭爷见了状词,即时出牌,差捕盗闵旺到南门捉拿。果见周灵同小唱正在那里饮酒、弹唱。走到酒店,就把二人锁了,带见郭爷。周灵见拿,便想此是谢良见他包了翠儿,来陷害他。遂写诉状,向郭爷诉:
告状人周灵,系海阳南隅人,诉为扳陷事。淫恶谢良,帮奸小唱习翠,妒身分爱,冤因习翠换身金簪。良捏谋人所得,妄报魏承诏,扳身谋杀伊父。窃思金簪妻幼嫁仪,安得独良博换。仇淫陷命,指物证谋。平空天黑,情惨莫伸。恳恩哀诉。
郭爷看了周灵诉词,遂并提魏承诏一干人来审。先呼小唱问曰:“金簪是周灵送你的,还是你换的?”习翠曰:“是周灵送的。”郭爷再问周灵曰:“尔金簪从何得来?”周灵曰:“是小的妻子,幼年嫁来插戴的。”郭爷又问魏承诏曰:“尔父金簪是从何来的?”魏承诏曰:“小的金簪是谢良前月拿来,与父亲换银子的。当时换去二两五钱银子。”郭爷问谢良曰:“尔在何处得此金簪?”谢良曰:“小人是城东胡银匠,打与妻子插的。因家中无食用,故将前去换银使用。”郭爷叫拿胡银匠到此。民壮时真即往东门拿得胡银匠来到。郭爷即取金簪与他观看,问曰:“此是你几时打的?”胡匠曰:“这是前年小的为谢家娘子打的,得他工银一钱。头内还有一胡字在上。”郭爷接来观看,果见一胡字。乃取周灵向前,叫将夹棍过来,把周灵夹起,重敲一百。灵初不认,强辩曰:“委的是小的妻子的。”郭爷曰:“去拿他妻子来问。”时真走到南门,问周灵家属。地方说:“灵有家,倒不去打劫他。自幼我见他只一人,哪里有家?”时真连忙转来回话。郭爷曰:“这等刁奴才,着实与我夹死他!”皂隶再将重夹棍夹起。周灵受刑不过,只得供招,说道:“灵不合在海埂上,遇见魏仁取银买酒,见他包袱财物,随跟至松林,用刀劈死,夺去银六十五两、金簪一根。所供是实。”郭爷叫时真押周灵前去取赃。即在周灵卧房内,掘出金银二包,约重二百余两,俱送到郭爷台下。郭爷叫魏承诏前来认赃,承诏开了银包,拣出纹银六十三两,折去二两。郭爷曰:“还有二两哪里去了?”周灵曰:“买酒请小唱花费了。”郭爷叫:”那包把二两凑他。”叫魏承诏领去。承诏拜谢归去,却将余银收寄官库。谢良虽为争风,所报是实,赏银一两。小唱赶出不问。周灵谋人罪重,即时枭首示众。判曰:
审得周灵,以海阳惯贼,不务生营,专务匿林短路为生。遇孤客则必行劫,见财利则必操戈。幽僻山窠,不知杀害多少性命。五更半夜,不知戕谋几许生灵。海亭遇魏仁买酒,松林劫包袱挥刀。若非小唱争风,安得金簪出世。谢良口报,胡匠面呈,此虽天理不容,是亦冤魂不散也。六十余银给还原主。一刀两段,以儆奸贪。
双头鱼杀命
双头鱼杀命
惠来县有一舡艄,姓高名寿,专一驾舡海上,装载往来客人、货物。一日,来至海口,搭一徽州黟县客人武元名,往广州府买白藤、沉香。有银一皮箱,重有八百余两,家人打发岸上先去了。舡上只是己与舡家两个,并无他人。一日来至澄海,舡家见他银子重大,久欲谋害,思量只难下手。元名恐人暗算,只在舱内,亦不轻出。行了数日,将到广城,时夜月明如昼,水天一色。高寿见上下无舡往来,可以下手。遂绐之曰:“武客人快出来,快出来!此处怎么一个大鱼有两个头?真是怪异之事。”元名一时忘记防备,不觉伸出头在舱外。高寿即入舱内,向后一托,元名后轻前重,不觉堕入水中。可怜万里孤身客,化作茫茫海底尘。
高寿既谋了武元名银子,遂驾舡归到惠来,将舡卖与别人去撑。遂挑得客人许多银子,往长平村,买一所小小房子,种些田地。过了一年,遂用客人银子,娶一妻子李氏在家。再过一年,生一子,十分聪慧。渐渐将银把近方田业,买得六七石粮。又将百数两银,造起大屋。儿子七岁读书,先生取名高达。既从师以后,日就月将,遂有儒者气象。年至十三,提学来考,遂入惠来县学。高寿与他娶王氏为妻。自是高寿得了客人之银,家道渐成富饶,心中思忖:“不如请和尚作几日功果,超度他上升也罢。”遂对李氏说:“我向在海上驾舡遭风,溺死多少客人,可怜游魂沉于水内,我今思亦得他舡钱用,今请些和尚来做几日功果,超度他,亦显我等一点好心。”李氏听夫之说,遂整斋素,高寿即到北慈寺请得和尚万大、惠汪、如海诸僧,来家做三日三夜功德。夜放海灯,意旨簿上,即写客人武元名打头。功果圆满,将经钱打发了众僧归寺。不想高寿做此功果,本为超度武元名,谁想阴阳怕懵懂,一番叮嘱,一番祸生。高达本是武元名恨气未散,就在他家出身。一向性格温存,孝顺父母。及至功课做完,高达若有鬼神差使,时年已十八岁,遂私自在铁铺打了一把尖刀,藏在身上。几度与父母同时说话,陡然举刀就要杀死父亲。被母看见,便喝开了。自后日日如此,父若提防不及,刀便加身。高寿乃对李氏曰:“达儿不知害甚心癫,怎么拿刀在身,只是要赶杀我,这是何意?”李氏曰:“待他学中归来,我问他是什么心病,好叫医士与他医治。莫致日久,遂成癫疾。”
及至晚高达归来,李氏叫在身边问曰:“你又不疯不癫,怎敢持刀杀父,是何道理?”高达曰:“儿颇读书半行,寄迹黉门,怎敢行此不韪之事?”刚才说犹未了,达复拔刀,恨恨口中,要杀老贼。母亲忙来挡住。高达径自走入学中去了。高寿乃与李氏商议曰:“明日我去告诉学里师父,叫他惩治他一二,使他知所儆戒。”李氏说:“明早你可去来。”
高寿次日乃穿了礼服,径到学中去。见邹教官说道:“小儿高达不知为甚缘故,一把尖刀常常佩在身上,不时要杀老拙。霎时小儿在此,万望师尊训诲他一二。”邹教官曰:“谨领教。”高寿辞别归来。饭后,高达入斋作揖,邹教官叫达上前问曰:“诗言,‘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自古在家尽孝,在国尽忠,尔今已附籍仕途,怎么身佩尖刀,日日赶杀父亲,干此逆天大罪,是何道理?”高达曰:“门生读书知礼,况且天堂父母,瞽瞍百般害舜,舜皆逆来顺受。门生虽不能学舜,焉敢持刀杀父老?父年来老悖,师傅不要认真。”邹师傅曰:“我固知尔不干此事。”言罢归家,好好一团和气。过了数日,依旧持刀把父来杀。遇得父无走处,连忙呼李氏来救命。李氏一出,达即走了。一日,父在路看田水,达归遇见,即持刀赶二三里地,口口只要杀死老贼方休。高寿舍命逃归,忙叫李氏:“你养得这好儿子!今日路上,若我走得不快,几乎丧于你儿子之手。这样畜生,我今不要他了。明日写状入府去,送了他性命。免得如此受他怄气!”迨至天明,直入府中,即写状郭爷处去告:告状人高寿,系惠来县四都民。告为逆子杀父事。贫事家业,生子高达,年历一十八岁,附名县学。不料心非癫痫,每每持刀赶杀,作此凶残。似此忤逆不孝,不认一本天亲,明理而敢为悖礼,至亲而忍于戕亲。乞台斧断,诛此凶人,庶不罹于利刃。望光哀告。
郭爷接了高寿状辞,详细看罢,乃问寿曰:“世间有此不孝之子,持刀杀你,身亲陷于大逆乎?况尔子又是县学秀才,非以下愚辈之人,必你别有大不是处,此子乃敢如此无礼。”高寿曰:“小的上无多男,下无多女,单生此一子。从小教他读书,十六与他婚配。不知此子不认亲父,刀不离身,遇则赶杀。望乞爷爷代小的治此不孝之子。死生感恩!”郭爷审了高寿口词,即出牌,差皂隶拘得高达来到。郭爷曰:“子杀父无刑,尔知之乎?”高达曰:“公祖老爷何出此言也?”郭爷曰:“尔为人子,又是学中生员,怎么不思尽孝,持刀杀父。当得何罪?”高达口诉曰:
诉状生员高达,系惠来县学。诉为剖冤事。达名仕籍,幼习圣贤,稔知忠孝,朝夕事奉二亲,罔敢一毫有缺。祸因父请山僧,超度海魂三日。事散陡心昏惑,持刀逐父,如在梦中。一时醒来,悔死无及。父怒送台,甘心认死。乞爷推情,死生感激。上诉。
郭爷听罢诉词,遂唤高寿前来对理。高寿见子即骂曰: “狼虎亦不食亲,尔今常时杀父,是何道理?”郭爷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的时常佩刀赶杀亲父,该得何罪?”高达曰:“就是愚人亦知父母,小的忝居学校,岂不知天伦而妄行不义乎?止因老父心癫,见身棺中未归,遂怀忌心,疑小的不孝,遂告爷台。乞爷重责小的,庶老父心安。”郭爷听了高达言辞,心忖此子原无不孝,怎么高寿告子不孝?郭爷乃叫高达前来曰:“我本不该责你,看你父亲分上,打你十板,权免父怨。”叫皂隶取棍过来,将高达打了十板,发放回去。高达拜谢郭爷训诲之恩,正待起身,又将父亲扭住,叫:“快取刀把这老贼杀了!”郭爷一喝,高达茫然自失。郭爷心想,此必前世冤仇。遂命将他父、子各监一处再问。郭爷思忖一夜,说道:“子杀父者虽有,未闻以生员明理之人,而持刀平白杀父者。今高达赶杀高寿之事,必有莫大冤枉。明日必要去叩问城隍,便知端的。”及至天明,遂到城隍殿内去行香。将高达杀高寿之事,详祷于神。郭爷遂去了府中政事,一连在庙宿了三日夜,并无报应。及至三日五更之时,郭爷假寐于案上,似有人耳边说话,说道:“若要究子杀父之情由,你去问双头鱼之事,便知缘故。”郭爷得知于心,遂挽轿回府,坐于府堂。即叫取出高寿过来。皂隶取得高寿来到,郭爷骂曰:“你这欺心奴才,你说高达是你儿子,乃是你的冤家。他今杀你,总是为那‘ 双头鱼’之事。从实招来,免得枉受刑法。”高寿见说“双头鱼”三字,心中自知做得不是,又只当郭爷晓得,遂直供曰:“小的不合二十年前,海上谋死徽州客人武元名,哄他出来看‘双头鱼’,推他落水,谋了他银子八百两。归家买田、造屋、娶妻、生子。自从前月请僧在家,做水陆道场三昼夜,超度元名。不想超度已完,子即持刀杀我,母谏不悛。所供是实。”郭爷曰:“高达即元名之前身,尔即谋死他前身,今该填他性命。”遂叫取出高达过来,郭爷曰:“尔常要杀尔父亲,我今替尔把父亲问个死罪,尔心下何如?”高达曰:“老爷问了父亲死罪,小的平日忿恨,便觉顿消。”郭爷即把高寿上了长板,收入牢内。乃吩咐高达曰:“尔归侍奉母亲;此亦生尔之父,自后监中饭食,亦当常继。”郭爷乃批数行以示。
赌博谋杀童生
赌博谋杀童生
潞安府襄垣县,有一富户霍镇周,娶妻洪氏,夫妇藉父祖之庇,田产、家资巨万,婢仆数十,只是无子,有此一点不满于心。归仁乡八都,有一蒲姓人家,虽住在乡下,亦有二百人家。其家俱习儒业。蒲之杰系是襄垣县秀才,生有二子,长蒲安邦,年十六岁,次蒲定邦,年十四岁,文章俱熟。只是家贫。杰常在县中去考,往来霍镇周家下榻。后杰带二子人县考童生,便歇于霍家。镇周夫妇见杰二子俊伟岐嶷,遂欲过继他次子定邦为嗣。杰感他厚恩,亦思家中难供他读书,遂将第二子过继镇周为嗣。后来两家情谊愈密。
一日,适值之杰有科举,要往省城赴场,家下又缺粮食,省城又少盘费,遂写借批,叫儿子安邦往镇周家去借银子。适逢镇周上县去兑钱粮,直至一更方归。定邦忙报父亲说道:“哥哥在此,久候父亲。”镇周问曰:“贤侄到此,有何说话?”安邦曰:“小侄不敢启齿。家父蒙提学,取一名科举;要到省城赴科场,家母在家,又缺口食,家父又少盘费,故着小侄专来拜上老伯,具有借批在此,问老伯借些银两。未知老伯惠然肯赐否?”镇周接过批文一看,就叫定邦:“内室取银二十两来。”秤过,连批字一并交与安邦收住。送他出门,见天甚黑,镇周曰:“你且住了,明早去归。”安邦曰:“家父望久,只借一个灯笼,让小侄归去。”定邦点得灯笼,递与哥哥,送他出门。安邦叫兄弟:“你且转去,我不要你送。”兄弟两下分别,时已二鼓。安邦只顾前行,惟恐城门闭上。但见前面有两人已在赌博回来,身上赌得罄空。一个是谷维嘉,一个是房有容。看见四顾无人,又见安邦是一小厮,急步前行,认得是霍养子之哥,猜想必在霍家去借得银子归来。谷维嘉对房有容说:“此子袖中必有银子。我和你同去,抢得他的来,再去赌博,何如?”房有容曰:“我命合该贫穷,今日本钱赌得精空,还要去抢别人的,干此昧心的事?”谷维嘉曰:“你不去干,待我去干。”谷维嘉赶上,把蒲安邦一手揪住,便打倒于地上,将袖内一搜,搜出一包银子。安邦死死扭住不放,谷维嘉即将脚踢两下,踢伤了肋,登时气绝,死于地上。谷维嘉将银打开一看,重有二十两,遂叫房有容曰:“我分一半与你。”房有容曰:“这不义之财,我是不要。”谷维嘉曰:“你不要财,明日若说出来,我便扳你同谋。”房有容曰:“你自己收拾得好,我决不发你的事!”
迨至天明,东门地方见街上打死一小厮,惧其连累,遂入县中去禀巡捕官。时典史喻文纬在巡捕,即到东门来相验。见是一个读书童生,肋下青肿有伤。吩咐地方,权时备棺木收起。一时喧嚷,即到东门来相验。见是一个读书童生。霍镇周正在忧闷,安邦昨夜一个独行,今早又听得打死童生消息,遂往东门来看,果见是老侄儿蒲安邦,遂写状往县去告。县中乃熊维学作尹,遂告曰:
告状人霍镇周,系襄垣县在城中隅人。告为劫杀事。契侄蒲安邦,年方十六,业儒为事。昨因父蒲之杰贫难赴学,遣安邦来家,借银二十两作盘费。二更独自挑灯归去,街上被人谋杀。今早地方呈首方知。街上谋人,欺官藐法,劫财杀命,冤恨黑天。乞台剿究贼情,激切上告。
镇周既递了状,遂着人往归仁乡去告诉蒲之杰。之杰正因儿子不到,已自来寻。两下撞见,家僮遂将谋死安邦事,一一说知。杰听家僮说了,痛子死于非命,登时气死于地。家僮救之,半晌方醒。星忙走到东门,见安邦已死,于棺内抱尸大哭。揭开衣服一看,肋下青肿数块。询问两边地方,俱说不知。蒲之杰来到县前,正见镇周在那里相等。两个复入县中去禀熊爷。爷见杰来禀,乃谓之曰:“昨日夜深,被贼杀死,秋元权且忍耐,待我差捕盗擒访,那时回话。”蒲之杰曰:“小儿死于非命,表兄二十两银子又被劫去。望父母千万用心追究!”周、杰二人出了县门,复到东门。周乃换过衣衾、棺椁,代杰厚殓,送之归葬。周又赠银十两,劝杰:“且去赴科场,侄儿之事,我代尔必伸此冤。”杰乃辞别镇周归家,安顿妻子,往太原下科去了。过却几日,周复入县催状。熊公见他烦琐,遂发怒曰:“此等无头公事,哪里就拿得出来!”周曰:“城内出贼,老爷不究,假使乡间有贼,老爷岂不任从他去打劫乎?”熊公见镇周把言语冲他,遂发怒,赶出不理。周乃叹曰:“世间有此呆官!杀人大事,不把关心,要他何用?”欲往府中去告。那时七月,掌刑官俱往科场,不在府县,只有提学在闲。乃亦赶太原,具状于郭爷处告:
告状人霍镇周,襄垣县人。告为究贼事。生员蒲之杰下科,缺少盘费,遣子安邦来家,借银二十赴学。执银夜归,在城东门遭贼,财命两尽。周、杰告县,县官推作无赃不理。窃思城中岂容贼居?县官小民父母!死者含冤,生者嚣罔。乞天斧断,诛贼安民,不胜激切。上告。郭爷接看状辞,吩咐镇周,讨保俟候。遂差贴身两个得力牢子冷诚、余志,径到襄垣去访。牢子不辞辛苦,漏夜来到襄垣,装做两个客人,店中饮酒。守到三鼓时分,藏起一个,一个装作醉汉,身背包袱,在那街上一步一颠。忽见前日那两个赌的,又在那里行。谷维嘉曰:“这人醉了,我去抢他包袱过来。”房有容曰:“前日为抢蒲童生二十两银子,活活被你踢死。幸亏熊爷不究。尔今又不安分,还要做这勾当!”谷维嘉曰:“我不连累尔便罢。”乃走上前,把那人包袱夺去。谁知那牢子有千钧之力,将谷维嘉一把拖翻在地。房有容正要来救,又被那牢子扭住。当喊地方,一齐出来。谷、房二人不能脱身,被两个牢子一铁链锁住。取出铜锤、铁尺,恣打一顿,说道:“前日谋死蒲安邦,劫去银两,一向拿你不着,今日郭爷差我来拿,正不得你到手,你敢又是如此行凶!”即同地方解入县中禀过熊公,收在监内。熊公自思:“这场人命,我反不能代之伸冤。其功乃出于牢子之手,甚无意思。”天明,牢子来取犯人,县中即着两名民壮,押之到省,解见郭爷。
郭爷见解上贼来到,即吩咐禁子,摆布刑具,并取霍镇周对理。郭爷问曰:“半夜抢银害命,从直招来!”谷维嘉曰:“小的店中卖酒营生,并未干甚亏心之事!”房有容曰:“小的终日卖菜,亦未知有甚谋害之事!”郭爷曰:“冷诚、余志,你怎么拿住他们!”冷诚曰:“小人二更时分,藏起一个,把一个装作醉汉,身背包袱,亦往东门街上行去。果见这一个贼便来抢我包袱,被小人一时打翻在地。这个贼人来救,又被余志走出擒获。因此拿到。”郭爷曰:“禁子取脑箍过来。”叫把二贼箍起。房有容受刑不过,哭曰:“谋死蒲安邦,全不干小人之事。”郭爷曰:“尔且从直供来。”房有容曰:“小人与谷维嘉,在赌博房赌输回来,见蒲安邦一个执灯独行。谷维嘉见他是小厮,初意只说去拖他一件衣服遮羞。小人一边止他,谷维嘉不容小人分说,上前即把蒲安邦揪住,摸他袖内有银一包,遂只抢银。安邦拚死扯住,谷维嘉不得脱,用脚连踢几下,登时气绝。又恐吓小的不要说出,若有人知,便要扳小的同谋。”郭爷曰:“尔明知情不举,但是未分财,姑从轻例。谷维嘉既抢银又害其命,仍复不悛,复夺牢子包袱,叫皂隶重打四十。”霍镇周曰:“乞爷爷追谷贼抢夺之银!”郭爷曰:“当时所谋之银,放在哪里?”谷维嘉曰:“银方入手,第二日又赌干净,毫厘无在。”郭爷劝镇周:“不必追银子也罢。”遂将谷维嘉上了长板,秋后处斩。房有容杖一百,徒三年,问发平顺驿摆站。蒲之杰闻得郭宗师代子伸冤,谨入道来拜谢。郭爷断罢,将罪人俱发回本县。判曰:
审得谷维嘉、房不容,不事农业贸易,专以赌博度日。钱归头首,债累己身。不思改心易虑,敢为戕命掳财。见安邦半夜独行,逞雄心数脚踢死。惟知劫银卖赌,浑忘人命关天。谷亲下手,大辟无疑。房不与谋,拟徒姑恕。犯人解县认罚。知县罚俸三月。
做柴混打害叔命
做柴混打害叔命
严州府寿昌县富屯街姚循,一生贩卖蜂蜜,经理家计。年至五十,发有数千家赀。娶妻陶氏,并未生育。有堂侄姚忠、姚恕,一贫如洗。兄弟二人常与人合伙,判山做柴度口。时或借叔几两银去买柴,多是白骗。但忠为人凶狠贪残,循每不理他。只有恕为人纯善,多得陶氏之意,常常有几钱银子与他做买卖。
一日,姚忠不得他叔银到手,乃哄邻舍一后生沈青,立批来与循借银五两,去与江村、常遂判山做柴。将房产三间立卖契来典。恕、忠在旁撺掇,循遂兑银五两,与沈青前去。青得银即同姚忠到江村去做柴。不觉做了数月,吃用浩大,五两之银连本也花费殆尽,只剩得有数堆柴在山上。姚恕一见,乃归,对婶陶氏说曰:“哥哥串通沈青,借得叔叔银子,终日饮酒斗头,把那本钱尽数吃了。如今止有一二两银柴在山上。若不早去盘得他柴来明白,终不然去强拆得他房屋不成?”陶氏信恕之言,即与循说知此事。循曰:“这奴才,信他不得!”就往山上去,向沈青取银。沈青曰:“待我卖柴来还。”姚循曰:“文约限定,此时谁听你胡说!”沈青曰:“我偏不还你!你去告得我来!”姚循被他冲撞,气上心来,揪住沈青,劈头便打。沈青少壮,姚循年老,当时被沈乱打一顿,遍身青肿。姚忠在旁,全不救护。及至打倒,忠故意喝退沈青,扶叔归家,忙报婶娘曰:“叔今与沈青取银,两家厮闹,我又不在,被他打伤。快叫恕去,请得郎中来医。恕听得,即请对门尹医士来家下药。姚循吃药一服,觉得气渐活转。医士放药在那里,遂自回去,叫忠好生调治。时到半夜,心中自忖:“叔有许大家柴,又无子息,叫他把些与我,分厘又不肯出。不如乘此机会,结果了他的性命。只得要沈青去偿他命。那时我不全得,亦得一半。”适逢恕厨下煎药去了,姚忠遂取铁秤锤,向顶门连锤数下。循大叫一声,登时气绝。陶氏听得丈夫喊叫,即时同恕走到房中,但丈夫已死。忠假哭说:“叔叔忍痛不过,大叫一声而死。”陶氏与恕只当是真,一边将循取棺盛殓,一边叫忠到县中去告沈青。姚忠走到县中下状:
告状人姚忠,系寿昌县四十都民籍。告为活伤叔命事。地虎沈青,借叔赡老银五两,前去买柴,过月不还。本月初三,叔上山寻取,触恶揪发,乱打重伤。身知奔救扶归,登时气绝。山邻何建面证。叔老无子,蓄银赡活,冤遭哄骗,财命两空。乞爷究恶追填,死生感激。上告。
时刘星桥在寿昌作尹,接了状词,知人命重事,即发牌拿沈与何建一干人来听审。沈青见事,即具状来诉:
诉状人沈青,系四十都民,诉为排陷事。姚忠图叔姚循银两,无由就手,哄身将房屋典出循银五两,约定卖柴交还。不料忠起歹心,将柴本尽数买酒酗费。循取不听分剖,山上扭打,并无致伤情由,医士救治已愈,天明复报循死。平空陷害,乞爷调检,冤有所伸。哀诉。
刘爷准了,遂拘医士尹文彬来审。尹文彬曰:“小的来下药时,遍身委实青肿,小人下药以后,气渐平服。不知后来为何身死?”又问何建曰:“沈青打死姚循,果是何如”?何建曰:“小的山上挑柴,见他取银角口,后两个扭打,姚忠扶得叔子归家。小的未见其死。”姚忠哭诉曰:“小的叔叔年老,沈青少壮,怎么吃得他打?因被他毒手打死。乞爷爷调尸检验。”刘爷遂唤仵作调死尸来检,果然检得遍身伤多,头顶重伤三块致命。刘爷记了伤痕,回衙即将沈青重打三十。申解上司,断其填命。
时郭爷正出巡严州。见寿昌解得人命事来到,遂取来文审单详细观看。见其死时说得不同,即问何建曰:“沈青几时相打?”何建曰:“早上相打。”又问曰:“姚循是几时身死?”何建曰:“闻得半夜身死。”郭爷取姚忠问曰:“据尔状词,说叔登时身死。据此尸单所伤,亦皆登时身死。”又问尹医士曰:“尔是几时医姚循?”尹文彬曰:“小的是下午医姚循。”郭爷又问仵作曰:“身上哪处该是致死?”仵作曰:“身上俱不伤命,只头顶三块,即时该死。”郭爷问何建曰:“姚忠、姚循家事如何?”何建曰:“姚循家财数千,姚忠兄弟贫无立锥之地。”郭爷曰:“姚氏族中,还有亲如姚忠者未有?”何建曰:“只有姚忠是至亲堂侄。”郭爷曰:“姚循明明是姚忠利其家财,趁此机会,半夜用毒手打死,图赖沈青。”即叫取夹棍。姚忠忙叫屈曰:“焉有侄肯打死亲叔,去赖他人?就是利叔家财,叔既无子,家财自是小的该得,何容犯此逆天大罪?望爷爷详情。”郭爷叫拘姚循妻子与姚忠兄弟来审。牢子即去,提得陶氏与姚恕到司。郭爷问曰:“尔夫被打几时身死?”陶氏曰:“丈夫日上服药,将已平定。待至半夜,小妇人同姚恕去厨下煎药,只听得房中丈夫大叫一声,慌忙走入房,见已绝气。彼时只有姚忠坐在身旁。想是被打疼痛不过,喊叫气绝。望爷爷作主,小妇人孤寡分上,重究沈青。”郭爷曰:“尔丈夫不是沈青打死,是你侄姚忠打死。姚忠平日待尔丈夫何如?”陶氏曰:“姚忠平日好酒撒泼,不务生理,屡遭丈夫赶逐。只有姚恕为人本分、忠厚,丈夫时常看顾他二三。”郭爷问:“据陶氏口辞,一发是姚忠打死。且把姚忠重打四十,夹起再问。若不招认,活活打死!”姚忠受刑不过,情愿招出:“身贫无倚,因思叔财难得,乘机半夜,私取铁秤锤,头顶连打三下,一时气绝是实。”郭爷笑曰:“我固知报死异时,必是姚忠打死。”遂将姚忠问成死罪。将沈青庭杖八十,问徒二年,以儆负债抗主之罪。其余干犯,俱疏释还家。陶氏财产自行管理。待到后日,姚恕送婶归山,即继姚循家业,外人不得争占。判曰:
审得姚忠二兄弟,本姚循之堂侄。循既无子,家业即该侄继。奈何忠心不良,欲速死其叔,而急利其有。即串沈青,以屋当银,后袖手旁观沈青打叔。惟恐不死,所以半夜行凶,叔命顿绝,盖欲嫁祸沈青而已,思享实利也。夫杀人者死,忠加常人一等,问拟凌迟。沈青负债不当斗殴,律拟徒罪二年。姚恕忠纯,立继陶氏为嗣。所有家业外人不得争占。
争鹅判还乡人
争鹅判还乡人
郭爷在分司,闻滕提学到省,出司去拜访。忽见街上三四人,俱在争鹅。见郭爷道过,都不回避。郭爷叫步兵带住,见了提学,遂拿争鹅者,转到司内,问曰:“你怎么两人争鹅?”其人曰:“小的即东街韩起,家养此鹅,拿出街卖,他便强要争去。”其人曰:“小的是乡人九都凌奎,今早挑鹅往街来卖。他瞅小的转身大便,即将小的这只鹅,揉乱其毛,丢在地下,便不入伙,为众鹅所推。他即争为他的。”郭爷曰:“我也难凭你两人说话。待鹅自己画招!”叫皂隶取白纸一张,铺鹅足下,叫捉鹅取招上来。看看等了两个时辰,郭爷问鹅画招未曾。皂隶曰:“招未曾画,只放一堆粪在纸上。”郭爷叫取上来看,见是吃草之粪,乃骂韩起曰:“狼心奴才!乡人卖鹅,你怎生白骗他的?”韩起曰:“小的委实是自养的。”郭爷曰:“我不说破,奴才必不甘心!你街上鹅吃米,其粪必坚白;乡下鹅吃草,其粪始青绿。这粪本是青绿,你安得强争?”叫取粗板过来,将韩起重责二十。鹅付凌奎领去。判曰:
审得韩起市井无赖,游手棍徒,见乡人凌奎卖鹅,辄起骗心。瞰其不在,将鹅毛揉坏,先使之自群相乱,然后执为争端。是将以市诈愚乡氓,而又以乡氓之自有者而自愚。不思物各有主,平白欲攫为己私,其视白昼行劫殆有甚焉!重笞二十,用儆刁风。鹅还凌奎,立案存照。
判人争盗茄子
判人争盗茄子
郭爷出巡往严州,道经武林。只见两个卖菜人,在街上厮打。公见其凶,就叫拿过来。公问曰:“你两人怎么厮打?”其人曰:“小的城外万春,种菜营生。今早入园,去收茄子。只见尽被此贼偷来。今陡遇见,故此扭打。”其人曰:“小的驿前吕陈,亦是卖菜营生。今早在城下贩得此茄来卖。他强诬赖冒认,扭执平人为盗。望乞爷爷斧断。”郭爷曰:“取茄子上来!”郭爷取吕陈茄子仔细一看,知其是盗得万春的。遂大骂曰:“欺心奴才!万春千辛万苦,种此茄子,把来供你偷卖!割别人之肉,医你眼之疮!”吩咐皂隶:“与我重责二十!”吕陈哭辩曰:“小的贩来之菜,老爷蛮认为贼,小的永不甘心。”郭爷曰:“这奴才说我蛮断,再打二十。”皂隶又打过二十。郭爷曰:“我说破奸贼。假如人将茄子去卖,必择大的,已成的;必不忍将小的、才开花的,亦拿来卖。你今偷他的茄,惟恐人知,因此慌张,故连大小一并摘来。”吕陈见郭爷说破奸情,只得低头认罪,叫望超豁。郭爷遂判价银一两,赔偿万春。其罪姑免不究。判曰:
卖菜虽小事,然朝进一文,亦是一日生计。吕陈不合自不种菜,敢窃万春之菜,据为已有。是徒知利己损人,而不思物各有主也。偷盗园林果木,律有明惩,枷号十日,用儆奸刁。万春无罪,领茄宁室。
争子辨其真伪
争子辨其真伪
嵩明州二都张桌,妻王氏,富而无子。至四十以后,王氏始生一子,名张文旆。三岁,在溪边独自顽耍,被一打鱼人见之,抱之上船,竟自撑去。离张家二十里田地,有一大户,姓杨名广,娶妻田氏,亦巨富而无子。鱼人舡到岸边,听得杨广无子,遂抱得张文旆,到他家去卖,假说道:“小人妻子死了,家又贫穷,襁褓此子因此抱来,恩养于人。”杨广遂将三两纹银与他,讨为己子。鱼人得了银子,写张文书遂将张文旆交付杨广而去。后张桌寻子不见,只当淹死溪中,悲号无任。一日,文旆在杨广家已四年,年已七岁,广送在先生处读书。张桌为往州中去对钱粮,路经杨广门首过,忽见文旆身边走过。桌认得是己子,连呼“文旆”数声。旆即连应数句,以为素相熟者。桌即同子入到杨广家中,告诉失子之故,说道:“此子乃吾之子,不知何为来至此间?”谁想广将此子改名杨一栋,惟恐为桌争去,遂曰:“我这儿子拙妻田氏亲生,经今八岁。但是从来见人,不问生熟,随呼随应,嬉笑与言。故此你叫他,他便应。你安得认为尔子?”桌曰:“此子委实是我的。怎么尔拐来在此?”广即大骂曰:“老畜生,不知死活!到此冒认人家儿子!”遂将张桌劈面连打两掌。桌曰:“打便任你打,儿子我必定要取去。”杨广曰:“除了府县,除非都察院去告来,方奈得我何!”桌曰:“我就在都院告你!”说罢竟自归家。取了盘费,直到都院击鼓:
告状人张桌,系嵩明州二都民籍。告为拐骗事。子文旆年三岁,失去无踪。经今四载。偶于五都杨广家得之。广冒认作子,抵赖不还。理辩触恶赶打,不容分说。子去绝嗣,孤寡后日将何依倚?恳天究子,庶使老有所终。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说道:“这样小事,府县何不去告?”张桌曰:“杨广势大,小的无后为大,故此冒死来告!”郭爷遂准了状辞,仰知州艾思俊,速拘杨广,解院亲问。牌下嵩明州,知州即擒得杨广,起解入院。原、被告俱在,郭爷问曰:“尔两人怎么争占儿子?”广曰:“小的止生一子,今年八岁,送学读书。被张桌看见,强认是他儿子。小的赶骂他是实。”张桌曰:“小人儿子三岁失去,今偶见于杨广家中。呼他当时乳名,他便知应。不惟面貌熟识,且即此知应,安得不是小的儿子?”杨广曰:“小的儿子从来不问生熟人等,但见人呼,他即应声。他的儿子乳名文旆,小的儿子当时偶亦此名。只是如今入学改名一栋。”
当时,张争己子,杨亦争己子,两下争辩不歇。郭爷俱令监起,心中自思此事怎么辨得真伪。思想一会,遂唤两个牢子吩咐说道:“霎时我取张、杨二犯来问,我便差尔去提他儿子。尔可在外迟一日,可假报他儿子前日中风已自死去。”牢子领了钧旨。郭爷复叫取张、杨来问。二人在堂下依旧争辩不休。郭爷叫承行牢子,去提二家妇女及儿子来问。仍把张、杨监起。过了一日,牢子将死信监中去报。张桌一听儿死,眼泪汪汪,连忙问信。杨广只是口中叹气几声,说:“可怜,可怜。”郭爷升堂,复取张、杨问曰:“尔今所争儿子,何不两下共养也罢。”张桌曰:“小的只有此一子,怎肯与他共养。”杨广曰:“小的只有这点血脉,怎忍分半与他!”正在争辩之间,牢子已回,报道:“小人承牌,到他二家,及提儿子。只见杨广家妻子田氏,哭出说道:‘儿子昨夜中风身死。’小人进去观看,正在那里收殓入棺。”张桌闻得此等消息,眼泪汪汪不止。杨广殊无戚容,只是口中叹气数声而已。郭爷曰:“你二人争儿,今日儿子已死,无儿可争。我姑赦尔罪,放尔各自归去也罢。”二人磕了头各自归去。张桌走出门外,放声大哭,跌倒在地,哀不自胜。杨广出去,只叹曰:“死者不能复生,命中无子,止该如此。”谁想,此时儿子已捉在察院。又着人看二人动静何如。即叫带转张、杨入去。郭爷大骂杨广曰:“儿子分明是张桌的,你强来争作你的儿子。今日死去,你殊无戚容。张桌这等啼哭不止,非是至亲,怎有此哀?你说此人,当时怎么得到尔家。今已死去,说出亦无妨碍!”杨广只当儿真死了,遂把当日鱼人来卖与己,出三两礼银,乞养之事,一一说明。郭爷笑曰:“我固因哭知其非尔之子。但尔系将银买来,原非尔之拐骗。今此子岂能即死,我姑以死探尔耳!”遂叫出其子,令张桌领去。又令张桌将银十两,谢广养育之恩。广妻田氏,生得一女,已有六岁。郭爷遂命之结为婚姻而去。判曰:审得张桌子甫三岁,溪畔闲耍,而为鱼人攫之,卖与杨广。则广之得此子,止知为鱼人之所出,而不知为张之所生也。张见子而争,广执子不付,盖一以无后为大,一以继续为先。俱思有子,则万事足矣。一体真情立见。两气不相关止惟付之号叹,宜其有死子而安忍不生哀哉!今断子还张,断银十两,以为杨四年哺养之谢。杨女张子,自后结成婚姻,二家永以为好。各释还家,立案存照。
骗马断还原主
骗马断还原主
太原榆次县莫如宾,膂力刚健,好习武艺,熟娴弓箭,每见好马,不惜千金买之。一日,见客人贩有一匹连钱骢,在县发卖。宾一见,出价四十两与客人,买来骑骋,心甚爱惜。不想,如宾身畔有一惯贼卢桐,家中生计甚绌,遂夜循入如宾马厩,把连钱骢偷将出来,骑往徐沟县,卖与一富户秦相。相亦好马,遂给银五十两,其贼即往别处生意去了。如宾自失马之后,各处使人寻讨,并无下落。一日,闻得徐沟县出有好弓,乃亲到徐沟买马。忽见秦相骑着连钱骢街上奔走。如宾赶上熟视,认得是己之马。即步影来到秦相家中,问其两边邻舍,知是秦相,即具状入府去告。不想学道郭爷正出来行香,如宾撞了马头,被前面武夫拿住,带见郭爷。如宾忙诉曰:“小的为贼人盗去马匹,今日见赃,欲入府去告,不觉走忙,不及回避。”郭爷曰:“拿状上来!”如宾递上状辞,郭爷将状前后一看,见得:
告状人莫如宾,系榆次县人。告为盗马获赃事。身用价银四十两,买得客人连钱骢一匹,骑坐已经四年,前月失去无踪。今于徐沟偶见秦相骑入家中,当报四邻见证。重价买马,惯贼劫去。真赃血证,律法难容。乞拘原马,剿贼安民。上告。
郭爷既见了状辞,问莫如宾曰:“尔马果认得熟否?”宾曰:“小的马已四年,今止失去两月,怎么就认不得?”郭爷曰:“尔既认得,待我提来对理。”即发步兵江洪、包栩前到徐沟,连人并马,俱锁入司来。秦相诉状曰:
诉状人秦相,系徐沟县人。诉为白日诬赖事。旧年将银五十两,买得马客连钱骢一匹,在家骑坐。不料恶棍莫如宾,失马已久,强执身马,认为己物,捏辞耸告。马原有主,买原有契。平空生骗,冤陷莫伸。哭恳爷告,烛诬殄恶,生死感激。哀诉。
郭爷亦准了秦相诉状。遂吩咐将马牵上堂来。乃唤二人,各去驯马。初然,秦相上前牵马,马亦凭他牵系。后莫如宾上前牵,那马见了如宾,嘶鸣不已,如有恋恋不舍之意,将身靠住如宾。秦相再去牵马,遂将秦相身上乱咬,后足乱踢,相遂不敢近身。郭爷见其形状,遂唤二人曰:“马本出自如宾,盖因他豢养已久,所以眷恋尤深。秦相止足两月之恩,安肯忘旧主,而遽恋新主乎?秦相尔实说来,从何得此马匹?”秦相曰:“小的实因前月有客人卢桐牵此马来卖,小的实花价银五十两,买在此间。”如宾曰:“卢桐此贼正是小人身边一个惯贼,今走去两月,不知踪影。今日说来,果是此贼盗卖与他。今日马既在此,但未见贼。望爷爷作主!”郭爷叫莫如宾补上领状,遂将马与他领去。秦相哭曰:“小的将银买马,又是隔县,又不知情,怎么爷爷使小的银、马两空?”郭爷曰:“你去访得贼人,捉来见我。我即代尔追赃。”秦相曰:“乞爷爷发两个捕盗,与小的前去。”
郭爷即发捕盗陈祥、魏净两人,同秦相去访。只见卢桐又跨一匹良马,经东街西去。秦相认得人真,即指示捕盗。陈祥赶到前面,一把揪住,喝曰:“偷马贼往何处去?”魏净、秦相一齐上前,将卢桐打翻缚住,解入学道。陈祥禀曰:“小的拿得偷马贼役到。”郭爷问曰:“你怎么偷莫如宾的马,卖与秦相价银五十?从实招来!”卢桐自知盗马是真,况郭爷又是明决不可欺的,遂招曰:“小的止因衣食日促,无计活命,是以干出这等勾当。卖银五十,今止花费三两,其余现存身上。”郭爷又问:“如今那马又是哪里盗来的?如实招出,免受刑法。”卢桐曰:“小的这马是兰州外生靼子射猎之马,夜被小的盗来,实与中国之马不同。”郭爷细看,其马果是生得异样。郭爷遂将此马判与秦相,抵还前银。卢桐所得之银,姑免不追,止打二十,释放回家。卢桐感郭爷之恩,后遂改恶迁善,不复为盗。时判曰:
卢桐盗莫如宾之马,而秦相用银买来,此盖将金博宝,原非不审来历,明知故买者比也。罪在卢而不在秦,明甚。但原马恋主,即当断还原主无疑。而秦价无偿,宁不有待于卢乎?天不容贼,出访就擒。本该即制卢重典,姑念卢之犯法,缘饥寒之所逼,非其本心。今所盗者靼马,又非中国之产,亦当另与其能善窃营生矣。靼马判酬秦价,原银权宥不追。立案存道,用戒来虞。
水蛙为人鸣冤
水蛙为人鸣冤
淳安县三山街,有一富户涂隆,五十而无子。常带银数十两在身,但遇人拿飞走水陆之物,便买之放生。一日,行到茶园地方,四五个拿水蛙之人,各拿有二三百在布袋中。涂隆便问那众人,将银与他买,问该几多价钱。其人曰:“总是五分一百个。今我五人共有三千个,该银一两五钱。”涂隆乃展开银包,秤银一两五钱与众人。买了水蛙,遂放于大溪去了。那众人看见涂隆身上带有二十余两银子,便起谋心,赶到中途茂竹林内无人之处,遂将涂隆把泥土塞于七孔,丢在山坑之内。众人解其银而去,仍钓于大溪之傍。
适郭爷出巡严州,道经竹林边过。时方近午,众人夫俱放轿,少憩于竹林之下。只听林内蛙鸣杂沓,喧闹不已。郭爷问曰:“那里水蛙,这等鸣号不已?”即叫皂隶去看来。皂隶走到蛙鸣之处,见一人死在泥坑,群蛙俱在尸上扒土。皂隶转来回复郭爷。郭爷乃亲打轿到尸边去看,果见蛙皆跳跃悲鸣。郭爷曰:“此必钓蛙之人谋死此人。”叫皂隶去溪边:“看有钓蛙之人,可俱与我拿来。”皂隶走到水边,只见四五人尚在溪边未去。皂隶叫曰:“郭爷这里买水蛙,尔众可速拿来!”
众人只道郭爷真买水蛙,都到郭爷轿前。郭爷开口曰:“尔众人都是几时在此钓水蛙?”众人曰:“皆今日在此。”郭爷曰:“尔众人俱在此钓蛙,这里山坑谋死一人,是尔众人哪一个下手,直直供来,免受刑法!”众人见说谋死人命,便觉面黄口青,魂不着体,期期对曰:“小的在溪中钓蛙,并未见有谋人之事。”郭爷曰:“那人明明是你谋死,还要口强。皂隶与我搜查身上!”皂隶一搜,每人身上俱搜出四两多银。郭爷曰:“尔这银从何得来?”众辩曰:“小的皆是这几时卖蛙的银。”郭爷曰:“焉有卖蛙之银,五人一样平重,又皆是这整块银子?一日不过,会钓的,仅可钓得一二钱,银子亦是零碎卖去,安得有此整银?”
郭爷叫众人去取起尸来相验。此时涂隆七孔遭泥所塞之处,尽皆被蛙挖去。蛙皆以气呼入尸之七孔,涂隆渐渐回阳。众人扛得尸起,涂隆已醒转来了。
郭爷见死尸渐活,叫皂隶快把热茶一盏灌之。涂隆得茶,接了口中之气,须臾开眼。见是郭爷在上,遂哭诉曰:“小的老而无子,各处买蛙放生。今日将银一两五钱,与这四五个卖蛙的了。众人见小的银子二十余两,遂将泥土闭死小的于泥坑之中。望爷爷究治这些凶徒!小的银不愿取。”那钓蛙人见涂隆活了,诉出真情,哑口无言,只好低头认罪。郭爷将所谋之银,发与涂隆。涂隆磕头,拜谢郭爷活命之恩而去。郭爷叫皂隶锁了五人,带到严州治罪。将为首一人罗怀德,问拟死罪,秋后处决。其余高春、雷钦、石信、程惠,减死一等,俱问边远充军,即时走解。判曰:
审得罗怀德等以钓蛙营生,水中觅微利耳。而涂隆以无子,故买蛙放生。虽是将有余之财,以希难得之子,是亦不忍之心居多也。不意买蛙之生,而卖己之死。德等见财起心,欺孤身于僻地,合五人而行凶,置之泥坑,塞其七窍。若非群蛙报德,掘其土泥,则隆终为枉死之魂,而罗等皆幸免之劫贼矣!隆虽得生,罗难免死。盖以罗死之之心在隆,而隆生之之报在蛙。首拟大辟,余皆充军。赃给原主,立案存证。
究辨女子之孕
究辨女子之孕
潮州府北门,瓦子巷饶庆,家道富足,制行平素端庄。娶妻邓氏,闺门肃如,生一子、一女。子名饶宁,媳妇封氏;女名娥秀,聘与南门关鲸为媳。鲸亦府学庠生,治家亦清正。娥秀时年十八,将欲出嫁。日与嫂封氏朝夕不离,共习女工针线。但夜分各异睡。
一日,饶宁馆中归来,与封氏同寝,未免叙夫妇之好。娥秀隔壁梦中听得,不觉欲火顿炽,莫能自止。及天未亮,哥怕父母知道,仍到馆中去了。娥秀即到嫂之卧床,抱嫂共睡,仍欲嫂效哥之所为。嫂不得已,宿于姑身,动止如法。此时娥秀阴户已开,封氏与夫交才移时,阳精尚充溢于内,不觉两阴相合,精即滴于娥秀之子宫。遂歆歆焉,似有人道之感。姑嫂具阑,遂各就睡。
自是日移月易,封氏固自怀有孕,而娥秀亦腹中渐大。邓氏既喜媳妇孕怀,重恶女儿身重,乃扃上外门,叫女儿近前,问曰:“嫂嫂怀孕腹大;你何缘故,腹亦如之?直直供来,免遭鞭楚!”娥秀见母亲发怒,即直言曰:“那日五更,哥哥与嫂隔壁交合,女儿听其动静,不觉欲心稍萌,待哥哥去后,我即与嫂同睡,叫嫂如哥所行,伏于女儿身上,两阴磨荡,不知如何,就有此身。”母再叫媳妇来问,封氏亦是如此应答。邓氏思忖,此或子之余精溢入于女之阴户,结成此胎,未可知也。且私秘之不问。及至十月期足,封氏果生一子,而娥秀亦生一子。邓氏知之,即来取水淹死,思欲灭其迹而不欲令丑声闻于外也。娥秀见母来溺己之子,即来抱住哭曰:“女儿此子,又非奸淫,亦非外出,此胎天意所在,或是神力所为。嫂同育得,我独肯死之乎?”邓氏不奈女何,况知女无外交,乃不得已,叫稳婆洗起。过了一月,外人只道封氏双胎,亦无人知。及至十月十三日,关亲家遣媒行聘,并来报归亲日期。适逢稳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媒人认得稳婆,遂问曰:“此饶宁相公之子乎?”稳婆曰:“此饶宁相公之外甥也。”媒人听得此句话,心中顿生疑忌。酒筵已罢,转到关家,乃把“外甥”之说报与关鲸。鲸即大怒,遂往府中郭爷处,告状退亲,惧被淫媳玷辱清规。
告状:
生员关鲸,系潮州府学,告为退亲事。男化龙,凭媒聘到北门饶庆女为媳。指望清白传家。不料饶庆内行不淑,纵女行淫,无夫有子,漫不惭藏。似此不洁之妇,何以承宗衍后?告乞离异,令男别娶,庶使有家得闲。上告。郭爷看了状辞,心中自忖,无夫而育子,且又闻于邻右,育起在家,此必大有蹊跷。遂出牌,差皂隶童安去拘饶庆来对理。饶庆即来投到。下诉:
诉状人饶庆,诉为激浊澄清事。庆家素号清白,内外各有严规。女娥秀出聘关氏,母教尤谨。前月因无人道生子,众咸称祥,捉身育起。窃思内省无疚,始拒群疑。女有丑行,何敢育子?恳天究冤,庶使女节得完。哀诉。郭爷看了诉状,见饶、关俱在面前,说道:“房帷之事,必究妇人,方得真情。尔二人结亲访义,安可以此不讳之事来争?”及问饶庆曰:“尔妻多少年纪?”饶庆曰:“小的妻子,五十已过。”郭爷曰:“可取来此听审。”饶庆只得到家,取得妻子来见。郭爷骂曰:“母纵女儿妄行不讳。从直说来,免得受刑不便。”邓氏只得直诉曰:“小妇人前日见女身重,以刑鞫之。女诉彼晚哥与嫂同睡在床,叙室家之好。女在隔壁知识,渐开窃聆,风行草偃,即不能禁凡心。五更俟哥归学,乃入房搂嫂,仿其床第之好,遂而有孕。小妇人治闺颇肃,五尺之童,亦未敢入。此系真情,乞爷斧断。”郭爷闻邓氏之语,豁然心悟。命送邓氏归家。乃问关鲸曰:“尔意是退亲,还要如何?”关鲸曰:“小的闻亲母之言,则小媳制行无玷,不愿退亲。”郭爷乃谓关鲸曰:“饶氏与嫂同睡而孕,此盖少女欲炽阴盛,而嫂甫离其夫,则阳精尚充满于内,二女阴媾,安知非嫂之阳精入女之阴室乎?无夫而交,其子无骨。而此能成人者,盖实得其阳精,而非徒受其气者可比,他日必多育矣!贤契再不必多疑。”乃判曰:
气化刑化,阴阳之运用无穷;男欲女欲,健顺之阖辟至妙。无夫而生子,固曰不祥;借气而成胎,要非无自。今审得饶氏借嫂之余阳而肇孕,藉己之阴盛而子男。此虽姑嫂之戏成,实非外来之妄念。子归嫂养,女入关门,二家无得生疑。立案存证。
剖决寡妇生子
剖决寡妇生子
成都华阳县六都范家,在西川称为巨族。范代及妻黄氏,生子范君尧,幼而颖异,博学能文,十五入府庠。娶妻苏氏,素行姆教,夫妇相敬如宾。一日,范君尧因读书过度,苦于思索,卒死于书房。时苏氏年方十六,已有孕在身。遂继天下制,乃自筑一室,四围风火砖墙,密不通风,止留一窦进饮食,留一婢在内服侍。迨至十月,乃生一子,取名范兆程,在于室内鞠育。至六岁,兆程知识豹变,可以就学,乃呼婢女唤至公婆,开墙交与儿子,令公婆领去读书。墙仍整过,子母不相见者,已逾十年。
时兆程能继父志,仍复附籍府庠,一家不胜欢喜。兆程既做生员,思量必要见母,乃隔墙呼曰:“孩子得父母教训,今已才得成人,父既不能相见,母隔一室,独忍孩儿永不得一见乎?”苏氏命开其墙,兆程得入,乃拜母养育之恩。母子少坐片时,因欲更衣,乃就母之溺器,母随孩亦更衣于原器。子后辞出,母仍筑其墙,以杜往来。一日之间,苏氏遂觉震动孕身,数月后,乃生一子。苏氏自知此身绝无外染,孕育起,以观时变。时有范君尧堂弟范君禹,刻薄奸险,无所不为,久欲利代家财,见有兆程,不敢启齿。今探得苏氏开墙呼子入室,遂孕而生子,乃捏为子母通奸,遂写状,竟往按察司去告,意图置他母子死地,贪他家财。遂入司投状:
告诉人范君禹,系华阳县六都民籍。告为渎伦大变事。兄死,兽嫂苏氏杜门守制。育子兆程,附籍府庠,年已十六。祸因一月,苏氏毁垣,呼子入室,留淫数宵。子出复扃墙室,目今诞子。自恃得计,反行育起。子母通奸,岂容覆载?奸子反育,伦秩大乖。恳天扶植纲常,庶使亡兄九泉瞑目。上告。
郭爷一见状诉,心中大恼。遂唤范君禹前来审曰:“范兆程家中还有甚人?”范君禹曰:“还有公婆。”郭爷又问曰:“范兆程父亲有几兄弟?”禹曰:“他无兄弟。”郭爷大骂曰:“范兆程止有公婆,又无叔伯,你便思想置他母子于死,则他的家业岂不尽归于尔?”叫牢子取粗夹棍过来,与我夹死这奴才。君禹受夹忍痛,再不肯认。郭爷叫且住了夹,说:“将这奴才监起,提得兆程到此,审得明白,活活打死你!”郭爷遂行文书到学,学官即将范兆程送到按察司。兆程知君禹告他,即包头束腰,来见郭爷。郭爷曰:“尔就是生员范兆程?”兆程应曰:“小的便是。”郭爷曰:“尔叔告你渎伦大变,尔详悉说来。”兆程哭诉曰:“小的父死,尚在母怀,母守父制,即自扃一室,方圆俱围高墙,止留一窦进饭食。小的方得六岁,即排墙送出,交与公婆,令之读书。那时小的求一见面而不可得。直至今年二月,小的进学,再三哀告,仅得去墙一见。坐不移时,即命小的出来,墙仍复筑。怎么叔子以此万载秽名,加于母子?”郭爷曰:“未出之先,那时尔还有甚动静否?仔细记来。”兆程忖之半晌,禀曰:“记得一事,不敢启齿。”郭爷曰:“正要说来。”兆程曰:“小的彼时只在母亲溺器上更衣一次。”郭爷曰:“后来如何?”兆程曰:“母亲亦随就器更衣。”郭爷听了此语,乃谓兆程曰:“尔母久寡,纯阴用事,尔称就便,则尔乃纯阳之气,蕴积于彼。以纯阴而触纯阳,则阴阳交逅,安得不孕?但吾闻以气而孕者,其子无骨。叫牢子取来我看。”牢子到苏氏室中,取得子来,放在地上,果是无骨。郭爷曰:“兆程抱将出去,冠带来见。”兆程出外,将子送归于母,复青衣小帽来见。郭爷叫取范君禹过来。牢子提得君禹到台,郭爷曰:“告人凌迟,自得凌迟之罪。尔嫂苏氏守节无亏,尔侄兆程事母至孝,况是学中子弟。尔安敢以此大不韪之事加之于彼,而欲夺其家业乎?牢子与我重打四十,再问。”牢子打罢,郭爷曰:“这畜生有些家私也无?”兆程曰:“他若有家私,亦不来告此状。”郭爷叫牢子,再与我上了脑箍,看他认不认。君禹受刑不过,只得直招:“不合图谋家财,风闻苏氏生子,故此妄捏子母通奸,实欲致他死地,以霸其业。今蒙老爷电察,只望笔下超生。”郭爷大骂曰:“以贞节之妇,以纯孝之子,而皆欲一旦置之极刑,尔心可谓恶过穷奇,毒逾狼虎矣。叫牢子与我再打八十,不死监起。明日又打。”牢子打下八十,君禹已白昏去。郭爷叫拖下监去。乃发放兆程归去,用心读书,以显父母。兆程拜谢而去,后果以易经魁于西蜀。时判曰:
表节重孝,虽愚夫愚妇,亦忻慕而爱乐之。未闻敢行毁节败孝,而甘为不义之行者也。范君禹以无赖棍徒,栖身无地,虽曰范代之堂侄,实则人类之猪狗。意图谋占兆程之业,妄欲玷污苏氏之节。曾不知苏氏亦范妇中之君子,而兆程乃实朝廷上之人才。家无君子,何以成家?国无人才,何以成国?据君禹之恶,诛君禹之心,今拟极刑,以旌节孝。
前子代父报仇
前子代父报仇
潮州平远县孟林村姜逢时,娶妻谭氏,家事亦颇富厚,只是人烟稀少。后谭氏生一子姜启,亦教之读书。年甫十六,父为之娶妻,即谭氏兄弟谭完之女。娶之过门,克尽妇顺之道。一日谭氏死去,姜逢时在家,媳妇服事不便。过了三年,有邻人季伯高来相探问,见他接递茶汤,甚是不便,乃谓逢时曰:“老官自安人过世,宅上如此冷淡,何不再娶一房宝眷?一来得她服事,二来家中有主,岂不两全?”逢时曰:“后娶之妻,只恐难为前妻之子,是以愚老故不敢娶。”季伯高日:“前村邵安有一女,嫁与东村龙家。闻得他女婿旧年死去,其女无嗣,亦要出嫁。老官何不娶来?”逢时曰:“但不知其妇如何?”伯高曰:“吾闻其妇年方二十,才貌兼全,德性纯谨。”逢时被季伯高打动其心,遂将银三十两,央伯高去说。不想姻缘前定,一说便成。
娶之过门,邵氏初入姜氏室中,小心曲谨,加意奉承丈夫与前子,内外颇无闲言。及过了一年,邵氏见逢时老迈,妇人淫心颇盛,心中便悒悒不快。一日,见对门有一喻姓人家,名吉,年方二十五六,家道颇富,亦新丧妻。邵氏常在门首站立,每与之眉来眼去。后因逢时外出,遂私招喻吉往来通奸。思欲嫁他而无由,吉教他离异子媳,谋死逢时,方可行事。邵氏听吉之方,遂在家中登时变了心肠,终日与逢时厮闹,说道虽是晚婆,怎么该服事媳妇,定要逢时将子媳分开。逢时不得已,乃将儿媳分居于祖宅旧屋居住,离此有一里之遥。
邵氏见子媳去了,可以摆布丈夫,即私约喻吉到家。问曰: “尔说要谋老贼,怎么下手?”吉曰:“今晚逢时归来,你赔些笑脸与他,然后设些酒肴,与他对饮,待他欢喜吃醉,却将毒药置于酒中,再劝他几杯,可不结果了他。尔可把自家动用衣服首饰,我与你拿将过去,然后在厨下放一把火,并尸烧了。尔便胡乱拿些旧衣,逃出儿子那里,去叫他来救火。谁人会说是你谋人?”邵氏曰:“此计甚妙!”遂将自己衣服、首饰,悉卷付与喻吉收去。
及至晚间,见逢时入房,忙赔笑脸相迎。逢时见她欢喜,只说邵氏心性转了,乃问:“有酒,取些来吃。”邵氏曰:“我已整得在厨下。”即取酒肴放于桌上,殷勤奉劝。逢时开怀畅饮,饮得大醉。邵氏即取毒药放于酒内,再劝逢时饮一大碗。逢时饮罢,登时药发。邵氏扶之上床,遂收拾了家来,乃将干柴堆在房内及厨下,一齐发火。又到床下发起火来。须臾火焰冲天。邵氏抱得一床绵被,慌忙走出门外,放声啼哭。奔到儿子姜启屋里说道:“家中火发,父亲不见出来,快去救火!”姜启走得下来,房屋已烧成灰烬,哪里见个父亲。及至天晓火熄,见父已烧死于房内,头发俱无,身尚未烂。姜启乃抬出来,备衣衾棺椁,厚殓于己所居之庭上。夫妇一边治丧,一边思忖:“我父一向无病,娘亲倒会走出,父是男子,反被烧死于火,世无此理!此必奸亲私有外交,故前将我夫妇分出,今日就有此事。必是她将酒灌醉,放火烧死。”乃问母曰:“尔倒会出,父反死于火,这是怎么缘故?”邵氏曰:“尔父送我出来。复转家中去救文书簿帐,被火封门,因此烧死。”姜启曰:“此事暗昧不明,我心甚是不服。”邵氏曰:“你心不服,要去告我?”姜启曰:“父亲不明,安得不告?”邵氏遂执棍将儿赶打。姜启见母形状,知的是母谋死。遂奔入府中,具状去告:
告状人姜启,系平远县三都民籍。告为继母杀父事。
生母早亡,父娶后妻邵氏,来家一载。嗔父老迈,又蓄异谋。本月初三日,挟父将身夫妇分逐远居。突于昨日半夜,火焚父房,奔报父死火中。哭骂逐子,焚夫之心甚验。父不正寝,必有同谋。乞爷详察。激切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邻舍对理。牌到孟林村,差人便锁住邵氏,左邻锁住匡直,右邻锁住喻吉,邵氏见锁喻吉,心中觉有所恃。差人带府去,喻吉遂教邵氏写状去诉。邵氏到府,乃请人写了一纸状,入府投告。下诉:
诉状妇邵氏,诉为逆子反陷事。妾适姜逢时为继室,夫妇相敬如宾。突于昨晚失火,夫救妾出,复转抢收文簿,被火封门烧死。孽子反陷妾身烧夫。女柔男刚,未有柔能制刚。丈夫终身仰望,夫死曷能自存?乞爷斧判冤枉,死生衔恩。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乃问邵氏曰:“尔夫人因何身死?”邵氏曰:“小妇人同丈夫睡到那夜,因见火起,儿子又分居远地,丈夫见小妇人惊倒不能行起,遂背我出外,他复归家中,救火抢检簿帐。不觉火封大门,因此烧死。”郭爷叫姜启问曰:“尔父被火烧死,亦是天命。怎么诬陷继母?”姜启曰:“小的父亲,旧岁娶此母亲,全无异说。不知今年前月翻然变心,遂将小的夫妇分居远地,不容归家。昨晚火起,母独无恙,父何就死?乞爷爷详情。”郭爷乃问左邻匡直曰:“尔见姜家如何火起?”匡直曰:“小的半夜听得火响,起来看时,寂无人声。早起方知姜逢时烧死。其余小的未知。”郭爷又问右邻喻吉曰:“姜宅发火,尔知怎么?”喻吉曰:“昨晚更尽回来,只见姜宅火起,小的赶上前去,只见姜逢时背得邵氏出来,小的连忙进去,逢时复拿得一床被出来,小的与他接了。他复进去,遂遭火闭了大门,因此烧死。”邵氏听见喻吉帮衬,遂哭诉曰: “小妇人那时若非喻吉作主,身亦无所存济。”郭爷听了喻吉、邵氏口诉,又见邵氏、喻吉眉来眼去,年亦相当,知其必有奸情,乃诈言曰:“尔夫果是烧死,姜启告尔谋逆,子陷母死,该得反坐。”遂叫皂隶将姜启权打二十收监,明日再问,一顿打死。皂隶打罢,将姜启监起。乃吩咐邵氏:“尔去外面买了棺材,明日来领儿子尸去葬埋。”邵氏听郭爷吩咐,俱出去了。郭爷乃叫一皂隶吩咐曰:“你装做乡下人,悄悄去听邵氏与甚人商议事,即来报我。”皂隶亦领命去了。只见邵氏出外,匡直、喻吉俱在面前。匡直叹曰:“郭爷虽问姜启死罪,娘子亦该救他一二。”喻吉曰:“他倒不肯饶母,独该救他性命乎?”匡直曰:“父母无杀子之刃,说得这话?”喻吉曰:“他在堂上,只认得他父,哪里认得后母?”匡直曰:“依你这等说,姜启该死。我且回去,再不管此闲事!”邵氏见匡直去了,遂与喻吉私相谓曰:“今日尔我之心想已得遂。”喻吉曰:“还亏我设谋。”邵氏曰:“还亏我下手。”皂隶在后,一一听得,遂入府内,去禀郭爷得知。待到天明,邵氏入禀:“小妇人买得棺材,现在府门之外。”郭爷叫抬进来。众人把棺材放在二门。郭爷叫邵氏问曰:“一个设谋,一个下手,两个计则一般,何为有亏?”邵氏听得此语,惊得魂不附体。郭爷叫喻吉过来,大骂曰:“谋人之妻,遂杀人之夫,害人之夫,便把一家绝后,尔心安乎?尔这奴才、泼妇,尔愿生前结成夫妇,我且送你去死后结成夫妇。”即叫仵作,将邵氏、喻吉一齐绑缚,抬入棺内,上面用大铁钉钉了,扛入检尸场,用火焚化。姜启无罪。判曰:
审得邵氏乃淫恶不良之妇,姜逢时误娶为室,已自老少异心,及邵见喻吉,则益嗔逢时之老,而慕喻吉之少,两下奸通,理势必然。但夫子日伺于侧,则十目所视,安能恣其淫私?故百计离析其子,遂火其庐而焚其夫。自为得计,可与吉成百年之好。此等恶夫、恶妇,虽万死遏逃其罪?姑为合棺、焚死,用儆淫恶将来。
捉拿东风伸冤
捉拿“东风”伸冤
郭爷一日同大巡,出到湖州,体访民风郡政。略至长兴公馆,忽为大风掀去轿顶。郭爷见轿顶被吹,便问吏书曰:“此风从何而来?”吏书曰:“从东方而来。”郭爷即出牌,差皂隶吕化,去拿东风来审。吕化禀曰:“东风乃天上之风,有气无形,小的怎么拿得?”郭爷曰:“尔只管往东去,呼东风,若有应者,你便拿来见我。”吕化只得前去喊口。看看叫了一日,满市并无应者。
吕化又行十余里,至一村家,门有深池,一人倚门而立。吕化大呼“东风”,其人果应曰:“何事呼我?”盖此人乃长兴县五都人童养正,号为东峰。闻呼只说呼己。吕化即顺袋取出牌来,童养正愕然展看,忽为大风掣去,飞入池中。吕化归告郭爷。郭爷曰:“池中必有冤。”遂夜焚香祷天,愿求灵应,为民伸冤。祝罢,公遂明烛独坐,从人俱睡。忽然一阵风过,一人披发愁惨,跪于台下。公问曰:“尔果何处冤魂,明白诉来。”其鬼即俯伏诉曰:
告状人揭斯韶,系直隶宿州人。告为谋死孤宦事。三考出身,前往临安驿丞。任满,改迁象山。典吏、家属,尽发先归。孤身扮客,独行之任。身带盘费三十五两。不料行至长兴童村,突遇童养正,留归寄宿。恶见有银,将酒灌醉盆死,遗尸门首塘中。谋财杀命,旅魄无依。尸灭名湮,家闻无自。恳爷天断,九土衔恩。
郭爷听了状词,举笔书记在纸。一阵冷风,其鬼不见。迨至天明,即叫众夫挽轿,径到童村。拿住童养正锁起,吩咐先打二十。打罢,养正辩曰:“小的乡下小民,上不欠官钱,下不欠私债。不知老爷亲临甚事,责打小的?”郭爷骂曰:“为三十五两,因此打尔。”养正曰:“小人不知是什么三十五两?”郭爷曰:“官人借宿,灌醉谋财,尔尚不知?”养正曰:“捉贼必赃,捉奸必双。小的本分为人,又未开店,安得谋财害命?”郭爷曰:“你不谋人?”遂取前状掷下,曰:“此不是你真赃证乎?”养正看了证词,心中暗忖:“此事只有我知,怎么有此状词?谅或梦中得来不定。”遂不认而诉曰:
诉状人童养正,系长兴县童村里人。诉为烛幽事。乡民田食山僻,寂无商旅通往。爷台责供,谋财害命大辟。村落人烟辏集,一人难动凶谋。风闻安据,重罪凭加。恳天莫执再谈。蚁命感恩无任。
郭爷看罢诉词,笑曰:“这欺心奴才,还要妄谈是非。叫地方将塘干了来看!”地方听郭爷之命,登时放干塘水。只见内中骸骨一副,用大石压在下面。郭爷叫取上来,命仵作检看是男是女。仵作将骨一一检确,报曰:“是一男子。”郭爷曰:“拿过童养正来!此是揭老爷,往象山之任,一人独宿尔家。朝廷命官,谋他三十五两银子,又伤他性命,尔心何忍?为些小银子,损一命官。着实与我打四十!”皂隶打罢,养正受刑不过,情愿供招,所谋是实。郭爷曰:“那银子在何处?”养正曰:“已用去。”郭爷曰:“众地方可将养正产业,卖银一百两,收贮揭斯韶骸骨。我这里着人,宿州取他子来奔丧。”养正遂问秋后处斩。带案解道。判曰:
以平民而杀平民,犹为弱肉强食,况以凶狠村人,而利财戕命官乎!揭典史一人借宿,童养正见财欺心,不惟罄其有,而又沉其尸。此等凶魂,与水俱深,将何时流得恨尽?似此藐法伤生,天不动之以风,则童终逃刑而揭终无迹矣!今加大辟,用慰死魂。
判问妖僧诳俗
判问妖僧诳俗
延平民俗,多信神佛。持斋诵经,无问男女,男呼斋公,女呼斋婆。彼此通家,往来作会。
万历丁酉年,顺昌郭源岭,有一廖勋斋公,悦一同会赵春之妻胡氏,闷闷无策,致思成疾。有一游僧谭法明化缘见之,说曰:“贫僧观斋公心中似有不惬。”廖斋公笑曰:“尔但抄化可矣,何能晓得我心中之事?”法明曰:“贫僧知斋公七情有感,郁而未遂。你试与我说,必能为斋公出力。”斋公不得已,告以所悦未遂事。法明乃为谋曰:“三月三日,轮诸公大会,那时贫僧当来,来则事必谐。”斋公喜,许以事成重谢。
及至日期,众人毕集。法明假为求斋,来至会所,遂于斋公前叩首呼万岁;复于胡氏前,亦呼主母。众皆大骇,问僧缘故。法明曰:“请主公前去照水。”但见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袍,腰系玉带。复令胡氏照水,亦俨然皇后衣服。法明曰:“诸公皆是从法事会中来的,皆有佐命之职,请俱照水。”但见冠冕兜鍪,人各异服。此乃法明幻游以惑众耳。众人以为奇,遂共拜法明为国师。法明因言于胡氏之夫赵春曰:“主母非君妻,宜献廖主人。呼他重酬尔礼,尔其别娶可也。”赵春听命。廖斋公果厚以金银娶去。法明亦得廖斋公金三十两。
时同会三百余人,不知法明是幻术,以为真主出世,遂觊非望,积草屯粮,纠聚凶徒,共举大事。廖斋公不能止。内有一斋公,是谢屯人,少习儒业,颇知道理,名曰郑和。见共会人都惑于妖僧,知其必败。又知郭爷平昔正直,不惑于鬼神,遂到州去首状:
首状人欧宁七都郑和,首为妖党藐法事。白莲香起,愚民竞趋主斋。棍恶廖勋肆行淫谑,无所不为。纠集妖僧谭法明,左道惑众,照水诳愚,本月初十,哨聚无籍棍徒五百余人,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谋为大逆。和身目击其变,不敢隐瞒,只得奔首。爷台防患,预谋曲突,发兵剿灭,平民获安。具状来首。
郭爷正往金军门处议事,拦街忽接郑和首状,遂问郑和曰:“尔与廖勋有仇乎?”郑和曰:“小人初见廖勋起会,只说讲经说法,亦与共会。谁想今年三月,廖勋交一妖僧谭法明,能用术使人照水,便见各有帝王、后妃冠服之像。众人深信其事,遂拜妖僧为国师,置造军器,积草屯粮,伪造旗帜,大谋不轨,择定八月出兵。小的不忍变生,因此首告爷台。”郭爷曰:“廖斋公尚未举事,我差几个牢子分为两路,同去郭源,只说我这里喜供诸佛,要刻白莲教主,无人识得,只有廖斋公能知其事,相请他来到司前。我自有说。”郑和乃同牢子前到郭源,请得廖斋公到司。郭爷一见即骂曰:“托斋煽众,聚党谋反,尔今当得甚罪?”斋公诉曰:“小的只是吃斋把素,并无强谋不轨之心!”郭爷曰:“不打不招。”吩咐权打三十,寄监按察司监,拿住群党,再问廖勋。牢子打罢廖勋,押送按察司监去。遂乃出票去拿妖僧及赵春。牢子十数余人,蜂拥直到郭源。赵春不知廖勋已拿去问罪,正在周村庵与那谭法明计议兵事,牢人突然到了庵中,法明知是事发,即欲逃走,被众牢子上前打翻缚倒,同赵春一齐锁了,即解司来,进禀郭爷。郭爷叫去取廖勋到此同问。廖勋意图诉脱,即具诉词,入司来诉:
诉状人廖勋,系顺昌八都民。诉为洗冤事。身贫业农,勤苦自食。缘因俗尚斋素,报答五大。朔望每轮一人,作供念佛。勋费花银三两,四月轮上。各恶斋白食,众怀恨,捏为白莲,陷诬全会。窃思莲教佛经,理不相蒙;寓兵于农,法从何起?恶止希脱一餐之饭,陷无辜灭族之刑,冤惨天昏,望光哭诉。
郭爷看了诉词,叫带和尚、赵春上来。牢子抓得二人,伏在台前。郭爷仔细一看,心中跃然。呼取夹棍过来,把和尚夹起,重敲三百。谁想和尚善寄棒法,敲夹全无戚容。郭爷叫住了夹棍,心中忖度:“此秃必无遁法,只是有些邪术。”乃呼外面取狗血过来。牢子取得狗血来到,郭爷呼灌入和尚口内。牢子灌罢,又令将狗血遍身洒去。和尚一时被血所污,运法不来。郭爷叫再夹起,再敲三百,和尚无法,受刑不过,遂诈死于地,全无动静。郭爷曰:“和尚既死,拖去教场焚了。”两个牢子即将和尚拖到教场。和尚见上下无人,腰间遂取白银三十两,送与两个牢子买命,叫他方便,行个阴骘。牢子说:“我倒思量救你,只怕郭爷究出。你且走动我看。”和尚听说叫他走动,一时放脚,如腾云去了。牢子哪里赶得上。遂计较在旧尸桶中,取一副骸骨,放在教场火中,取火焚化。收了银子,转去复命。郭爷问:“和尚焚了?”牢子曰:“已焚讫。”郭爷见牢子面色俱带惧容,心中已知卖放。乃叫取廖勋、赵春上来。郭爷骂曰:“你这蠢才!都被和尚愚惑,白白送条狗命!我今还要放你一干人,你可从头诉出真情,我好代你婉转。”赵春曰:“小的作会斋素,止图死后超升,不想冤遇和尚谭法明善能幻术,令人照水,见得廖勋水中是皇帝形象,小的妻子胡氏是皇后形象,又照得众人俱是将相形象,因此这和尚自称国师,要小的学他兵法。郑和不从他学,两相角口,因此首在爷台。此系实情,望爷爷超豁。”郭爷曰:“我晓得了。”遂唤廖勋问曰:“你是斋会之主不是?”廖勋曰:“小的是做起会的。”郭爷曰:“不消说了。”叫牢子把廖勋先打三十再说。牢子打讫,郭爷曰:“你要淫赵春妻子,串通和尚照水,先以皇帝自尊,却把皇后尊赵春妻子。春乃愚人,见皇帝、皇后,显然彼亦必不脱公侯之任,唯舍一妻子而得大位,谁人不受?况尔为会首,香钱俱是尔收,岂无数百闲钱?以银易妇,纵肆淫心,此尚小事。奈何真认为皇帝,遂蓄异谋,勾引无籍?凌迟大辟,你复何辞?”廖勋所行悉被郭爷参破,哑口无言。郭爷又叫左班牢子过来,吩咐:“你速去郭源,与我擒得和尚与胡氏到此。”叫牢子要密不通风。那先受银的牢子又不敢动。郭爷亦不问他。
却说和尚买了性命,复去到郭源,直入廖斋公家中,说道:“斋公已审无罪,众人我都代他辩脱了,早晚也都要来。”胡氏问赵春怎么样。和尚曰:“他也放了。”胡氏深德和尚,遂整斋与和尚同食,遂为和尚所私。过一日,忽见郭爷牢子突至,即把和尚绑了。再问谁是胡氏。胡氏正待要应,早巳被牢子缚住。当即解入郭爷台下。郭爷一见和尚、胡氏俱到,叫原牢子过来,笑曰:“尔这两个畜生,烧得好和尚!”两个牢子诉曰:“小的烧他,他有遁法,因此走去。”郭爷曰:“他既有遁,今日怎么又捉得他来?我前日见你回话之时,兢兢恐恐,我便晓得你卖放了他。你得他几多银子?”牢子不敢隐藏,报道:“得他银三十两。”郭爷曰:“不是他来买命,是你卖命与他。又大不合偷已殓尸骨,冒来抵塞,罪不容诛!和尚、廖勋,你这贼畜!一个求淫而无计,一个假术以遂奸。他图人妻子,你图他银子,今日更有何说?”二人见说是真,半言不能答应。郭爷遂断廖勋、和尚及两个牢子四人,俱用火焚,扬其灰,以儆众。胡氏当官发卖,赵春减死充军。其余胁从罔治。遂存招案,付案察司。判曰:
审得廖勋倡白莲主会,初意只欲科敛愚民香钱节礼,图为一时肥家计耳。及悦胡氏之色,遂行嘱僧之谋,照水夸尊,冠服异制。赵春安得不捐一妻以觊无穷之富贵哉!淫遂计行,则造反由众,而不由廖、僧。揆厥所自,廖、僧罪不容千死矣!火焚扬尸,用惩极恶。胡氏以妇女而混入男堂,姑准离异,以戒无耻。赵春免死充军,余党悉免究问。二牢不惟纵恶,且又忍毁他人之骨,同火不贷。郑和自首免罪。干证俱发宁家。
江头擒拿盗僧
江头擒拿盗僧
杭州风俗,妇女雅好诸寺烧香,尊敬和尚,动辄称为阿公,无分内外皆相见。
一日,郭公巡杭,坐院理案,时夜事烦,假寐案上。梦见身到江头,遇群僧十人,最后一小僧跪泣,似有所诉。既觉遂不去睡。迨至天明,叫几个牢子,吩咐曰:“你去立于过江要路,倘遇群僧有十人数者,即言本官喜斋僧人,必要邀至公厅。”牢子领命,即去伺候于江头。果有游僧十人过江而来。牢子依郭爷之言,上前致词。僧相顾骇愕,姑与入见。郭爷曰:“我素好斋僧,但一时未备。”乃唤群吏人,各领一僧具斋。僧不得已,各就吏厅受斋。惟一最少僧不遣,郭爷带之入衙。具五刑,谓少僧曰:“尔之情状,我已尽知,速速直言,吾赦尔刑。”少僧即垂泪泣曰:“妾非僧人,乃山西辽州杜榆县人。父黎永昌,贡士出身,选广西全州知州,带母亲及婢女二口,家僮二口之任。来至鄱阳湖,遇此九个强僧,尽劫财物,一家皆遭杀害。惟留妾一人,削发为僧,云游江湖,冤遭轮流奸污。妾不肯遽死者,以父母大仇未雪,正图乘间伸此不共戴天之仇。今遇老爷拿究,正小妾伸冤之日。”言罢大哭不止。郭爷曰:“尔且在我衙门暂住。”遂出堂吩咐兵快曰:“适才九僧乃江湖强盗,我已哄在各吏房吃斋。这僧人既是强盗,恐怕他有妖法。你众人下手,须要谨慎。”兵快曰:“小的自有主意。”
兵快出来商议曰:“我和你拿这些贼秃,须要下些毒手,每一人,可把五人去服侍他。”众人议定停当,各自显出手段。随入吏房,一拥而入。僧人纵有手段,施展不得,遂被擒出。兵快各将麻索剪绑,把九僧两手俱先打坏,解至堂上。郭爷曰:“你这伙强盗,不知江湖被你杀了多少平民,淫污了多少妇女?直直招来,俱是何方人氏?”其僧招曰:“小的俱是江西赣州府华林寺和尚。俗家俱在赣州附近,住居寺中西寮。今年该小的出外抄化,攒钱归去。不合出到鄱阳湖,偶撞官舡,初意劫财,势不获己,遂杀戮一家。其女玉英未肯遽死。小的只得带她四方糊口。所供是实。”郭爷见招,再把九僧行囊搜取,总有余银千两。郭爷命取贮库中,待黎玉英发长成人,连银送她下乡。僧人九个,押赴九门枭首示众。因作审语,各门张挂,以戒杭民,不必惑于邪佛妖僧。判曰:
佛本夷酋,柔恶惑众,未有奉之而得遐龄,习之而存仁厚也者。华林寺蝎僧九人,假化缘为名,以行劫为实。不惟抢夺孤客,每致杀掳民舡,财物享分,妇女轮污。冤之五蕴都空,罪难数举。质之六根尽净,刑宜叠加。戕黎知州一家生命,万死尤轻;坏幼女子一身名节,寸斩攸当。枭首九门,天威薄示。
净寺救秀才
净寺救秀才
杭州湖山下有一净寺,极其宽广。内有五百尊罗汉,僧人有三百余口,烦食四方。每年八月十五,例有一僧上天。各处化干柴归积寺,坐僧于上,下燃火坐化。其僧敲木鱼念经,至焚尽后已。但到化僧之日,不问杭城大小官员,俱来行香,深信净寺菩萨灵感。是以远近人民男妇,莫不来朝拜求嗣保病等项。内有妖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贪淫惨酷,无所不为。每见远方夫妇来烧香,有美色少艾之妇,辄毙其夫,而淫宿其妇。妇有贞节不从者,遂幽闭净室经年,不怕她不从其奸。一日,有绍兴秀才徐俊,无子,闻得净寺神明灵应,遂同妻詹氏来到寺中,烧香求嗣,止带一仆徐富相随。徐俊夫妇到寺,在寺中两廊借一间房子安身。夫妇乃沐浴洁净,上佛殿行香。遂到各罗汉处,一一行香。香罢复回房中歇息。不想被淫僧郑心正瞧见,即入内室,与方真性、舒真明商议曰:“前日虽留得几个妇人,貌还不见得十分,今有绍兴来一秀才徐俊妻子,真个天姿国色,若得那妇到手,我死情愿甘心。”方真性曰:“师弟若要,今当八月,免不得要人焚化,就拿来剃了他头,扮作和尚,用药麻了他口,其女岂不垂手可得?”郑心正曰:“此时至八月,还有两个月日,怎么等得?他或起身去了,如之奈何?今晚只请他来吃斋,把他两个拿了才是。”舒真明曰:“只是他有家人妨碍。”方真性曰:“一发拿下便是。”郑心正尽起斋素,着小侍者来,请他夫妇及家人去吃一筵斋饭。詹氏不肯同去,侍者曰:“并无他人,只是相公两位自食。”徐俊此时已打发徐富入城雇轿,拟明日起身,正不在家,夫妇乃锁上房门,入内舍吃斋,斋罢,徐俊拜谢侍者。夫妇出得后堂,詹氏忽被两三僧人抢将去了。徐俊听得妻子喊叫,连忙赶去,又被两个僧人擒得去了。方真性拿得徐俊,绑了手足,锁在密室之中。任从喊叫,不见天日。郑心正拿得詹氏入室,便要强奸。詹氏自忖:“此秃如此无状,若不以计缚他,必遭淫辱。”见郑心正床头有把腰刀,遂执之在手,又见毒鼠砒霜一包,亦执之在手。乃谓心正曰:“我今被你拿在此间,亦是犯人无疑。只是你要依我一件,我便从你;你若半声不依,我便服药砍死!”心正曰:“什么事?你忙说来。”詹氏曰:“我在家许愿,要过八月十五日,方行夫妇之礼。今日与你有缘,待我过了八月十五日,我便与你成亲。我在此坐,只许小侍者三餐送饭。尔若不依我,惟有死而已。”心正闻得此言,心中要去奸她,又恐逼死;不去奸她,欲火又难抑制。左思右忖,如今她走不得,只是两个月日,有何难哉!遂从其言。詹氏在禅房中日夜提防,只望家人来救,心中暗暗叫佛超度。
却说徐富晚夕入城催夫,闭了城门,不得出来。天明到寺去,进到西廊,只见房门锁上,并无人踪。徐富前后一寻,寺屋又广,哪里去见?一连守了二日,打开房门,只见行李又在里面。心中踌躇,又往寺中各处去问,全无动静。徐富放声大哭,走出寺外问人。或有老者说道:“此寺中多有恶僧,淫人妻子,尔家中莫非被他谋死未定?”徐富曰:“这等怎了?”那老人曰:“杭严道甚清,何不那里去告?”徐富入城,便请人写了状词,走到分巡去告:
告状人徐富,系绍兴府人。告为救主事。家主生员徐俊,主母詹氏,夫妇无嗣。审知净寺神佛灵验,本月初三入寺烧香,寓寺两日。身昨入城雇轿未归,今早转寺,止存房门空锁,夫妇无踪,遍寻不见。窃思寺僧数百,凶恶甚多。求嗣灭身,佛岂为祟?只是奔告爷台,捞究主人下落。死生衔恩。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吩咐徐富:“你且转去,我即差人去访。”谁想徐富盘缠用尽,星忙归绍兴,讨盘缠去了。郭爷差民壮访了数日,亦无动静。乃亲到寺,拿得几个住持僧来问曰:“你这寺中有多少和尚?作速报来。”僧法慧即将寺中和尚,一一登簿,送与郭爷亲看。郭爷执簿,就要点过和尚名数。将次点到方、舒、郑三个和尚,见他服饰行状俱不类僧,心中便疑,叫手下锁了,即时带到分司。郭爷问曰:“你这三个秃驴,不知被你奸淫多少妇女,谋死多少人命?从直招来,免动刑法!”方真性等三人连名诉曰:
诉状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系杭州净寺僧。诉为分豁蚁命事。佛性慈正,僧心寂灭。真性等自幼出家,夙遵梵戒,五蕴六根,时刻存中。本寺虽常有善信烧香,亦是十方施主,接待惟惧失礼,谋害何敢存心?一寺五百余僧,俱是异姓相聚,一代有私,难掩众目,覆盆之下,岂无天知?真待诉明,恳思分豁。上诉。
郭爷看了诉词,即叫皂隶拿得原告徐富来对理,谁想徐富无了盘缠,漏夜回去取盘缠去了,无人对理。皂隶回复,叫保家臧行,保此僧人出去,待徐富到再审。臧行写了保状,保得方真性等归寺去了。适逢明日是八月十五,寺中该轮一僧上升。方真性等商议曰:“如今拿得徐俊在此,不如处他死地,免得郭爷来究。”到晚将酒肉与他吃了。方真性乃对他说:“明日是中秋大会,你亦年灾月行,撞在我寺中。我今将你头发削去,装做我僧大家,送你上天。你来生再去做个好人便是。”徐俊心中自忖:“我这等之人,倒被这些贼秃致死,妻子被他奸宿,有这等天理不成!且到来日又作区处。”及至十五日大早,众和尚吩咐火者,在寺门首堆起二丈高干柴。方真性禀主家曰:“今年该我寮和尚上升。”遂将徐俊头发削去,付小鱼放他手中,把一盏迷魂麻药汤与他吃了,即推柴上去端坐。方真性亲自教他敲动木鱼,众人下边四周发火。寺中五百僧人俱来,动起法器,看经诵佛。杭城三司府县众多官员,俱来行香。时郭公亦在于其中,行香已罢,众僧俱来磕头。郭公注目仔细看住柴上那和尚,手虽在敲木鱼,面却带有忧容,又见头上发迹细腻,心中便起疑。乃对大方伯曾公如春曰:“学生看此坐化之僧,分明是假。”廉宪常公居敬曰:“郭先生怎么见是假的?”郭公曰:“僧人上升,乃是一生美事,必修至于老,方能有此德行。今观此僧,年不满三十,面带忧容,发迹细腻,事岂不有可疑乎?”常、僧二公果疑曰:“郭先生所言理或然也。”遂密传令陈总兵,点兵五千围寺。陈总兵得令,即率五千兵,把寺周匝围住。郭公叫手下扑灭了火,取得那僧到身边,问他原故。其僧以手指口,郭公知其被麻住,即取水灌之,吐出恶痰,便能说话。遂对郭爷哭诉曰:“生员是绍兴府学徐俊,止因无子,闻寺中佛灵,来此烧香。同妻詹氏,家人徐富,六月初一日到此。不想淫僧方真性、舒真明、郑心正肆行淫恶,哄生员夫妇后堂斋饭,即将生员缚去,妻子今不知生死,家人徐富亦不知去向!”郭爷曰:“徐富前在司里告状,今去取盘缠去了。今日我若来迟,贤契几乎丧命。”常、曾二公敬服郭公明察,遂挥兵入寺,将五百和尚尽数拿下。又入僧房私室一搜,搜出上百妇人,俱是前后烧香系在此寺,但内中并无詹氏。郭爷叫徐俊自同步兵前去寻取。寻到一室,但见詹氏骨瘦如柴,手执腰刀,坐在里面。见了丈夫,相抱大哭。对丈夫曰:“我若非是此刀,久矣性命不存!”遂同到郭爷面前拜谢。詹氏即将郑心正挟奸与己拒奸之计,详细禀明。郭爷曰:“烈哉此女!他日必膺大诰命矣!”郭爷遂拨站舡一只,送徐生员夫妇归家。徐俊夫妇再三拜谢三司而去。五百僧人,不问首从,令陈总兵押到江头,悉皆斩首。郭爷单传方、舒、郑三僧,命牢子锁入分巡道俟候。三司乃将所搜妇女,各地方各访原家领去。将寺中封锁,永不许僧人住持。寺产登籍入官。
郭爷别了三司,遂转本司,呼取方、舒、郑三贼过来。郭爷笑曰:“我前日拿你,你尚强辩。今日何如?”方僧只是低头认死。郭爷曰:“你岂易死!”叫刽子手来,将三贼绑于通衢,“务要凌迟三日方许断命。若少一个时辰,尔即填命。”刽子手领命带去行刑。郭爷乃作判语,以声布其恶。判曰:佛取人弗,僧取人曾,若以人弗为恶人曾念佛也。今方真性等,假佛出家,烧香惑众。装为每年中秋一僧上升,煽动四方男女俱来朝拜。冶容者即杀其男,娇娆者即奸其妇。似此恶行,安可容于覆载间哉!徐俊夫妇求嗣,郑贼欲夺其妻,方、舒即缚其夫,柴焚灭迹,不知先徐俊而成煨烬者,有几多人耶?恣一时之欲,而灭绝人夫妇,渎污人人伦。三贼凌迟三日,聊为万姓伸冤。
和尚术奸烈妇
和尚术奸烈妇
山西太原府平定州刘实,家赀豪富,钱谷巨万。娶妻白氏,甚是贤德。生有三子,长尚智,次尚仁,再次尚勇。尚智专走北京做买卖。尚仁读书,习易经,补府庠。尚勇即从尚仁读书,情虽兄弟,介则师生。尚仁一日因科举不中,忧闷成疾,卧床不起。尚勇时时入房问疾,看见嫂嫂黄氏冶容袭人,恐兄病体未安,或溺于色,未免损神益甚,欲移兄书馆养病。黄氏曰:“哥哥病体未痊,恐移书馆无人服侍,怎么一时得好?还是留在家中,好进汤药。”尚勇觐然不悦,虑嫂迷恋其兄,但见亲朋来看兄之病,尚勇便日:“哥哥不听吾言,必死于妇人之手。”却不知,黄氏实是爱夫速好,非为色欲不使离身。
及至一日,病不能起,乃谓黄氏曰:“急叫叔叔来吩咐。”黄氏遂谓叔曰:“哥哥病甚,快请叔去求诀。”尚勇大怒曰:“前日不听我言移入书馆,今日叫我何用?”尚勇入至床前,尚仁哭曰:“今我死矣!你好生发愤读书,务要博一科第,莫负我叮咛之意。你嫂心性贞烈,少年寡居,尔好为看顾。”言罢即时气绝。尚勇痛哭,几死数次。执兄之丧,毫不敢忽,自始至终,一于礼而不苟。宗族乡闾皆称尚勇事兄如事父,真难兄难弟,世无有二。厥后侍奉寡嫂黄氏,极尽恭敬,略不敢一些怠慢。黄氏七七追荐丈夫,哀毁骨立,水浆不入口者,将至半月。迨至百日,众皆劝曰:死者不能复生,徒饥无益,亦当节哀顺变,毋为徒苦。黄氏听人之劝,渐渐略进饮食。
倏尔周年,黄氏之父黄安礼痛婿少年身死,乃具香纸金钱,亲到刘家超度女婿。有族侄黄皓在天宁寺出家,遂叫他来做功果。黄皓即带得徒弟张法能、窦慧寂同做善事。尚勇见亲家带和尚来家,心甚不悦。乃对黄安礼曰:“道场乃杳冥寂城之事,全无益于先兄。”安礼怒尚勇不该说此言,遂谓女儿曰:“我来追荐你丈夫,本是好意,尔叔甚不欢喜。待兄如此,待你可知!”黄氏曰:“他当日要移兄书馆,我留在服侍,及至兄死,他深恨我不是。至今一载,并不相见,兄且嘱他尽心待我,今只如此,他日可知!”安礼听女之言,益怒尚勇。及至追荐功果将完,安礼呼女吩咐曰:“和尚皆家庭亲眷,可出拜灵无妨。”黄氏哀心本盛,况又闻父之言,遂拜哭灵前,悲哀不已,人人惨目寒心。只有淫僧窦慧寂,见黄氏容色,心中自忖曰:“居丧尚有此美,若是喜时,岂不国色天姿?”淫兴遂不能遏。到得夜深,道场圆满,诸僧皆拜谢而归。安礼复谓女儿曰:“众僧皆家中亲属,礼薄谅不怪。独窦长老是异性,当从厚谢。”黄氏复加礼一封,从父之命。岂知慧寂立心不良,假言先归,遂隐身藏于黄氏房内床下。及至黄氏来睡,慧寂悄悄走出,即以迷魂交媾之药,弹于黄氏身上。黄氏一染邪药,即时淫乱,遂抱慧寂交欢,恣乐无已,极尽缱绻,不肯放手。及至天明,药消迷醒,知其玷辱节义,咬舌吐血,登时气绝闷死。慧寂即时逃走归寺去了。复将黄氏谢礼银一包,放在黄氏怀中。意其醒来时,必然想他。孰知早饭后,婢女梅香携水入房,呼黄氏洗面,只见主母死于床上。梅香大惊,即报尚勇曰:“二娘子已死于床上。”尚勇入房看时,果死于床上。尚勇愈加大恨,乃呼众婢抬出,殡殓于堂上。当时黄氏胸前遗落银一封,梅香藏起。
此时安礼歇在女婿书馆,一闻女儿之死,即曰:“此必尚勇叔因奸致死也。”遂入后堂,哭之甚哀,大骂曰:“我女天性刚烈,并无疾病,黑夜猝死,必有缘故。咬舌吐血,决是强奸不从,痛恨而死。若不告官,冤苦莫伸!”还家语其妻子曰:“尚勇既恨我女留住女婿在家身死,又恨我领和尚做追荐女婿功果,必是他乘机肆恶,强奸饮恨,女故咬舌吐血身死。他是读书之人,我写状提学道去告他。”
告状人黄安礼,系平定州人。告为奸杀服嫂事。女嫁生员刘尚仁为妻,不幸婿亡。甘心守制,誓不再醮。兽叔刘尚勇,悦嫂起淫,抱床强奸。女忿咬舌吐血,登时闷死。欺灭死兄,强淫服嫂,渎伦杀命,风化大乖。法断填命,死生感激。上告。
刘尚勇在家,闻得黄安礼在学道处告他强奸服嫂,心中忿悒无门,乃扶兄乏灵,痛哭致死,捶胸呕血,大叫一声,仆地立亡。果然渺渺英魂不散,来至阴司,撞见亡兄尚仁,叩头哀诉前事。尚仁泣而语之曰:“致尔嫂于死地者,窦和尚也。有银一封,在梅香处可证。尔嫂已写在簿上,可执之见郭爷,冤情自白,与尔全不相干。我之阴魂,亦在道中来代你诉明。尔速还阳世,后可厚葬尔嫂。”尚勇还魂,已过一日矣。郭爷拘提甚紧,尚勇即具状申诉:
诉状人刘尚勇,系平定州民籍,诉为劈诬事。勇习儒业,素遵法守,拜兄为师,事嫂如母。兄死待嫂,语言不敢妄通。冤遭嫂父黄安礼带淫僧窦慧寂来家,追荐邪法,行淫逼嫂身死。乞爷拿究淫僧,冤诬立辨,生死衔恩。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即拘原、被告入道对理。黄安礼曰:“女婿病时,尚勇欲移兄书馆,已恨我女不从。及婿身亡,深恨我女致死伊兄。因此肆行强奸,亦逼我女身死,以偿兄命。”尚勇曰:“小的纵有怒嫂之心,岂有奸嫂之意?辱吾嫂而奸之丧命者,窦慧寂也。与小的全不相干!乞爷拘得窦和尚来,便见明白。”黄安礼曰:“窦和尚只是一日功果,我女尚未见面,功果完日,即便归寺,安敢擅入女房,逼女成奸?”郭爷曰:“和尚众多,你怎说是窦和尚?”尚勇曰:“小的昨日听得黄亲家告状,小的魂死入地,阴司撞见亡兄,详细对我道及此事。”郭爷怒曰:“畜生!在我眼前,敢来说此鬼话!”吩咐皂隶,重责三十。尚勇受刑不过,大声哭曰:“哥哥阴灵速来救我!休使兄弟受这苦楚!”尚勇叫罢,忽然郭爷登时困倦,伏于案上。梦见刘尚仁向前诉曰:“生员不幸,有负宗师大人提拔。今日岳父告兄弟奸情,此全是假的。盖吾妻之被辱身死,乃窦和尚邪术之所致,与吾弟全不相干。梅香捡银一封,即昔日宗师岁考所赏之银。吾妻赏赐和尚,记在簿上,字迹显然,万望宗师重究和尚之罪,疏放吾弟无辜!”郭爷醒来叹曰:“聪明正直为神,刘生生而明正,死果为鬼之灵乎!今听梦中之言,则尚勇所诉,诚不虚矣!”乃唤尚勇近前曰:“适才尔言诚非妄诉,梦中尔兄已告我矣!吾必为尔辨别此冤!尔可取嫂簿来给我看;叫尔嫂嫂婢来,我问她。”尚勇曰:“嫂嫂簿与婢,皆嫂自收自用,小的不敢擅取擅呼。”郭爷即差人去执簿,捉得婢来。郭爷曰:“尔拾得银一封,今在何处?”婢曰:“现在此间。”郭爷接上一看,见银果是自己给赏的。又取簿看,见簿上果载:“用银五钱,加赐窦和尚。”
郭爷叫快拿那窦和尚过来。差人拿得窦和尚到台,将夹棍夹起。和尚即自招认:“不合擅用邪药,强奸黄氏致死。谬以原赐赏银一封,付在胸前是实。情愿甘心受罪,不敢妄干尚勇。”郭爷得了和尚供招,遂判曰:
审得和尚窦意寂,心淹色欲,不思色即是空,惟欲空中觅色。同众僧入刘家功果,独昧心恋黄氏娇娆,斋罢散归,潜匿房室,俟黄入寝,邪药行淫。纵己一时之私快,污黄氏万世之清贞。妇父无知,嫁叔奸嫂。若非阴灵见梦,则尚勇终毙杖下,而烈妇卒冒恶名矣。似此淫僧,即时处斩。安礼不合妄告,黄皓容纵贼徒,俱各以笞。取供。
改契霸占田产
改契霸占田产
严州府淳安县小门,有一叶姓的,约有三百人家。叶一材,二子,长叶其盛,次叶其芳,俱府学生员。父各分食田租,田有三百余亩。盛早死,妻朱氏守制,育有遗腹子叶之蕃。城南有宦豪郑明卿,做濉州通判,其子郑雍,素性贪狼。但有人田地相连,即起心谋占,百计骗来。适有朱氏,有腴田一十五亩,落于郑雍田心,累欲谋占无计。一日,一佃户到家,遂私整酒,与他商议:“要占叶秀才之田,只假做你少我银子,锁你在此。霎时我请叶公到此饮酒,那时还打你,你便叫叶相公救尔。到那中间,你说情愿写田还我,只推不会写字,我自有说。”二人商量定了,即安排酒肴,着人请叶其芳来家饮酒。
不多时间,叶秀才已到。郑雍殷勤接礼。饮酒之中,叶其芳举头一看,见一人锁在后庭柱上啼哭。叶问曰:“亲长为甚锁住此人?”郑雍曰:“不堪告诉。”只听得那人连忙叫叶相公救救性命。叶又曰:“此人果为何事?”郑曰:“小亲付田二十余亩与他耕种,经今三年,租谷一粒不还,上门去取,他倒躲开,再不能奈他何!今适来到此过,被我拿住,锁在此间。明日带他入县,看他怎么还我租谷?”叶即问那人曰:“尔实欠了几多租谷?”其人曰:“实欠他八十余桶。”叶曰:“你家有甚通得的,写还郑相公也罢。”其人曰:“小人只有十数亩落在郑相公田心,情愿肯写赔他。只是不会写字,托相公金言,保小人归去,托人写得契来纳。”郑曰:“放了你,你倒又走去了,哪里复去寻你?”其人曰:“又要我还租,又不放人归去,教我把命来还?”郑见他口强,又上前连打几下。叶劝曰:“打亦无益,我代你写张文契何如?”其人曰:“相公若肯积此阴功,小人后世不忘。”郑即取得纸笔来,已先教了那人名姓、都图。叶问曰:“你姓什名谁?什么都图?”其人曰:“小人念来,乞相公代写。”
立文契人华可牛,系淳安县四十一图民。今有承受祖产民田一段,计种一十五亩。官报秋粮,民米一十石。坐落土名长埂垅,东西四至,皆至郑雍田界。今因无银完粮,情愿托中出卖到同都郑名下,前去管业耕作。当日三人面议,卖得时值价银一百二十五两,正其价,两相交付讫。所作交易,系是二厢情愿,并无逼勒成交。其田与亲房内外人等,并无干涉,亦无重互交易情弊。如有来历不明,尽系出卖人一力承当,不涉买主之事。今欲有凭,立此文契一纸,永远为照。
立契人华可牛
中见人牛一力
代书人叶其芳
万历甲戌二年八月日
叶其芳代他写了文契,郑雍放了那人之锁,叫他打了手印,遂放他回去。那人拜了叶秀才救他之恩,竟自去了。叶亦酒醉,亦相别而归。
时移日易,看看过了一十八年,朱氏已死,朱氏之兄朱汝芳亦死。叶其芳年老在家,不理闲事。值逢其年大造,郑雍执文契,改却华可牛为叶阿朱,牛一力改作朱汝芳。遂叫家人数十,把叶之蕃之田在他田内者,一时俱耕过来。其叶家佃户,连忙去报田主。叶之蕃年已二十余岁,入在县学,听得郑雍占他之田,即具状往县。时有吴公廷光掌县印。即告曰:告状人叶之蕃,系淳安县生员,告为平白占业事。父蓄腴田一十五亩,嵌落宦霸郑雍田心,佃户方三佃种,生员一向收租无异。突今三月初十,豪喝虎仆一群,赶逐佃人,一并耕占,诈称先人出卖,地方周杰见证。田各有主,法无白占。假契横凶,有业不得为主。恳天诛恶劈诬,国赋有归。上告。
郑雍见叶之蕃已告在县,即将文契打点,做了诉状,来到县中,亦去诉。状曰:
诉状人郑雍,系淳安南隅民籍,诉为清理田粮事。万历二年,将银一百二十五两,买到叶阿朱民田一十五亩,亲舅朱汝芳作中,亲叔叶其芳写契,经今一十八年,收租无异。今因大造过粮,叶之蕃自恃学霸,执粮不过,反捏平白占产。明买明卖,文契血证。母舅虽亡,亲叔尚在。乞爷斧断。庶使业价不致两空。上诉。
吴爷见了诉词,即出牌拘原、被告来审。叶之蕃青衣小帽,上堂诉曰:“小的父虽早丧,先母治家,颇有薄田三百余亩。食用粗饶,卖田作甚原故?既是先母卖田,彼时就该起业,怎么直到如今一十八年,方来过产?”郑雍辩曰:“当时叶其盛与小的姑表兄弟,后因死早,朱氏治家,四方田租未能全收。官府征粮甚紧,朱氏托亲兄朱汝芳来说,又托亲叔来说,小的念是亲情,故此与他买田。况文契是他家中亲叔代书自写来的。累年方三佃种,小的只未过粮。今遇两解造册,小的只得起业过粮,怎么叫做白骗?”吴爷叫取上文契来看,果是陈的。吴爷又问叶秀才:“尔叔之字,尔可认得否?”叶之蕃曰:“此字虽是叔字,其实叔未曾卖,其中必有缘故。”吴爷叫捉得叶其芳来,便见明白。即差民壮杜闻,出牌去拘叶其芳来审。杜闻来到叶宅,适其芳病危,不能说话,杜闻只得转衙回复。吴爷曰:“既无对理,且各回去,俟我再审。”适逢郭爷同牛大巡上严州,叶之蕃即具状,入分巡郭爷处告来。告曰:
告状人叶之蕃,系淳安县东隅生员。告为欺死占产事。先母治家,衣食饶足,无由变产完粮。祸因田嵌虎豪郑雍田腹,节次贪谋,假捏卖契在外,装成圈套,俟母、舅俱死,恃无对证,即统群仆,强耕食田。哭思母既无卖,彼焉有买?死虽无言,佃人可证。恳天烛恶追田,不遭白骗。郭爷接了状词,从头一看,乃问叶之蕃曰:“尔母果卖田与他未曾?”蕃曰:“先人遗田三百余亩,家赡颇足。只因有田一十五亩落在郑雍田腹,一向谋占未遂。今日先母死去,母舅亡过,叔今又死,故生此骗心。万望老爷作主,庶使田不遭他白骗。”
郭爷即出牌,拘郑雍、方三等俱到分司。郭爷问曰:“叶秀才母亲先年果卖田与你不曾?”郑雍曰:“文契可证。是他母舅作中,亲叔代书。前日县中问诘,叔尚无恙,自知理亏,诈病不来对理。”郭爷叫将文契呈上来。郭爷将文契前后一看,又叫取叶其芳往日家中字迹来对,果俱一样。心中心道:“文契又真,字迹又同,这是什么缘故?不道是叔与母舅盗卖他田?”郭爷又问曰:“尔叔与舅果皆家赀优裕否?”叶之蕃曰:“小的敌分家财,他更饶裕。母舅钱粮尚百,乡称富户。就是先母当时要银使用,亦只从舅借便足矣!何必卖田?”郭爷听说,再把文契从头再看,又在日光下一照,果然识出诈来。遂将郑雍大骂曰:“你这欺心奴才!这叶阿朱是你改的,这朱汝芳是你改的,尔看叶字一勾两点,阿字耳朵,朱字撇捺与勾,与汝字、芳字白明浓淡,墨迹新旧加写,因此去县告这假状。欺死瞒生,意图白赖。你且说你曾向方三说起田租也未?”喝将粗板把郑雍重打三十,责令尽供。郑雍情知昧心,遂供:不合捏写文契,改换名姓,白占田产,欺瞒生死。所供是实。郭爷取了供状,即援笔判曰:
审得郑雍,以豪宦胄子,播恶乡邦。每肆贪婪,占人田产。明欺叶之蕃寡母、稚子,串合山人,捏写文契,致哄亲叔代书。始华可牛而终改叶阿朱,始牛一力而终改朱汝芳。似此移山作海,纸上栽桑。瞰其舅、叔俱故,其芳年老,对证无人,遂行占据,不思昧己天诛,讵识改涂难掩,日照诈形,方三血证。此等机心,渐不可长。拟判满徒,赎谷一百,田还业主,众释宁家。
兄弟争产讦告
兄弟争产讦告
叙州府宜宾县李德裕,登进士榜,初授南昌县知县,继升都察院浙江道御史,后至山东参政。历官多年,家资富足。正妻孔氏,生子名千藩,十五岁已入叙州府学。孔氏每示以父所遗之银,千藩知得,遂私取去纹银一百余两。庶妾纪氏,生子千宣,禀质聪慧,年十五岁,入宜宾县学。父甚爱惜之。由是,日夜积聚好银万有余两,付千宣。盖因千藩前偷去纹银百两余,故此多积,付于幼子,恐后长子更利害也。德裕在日,常写分关二张,将产业、田宅,凭宗族亲长,一一眼同,均分与二子管业。德裕既丧之后,千藩要分父手所积之余。纪氏曰:“家业俱是父手分定,当初一一公派,今日安得因父不存,遂来占弟之家业乎?”千藩曰:“父在只分田产,未曾分出银子,况父当时做了多少年官,掌了多少年家,岂无数十万银来分我乎?”纪氏曰:“父平生积银数万,与大娘共埋地中,俱是你取去了。如今哪有一分纹银在?”千藩曰:“我纳一前程,不过去一千两。自后积了这许多年,其银何可算数?必要拿来均分,千宣安得独占?”纪氏不听其言,千藩大怒,遂将纪氏骂曰:“我为嫡子,尔为庶子,嫡子不得承受父银,庶子乃敢坐占,天地间有此理乎?我必去告官府,与你讨个明白!”遂作状,往按察司去告:
告状人李千藩,系宜宾县籍,告为弟占兄财事。故父家资十有余万,前后积银不止十万。身居嫡子,弱冠纳粟,授任汝宁经历,未涉家务。父宠幼妾,偏爱幼子,先年分关止开田业,余银俱存,议定后分。不料,父陡病故,恶弟心狠,独吞银两,毫不见分。以弟压兄,以庶欺嫡。乞吊父帐,查明出入数目,明算均分,庶使肥瘠得匀。上告。王爷一见千藩状词,知其必以嫡欺庶,遂准了状子。千宣见哥子告状,亦具一状来诉:
诉状人李千宣,系宜宾县生员告为辖弱强占事。鳄兄千藩,素恃嫡长,贪纵残毒,欺凌庶孽。父共嫡母,埋银数处,通计近万有奇。父没母私指示,鳄兄翻皆取去,毫无所分。身亦父出,兄独吞银,嫡强银尽兜去,弟弱毫厘不沾。乞天怜悯,各断均分,亡父瞑目。哀哀上诉。
王爷准了诉词,遂拘原、被告审问。千藩曰:“吾父在日,私宠幼妾,溺爱少子,当时分居止分田产,所积银两,一毫未分。今弟一一占去,反说我私掘银。父虽死去,二母同居一房,欲掘从何下手?掘银有何证见?”千宣曰:“当时分家时,小人住在新居,父与二母同兄住居。祖屋所积之银,随身不离,岂有身与长子同居,而银又藏幼子之房屋乎?兄私取银,邻里皆知,何为无证?”王爷遂问干证乐和、傅达。达受千藩嘱托,和受千宣嘱托,两下言语俱不得理。王爷又见二子,皆李公胤嗣,难以动刑。两下争竞,遂至经告无已。
及王公亮转迁入京待命,郭公自浙而来莅任。千藩、千宣兄弟又来讦告。郭爷曰:“你兄弟争财多年,我已晓得。尔是非明白,今当为尔判决,永杜争端。尔兄弟可将父手分关及家中各项簿帐,所置器皿物件,诸般锁钥,并两家亲丁,不论男女、老小、婢仆,俱要到司一审,时刻即放回去,便可绝尔数年之争。”千藩、千宣依命。各抬家眷人口见官,各以分关、锁钥、田庄、记籍、簿书,一一递上。郭爷乃问千藩曰:“我观尔兄弟分关田地诸般,件件相当,无有不平。尔独苦苦告弟,必是为弟多得了银子。”千藩曰:“故父遗银,’弟独藏去,情理难堪,故屡来奔告。”郭爷曰:“尔弟得银,尽藏于家乎?抑寄在人家?”千藩曰:“弟银俱在家中。”郭爷曰:“吾尽追弟银与尔,肯罢讼乎?”千藩曰:“若得弟银,再不敢缠告。”郭爷又问千宣曰:“尔之告兄,必说兄骗银甚多,心中不忿。”千宣曰:“父所埋银,皆为兄得,小人甚不甘心,故此来告。”郭爷曰:“吾取尔兄之银,尽数典尔,肯歇否?”千宣曰:“若取兄银出来,小人永不敢争!”
郭爷已知两人心事,遂大骂曰:“尔这两兄弟,狼心狗肺,不念手足同胞,兄说弟得银多,弟疑兄多得银,今我公断,今以千宣分关等项,悉付千藩,即刻入弟之宅,管弟之业;以千藩分关等项,悉付与千宣,即刻入兄之宅,管兄之业。若有半言反悔,我即提本籍没尔家财,家属尽流口外。”断罢,遂差十数牢子,押住千藩、千宣,各自换易。
谁知二家妇女都只思恋自家器物,都不肯换。大家哭诉于郭爷之前曰:“小人兄弟不才,激恼老爷。今蒙更相换易,诚至公至明,无一点偏私,小人无不听从。但小人家中妇女,用惯自家旧物,住惯自家旧屋,今后永不敢争。只愿各人掌业,不愿换易,倘再争讼,情愿甘当大罪。伏愿天台乞怜恩宥!”郭爷曰:“吾已断定,谁听你诳言!”千藩、千宣复叩头恳诉。郭爷大怒曰:“尔兄弟这个争多,那个争少,今日更换,便多少得均矣!又都舍不得自家己业,岂非骨肉相残,徒把父财作势乎?先人如此刻苦得来,如今兄弟这般争执,质之于官,财为悖逆之民;求之于父,则为不孝之子。本该各责二十,以惩刁风。但据二人各称父遗家业十有余万,姑各罚银一万,以充国用,解入朝廷,再不许尔争讼,方准尔两家更换。”千藩、千宣畏郭爷威明,遂甘受罚准息。郭爷判曰:
难得者兄弟,易得者钱财,故古人不欲以外物而伤天性,此单宰之所以化成人也。今李千藩、李千宣,母虽嫡庶,父则均恩。夫何不念手足、懿亲,同忾大谊?兄则告弟独吞父生前之银,弟则讼兄私掘父已藏之窖。角弓外向,棠棣中枯。不念父功刻苦,惟知财利迷心。语讦告则屡年仇雠,语更换则一家号泣。固知不从贸易者,乃两家俱非不足;好为争执者,实二人倚势在财。今依理断,各罚赎银一万,输送入官,以充朝廷粮饷。立按取供,毋再自贼。
追究恶弟田产
追究恶弟田产
顺庆府孝义坊,有一敖姓,亦大族人家。亲丁二三百人,地字房有。敖富生二子,长敖文明,次敖文信,俱习儒业。后文明登进士第,除授延安府洛川县知县,淑人章氏同行之任。后文信因兄出仕,家中无人,遂在家暂理农桑。文明每事必亲信无疑,盖以手足至亲也。文信常来任所,文明所得俸资罚赎之银,每付弟归置业。前后数次,积银一万余两。指望后归养老过活。谁想文信将银买田置业,皆用自己名字,此时已怀无兄之心。
不想数年文明乃卒于官。淑人章氏生子敖毅,年只四岁,自洛川搬柩归家,宦囊萧然,母子实难度活,遂致殡葬之资亦不能措办。乃问叔取些银两周济。文信即时翻转脸皮,遂不认帐,对嫂曰:“前往任所看兄,我念骨肉,东西常来询问,原非借银。就是兄亦无数万之金?况兄临卒,又无片纸只字为证。我今在家,胼手胝足,栉风沐雨力农,多少辛苦,方才讨得这口饭吃。哪有银子与你?”章氏见叔昧己瞒心,分毫不与,思量夫死又无簿可查,受气不过,乃着家僮到章宅,请得兄弟章旦,前来商议。章旦曰:“尔叔兽心,当日付银,与他归来,他用自己名字买了田产,我已知其心有今日。如今若不告官,争论理决,难得他银子!”章氏即托弟,抱状赴南充县去告:告状妇章氏,系南充县在城中隅民籍。告为欺死绝生事。故夫敖文明,官任洛川县尹。屡积俸资一万余两,付叔敖文信,前后挈归置产。岂夫卒于任,扶柩空归,哀取前争茔葬,分毫不认。看叔坐享膏腴,母子孤苦待命。奔告爷台,追银殄恶,生死衔恩。上告。
时县尹是晋江蔡思元作宰,接得章氏状词,哀情惨怛,遂为准理。出牌来拿敖文信。文信即具状诉曰:
诉状人敖文信,系南充县在城中隅民籍。诉为仇害事。信与兄明。分家十年,刻苦勤劳,仅堪度日。兄为清官,不幸病故,家资萧条。嫂听血弟章旦教唆,捏情仇陷,诬骗兄宦金,私买田业。兄银既无收票,田产又无兄名。平空唆嫂,妄起占端。乞爷究唆杜占。激切上诉。
蔡爷准了诉词。遂呼两家人犯,到堂听审。蔡爷曰:“亲戚只好劝和,你怎唆他叔、嫂讦告?”章旦曰:“妇人告状,自然有抱状之人。章氏儿子又小,小的又系姊弟,安忍不代为诉告?况他嫂、叔乃敖家人,小的则姓章,总是敖家财物,决不分我章家。小的亲戚,只好往来照顾,安肯教唆使他嫂、叔成仇?凭爷爷审我姐姐,果系我教唆不曾?”蔡爷起身问曰:“章淑人怎么说?”章氏曰:“小妇人忝为命官妻子,若非大不得已,岂肯对簿公庭?不特羞及亡夫,抑且玷辱朝廷!今日之告,盖谓夫在宦时,信叔来任数次,每次寄银二千余两归家,此乃小妇人亲手递过。夫以手足至亲,并无疑忌,亦无簿帐。谁知他今日欺心,分文不还。若非我夫寄银,他数年居家,安能发得许大家财?”敖文信曰:“小人与兄分居十年,所积家财不过二三千数目,皆系自家辛苦得来。虽到兄任所打秋风数次,不过得他盘费三百两。果若寄与我归家买田,我必有领帖,买田之后,我必交文契与他。纵兄不要领帖、文契,似此利害,嫂嫂岂肯饶过小的?乞老爷想情。嫂嫂只因夫故囊空,欲取前次小的打秋风之银,第听恶亲章旦教唆,哄告假状。若非章旦,决无此状。”蔡爷曰:“汝家今有万余多家资,可谓富厚之甚。尔嫂、侄今日贫难之极,可分三百金与你嫂嫂济贫。”敖文信曰:“小的之家,皆日逐辛苦,逐分攒起来的,怎么就分得三百金与嫂?”蔡爷曰:“尔与尔嫂本是至亲。即如你做官,侄儿来打秋风,尔独叫他白手回归乎?若不听说,除打在外,问你一个重罪!”文信见蔡爷发怒,连忙禀曰:“小的情原办三百两与嫂。”蔡爷叫押出去兑来。章氏心中不甘,走出外面,乃呼弟章旦曰:“此事除非按察司郭爷处去告,方得明白。”章旦听姊之言,即时往成都郭爷处去告。来到成都,正值放告日期,遂跪二门进状:
告状女章氏,系顺庆府南充县在城民籍。告为亟救孤寡事。故夫敖文明,洛川宦殁。一贫彻骨,归榇莫能营葬。宦任所得俸资,遭叔文信吞去。告县,止判还银三百。窃思叔家银万,皆夫遗银,恶欺孤儿寡妇,尽骗不与。恳台提究。上告。代姐抱状人章旦。
郭爷接了状词,细看一遍,叫章旦近前亲审。章旦曰:“小的姐夫在洛川做三年知县,所得俸资、罚赎,仅有万余。以叔至亲,来县数次,悉付与彼,带归置产,全无领字收票。盖以至亲故,无心提防。况此银俱系姐姐亲手交付。后不料姐夫任故,遗子止有五岁。姐姐扶柩归葬,宦囊萧然,家无担石之储。与叔取讨前银葬夫,谁知他当时买产,但用己名,今日昧了心肠,毫不肯认。状告本县,蒙蔡爷止断三百。姐姐心中不甘,故来奔告爷台。”郭爷曰:“既有此冤,尔可出外店中静待,不要张扬使人知得。待我即去提来问断。”章旦听郭爷吩咐,乃出司来,讨店安置。
郭爷即叫刑房吏手曰:“写一道关文,径往南充,速将窝主敖文信并劫贼审问。”文书一到,蔡知县即拿敖文信起解。星火奉行。敖文信到按察司,来见郭爷。郭爷怒骂曰:“汝为窝主,窝藏劫贼王际明,又同劫贼叶再生打劫五年,故尔今起家巨万。今两贼既拿,交口扳尔,既为窝主,又同打劫。牢子取重板过来,先打四十,然后取出两贼对理。”敖文明听得此说,惊得魂不附体。恐怕郭爷重刑,伤己性命,连忙呼曰:“乞容小人一言分辩,死亦甘心!”郭爷曰:“尔且说来。”文信曰:“小人原系宦门子弟,平生良善,家有万余产业,有家兄在洛川县做官。付来之银,小的置买田地,皆有出入簿帐,何尝敢为窝主?敢做劫贼?”郭爷叫拿簿帐来看。文信递上簿帐,上载某次寄银几多,某次寄银几多,共有一万零二百两。其买田业,某处买田几多,去银若干,某处用银若干,买田几十亩,簿上悉载明白。郭爷曰:“尔哪里有兄做官?哪里有银寄尔?一片胡说。”文信曰:“小的家嫂与侄可证。”郭爷遂拘章氏母子来对理。文信见嫂、侄俱到,乃哭诉曰:“嫂侄在此,乞爷爷超豁窝劫之罪。”郭爷曰:“你非窝劫,怎么窝兄之银而劫嫂侄?”文信白知理亏,低头认罪。郭爷曰:“如今我饶你之罪,那田产凡系兄银所买,将文契上来。”郭爷叫户房一一用了印信,交付章氏子母。郭爷又代算过田业价钱,止有九千,还有一千二百。吩咐文信:“你这多年田上花利,饶你不追,这银却要还嫂侄。”文信遂哭告嫂曰:“我替你母子创此产业,也费多少心机,今日悉皆交还,这些银子乞嫂嫂念骨肉至情,把与我也罢。”章氏乃禀郭爷曰:“文信系夫亲弟,田产今已蒙爷断还。所遗之银,情愿不领,以还折谢叔买产之劳,庶不伤先夫同胞之情,叔侄一体之亲。”郭爷遂允章氏之请。嫂叔俱拜谢郭爷而去。郭因判曰:
审得文信,实文明之嫡弟也。明尹洛川,俸资悉付弟归。盖以事同一体,信必能为己创业垂统也。故屡付银而无记载,嫂亲授而无疑忌。明后宦殂,家计日蹙,信即当抚侄供嫂,合食同堂,则嫂安忍诉告追产,而前日之田,信亦可收其一半矣!胡为欺死瞒生,遂滋骗心?此等餐噬之毒,罪曷逭焉?原产九千,悉付章氏子母掌理;余银千二,权允章氏准为谢资。各释宁家,罪姑不究。
豪奴侵占主坟
豪奴侵占主坟
云南府昆明县七都嵩川萧馨,有一祖坟山,落在安宁村,乃馨之六世祖萧望、六世祖婆胡氏合葬于上,地名伏虎山。当时置有祭田百亩,坟屋三宅,池塘、菜园一应全备。当时遂拨老家人萧富夫妇,带家人萧松、萧竹、萧梅,一同居住,种田守墓。萧望脉下,有礼、乐、射、御、书、数六房人丁,传到萧馨,已有二千余人。年年到此来祭扫一次,有六十余里远路,来时止住一晚即去。经今二百余年。萧富三子分作三房,亦有上百人烟,家资亦尽殷富。松、竹、梅三房,下出几个刚恶后生,便不肯甘为人下,说:“萧馨家中亦是人,我松、竹、梅家中亦是人,怎么他来祭扫,我们众人都要服事他,俱无坐位?我们今年大家将这山禁住,预先祭扫挂纸,只说今年轮我该祭。”众人摆布已定,但见时值清明,萧馨合族宰猪杀羊,俱来祭扫。时松房萧罄、竹房萧色、梅房萧督,统领各房亲丁五六十人,阻住萧馨众人,不许上山,说道:“这山上祖公,如今排当我祭,与你无干!不消上山。”萧馨喝曰:“强奴不得无礼!尔要思量祭坟,今日尚早。”萧罄等曰:“俱是祖公,俱是支下子孙,安得尔祭多年,我独不祭?”六十余人各执耙棍,凶狠棱棱。萧馨子、侄俱是衣冠文弱,恐与他厮闹,反受其辱,遂权忍气,暂挑礼物归家。萧馨到家,与六大房会集祠堂,商议曰:“萧罄这伙畜生,他往日取名,俱与我等同字,便有今日之意。此等恶奴,若不府中告他,明日此山决被占去!”遂写状往府去告。
告状人萧馨,系昆明县五都民籍。告为奴占祖坟事。六世祖萧望,夫妇合葬安宁村伏虎山。当委老仆萧富夫妇住居管理,拨田百亩赡祭,经今二百余年。岂后辈恶奴萧罄等,耻为人下,妄捏祖该彼祭。至日统率群凶,执棍赶阻,不容上山。奴势浩大,祖祀遭梗。恳台明法究奸,庶使良贱安生。上告。
时山西王重茂在云南作太府,准了萧馨之状。遂出牌,差郑良、黎勉,去提萧罄等对理。萧罄等见王府尊来提,即同差人,具诉状来诉:
诉状人萧罄,系昆明县七都民籍。诉为究复祖祀事。始祖萧望夫妇,葬伏虎山。置有祭田百亩,支下子孙轮祭收租,议定每支以二十年为率。祖议血证。今年例该身祭。馨捏奴占祖山,耸台祖祀。祖非一脉,何以脉出同源?既分主仆,必异名讳。显见强宗抗族。乞爷锄强扶弱,追复祖祭,死生冤明。上诉。
王府尊看了诉状,乃叫萧馨同来对理。萧馨曰:“小的六世祖夫妇合葬安宁村二百余年,子孙二千,年年致祭。谁不知萧罄是小的老奴之孙?今罄等非惟不甘为人仆,造谋设意,企欲占山占田,雄据一方,以图风水。”萧罄曰:“小的祖公支下,共九大房。萧馨六房,住居祖屋;小的三房,迁居安宁。往常他祭六年,小的祭三年:后来小的贫难,他便一概祭去。今年本该小的祭祖管田,他便不容小的祭扫。均是祖祀,均是祖产,怎么他们六房人众,公然占去?若是主仆,祖上怎么有此公议?”王爷曰:“拿上公议来看。”上载:
立议约人萧葱、萧薇等。今有坟山一所,坐落土名安宁山。茔葬祖公萧望、祖婆胡氏于上,祖田百亩池园,一应九房互为管守,每房例管十年。周而复始,毋得争占。旧居六,所居三房,各道公议。如有不公不法,房即以不孝,赴官理论。洪武三年,五月初五日,立公议。七世孙萧葱、萧薇书。
王爷看了议约,乃问萧馨曰:“尔祖宗已有议约,则萧罄不为假争。怎么见得是尔奴仆?此必是你房数人多,他的人寡,你故不肯认他!不然主仆怎敢脉脉同字?”萧馨曰:“此奴来到小的家内,便不敢将大名来叫,只报乳名;况且去此六十余里,哪里知他冒名冒讳?”王爷曰:“你有二千余人,他止七八十人,怎么阻得你住,不容你祭?必是你以强凌弱,叫拿山邻里长来此再问。”差人即去拘得里长汪广和山邻冠儒、习诗到府。王爷问曰:“萧馨、萧罄争山,哪个是真?”谁想三人俱受萧罄之贿,即偏证曰:“小的不知山是哪个的?只是见萧罄家中年年祭扫,小人俱受他酒肉之惠。萧馨家中,间了数年,亦来祭扫一次。来则人伴甚众,每近方亲邻,各送胙肉。此都是小人知的。其余山之真假,乃萧家远年之事,小的实是不知。”王爷曰:“据山邻之言,则新旧人居,果是一族。照依议约,共祭便是。何必再争?”萧馨见王知府不能辨奸,乃权时应曰:“悉凭老爷公断。”遂出府门,写状竟往都察院郭爷处去告。于是写了状词,进入都院去告:
告状人萧馨,系昆明县五都民籍,告为辨奸事。老奴萧富三子,看守祖坟,耕种祀田百亩,二百余年。突出萧罄兄弟,不甘奴分,冒充九房支系,坟田悉霸,不容祀扫。奴占主山,祖归非类,天地大变。叩天辨剪奸顽。上告。郭爷见了状词,即呼萧馨上堂,亲审问曰:“尔这山经过丈量,载有字号、亩数未有?”萧馨曰:“小的此山及田园,一概俱是万历八年七月,凭五都十个排年公正里长,逐段量过,记载县中鱼鳞册,十分明白。”郭爷曰:“既有册籍,尔且出外俟候。”郭爷即出牌,仰本县速解县中实徵鱼鳞册及萧罄等赴院。知县即时解至都院。郭爷坐堂,吏呼原、被告听审。萧罄等俱于堂下听候。郭爷乃将县册前后看过。见上载有来字一千三百号:“坟山一段,二名安宁,计丈八百二十亩,业主萧馨。安宁山祭田。”又得来字一千三百一号:“土名山前,计丈三亩。业主萧馨。”又来字几号田及来字几号鱼池、菜园,俱写业主萧馨。佃仆萧罄,并无萧罄管业等名。又观萧罄户下,某山、某田、某地,俱八都,水字,某字、某号,方载业主萧罄名色。郭爷便叫萧罄问曰:“你既都是萧氏子孙,怎么这丈量时分,俱载佃仆萧罄?明白主仆之分,截然不紊,安得强附支系,瞒心冒占?叫牢子每人与我重责三十,供招上来。”萧罄见郭爷拿住了他筋节,争辩不得,只得直供曰:“不合冒袭名讳,妄霸主山,脉扯九房,紊乱良贱。所供是实。”郭爷见了供词,大骂萧罄曰:“你这欺心奴才!明知县有弓口字号,凭某官问断。可即去勒石刻碑,竖于尔祖坟前。六房各执一张,我与你用了印信,免得年久又起争端。”萧馨即遵郭爷吩咐,出外写下七张官约,郭爷与他用了印信,遂将萧罄兄弟三房,各罚谷五十上仓。山邻、里正受贿,各问不应。郭爷乃判曰:以贱凌贵,以仆犯主,渐不可长。况敢重行不义,霸坟阻祭,而夺乱世系乎?萧罄兄弟,本萧馨老奴之嫡传奴类,则奴自安奴分,胡为遽逞雄心,不堪人下,以百人而思拒二千人?此盖凶狠顽慢,不啻化外禽兽矣!买贿里邻,哄诳官府,岂知丈册明徵,愚难行诈?此不待知者,而奸可立灼也。坟田等项仍着萧罄子孙看守。明刻碑文,永革紊乱。罄各纳谷五十,姑示薄罚。里邻各拟不应。
佃户争占耕牛
佃户争占耕牛
海阳县九都乡下,有一石姓人家,名曰石尚友。专喜爱小母牛,租与人养,牛大便取回孳生。
时一邻人吴茂正无牛耕田,乃托相知人,到石尚友家,讨一母牛去养。议定三年供大交还。谁知养到二年,母牛长大肥壮,又生一小牛。吴茂心中欢喜,又得牛耕田,又有利息,愈加爱惜甚重。及至养至三年,石尚友见吴茂牛大,又生一子,遂来取回。吴茂见财起心,遂对石曰:“这牛白白养它两年,今才得用,尔便要取去,可将一两辛苦钱还我。若肯再与我养两年,我便贴尔一两银子。”石曰:“前年尔养一年,那便说得小旧年,便替你耕田一年,又生一小犊与尔,尔心不足,还说要取辛苦钱!”石尚友说罢,即牵牛归去。吴茂见石牵牛,即来抢夺,硬争曰:“谁人不知,我将价钱与尔,买得此牛?今日又来白骗。世间哪有这等强人!”两下即扭住乱打,同扯到县里去见官。
不想行至街心,撞着郭爷道到,二人即喊叫伸冤。郭爷乃带转府中,问曰:“二人怎么扭结,牵牛在此?”石尚友曰:“小的前年买得此牛,被吴茂串中来讨去养。养至旧年,牛力已大,又生一小犊。今年小的止取牛母回去,他又得牛耕田,又得一小犊,还说要与小的取辛苦钱,不许小的牵牛归去。因此扭打!”吴茂曰:“小的前年将价银一两五钱与他买了此牛。今日他见牛大,又生一子,便思想要将原价赎去,小的因此执住不给!”郭爷见他两人各争一端,遂心生一计,叫:“你两人且带牛在外,下午再问。”二个牵牛去了。
郭爷遂吩咐皂隶曰:“尔去外面叫人,私将他牛打伤,看他哪个伤心,便来报我。”皂隶于通出去,见牛系在府前店铺门首。于通遂叫铺中人客人:“你与我将此牛重打几下,我买酒请你!”客人曰:“不要惹祸。”于通曰:“有我在此,不怕他!”客人乃佯骂曰:“什么人将牛系我店前。”即拿起大棍,将牛连槌几下。石尚友连忙上前,护住道:“你不要打伤我牛,我即牵开便是。”吴茂在旁,只作不看见一般。于通即入府内,将打牛之事报知郭爷。郭爷即叫带争牛的来问。二人带牛俱至府内。郭爷问吴茂曰:“此牛尔还未曾着了价钱,还是讨来养的。只是尔见这牛又能耕田,又能生子,又肯长成,故此不肯把还尚友。此情是实。”吴茂曰:“小的委的去银一两五钱与他买来。”郭爷曰:“既是你买的,怎么全然不爱惜?”吴茂曰:“小的常时珍重此牛,朝夕不倦。”郭爷曰:“你既珍重,怎么才时铺人打牛,你乃袖手不顾?此可谓珍重乎?你可直直招来,我饶你打!若再强争,三十大板,重责不恕!”吴茂见郭爷识出奸情,遂不应声,乃直供曰:“小的不合养他耕牛,既得其子,又欲占其母,贪心不足。所供是实。”郭爷见他认了,即饶了他刑。判曰:
审得吴茂租石尚友母牛看养,原为耕田计,而实非出价买断也。养过二年,牛已生犊,则茂喜力耕有资,而孳息又倍矣。见石来取,岂不大拂其仰望之初心乎?故强争偿价,执牛不还。宜乎!愚夫之见利迷心,而不知久假不归,有明训也。若系己牛,骤前遭棰,胡为有隐、不隐之异情乎?牛还旧主。吴茂欺心妄赖,取供不准。
邻舍争占小驹
邻舍争占小驹
杭州武林驿,有葛、沈二姓,同廒接栋居住。葛殷、沈枢两家,俱养有牝马,后两马俱生小驹,而小驹常混作一起,交互吃乳。一日沈枢牝马死去,其小驹即带在葛殷马群中养大。时常杂乱,晚夕一同吃乳。后因小驹俱教得鞍,沈枢将礼谢殷,求取此驹。葛殷顿起歹心,便对来人说:“尔家小马多时死去,这马俱是我马生的。拜上你家老官,这礼我也不敢受。”来人到家,对主人说知此事。沈枢曰:“有这道理?我亲自去取。”即至葛家亲来取马。葛殷曰:“前日你的小马,实因无乳死去,我未把信报你。”沈枢曰:“这马明明是我的,怎么赖得?”葛殷曰:“马值几何?但物各有主,我岂赖你?”沈枢曰:“你真不还,我不得不鸣之于官。”葛殷曰:“亲长既要告官,小人不得不来诉明。”沈枢取马不来,心中忿忿,遂写状入府去告。适逢郭爷下衙,遂拦马头告曰:
告状人沈枢,系仁和在城东隅民籍。告为欺占事。马死,小驹寄养恶邻葛殷牝马食乳。两邻通知。今马已长,礼取归家教鞍。恶执不还,妄捏双胎。身辩触怒赶打。窃思物各有主,白遭骗去,冤屈难伸。恳天作主,究马锄凶。上告。
郭爷见了状词,遂带沈枢入司,乃出牌,去提葛殷来审。牢子肖玺,即去提得葛殷到台。葛殷遂出状诉曰:诉状人葛殷,系仁和东隅民籍。诉为争占事。身畜牝马,生两小驹,众皆共见。祸因兽亲沈枢,三月将小马寄养,不料死去,已经数月,忿殷身驹并育,伊马独死。妄捏骗马不与,竦告爷台。窃思驹原有母,物岂堪赖?强欲骗生偿死,冤屈何伸?叩天白冤。上诉。
郭爷见了诉词,问曰:“尔马果并育两驹乎?”葛殷曰:“果然双生两驹。”郭爷曰:“沈枢果亦以驹寄尔养乎?”葛殷曰:“三月他牝马死了,果将幼驹仰小人看养。养至六月死去。小的失于报信,所以有今日之争。”沈枢曰:“他家止生一驹,并小人的,才是两驹。怎么把小人的亦认作他的?”郭爷叫手下带马前来,说:“尔二个俱不必争,我自能识得真伪。”叫把两驹绑在两廊柱上,却把牝马,系在中央月台之上。令人将两驹任意鞭挞,且看牝马如何?只见小驹被挞之时,那牝马只咆哮,趋顾东边之驹。郭爷又叫将两驹放开,只见那牝马,与东边之驹沾作一块,似相眷恋之意。那西边小驹,一直向外走去,牝马亦不知顾惜。郭爷看破,叫二人上堂问曰:“尔看那畜生,亲者便相垂念,其非己出者,略不介意。沈枢何得执葛殷之驹而不还乎?本该问尔大罪,姑罚不应。以戒尔后。”判曰:系马千驷弗视,义利分明。千乘弃而不顾,身家清白。今葛殷惟知贪昧,不恤比邻,一驹能值几何?意图白赖。千金难买邻舍,心全未思。寄养者把重,盖在亲情。捏死者诈诞,妄欺天理。葛殷拟问不应,沈枢领马自牧。立案在公惩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