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我真的是白莲花》 1.我要当白莲花! “从征万里走风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落得胸中空索索,凝然心是白莲花。” 清逸飘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直接灌入连念初心底。 他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的模样,眼前却只有一片濛濛烟霭,只能分辨出一个人形的模糊轮廓,甚至连高矮胖瘦都看不出来。这个人不像其他来观花的人那样,不管他能不能承受就他的叶子上走动、蹦跳,而是单纯地把他当作一朵美丽的莲花来欣赏,踩在他叶片上的身体也很轻盈,底下的叶脉几乎没有受力的感觉。 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人是喜欢他的,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和气息都十分温柔,还给他念诗——从没有人给他念过诗,这一定是世上最美的诗! 他也满心欢喜,于是努力舒展开花瓣和叶片,想让人类看到他更美丽的模样。 那人似乎感觉到他的心意,弯下腰摸了摸他尖尖的花瓣,指尖凝出一团小小的金色灵光,打进了他半开未开的花苞里。他懵懂的灵智被那团光芒裹住,花瓣本能地一层层合拢,像留住授粉的飞虫一样将灵光裹住重瓣里。 “不行,不要合上,不能等到明天——”这时候要是合拢花瓣,明天再开花的时候就会变成俗艳的粉红色,不再是让那个人“凝然心是白莲花”的纯洁白莲了! 他焦急地喊着,可他的花瓣还是像以往无数次梦境里一样,裹住灵光紧紧束成一朵花苞,无知无识地陷入沉睡。影影绰绰藏在迷雾里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整片水域寂静无声,只余簌簌清风,一池叶边竖起的巨大莲叶。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他在酒气的包围下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灵酒的醇厚香气从他全身体肤中散发出,仿佛这副躯体的血管里流的已不再是血,而是纯粹的酒精。不过这是变白的必要代价——他在网上订过一套鲜花脱色技术,其中第一步就是泡甲醇、乙醇混合溶液脱色。试过之后发现工业酒精和漂白剂对他的本体不起作用,便狠狠心买了一缸最醇厚、灵气也最炙烈的“醉仙乡”,整个儿身子都泡了进去。 按照教程上写的,普通鲜花泡个24小时就可以暂时脱色,现在他已经泡了多久了?刺痛感在身体每一处蔓延,神志也有些昏沉,连念初睁开醺然的双眸,喃喃自语:“想当白莲花……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浴室内灵雾氤氲,雪白的亚克力浴缸独占了大半个浴室,正对着整面墙的落地镜,从镜中映出同样白得刺眼的瓷砖,以及半靠在浴缸中,肤色、发色凝白似雪,眼眸透着浅浅粉红,身披一层质地略干硬的白色纱衣的男子。 镜中人的皮肤微呈透明光泽,五官精致昳丽,眼神迷离地倚在浴缸里。虽然白衣白发、整个人都泛着种失血过多的不健康色泽,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似有折不断的风骨支着他,清孤秀挺,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连念初对着镜子自照了许久,慢慢将左手从清透的池水中抬起来,掌心朝上一张,一朵花盘硕大、莲瓣修长的雪白睡莲便从他掌心浮起,花瓣连同蕊心都白得透明。 可惜白是白,质地却干枯皱缩,花瓣边缘泛着种硬塑似的光泽,不是浑然天成的出水白莲。 这副人造花儿的模样可怎么见人……就是将来有缘再见到那位点化他成精的恩人,人家看着这花儿都得觉着自己当初点化的是朵鲜莲花,不是这么个塑料花,不能认他吧? 连念初一合掌把莲花握了回去,扶着浴缸外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顺手按了排水钮。饱含灵气的透明酒浆在排水口转成漩涡,浴室里清醇浓厚的酒香越发醉人,灵雾浓得几乎看不见对面镜子里的人影。连念初从浴缸里拔出泡得同样泛着透明干硬光泽的脚,倚在冷冰冰的白瓷砖旁,摸索着打开了头顶的花洒。 冰凉的水照着头浇下来,他闭着眼抬头迎接水柱的冲击,张口喝下花洒里淋下的水。 他从化形开始,就一直惦念着要变回白莲花,好像那位点化了他的大能报恩。 最初他的修为太低,又身处没什么人烟的荒僻森林里,根本没有改变本体颜色的办法。直到前几年机缘巧合,有位来旅游的女仙给了他一个能让人到不同世界游历的《元泱苍华》游戏客户端,他才借着传送阵的便利,从出身之地那个不通人烟的原始森林搬到了这座发达的小千世界,见识到了人类先进的鲜花栽培技术。 于是他苦学文化知识,一边从外形气质上贴近有白莲花特质的人类,一边试用各种能改变本体颜色的科技手段。 谁知在这座世界居住多年,试遍了各种办法,仍然没用——几年不照阳光也褪不掉色素、硫磺熏不白、染色不牢靠……酒精脱色出来的效果又不好,就真没什么能简单实用地让他变成白莲花的法子了? ……要不到修仙论坛上问问真正的的仙人? 若搁在平常,他一个荒僻小界出身的花妖也不敢轻易跟仙人搭话,眼下却是全身上下都被灵酒泡透了,胆子大得不行,闭上眼便将神识沉入了绑定在灵魂深处的客户端,打开论坛界面,大着胆发帖求教让本体花瓣变白的法子。 就洗澡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竟然真的有大世界的修士大能看了他的帖子,有几位上仙私信他地址,愿意低价卖给他能染色或改变原形的法宝;有真人要送他主角是白莲花的小说;还有真人介绍他看本体为白莲花的上仙演出的拟真圆光幻视揣摩人物形象…… 其中于他帮助最大的,则是一位自号“一饮一啄”的真人。这位真人教他收集香火愿力,用神道方法重塑本体——只要信众诚心认定他是一朵白莲花,假以时日,这些人心中塑造的信仰形象便会反馈到他的本体上,让他的花色变白。 虽然底下回复的上仙们都说他这样的妖修不适合修神道,容易被凡人的欲念带偏了心性,不过总比当一辈子粉莲花,连点化自己的恩人都见不着强吧? 连念初虽然是朵莲花,可并不是那种风吹吹就低头的睡莲,而是没成精时叶子都能承重80公斤的王莲,担当自然不同。他拿定主意,把神识从客户端里抽回来,睁开眼就看见了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开着凉水冲了这么久,他血管里的灵酒都被水置换了出去,细胞里再度充满水分。剔透的水珠滑过他的体肤时便直接融入其中,填充了失水形成的碎纹。被水润透的皮肤就像吸饱了水的花瓣一样丰盈起来,萎白的脸颊也更饱满柔和,透出新嫩的血色。之前干枯的白发与浅红的眼眸重新转为乌黑,双目流盼生辉,长发如披帛一般顺滑地拢在脑后,原本带点无机质感的精致容貌又重新落回了凡尘俗世。 那身像欧根纱一样硬硬支在身上的半透明雪色衣衫在浸湿了水之后也变得光滑垂顺,重新显出颜色来。里面的直裰是翡翠一样剔透的深碧,袖口和下摆渐变到微暗的紫红,最外层披一件粉嫩嫩的广袖鹤氅,撞色撞得十分惨烈。 他对着镜子里艳丽媚俗的衣裳撇了撇嘴,右手掐诀,绿衫红氅瞬间化作一条圆盘状莲叶连成的细链子,当中托着一朵半开的粉莲花,沉坠坠地滑落到右脚腕上。 ——要不是植物类妖修化形之后也无法离开本体,他早连这条暴露自己花儿本来颜色的链子都不要了! 他将那只脚朝后藏了藏,按着镜面仔细观察这副躯体。因为当初真人把灵气打进他花芯的缘故,他的身材还算纤瘦,没受到宽达三米的巨型叶片影响,看起来也有几分小说里弱不禁风的白莲花的样子。只是皮肤总不如他理想中那么白,脸颊太过红润,唇色更是鲜艳,手肘、膝头、脚趾之类的地方也透着粉嫩的血色。 要是能再苍白一点该多好? 连念初不无遗憾地摸了摸脸颊,赤着脚踏过一地水走出浴室,换上雪白的衬衫、长裤,再将裤脚束进高筒马丁靴里。那条链子被遮得妥妥当当,全身上下除了眼眸和长发都是一色纯白,任谁也看不出他的本体是粉色的了。 2.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他刚刚换好衣裳,便听到窗外声声脆响,一只蓝背白腹、眼中透着灵气的丛鸦正在啄窗玻璃,窗户上装的防盗报警器也跟着热闹的响了起来。 这种灵鸟一般都是修士驯养出来的,想来是鸟的主人有事找他。连念初赶紧关上报警器,拉开窗户将那只丛鸦迎进来,客气地问:“道友是来找我的?不知有何贵干?” 茶几上正好摆着一盘洗好的水果,他挑了几个鲜灵灵的樱桃、白杏、葡萄搁在小瓷碟里推给丛鸦吃。那只灵鸟摇了摇头,眯着小眼睛笑道:“白莲道友不必客气,我就是方才在论坛上教你修神道的一饮一啄。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但因本体正在坐死关,不能亲身过来,只好将一缕神识附在这只鸟身上来见你一趟。” 丛鸦低下头,从口中吐出一枚白玉牌,用喙顶着推到连念初面前,说:“你们妖修的心思比较单纯,容易被信众的意志侵染,不适合普通的神道修行办法。这块因缘牌你炼化了吧,它能找到与你缘份深厚的信众,你只需让有缘者坚信你的本体是白色的,愿力就能反馈到你身上——反正你也不指望香火愿力提高功行,只要改变花儿的颜色就行了吧?” 当然了,他的要求不高,能变白就行! 连念初激动得差点把丛鸦抱进怀里揉,刚伸出手又感觉不太合适,手往下压了压,就势接过玉简,捧出一小片碧绿湖水送到丛鸦面前,诚心诚意地答谢道:“真人送我这么好的法宝,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唯有将自己出身的灵湖送给真人了。” 他成精之后,本体做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时自然有灵气散逸出来,将整片湖泊都浸染了灵性,后来索性就把那座湖炼成随身空间,一直藏在丹田里。虽然称不上什么法宝,但是湖水清甜而富含灵气,养了不少实用的灵花、灵鱼,既可赏玩风景也能捕捞鱼虾,也算是挺实用的东西。 丛鸦展开翅膀左右挥动,笑着摇了摇头:“道友不必多礼。我是神道出身,深知神修一道容易出岔子。要是把你引上这条路就甩手不管,害你被凡念牵扯坠入魔道,我心里也过不去。你要是非得给我点什么才能心安的话,不如就给我一朵白莲花吧。” 这个容易。 连念初把水晶果盘腾空,指尖一勾便流出一泓灵水,再将手浸进去,眨眼间便自指尖上抽出一条花茎,几个呼吸后花苞便绽放开来,满室生香,一朵比果盘还大、花瓣呈匙状的雪白王莲就在空中盛放开。 他掐断花茎扔进灵水里浸了浸,指尖在掌心一抹,剩下的一点花茎就收得干干净净。那只丛鸦跳到果盘上看着花,赞道:“‘白日发光彩,清爽散芳馨’,果然是清心涤俗的好花。既然我把你引上修神之路,就再帮你一把——我相信你本体是就这样的白莲花。” 言出法随。 连念初蓦然感觉到,一道灵光从遥远不知名的地方飞入他识海,他能模糊地感应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有股纯粹的意念顺着那条细若游丝的光线落到他识海里,摹画出一朵纯白的莲花。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想要召出本体看看,猛地想起那位道友托身的丛鸦还在身边,不能让它看见自己的粉莲花,连忙又把手攥住了,偷眼去看丛鸦——它正两条腿勾在盆边,伸长脖子去叼那朵比它自己还大的花,大约并没看见他的动作。 连念初注意到它那两条小细腿微微颤抖,连忙伸手托住它的肚子,从茶几下层翻出个塑料袋,把花**地装进去,勾在了丛鸦爪子上,感激地说:“真人今日之恩,念初无以为报,来日若有驱驰自当尽力。我这花儿太大了,叼着走不方便,真人拿个袋子装回去吧。” 丛鸦笑了一声,朝他点了点头,展开翅膀哗啦哗啦地从窗口飞了出去。 连念初站在窗口目送那只鸟远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拉上窗帘,摊开右掌。一朵嫩粉色的硕大莲花从掌心徐徐浮现,艳色从花芯泛出,由深至浅地将每片花瓣都染成淡淡粉红,花瓣最外缘处却出现一丝均匀的、羊脂般温润的白边。 他拿指尖拨弄着花瓣,一层层扒开细看,似乎每片花瓣尖上都多了这么一星白边儿……看来这神道真管用,要是有更多人相信他是白莲花,他就真的能变回刚开时雪白雪白的花了吧? 到时候再往身上抹点儿香水,恩人肯定就能认出他来,然后他就能报恩了! 他激动得花儿都开大了几分,自己托着那朵白了边儿的粉莲花看了又看,过足了瘾才收回去,抓过桌上的玉简贴在额头上,将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里别有天地,他的神识进去之后就看到一片闪着点点星光的幽暗太空,星光有明有暗,随机散布在整片空间。其中最亮的一颗星星上延伸出一丝银光连到他的神识,和那位“一饮一啄”前辈寄托信仰到他识海空间时的感觉差不多,应当是因为建立了信仰关系,所以比起其他星子都更显明亮。 那么其他明明暗暗的星子,就是与他有缘份的未来信众了? 他正猜测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饮一啄沉稳厚重的声音:“这些星子就是与你有缘之人,缘份越深者星光越亮,越亟盼神祗垂援者则距人越近。还有主动投入你手里的,那些是最容易交托信仰的,不可轻易错过。” 声音到此而止。 连念初望空道了声谢,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招,最明亮的那枚星子就落入了他掌心里。其上方浮现出一串数字——类似于他乘传送阵来到这座小千世界时,在传送阵上看到过的定位星标。那枚星子从他掌心穿透,重新回到空中,他手心里却烙下一丝淡薄的气息,想来只要到了那座小千世界,循着气息便能找到这位有缘人了。 大千世界的上仙出手果然不凡,他想都想象不到能有这么好用的东西! 他简直一秒钟都不想等,立刻将神识从玉简里退出,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离着他住的小区几条街外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上,有间门上挂着“轩皇五金科技公司”、不大起眼的临街门店。小店看似和普通的五金店没什么区别,白天并不开灯,房里显得有些阴暗;中规中矩的玻璃柜里摆着在城市里通常不会有人看的黑乎乎矿石,墙上挂着几把样式奇特的宝剑;有个十四五岁年纪,穿着肥大运动服的小男孩坐在柜台后面看书。 男孩长得很清俊,就是不大有精神,整天手不释卷地握着一卷《基础化学》,像是个帮着家里大人看店的中学生。连念初却知道这家店与这个人的真正身份,进门后便远远站住,颇为恭敬的打了声招呼:“张真人,我想租一把飞剑。” 这位张真人正是轩皇剑宗派到这个小千世界拓展门派传承的,外表看着年轻,实则已经是位身经百战的金丹真人,还是铸剑大师级的人物,这家小店里卖的飞剑有他从门派里带来的,更多的却是他自己铸的。 早两年连念初还曾想拜到轩皇剑宗门下,或者就在店里当个店员也行,可惜他是植物化身,经受不住金石精气侵蚀,张真人不肯收他。不过看在邻居的分儿上,这位真人也帮过他不少忙,譬如他搞鲜花脱色时用的那缸灵酒就是张真人从山门里给他捎来的,平常也会特地给他进点儿营养剂、灵植种子、小鸟、鱼苗之类,教他利用自己那片灵湖搞生态养殖换点灵石。 张真人正眼看人时便露出一对黢黑眸子,目光清寒逼人,宛如安检时的x射线。但当他稍稍垂下眼皮,寒芒四射的目光便深藏起来,脸上一副懒洋洋没精打采的神气,随意招呼了一声:“是小连啊,你要剑做什么?我这飞剑都是五金之精打造出来的,你是草木柔脆之身,接触久了要损伤身体的。” 连念初从腰包里掏出房产证押到柜台上,坚决地说:“我想去别的世界见一个有缘人。现在我手上只有一点气息能和对方的本体遥遥感应,也不知那个世界交通情况怎么样,所以想跟真人租一把飞剑代步——若能有白色的最好。” “白色的……”张真人想了想,把基础化学卷成筒子塞进怀里,到柜子后面翻找了一阵,找出个形似两枚倒扣在一起的碟子、外薄内厚的半透明雪白圆盘搁到柜子上,推到他面前:“要是只当飞行法器用的话也不一定要飞剑吧?我前些日子看电视上流行的东西,试着炼了一种能自动规避危险、调整方向的飞行法器。这个法器倒没有飞剑的锋锐之气,你要不就拿去试试?” 连念初接过圆盘,修长粉嫩的手指搭在法器中心,试着输入了一丝真元。 圆盘顿时增大数倍,足够让人双脚稳稳当当地踩在上头,边缘散发出一圈明珠般幽丽的光芒,如有灵识般晃悠悠地从他掌下滑脱,在店里轻盈地来回飞舞。 “真好看!这是按着ufo做的吗?”光是看外表他就彻底被这个飞行法器折服了,又是张真人亲手炼的东西,质量有保证,连念初当场掏出一把饱含灵机的莲子拍在房产证上,豪气地说:“就是它了!” 张真人扫了莲子一眼,翻掌把玉盘变成粉饼盒大小扔给他:“这些足够租半年的,新产品再优惠你两个月,回来以后再多退少补吧。有些小千世界还挺危险的,好在你身上绑定了‘元泱苍华’客户端。我不是给他们打广告,元泱苍华的客服服务特别好,你要是遇上自己扛不了的情况一定记得大声喊救命。还有就是——” 他伸手点了点玉盘,补充了一句:“这法器叫锁尘,是模仿扫地机器人炼的,能接下元婴真人全力一击,理论上也应该能净化魔气、业障之类的东西。你要是能用到就写个试用报告,写详细点儿,再配上图,我回头跟门派争取争取,就把这东西当试用品送你了。” 3.第一位有缘人 扫地机器人…… 其实也挺高科技的,还实用呢。 连念初一秒钟都没犹豫就炼化了法器中枢,辞别张真人,出门招手打车,去往火车站附近一座《元泱苍华》游戏为玩家专门建的传送阵。 传送阵就建在车站出口附近,看似落在广场上,实在独立于另一个空间,凡人就是从中间穿过去也感觉不到什么,唯有身上绑定了游戏客户端的人才能踏进传送阵里。 传送阵旁还有个常年遛鸟的npc,负责开启阵法和接受投诉。npc是仿着一档旅游节目主持人幻化出来的,皮肤雪白、腰身纤细、下巴尖尖,名字也挺小清新,叫作清景——“诗家清景在新春”的清景。除了身材太高大、肩上那只鸟金灿灿的不够雅致之外,简直处处都符合他对白莲花精的想象,每次路过他都忍不住停下来欣赏一会儿。 可这回他急着去见有缘人,难得有和npc对话的机会反倒敷衍,匆匆写入之前记下的星标,被淡金色阵光传送出了这个世界。 阵光穿越两重宇宙,落入另一座传送阵阵心,与他一同落地的还有一个白色棉布手提袋。 ——为了方便客户融入不同世界,每次传送到新的小千世界,《元泱苍华》游戏方都会自动给他们配上本地身份证明、一套合适的衣服,足够生活一个月的货币、两瓶矿泉水与十枚辟谷丹。 连念初打开袋子扫了一眼,里面的衣服鞋袜都是灰朴朴的,臃肿厚重,质料也又糙又硬,就像秋冬枯槁的莲叶似的,看着就没兴趣穿。他把衣服和矿泉水、辟谷丹拨开,翻出一张身份证明,上印着他的正面免冠照和“连念初,男,2362年5月4日出生,d区91-78582号”几行表明身份的语素文字。 这些字在映入眼中前就被体内绑定的游戏客户端幻化成了他能看懂的文字。他拿指尖扫过那几行字,轻轻念出声,发出的声音却被客户端自带的幻术转译成了本世界的语言;若是写下属于他原本出身世界的文字,也是一样会被幻术修改成本地通行的文字——因此,无论是到哪个世界旅行,客户都不会有语言文字不通的问题。 他很快记下了自己的新身份,新证件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拎起棉布袋,隔着淡金色的传送阵光打量起外面的世界。 传送阵之外是一片沧桑的荒野。 灰黄的尘埃随风飞舞,遮天蔽日,就像清晨河川边骤起大雾,几百米外就只能看见一片模糊黯淡的色彩。视野当中没有能住人的地方,只能看到大块残垣断壁和倒垮的圆形屋顶,弯折的钢筋从墙体里支出来,外面抛着些焦黑残破的家具。传送阵外的地面坑坑洼洼,像被弹雨洗礼过,弹坑间还残留着少许平坦的柏油路面,一簇簇干黄低矮的野草从破损的路面缝隙间挤出来。 没有人,也没有野生动物的声息,这里就像一片被抛弃的死域,完全不适合他这样的水生草本妖修生存。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掌心烙下的那道有缘人气息越来越清晰了!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掌心微微发热,冥冥中有一道线自他掌心延伸向尘雾之后,催促着他顺应这指引去见那位有缘人。 连念初忍耐着灼烧心脏的急迫,从右脚的靴子里抽·出裤腿,露出那条粉花绿叶的俗艳脚链,从上头揪下一片半卷的莲叶。叶子在他手里变成一条深碧披风,背面的脉络和尖刺化作若隐若现的暗纹,衣襟到下摆镶有一圈暗紫镶边,披上后能把人从头到脚遮个严严实实。 他重新穿好靴子,把头上的兜帽拉得低低的,隔绝了风沙和污染空气对他娇嫩本体的伤害,这才踏出传送阵。 “马上就能见面了,我的第一位信徒……” 连念初感受着空中微弱却清晰的气息牵引,唇角微勾,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祭起锁尘朝某个方向飞去。 飞出几公里外,周围的环境就陡然一变,从寸草不生的荒原变成了一片植被茂盛、枝叶相缠的莽苍森林。森林里同样有人类建筑的痕迹,只不过被巨大的行道树和灌木、藤蔓植物占领了街道和高楼之间全部空间,大量本该是观赏用的绿植变得巨大化,从建筑内部孳生出来,比电线杆更粗壮的须根缠绕着破碎的水泥块,之后再深深地扎进地下,将钢铁丛林变成了真正的丛林。 他还看见几支细高挑儿的碗莲茎从一处倒塌的建筑里伸出来,茎被压成一座拱桥,叶面搭在地上,居然比他的叶子还宽。 不像话!这是什么变异方向,一点都不适合种群存续和发展!一个碗莲长这么大叶子…… 他心里说着不像话,还是忍不住顿了顿足,踩着锁尘落下去细看了一眼。那些莲叶的根茎已经深深扎进地下,细长的茎上长满尖刺,从土中钻出雪白粗壮的须根,紧缠着几只残破焦黑的小型动物尸体。 兽尸上有刀痕、弹迹、尖锐物的伤口和火烧的痕迹,再前面一点的树冠和藤蔓间则吊着一条没头没尾的紫红色巨蛇,同样遍布伤痕,伤口处翻露着的肉已经干瘪发白了。 不远处还有些断枝、倒伏的野草、新鲜血迹,泥土湿漉漉地印下了许多杂乱的脚印,很明显是人类留下的痕迹,这些尸体应该就是那群人类捕杀又抛弃的。 连念初并不是推理爱好者,也不搞动保,所以他看到兽尸时并没动心,真正吸引他的是脚印附近的一点血迹——一串斜着飞溅出去,边缘溅出细小毛刺、还有细小血点散落在周围的血滴。 这串血迹混在大片兽血和人血当中,有部分已经被新生的杂草掩盖住了,可是血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神魂气息,正和他掌心烙下的那道气息一模一样! 连念初瞳孔猛地收缩,从锁尘上跳了下去,伸手在血点上沾了沾。血差不多已经干透了,其中蕴含的人类气息在触到他的手指时,却和掌心被法宝烙下的那道灵魂本源气息融合在一起,猛地冲到他的识海里。 他顿时眼前闪过连片细碎的光斑,在还没来得及拼合成画面时就散去,大面看来倒像是拼成了个人形。 难道他玉简给他留下的气息和有缘人血中的气息融合,就能反溯出对方的形象?以前他倒也听说过,那些前辈大能只凭一滴精血就能追溯出一个人的一生,不过他这样的小妖精离那种程度少说还差着几千年,“一饮一啄”前辈送他的还真是个了不得的法宝啊…… 他索性蹲到那片血迹旁,指尖按到沾有鲜血的湿润泥土中,将血中蕴含的生灵气息收拢起来。 大量信息随着血中气息冲入他的识海,瞬间勾勒出一道清晰的人像。那个人正倚在残破的水泥墙上,指尖凝出一道冰箭射向扑来的野兽。他的头上、脸上扑满尘埃,五官轮廓上倒还能看得出几分俊朗,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和白色的植物浆液,左侧胸骨外廓处横划开一道口子,血浸透了厚重的外套。 看到这张图的同时,他也知晓了有缘人的身份——陆泽,24岁,能操控冰雪。 画面中其他人的模样不甚分明,连念初也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未来的信徒受了伤,需要他这个神主去救人。只是冲入他脑海中的信息洪流太多太杂乱,支离破碎、层层叠叠,把他开花后180度的大视野都占得满满当当,反倒看不见眼前的环境。他只好摸锁着爬上锁尘,以气息为引,靠着法器的自动导航能力朝有缘人飞去。 飞了不知多远,脑海中流转的画面忽然停下,定格在一条川流不息的公路上,紧接着就像一部小电影,在他眼前自动播放起来。 鲜血、惨叫、连环车祸。 道边的树根扭曲着疯长起来,树根高高拔出地面,像鞭子一样甩进车流里,当场砸翻了几辆车。整个车道一下子被堵死,所有人都尖叫着逃离现场,然而更多的树根和枝条像巨蟒一样狂舞,将四处逃亡的人紧裹起来,拖向地狱。 整个城市里的植物和动物、昆虫从那一刻开始变异,大肆杀掠人类。陆泽混在人流里从那条街上逃出来,在逃亡中偶然开发出了异能,从此靠着自己的异能好歹杀出一条活路,也顺便救了一同逃出来的几个人。 幸运的是,他救的人后来也大都觉醒了异能,能和他一起组队杀异兽异植。他们守着一家小超市坚持了几天,终于等来了军队的救援。这时候异植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城市,军区只得以炮弹洗地,硬生生炸出一片荒土,在地下建起避难所,把救出来的人都安顿在地下掩体里。 普通人在军队的安顿下勉强生存,军人和异能者则结成一个个小队,深入已经成为异植森林的都市收集物资,想尽办法让更多人生存下来。 之后军方安排过几次撤离,外界似乎也有接应,可生存基地被茂密的异植丛林包围着,哪怕由异能者和军队清开一条路,两侧的异植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合拢,普通人根本来不及逃出去。先行探路的人则容易被异兽冲散,孤身陷入密林包围,好一些的能再原路返回,更多的就丧身在异植异兽口中了。 他的有缘人陆泽这次深入森林,也是因为军方又一次安排了什么行动,他们准备在正式战斗前收集足够的生存物资,特别是一些对抗异兽咬伤的药品。 画面推进到一座外部爬满藤蔓的二层小楼时戛然而止,反倒有断断续续、并不清晰的声音灌入连念初耳中。他心里隐然生出一种明悟——就是这里了,他要找的人,就在这栋建筑里。 4.我有药啊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就飘浮在小楼窗外,有低哑干涩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来,似乎是在对他未来的信徒说话:“陆哥,我知道你们小队也需要这些药……可是我们这群人的战斗力没法跟陆哥你比,小刘他们还为了护着你的人受了伤,这些抗生素我们多拿一点儿不算过份吧?” “是啊,陆哥你……异能这么强,前些日子也扫荡了不少地方了,第三中心医院不就在你们扫过的北3区里?你们肯定缺不了药,这种私人医院里也没什么好药,你就别跟我们这种弱队的人抢了!” 这些话和刚才看到的画面相互印证,连念初确定了他们口中的“陆哥”就是他在找的陆泽。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拿到的药有限,这群人正在逼迫陆泽放弃自己该得的药物。 他听得心里窝火,纵身跳到窄窄的窗沿上,握着锁尘朝不锈钢防护窗重重砸下去,恨不能立刻冲进楼里对陆泽说:我有药啊!你要什么药,我都能给你,你用不着跟那些人抢! 或许是这份执念太强,刚刚消失的画面又重新映入他眼中。而且不同于之前跳跃式的推进,这回变成了现场直播,他的视野正中映出了一个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就连衣服也比别人干净得多的人类男性。 男人的眼神也和其他沾满血腥的异能者战士不同,特别干净,纯洁,悲悯,公正,客观,好像见识过了世上所有的伤害,正高踞在神坛之上俯瞰着那些无法超脱的灵魂一样,慈悲地看着他的信徒。 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和某部电视剧里一个白莲花设定的女主角一模一样,不,比那位女主角还要圣洁,还富于自我牺牲精神。因为他和有缘人是一拨的,却为了别人求他的有缘人:“陆大哥,乔大哥他们很需要这些药。咱们的队伍里都是变异战士,身体素质更高,用代替品就可以,这些抗生素让给他们好吗?” 连念初手一滑,锁尘斜着砸到防护窗上,一连砸断了三四道厚实的不锈钢管,发出连串沉闷的撞击声。 ——这个人类简直比他还像白莲花精,而且跟他走的完全是一个路数!看他说话时那眼神儿,表面像是在恳求,细看简直像神诱导堕入泥沼的信徒向善一样又慈爱又严厉啊! 他的白莲花事业才刚刚开始,就遭遇了严峻的挑战! 锁尘砸在护栏上的声音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 刚刚还在讨价还价,跟陆泽抢药的男人立刻伸臂护住药盒,紧张地说:“这声音不是缚尸藤能弄出来的,肯定是异兽,大伙儿拿好家伙……陆哥,纪衍装药需要时间,兄弟们身上的伤也重,我得留下护着他们,你先把那只异兽引开,咱们出去会合!” 陆泽皱了皱眉,看到白莲花男恳求的目光后却微微点头,说:“我出去看看,纪衍你把药装好就跟乔队他们一起走,不用等我。要是我能收拾那只异兽,还得回来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还能用的药;不能的话就把它引向11点钟方向,你们和我错开回程。” 视角这时候突然切换,连念初眼前蓦地恢复了明亮,面对的又是一墙密密麻麻、比帘子遮得还要厚实的蔓藤叶子了。 居然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叹了口气,再次扒开藤蔓,抡圆锁尘砸起窗户来。刚敲断几根防盗钢条,窗玻璃忽然被人从里面砸碎,一把巨大的消防斧伸出来搅碎了许多藤蔓,沾满血色藤液和锈迹的斧刃贴着他光滑的脸庞划向一侧。 连念初吓得差点跳下去,幸好有锁尘飞过来接住他。没了他的压制,藤茎流着鲜红汁液的断口像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蛇一般,张牙舞爪地冲向房间里。一股逼人的寒气迎而扑来,那群藤蔓上结满严霜,被冰雪的分量坠着落向窗外,半途就脆生生地折断,化成一地闪着冷光的碎屑。 这是陆泽的异能,小电影里放过的! 连念初一下子就认出人了,不过他是热带植物,不禁冻,不敢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只好先扒在窗边水泥墙后面,小心地朝窗户那边张望。 破损的防护栏缺口处忽地伸出一张布满灰尘和血迹,却仍然称得上俊朗的脸庞,正对着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嘲讽地笑道:“想吃人,那就来试试吧,怪…… “你是什么……你是谁?”陆泽的冷笑凝固在脸上,愕然看着这个披着墨绿色斗篷,衣袖和手都洁白如雪,怎么看怎么像人类的存在。 连念初短暂的思考了一瞬间,摘下兜帽,露出一个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宛若晓露清风般纯净的笑容:“我叫连念初,是你所祈求的救赎,特为满足你的心愿而来。” 旁边屋里就有一个纯洁又圣母的白莲花精一样的人类,他要是也走那条路线就等于搞同质化竞争,难度太大了。不如另辟蹊径,从满足有缘人的需求开始,让这个人习惯于依赖他、信任他,敞开神魂向他献上信仰,到时候再拿出一朵白莲花告诉他这就是自己真实的模样…… 他一定会信的。 连念初爬回那片窗沿上,自信地朝陆泽伸出手:“你不是很需要药吗?还有什么?信我,我会给你一切想要的东西!” 他的笑容干净、真诚,眼里闪着亮亮的光——是那种没经历过饥饿和杀戮,没见识过世间丑恶的无忧无虑的光彩。 陆泽手里的斧子不知不觉放低了,眼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也没能再拿起来,没能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 自从这座城市发生异变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这样充满希望的眼神。虽然明知道对方必定是个超级强者,或者再说玄幻点儿,甚至可能不是人类,而是进化成了人形的顶级异兽,可是光看着这张脸,看着那澄澈的目光,他就很难提起防备心。 算了,他本来就是出来诱杀异兽,给同伴拖延时间的,不管对方是什么……先带他离开这里再说吧。陆泽叹了口气,覆上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连念初立刻祭起锁尘,想带有缘人同乘,让他亲身感受到自己这个“神”的法力,好让他更信仰自己。料不到锁尘祭炼完满了也是一个扫地机器人大小,不够俩人同乘的。可要是有缘人飞着他在后面追着,那也没什么威严…… 趁着陆泽还没发现他想干什么,他直接拉着人跳到楼下,把锁尘扔到前头,假装它就是个探路用的法器。 一路上陆泽都在偷偷打量连念初,也时不时分心观察锁尘。在意识到他们一直是被这个小东西引领着前进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东西,探路机器人吗?它……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连念初轻松地应道:“去哪儿都行,这个小东西能避开路障,跟着它走更省力。我倒是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你之前不是跟那些人说过要去11点钟方向吗?难道我习惯的11点钟和你说的方向不一样?” 陆泽心口一凉,沙哑地问道:“你知道我们的计划?你在外面都听到了?所以你将计就计把我引过来……你对我、对我的同伴们有什么打算?” “我不需要别人,只需要你。所以你主动要跟他们分开,我挺高兴的。”连念初眼波闪动,花瓣般鲜艳柔嫩的嘴唇弯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 要让一个人信仰自己,是把他单人匹马的拖进小黑屋洗脑更容易;还是亲身跑到他工作单位去,当着他满公司有文化有独立意识的同事安利他容易? 何况那些同事的信仰又不值钱。 他砸玻璃时还听到那群人臆测他的有缘人诱敌速度太慢,是故意想让异兽进去害死他们,好多拿点儿药呢。想想陆泽真有点可怜,不仅得跟这种人同行,他的白莲花队友也胳膊肘往外拐,别人议论他时也不替他说句话。 连念初越想越同情他,见他脸色也不好,便把手伸进白布袋,隔空掏出一把存在灵湖空间里的糖莲子给他,怜爱地问他:“你吃点东西吗?虽然不是我的莲子,不过莲肉又粉又糯,翻沙翻得也好,我把芯儿都挑了,一点都不苦。” “不用了,我……不喜欢甜食。”陆泽盯着那捧粘满雪白糖粉的莲子,尽量收敛神色,有点生硬地拒绝了。 连念初意识到两人才刚见面,他可能还不信任自己,于是低头咬了一颗,示意无毒,又把手递给了他:“都是超市买的材料,自己家里弄的,干净。而且这莲子炒出糖沙之后没烘干,是用特殊技术保鲜的,莲肉特别软糯,跟外面买的不一样,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又是试毒又是保证,清澈的眼睛直盯着人类,看得陆泽无可推托,到底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沙棱棱的糖粉在舌尖溶化,溶成粘稠的糖汁裹着软糯的莲子,舌尖稍稍用力,整颗莲子就碾成了细腻柔滑的莲蓉。 好甜,甜得他都要忘了自己正身处变异城市,身边伴着的很可能是个人形异兽了。他身上竖起的无形尖刺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又吃了一粒莲子,对连念初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甜品,我叫陆泽……你应该早就知道了,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5.信我者,得开挂 连念初把剩下的莲子塞到他手里,笑道:“是有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不过不着急,你不是受伤了吗?还有什么病,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先给你治好了再说!” 陆泽扫过他肩上鼓囊囊的白布口袋,下意识问道:“你会包扎伤口?你随身带着碘酊和绷带了?” 连念初摇摇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他虽然不会治病,可他有灵湖啊! 他出身的那座湖里本来就生长着大量鱼虾蟹贝和各种藻类、水生植物,在他修行成道的过程中日日受灵气熏染,也都染了灵机。后来他搬到日新小世界,得到轩皇剑宗的张真人关照,能买着大千世界的东西,更是大量购买了苍生苑出品的养殖教材,专研灵植灵兽种养技术,引进各大世界的优秀种苗、种鱼,还开辟了湖边湿地的谷物种植和灵禽饲养带,在灵湖空间里摸索形成了一套综合立体的食材种养殖模式。 这些年来,依托着科学发展观和先进的立体养殖思路,灵湖产出每年都能换来大笔灵石。这些灵石除了引进新品种,买灵肥和驱魔剂之外,他都买成了药了! 都买成了各种能让他变得更像白莲花的高级灵药了! 因为买的美白和幻形丹药太多,张真人替他去千蜃阁拿药时还拿回来不少附赠的试用品,其中就有专治外伤的灵药。能用在他这样身体柔脆的水生草本妖修身上的灵药,也能用在柔弱的凡人身上! 正好路边不远就有条不锈钢道边椅,连念初便薅了几片巴掌大的树叶擦干净椅面,掏出矿泉水冲了冲手,回头招呼人类:“你坐,我洗个手就把药给你拿出来。” 陆泽托着糖莲子默默坐下,把消防斧贴在自己腿边立着,一手搭在斧柄上小心戒备周围。 说戒备其实也没什么可戒备,自从遇到连念初开始,他就再没有过战斗的机会,一路上怪鸟、异兽都躲着他们走,道旁异植就像没进化的普通植物那么老实。而本该最可疑的连念初拿着一瓶矿泉水冲手,卫生习惯比他还好,看着不像来历可疑的进化异兽,反倒像从和平时代穿越来的傻白甜小少爷。 也说不定是基地里哪个强者养的小白脸?毕竟这种世道,为了生存下去,男人和女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最后落到了所谓的探路机器人上,跟着它在长椅周围绕来绕去。正考虑着它到底是不是扫地机器人,视线里忽然晃进来一枚红润秀美的手掌,掌心干燥洁净,托着一粒和糖莲子差不多大的白色糖丸。异常清甜怡人的香气从糖丸上散发出来,稍稍吸口气就顺着鼻腔透进肺里,让人精神一振,身上的伤口似乎都不疼了。 他刚吃了糖莲子,本想借此推托,可那股香味简直能穿透鼻黏膜窜到人心底。他的大脑还来不及反应,手就自动拿起来搁进了嘴里。也不知那糖丸是什么做的,沾到舌尖上就直接化成一股甘甜清凉的液体流下喉咙。冰爽感顿时从食管沁到了全身,没有一处不妥贴舒服。 清爽过后,他身上的新旧伤口都不再疼痛,眼中却忽然有大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陆泽眨了眨眼,惊愕地看向连念初——而后更惊讶地发现,他的视力竟提高了许多,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虹膜中细细的纹路。再撩起衣服看看受伤的地方,也都恢复如初,不仅没留疤,新旧伤口的颜色也都和周围融为一体,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你给我吃的是……” 他的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肯定不是吃糖莲子吃的。那粒白色的是新研发的基因药剂?还是神话传说中的仙丹? 陆泽并不觉得自己是yy小说主角,走在路上就能碰到漂亮……男人送挂送装备。如今这世道,倒是更有可能是被人当作**实验品,骗他吃下人体改造的奇怪药剂。 不过药已经吃了,身体大约也改造完了,他索性放大胆子,挺直腰板问连念初:“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你花这么大本钱改造我的身体。现在我已经吃下你的药了,请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心扉——”连念初微微一笑,眼中闪动着纯真又执着的光芒,朝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上散发着类似玉兰的浓香,咄咄逼到了他面前。陆泽心跳如擂鼓,笔直的腰板不由朝后弯了弯,有些失态地说:“我并不是同……” 纤秀粉嫩的指尖忽然抽出一条花茎,顶上托着棕红花苞,雪白丰硕的莲瓣转眼在他眼前层层绽放。花朵清丽素雅,如同一道清泉般涤荡了人类心底积累的烦郁和疲劳。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盯着那朵花开放的模样看了好几秒钟,注意力集中到极点,直到同样富有吸引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清醒过来。 “我要你相信,我就是这样一朵白莲花。” 哦…… 哦??? 又骗了我的身体又要我的心……结果就为了让我相信你是一朵白莲花?我这个精神、冰系双系异能,在幸存者基地也有相当话语权的高阶异能者你就没想过好好利用吗? 陆泽脑海中瞬间转过许多复杂的念头,平生头一次操心起了高阶异植的事业规划问题。 思虑过多的结果就是陆泽选择了妥协,按连念初的要求承认道:“我相信你真的是白莲花。” 说完之后,两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巨变发生。陆泽死盯着眼前人畜无害的温润青年,等着他露出原形,进化成巨大的吃人莲花;而连念初则转身背对了他,半弯着身,撩起斗篷遮住右手,从斗篷缝隙里偷看掌心浮出的莲花。 ……怎么好像白得不太明显呢?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那双夜间视物如同白昼的眼睛,抬了抬胳膊,让更多光线从披风缝里漏进来,好看得再清楚点儿。 他的眼力虽然不能精细到普朗克长度,至少也能看清楚微米级的变化,花瓣之前的变化更是跟照片一样清晰地刻在他脑子里。两下对比,花边缘那道白边儿丝毫没长,还是一饮一啄前辈给他信仰之力后那副模样。 他的胳膊越抬越高,落到掌心莲花上的光线越来越明亮,眼里的光彩也越来越暗。 不给他信仰,还在背后遮遮掩掩地偷看他,想看他的花儿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吧?连念初撂下胳膊,在斗篷里把本体的粉莲花和原本打算给他留念的白莲花都收回去,重重哼了一声:“年纪轻轻的,怎么疑心这么重呢?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你也不是人啊,不是自己说的白莲花吗? 陆泽无奈地耸耸肩。连念初想了想也真拿他没办法——信仰这东西又不是钱,他非不给你你还能自己掏他的钱包。这个人就是不肯信你,你就算逼着他、求着他也是没用,只能从基础的信任开始一点点培养了。 他索性坐到陆泽身边,掏出一袋油纸包的麻辣小鱼干给他,自己从他手里捏了枚糖莲子,先通过食物拉进距离,顺便教育这个满身尖刺、学不会信仰别人的人类:“你不爱吃甜的吧,尝尝这个鱼干,这是自己湖里养的银苗鱼,料也是特殊配方,炒出来又香又辣,还不上火……你防备心用不着那么强,我真要害你还能先治好你一身的伤?” 他抬起脚尖点了点锁尘,朝陆泽歪了歪头:“你知道我这宝贝多值钱吗?卖了我都不够买一件的!可是做它的前辈就特别信任我,相信我不会骗了他这件法器逃走,才要一套六环以外90平米的二手房当抵押就把这个宝贝租给我了!我手上有这么值钱的法器我都没想过卷宝私逃,你一个普通人有值得我觊觎的地方吗?你仔细考虑一下,咱们之间是不是也该多一点信任?” 6.灵湖空间 “说的也是……我还没你长得好看,论斤称了估计也不如那颗药值钱,我防备你干什么呢?何况你要真是进化异植的话,也不会拿六环以外二手房当衡量价格的标准,现在房子可不值钱了,还不如一包小鱼干……” 陆泽忽然觉着说得很有道理,小鱼干和辣椒用上好的清油炒出来的香气也很诱人。细细的微黄的鱼条上裹着红油酱汁,还洒了白芝麻,不用尝就能想象出那种辣得人舌尖发麻的味道。 他不去想自己多久没吃过这种奢侈的零食,也不再想里面会不会下了药,接过纸包,抓起一条鱼干直接塞进嘴里。鱼干又细又韧,嚼劲十足,辣味醇厚而不太刺激,料汁里掺着甜润的蜂蜜,肉质也和他从前吃过的不一样,带点弹牙的胶质口感,味道格外甜鲜。 他一口一条地吃个不停,有时连嚼都来不及嚼就直接咽下去,转眼间就下去了半包,辣得不停吸气。连念初开了瓶新的矿泉水搁在长椅上,他拿起瓶子就咕噜噜地灌下去了半瓶,然后接着低头猛吃,就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连念初担心鱼干不够吃,就从灵湖空间里拿出油纸包好的藕片、鱼豆腐和鸭翅膀,都打开来堆在椅子上。零食都是辣味的,两瓶矿泉水很快见了底,他就从空间里拿出一只小锅和几块光滑的大青石,在地上现搭了炉灶,用打火机点上晒干的芦苇杆,指尖引出灵湖的水来烧煮。 湖水水质其实挺好,但这些年种了不少藕、菱、菰、芡、莼菜,岸上还养了仙禽灵鹤,总难免有点排泄物落进去,还是煮开了喝更符合现代卫生习惯。 这些事他都是当着陆泽的面做,有意让这个年轻固执的人类知道自己的神异之处。陆泽果然从鱼豆腐里抬起头,看着那锅清澈的湖水,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也有异能?你是空间异能者?兼有水系异能?不不,哪一系不重要,你一个异植……一朵莲花难道不怕火吗?居然还自己烧开水再喝,这也太像人了吧?跟你一比我倒活得像异兽似的。” 连念初点好了火才起来,撩起披风角,边走边扇开飘过来的烟气。那身雪白的衬衣和长裤半露在披风外,刚刚干了半天活,竟一丝烟气也没沾上,仍然白得发光。只他的脸因为烟火熏烤微微泛红,发际间滑落几滴汗珠,衬得颜色格外鲜妍。 陆泽错眼看见他满脸红晕,喉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紧,吞了口口水,干干地说:“我刚才不是在夸你……你不用脸红啊。” 我没脸红。 我的脸就是不够白。 我的脸不够白都因为你不信我是一朵纯白的白莲花。 连念初摸了摸自己凉丝丝的脸,郁郁地想着:这小伙子都吃了灵丹,身体机能全面提升,也看见他开花了,到现在还当他是进化异植,该不会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吧? 不好办啊,看来只能用强的了……他眯了眯眼,站起身来抓着披风领口一甩,在空中抖开,兜头蒙住了陆泽。 披风飘飘落下,中途没受到任何阻碍,平展展地铺在长椅上,罩在里面的人已凭空消失不见。他捡起锁尘,指尖一点眉心,自己也化作一道虚薄晃动的影子,缓缓消散在天地间。 短暂的黑暗后,陆泽眼前就换了一片天地。 他落脚的地方紧邻着一座烟波浩淼的湖泊,湖面宽广得望不到边,水面上笼着轻烟薄雾,空中没有太阳,天色却十分明亮。离岸稍远的地方栽种着各色水生植物,荷、莲、芡花次第开放,圆叶几乎铺满水面。湖边原本生着一株红树林,中间却被人生生挖空一片,种上了竹林,竹林边缘搭起一座精致小巧的高脚竹屋。 岸边的泥涂里栖息着罕见的仙鹤、朱鹭,也有看似普通的鸭鹅,眼中都带着种人性化的灵动,盯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 陆泽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儿的鸭翅膀,被几十只鸭鹅围着,只觉得如芒在背。长久战斗中锤炼出来的敏锐第六感提醒他,这群水鸟看起来普通,危险性却更胜于外面的高阶异兽,如果他还想活着出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悄悄把鸭翅藏进口袋里,低声叫道:“连念初?” 这个名字他只听过一回,又是在那种充满紧张、对抗的气氛下,他自己都以为早就忘了,想不到现下竟这么顺当地叫出来了。 而且立刻就有了回应——他眼前的空气像水波一样荡起涟漪,波纹散尽,连念初就那么平平常常地站在他面前,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样,而那群围着他的鸭子、鹅和不知名的水鸟都夹起翅膀散开了。陆泽不可思议地问他:“我们这是离开天都市了?你带我穿越了?” 连念初双臂环胸,微抬下巴,神情矜贵庄严,用一种不似人类的飘渺声音说道:“这里是不存于世间的地方,是我的随身空间。我并不是什么进化到顶点的异植,而是降临于此世的神……白莲花神。” 陆泽沉默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这不就是空间异能吗?纪衍……我一个队员也有空间异能,他的空间没你的这么大,也不能让外人进出,但能保持存储进去的食物始终新鲜如初,我觉得也相当实用。” “那不一样……” “而且白莲花神……这个听着怎么有点像初中小女生编出来的呢?” “……” 白莲花怎么了!白莲花就不能成神,只能当妖精吗?你是歧视莲花还是歧视妖修? 连念初不想跟没见识的人类计较,抬起右手,隔空按了一下。整片空间随之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天上有灵雨丝丝落下,满湖莲花同时绽放,白鹤和朱鹭绕着湖边翩然起舞,鸣叫声高低相和,宛如天籁。 在这片仙境般的幻景中,他悄悄踩上锁尘,让自己的身高压过陆泽几公分,庄严地说:“不要浪费口舌了,来吧,让我给你展示神迹——你想要长生不老还是脱劫成仙?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能说出来,我都能替你实现,那样你总该信仰我了吧?” 陆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胜景,似乎根本没听到连念初的话。可他的睫毛却在颤抖,越抖越快,压抑许久的情绪蓦然失控,抓着连念初雪白的袖口问道:“你能让我们离开这座该死的城市吗?我们已经困在这里半年了……我不想长生不老,也不想要世界和平,我只想离开这鬼地方,大伙儿都活着离开这鬼地方,回到从前那种正常的生活! “只要你能带我们出去,别说给你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就是把这条命……就是死了以后把灵魂给你也行!” 连念初默默抽出并没沾上红油的手,揉了揉未来信徒的发顶,淡然一笑:“准备好来信仰我吧。” =============================================================== 空中重新泛起水波一样的纹理,两人从波动的空气膜穿出,回到了外面的正常世界。 在那个清爽干净的空间呆久了,他整个呼吸道都像是被水洗过,出来再吸一口气就觉得空中满是尘埃,带着金属的腥苦和挥之不去的尸臭,呛得他狠狠咳了一场。 连念初推给他一杯微烫的开水,还有一包未开封的湿巾,坐在长椅另一侧说:“既然咱俩的事说定了,你就先给我说说这座城市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从哪边出去更容易。” 陆泽擦干净手,微微仰起头,目光在树叶缝隙间追逐时隐时现的太阳,仔细回忆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那应该是在6月13日早上10点。那时他刚刚熬夜做完一个室内效果图,打算洗个脸就去见客户,谁知刚走到饮水间就感觉到大楼一阵摇晃。当时楼里人都以为是地震了,还有人急着往外跑,但因为只震了一下就停止了,大家只乱了一阵就继续回去工作了。 他洗完脸回到办公室时,听到全办公室的同事都在议论:之前那场晃动不是地震,而是有陨石落到了f区某条街上,离他们的公司不远。当时他还开玩笑地说,自己正好要去见客户,可以绕路一趟拍下照片发给他们。 谁想到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同事们。 从那天开始,整个城市里的植物和动物、昆虫都开始变异,人类也拥有了异能,幸好并没像末世流小说里写的那样出现丧尸。不过层出不穷的进化异植和异兽也没比丧尸好到哪儿去,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人流逃了很久,不知多少次亲眼目睹同行者被巨大的化的怪鸟和猫狗叼走,自己也在生死边缘游走,直到发现自己有了异能,他才觉得自己大概能活下来了。 再之后的事情连念初都从小电影里看过了,不过本人讲的他也听得很认真。毕竟小电影是跳跃加速的,内容不完整,陆泽讲的则更详细,还加入了一些单从画面上看不到的情报。 比如他们队里特别有白莲花气质的纪衍。陆泽说起他来,花的时间足足是介绍别人的几倍。 这个人自身战斗力虽然稍差一些,可是拥有珍贵的空间异能,能快速转移粮食和物资,在军方和异能者里都很受欢迎。而且他对这场大灾变的了解似乎也很深,这次军方决定采取行动,调查灾变的源头——就是那天降落的陨石——也是出自他的建议。 他最早提出陨石中含有能改变动植物基因、引起超级进化的病毒,还用一种特殊算法计算了异植、异兽异变速度曲线,向军方高层证明必须封存陨石,从源头阻止异变。 “所以军方暂时放弃强行闯出去的办法,决定让我们这些异能者配合军方深进陨石所在地,把陨石弄出来,研究怎么消灭这种病毒。陨石周围的异植异兽进化程度肯定更高,我们正式行动前需要多收集些物资和药品。因为军方现在也要用人,我就把队里的人就拆分开来,其他队员配合军方扫荡c区,我和纪衍跟乔坤的风雷小队组队进了森林……” 他咽下一口微温的水,润润嗓子,最后总结了一句:“然后就在那间医院里遇见你了。” 7.白莲花与粉莲花 连念初暗暗感慨:科学就是力量啊! 人家搞数学的就比他这个搞养殖的阳春白雪,幸亏他走了神棍路线,要是比白莲花力还真比不过这个人类。他心下思考着高深的学术问题,却没对眼前的信徒表露什么,还翻出一包年糕来,趁他说话时搁在锅里热了热,让他就着干粮吃完剩下那点儿卤味。 等他吃完饭,连念初也重新披上了莲叶披风,收起锅灶,朝森林深处扬了扬下巴:“吃饱了就走吧,带我去看看那块陨石。” 陆泽把纸巾按在嘴上,点了点头:“先去探探路也好,不过不要太勉强,还是等军方组织好人一起去更保险。” 他并没立刻带路,而是在路旁滥生的异植丛里拖出一辆自行车,提起消防斧砍断车锁,拿袖子随便擦了两把,拍着车后座叫连念初:“上来,这么大城市可不是能凭两条腿就走过去的。要不是这么半天都没有异植和异兽敢过来袭击你,我也不敢骑它,不然只要出来一条藤蔓绊住车轮,咱们就得砸到地上任人宰割了。” 连念初摆了摆手,踩上锁尘与他并肩而行,推让了一声:“你骑,本座自有法驾。” 陆泽把消防斧架在后座上,独自骑着那辆内胎漏气、车把不正、链条锈死、蹬一下咣啷一片的旧自行车,颠得全身发麻。眼角偶尔扫过衣袂飘飘、脚踩扫地机器人飘然而行的连念初,仿佛从他身上真看出了几分神圣感。 也不只是仿佛,他是有真本事的。 他们行经的地方,异植都老老实实地缩回高处枝条上,异兽和噬血虫类也远远潜伏起来,只敢在高墙后面露出一对射着黄光的怪眼。除了他们俩以外,路上唯一能见到的活动物体就是一条正缓缓朝路边草丛爬去的蝤蛴。 于是这场本该充满血腥杀戮的冒险之旅,诡异地变成了轻松的旅游。 中途经过一家便利店,陆泽就停下车,带着连念初进去搜集物资。店里大部分食物在异变刚刚开始时就被人抢空了,仅有的几袋米面也因为高温高热发霉,只剩些烟、酒、调料和洗护用品。这些虽然不能吃,但也有很多人需要,烟酒更是难得的奢侈品,一盒烟有时就能换一条足以保命的消息,他都让连念初用随身空间装了。 灵湖空间与连念初心念相合,直接用搬运法将整个超市的货架直接扔进湖边的小楼里,一眨眼就能把整个店清空,干得特别利索。 陆泽正站在店中央指挥着要这个、拿那个,一眨眼整个店都空了,就剩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库房里站着。他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看着没事儿人一样的连念初说:“你这就都拿空了?怎么这么快,纪衍每次都得碰到东西才能收起来,而且也拿不了架子那么大的……也对,你那个湖岸有的是地方。” 连念初得意地挑了挑眉:“都说了我是白莲花神,当然比人类强大。” 比人类心大倒是真的。陆泽摇了摇头,重新跨上车领他上路。 一路上又这么清了几家小店,没弄到什么吃的,但也收集了不少衣服、日化、照明灯、充电宝之类常用的小东西。两人不紧不慢地磨到天色微暗,拐过某个路口时,二人远远地就听到街边一间小药店里传来犬类低低的嘶吼声、人类的喊叫声,和重物砸上玻璃的钝响。一头小牛犊大小的野狗横躺在门外,半身破破烂烂,肚子上落着几只头毛半秃的巨型麻雀,正像秃鹫一样撕扯着野狗身上的血肉。 陆泽听到里面人类的叫声时便一把捏住刹车,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单脚踩地,侧身靠向连念初,低声道:“把你那个飞盘收起来,别让人看见,咱们过去救人!” “我这是正品高级法器,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连念初低低抱怨了一声,心里却明白他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非人类,于是配合地跳到他自行车后座上,锁尘直接扔进了白布袋里。 他们尚未靠近药店,腐尸上正在争食的麻雀就被惊起,店里的异化野狗嚎叫着朝外冲,被人类追上来从背后砍死。那些人提着血迹斑斑的钢管和斧头,做出攻击姿态,从药店里走出来,见到车上的人时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陆……陆哥,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那个人是谁?” 陆泽咣当当停下车,跟那群人打了声招呼:“乔队,我以为你们该回基地了,还没回去?纪衍呢?” 店外站了五六个手持武器、高大魁伟的汉子,他们的领队乔坤却偏偏是个斯文俊雅的人,手里提着一把枪,慢悠悠地走出来朝陆泽笑了笑:“纪衍在里面装药呢,不好意思陆哥,这个药店我们队的人已经清扫出来了,用不着帮忙。不过看在纪衍帮我们运药的份上,我可以匀你们队二十盒黄连片。入秋了,喝点黄连片,去火。” 旁边一名战士直接喷笑出来,陆泽的脸色也不好看,冷冷扫了他一眼:“那乔队就慢慢装药吧,纪衍我也不方便带走,不过我相信你们就是为了他空间里的药也会保护好他的,我们不和你们一道走了。” 他推着车扭头就走,一名异能者却上来拦住了他的车,眯着眼打量连念初,猥琐地笑了笑:“陆哥,你后座这个小美人是谁?我在基地里怎么从没见过?” 另一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陆哥不愧是最强异能者,走到哪都有小白脸儿自愿跟着,我猜他的身子得比衣服还白吧?” 连念初眼睛一亮,拍了拍陆泽的后背:“这小子还挺有眼光的,看出来我本质纯白……”陆泽重重咳嗽一声,把他挡在身后,冷着脸说:“基地里几万人你都见过?他也是来弄物资的,跟我配合的很好,我看乔队你们的人足够弄到需要的药品了,那咱们就各走各的,医院里那些药回基地再计算该怎么分配。” 他一偏车把就要离开,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冷又疲惫的声音:“陆大哥!” 陆泽那辆破车“滋——”地响了一声,停顿了一瞬。他回头看着药店里走出来的,略有些憔悴却依然俊秀温雅的男人,挤出个极浅的笑容:“纪衍,你跟乔队他们回去吧,我总得给队里收集一点药品。” 纪衍的目光落在陆泽背后干净得像从和平时代穿来的连念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计划的轨道似的。但他很快收起了打量的目光,眉头微微蹙起,对着陆泽恳切地说:“陆大哥,我们是一起进森林来的,你的力量对我们非常重要。就算大家为了药的事有些不愉快,也可以慢慢商量,为什么非要分开不可?乔队长他们是粗人,说话不太好听,不过这个小哥不像是经常战斗的人,你带着这么个人独自在林子里找物资,实在太危险了。” 他说话的时候,乔坤也走到破自行车旁,和蔼地问连念初:“这位小哥也是异能者吗,以前是哪个异能者小队的?我是风雷队队长乔坤,一向没在任务中见过你,不知怎么称呼?” 陆泽背肌绷紧,瞳孔收缩,抬起手肘挡住乔坤伸来的手。他正打算说些什么,连念初竟从包里翻出身份证,正面朝外,下车亮给众人看了一圈,拍着胸脯保证:“我就是本地人,看身份证,不信的话可以去警察局查户口。”考虑了一下又说:“我算是空间异能吧。” “空间异能?” “没有战斗力的纯后勤吗?那怎么一个人进森林的,还是队友都死了?” “他也有空间异能啊,不知道比纪衍的空间怎么样……” 在众人纷乱的议论声中,陆泽才意识到:他刚刚竟然差点为了一个才刚认识几个小时且明显不是人类的存在,而对共同生活和战斗了许久的熟人动手。 更不可思议的是,就是他意识到这点之后,居然也不后悔。难怪仙侠小说里都写妖精会迷人,妖精这东西真的了不得!这还是个一门心思想当白莲花的中二妖精,要是那些异植、异兽进化到顶级都能变成这样的妖精,说不定人类都闭着眼排着队等人吃了。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没把连念初往坏处想,反倒担心他被那群人类诈出什么来,重重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叫道:“过来,别光顾着说话,咱们还得去收集物资呢。” 纪衍抓住他的车把劝道:“陆哥,这么晚了,你们只有两个人,怎么在森林里过夜?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药店里还有些药,我的空间没能都装下,连先生不是也有空间异能吗?” 陆泽看了连念初一眼,下意识摇了摇头。纪衍脸色微变,握住手刹凑近他劝道:“陆哥,你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就算是为了我,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就非要独自进森林好吗?你要是因为这事受了伤,我怎么办?队伍怎么办?我跟你一起来的,要是拦不住你,怎么向大伙儿交待?” 他脸上满是担忧,情深意切,连念初这个看热闹的都觉得陆泽该留下来,别让人家担心。 陆泽沉默不语,纪衍的手慢慢滑到他手背上,侧过脸朝连念初笑了笑,叫他进店里去收拾剩下的药,待会儿跟他们一起回基地。 乔坤也带人堵住自行车,打了个眼色让人带连念初去店里拿药,笑眯眯地挽留道:“陆哥之前为了我们风雷队引开异兽已经受了不少累了,这时候我姓乔的哪能让你一个人离开?我们这群战士虽然比不上陆队你的异能厉害,状态也不太好,可总归人多点儿更安全。” 连念初为了当好白莲花,几年来阅片无数,看到这时候已经有了几分灯炮的自觉,不等别人赶就主去朝药店走去,背对着陆泽挥了挥手:“你们商量,我不打扰了。店里没药没关系,回头我给你,别为了这点小事耽误大事。” 8.狗血的误会 店里其实没什么药。 不过外面的感情戏不知要演多长时间,他出去太快不合适,就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翻腾,能磨蹭多久是多久。风雷小队的异能者在旁边盯着他,观察他的空间异能,打听他是哪个队伍的,还总想扒到他身边看那个白布口袋里有什么。 口袋里还有他押了一套房子才租来的法器,因为是租的,不能祭炼得太完全,要是被人抢走了也有可能被别人炼化。连念初警惕地掩紧袋口,神念微动,把锁尘恢复原状收进灵湖空间里。 刚收起锁尘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人类尖利的叫声,陆泽三两步冲进店里,朝他伸出手,厉声喝道:“快出来,异植暴动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 一只巨鸟从头上扑下来,差点抓住他,他及时抡起斧子砍了一下,扑进店里躲过这一抓,射出冰弹砸穿了鸟翅。店里的异能者纷纷拿着武器冲出门,连念初也不再浪费时间,动念将所有柜子都收进空间里,拿出化妆盒大小的锁尘冲到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当着这些凡人祭起法器对付那些妖物。 这些人品质不怎么样,万一信仰了他,影响他纯净的本心怎么办? 幸好他本体就是真正的妖修,虽然没有锁尘那样强的杀伐之气,但等级威压犹在,冲出去之后那些飞鸟怪兽也要避着他走,异植更不敢靠近,场面一时倒平缓了几分。陆泽把他拉到门里,压到他耳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连念初朝他晃了晃手,指缝间露出一线石膏般雪白的圆弧,低调地答道:“90平米,刚收起来了。” 那个六环外90平米二手房抵押来的宝贝!那居然不是扫地机器人?这么说来连念初的能力也没他想的那么强大……陆泽略作思索,把他的手往布袋后推了推,说:“财不露白,你跟着我走就行,别做多余的事。” 这座城里的道德体系早已经崩溃,这些异能者手里有几个没沾着无辜者鲜血的?为了一盒罐头都能杀人的地方,贸然拿出这种超时代的武器,足够引起太多人的疯狂了。不管连念初是妖精还是什么,再强也强不过针对他的阴谋算计。 他把消防斧塞给连念初,自己冲在前面,放出冰箭冻住还在纠缠异能者的怪藤,指挥众人按近战远程合作,保护住两个空间异能者,朝基地方向撤去。 ============================================================= 天色近晚的时候,连念初再度见到了他初到这个世界时的荒原。 这里一起风还是漫天吹沙子,沙中掺杂着细细的金属尘灰,吹得莲叶都有点发干。他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紧跟在陆泽身后,走到一片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地面上。 地下原本是一处地铁站,灾变开始几天后,军方终于从军区开进城里,救援的灾民临时都安置在了地铁通道里,并封堵死地铁通道,阻止了异植入侵。为了方便出入,军方用炮弹洗地,又喷洒了强力除草剂,在这片地铁站上方制造出一片荒原。地下则切分成不同居住片区,异能者小队各自安排在一处居住地:一方面防止异能者出现摩擦,引发乱战;另一方面若有异植异兽悄悄入侵,异能者也能及时反应,护住普通人。 乔坤队里的异能者跪下扳弄了几下,把一大片看起来和荒土无异的金属板拉开,底下露出深灰色厚重的镀铅大门,门上有呼叫系统。他们对着对讲器报上队名和编号,很快就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打开门对他们进行全身扫描,确定身上没沾着异植种子或是被寄生,才放他们进入地下居所。 扫描时陆泽就一直分神留意着连念初,生怕他被扫出来不是人。谁知道他的扫描结果正常的不能再正常,风雷队有两个异能者身上扫描出苍耳种子,被堵在安检战门外,这个手上能长花的真妖精倒是顺顺利利就过了检。 陆泽暗暗松了口气,带着他往地下二层的居住区走去。纪衍空间里还存着该给风雷队的物资,中途就要跟着对方转道。临分手时他欲言又止地看了陆泽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陆哥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做损害咱们队伍利益的事?” 地下昏黄的灯光照耀下,纪衍的神色显得极为恳切,陆泽却始终不答一句。两队人错身分开,连念初还回眸偷看了几眼,脑补出一大桶狗血,十分酸爽满足。 岂知不光是他脑补别人,别人也脑补他。他跟着陆泽回去这一路,就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猜议他的身份。 到晚间陆泽所建的昊天小队里的战士回到地下,也都灌了一耳朵八卦:什么“陆泽收集物资时在森林里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什么“两人刚回驻地就迫不及待地洗澡了”,什么“那个小白脸主动给陆泽洗衣服”,什么“纪衍被陆泽伤了面子,要跟风雷小队的乔坤走了”…… 难得的是居然还都挺真。 昊天所占的住地旁正好有个杂物间,被他们自己改装成浴室,平常去一趟森林回来浑身泥血,关上门好好冲个凉也能解乏。陆泽带着这个妖精从人堆里过,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哪儿跑出来个天师、道士看出他的跟脚,回到驻地把他往帐篷里一塞,就赶紧洗澡压惊去了。 他洗完之后又想起来让连念初也洗洗。连念初早上才洗过两茬澡,到浴室也就打算冲冲叶子,进去之后却看见墙角几盆队员泡的衣裳,脏兮兮灰乎乎的不像能洗出来的样子。正好他有从超市顺来的洗衣液和84,不由分说各倒了半盆,自己洗完叶子顺手就用灵泉把衣服漂了。 昊天小队的异能者和纪衍回来时,连念初正抱着一堆漂得白森森看不出本色儿的衣服,往新钉好的晾衣绳上挂。他自己更是从头白到脚,除了头发乌黑脸颊粉嫩,连腰带都没有杂色,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大厅里极为惹眼。 “你就是队长捡回来的人?”一名高高瘦瘦,灰头土脸的队员挡在他面前,冷着脸说:“你是什么地方来的,怎么跟我们队长搭上的关系?” 连念初不是第一回掏身份证了,潇洒地捏着证往他眼前晃了一圈,说:“看身份证,不信就去警察局验,系统里有档可查的!” 千蜃阁给的身份证虽然是假的,可是上面附的幻术能蒙蔽所有见到证的人,无论从哪儿查,查出来什么结果,落到查证之人眼里都是真的。 那人本以为他是那种靠脸和身体搭上高阶异能者的人,面对自己这样的异能者也会畏缩,没想到他底气这么足,叫他一堵,打好的腹稿临到头倒说不出来了。 背后有名岁数大些的异能者按住他的肩膀,低低叫了一声“小邬”,接过连念初的身份证,慢慢念道:“连、念、初,好名字。小邬脾气急,说话不中听,连先生多包涵。听说连先生是空间异能者,军方和各大异能小队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可惜我们队的纪衍也是空间异能者,你在我们这里能得的待遇远比不上军方,还要干这些粗活,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连念初笑道:“不用客气,我跟陆泽有约在先,将来他要帮我一个大忙,我事先付点儿酬劳也是理所当然的。” “帮什么忙,我们能替队长分担吗?”异能者眼神一暗,正想再问清楚点,陆泽忽然掀开帐篷门走了出来,朝连念初扬了扬下巴:“你先帮我理理货,我跟老唐他们有事要说。” 连念初拿回身份证,转身便钻进帐篷,按类整理起自己从超市和药店弄来的东西。他的耳力远比人类强,隔着帐篷听到陆泽拉着谁走远几步,压低声音跟他们说:“邬诚、唐宇……你们不用试探他。他身份特殊,等这次军方行动结束,咱们离开这座城,他也就该走了。我跟他之间的确有场交易,但是不会损伤大伙儿的利益……你们就当白捡了个临时组队的强者吧。” “那你呢?队长,临时组队的强者就能进你的帐篷了?咱们这几个月都是看着你和纪哥过来的,他为队里、为咱们这些末世里闯过来的人做了多少贡献?我就不说他提前找出那些变异生物的弱点,让咱们这些异能者少死多少人了;要不是他懂得多,能辨别出哪些异植异兽可以吃,哪些部分有毒,这么大一个基地、这么多普能人,靠什么养活到现在的!” 那名异能者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夹着几分怒气和冷笑:“队长,纪哥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大伙儿都看得见的,他才是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的那个,你总不能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寒了别人的心吧?” 纪衍开口劝道:“那位连先生不像是这种人,他还小,不懂得这些。” 那人的声音一下子压不住提高了些:“他都20了,又不是10岁,小什么?别说现在已经是末世了……” “隋哥!”陆泽声色俱厉喝住他,郑重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带他回来纯粹是为了军方近日处理污染源的行动。他不只是个空间异能者,还是个医……医疗异能者,在外人面前我没说过,他的医疗异能配合中药特别有效!咱们队里不缺异能者和物资,却缺一个医生!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想情情爱爱的东西?我带他回来,就因为他是个好医生!” 9.什么叫□□ 有人小声哼了一声“医疗异能”,但都是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谁也不敢说自己用不到医疗异能者。不管是中医、西医还是人体科学,能治病的在这个末世就是抢手。纪衍及时安抚道:“我相信陆哥。这次怪我战斗力不足拖了后腿,陆哥才不得不多分了药给风雷小队他们。连先生会治疗真是太好了,他在药店里还拿了不少中药,要是能配成好用的伤药和解□□,咱们就不用冒险再进森林了。” 一名年轻气盛的异能者说:“这不是正好吗,我们刚从森林里回来,身上都带着伤,让他治治我们的伤,看看他医术怎么样!” 陆泽实在太知道他的医术有多好,反而不太愿意让他这么高调地展示出来,先压住众人,说:“我问问他药全不全,毕竟我们去拿药时大部分都让风雷小队的人扫走了,剩下的药不多……” 话没说完,连念初就从帐篷里出来,左手不由分说朝墙上拍去。那只手看似要落在通道墙上,中途却顿了顿,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他的手和墙之间多出了一架刷着清漆的木柜子,柜上隔出巴掌大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写着药名。 他的手按在小抽屉上,朝陆泽笑了笑:“我当然能治,不过事先说好,我不要别人感激我,只要你的。” 众人看到他凭空拿出药柜来,还为他的强大异能激动了一下,听到他这又狂又欠的话就又激发了逆反心理。最早发难他的邬诚卷起裤子,露出被野兽撕咬的血淋淋伤口,挑眉问道:“这样的伤你能治吗?你要能,我就相信你……” “你不要信我,我说了,不要别人,只要陆泽的就够了!”连念初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手一翻拿出一枚浅黄色砂锅,随手抓了几样药材扔进锅里,倒上基地分配的大桶地下水,用小队自制的液化气炉熬制起来。 陆泽又担心他暴露的能力太强,会被人认出白莲花精的身份拉去解剖,又有点头疼自己队员们对他的敌意,忍不住叹了口气。连念初却误以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医术,担心队友们吃错了药,便用神识传音安抚了他一句:“不用担心,我养那些鸭子、鹅也都是喂着灵草长大的,基本知识我都有,吃不死人。” 别——我这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鸭子!陆泽担心的方向顿时倒了个个儿,紧张地盯着那锅不靠谱的药汤。 熬着熬着,似乎有一股奇特的香味从砂锅里飘出来,不知谁嘀咕了一声:“怎么像老鸭汤的味儿呢?” 因为这砂锅本就是他平常熬鸭汤用的,里面搁的也是枸杞、桂圆、白术、当归、熟地之类熬鸭汤常用的温补药材,别的药材他不认得,也就没敢搁。实际上熬这锅汤就是个障眼法,治病的还是千蜃阁的灵丹。 连念初垂眸盯着汤锅,随口应道:“这锅本来就是熬鸭、药膳用的,熬久了,味道沁到锅里了而已……这个也不影响药效,没事的。”看水花翻滚开了,他就掀开锅盖,把一枚丹丸在掌心捏碎,略略洒下一点,剩下的照旧收回空间里。 又不是给陆泽用药,能止血生肉,少少见点药效就够了,难道还帮他们洗髓易筋吗? 他关上火,把一排茶蛊放在地上,倒出熬成浓茶色、清苦里略掺着点鸭肉香气的药汤,往异能者面前推了推:“好了,有伤的就来喝一碗。” 这东西……能喝吗?就连晾出伤口逼连念初配药的异能者邬诚都有点犹豫。他刚才的确是有意为难连念初一下,看看他的真实水平,可这熬药的手法眼看着就不对,也没见他施放异能,煮出来的药汤颜色跟浓茶一样,还泛着鸭子味儿。治不治伤还在其次,别喝出什么毛病来吧?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试,陆泽先端过杯子尝了一口。喝时提心吊胆,喝下去之后就安心了——那一口滚烫的药水落喉后,舌尖儿反上一丝津甜清润,跟他吃白色丹药时的感觉一样,只是优化身体的效果没那么明显。他点了点头,把杯子递给那个邬诚:“没问题,小邬你试试。” 异能者不信连念初,却没有不信陆泽的,邬诚扯了扯嘴角,接过热腾腾的药汤喝了。 汤里的有效成份极少,他喝下去之后没像陆泽那时候一样直接提升了身体素质。但折磨了他一路的疼痛立刻消失了,伤口干生生地不再渗黄水,看光泽像是结了一层薄皮。又过不久,那片薄皮上便结了痂,他站起来活动几下,伤口完全没有拉扯感,更没因为动作太大而撕裂。 这就算是好了! 即便只是这种极度弱化后的效果也震惊了异能者们。他们都是经历了几个月杀戮生活的人,对这种外伤都很有经验,都很清楚异兽爪子里带有大量细菌和异化病毒,受伤之后哪怕及时服药治疗也得经过两到三天才能收口,现在居然只喝了一口汤就好成这样,这简直是神药。 邬诚惊喜得不知怎么样好,赶紧招呼受了伤的同伴一起分喝药汤。就是身上没伤的,也在队友杯里浅尝了一口,顿时缓解了奔波一天的疲劳和旧日里积累下来的筋骨酸痛。 药真是神药,能用鸭子汤锅熬出神药的,肯定就是神医了。 队长给他们请了这么个神医来,他们还把人错当成了靠卖身谋生的小白脸儿,误会队长是那种贪图美色,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伤害纪衍感情的人……他们简直是太看低队长,也太看低这位神医了! 人家能在末日里穿着雪白的衣裳,脸和头发都干净水润,凭的不是脸和身体,而是这手熬药的本事!而且他还有空间异能!他们队里要是早有这么位神医,也愿意倾一队之力养着捧着,还要死死瞒住这个人的存在,不让别人有机会拐走。 从邬诚开始,昊天小队的异能者一个接一个向连念初道谢,得罪他的该道歉也道了歉。连念初对他们的诋毁也好、示好也罢,都不放在心上,但陆泽因为这些人感激他,信任他,信仰他的日子怕是指日可待,于是他也满心高兴。 纪衍手捧着他熬出的药汤始终没喝,在人群后默默沉思了许久,仿佛有什么难题正困扰着他。但他最后还是打起精神走到连念初面前,先是代同伴们道了歉,之后举着药汤问道:“这药我能先留着不喝吗?过几天咱们小队就要跟着军方去处理陨石,到时候万一受了伤,现场能喝一口这个汤药就好了。” 连念初点了点头,他便又进一步请求:“砂锅里的药应该还可以再熬一两滤吧?这些药材里的药性还在,扔了怪可惜的,我能不能把这些药渣也留起来?” “不行!”连念初还没开口,陆泽就十分果断地替他拒绝了。说完之后觉得太生硬,又把语气放柔些,解释道:“不太合适……纪衍,这是连大夫的祖传秘方……关键也不在药,还有人家的异能在里面呢,咱们不能随便伸手。” 纪衍抿了抿嘴,平静地说:“陆哥你说得对,是我得寸进尺了。今天大家都很累,连医生又新加入队伍,我拿点火腿肠和生菜,咱们煮方便面吃吧。” 气氛终于又活跃起来。 大灾变几个月来,城里的食物越来越少,屯积的物资也面临着变质问题,就是异能者也吃不到太好的东西。平常多数都是泡成糊的饼干或是有点发霉的粥、面糊,配上又干又腥的异兽肉,能吃上一顿泡面加火腿肠简直像过年一样,更别提还有蔬菜了。几个年轻人都“纪哥”长“纪哥”短地叫着,希望纪衍能多分自己一点吃的。 异能者们高兴,纪衍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不再总是一副心思重重的表情。他从空间里拿出一大袋方便面,烧开水都扔进锅里,又把三根火腿和半个生菜切成小块,快出锅时扔了进去。 水很快再度滚开,锅里的香气热腾腾地冒出来,面条在红色的辣汤里随着沸水起伏,煮得微微透明,又弹又滑。纪衍把面连汤带水盛进碗里,再拨满满一碗面火腿肠片和发黄的生菜进去,最先给了连念初一碗,笑道:“连大夫是咱们队的贵客,应该先吃。” 连念初的花瓣已经够粉的了,天天吃白色的食物都嫌吃不白,哪儿还敢摄入辣椒红素。接过来就给了陆泽,度着人数从自己空间里拿了一坛新鲜的咸鸭蛋出来分给众人,仙风道骨地说:“你们战斗辛苦,能吃就多吃一点。我要养生,晚上不吃东西。” 鸭蛋都是他亲手捡了最好的腌制出来的,皮青湛湛的,恰好腌了一个月,蛋黄已经腌出油来,蛋清的味道还没太咸。他就着煮药的小砂锅倒了点水把蛋煮熟,连着壳对半切开,立刻就有红油流出来。里面的蛋黄极大,是新鲜油润的橘红色,口感沙沙绵绵的,蛋白嫩而微脆,空口吃也很好吃。 异能者们随煮随吃,五斤酒坛子腌出来的鸭蛋居然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之后对连念初的评价又上了一个等级——不是强者,怎么能弄来这么新鲜美味的鸭蛋?谁敢这么轻易把好东西拿出来给别人吃?末世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这坛子鸭蛋他要是不拿出来分给大家而是自己藏着慢慢吃,还够吃个一年半载呢! 他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收买昊天小队,肯定是对他们队长有想法!这个连念初从外表到实力全方位碾压式地强过纪衍,队长真的不会变心吗? 不知有多少人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受不住这盐衣炮蛋的诱惑。甚至有年轻队员半夜偷偷找到陆泽,劝他:“连大夫确实哪哪儿都好,还会医术,可是队长你跟纪衍这几个月风风雨雨走来,他帮你的也不少啊!要是没有纪衍辨识异植、异兽的本事,咱们小队也没有今天的规模,我们这群异能低的不知能有几个活到今天呢。我们念着他的好处,不能不劝你一句,别因为来了个比他更好看的异能者就变心啊!” 来说这事儿的不只一个两个,听得陆泽哭笑不得,只得努力解释他跟连念初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他和纪衍……纪衍对他应该只是一种雏鸟情节吧,毕竟末世刚刚来临时,是他从巨鸟口中救下了纪衍和几个普通人,后来那些人在袭击中死去,只有他们俩活到最后,纪衍对他有些依赖是很正常的。 而且纪衍对他的依赖中又掺杂着几分抵触,好像是为了生存强迫自己接近他、讨好他,身体的本能却在抗拒。他最初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尽力摆出公事化的态度;可每当这样的时候纪衍又一副受伤的表情,拼命为他做这做那,闹得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对纪衍好就是对不起他似的。 这种奇怪的态度简直还不如连念初那样光明正大的利用——至少不会有人以为那个妖精对他贴心贴肺,态度疏离一点也不会被人指责冷漠无情、辜负对方的真心。 陆泽说得口干舌躁,终于把半夜里陆续而来的说客都劝了回去。 10.拯救世界 不过这件事的影响也就到此结束了,紧接着军方就召集异能者配合训练,准备正式进军原本的f区——也就是那块天降陨石最后坠落的地方,解决这次异变的根源。这是整个基地的大事,所有异能者都要登记报名,按能力参与作战训练。 陆泽并不想让连念初参加这种训练,本拟给他报个普通人的身份留在驻地,纪衍却不同意,严厉地质问道:“陆哥,是连大夫重要还是整个基地、全世界的人类重要?那块陨石是灾变源头,它核心里充满着能更改生物遗传基因的病毒,而这些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如果不能及早处理,不只我们这座城,全世界的异植异兽都会随着病毒浓度提高而加速异化。而我们的枪·弹和食物只会越来越少,现在我们不尽力,将来想再尽力也没机会了!” 队里的异能者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和他一起劝陆泽把连念初也报上去。 “连大夫这样的神医能在前线,大家受了伤也有指望,不用怕因为缺医少药死在战场外了!” “连大夫的空间那么大,还能多帮军方装几发炮弹,咱们开路也方便点儿啊!” “连大夫,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 连大夫坐在小马札上喝着热茶,只朝陆泽挑了一边嘴角:“报上报上,你就是对自己没信心,也得对我有信心啊。” ……我就是对你没信心啊!你一个混进人类中心的莲花精是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儿,以为自己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他咬牙切齿地把连念初的名字加在登记表上,带着整个队伍去开作战会议。 会议上由军方科学家对着地图分析了陨石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生物变异的情况,然后针对不同变异植物和动物设计了战法。这些都是异能者们在实战中打过无数次的,专家讲出来的有些符合他们的习惯,有些显得过于教条,会议室里的军人们听得认真,异能者则有不少悄悄走神的。 直到纪衍上去报告,昊天小队的人才打起精神,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心情听他报告陨石圈内层的状况。 他讲的是在军方破开局面后,异能者组队突入陨石区中心的最优方法。他在上面讲,底下就有异能者小声议论:“他不是空间异能者吗,又没进过变异中心区,怎么说得跟亲眼看见了似的?” “那你就不懂了,人家会计算,拿什么公式一套就都计算出来了!” “有那么神嘛,怎么算的?” “我哪知道,我当初是体育生,高考考完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 下面议论声嗡然不断,纪衍不为所动地继续抛出自己的计划,内容详尽紧密,将所有力量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直到最后一步接触陨石核心,他却抛弃了之前缜密计算的风格,简单粗暴地说:“各队牵制住异植异兽后,由昊天小队封存、运送陨石,直到我们离开这座妖城再交由科学院的教授们研究!” 这个计划顿时激起一片声浪,几个异能者小队队长站起来喊道:“为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牵制高阶异兽,出风头的事都由你们昊天小队做,我们不服!” 纪衍拍了拍桌子,严厉的目光扫过全场,落到空中某个遥远得无人能看透的地方,冷然问道:“谁有冰系异能?陨石核里充满异化病毒,没有冰系异能冻住陨石,碰到的人立刻就会被侵蚀!病毒一旦在转移中逸出,经过地区的异兽异植也会被高浓度病毒刺激二次进化,谁能保证能活着将陨石核转移出来?” “那你们怎么能……”底下的声浪渐小,但还有不服气的人小声嘟囔。纪衍冷声道:“陆队长是冰系能者,我是空间异能者,他的冰系异能可以封冻住病毒,我的空间可以盛装陨石,这样就能禁绝病毒中途传播,这次战斗之后我也不会再使用空间异能。我们的行动是早日终止末世,不是为了争功,希望各位搞清这次战斗的目的!” 大多数人没有空间异能,有的也不敢说自己愿意从此放弃异能,这个任务毫无疑异地只能落在昊天小队身上。 纪衍退到军方办公室里,由一位军官继续讲解这几天的训练和最终军队与异能者配合的问题。这种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异能者们听得不甚走心,重心都转移到了真正的终战上。更有不少人暗地议论,说纪衍为了转运陨石封存异能,真是可惜了。 昊天小队的人比别人更可惜纪衍的异能,会议结束后,邬诚他们就撺掇着陆泽去找纪衍,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我牺牲的选择。 陆泽不肯去,只说纪衍决定的事他只会支持,不愿多过问,那些人便拉着连念初一起去。不过众人在军方办公室门外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挡住了,而办公室本身是地铁办公室改造成的,门是隔音的,士兵不通报,他们想喊纪衍出来也不可能,只能无功而返。 连念初被他们落在最后头,隔着门倒是影影绰绰地听了到有人问:“一定得是他吗?军方研究出的密封安全箱也能隔绝病毒,可以先用液氮或液氦冰封……” “不,只能是他!你就算不相信我,还不相这么多次试行动的结果吗?”纪衍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略带着几分嘲讽:“果然只有他才能完成这个任务,他是命中注定的救世主……” 这个人居然会算命。连念初耳朵微动,听纪衍在里面夸陆泽,也觉得与有荣焉。 陆泽遇见了他,成了他的信徒,可不是什么事都能借他这个主神之力完成,命中注定要当救世主吗?那个陨石里的细菌就算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轩皇剑宗张真人炼制的法器?他们俩之前在森林里转悠的时候,那些异植异兽可都是避着他走的,可见这法器能镇一切邪祟,那陨石里有再多细菌也翻不出浪头。 想到这里,他才想起来张真人临行时交待过,要他把锁尘的试用体验写下来。最好再拍个照片、视频什么的,凑出个好看点的试用报告,真人好拿去门里申请把这法器白送给自己。这回去收服陨石,简直就是最好的试用机会——到时候得全程录影,挑好角度,一定得拍出“锁尘”跟他这个使用者的风采来! 接下来组队训练时,别人都在认真提高战力,只有他拿个小本一条条记录拍摄备忘:首先,拍摄时就不披荷叶了,衣服也要宽松飘逸有仙气的;其次是得用染料临时染染脸,不能抹粉,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白得不够天然;其三还得突出锁尘的效果,让锁尘保持在镜头中央——拍中近景时就不能踩着锁尘了,得捧在胸前…… 可惜他买不起360度笼罩式摄像的圆光镜头,只有手机和平板能用,还得设计一下拍摄角度。 别人认真训练的时候,他就窝在角落里拿个小本子写写画画。也亏得他上报的身份是空间异能者,只需要被人保护着运些食物、药品和武器就够了,没人盯他训练。于是别人在大太阳底下辛辛苦苦模拟战斗的时候,他硬是画出了厚厚一本分镜头脚本,还按照军部给的地形图设计了三个机位,分高中低空环绕拍摄。 负责带着这些设备拍摄的,自然就是他长年驯养、专供上界仙门当脚力的灵禽。 一只鸿雁在空俯拍,一只朱鹭居中回环,一只丹顶鹤叼着相机拍半身近景。这些灵禽也都有些懵懂灵智,只要教它们怎么飞,怎么保持镜头对准法器和人,再事先调好拍摄模式,它们自己就能调整方向和速度,拍出清楚流畅的画面。灵湖空间里还有一架子移动充电宝,手机什么的没电就充,不怕浪费,仙禽们也颇有灵性,拍出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稳定好看。 五天后,人类的军人和异能者练成了配合战斗的阵势,他养的灵禽也练成了配合拍摄的阵势,人与妖都心怀大愿,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挺进森林。 11.挺进森林 那块引发了大灾变的陨石正落在市郊f区新工业开发区外的立交桥中心,落点到地下聚居区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两处都在郊区,路宽灯少。这点儿路程搁在从前路面平整通达的时候,十分钟都不到就能开过去,可现在整个市郊都成了原始森林,路面处处隆起断开,曾经步行几分钟的路程如今都要小心翼翼地开上十几分钟。 每一步都可能有异植根茎从地下钻出来,扎破轮胎、绞进排气管。还有大团黑色水流般的蚁群横亘在路上,看起来是平滑地面,一旦压上去就会陷入不知多深的蚁穴。整个队伍从早上六点出发,直到天色过午,所有人都煎熬得心力交瘁,车队才终于逼近了那座立郊桥北侧的上桥口。 但是令所有人都感到奇怪的是,这次出击艰难归艰难,却并不太危险。 军方从郊区抢运出来的大型履带式挖掘机、推土机在前方开路,荷枪实弹的军人站重型运载车上喷洒化学药剂清理异植根系,异能者们则配合着使用各系异能杀灭藏在异植丛中的虫蚁……这些攻击本该引起异植、异兽的疯狂反扑,军方也按照之前的战斗经验预制了几套应对计划,结果不知为何都没怎么用上。 整座森林就像是被谁过催眠剂一样,无论是肆意生长的异植还是无处不在的虫蚁都安安静静地收拢了力量,只在被他们铲除时稍作反抗,反抗力度和平常相比也有天壤之别。而那些以人类为食的异化猫狗、家鼠、畸形可怖的巨鸟反而远远地缀着车队,很少主动出击。 指挥车里的一名中年军官摇低车窗,探出头看着阴影处闪动的星星眼眼幽黄眼珠,压低帽檐,自言自语般说:“这是……的异能搞出来的?难道他还真是命中注定的救世主?” 另一辆指挥车里,纪衍也透过窗子看向着外界逡巡不前的异兽,牙缝里挤出细细的疑问:“不对……明明没有这么顺利的……到底是哪儿出了变化……”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中忽然闪过一身雪白的衣裳和一张娇嫩如粉莲的脸,猛地挺直身子,朝车窗上重重拍了一把:“是他!” 这次挺进森林该会遇到什么怪物、战斗到什么程度,他心里都是有底子的。唯一不在计划中的,就是那个前几天才被陆泽带回来的,他记忆中从没出现过的白衣异能者—— 他也是重生的! 他拍车门的动作惊动了同车的将官,一名年轻军官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了纪老师,难道我们这次行动还有什么疏漏?” 纪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手,对车里的人歉然一笑:“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队里的连念初也是空间异能者,而且是可以独自进入森林的强大战士。他可以做我的助手,万一我出什么事,还有他能把陨石带出来。” “这个人我没什么印象……可靠吗?毕竟陨石里含有大量病毒,万一他用空间保存病毒,以后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年轻军官皱着眉努力回忆关于连念初的情报,想了半天也只有“衣服白”“不好好训练”这两个模糊印象。 纪衍温雅而坚定地笑了笑:“只是作为助手。本来所有异能者就都要战斗到最后,他留在我身边只是做个保障,不会影响原定计划的。” 几辆指挥车里的人通过对讲仪沟通此事,答应了纪衍这个要求。 重装车队停下来后,连念初就被从空间异能者队伍里拎到了敢死队前。一名军官给他讲解了这个突发任务,问他能不能保护好纪衍,把他平平安安护送回来。连念初本来也要保护陆泽,再多保护一个凡人倒不是什么大事,便痛快地点点头,把自己空间里携带的武器弹药倾倒出来,抱着白布袋朝前面的冲锋小队走去。 引路的年轻战士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空间异能者吗,怎么还抱着个购物袋?” 连念初右手拉住领口,潇洒地扯着衣领朝空中一甩,浓绿披风在空中甩出一道利落的弧度,挂到右手臂上。披风下露出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雪白道袍,足蹬雪白的小羊皮短靴,肩头斜背着一把镇宅用的龙泉宝剑,右手拇指按上剑鞘,四指往外一拉,微露出锋锐的剑光,嘴角挑起同样锋芒毕露的笑容:“为了装一些不能装进空间的东西!” 什么不能装进空间的东西?装bi——吗? 年轻的战士被白袍晃花了眼,轻轻放过了这个发现大新闻的机会。 再往前走,整座立交桥下方都被爬藤植物包得密不透风,桥面上挤满灾变日被丢下的废车。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不足以应付这样的环境,唯有异能者才能离开卡车保护,凭借进化后的强大身体承受恶劣环境,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兽,从断裂的高桥下取出陨石。 军方的车队停在桥口,几辆重装卡车被改造成了临时阵地,指挥车在下方做临场指挥,狙击手与炮手留在车上策应。 异能者小队按平日的配合一队队分流到废弃空车中间留下的狭小通道,朝桥面进发。 他们上桥之后没几分钟,桥洞下藤蔓中忽然飞出一片变异怪鸟,乌压压地围住车队,孤身奔驰在桥面上的异能者小队反而没受到攻击。第一辆指挥车里那位军官躲过进化麻雀的突刺,抽·出枪反击,低声骂了句:“该死的,救世主光环居然还有范围!” 他迅速坐回车里,拿起对讲机命令将士:“全面收缩阵线!异能者小队暂时不需要支援,我们的车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强大攻击,所有车辆改成防御状态,我们的第一任务是保证自己存活!” 异植、巨鸟、尾随一路却始终没对他们动手的进化兽此时像是同时被按下了“进攻”开关,交织成一座死亡牢笼罩向车队。 枪声四起,半座大桥跟着震荡起来,漫天进化异鸟围着大桥飞舞,所有异能者的目光都落到被怪物重重围堵的车队上,没人注意到那些庞大的进化异鸟中悄然多出了三头清灵优雅、脖子上套着手机、平板和摄相机的灵禽。 连念初从包里掏出锁尘,用灵气灌入十二重禁制中,姿态优雅地朝左拧身,再把重心转到右脚尖,右臂朝外轻舒,以一样标准的扔飞盘姿势将其扔进空中密集如蚊蝇群的异鸟中。 空中无形的病毒被锁尘强力吸走,打破了当地异植、异兽习惯的空气条件。它们的动作顿时迟缓许多,密密麻麻的鸟群也豁开一道裂口。三只灵禽呼啸一声,追着锁尘飞上去拍摄,连念初则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埃,拉着陆泽的手腕跳上旁边越野车车顶,从那些车顶上纵跃着朝大桥中心跑去。 陆泽被他拉得跌跌撞撞的,连声叫道:“放手放手,我自己能跑!你拉得我胳膊都快断了……往那辆车上跳,这辆大货挑高得有3米,这么近跳不上去!” 连念初拎着他往上一甩,就把人甩到车顶,自己也轻飘飘落上去,俯身又要捞他。陆泽打了个滚儿自己站起来,目光从他雪白的小羊皮软底靴上扫过,不可思议地说:“你这脚看着也不像羊蹄子啊,怎么跳得这么利索?我大学时练跑酷都没你跑得这么狂野!” 连念初一拧身跳到超载到货高五米高的大货车顶,谦虚地说:“无他,唯脚熟尔!” 他的根又细又软,也没有膨大的地下茎,很方便从泥里□□,随着湖水漂流游走。当年他刚刚成精,原身还离不开水的时候,就靠插根、拔根的法子移动,沿着出身湖水附近的一条大河寻过恩人。后来人虽然没找到,倒是把运动能力锻炼出来了,如今他单靠肉身都能一口气跑个全马不费力,蹦高踩低更不在话下——他是没机会参加奥运会去,不然早包揽田径金牌了。 他们身后的异能者们也从刚才的突发状况中清醒过来,爬上车顶,努力追逐前面那两个人。负责运送武器和物资的空间异能者们没有那么好的身体素质,只能在车流间隙移动。那些车在事故发生时就连环撞在一起,还有当场倒车、转弯想要逃离的,把路面挤得严严实实,他们不停地选路绕路,根本跟不上前面异能者的速度。 不,不能让他们这么跑了!他还有很多事得问那个连念初!纪衍在汽车间隙急得高喊:“陆哥,连大夫,你们带上我啊!” 陆泽脚步微顿,看着头也不回直奔桥中央断裂带的连念初,便朝后摆了摆手,回应了一声:“你们不用着急,我和连大夫会把东西拿上来等着你的!” 昊天小队的人在后面保护纪衍,安慰他:“队长身边有连大夫呢,他的药那么神,不会让队长出事的。就是咱们走得慢一点也不要紧,连大夫也是空间异能者,队长把陨石弄出来之后他也会贡献出空间和,纪哥你不用担心。” 你们懂什么,只有和陆泽在一起才可能安全!纪衍看着周围盘旋窥伺他们的巨鸟,急得血直往头顶涌,咬了咬牙爬上一辆轿车的后备箱,对周围战士说:“走,我们必须赶上陆哥他们,不能让他们孤军作战!” 没有法器锁尘的保护,与顶级进化妖植王莲精又越拉越远,越来越多怪物盯上了他们。藤蔓悄悄从大桥护栏外到车底,空中有异鸟不时飞掠下来觅食,异能者们终于如同军方最初预设的那样渐渐陷入苦战中。 连念初和陆泽也遇到了攻击。 越接近变异源头,那里异植、异兽的进化等级就越高,有些甚至可以不惧大妖的妖力压制,挥动藤蔓攻向他们。陆泽用精神异能控制一只企图攻击他们的变异犬,让它抓捕俯冲下来的巨鸟,自己掌心凝出锋利的冰刀,用刀锋迎上朝他们抽下来的巨藤。刀身深深切入藤条里,血红腥臭的汁液像喷泉一样洒下来,淋得他一身脏污,几乎睁不开眼。 跟在他身后的连念初则早早躲开,落到桥面当被被陨石砸出的大洞边缘,朝他喊了一声:“坚持住,我去把陨石弄上来,你等着信仰我吧!”人就仰面倒向洞里。 12.农林牧业拯救世界 雪白的身体朝洞里倒下,吓得陆泽扔下冰刀就朝他扑去,脚下踉踉跄跄地绊了一跤,差点儿也追着掉进去。洞口以下漆黑一片,连念初那身雪白的袍子掉进去都看不见了;四周密密麻麻地缠着粗藤,藤条像触·手一样缓缓滑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足以让最大胆的战士为之胆寒。 他左腿已经扎进空洞里,身子也斜了过去。就在差点掉下去的当口,他领子后面忽然一紧,像是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在背后扎了他,又像是有人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从布满藤蔓的魔窟里拉回了桥面上。 得救了! 陆泽坐在洞边深吸了几口气,擦擦脸上冷汗,回头想去救那个人,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只修颈长腿的雪白异鸟围着这里回环翻飞,并不来攻击他。他下意识凝出冰锥想要攻击,可是看到那鸟飘逸秀美的形象时,他心底又萌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再仔细看看,鸟脖子上还绑着一块雪白反光的长方形板子…… 那是手机壳吧?还能看见镜头跟logo呢!这只鸟真的是变异兽,而不是某个到哪儿都得穿一身白,自称白莲花神的中二神棍养的吗? 随之飞来的另两头灵禽和一台扫地机器人更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提着的心忽然就放松了,朝着半飞半跑过来的仙鹤问道:“你是他养的吧?我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肯定有什么后手,你们快去救他出来!” 仙鹤清唳一声,极通人性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挥着翅膀从他身边绕过,接着追拍锁尘去了。 “喂……”他追着仙鹤跑了两步,才发现那鹤看上去一副慢悠悠飞都飞不起来的样子,实则灵巧绝伦,怎么追也追不上。越是这样,他心里反倒越有底气,走到被陨石砸出的深洞边缘,打开小型手电,半跪下去朝里面照去。 里面黑洞洞的,灯光打到的地方都是灰绿色的进化异藤,被光照到时反射性地弹出一条细藤,快要伸到洞口时却又缩了回去。更深处有一片粗藤交织成的密网,枝叶颤颤地蠕动着,连念初大概就是被这片东西罩在下面,不知是死是活。他不愿往坏处想,拼命晃着灯朝下照,高喊着连念初的名字:“你还活着吗,回答我一声啊!你答应过要带我离开这鬼地方的!” 幽深的桥洞里毫无回应,背后却忽然有风声呼啸而来,陆泽侧了侧身,眼前便闪过一片白光,那枚圆溜溜的扫地机器人斜飞下去,撞破了交织在空中的藤网。一只头顶、背后都生着黑色条纹的灰雁随之俯冲而下,冲下去时弯下脖子在胸前挂的平板状物体上啄了两下,其上就亮起了刺目的灯光,清楚地照出了洞里的状况。 藤网像是受了什么重创,彻底散掉,粗大的藤条软趴趴地垂挂下去。那只斑头雁疾冲而下,胸前的灯光在洞底照出了一抹亮白衣襟。另两只灵禽随之冲下去,电子产品射出的灯光照得洞里越发明亮,远远能看出连念初站在底下,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正在刨地,不像是受了伤。 陆泽擦掉额头急出来的汗水,趴在洞口上暗暗赞叹:这妖精——不,叫妖精不太合适了,当初说好了能离开这座城市就信仰人家,到现在还叫妖精是什么态度?得叫大仙了!莲大仙真是为了他鞠躬尽瘁,居然亲自拿着锄头挖陨石,等将来离开了这座城市,他非得亲手给莲大仙造个庙,再立个汉白玉的纪念碑不可! 他身上似乎涌出了无限力量,手掌压在洞边,用冰系异能冻住洞边垂挂的藤蔓,做出一条方便上下的冰梯。他正集中精力施放异能,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激动又严厉的声音:“陆大哥,你在看什么?现在大家都陷入异植的疯狂进攻中,只能寄希望于你身上,你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回头望去,堵得严严实实的车道后露出一名衣着破烂、满身擦伤的男人,正是本该和他一同过来收回陨石的纪衍。再后面还有七八个异能者,都像是历经苦战,精疲力竭的模样,藏在车辆间隙小心躲避着异植攻击,远远朝他打了个招呼:“陆队长,我们已经把纪老师送到了,陨石就靠你们了,有什么用到我们的只管说!” 陆泽安慰道:“不用担心,连大夫正在下面挖陨石呢,我打算造冰梯接应他上来。你们来了正好,谁带了安全绳?冰梯不好爬,得有个绳子借力才行。”又特地对纪衍说:“你做好准备,他可能很快就能把陨石弄上来了。” 异能者们脸上顿时布满喜色,唯有纪衍面沉如水,冷冷摇头:“他拿不上来陨石的,只有你才能拿出来,陆哥,你快下去,不然一定会出事的!” 他的话音才落,底下就传来一阵阵清亮高亢的鸟鸣。刚放松下来的异能者们顿时紧张起来,各自挤出残余的异能准备迎战。陆泽正想告诉他们那三只鸟是连念初养的,脚下深坑底恰好传来连念初的喊声:“这东西还挺不好弄的,陆泽,你帮我拿……” 还没听到他要什么,陆泽忽然觉着脚踝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那东西像绳子一样软软地朝前面一甩,力道大得把他整个人甩到空中——落点恰好是那片黑漆漆宛如地狱入口的大洞。他是被甩下来的,下落速度极快,落下去时只来得及翻了个身,透过洞口看见一条正在挥舞的翠绿荆条与旁边站在洞边弯身看向他的纪衍。 那根荆条是哪儿来的?纪衍为什么这么看着他?陆泽的大脑飞速转动,在这短暂的瞬间想了许多问题,却只得到了一个答案——他可能要摔死了。 桥面距地约5、6米,再加上陨石落地砸出来的坑深,哪怕他是体质绝佳的异能者,摔下去也要断几条骨头。底下还有见了血就会失去理智攻击人的异植,哪怕当场摔不死,也没法活下去、再爬上这座大桥了。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流的血不要太多,别引起异植暴动,连累了连念初。 城里这些人最后的希望就是他了。 他想在摔下去之前再看一眼连念初怎么样了,半张脸刚转过去,忽然接触到什么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东西。“啪”的一声,他的下落之势就被什么东西托住,脸和身子整个儿糊在了一片光滑而有弹性的平面上,居然不疼。托着他的东西来回晃悠了几下,斜斜搭在洞边交错的异植藤上,而后顺着藤蔓缓缓滑落,很快露出了连念初微带迷惘之色的脸庞:“我就让你等着帮我把东西拿上去,你怎么自己下来了?” 不等陆泽回答,他又很心宽地自己回答:“来了也好,陨石下面好像有什么拽着,可能是有妖精藏在底下呢,你拿手电帮我照一下!” 他掏出两支强光手电筒,让陆泽45度打光,一支照他的脸、一支照胸前的锁尘,又叫三只鸟停在陆泽头顶、肩膀、身侧拍照,自己抡起鹤嘴镐一镐头挖了下去。 那一镐正挖进三束灯光交映的中心,陆泽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强光中有一块和保龄球差不多大、表现坑坑洼洼并不光滑的黑色陨石。 这块陨石进入大气层后就在坠落中高温气化,释放出大量病毒,烧到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小块撞到立交桥桥面上,撞碎大桥后又在地面砸了个深坑,连带着将地面的绿化植物也一起砸进了地里。被它压在下面的绿植因为近距离接触大量变异病毒,基因被彻底修改,生存能力更强,就和陨石一起伴生到了今天。 连念初从腿到腰一起用力,镐头撬起陨石,也带起了一片牢牢捆在陨石上的乌黑细带,刚撬起来就像离弦之箭般朝陆泽刺过去。 陆泽连忙施放冰系异能护住自己,连念初也立刻抓住发丝般的带子往后扯,一条飞速弹出的黑丝还是在他脸上蹭出了一条细细的伤口。伤口并不出血,也没有任何感觉,却像纹身一样在他脸上蔓延出诡异的花纹。 连念初“啧”了一声,将手上那把黑带缠了几圈狠狠扯断,让锁尘降到陨石留下的土坑里,全身灵力毫不保留地涌出,将锁尘净化魔瘴的功能发挥到最大。 陆泽脸上的花纹已经从颧骨蔓延到腮下,自己却没有感觉,还朝连念初笑了笑,手中凝起冰系异能,将层层冰雪覆在陨石外。那块漆黑的陨石外裹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壳子,看起来通透漂亮,而捧着陨石的陆泽则半张满阴森诡异,另半张脸笑容温暖,相形之下格外恐怖。 要不是连念初是那种能把虫子困在花芯里传粉一晚上的强大王莲,说不定真给他吓着了。 他看这病状有点像魔气入侵,自己手里也没有解毒剂,索性翻出一瓶灵田使用的土壤消毒剂,配上一粒雪肤丹递给陆泽:“这些药都是我亲自尝过的,肯定吃不死人,你试试,不行我再回家替你买一趟药。” 陆泽歪着脸笑了笑,一手托着冰球,把雪肤丹扔进嘴里,用药水冲了下去。他脸上的花纹顿时停止蔓延,继而一点点淡化,皮肤也肉眼可见地变白了许多。连念初悄悄伸过手比了一下,发现陆泽的手已经比他的白了,而且白得通透如瓷,绝无血色,看得他心情有些复杂。 他拍了拍陆泽的手,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以后可得好好信我,不然对不起你这身皮肤啊!” 啊?什么皮肤?陆泽满头问号,连念初却不再提这事,只挥挥手把他扔到了3米多宽的莲叶上,嘱咐了一句:“你先把陨石送上去,我把底下那坨东西刨出来。” 那把细丝被锁尘镇住,其上沾染的病毒也消得差不多了。dna上的变异虽然无法复原,但被锁尘镇了这么久,基本也没有战斗力了。他把陆泽扔到叶盘里,自己继续掘土,深挖了几米之后,从陨石坑底刨出一团发丝般乱蓬蓬、黑漆漆的变异六月禾,让锁尘吸了进去。 13.发错了 该放存稿的,放错了,大家不要看了 14.我是为了你好 柔软的莲叶梗慢慢回弹,将陆泽连同冰封陨石都送回桥面。 他胜利地完成任务,封冻住世界变化的源头,带回了让这场大灾变停止的希望,可等待他的并不是同伴的欢迎和赞美,而是黑洞洞的枪口和喷射的火舌。 枪声在桥面回荡,惊起深洞里一片鸟鸣声,扑啦啦的振翅声越响越近。陆泽甚至没来得及抬头,本能地扑到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儿,凝起一片冰盾护住身体,才看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纪衍面如严霜,双手稳稳握枪,指定陆泽,冷然问道:“陆大哥,感谢你把陨石带回桥上,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不要动!不要使用异能,把陨石扔到我这边,我不会昧下你的功绩的,人类会永远记住你的贡献。” 陆泽震惊地问:“纪衍,你到底要干什么,咱们小队的人呢?”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峙着,三只俊逸灵秀的水禽从洞口里飞出来,打破了这沉寂的场面。纪衍双手托枪朝灵禽连续几个点射,将鸟儿逼向高空,冷漠地说:“我怕他们在这会儿碍事,暂时用植物异能捆住他们而已。抱歉,之前没跟你们说过,我真正的异能是植物异能,而不是空间异能……我的空间其实是一枚祖上流传下来的玉坠里自然存在的。” 陆泽瞪大眼睛,震惊地问道:“植物异能……从没有人开发出这个异能,难道是新的进化方向?刚才把我扔下去的那株异植难道——” “是我,陆大哥,不相信的话你还可以看看脚下。” 陆泽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脚下不知何时爬满了细韧青翠的荆条,在他低头的刹那像一张巨口忽然合上,紧紧咬住了他的下半身。他调动起全部异能将藤网冻成冰网,外面又密密麻麻地爬上一层,更远处还有黑洞洞的枪口遥指向他。 纪衍瞄着他,一步步倒退,悲悯地说:“我是为了让你成为救世主才这么做的,我也不会吞没你救世的功绩。但现在我要阻止你被那枚陨石控制,成为祸乱世间的恶魔,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陆泽真不明白,怎么从他遇上一个大仙之后,相识几个月的队友也变成神棍? 纪衍眼中流露出一股同情之色,自顾自地说:“你右脸上有一片很淡的黑色花纹,那就是被异化病毒感染的标记。你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个,但是你能感觉自己的皮肤变得又白又嫩,释放出的异能也强大了吧?这都是你手里的陨石给你带来的,陆大哥,你现在已经被它改变了。” 陆泽扫了一眼手腕,这才注意到皮肤变白了,也明白了连念初那句“以后可得好好信我,不然对不起你这身皮肤”是什么意思。他苦笑一声,无奈地解释道:“这是连大夫药的副作用。刚才我被底下一株异植擦伤了,半张脸失去了知觉,他就给我配了一副药水,喝完之后脸正常了,就是皮肤白了点儿。” “你不懂……”纪衍摇了摇头,大义凛然地说:“陆大哥,我一向敬佩你,所以我不会让你被那块陨石控制的。你今天会作为人类的英雄而死,你的功绩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抹煞——”他抿了抿嘴,压低声音说道:“哪怕是你自己!” 他倒退出十几米,跳到一辆厢货车顶,右眼贴上瞄准镜,用力扣下扳击。 陆泽闭上眼,等待爆弹临身。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人用力拽了他一把,将他上半身拽得斜向后倒去。脚下的异植和冰块霎那间碎裂,冰碴在他小腿上划了无数条口子,鲜血横流,整个人倒飞出几米。只是他手上捧着的陨石核一时没拿移,斜飞到空中,恰好迎上了一发7.62mm子弹。 陆泽被背后那股力量甩到桥面上,预想中爆炸的热浪却没到来,连忙睁开眼看向天空。 爆炸声中,火光与陨石碎屑一道崩裂开,黑色烟雾和细石粉笼罩了半座天空,仿佛张牙舞爪的魔物随着爆炸升腾。但在他头上不远处,扫地机器人大小的雪白圆盘正飘浮在那里,有一片浅浅的白色光罩从圆盘上散发出来,像伞一样倒扣在他头上,挡住了爆炸的气浪、高温和被榴弹炸开的陨石碎块。 那三只水鸟不知什么时候敛翅落下来,排得齐齐整整地坐在他大腿上,仰头看天,毛绒绒肉乎乎的肚皮盖住了他半条腿,还挺暖和。左眼眼角能扫到一片雪白,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是那位白莲大仙,也让他感觉十分安心,甚至隐隐有些依赖。 若不是连念初拉开他,又拿出这个价值一套二手房的高魔武器挡住爆炸,他就得死在这儿了。 他刚摆脱死亡威胁,大喜大悲之余,忽然想起那枚陨石里充满了变异的病毒,如今被纪衍炸开,病毒随风散布出去,只怕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都要经历更恐怖的二次进化,连忙一回手抓住连念初,急匆匆说:“莲大仙,你能把这些陨石碎块收拢起来吗?可别让病毒随风散开,不然这个世界就完了!” 连念初拍了拍他,起身托住锁尘,倾尽一身灵力祭起这件法器。这东西顿时就像吸尘器一样嗡嗡鸣响,入口生出绝大吸力,空中浮尘与爆破产生的灰烬形成了一道龙卷风的形状,上粗下细,细的那一端在锁尘底下倒卷过来,没入这个看似普通家电的法器中。 除了碎裂的石块和扬到空中的粉尘,其他的东西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原位,完全不受这道看似汹涌的龙卷风影响。 下面陷入变异生物攻势的异能者和军方人员也都被这看似暴烈,实则对人类一方毫无影响的怪异龙卷风吸引住了。龙卷风强力吸收了空中的变异病毒,过滤后空气还带上了丝丝灵气,大气环境变得完全不适合这些变异生物存活,战斗力更是严重下降。 异能者和军人信都久负战斗经验,立刻抓住时机清理异植异兽,冲往桥顶去探查情况。 灰黑色的漏斗状云越来越粗,眨眼间吞噬了整片桥面,三头灵禽也被连念初放上去,顺着旋涡状的云壁上下翻飞,继续跟拍。 那片护着他们的灵光已经消失了,陆泽却完全没感觉到风吹,仿佛他不是站在龙卷风柱里,而是在看一场3d动画。要不是耳际还响着纪衍凄凉痛苦的叫声和远处异能者、军方战斗的声音,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被连念初带到了异时空里。 世界大概能保住了,他们这群人也有希望离开这座城市了,以后他这个人就卖给莲大仙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陆泽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走向纪衍。 纪衍手里的枪早就扔掉了,正倚在一辆suv后车窗上,失神地看着空中黑沉沉的龙卷云,不停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打碎陨石……我明明是要拯救这个世界的,怎么会打碎陨石,加速病毒传播呢?难道人类注定没有希望,我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悲剧结局……” 陆泽捡起枪远远地扔向背后,反手在纪衍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他这才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相距不过几公分的陆泽,又放声尖叫起来,双臂护住头脸,摇着头拼命向后退。 他背后正顶着车,无路可退,陆泽一抬手就拉开了他的胳膊,把他的手压在车上,直视他的眼睛问道:“纪衍,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咱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环城公路边上,我从一只变异猫爪子底下救了你,之后是你主动跟上我,无论是在路上也好,到了基地也好,我哪一点儿做得不到,让你恨上我了?你tm为什么要我的命!给老子说句实话!” 他重重地把纪衍的头撞在车上,怒吼道:“你这不光是要我的命,是要咱们基地里剩下这一万多人的命!你再恨我也不能在这个关头动手啊——” 要不是有莲大仙,现在他们就一块儿完了!他们俩,那些异者,军队的人,还有地下基地里没有进化的普通人…… 纪衍被他按在车上,满脸痛苦之色,却还咬着牙坚持说:“你没什么不好的,陆哥,可我也不是为了害你……我本来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要把陨石扔到那儿,你要是不躲那一下,不扔掉陨石……” “那我就被打死了。你的意思是,你拿榴弹枪打我还是为了我好是吗?”陆泽从胸袋里摸出烟盒来,在空中抖了两下甩出一支,凑到嘴边叼出来,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颤抖着点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 白烟被强力扯进黑色的龙卷云里,烟头的火明明灭灭。烧剩的烟灰也被卷起,夹杂着点点还没烧尽的火星,扑到纪衍脸上,再从他脸上散开,飞进高空的风壁里。 纪衍目眦尽裂,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样,崩溃地问他:“这就是你被陨石感染之后的力量?进化到巅峰的力量居然是这么强的……我果然还是没能及改变……这是命中注定的吗?你注定要当上救世主,然后毁灭世界……” 连念初远远地喊了一声:“你别瞎说啊,他是注定要当救世主没错,可是没打算毁灭世界——就是他打算了,我也不能让啊!” 是啊,还有莲大仙呢!世界不会毁灭,他也不会被这种神精病害死。 纪衍惨声笑道:“你不懂……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到末世结束后,陆泽是怎么从拯救世界的英雄、统一残存人类的顶尖强者,变成人人都恐惧怨恨的恶魔的!他在拿到陨石之后就被病毒侵蚀了!他是个凶残的暴君,末世结束后,大家本该安享和平的时候,他却要消灭所有异能者……我们这些人都曾经崇拜过他、仰慕过他,最后却要拼尽最后一滴血与他同归于尽……” 他泪流满面,怨恨又凄楚地看着陆泽。 “当我重生在末世还没降临的时间点时,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我当时满心想着怎么改变你的人生,让你不要被陨石病毒变成那样的恶魔!我放弃了收集物资的时间来到这座城里,也没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在见面时就杀了你,而是按照你传记里的时间地点找到你,和你成了同伴。我一直想引导你走上另一条路的,可为什么终究还是没法改变……” 陆泽被他说得一脸懵逼,叼着烟半天忘了吸,茫然问道:“你不是说你原来是大学老师吗,还兼职写穿越小说的?” 纪衍给他噎得直抽搐,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枚玉佩形状的胎气,悲愤地说:“我是真的重生了!这枚胎记是我祖上留下来的空间灵玉,我上辈子和你同归于尽,就是这枚灵玉的力量融入了我的灵魂,把我带回到末世开始之前的!你不信可以问连念初,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胡说!连念初愤然摆了摆手:“谁跟你“也是重生的”,我活了大几十年,从没死过!你早知道他会被病毒感染,为什么让他来收陨石?开会那天你们在办公室里,我都听见有人劝你换别人来拿陨石了。你答应不就得了,还非得坚持说他是命中注定的救世主干什么?” “因为我们以前找人试过!别人根本接近不了陨石坑,前后两生也只有他一个人成功——”他猛地闭上嘴,眼中闪过一抹悔意,像是在后悔不该把实话说出来。 陆泽吐掉被风吹得快要烧到头的香烟,了然地点了点头:“因为别人不行,所以还是要用我。用完之后为了防止我变成你妄想……或者就当是前世吧,为了不让我变成那样,就趁我拿出陨石之后精疲力尽的时候暗杀我,”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鼓了几下掌:“好精彩的布局。等我死了以后你再把陨石送回去,伟大的救世主纪衍先生就诞生了。” “不!陆哥,咱们认识多久了,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呢?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看到你被感染时心里也很痛苦。我就是为了改变你的命运才抛下一切从越江市赶到变异最严重的天都来的!我都是为了你啊!” 纪衍心痛如绞,一只手按在车窗上,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躬起身来,闭上眼重重喘息了几下。再睁开眼时,他眼里所有的痛苦挣扎之色都被强行抹去,只余一片冷静和凛然,右手凭空拿出另一把枪对准陆泽:“陆哥,我没能救得了你,我心里会一直记着的。但是你现在已经被感染了,我不能放任你变成那个样子。 “你现在还是我的英雄,以后也会是整个世界的英雄。再见了,陆哥!” 他闭上眼,用力扣下了扳机。 15.我相信你是白莲花 但这回枪却没响,更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将他的右手与枪冻成一体,脸上也被碎冰碴刮出一片细碎的血痕。 冰寒入骨。杀气腾腾。 他止不住惨叫,用力甩胳膊,想把那支沉重的□□扔开。可是那支枪已经跟他的手臂和车子冻成一体,像镣铐一样锁住了他,以他的力气根本弄不下去。他这回是真的痛彻心肺,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施放出了平生最强的植物异能。大量青翠的异植藤凝成一只粗壮的手臂,代替他被冻住的右手刺向陆泽。 绿植手臂的尖端触到了陆泽的手臂,几条绞缠在一起的藤条猛然散开,像手指一样抓住了他。 陆泽头也没回,反手扯住藤条,冷冷嘲讽他:“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个世界是为了你重置的?什么病毒,不过是借口而已,我说过连大夫已经给我治过伤了,你是真的不信,还是为了找个心安理得的杀我的理由才不听的?” “不是的!我没这么想过!我是为了你……” “纪衍?!陆队长,你干什么!”一道隐含着暴怒的声音忽地响起,声音的主人很快从车辆缝隙间挤出来,站在纪衍身前怒视着陆泽,手里凝起一把小得有点可怜的透明风刃,正是风雷小队队长乔坤。 他的模样极为狼狈,脖子、手腕、腰腹、大腿的衣服上遍布着一条条勒痕和植物汁液过敏造成的红檩子;脸上也是大片大片血肿,不像是苦战得来,倒像是撞到哪儿了。 后面又有一批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追上来,从车辆缝隙里挤到桥中央,领队的正是那名从纪衍口中听到过陆泽是“救世主”的王副军长。队伍最后还有几个昊天小队和风雷小队的异能者一瘸一拐地跟上来,个个都十分狼狈,跟乔坤一样像被人狠狠□□过似的。 副军长就是奔着救世主和龙卷风来的,上来就看见了捧着锁尘的连念初,眼前顿时一亮,带着人快步奔上去,高喊着:“陆队长,那道龙卷风是怎么回事?你们那位空间异能者手里捧的是自己发明的净化装置吗?”经过纪衍时看到他右手的冰坨,又惊讶地问了一句:“是你冻住纪衍的手臂?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衍在这群人出来时愣怔了一下,但看到乔坤护在自己身前,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把绿植收回空间里,抢先叫道:“王将军,乔哥,陆大哥被变异病毒感染了,他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了——不信你们看他的脸!” 他的声音尖利,十分醒神,众人同时看向陆泽。 他脸上最后一点黑色素也消褪干净了,除了脸皮特别白嫩之外,完全看不出异样来。 但是他的脸也确实从来就没这么白、这么细过。 乔坤红肿的眼皮缝里闪过一道精芒,把手里的风刃掼向陆泽,高叫道:“陆队的肤色确实不正常,那道龙卷风也有古怪!这里接近陨石落点,大伙儿当心点,先把他送回基地再说!” 昊天小队的人却拦住他们,犹豫着问纪衍:“陆哥真的中毒了?连大夫不是一副药就能治好变异生物的抓伤吗,他难道治不好?陨石你们起出来了吗?” 陆泽躲过乔坤那一击,脚下轻轻一踩,寒气变像蛛网一样铺开,冻住了半座桥面,阻止住冲向他的人的脚步,神色复杂地看了纪衍一眼:“不用问连大夫,他忙着净化陨石病毒,没空管这么多事。是纪衍想要杀我……和你们。绑住你们的藤条不是异植,而是他的异能,他除了空间之外还有植物系异能,一直藏着没显露出来,就为今天……” “不,不是的,陆泽你居然诬陷我?你明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我没想杀他们!”纪衍崩溃地看着陆泽,仿佛无法承受他忽然崩人设,竟然玩弄文字游戏,诬陷他杀人。 他深吸了口气,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指着空中飞行的三只灵禽道:“我亲眼看见,这几只变异鸟在陆泽带着陨石出来之后一直跟着他,听从他的命令!陆哥他真的变异了,我和他一个小队的,我不能害他吧?” 军中的人来得晚,什么都没遇上,不知该听哪边儿的好。不过异能者们就不一样了——相对于空中随便飞着,没什么危害的变异候鸟,陆泽所说的异植才是最让他们痛恨的! 他们快要冲上来支援时莫名其妙就被绑住,然后被桥两侧攀爬上来的异藤拖来拖去,一次次撞在车轮上,不仅伤得厉害,更憋屈得厉害。原本他们只以为是自己防备不够,遇上了新品种的异植,此刻却听说袭击是来自自己的战友,一路上的郁闷顿时化成了熊熊怒火,恨不能冲上去逼问纪衍是怎么回事。 乔坤用自己残存的异能挡住他们,怒道:“证据呢!陆泽说是就是吗?他也就是异能特殊一点而已,纪衍才是天都基地走到今天最大的功臣,多少变异生物的打法都是他研究出来的!我还说陆泽已经变异了,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儿就是个祸水狐狸精呢!” “我不是狐狸精。” 陆泽刚要开口,一道低沉又清晰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原本托着锁尘站在桥面洞口旁摆拍的连念初无声无息地移过来,当当正正地站在乔坤对面,骇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手里还拎着一只灵骨珊珊的仙鹤,右手顺着鹤脖子一撸,撸下一块平板电脑,纤白的手指灵活地在上面划了几下,翻过来亮给众人:“他们才是诬陷,陆泽说的我都能拿出证据。” 小小的屏幕上恰好映出那场极富冲击性的真实爆炸。黑烟弥漫,火光与弹片、崩裂的碎石与蕴含大量病毒的粉尘几乎要打到屏幕上。众人看得如临其境,忍不住心跳加速,身上萦满了末世再度降临的恐惧。但在最危急的关头,一个雪白的小圆盘忽然升到画面中央,外围撑开晕白的伞状薄膜,挡下了所有冲向镜头的碎石、火焰。 旁观的军官们跟负责拍摄的仙鹤一起长吁了口气。之后就见光膜收起,旁边雪色长袍、仙风道骨的连念初站起身来捧住圆盘,一道黑色龙卷就从盘底卷出来,把那些犹带火苗的碎石和天空中飘扬的尘屑都吸了进去。 这就是他们在桥下看到的,不知是真是幻,却让异兽都失去了行动力的奇怪龙卷风! “就是这个龙卷风把那些变异生物都弄得蔫儿了吧唧的!我亲眼看见,黑风一刮起来,我眼前一群那么大的虫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这只仙鹤我认得!印象特别深,它还啄了一只差点儿落在我身上的麻雀!” “那只大雁也是,最早麻雀群罩下来时,不就是它们把鸟群冲散的嘛!” “我好像还看见了个小ufo?” 军人们激动地回忆着桥下那一战,把救了自己的鸟与这只仙鹤、屏幕上两只不时出现的候鸟相对照,确认了它们并不是伤人的变异禽鸟,反而是能救人的好鸟。 异能者们却一语不发,因为他们看的并不是鸟,也不是龙卷风,而是最初爆炸发生时,镜头一角晃过的那道熟悉人影。 他端着枪的样子也沉稳俊秀,风度翩翩,可无论哪个小队的异能者也没法说他好了。因为这一枪打的是他自己小队的队长,更是解决这场末世的唯一希望。要不是连念初及时拿出这个圆盘吸尘器来把陨石渣吸了,他们可能就要直面第二次大异变,然后一起……像捆好的肉棕一样,被新变异的生物轻轻松松吞了。 乔坤尤其不敢相信,惊恐地回头拉纪衍。 然后他看到了狰狞得仿佛变了个人的纪衍。他对上乔坤的眼神的一刻也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疯狂可怖的模样,更看到了乔坤的恐惧——不是对他打碎陨石的恐惧,而是对他现在这副模样的恐惧。 他无法忍受这神情,在乔坤朝他伸出手时激发了植物异能,用藤蔓结成强壮有力的手臂,抓着他的腰扔向连念初手里的平板。 乔坤短促地叫了一声,撞开几个队友,一百多斤的身子压向连念初看似脆弱的手。异能者们反应得很快,可是异能都不能朝着自己的同伴施,都只能靠身体挡,反而被他压得差点倒下。几百公斤的人体倒向连念初,眼看着就要把他和平板一起压倒,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托,就把那些人都托回原位,乔坤也被挡住,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但他心里绝不平静,瞪着一双充满不解的眼睛看向纪衍,却发现背后已是空空荡荡,纪衍和他倚着的那辆车都不在原位了。 “……这才是他异能真正的用法?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强,空间能容纳多少东西啊!” 不只是被推出去的乔坤,一直崇拜、信任着他的队友和普通人战士也都大受打击。唯有早就打击过了的陆泽毫无动摇,只问连念初:“能把他从空间里弄出来吗?他会不会借着空间的隐藏能力袭击咱们?” 连念初捧着平板说:“我不太清楚空间异能是什么样的,反正我知道的空间是从哪儿进去就必须从哪儿出来,两个时空的交点是唯一的,就是主人打开随身空间的那个座标点。他要袭击你们,也得先从这儿出来。” 陆泽点点头,略作思索,大步走向方中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请你们立刻联系军方负责人和基地,现在陨石已经被连念初收起来了,空气经过那道龙卷风净化,不适合变异生物生存,正是离开森林最好的时机。我们必须趁这机会离开,不能再拖了!” 他的镇定安抚了现场弥漫的不安情绪,让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服从。他强势地做了撤退决定,命令众人先行,捡起纪衍之前用来击杀他的狙·击·枪,走出一段路后,便提枪打向纪衍最后消失的地方。 那里的路面都被他释放出的极寒冷气冻住,一枪下去,就像松脆的冰层一样,从中心裂开一道道蛛网一样的缝隙。裂隙扩大到桥面两侧的防撞栏时,整个桥面再也承托不住,连着沉重的异植一起轰然坠地,碎石和尘土翻到半空,又被锁尘吸收进去。 这下子,就算他们离开后纪衍从空间里出来,也要先应付高空坠落问题,不可能像他从桥洞里升上来时那样轻易地给他们一梭冷枪了。 下面的队伍都停下了脚步,惊悚地回头看他。陆泽把枪背起来,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喊道:“你们先下去,我和连大夫有话说。” 连念初正捧着锁尘过滤空气呢,闻言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咱们不是就快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是啊,就快离开了。陆泽艰涩地挑了挑嘴角,一手按住锁尘,问连念初:“那天你答应给我的莲花,还能再给我吗?” 不行。 王莲的花期只有三天。 那天那朵花儿早就开败了,现在花托都沉到湖里等着结子了。 连念初默默摇头,在他心中涌起失望和悔恨的时候又忽然将手掌一翻,指尖又长出了一朵初雪般白得耀眼的新莲花。 陆泽接过莲花看了许久,闭上眼,在脑中细细勾勒出形象,虔诚地说:“我相信你是白莲花。” 一点灵光从他身上亮起,化作因果线连到连念初识海里,勾勒出一朵白莲花形状,很快又凝成淡金色的明亮星子,就和一饮一啄当初给他信仰之力时完全相同。 连念初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刻看看自己的花儿变色了没有。于是他叫陆泽闭上眼,自己背过身挡住他可能投来的视线,用袖子拢着手,偷偷在掌心开出花来——只拿眼稍微一扫就看出来了,莲花瓣外缘果然又多白了一圈! 终于!陆泽他终于不再唯物主义,肯相信不科学的东西了!说好了出城以后再信奉他的,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早就敞开心扉给他信仰,这个人类真可靠啊! 他正激动地看着花瓣,却忽然发觉识海中新印入的星子慢慢朝着一饮一啄前辈留下的那颗金星滑了过去,两道光点交融,最后并成了一颗。 难道信仰还有互相吞噬的?那他算得到了陆泽的信仰不算? 他吓得脸都红了,连忙回头看了陆泽一眼。这一眼恰好看到他身上腾起一片清圣炫目的灵光,顺着那条因果线倒灌到他身上,结成一道巍峨隽秀的高山,峰顶上覆着一层皑皑白雪,雪线下方植被品种丰富茂密,山壁峻峭、岫岩叠出、漂亮得让他心动神驰,恨不能立刻过去旅游一番。 随即又有一道飘渺冲淡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多谢道友拔我出红尘,来日有缘,愿道友来我山中小坐,贫道自当酬谢。” 山峰虚影倏然消失,化作清光没入天外,只在他识海中留下一串数字坐标。 与此同时,远在灵云大世界一座漆黑洞穴中忽然泛起阵阵灵光,一双温润明亮的乌眸在光芒中睁开,闪过些微错愕和尴尬,旋即重新闭合。 16.再见 陆泽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身上那番变化似的,脱下外套系成布兜儿,小心地把王莲搁进去,朝连念初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接下来该是人类自己解决的时间了。我们的约定就此结束,你自由了,我以后会给你修修祠建庙,让世人知道你为我们做过什么。” 连念初追问了一遍:“你说不用我了?不要我送你们出城?” 陆泽皱着眉反问:“我觉得我已经很虔诚的信你了,你还没收到信仰?” 不不不,这不是收没收到信仰的事…… 他重新感应了一下,陆泽与他之间的因果线倒还连着,只是变得十分细弱,而且他有一种感觉:现在的陆泽并不是真心信仰他,只是因为之前在那座桥上被他救过两次,对他存了感激和信赖而已。刚才那份极纯粹的信仰之力并不是陆泽,而是那道附于他身上的光影给自己的。 那影子到底和一饮一啄前辈有什么关系?可他们又不熟,那位前辈又还在闭死关,之前人家给他信仰之力已经是照顾他了,再贸然私信去问这个会不会太麻烦人了? 太多迷题想不通,他索性也不想了,一合掌把花儿按回去,拍了拍陆泽的肩膀:“就当你真的信仰我吧……既然你信我,我这个当神主的就不能这么拍拍屁股就走,总要给你留点什么。” 他让锁尘浮在胸前稍靠下的位置,放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再把三台手机、平板和卡片机都从灵禽脖子上撸下来,搁在笔记本键盘上导文件。他那十根手指上各生出一片雪白细软的须根,一边走一边用须根噼里啪啦地在键盘和触屏上点按、推拉,把三只灵禽拍出来的视频剪辑成一体。 不同角度拍摄的画面被巧妙拼接在一起,加滤镜、做效果,剪切音频,动作与画面中那块白色圆盘一样流畅漂亮。下桥路上没有变异生物骚扰,步行也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路程,他就已经利落地剪出了一段全长十分钟,配有片头、片尾曲的精美小短片。 剪好的片子陆泽快进着看了一遍,整体画面很是大气澎湃,打斗场面精致,就是空镜头太多,也没有人物对白。很多画面中甚至只有锁尘一个盘子在横扫变异飞禽,根本照不到底下的人物。 陆泽看得有些奇怪,低声问道:“怎么不多剪剪你自己?这是广告吗?” “不是,是试用报告。弄好一点将来张真人的师门说不定就答应把锁尘免费给我了。这么贵的东西我还买不起呢。”他在结尾添了长长一片感激名单,出场人员第一页就有“陆泽”的名字,弄好片尾曲后顺手拷备了一份,放进手机里递给陆泽:“不能白让你出镜,给你留一份,将来你可以放到网上,让人欣赏你这个救世主的英姿。” 陆泽接过手机,看着下方欢笑着迎上来的军人和异能者,侧过脸朝他点了点头:“那就在这里分别吧,人类的事由我这个人类应付就够了。” “好。以后再要求我救你的话,只要叫一声白莲花神就行,我会来救你的。庙就不要盖了。”连念初扫视一眼他被仙丹改造过的身体,放心地挥了挥手,背向喧嚣热烈的人潮,踏上锁尘飞入森林深处—— 森林中那片焦土上才有能让他回家的传送阵。 陆泽嘴角噙着微笑,与他同时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大桥。他的队员和同伴们都在那里等着他,更远的地方还有和他一样从这场灾变中幸存下来的人在等待。莲念初已经把最困难的部分做完了,把这些人活着带出天都市是他的责任,不该再麻烦那位大仙了。 他打开莲念初留给他的手机,点开画面,激昂的音乐声就在桥上响彻,连桥下询问战斗情况和研究出城计划的声音都被乐声压了下去。片头选的就是陨石爆炸的冲击性画面,真实的声光效立刻吸引了人们的眼睛和耳朵,越来越多的人跑到他身边,听着暌违已久的音乐,挤挤挨挨地一起看着这段在末世极为难得,内容也惊险刺激的视频。 ========================================= 锁尘的试用报告视频剪得极其漂亮,无论何时播放都有人驻足细看。 震憾人心的op结束后,画面立刻切入了连片密密麻麻、扑天盖地的变异鸟群,像纱笼一样罩向地面,下面是围成一圈的重卡和穿着全套防弹服的士兵。进化后的怪鸟体型巨大、飞羽外覆着一层油滑坚硬的鳞羽,子弹打上去都会滑开,而且数量惊人,一旦遭遇几乎就是必死的困境。 就在车队将要被鸟群吞没的时候,画面中忽然闯入了一枚白生生、圆溜溜、厚达一指的圆盘。镜头在圆盘上停留了好几秒钟,将其上上下下地照了个清楚,连印在盘底一角的“张昭文制”四个玄文印章都没落下。 随后画面转切为俯视视角,圆盘飞入鸟群,还有两只羽毛油光水滑的漂亮水禽也追着它一高一下地飞进去,变异鸟立刻就像摩西分红海一样分开,底下原本陷入血战的士兵和异能者都露出一副“得救了”的表情。 镜头快速拉到大桥顶上,随着雪白的圆盘没入一处生满粗藤的幽深桥洞里,先是镇住一丛变异草丝救了陆泽,又在枪声响起时猛地消失,镜头再追上去时就是片头里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了。 十年前,这段视频见证了一场灾变的结束;十年后,这段视频又成了最著名的广告片。滚动播放着广告的led大屏就在生产锁尘牌清洁机器人的轩皇五金营业厅对面。无论是来买除病毒清洁产品还是单纯路过的人都会驻足观看这段视频,然后和身边的朋友议论一阵: “连念初真好看,不知现在干嘛去了,要是还在娱乐圈多好啊。这些年屏幕上也看不见这种清纯的跟白莲花一样的演员了!” “什么白莲花啊,哪儿有小生炒这种人设的!他也就是造型傻白甜点儿,可是关键时刻捧起锁尘救世的气场杠杠的,根本就是株又可靠又帅气的大白杨!不过陆元帅也好有气势啊,不用刻意化妆造型,满身尘土都有光从眼里透出来,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不光是气势,还睿智呢!当初那个叫纪衍的在天都基地里没少勾引他,陆元帅完全没被他迷惑,反而一直信任着连念初,帮他把摄制组带到陨石坠落现场!要不是他当初的决策,末世还不知道要延续多长时间呢……” “那个纪衍是被变异兽收买了的人奸吧?居然想害死陆元帅,还打碎了陨石!要不是有连念初带着锁尘1型机跟着他,及时收起了陨石和含病毒的尘埃,那些变异生物当场来个二次进化,咱们人类可就真完了!” 一群少女说笑着向对面的商店走去,没人注意到街边阴影下有人与她们错肩而过。那人的帽子压得极低,脸上戴着大口罩,背也有些驼,穿着十年前流行的旧衣,习惯性地低着头避开别人的视线。他皮肤倒很白皙细腻,身材也匀称,眉头眼底却都是深深的细纹,正是视频中的另一位主角纪衍。 他并不缺钱、也不缺食物和衣服,可是自从那个轩皇五金公司在各大城市全面铺开,满大街播放视频广告之后,他的人生就陷入了无尽黑暗。 最开始离开天都那几年,他还能回到自己生长的越江市平淡度日,关注着陆泽的新闻,期待他有一天变异,人们会知道他的苦心和努力。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陆泽不仅没异变,还按照前世的轨迹登上了国内最高位置,得了国际□□,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 而他却只能靠变异前积攒下的物资度日,不仅没得到应有的荣誉,反而承受了全世界幸存者的痛恨和谩骂。当年那些在基地里受过他救助的人、喜欢他的人,在陆泽放出那个视频后都和他断绝了关系,他去联系他们时,甚至会被狠狠地骂一顿…… 他咬牙忍下这一切,隐姓埋地生活着,只等着前世陆泽被病毒彻底控制,开始针对性清扫异能者的那个时间点到来。可是没等到他本性曝光,各地却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连锁性质的“轩皇五金店”,每家店门口都挂着这样的视频,推销那种能吸收病毒的扫地机器人! 哪怕是最弱小的孩子,拿着他们家卖的吸尘器也能让异植和异兽不敢侵犯,残存的病毒和变异生物很快就被消失殆尽,视频里的陆泽和连念初都成了被供上神坛的英雄,唯有他……唯有他是这个拯救世界的故事里的反派! 这些年来他只能靠着末日前积攒的物资生活,每次出门都要遮得严严实实的,而那场灾变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淡,陆泽变异的日子也遥遥无期。整个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好,唯有他被甩在了十年前,他被迫离开天都市那一天…… 要是这个连念初没出现过该有多好?反正陨石总会被陆泽封存起来,如果没有连念初,陆泽也躲不过那一弹,不会把陨石扔到他枪口上,现在的世界会更和平、更安全!而他也会成为人人敬爱的救世主,也有人那么多人追随,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人鄙夷唾弃,随时随地都战战兢兢,被人多年几眼就控制不住地想逃,甚至很多时候只能躲藏在像监牢一样空旷,呆久了会令人发疯的灵玉空间里。 他喉中咕噜一声,压低帽沿盖住通红的眼眶,垂着头快步走过热闹欢乐的人群。 17.恩人+论坛体 连念初的花儿也白了,视频也拍了,心满意足地回了日新小世界。 回去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挑灯夜战,写了三万字的试用报告。再把剪辑出来的视频精修一下,连同报告一块儿送到轩皇五金店,给张真人反馈试用体验。 张真人仍然坐在柜台后面认认真真地看书,感应到连念初挎着小布包、兜着他亲手炼的法器蹬蹬蹬就进门了,还真吃了一惊,撂下书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着你那有缘人了吗?锁尘怎么样,不好用吗?是要退还是要换?” 连念初连忙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锁尘特别好用,我的试用报告都写好了,还配着剪了个视频。就是我没有圆光镜头,剪不出那种5d体感的效果来,您凑合着看看吧。” 他把打印好的试用报告和平板搁在柜台上,像等着老师判作文的小学生一样,忐忑地看着外表比他更像小学生的张真人。 张真人光看体验报告的厚度就惊艳了一下,读完了更是叹为观止:“我打造一件法器的全过程还写不出那么长一份报告呢,你光描写这个光秃秃白惨惨的外壳居然就写了六个自然段!了不起啊小连,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进文华宗的天份啊!” 连念初看着那沓印满宋体5号字的a4纸,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当年恩人点化我的时候,随口就给我作了首诗。他那么大学问,我是受他点化才成精的,总得多读点书,有点文化,才好意思去见他啊。” 看完了报告,又看视频,看得张昭文更是击节赞叹——他边看边拿手里那本化学书卷成书筒打拍子,差点拍碎了钢化玻璃柜台。 “想不到你连视频都会剪,不得了啊!我在这儿看了这么多年店,顶多也就是做做广告牌和易拉宝,你一个干养殖的居然把人类的视频软件都用得这么好了!” 他仔仔细细地把视频从头看到尾,连片尾的出场人物表都看完了,欣喜地说:“转格式只是小事,关键是你这个广……啊,试用报告的小片拍得真不错,剪辑也好、特效也好,有代入感!我这就把视频送回门派,锁尘你拿着用,不用再给我了。将来再有别的法器你还帮我试用,也拍成这样的视频……哎呀,我早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才华呢!” 连念初给他夸得都要开花儿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人过誉了。我也就是为了上网卖自家养的鸭子、鹅什么的才自己学着拍拍宣传片。平常都是拍怎么赶鸭放鹅,怎么打鹅草、捡鸟蛋、煮老汤卤味什么的,还是头一次拍摄这么高级的法器,心里也挺没底,生怕拍坏了呢。” “你太过谦了,本门也有几个懂得拍摄的晚辈弟子,拍出来的广告可远没你这份吸引人!”张真人捧着平板都舍不得撒手,起身进到门店后的休息间,半晌之后捧着一枚浑圆通透、类似灵石的法器出来,递到他手里:“这枚圆光镜头你留着,日后再有机会拍视频就用它,比凡人的东西好用、省心。你的平板暂留我这儿几天,等我送回师门让他们重制成圆光版,回头再还你。” 大千世界的门派真是财大气粗!锁尘那么好的法宝说送就送了,这种真仙用的摄像镜头竟也说送就送了! 连念初激动地握着镜头,当场就把神识探进去研究用法。把玩了好一会儿才过瘾,把镜头收进空间里,认真地朝张真人施了一礼。 张昭文侧身避过,不受他的礼:“一块圆光镜头我还给得起,何至于如此客气。” 连念初十分认真地说:“不是为了镜头的事,我还有一件关乎我能不能报恩的要紧事得请教真人。” 他把陆泽的信仰之力被吞噬,身上浮起一片雪山虚像的事从头到尾讲给张真人听,问他这可能是什么情况。 张真人听着听着,忽然撩开眼皮,露出一双剑气内蕴的寒眸,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抬起手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连念初疑惑了一下,很快的,绑定在真灵里的元泱苍华网游客户端自动运行起来,将一张求助帖展现在他面前。 “【求助】偶然帮了一个要报恩的小道友,结果发现自己可能就是他要报恩的对象!” …… 难怪张真人连眼都睁开了! 想不到自己头一次在论坛上发帖求助就能遇上点化自己的恩人,那买到客户端那么多年他都是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早点儿上去求助?!他心里真是又激动又后悔,恨不能把当初的自己拖到灵酒里泡干巴了,好让脑细胞里的液泡别充那么多水,早点想出这有用的主意。 不过看着看着帖子他就看入迷了,顺着柜台出溜到地上,心无旁鹜地蹲着看。张真人见他一时半会儿不像能清醒过来自己回家的样子,便发挥了一点邻里之情,把房间证给他装进袋子里。顺便掏出锁尘往空中一扔,把他拎到锁尘上,拉开玻璃店门让法器自动导航回家。 新出炉的网瘾妖精连站都没想过要站起来,滑行时雪白的长袍后摆拖在地上,前摆堆在脚面,只露出锁尘前面一道雪白弧线。 路上有人注意到他蹲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向前滑行,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羡艳地议论着:“这是哪家出的独轮平衡车,新款吧?颜色真好看,脚踏看着也够稳当。” “平衡性真好,蹲着都能骑!而且那么长衣服拖在地上都没卷进轮子里!” 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哪家出的新款”“多少钱一架”上,没人发觉锁尘下面是空的,根本没有轮子,而是在反重力悬浮前进。他这一路也没引起人注意,就这么飘飘摇摇地回了小区,飘进敞开的楼门,又顺着楼梯飘上四层楼,落到了自己家门口。 那张帖子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当中还回复了一饮一啄前辈……不,恩人,想要尽快去他家拜访。可恩人一直没回复他,弄得他有点焦灼,也有点担心恩人是不是不欢迎他,这一路都蹲在锁尘上一遍一遍地刷新。 直到到了家门口,锁尘停下来不动了,他才从识海空间里抽出一丝神识来看看周围环境,准备拿钥匙开门。 楼道里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别人存在!他蓦地抬头看过去,一只本地城里并不多见的小浣熊正倚在他家门旁边的墙壁上,两眼放空地看着头顶节能灯。不知为何,他竟然仿佛从那张毛绒绒的八字眉苦脸上看到一种人性化的茫然和尴尬。 ……肯定是他的心理有问题,把浣熊脸上皮毛的纹路代入自己的心态了! 他扶着门站起身来,掏出钥匙开门,朝那只跟自己一样苦逼的浣熊招了招手:“小朋友,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叔叔有新鲜鸟蛋和鱼给你吃。” 墙角那只浣熊重重抹了把脸,两只前爪搭在一起朝他行了个礼:“莲花道友,我是一饮一啄,有些事想请道友移步寒舍共谈。” !!! “恩人?”连念初惊讶道:“我刷了半天论坛也不见恩人回复,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想不到您亲自来这儿接我了?这怎么好意思……那您是进来喝杯茶还是咱们直接走?” 浣熊连忙挥挥手,道:“道友别这么客气,贫道岳青峰,只唤我的名字便是。我就是为了引道友到寒舍小坐,才将神识寄托在野兽身上,来这里见你……道友你看过那张帖子了?我当日也是随手点化你,换了别的修士也会这么做的,实在不敢当‘恩人’二字。何况你如今帮我真灵归位,相当于助我成道……” 不对!再说下去就能以身相许了,莲花道友可也是看过帖子的,万一勾得他也想起那些话,可不就得俩人相对尴尬了? 连念初一拍墙壁,低着头、弓着身子把小浣熊挤在墙角,气势万千地说:“恩人不用说了!我化形这么些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报答你当初的相救之恩,现在终于有了报恩之路,无论如何我也会接着做的!恩人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 恩人的心理负担更重了。 他想到连念初连“以身相许”都看见了,估计也看见“三四百个莲子或者小莲花”了。他刚刚居然一句不提,还说自己是心甘情原的……是不是说明那些莲子就种在他的随身空间里了? 可是这事儿该怎么开口呢? 小浣熊在人类高大的身躯压迫下四顾茫然,最后决定拖一拖,把这个难题交给本尊解决。他抬起头来,对着连念初一拱手:“本尊正等着与道友相会,若没别的事的话,就请随我回云安大世界吧。” 连念初还站在锁尘上,想走就走,相当潇洒。不过岳青峰的核心真灵都削成没剩多少了,神识附体的这只浣熊更使不出来任何仙术,只能撒开四条腿儿跑。他看着不落忍,便蹲下去抱起了那只毛绒绒暖呼呼的小浣熊。 浣熊的八字眼圈垂得更低了,也没挣扎,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肩上说了句:“有劳道友。” 连念初笑道:“恩人也别客气了,我叫连念初,恩人叫我小连呐、小初啊……都行。” 岳青峰说:“我不客气,连道友你也别客气,不然咱们恩人来道友去的也不够亲切。不如就依凡间习俗,我唤你一声阿初,你叫我岳兄,可好?” 按道理本该叫岳老祖的,可就是神仙也不爱被叫老了,能叫兄弟的都叫兄弟,实在辈份有差的才舍得让人叫一声前辈。至于老祖之类的称呼,早几千年就都淘汰了——都是绮年玉貌的皮相,谁也不肯顶个“老”字出门。 两人定下称呼,连念初就抱着他,挺胸叠肚儿地飘出了楼道。因为是踏在锁尘上站着,长袍下摆包不住法器那雪白的圆盘状身子,路人见了无不惊叹:“还能站在扫地机器人上那么玩儿?机器够结实啊!他肩上那只宠物是国宝小熊猫还是浣熊?肯定是富二代……” 俩人就在路人羡慕又鄙夷的目光中飞到传送阵里。连念初抱着浣熊输入了星标和更精准的定位座标,传送阵便即打开,两人乘着金色阵光飞到一片灵秀峻峭、高入云间的脚下。 18.青峰 云安大世界此时还是白天,天清日朗,四周有许多动物徘徊,唯独没有人类生存的痕迹。小浣熊一蹬腿儿从他身上跳下去,朝他点点头:“阿初在此稍待,我换只脚力送你进山。” 浣熊落地之后就失了灵性,慢悠悠地朝结满浆果的灌木丛爬去。连念初目送它离开,负手而立,静静地欣赏是处自然美景。 之前他看到雪山虚影时,还以为那只是一座普通山峰,到了近前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座看不到头的连绵山脉,可能比他出身的那条大河主干道还要长。山体正是陆泽身上浮起的那道虚影的模样,细看来山中飞泉流瀑、重峦叠嶂,景致更是美得令人震憾。 或许是大千世界本来灵气充裕,又或者是靠近灵山的缘故,这里的空气也比小千世界清灵得多,空中灵气几乎有种粘稠的胶质感,从四肢百骇压向人体,不用刻意运功就能感觉灵气满盈身体。 连念初深吸了口气,诗兴大发——因为当初被点化时听过首诗,他就觉得诗是好东西,成精之后也养出了念诗的爱好,好在行为和思想深层更靠近恩人——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忽然有一道带点笑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回应他:“惭愧、惭愧,过奖、过奖,我自是不如阿初妩媚。” 嗯?连念初转身看去,草丛后有一头高大的白鹿朝他走来,眼眸中含着舒朗的笑意,跟那只愁眉苦脸的浣熊大不相同。 ——概因浣熊身上那道神识斩得略早了点儿,没等到连念初上论坛回复,本尊则是刷到了他没结籽的好消息,心情简直豁然开朗,原先担心被当作挟恩图报之辈的念头相较之下都不算什么了。 白鹿走到连念初身边,低下颈子和前腿,分出10个枝岔的成熟鹿角在他腿边轻轻挨了一下:“坐上来吧。我山里已经备下了休息的地方,你地方不熟,我带着你比乘那法器方便。” 连念初赶紧摆了摆手,坚决推辞:“那怎么行!不提岳兄是点化我的恩人,就当咱俩只是平辈论交的朋友,我也不能骑在你身上啊!” 白鹿的脖子扬起来,笑了一声:“早晚你也得上到我身上,不差这头白鹿。我的真灵离不开身体,光靠神识交流不方便,你就上来吧。” 不不不,岳兄你这话说得有点危险啊,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饶连念初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粉莲花,也被这么直白的邀约惊呆了。白鹿见他不肯上来,索性咬住他的衣服往后一甩,生生把他甩到了自己背上,撒开四蹄朝山上飞奔。锁尘没了主人驾驭,就飞高了一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白鹿在山里矫健如飞,踏着超过70度的陡峭山壁蹦蹦跳跳地轻松上了山,将他带到半山腰一座白石搭成的清幽亭子里。亭中有一桌一凳,旁几步外有一股清泉流过,亭外沿山径生满瑶草奇花,异香扑鼻。还有些灵性十足的动物里里外外地忙活,在亭中石桌上摆了一桌山中珍果,旁边还用精致的小瓷炉煮了一壶热腾腾的花果茶,桌上却只有一只茶碗。 连念初从鹿身上翻下来,看着那一桌一凳,迟疑地说:“岳兄你就打算让我坐着吃喝,你自己在旁边站着干瞧着?”太残忍了吧?虽然本尊过不来,可是也能让鹿吃个果子、喝口茶,他附在鹿身上的神识也能尝到点儿味道不是? 回头看时,那头白鹿身上的灵性也消失了,迈开蹄子嘚儿嘚儿地朝山下跑去。连念初四下打量了一下,想看他又附在哪只动物身上。还没找出来呢,岳青峰的声音却又在他耳边回响起来:“阿初请坐吧,我的本体就在这里,用不着再附在哪只动物上才能和你交流。” 本体就在这儿?连念初感知到那些野兽在摆好果盘、茶具之后就都远远退出去了,他的恩人好像也不可能是茶炉、茶具或者白石亭子。毕竟对方是神道而不是妖修出身……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白鹿那句“我自是不如阿初妩媚”,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念的“我见青山多妩媚”。和陆泽分别时,识海中浮现出的身影不就是这座山吗?他竟一直以为那是恩人给他留了居住地址,实际上脚下这座山才是岳兄的本体—— 难怪岳兄说自己早晚要上到他身上,这不就真的站他身上了?! 连念初忽然有种站到锁尘上飘着的冲动。不过人家桌椅都摆下了,茶果也备好了,甚至都让他坐了那么半天,现在再客气那就是矫情了。他再度感觉到自己的根系是那么的细弱,每一步都跟走在淤泥里一样,脚底软软的,踩不瓷实,甚至不知自己怎么坐到石凳上的。 岳青峰的声音又在他识海里响起:“这次匆匆请你过来,准备得仓促了些。我这副身体也不能动弹,只有双眼能张开,不能过来招呼你,你可别因为我这主人招呼不周就拘束了。” “不拘束,岳兄你坐……我先坐了,我自己照顾自己,你别客气。”他拿起茶壶倒了茶,起身先往对面桌子下浇了一杯,文绉绉地说:“岳兄,我先敬你一杯,以谢当年点化成人之恩,前日传道赠简之德。” 岳青峰苦笑一声:“别再提恩德了,不然我真不敢再见你了!我特地请你到山里来,就是为了说清此事——当初点化你的事我是不记得了,但是按你记忆里的情形,那时应当是我先受了你外形的触动,对无为道有了更深体悟,在那之后斩却了一部分因果和真灵,才会忘了你的。所以是你助我成道在先,我点化你只能算作回报,没有你说的那么大恩德。至于引你修神道……” 那怎么能没有呢!我说有就有! 连念初一按桌边站起来,低头对脚下青峰说:“岳兄这话就不对了!你能悟道,是因为你的意识在你见到我时做出了积极、正面、与天道相合的反应,而不是我这个外物主动改造了你的意识。没有我,也会有别的莲花在某一时刻触动你,我对你没那么重要!可是如果没有你点化我,我的花三天就会谢,然后就会有新的莲花开出来。而我会在几个月后结出一包莲子,等莲子散落到池底淤泥里,我的一生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青山无语。 其实莲花结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认识了这个花妖,见过他的人形之后,只要想一想他可能结籽、凋谢,在没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沉入水底污泥中,岳青峰就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幸亏当时点化了他。 连念初呷了口酸甜的热茶,坚定地说:“总之不管你怎么说,我肯定是要报恩的!当初不知道岳兄你就是我要找的恩人的时候,我还想着等找着恩人之后再想办法还清你的人情,现在还省了一份儿心呢。” 岳青峰沉默地听完了他的意见,又劝道:“那报恩就报恩吧,换个方法,别再修神道了。我有亲身经验的,这么做真的容易被信仰愿力带歪,甚至忘了初心。当初你是为了找出点化你的人才非得恢复白色不可,现在都找到我了,还执着于花的颜色干什么?粉色挺好看的,真的!” 早知道连念初是要找他报恩,他肯定不能提神道这么不靠谱的办法啊!要是当初能认出他来,直接告诉他自己就喜欢粉莲花多好呢! “还是白色好看。”连念初摸了摸自己雪白道袍,固执地摇头:“我想变白都想了那么多年,改不了了。再说了,万一哪天你点化过我的那道分魂回来了,看见我变成了粉花,结果心境不稳,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不等岳青峰说什么,他就把手一挥,也不管人家看得见看不见,继续剖析:“岳兄你发的那张帖子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了,却是看出一个问题。那些前辈真人问的东西你几乎都答了,却只避过了一条——有好几位真人问过你,我如今不够白了,会不会影响你心境,害你修行出问题,你却始终没回答过,对不对?” 说到“不白”这个伤心的话题时,连念初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粉嫩的手背,叹了口气:“不只记忆的问题,还有你送我玉简时给我的信仰力量呢?你明知我的花不白,还硬给了我信仰之力,对你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一个曾经天真、单纯、想报恩都找不着人的莲花精,论坛上多了,竟然都能当侦探了! 岳青峰无声叹息,山顶林海的树冠就像被风吹过一般波涛起伏,发出厚密的沙沙声,打断了连念初走向传·销邪路的初步计划。他沉重地说:“不提此事,你之前跑的那一趟也够辛苦了,先在我这儿歇上几天,澄澈心神。别因为信仰之力管用就急功近利,走上岐途。我这山长千里有余,宽也有四五百里,山里有溪、涧、河、沼,都颇有些灵气,你愿意的话,不妨把原身栽进我的水里修行。” 19.岳青峰的过去 种到湖里这个提议真诱人啊! 连念初自己炼化的灵湖空间是没有太阳的,温度相对于他自己的要求也偏低,更适合养殖别的动植物。而人类那里的房子光照也不够,浴池里盛不开他的原身,只能以人形随便泡泡澡,天知道他都有多久没好好泡一回水了。 可是现在,他花瓣中心大部分都是粉的,只在外围一圈带了几毫米细细白边,还不能算是白莲花啊!岳兄已经寄托信仰在他身上,相信他是刚开花时那样的白莲了,再看见粉花的话会产生认知混乱的,万一影响了道心怎么办? 再说粉花绿叶也不好看……他把戴着脚链的那只脚藏到后头,用力摇头,嚅嚅地说:“我习惯用人形泡澡了,不用现出原身。就是我那灵湖里搞了立体化养殖,每天要采收一些东西,能有个空场晾晒加工就好了。” 岳青峰并不勉强他,温声道:“这个好办,我山脊上有一片过去凡人弄出来的空场,铺了地砖,当晒场正合适。他们还弄了条引水渠,你把地面刨了,还可以把水引过去开个池塘,养一池灵鱼,种些王莲——藕什么的……” 虽然连念初在论坛上说过自己没来得及结籽,不过在他回复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三四百粒莲子的阴影一直重重压在岳青峰心灵上。若不是他原身坚固、意志强大,那一个多小时的煎熬简直能把他压平了。就是知道真相之后,他也没能完全忘记小莲花的事,说话稍稍不注意,就把之前压在心底的念头吐露了出来。 要是有莲子或者小莲花的话,种到他的河谷、水洼里就好了,他的灵气足够养大那些莲籽的! 可连念初是真没结籽,也没有他那种担心又有点期待的复杂心思,直爽的笑道:“王莲就不用种了。王莲的茎不好吃,比不上莲藕,莲子的味道跟芡实差不多,但是栽种上又麻烦了好多。又要温度高又要水位低,每次只开一朵花,叶片占水面又大……” 果然没结籽啊……山洞中那双眼睛微微睁开,流露出一丝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的情绪。 连念初一个人喝了会儿茶,吃了几块瓜果,山上凉风吹过,只觉着满身舒畅。不过光自己吃也不合适,他本打算榨点果汁浇到地面上,却被岳青峰果断谢绝了:“我的身体对外界一无反应,浇了也尝不到。阿初你要是觉着干喝茶无趣,我就带你去那片凡人留下的地方逛逛,看看怎么改建更合你心意。” 他的神识在这山里无所不至,用不着再借动物的身体,直接引导着连念初顺水而上,落到一片人工开凿出来的平坦峰顶。 坪顶上矗立着一片比园林更大的建筑群,看整体形制像是神庙,外围圈着一圈红砖碧瓦的明艳高墙。第一进院落进门正对着一片青石铺就的空场,两侧是庙祝、火工道士住的居舍;第二进本该是供奉神祗的大殿,可两侧小殿仍在,正面本该最大的神殿却像被人平空搬走了,地面上只能看见基座遗骸,上面空荡荡一无所有。 透过大殿遗址往后看,有一片荒废了许久的空阔花圃,花圃后是一排低矮的小房间。再往后便是朱红的高墙,鲜丽如初,怎么看也是一座保养极佳的庙宇,唯独少了最重要的正殿。 连念初诧异地问道:“这是庙吧?怎么把正殿搬走了?难道这是别人的庙?”那是得搬走,太气人了! 岳青峰轻笑道:“这就是我的庙,从前修神道时人类给我建的庙。香火最鼎盛时,每天都有人来拜我,求子、求功名、求姻缘的都有,光香油钱就不下百两银子。后来我改修仙道,就把正殿拆毁、雕像打散,不许人再建。那些凡人知道我不受祭拜,久而久之自然就散了。” 原来如此。连念初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神庙,遥想它当年的兴盛之状,忍不住感叹:“岳兄真是求道志坚,竟能在香火最鼎盛的时候毅然舍弃修为,转投仙道。” 岳青峰叹道:“哪里是意志坚定,只是看到同道神修被**控制的下场,不敢再修,才不惜斩尽真灵转修仙道的。” 他仍然没放弃打消连念初修神道的念头,既然说到这里,索性就拿自己当例子,给他讲起了当年他转修仙道的心路历程。 “云安大世界是个比较封闭的地方,自诞生以来就由各种天生神灵,异种珍兽把持着。我开灵智开得比较晚,又是山神,信奉我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就是些住在我这座山附近的百姓,所以我诞生之后修行速度一直比较慢,神力微小,只能庇偌一国一地而已。那些真正的上神则有拿星憾月之能,光由自己的后裔就足够割据一片大陆,建成地上神国。 我当年没见过世面,只知庇护凡人,想尽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我甚至曾为他们对上守护别国的神明,帮助他们在战争中获胜,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更虔诚地信仰我,给我带来更多信仰愿力。直到有一天,有一组元泱大世界的修士到这里做节目,我才见识了天外之天,人外之人。 那些修士有的不过三二千年道行,法力远不及我浑厚,可是有知识为根基,单以自己的法力引动弱力、强力、引力、电磁力之类看起来再微弱平凡不过的力量,就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连念初若有所悟,重重点头:“岳兄你放心,我明白自己的根本,当以修行为重,不会真正走上神修这条道的。” 岳青峰幽幽叹了一声:“你以为我要跟你说科学修仙多么有效,我是为了提高力量才毅然斩断前缘、转修仙道的?” 当然不是! 真正改变了他人生的,是将近三千年前万仙盟来人在云安大世界做的一场《情感调解》节目! 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山神,年轻、热情、活跃、对新生事物充满好奇。于是在《情感调解》制作组来到他们世界,准备调解北荒州一位数千年前由凡间英雄晋升的神祗的家庭矛盾时,他就作为本地神的代表之一,欣然答应在调解当天在节目厅当个现场观众。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上节目,也是最后一次,相当有新鲜感,还提前买了那个节目录过的所有圆光,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当年的《情感调解》跟现在不一样,主持人万默识还是只温柔纯善的麒麟标杆,调解节目磨磨蹭蹭、腻腻歪歪,也没现在那么受欢迎。他做好了看一场无聊家长里短的打算,在节目拍摄当日千里迢迢赶赴了现场。 男女双方嘉宾出场,大概一共五六十人吧,台上差点装不下,万老师一身白衣站在舞台中央,神色有点木讷,但显得很专业。 请来摄制组的正是那位英雄的妻妾——正妻原是庇护家庭的女神,妾室有的是他成神后勾搭的当地女神,有的则是他看中的凡人。 正妻主诉丈夫宠妾灭妻,为了让凡人出身的妾室成神,私下里命信徒拆分了她的神职,背着她将妾室当作保佐夫妻恩爱、生子、健康、财富的女神祭祀。她一忍再忍,神力也随着信徒分流而消失,现在只剩一个没人要的“守灶”神职,本人的面貌都因为神职变迁而变得灰头土脸,跟丈夫的关系也不复从前,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跟着上台的妾室们有的控诉丈夫为了扩大地盘骗了她们的感情,却在成亲之后丢下她们不闻不问;有的则因为担任战斗方面的神职,被他借口追求骗回家里,强夺走神力,堕落得和凡人差不多;有的是因为长得美貌,被他看上之后直接掳掠回去的…… 岳青峰讲故事讲得相当有水平,连念初听着听着就入了神,在高高的门槛上坐下来,拿出一根洗得白生生水灵灵的莲藕,边听边啃了起来。 啊,男主真是渣得浑然天成,这两年的狗血爱情剧都不敢这么编了!那个嘉宾也真幸运,做节目做得早,遇到的是温柔版万老师,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情感调解》圆光里,万老师可都已经是每期让人开盘赌嘉宾生死的风格了。 他一边啃一边感慨,岳青风却话头一变,开始讲起主持人的反应。 万默识那时的主持风格是和稀泥,哄了这个劝那个,按下葫芦起了瓢,女嘉宾们还没劝过来,男嘉宾又起了夭蛾子,非要休弃她们。做情感节目的当然是劝和不劝离,主持人连忙又劝男嘉宾不要太冲动,家务事还该家里解决,只要他低个头认个错,后院一碗水端平了,妻妾们应该会原谅他的。 男嘉宾挑了他一眼,冷笑道:“天底下贞静的女人有的是,你当我还会要这些贱人?主持人你是圣兽麒麟,骑起来肯定别有滋味,那几个贱人心里不知想了你多久了,不然怎么会将我后闱私密事都说给你听?呵,说也就说了吧,我坦坦荡荡,有什么事不能对人说的?我不是小气的人,这些女人你们随便分一分。将那个——”指了指台下的女导演:“留给我就行。你们若嫌这些女人是我用过的,我就拿一座灵矿跟你换……” 岳青峰回忆着自己在演播室里见到的,那一生最恐怖的记忆:“男嘉宾说完那句话,一直得很温柔,甚至有几分卑声下气的主持人身上忽然迸现出一股惊人气势,压制住了整个演播室。然后他忽然化出原形,右前蹄抬了抬,整个身子在我眼里就只剩一道白光闪过——” 太暴力了,太血腥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神也没见过这样刺激的场面——一个神,一个不老不死与世同周的神,都踢成马赛克了!现场嘉宾和观众都快吓昏了,主持人却是一副道心通达、若有所悟的模样,全身上下都鼓荡着浓烈的杀戮气息,硬是压得满场没一个敢离开的。 后来因为嘉宾死太早,节目时间没凑够,万老师回过神来硬是给他们科普了一个多小时信仰愿力对神修真灵潜移默化的改变,也讲了些由神道转修仙道的方法。可惜那个男嘉宾被太多信仰愿力侵蚀,真灵被人类欲·望污染,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性了。 那场节目结束之后,他就赶紧跟工作人员买了一套《神修转型方法论》,狠狠心舍弃修为、斩断因果—— 要知道万仙盟的节目组可是诸天万界跑着做节目的,没有他们去不到的地方!虽说他一向是个心如磐石洁身自好的神,可是万一哪天被信众的**动摇了呢? 他不惜豁出面皮讲了这么私·密的故事,绕了一大圈儿,最后还是把话题引到连念初身上,借着院门旁垂落的爬山虎叶子拍了他一把,劝道:“你以后可一定得以我们为鉴,别和那些凡人因果牵扯太深!”就是那些他真灵附身的人也不能全信,最好把他的真灵弄回来之后就切断因果! 连念初抹了抹嘴角的藕汁,暗想着:我本来也只想满足“你”的心愿,没有别人么。 20.干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了,岳青峰管不了连念初非要报恩的心,还是管得动他的起居的。他让连念初在厢房里挑一间干净的,趁天亮收拾起来,晚上才好入住。 这座神庙虽然历经千年,但修建时就位于天然聚灵之地,又有些他的法力笼罩,房门打开后并没发现多少积灰,虫蚁也不敢轻易啃噬。只要稍微放放味道,换一套床品就能住人。连念初快手快脚地收拾出一间房子,扔掉别人用过的旧帐子、被褥,在木板床上铺上一层苇席,垫上自己絮的鸭绒褥垫,然后打开门窗通风,人又回到了庭院里。 岳青峰又引着他到大殿后去看水渠。 渠底铺了鹅卵石,水清澈微甜,挨着墙挖了一处几平米见方的蓄水池。后院里那片凡人开拓的花园都长荒了,但土地灵气和水分都足,抓起一把土来攥攥,手感沙沙软软的,稍加些力道也能捏合成块,算是上好的肥土。只要把上面的杂草清一清,再好好整地,随便种什么都能长好。 连念初的指尖伸出几茎细根,享受地伸进湿润的泥土里,赞叹道:“好土。比我湖边的土好,我那湖边都是黏土,种不了正式的灵植,只能在湿地里种些慈菇、茭白什么的,岸上就让它随便长些鹅草。你这里这么好的土地,要是种一园子菜,四季都不用出去买着吃了。” 他恨不能当场就把荒草拔了,细细整一遍地,种上那些他一直想种,却只能在旱地里生长的蔬菜水果。 岳青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愉悦的气息,神识也仿佛随之变得活泼了一点,笑道:“山里有的是地方,你想种什么种什么,想养什么养什么。那些野兽我养着也是白养,你用得上就自己随便猎来用,需要劈山开路也只管自己开。反正我的真灵藏在山中极深处,你只要不把这座山整个儿铲平,不用担心伤到我。” 连念初手里的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心中充满激动。恩人——岳兄真是太大方了!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果然就应该好好收集真灵碎片,向他报恩! 连念初张开双臂扑到地上,就像拥抱一样挥着手臂拍了拍柔软的土地,下巴抵着地面笑道:“岳兄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地)。” 山风忽然有些喧嚣,岳青峰短暂沉默了一阵,低低提醒他:“地上脏,快起来吧,别沾脏了你那衣裳。我要回去闭关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山外有大阵守护,不用担心安全。你什么时候要出去叫我一声,我弄只脚力送你。” 这话说得比交待遗言还急迫,话音才落,山洞黑暗中那双眼睛就紧闭上,一应神识全都收回山体中心残破的真灵里。 连念初从地上爬起来,叫了两声,见他真的不再回应,便走到蓄水池边,穿着衣裳踩了进去。 反正岳青峰这会儿也不看他,连念初索性把下半身化成原形,细长的根茎使劲儿伸到水底,扎进了柔软细致的淤泥里。 根系插·进泥土里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沁凉的、带着灵气的水一下子被吸进体内,舒服得他打了个激灵,精神陡然振奋起来。池水深有近三米,上面的水渠里不断流入新鲜的山泉,陈水又顺着另外一个开口排出,池底和壁上挂着软软的、光滑的绿藻。柔缓的水流带着细小的银鳞鱼从身边流过,闭上眼睛,感觉就像回到了他那座深阔的灵湖,充斥身体灵气却更加浓郁清冽。 他闭着眼享受了许久,才捞起鞋袜重回岸上,然后抖了抖身子,把沾着的水吸进体内。只在池子里泡了那么短时间,水体中的灵气和营养就通过蒸腾作用输送到了他脸上,气色晶莹饱满,肌肤白里透红,直到晚上洗漱时他都没敢看镜子。 转天早上天光才亮,连念初就进入灵湖空间忙碌起来。 前几天他一直跟在陆泽身边,时刻都有人类盯着,一直没空进空间,湖边已经落了许多鸭鹅蛋,鸟粪和鸟毛也扑腾得到处都是。幸好那些为真仙门派养的灵鸟懂事,早晚有鸟赶着鸭鹅捕鱼、吃草,晚上盯着它们回窝,一个礼拜没人管也没见哪只掉了膘。 他拿大笤帚扫了鸭鹅棚和池边的鸟粪,拌了些秸秆发酵的饲料、杂谷粉、豆饼之类干饲料搁进食槽里,然后拖着几个竹筐出去捡鸭蛋。这群鸭鹅里有雄有雌,他没刻意控制数量,只是在捡蛋时稍稍花点时间分辨:受精卵搁到保温阵里继续孵化,没受精的就按等级包装,回头送到合作的加工点和超市里。 拾完鸟蛋之后,他在池里下了网捞鱼,又抓了几十只肥嫩的公鸭子,拿到外头宰杀褪毛,收拾干净内脏。 岳青峰的神庙里有好大一片青石院子,连念初就在屋檐下用竹竿架起一副晾架,把热腾腾的光鸭挂起来;又在稍远的地方架起大锅炒盐、煮卤汤,准备腌制鸭子。鸭头、鸭脚和内脏也能做成不错的零食,他都没舍得扔,炒了香辣的卤料,烧一大锅汤煮成卤味。 打湿的白鸭绒则放在箩筐里,铺成一排在地上晾晒。 等着热盐降温的时候,他又回去湖里拖了一网青鱼上来,收拾得干干净净,劈开脊骨,抹上酱料,一样扔在架子上风干,等会儿好做熏鱼。 这些都是网上的客户早先下单订的,这几天都没发货,连念初打算每人多送一点,以后就打算关了那边的小店,定居在岳青峰的山上。反正他的人生大事就是报恩,以后主要心力都要放在寻找真灵碎片上,不能像以前那样按时干活、发货,不如就在山上开一小片地,想吃什么种什么,过得也轻松点。 他用炒好的粗盐里外给鸭子码了味儿,又在卤汤里浸了几个小时,用微沸的水半烫半煮成嫩嫩的盐水鸭。鱼则是码进一层层自制熏笼里,罩上高高的不锈钢锅盖,架在在灶房的老式铁锅上。锅里事先炒了红糖和茶叶,用大块松木当柴,烧上一膛火,让它自己慢慢熏透。 连念初不知道岳青峰后来又来看过他没有,只是到吃东西时,既不好意思吃独食,也不好意思叫他来干看着,索性拿小木牌刻上他的名字,把饭菜先在牌子前供了一下。 岳青风的真灵立刻清醒过来,分出一丝神识侵入他识海里,深沉地说:“下次不用刻牌子了,无论是上供也好、烧掉也好、还是埋进土里,我都吃不着的。我不是你们这种生灵成道的修士,并不需要饮食,也……不是太想吃。” ……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上,这也太可怜了! 连念初反而越发怜爱他,决定等这回把欠的货都发了,就抓紧时间去找下一位有缘人。 岳青峰看着他吃过午饭,自己又回去修行,连念初就去把后园那片勾引了他一宿的花园收拾了出来。园里漫生的荒草被他连根刨出来,堆在墙角沤肥;整好的田间堆出几道细长的土垄,将花园分割成不同的种植区。他还弄了几条塑胶软管隔在田间,管壁隔几厘米就刺上一个小洞,将来再弄个小引水阵把池水压进管里,就能充当一个简易的自动滴灌系统。 五亩大小的后院,他自个儿花了一下午就整理好了,万事具备,只欠下种。 不过他在这座大世界人生地不熟,岳兄这个地主也有几千年没下过凡世,要买种子果然还是得回日新小世界。 他把岳青峰请出来,告诉他自己要回去发货,顺便买些植物种子,请他找个动物把自己送到传送阵去。不过这回不要再找鹿那样的大动物了,他就是个过着普通劳动人民生活的小妖精,不习惯骑在别人身上。 为了证实自己这话的可信度,他甚至拍着胸脯发誓:“我这辈子连自行车都没骑过,没找张真人租锁尘回来之前,全靠两条腿,至多坐个公交车、地铁,出租都很少打!” 岳青峰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那我找个能飞的带你出去。” 过不多久,空中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黑背蓝尾的喜雀划破长空,落到他肩头,歪过头看着他:“这鸟飞行速度我控制不了,太慢了就飞不起来了,你乘上法器随我飞下去吧。” 他将翅膀一张,在空中盘旋几圈,拉得足够高了,就朝着山脚直线俯冲下去。连念初驾着锁尘紧随在他身后,飞得快了,眼中只盯着那片闪着蓝光的乌黑尾羽。两侧景物朝后飞掠,只看得见颜色变化几次,也没觉着怎样就落到了初来时那座传送阵里。 岳青峰替他输入了传送星标,临行时轻轻啄了他一下,将自己的地址烙印在他掌心。 阵光几度变幻,连念初又回到了自己惯居的日新小世界。 他刚离开没几天,房间里还来不及积下灰尘,周围的环境和网上客户催发货、退货的声音更是毫无变化。他和平常一样忙碌地跟顾客扯皮、打包快递包裹、联系熟悉的快递员,却有一种仿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感觉。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再这样无目的的生活了!这个世界还是从前那个平凡的世界,他却已经不再是那个迷茫的莲花精了! 他是个理想升华了的,能报恩,能天天跟恩人住在一起的莲花精! 发完货之后,他把房间重新收拾一遍,小件东西都收进柜子和杂物间里,家具外蒙上被单,锁上门直奔张真人的五金店。今天恰好赶上轩皇剑宗几个弟子在里面卸货,张真人看到他拿着钥匙气势万千地冲进店里,忙搁下手里的飞剑问道:“怎么了小连,又看上什么东西了?锁尘不管用了?” 连念初连忙摇了摇头,把钥匙搁在柜台上,微笑着说:“真人不是知道我去见恩人了吗?恩人他邀我住在他的山上,以后我可能就不搬回这边来住了,房子要麻烦真人帮我看顾一下。要是有什么漏水、房改之类的事,真人就替我做主了吧,我在此先行谢过。” 张真人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他那几位师侄也认得连念初,兼也上网看了那两张帖子,就有个年轻人好奇地问:“连道友见着你恩人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俩这么快就决定同居了?” 也不能算同居,恩人就是好心借他一块地方住着罢了。他不自觉地扯动嘴角,流露出一丝微含炫耀的笑容:“恩人他特别高大,特别好看,远观近看都赏心悦目,而且人也大方,还跟我说他的东西都给我随便吃随便用。他那儿的水也特别多特别好,水里灵气特别充足,我都恨不能泡里面不出来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辞藻太贫乏,描述不出岳青峰的好处于万一,张真人师叔侄的脸皮却都已经微微发颤了。几人暗暗对了个眼神,各自分出神识上论坛回复,向帖子里苦候楼主不归的道友们描述这俩人超越光速的发展态势。 21.种田 炫耀完了自己的恩人,连念初还没忘记提起自己要开荒种地的事,又请张真人帮他买些高级灵植、灵药种子来。张昭文“嗯”了一声,睁开一双比剑光更明亮的眼睛问道:“你那恩人看来有不少土地,何不买几台大型机器,雇些凡人耕种?你一个人又要照顾个闭死关的恩人,又要打理他的田土财产,这得熬到哪时才到头?” 他的几个师侄都是大小伙子,八卦的心比师叔火热多了,连连附和:“就是的,你自己不是还有个灵湖要打理吗?你这一心扑在他的地里,反而把自己的正业荒费了,还要照顾他一个闭死关的人,以后怎么养家……养活你自己?” 连念初笑道:“我种地也不是为了报恩,就是喜欢自己种点东西而已,灵禽自然还是要养的,真人们什么时候想要都有。自然,几位真人说的也有道理,我守着恩人其实没用,真正要报恩,还是得去收集他的真灵碎片,让他早日复原。” 他意气风发地挺起胸膛,又掏出一把灵气精纯的莲子来,对张真人说:“过些日子我要去找下一位有缘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那些法器和种子若是弄来了,还要劳真人帮我收着,等我回来一并结帐。” 张真人摆了摆手:“不用给钱了。上回你给锁尘剪的那部视频我送回宗门了,剪得极好,几位长老的意思,可以用视频当广告,在桃源小世界推广凡人能用的同类产品。这样一来我们反倒得给你结算广告费,不过现在还没制出产品,费用得将来正式推广了按比例分成给你。” 连念初忙道:“那本来就是随便拍的,不值什么,真人已经帮了我许多,万万不要提什么分成!” 两道寒光从张真人细细的眼缝里射出,仰起头扫了他一眼,强硬地说:“这事是我师门长辈决定的,你就不要推辞了!以后本门再做出别的法器还要请你帮忙试用拍片呢,还是有个规矩,才好天长地久地合作下去。” 连念初推辞不过,只好收起莲子,约定好下次再来这边拿货。 离开五金店后,他便去把鸭蛋卖了,拿着钱跑了一趟农科院种子站,买了许多一直想种却没地方种的蔬果种子。 刷了卡之后他忽然想起来:以后不再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平常攒着省着的钱换个世界就是废纸,不如该花都花了,换成更实用的东西。 他索性把钱都取出来,找了家超市痛痛快快地扫了趟货。 超市里食物新鲜又多样,扫起货来比在森林里那次还痛快,买空一家再换一家,买够了吃的又去逛衣服。付钱时都是一沓一沓的粉红钞票过手,他不仅不心疼,还有种从未享受过的豪迈快·感,付钱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泡在岳青峰的水池里时也不过如此了。 直逛到月上中天,最后几块钱也换成了冰棍,连念初才心满意足地扔掉钱包,咬着冰棍悠哉悠哉地回了云安大世界。 两个世界之间的时差大约有八个小时,从传送阵这边一出来,就又是晴好的早晨了。 他掌心有岳青峰事先留下的气息,上山时没受到任何阻碍就直飞上去了。岳青峰的神识就在他住的院子里等着,见他回来便温言问道:“你家那边怎么样?以后那边就没什么事,不用再回去了吧?我这里土地广阔,周围也有凡人聚居的城市,你湖里产的那些东西这儿的百姓也会买的,不用担心销路。” 连念初觉着他似乎有担心自己的意思,便含笑安慰道:“我刚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花了,房子也有张真人帮我看着,以后除非交轩皇剑宗的货都不用再回去了。我也有吃有喝,不急着卖东西,我想这两天就把买来的种子栽种上,也借你这山上灵气好好修行,修行好了才能去找你的真灵呀。” 这话简直说到了岳青峰心坎里,他满意地说:“正该如此!我这座山还供得起你一朵花,你也不用想那些凡尘俗务,好好修身养性,把修为提上来多好呢?” 他自己也长了满山草木,其中甚至不乏灵植,虽然没亲手种过,对一些植物的生长规律也是了如指掌,还帮莲念初参谋种什么好。 云安大世界此时正是五月间,山上气温偏低,到晚上还有些清寒,不过神庙建在山阳一侧,光照时间长,适合种的蔬果很多。莲念初拆了一间厢房的房顶,铺上透光塑料膜当作暖房,用分格的种子盘播下蜜瓜、豆角、黄瓜、南瓜、甜玉米之类适合春天种的种子,薄薄洒上一层土,浇上岳青峰山上的的灵泉,耐心地等着它们出芽。 种洋葱、生菜、胡萝卜时倒不用先育种,只要在耙松的土地上浅浅挖个坑,洒下种子再薄薄覆上一层土就可以。他还买了不少出芽的老土豆,怕自己切芽的技术不好,都是整棵土豆直接埋在地里的,再遮上一层塑料膜保温,只露出一点发紫的茎芽在外面。 这些凡间植物种在岳青峰的山里,就好像一头普通黄牛过上了神户和牛的日子,不管原本长得快慢,到这里都拼命长起来了。 播种下去没多久,土里就顶起了弯弯的嫩芽,连念初先是给它们从育种盘倒进深格子盘里,再倒进软塑花盆……才十来天的工夫,南瓜苗就肥壮得连花盆都盛不开了。其他种苗也差不多可以移栽了,他最后松了一遍土,拿线在垄间拉出一条条直线,沿着直线挖出间隔合适的小洞,把种苗移栽过去。 那些一开始就种在地里的种子也都出了芽,和移栽来的种苗连成一片,整片黑褐的土地上都点缀着幼嫩的绿苗,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连念初还把那只聪明能干的丹顶鹤放了出来,拿出调制好放在格子里的肥料块,教它分辨哪块地上施什么肥,隔多久施一次。鹤虽然不会说话,但眼神极好,教什么东西也记得住,很快就掌握了从盒子里刨出肥料块,踩到该上肥的幼苗四周的技巧。 它的爪子又大、趾头张得又开,恰好能让苗叶从爪间露出来,能够勾起的利爪还能像叉子一样松土,不光能戴着平板拍片,干起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岳青峰赞叹道:“你这灵禽驯养得真不得了,我山上也有不少活久成精的野兽,可也没一个养得这么有灵气的。” “这些都是要卖给大门派的真人们当脚力的,买的都是苍生苑的良种,有时候还给它们喂丹药,不灵醒怎么行。有这只鹤留着看园子,我也能安心干正事了。”连念初低头看着脚下青砖,平静地笑了笑:“岳兄这山里灵气充足,修行一日就抵我在小千世界修行几个星期。我现在真元充实,心理也挺健康的,所以我想……也该去找下一位有缘人了?” 院里的空气忽然凝滞。过了好一会儿,岳青峰才叹道:“我也拦不了你。不过你选定人之后让我感知一下,我和它们同出同源,能看到的东西比你多些,知道得越多总是越安全。” 连念初跪下拍了拍地面,嘴角的笑容顿时灿烂地绽开了:“我就知道岳兄一定会帮我的。” 他当即掏出定缘玉简,在无数星光中挑选了最明亮的一颗,任由它透过自己的掌心。一点淡淡生命气息从他现实中的手掌上逸出,黑暗山洞里的岳青峰睁开双眼,目光透过深湛的黑暗,透过连念初掌心淡淡的气息,看到了那个小千世界的定位星标。 很好,不是连念初出身的华光小世界。 神识再度深入,从那点生命气息中看到了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长了一张和他相似的脸,穿着白色短衬衫和黑色背带裤,神色淡漠,一副高冷不易接近的模样。不过他开灵智后就以成人之姿生活,从来就没有过那么年幼的状态,看着那张脸也没什么怀念的感觉,只是很审慎地观察着对方。 随着那道神识不断消耗,更大的画面在他眼前铺展开。少年转生者背后,一名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坐在光秃秃的巨石上,半个身子压在他肩头,满脸嘲讽地对画面外的什么人说:“别做梦了!山河已经是我的了,他自己选中的我!我看在从前的情份上、看在山河面子上放过你们一次又一次了,你们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们姓楚的?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楚家已经不是当初的楚家,护不住山河这样珍贵的宝贝……” 画外响起一道惨烈的叫声:“山河是楚家的,是你用卑鄙的手段把他偷走的!山河,你还记得我,记得当初对楚家的誓言吗……” 少年抬起下巴,冷漠如无机质的眼神扫过四周,眼中却没映出任何东西。 画面中映出的人都有灵力加身,看的时候极耗神识,一句话还没听完,那道神识就因为耗尽真元断掉了。他感叹道自己如今的虚弱,又分出一丝神识,将刚才看到的画面传送到连念初识海里。 连念初跪坐在地上,闭上眼看着那副画面,有些好奇地问:“这孩子长得有点像陆泽啊,是不是所有的真灵转世都有点像?” 是有点像。 不过不是像那个凡人,而是像他。 真灵转世肯定会对附身者的外貌有影响,但更多地还是应该像他们遗传上的父母。那些真灵碎片都是他在不同世界游历时触发悟道之心而斩断的,之后各自际遇不同,长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他并没提起少年和他长相相似的事,而是温和地笑了一声:“像不像都不是一个人,性情、身份都不一样,你也不要把他们当成以前认识的人那么信赖。自己在下面小心一点,这座小千世界是有灵气存在的世界,这个真灵附身的人仿佛也是个修士,不如凡人那么容易信仰你。你若试着不行,就等个几十年,再把转世的人带回来,从小洗脑……” “我认识岳兄之前已经等得够久的了,可不想再等那么多年了。”连念初笑了笑,猛地从地上跃起来,在半空中祭起锁尘,踏上雪白的面板,对着青山挥了挥手:“别太担心我,我成功时岳兄你自然就知道了!” 耀眼的白影从苍翠的山间滑过,落入原野间那座传送阵里,眨眼间便随着金色阵光消失在这片天地间。 22.第 22 章 第二次忽悠信徒,连念初的心态比起第一次平稳了太多。 毕竟有了第一回成功的经验,这次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基本就还可以按照上回的范本来做。而且来小千世界之前,岳青峰就已经先给他传送了这位有缘人的外表和名字,就不用像上次一样只靠一点气息追踪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找到了恩人,有了底气,不像原来那样想报恩都没门路,心总是空落落地悬着。 从传送阵里出来后,他并没急着去找有缘人,而是拎着《元泱苍华》给的钱和身·份证,先找了家网吧,上网输入“楚家、山河”这两个词查了起来。 这座小千世界的灵气比他出身和居住的世界都要浓厚得多,岳青峰又说过这次的有缘人是个修士,所以他首先要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人人皆可修行的世界,还是像日新小世界那样,普通人不懂修行,只有少许修士隐藏在凡人之间的世界? 网吧大厅里灯光昏昧,环境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气,还有小偷出来进去地盯着上网的人们的手机和钱包……不过这些恶劣的环境丝毫没能分散连念初的注意力——他那个白布口袋小偷连看都不看——网页搜索结果一出来,他就沉浸在了海量信息里。 这个世界的修士果然已经和凡人融为一体,在网上也能搜到相关信息。 只不过本世界并没有正经修真门派传下道统,这里修行的人也不叫修士,而是叫作“灵师”。灵师们自诩为上古巫氏后裔,重于修体,修行方法也比较粗糙,更多依靠外药和锻体外功。灵师中最出名的是楚、柳、王、池四大家族,每家都有秘传的体修套路,只有自家血脉才能得传授,是这个世界灵师的顶峰。 其中楚家还掌握了一种从珍禽异兽中直接精粹灵力的方法,不用先炼成药物再服食,所以楚家人的修行速度比别家更快,实力也更强大。 这种修炼法倒有些像他们妖修,一般人类没有这么好的吸收和精萃能力,必须靠外力提炼精华;只有妖物才能直接吞噬含有灵气的血肉,将灵气化入自身。从岳兄给他看的画面推测,这回的有缘人应该是这个楚家的,那么也有可能和妖修沾亲带故,说不定就妖修和凡人的后裔! 说不定有缘人能看在大家同为妖修的份上,痛快地就信仰他呢? ……不过得先问一下他吃荤吃素。 再深的内容就不是网上能查到的了,搜“山河”这个名字也没查出结果,连念初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关上电脑,去前台结清网费,拎着老土的白布袋离开了网吧。 进去时11点,出来还不到11点10分,虽然主要原因是他神识强大、一目十行,但从这速度上也能看出网上对于灵师的信息多么少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监控器,低调地戴上鸭舌帽,顺便从随身空间里翻出一筒爆米花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走进一处没有监控镜头的小巷子,踏上锁尘直入长空。 不久之后,他就飞出了被重重粗疏阵法包裹着的城市,落入灵气更浓郁,却略显粗糙杂乱的丛林里。掌心烙印的气息也微微跃动,他洒开神识,顺着感应找去,便在稍远些的林地里看见了年幼的有缘人,还有那段影像中和他在一起的俊美男人。 与那段影像不同,他们两人正踩在一片鲜浓的血泊中,周围倒着几具新鲜的人类尸体,尸体的脸上都是一副恐惧、震惊、愤恨相混杂的神色,脸上、身躯上翻开一条条发白的血口,鲜血似乎在他们死去前就都流干了。不远处还有几棵合抱粗的古木从中折断,断口整齐,也和死者一样,仿佛是被利器一挥而断。 这些人莫不就是影像中没出现的,要来带走有缘人的楚家人? 他将分散的神识集中到两人身上,隔着层层林木仔细观察。少年神色冷漠,垂眸站在血泊里,似乎受惊过度,封锁了心灵;男人正垂眸看着脚下的尸体,脸上还有未消褪的厌恨和残虐,舔舔唇角,不知是真心还是玩笑地说:“四大名门楚家的上品灵师,这一身灵力不知多少灵兽才养得出来,扔了也是浪费。山河,你去把这些尸体的精华煮出来吧?” 在未成年的有缘人面前杀了他的亲人不算,还要他做这种事!连念初瞳孔猛地收缩,将更多真元注入锁尘,压着树顶飞掠过去。 树梢被气流吹开的声音惊动了男人,他蓦地抬眼看向那边,全身灵力绽放,摆出防御架势,神情和动作却偏偏仍要保持着舒缓从容,沉声道:“阁下是哪一方的朋友,何不出来当面说话?” 楚山河却仍旧冷漠,依着男人之前的吩咐,朝那些尸体走去。 “那是人,不是吃的!”在他小小的手快要碰到尸体时,连念初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他,一把抓住他细瘦冰冷的手腕,把他和尸体拉开了几步。 一握之下,连念初感到这孩子身上的灵力异常充沛,远胜过那名男子,甚至比他还强,只是灵息沉厚内敛,接触起来仿佛碰触到了一件光滑的瓷器而非随时吐纳灵气的修士。 他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状态,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便抬手挡住少年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满地可怖的鲜血和尸体。少年微微扭头,把眼皮贴在了烙有自己和岳青峰气息的掌心,不言不动,也没有甩开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他的睫毛很长,刷在人掌心里,颤微微的有种可怜的错觉。 连念初从没哄过孩子,拼命回忆自己看过的狗血爱情剧里的小孩,总算想起来他们应该都爱吃甜食,便从灵湖空间里拿出一支甜筒冰淇淋,撕掉包装纸塞进他的小手里,温声哄劝:“这才是小朋友吃的东西,去那边吃去吧,别看地下的东西,叔叔跟那个大人有事要说。” 山河接过甜筒,并不往嘴边送,一双眼只是盯着他的手不放,也不肯移步。 远处那个男人神色微冷,沉声叫道:“山河,过来!” 连念初伸手按住孩子,让他在自己怀里安生吃冰淇淋,用神识传音,愤怒地对男人说:“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吓唬孩子干什么!这些是他的家人吧?你当着孩子的面杀了这么多他的亲人,居然还让他去煮尸体,你不怕他心理出问题吗?”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认真看着他,仿佛在评估他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一会儿,他眼里的杀气渐渐化成嘲讽,朝脚下啐了一口:“艹,还以为是哪家等着捡便宜的……原来是个没脑子的傻x圣母!” 他微微眯起眼,杀意凛然地扫了连念初一眼:“不过我杀楚家人的事不能外泄,管你是真圣母还是谁家派来抢山河的,既然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就算你倒霉吧——今天你别想走出这座森林了!” 呵,你以为想杀人就能杀吗?连念初气得两腮微红,眼中暴射出一道寒光,一抬手一用力,吭地一声把山河扛在了肩头。 ……这孩子真重。 想当年他可每片叶子托一个大人都不眨眼的,怎么扛着这孩子就跟要压折了似的?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有“腰”存在,不过细想想应该是维管束受到压迫……有点……咯吱咯吱的…… 难道说岳兄本体的重量会影响到真灵转世之后的肉身?可是上回陆泽掉到他叶子上时,那分量好像就是普通人的正常体重啊? 要不以后别给孩子吃冰淇淋了? 他忍着整个身子都要被压下去的沉重感,右脚在锁尘前端点了一点,拉高飞行角度,朝森林上方飞去。 男人冷哼一声:“果然想偷走山河?哼,别做梦了!山河已经是我的了,我和他签过魂誓血契,除非他彻底消散,否则绝不可能离开我的!” 他手里蓦地多了一把青釭剑,起手一挥,剑刃上便长出尺许长的青芒,朝半空中锁尘砍去,同时暴喝一声:“回来!” 锋锐的剑芒远远就逼得连念初皮肤发凉,全身的绒毛都立了起来。但他也不是肯受人威胁的妖精,越是这样越不肯放手,激发锁尘上的光罩拦住这一剑,扛着孩子稳稳与男人对立。 山河直了直身,似乎要挣扎着跳下去。连念初低低叫了声“别动”,那只烙印了岳青峰本体气息的右手在他腰后拍了拍,他就又温驯了下来,眼中仍然一片空白,却把那只甜筒送到嘴边,轻轻舔了一口冰凉的奶油。 青色剑光打在半透明的光罩表面,激起一道飞扬的光华,却没能再有寸进。连念初忽然想起来张真人还送了他一枚圆光镜头,此时不用,岂不是辜负了真人的美意? 他立刻取出镜头挂在胸前,纵身跳下锁尘,神识集中在锁尘上,操纵着它主动迎上剑光,先拍一段儿正面扛剑的镜头。 正当这场可以录成新广告片的大战要开场时,头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道裂帛之声。连念初眼中只见白影划落,一支长箭便像电钻一样旋转着射落,箭头上的精金之气将他们仨一并笼了进去。 他立刻调转锁尘的方向,展开那层能量薄膜,用尽全力挡住了空中这一箭。 当初锁尘祭炼不完全时就能挡住子弹、陨石爆炸和其中散布出来的污染物;如今他已经将这法器中枢祭炼完全,其防护力又提升了不只数倍。防护罩张开后不只护住了他和有缘人,竟然直接抵消了那只金箭的威能,连同旁边的拐骗杀人犯都没受伤。 那男人眼中蓦然爆出一丝痛苦和屈辱之色,举剑护在胸前,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妈·的,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柳家的破瘴箭……柳潇然,你还有脸来见我!哈哈,楚望京死了,你又换了别人是不是?这个小白脸儿就是你新找的男人是不是?居然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来骗山河,呵,不愧是你柳潇然的男人,一样会做戏!” ??? 怎么又有我的事? 我刚救了你一命你就来骂我?! 连念初可不想再被扯进三角恋修罗场,更何况那俩人不是他的有缘人,这场争风吃醋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骂名他是不能担的!他愤然收回锁尘,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一生清清白白,从来没跟女孩子有过牵扯!” 23.第 23 章 跟女孩子没有……那就是跟男人有了? 男人的呼吸声越发粗重,冷笑一声,高叫道:“柳潇然,你出来,不怕害死你新找的这个小白脸儿吗?” 头顶树冠上的人也踏着一只小巧的柳叶型飞行器落下来,露出精致却冷淡的脸庞,和一身类似太极服的飘然白衣。他执弓搭箭对着男人,冷冷地说:“收起你的污言秽语,楚飒,你不要拿自己干的事诬蔑别人,我是为了报望京的仇来找你的!” 男人回望着他,手中长剑极轻微地晃了晃,悲怆又疯狂地笑了起来:“楚望京?你给楚望京报仇?楚望京承认你是他的双修道侣吗?楚家上下谁不知道你爬过我的床?你们柳家不过是看着楚家败落了,想扯个死人的旗子抢山河罢了!呵呵,你们别做梦了,山河选中的人是我,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山河落在别人手里!” 这俩是什么人,打情骂俏就算了,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恋·童了吗! 亏他拿出锁尘来本打算好好拍一部宣传片,居然中途变成这种低俗狗血伦理剧了!连念初赶紧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用灵力化作罩子捂住他的耳朵,以免他纯洁幼小的心灵被这俩不要脸的大人污染。 山河任由他的灵力包裹自己,完全没有戒心地倚在他怀里舔着冰淇淋。刚开始吃时他好像还不太适应这么凉的东西,只伸出一点点舌尖舔着融化的奶油;等到那对不知是情侣还是怨侣的男人吵起来,他也渐渐吃惯了,大口地连着奶油和蛋筒壳一起咬掉,然后眯起眼享受冰淇淋在舌尖融化时的感觉。 这孩子吃东西真是好看,连念初看着看着自己都有点馋了,忍不住从空间里翻出个猫爪雪糕,痛痛快快咬了半个爪子下去。 一口冰棍儿下去,人顿时精神多了。连念初叼着木棍尖,拉着楚山河引他站到锁尘一侧,自己登上半只脚掌踩在边儿上,真元流注,驾驭着法器朝林子上头飞去。 只是不知为何,越往上飞锁尘的速度越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坠着,每飞一寸就要消耗他大量的灵力。他放出神意仔细感受着,空中的灵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一直口口声声叫山河回去的楚飒身上也没有灵机变动,难道是引力场发生了变化…… “想走,没那么容易!” 不等他查出原因,一声厉喝响起,原本引己指着楚飒的柳潇然忽然转身抬臂,箭头指天。勾着弓弦的手指乍然撒开,弓弦激鸣,饱含精金之气的凌利羽箭便射向连念初胸膛。 连念初激起锁尘上的护罩,清光升起,又一次抵住箭上灵气,却也顺着那枝箭的力道斜斜上升了几米。他怕山河站不稳当,紧紧揽住他,孩子就老老实实地偎在他怀里,仍然淡定地、或者说麻木地吃着甜筒。 他没有丝毫惊慌或是害怕的情绪,眼珠又黑又大,却毫无光泽,映不出任何东西。 ——这可不是老实或是吓傻的问题了,孩子的脑子可能真有毛病! 刚才那个楚飒说的什么魂誓血契,该不会是这个血契对精神或是魂魄有伤害,才害得有缘人变成了这样子?可惜他当初光上了农科方面的课,要是选修了凡人生理就好了,至少现在知道该从哪方面下手检查啊! 他心里直上火,脸颊上的血色染到眼底,低头喊了一声:“楚飒,给我解除山河的魂契血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楚飒冷眼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柳潇然却又拉弓开箭,怨恨悲戾地瞟了楚飒一眼:“这人跟你说话这么熟悉放肆,不是你的新欢是谁的?!不然山河怎么能听他的话?你居然还污蔑我……好,你不就是想用自己拖延住我,以为他就能带着山河逃出去了吗?我成全你!” 他又转身搭弓射向楚飒,这回再没有了之前边打边“你对不起楚家对不起我”的情·趣,一箭箭凌利如风地连珠射了出去,时不时还抽冷子射连念初一下。 ……你们俩吵架能不能别老拉上过路的! 连念初在灵湖里清洗了多少年的纯洁精神都要给这俩人污染了,也差点说出脏话来。幸亏楚山河还倚在他身上吃东西,软软的小身体不时在他胸前蹭蹭,保住了他的精神底线。 精神保住了,**却没有。 反正锁尘不明原因地飞不动了,他也只能尴尬地停在这里,索性也别光让那俩人污蔑打压——不就是动手吗?跟谁不会似的! 他脚尖在锁尘边缘轻轻一点,压低前端,滑向场中纠缠的那对男人。这一回便不再像刚才攀升时那么艰难,越是靠近楚飒,锁尘就飞得越快越流畅,连念初摸出一件大衣包住山河,左手凭空翻出一包25kg雪白精细的水溶性多元复合硝基肥,当空抖了下去。 纷纷扬扬的白色细小晶尘散发出刺鼻味道,飘散在腥臭的森林中,落到血泊里的当场冒出气泡和刺鼻气体。 两人身上有灵力保护,不至于烧伤,可还是被空中飞扬的粉末刺激得流泪不止,柳潇然手一颤,长箭落空,闭着眼恨声道:“好好好!我向家族瞒下你和楚家那些人的行踪,独自追到这里来,你就让你的小情人弄瞎我的眼睛!来,你来杀了我啊!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死在这种人的毒素下!” 楚飒也泪流满面,强忍灼痛睁开一线眼皮,看着连念初,愤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是池家还是王家?这些只会背地里下手的卑鄙家伙……” 认便宜吧,我还没往下倒水呢!你们俩一个杀人未遂、一个拐骗杀人既遂还好意思说别人? 连念初冷笑了一声:“我谁都不是,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热爱和平、敢于和黑恶势力作斗争的普通修士罢了。我已经报警了,不用谢我,我的名字叫白莲花!” “你敢!”楚飒恨恨地抽了口气,洒着雪白硝酸钾结晶的脸忽然像烧着的炭一样红得发亮,抬手掌心的魂契印记更是牢牢对准了山河,一再催促:“山河,杀了他!吞噬他!回到我身边来!” 山河在连念初怀里挣了一下。 他的动作极轻,轻到连念初几乎有没感觉,那具小小的身子就从他怀抱里脱出去了。他右手还拿着一支吃到一半的甜筒,眼神淡漠如冰,只用脚尖站在锁尘一点点边缘上,低头看着楚飒,动了动嘴唇。 连念初和那两人都平生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不能杀……他身上……气息……有我的……是我的一部分……” 一道冰冷浑厚、仿佛自带回音的宏大声音在森林中回荡,与这孩子小小的身体极不相衬。 楚飒震惊得差点握不稳剑,柳潇然也忍着刺目的疼痛朝上方看去。两人一边抹着泪一边震惊地看着空中雪白精致的锁尘,同样通体洁白、五官精致得有种非人类感的连念初,心中剧震,一同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你真是山河的失落的另一部分……” 不不不……山河感觉到的同源灵力不是他的,是岳兄烙到他手上的,他顶多算个送快递的。 不过上一位有缘人陆泽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甚至直到碎片离身也没有任何感觉,这孩子居然能认出岳兄留在他身上的气息!这是因为修士本身就比凡人敏锐,还是这孩子本身的特殊之处造成的? 难道这孩子以前曾被人撕裂过灵魂,楚飒跟他签的血契并不是他神魂出问题的真正原因? 他摆了摆手,想先问清楚此事,刚刚开口却被一连片轰然巨响打断。 北方一片高大粗壮的古木同时朝外倾塌,烟尘中走出来一群穿着灰色制服,头戴贝雷帽、英气勃勃的年轻男修。领头的是一个颇富上位气息的俊朗男人,走进来先微笑着朝他们三人行了个举手礼。 楚飒惊怒交加,问道:“你真的报了警,找了灵师宗盟警备部?” 他倒是想报警,也得有这个世界的手机啊!千蜃阁还没大方到连手机都发的地步。连念初朝他翻了个白眼儿,怀抱山河,警惕地看着新来的那群人。 领头的灵师倒是很体贴,先对他歉然一笑,然后向柳潇然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柳公子带路,从楚飒叛逃之后我就一直安排人跟着公子了,今日果然有了回报。” 柳潇然脸如凝霜,沉声道:“不必!柳某日后必定登门造访,以谢今日。” 那人听着不过微微一笑,一双眼却将连念初与他怀里的山河从头打量到底,眼中射出毫不掩饰的惊喜、迷恋和占有欲:“两位灵枢请了,在下是灵师宗盟下属警备司司长池焕,受楚族之托,特为迎回山河灵枢而来。不知这位灵枢如何称呼,可有灵主相伴,原身又是山河灵枢失落的哪一处……” 原身?哪处? 这人还挺客气,一口一个灵叔,一口一个灵主的,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感觉都应该是挺高大上的东西。不过可能是装过头了的缘故,用词有点不准,不是应当问他是山河的哪位亲友吗? 连念初懒得搭理他们,倒想跟山河解释一下掌心那道气息烙印的事,可一低眼看见小小的有缘人窝在自己怀里,小口小口啃着甜筒——其实从他的角度也就看见个头顶,再多一双捧着冰淇淋的手,顿时就把想说的话堵回了嘴里。 不知是不是事先知道了这孩子是恩人真灵转世的缘故,他越看就越觉得可爱,不舍得为了这点小事打扰他吃冰淇淋。 算了,先让孩子吃痛快了呢!他索性把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一梗脖子直硬地对下面的人说:“你们就叫我白莲花吧,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但我一定要接走——我、我是他爸爸的朋友!” 反正是岳兄真灵转世,譬如是他儿子也差不多吧? 24.第 24 章 林中一片沉默,那队满身精英气息的制服男子都跟被人打了一样,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楚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山河,忽然失笑道:“你是他爸爸的朋友,你还不如说你自己就是他爸爸!你这话说的,要不是山河亲口说了你是他的半身,我都得觉得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不知道是谁就不能说了吗?我要不是不好意思占岳兄的便宜,我也敢说我是他亲爸! 连念初斜睨下方,心中一阵阵冷笑。 反正这孩子是楚家的,就算不知道他父母是谁又有什么大不了?虽然他知道的很少,推理能力也不算太好,可他看过的狗血爱情伦理剧却不比谁少! 诸天万界无数优秀编剧的成果此时在连念初脑海中此起彼伏,他微微抬起下巴,无比笃定地说:“你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相吗?楚家有无数阴·私隐密,你们这些外人也未必都知道!我认得的才是山河的亲爸,亲生的!” 他从空间里掏出笔记本,极快速地打开给锁尘拍的产品试用视频,定格到陆泽的大特写给下面的人看:“看见没有,这眉、这眼、这鼻子——这才是亲生的!” 两个有缘人长得有四五分相似。陆泽经历末世风霜,看起来沧桑些,楚山河是个白白嫩嫩的可爱男孩,但若只从五官轮廓上看,这俩人倒真的很像有血缘关系。 林子里的灵师们都看住了,一脚踩进血里也感觉不到,全都一副粉丝见偶像的迷之兴奋神情。楚飒震惊地喃喃着:“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居然还有一个……两个都这么灵动,山河竟还是最弱的……” 池焕迷恋地看着屏幕上陆泽那张坚毅的大脸,仿佛是要说服自己,又似在说服别人,不停地重复着:“灵枢怎么会说谎,还有第三部分!若是三体合一,又将强大到什么程度!” 他想得心跳加速、脸庞发亮,转过身一脸真诚地对连念初说:“楚门不幸,嫡系子弟已遭叛逆楚飒所害,山河灵枢也险些沦落贼手,幸而今日遇到灵枢前辈。在下愿为二位杀了楚飒贼子,我灵师宗盟也有无数炼器高手可帮两位完满法体,更上层楼!” 连念初一脸茫然。他虽然是个外宇宙来的,也算是个外星人,可是跟《三体》毫无关系,也不懂什么叫三体合一,完满法体——而且炼气期的修士也算不上高手,哪怕千儿八百个炼器期人修捆在一起,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让他这个化形大妖更上层楼吧? 他就想把楚山河的精神搞正常一点,然后叫他信仰自己,让岳青峰的真灵分离出来而已。 他没反应,一旁的柳潇然反应却极为剧烈,悍然箭指池焕,冷然道:“山河是楚家的,这位白莲花灵枢既然是他的半身,自然也该归楚家。我以楚氏嫡长子楚望京双修道侣的身份,劝池公子勿越雷池。楚家虽受了打击,池家也还经不住楚柳两家联手对付!” 池焕笑道:“柳家与楚家联手吗?柳公子,你和楚大公子的双修法会还没举行过,这个遗孀当得未免早了点儿。今日你私会楚飒,还意图帮他带走山河灵枢和他的半身,此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楚家还肯要你吗?柳家又还会像今天这样宠着你吗?” 他打了个响指,朝身后喊道:“开绝灵阵,不要让他们伤到山河灵枢!” 灰衣人应声而动,楚飒重重咳了一声,狰狞地笑道:“池家也想将楚家山河鼎收入囊中吗?别做梦了!我与山河之间立的是魂誓血契,不是外人所知的普通灵枢契约!魂誓在先,血契在后,魂魄相缠,无法拆解!只有我活着,山河鼎才有‘灵’,我要是死了,它就会灭灵,成为一件死物!到时候就算你们得了白莲花灵枢和他的本体灵器,你们确定他能承担得起合体之后的山河鼎吗!” 山河鼎! 前面这些人类乱糟糟的说了半天,连念初基本都听不懂,也没耐心脑补他们的爱恨情仇,唯是听到“山河鼎”三个字时,心头霍地被一道光芒照亮—— 难怪这孩子的灵机异于常人;难怪这孩子神情冷漠,对外界反应总像有些迟钝似的;难怪这孩子连吃个冰淇淋都那么小心翼翼的,好像从没吃过一样! 原来他本来就不是人,而一点自主权甚至意识都没有器灵! 如果不是他身上带了岳兄一点气息,恐怕这孩子到现在都还不会开口说话,甚至不会在他怀里吃上一支最普通的甜筒冰淇淋! 岳兄的本体什么都吃不上也没法子,被斩断之后本该好好当个人的分魂居然被人炼成器灵,没吃没喝地这么多年,真灵还被人用魂誓血契捆绑着,随时有可能彻底泯灭…… 他看着怀里懵懵懂懂,珍惜地吃着最后一点甜筒底的小山河;再想想宽厚温和,让他在自己山上耕种、泡水的岳青峰,一股真火便从花心里撞出来,平生头一次激发出了自己的天赋神通。 他的脸颊、胸膛、整个身体都被这股真火烧得发烫,一点清郁的甜香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最开始仅仅倚在他身上的山河查觉到这香气,嗅了嗅手里的甜筒,觉得味道不对,便扭过头在他胸前轻嗅。后来香气散开,靠得稍近的楚飒和灵师宗盟的人也闻到了,发现香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他,欣喜又贪婪地问他:“难道白莲花灵枢的本体是燃香用的灵器?山河鼎合体之后是什么样的?” 连念初默然不语,身上的真元随着体温增高越流越快,香气铺天盖地地散开。 这片被践踏得残破不堪的林地染满浓香,再远处的广大森林里也弥漫着甜香,王莲初开时甜郁如凤梨的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压倒了所有花朵的气味,整座森林似乎都被这香气惊动,从暗向响起了令人心痒的细小拍击声。 “嗡”“嗡”“嗡”……越来越多的声音同调响起,黑色的影子从林间阴暗角落中腾起,像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这片被人类清理出来的空场。 灵师的感知力远比凡人敏锐,那股阴影中的可怕力量初成,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威胁,纷纷凝真灵气。可他们最初被连念初身上的香气吸引,太过关注他的本体,没能更早地感知香气引致的异变,到了这个时候,想逃也晚了。 阴影在众人眼前拉开,犹如一片点染着斑澜宝石的黑色纱幕,蓦地一声尖利鸣叫响起,便有更多清越的虫鸣此起彼伏地应和。这些鸣叫在夜晚的庭院中听到或许是一种园野之趣,这样遮天蔽日地围在身边,却让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王莲开放时浓烈的香气和雪白亮眼的颜色,就是为了吸引这些甲虫而进化来的!连念初自在地站在虫群中,蓦然挥手,指向下方的人类,清叱一声:“去!” 纱幕似的虫群依着他指尖所向,蓦地收缩成一片几乎看不出缝隙的厚厚虫甲、虫墙乃至于方圆数米的虫屋,包裹住那群军人般精干的持枪灵师!其中还有些本能地朝柳潇然醒目的白衣扎去,也将他裹成一道黑色虫蛹! 人类惊恐崩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哪怕虫子再小再弱,再不堪一击,如此密集地聚在一起包住人类,从视觉上就能引发极度恐惧。 池家的灵师纷纷扣动扳击,将灵力化为弹药打死一片片甲虫,可越来越多的虫子包裹上来,不管杀落多少,外面的虫墙永不见少!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个会散发香味的灵枢本体是什么?山河鼎到底是什么东西!地上的虫尸碎片堆到半条小腿高时,池焕的小队已被杀之不绝、驱之不退的虫子逼得灵力消耗将近,不得不开口和生死仇敌求合作:“楚师兄,我池焕发誓以后再不插手你和楚家的事,不对山河灵枢出手,请你让他阻止他的另一部分!” “楚兄?” “楚飒——” 他的惨叫声在林中徒然回荡,楚飒却已经被连念初劫上半空,朝更荒僻的林子里飞去。 他被虫子围得天昏地暗,正在奋力厮杀,长剑却被一道白影打掉,然后整个人都被巨大清香的莲叶卷住,像粽子一样捆扎齐整吊了起来。连念初对他自然没什么怜惜之情,直接将他吊在锁尘下面,飞行时被风吹得打晃不说,锁尘压得稍低一点,他就会撞到树顶枝岔,像羽毛球一样飞上半天。 他纵然有灵气保护身体,这么晃来晃去地也快要晕吐了,忍无可忍地叫道:“停下!停下来!再这么飞要死人了!让我上去,我告诉你哪儿才是安全的地方!” 连念初没理他,也没空理他。 他除了分出一点神识看住山河,剩下的全副精力都放在自己体内,研究刚才释放天赋神通对身体造成的影响。 他一直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妖修,好好修行,天天劳动,从没和人结过仇、白过脸,也从没开发过天赋神通。刚刚突然来了那么一下子,不只那群灵师惨遭群虫围攻,受尽惊吓,他自己也背负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按照生物学特性,王莲的花只在初开第一天才会有香气,而他的身体自化形后一直保持在第二天开花的粉花状态,就不该有香气! 如今他身上重新有了香味儿,这是什么机理造成的?他原先一直觉得自己是纯雄妖,现在又该算是雄妖还是雌妖,还是和其他完全花一样,原身雌雄共体,只能靠人身道体区分男女?其它的地方有没有跟着变化——比如说花瓣有没有变白? 25.第 25 章 他抱着一点微茫的希望,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包爆米花,打开盖子塞到山河手里,摸着摸他的头说:“叔……哥哥有点事,你不要往上看,乖乖地吃爆米花好吗?一会儿就好,我就看一眼就完了。” 山河黑黢黢却全无神彩的眼睛看着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连念初笑了笑,低声道:“真乖。”趁着孩子低头吃东西,把右手抬高到与自己视线平齐,掌心向内,逼出了本体的莲花。 还是粉色的,只有花瓣边缘一圈雪白,仍是收取了陆泽——或者说岳青峰真灵——的信仰之后的样子。 他有些失望,却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至少现在花瓣边缘已经白了不少,比从前全花都是粉红的时候强多了不是? 连念初叹了口气,全身灵机集中到本体的雄蕊和伴生心皮上,伴生心皮合拢,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雌蕊和蜜腺重新封镇。 花心合拢后,他身上异常灼热的气息也渐渐消褪下去。这次天赋神通爆发与封镇都耗了他不少灵力,合上伴生心皮后,整朵莲花的花瓣都微微合拢,半开不开地重新没入掌心。他这副道体也有些困倦无力,飞了没多久他踏落锁尘,落到一片有山溪流经的湿润土地上。 最先落地的是楚飒,他一直在锁尘下面吊着,飞下来时直接就从半空撞到了地上,要不是外面有连念初的莲叶裹着,这一下就能给他撞断几根骨头。 这破莲叶还裹得又紧又直,他想蜷缩身体减缓一下疼痛都不行。好容易落了地,这一路被撞被甩的怒气都冲到了喉咙口,气得他破口大骂,从连念初骂到柳潇然,从柳潇然骂到楚家,骂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忽然间,一直紧贴在他脸上的莲叶翻卷起来,将他的脸和肩膀、胸口暴露在外面。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乍然接触到强烈的光芒,刺得他泪水汹涌,只好立刻闭上眼。 再睁开眼,他就看到连念初那张比平常更红一点的莲脸映在面前,右手提着生满尖长棘刺的莲叶梗抵到他脸上。 “废话就不说了,现在开始,我问一个字你答一个字,不然我就把叶子反过来包上你!” 楚飒呼吸一窒,紧锁眉头,怒冲冲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一个灵枢弄这么多事,得罪这么多人,到底还想不想和山河鼎重新合体了!” ……我放着岳兄本体大好一座山都没下根,跟一个鼎合什么体! 他拿着叶柄往上一扯,单脚踩在楚飒胸口,伏低身子压在大腿上,长满尖刺的叶柄在空中甩了两下,冷冷道:“现在是我问你,再废话就把你扎成喷壶!” 考虑到还有未成年器灵在旁边看着,连念初也不想真弄出血来,挽着莲叶茎直接逼问:“山河是怎么变成器灵的,是谁把他的魂魄炼入山河鼎的?怎么才能解开魂誓血契,让他自由?” 楚飒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又想问他些什么。但连念初不给他废话的时间,拖过他的剑来往他耳旁一插,厉声道:“说!” “是……是楚家老祖。”楚飒终于开了口,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连念初的神色:“……你口中的‘器灵’就是灵枢的意思吧?山河灵枢来历十分特别,据说是千年前的楚家老祖楚万龄抢救回来的一位灵师的残魂。那位灵师不知修行出了什么问题,修行时灵体溃散,几乎死去,溃散的灵体向他求救,他可怜那位灵师……” “胡说!”太无耻了!明明是把岳兄斩断的真灵炼成法器器灵,还要说自己是救人!他气得花芯里的伴生心皮差点又绽开,幸好一旁的小山河感受到他真元波动,塞了一把脆甜的圆粒爆米花到他嘴里,安抚住了他濒临暴走的情绪。 他低低叹了一声,低头在山河软嫩的脸颊上蹭了蹭,重新审问:“楚家既然说他们老祖是将一位真人炼成器灵,为什么山河外表这么幼小?他难道不是杀了这个孩子,再把他的魂魄连同他体内的神仙真灵一起祭炼成鼎灵的?” “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楚家流传的说法是,当时那位灵师魂魄已经快要消散了,楚家老祖只能将残魂炼入鼎身,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山河灵枢外表倒退回了幼年期……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灵性不如你。”楚飒目不转睛地盯着连念初,忍不住问道:“你原身那个白色盘子原本是山河鼎的鼎盖,还是里面的承香盘?山河鼎真的有三部分?三体合一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千年……岳兄就这么失去灵智、毫无尊严地做了千年器灵! 连念初根本没听他问的什么,只管心疼地抱住小山河,拈着爆米花一颗颗喂给他,压着火气说:“我认得山河,也认得与他同源而出的人,你们怎么就一定以为山河和我的关联是身体上的,而不是灵魂上的呢?山河说我身上有他的气息,是他的一部分,那并不是说我是山河鼎的一部分,而是说我身上有他本体真人烙下的气息!” 楚飒的瞳孔蓦然缩小,不敢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灵师竟然没死?山河只是他失落的一部分魂魄炼成的?不可能!如果只是部分灵魂就坚韧到可以成为山河鼎的灵枢,完全发挥出山河鼎的力量,他本人该是多么强大的灵师?这么强大的灵师又怎么会被人取走灵魂炼成灵枢? 何况、何况就是炼成灵枢的楚家老祖也只活了五百载,只能靠山河鼎转命,千年以前的灵师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有什么长生之法,快告诉我!” 他拼命扭动身体,恨不能从荷叶里扭出来,一双眼死死盯在连念初脸上,脸上挣得青筋毕露,看着甚至有些吓人。 一条条细长通红的血管从他颈后爬出来,渐渐布满左半张脸,像蚯蚓般起伏胀缩,显得尤为狰狞可怖。连念初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又不舍得拿自己的美白灵丹给他吃,看看倒有些像是入魔了,索性拿起锁尘对着他的脸吸了一番。 但这回锁尘并没像陨石破碎时那样,弄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而是挺安静地转动着,有稍许风声在下方悠悠地响着。 一道箭光忽然从远方射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焦急嘶哑的叫声:“别杀楚飒!” 箭光疾飞而至,从连念初耳边掠过,深深钉入光滑的岩面。一叶细长的飞行器从空中滑落,柳潇然急匆匆落下来,伸手挡住锁尘,道:“他是山河灵枢的主人,灵枢你如果杀了他,山河灵枢真的会消散的。” 锁尘底下传来楚飒闷闷的声音:“用不着你替我求情!我死不了,我死了也轮不到你接收死鬼大少爷的遗产!” 连念初捂住山河的耳朵,烦燥地踩了他一脚:“早就想跟你们说了,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别污染岳……山河的耳朵!” 柳潇然冷着脸扭过头,楚飒的脸压在锁尘下头,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也不知是锁尘管用,还是基情的力量,他脸上的血管倒是消褪了,思维也清楚了,躺在蚕茧一样的叶卷里,老老实实地讲起山河鼎的事。 “世人都知道楚家有直接食用灵植、灵兽就能提高修为,不会被其中杂质损伤经脉的法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殊功法,就是山河鼎。楚家嫡支血脉从小吃的就是山河鼎煮出来的食物,旁枝子弟和像我这样被楚家收养的弟子每月也能吃到一回,就像其他家族会供给弟子丹药一样。 山河鼎原本是楚家祖上传下的灵器,功效也就是能精炼一下食物中的灵气,煮出来的食物比未经加工的强一些,远比不上服食丹药。因为并不实用,所以到了楚万龄那一代,鼎盖或者还有其他部分都不见了,只剩下残破的鼎身,直到他将灵师的魂魄炼成山河鼎的灵枢,这鼎才被赋予了新的功效……” “不就是净化灵禽灵兽体内的杂质!用净灵丹连续饲喂半个月,半个月就能出栏,还能提高出肉率!或者在做菜时提前用5%的醉仙芙蓉粉溶液腌制一下,或者自己吃些排除杂质的灵丹……明明应该用药品解决,居然拿别人的真灵做这种没用的法器——” 连念初心痛如绞,蓦地抄起地上的长剑,脸色惨淡冰冷:“楚家在哪儿?这样的人家不配修道成仙,我今日就去断了他们的灵骨灵脉,让这些噬人之辈永不能修行!” 楚飒的呼吸声也随着他的话变得粗重,既像是兴奋,又像是痛恨,低沉喑哑地说:“嘿嘿,不用了,楚家已经没有什么嫡系了,楚家所有的人都成不当真正的灵师……山河鼎真正的作用并不是煮些灵肉灵植,而是换命!” “以命换命,换那位炼成山河鼎的楚万龄老祖的生机!” 什么?连念初下意识看向山河,胸口像人类那样微微起伏,脑中已想到了一种自己绝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楚飒惨笑起来:“我也是在楚家挑选下任家主的试炼上才知道的,楚家如今的家主楚源辉并不是真正的楚源辉,而是七百年前就该寿尽死去的楚万龄。这次在禁地中挑选新家主的试炼也不是真正的试炼,只是要我们这些陪炼者的身体,要用山河鼎熬炼出精华元力,好把他挑中的楚望京的灵力、境界堆到足够他夺舍转世为止!” 26.第 26 章 柳潇然震惊地说:“楚万龄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他什么时候夺舍楚叔叔的,那……那楚望京不是他的亲儿子吗?” “呵,他转世那么多生,还在乎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总亲不过自己的命!” 他嘲讽地挑起嘴角,像是在笑别人,又像是在笑自己:“我在试炼过程中发现自己和楚菱、楚忌、楚承……我们这些收养来的外姓弟子和楚家几个旁枝子弟的灵力都在不断流逝,步步都是绝杀之地,楚望京却一路顺风顺水,越来越强大,甚至在试炼途中就不断破障升级!那时我隐约触摸到真相,觉得他那样的力量,都是从死去的人身上夺走的…… 他眉梢眼角的恨意里渐渐掺杂了些许恐惧,摇了摇头,咬着牙继续说:“我不甘心,就一直想尽办法保留灵气,避开战斗,最后甚至躺在地上装死,总算熬到了整场试炼结束。” 然而那时候才是绝望的开始。 “到最后,楚万龄带着山河鼎到我们面前,告诉我们这场试炼的真相:我们这些失败者都要被丢进山河鼎熬炼,而楚望京也不是胜利者,因为他的身体是楚万龄选中的新容器。 “我和那些死去、昏迷的人被扔进山河鼎,还站着的人都被他亲手打晕扔进去,因为山河鼎不仅能精炼灵力,连魂魄也能炼,他要我们的灵魂强壮魂魄,好承受夺舍时的反噬力。幸好他没有当时就杀了我们……我在他刚刚夺舍,还没能完全掌控新身体的时候,割断了他的脖子。” 连念初始终抱着山河静静听着,直到此时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魂誓血契是骗人的,杀了上一任主人他也不会死,还能再选下一个?” 楚飒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杀我? 连念初奇怪地问:“你跟我从生物分类上都不同界,害了岳……山河真灵的也是你亲戚,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咳咳……”他呛咳了几声,吐出血痰,惨声笑道:“解不开的,因为魂誓血契不是我下的,山河鼎其实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在杀楚万龄时被他一部分魂魄侵入,在他的魂魄里带了魂誓血契过来,山河才会跟着我的。当时我什么也没想,直接带着山河鼎逃出了禁地,也不知道他是在楚望京身上还是又找了别人夺舍……” “他留在我体内那片残魂还在,还想夺我的舍,它的另外一半儿肯定也还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枚极深的齿痕,几乎要咬穿皮肉,咬断他的大血管。他深深看着连念初,坚定无比地说:“现在我也好,山河灵枢也好,只有杀了楚万龄才能活下去!” 对视许久之后,连念初终于从莲叶卷上下来,默默收起莲叶,放了楚飒起来。 这个人类倒也很会看眼色,知道连念初对他印象不怎么样,起来便从腰间解下一枚法宝囊,从中倒出一整只形似野马、头生单角的灵兽,低声喝道:“山河,现原身,把它烹熟。” 连念初心中微动,并没阻止。 山河从他怀里站起来,胸口灵气涌荡,一只香炉大小的古旧青铜鼎从胸口正中缓缓浮出。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化,连念初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只觉里面的灵气空虚松散,和最早碰到时的凝实感完全不同。 所以他那凝实的身体,其实就是山河鼎本体? 小小的古鼎落地后便迅速长大,数个呼吸后便长成了差不多8公斤滚筒洗衣机大小,古朴厚重的青色铜鼎。鼎身上萦绕着浑厚纯粹的灵气,但以连念初极端清灵的道体看来,那股灵机里却凝着深沉污浊的煞气和怨气。 他皱紧眉头,走到山河鼎旁,摸上了看似光滑干净的鼎壁。 沉积在其中的血气与残存的死气顿时侵蚀上了他的指尖,并非真能伤害到身体,却像是浊腻的污垢一样令人恶心。 他用灵气裹住那些东西,轻易甩了出去,然后看了两个人类一眼,忧心忡忡地主:“山河鼎不能再用了。这里面积存了很多不好的东西,它虽然有提纯精粹灵力的能力,但那些死去之物的血煞之气终究是存在的,很容易侵蚀其体。” 楚飒惊道:“山河鼎不能用了?可我唯一能快速提高灵力的办法就是煮食这些灵兽了!楚万龄活了那么多年,谁知道他缓过这段时间后会变得多强大,如果我们不能更强……” 连念初不屑地摆了摆手:“你的事吃个药不就解决了?反正我不能让你再用灵兽血污染山河鼎,鼎身总是煮制血食,会让器灵的灵智受伤的,我说山河怎么会灵智不全,都是让鼎里这些血煞之气折磨的!” 他随便掏了瓶丹药扔给楚飒,过去把正在肢解灵兽的山河抱了起来,拿出雪白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乌沉沉的眼睛叮嘱道:“一会儿我帮你洗个澡,乖乖坐着什么也别干,无聊就吃点东西,听到了吗?” 山河慢慢点了一下头,嘴唇微动,轻轻地说了一声“好”。或许因为山河鼎分离出去的缘故,他的声音比平常小了一些,但也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像是个成年男子似的。 但他的态度又乖顺又可爱,比刚见面时好像又多了几分灵动。连念初就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幼年体人类中最可爱的,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山河一动不动地任他亲着,只有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然后静静垂下去,在眼底投上了浓浓的阴影。 连念初给他用铺好坐垫,放了一堆人类小孩子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和甜饮料在身边,然后挽起袖子,拿出一瓶自己修行时才用到的破障丹,用灵湖水澥开,倒进青铜鼎里。周围林地上有的是干树枝、苔藓片、干透的藤皮,他都敛来塞进三只鼎脚中间,点上火煮开灵丹水。 精纯的灵气顿时四溢开来,吸引了远远近近有修炼本能的人,更惊动了两个人类。楚飒感觉到沸水中精醇的精气,下意识看了一眼地上的驳形灵兽,问道:“难道你要用灵丹煮食这东西?这样就不怕有血煞之类的东西残留了吗?” 连念初瞟了他一眼,奇怪地说:“煮它干什么?你灵丹不够吃的?我当然是要刷鼎啊!一看你就没干过活,刷锅时得在锅里煮上热水泡油。” 加进去的灵丹就像洗涤剂,也就是为了勾出丹鼎里的煞性和浊气用的。 沸腾的灵液里渐渐冒出了血腥味,并不浓厚,被灵气掩盖着几乎闻不出来。但他的身体比人类清灵敏感得多,立刻拿出去毒剂顺着鼎身铸刻的阴纹喷洒,然后以喷焰器顺着纹路烧灼,鼎身内外水火交攻,逼出残存在鼎身内,与灵气缠绕相生的污浊。 随着清理进程加快,一点腥气终于压过丹药精纯的灵气散发出来,原本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的小山河忽然握紧了拳头,仿佛正忍受着什么难熬的痛苦。 连念初时刻分出一片花瓣关注着他,见他的灵体微微颤动,便猜到有可能是逼出鼎中污物时也触动了他这个器灵中潜藏的浊气。恐怕这些杂质与他的灵体纠缠以深,要逼出来这个孩子肯定要难受上一阵,可不逼出来,岳兄的真灵就没办法斩断纠缠,重归他自身。 他狠了狠心,继续在鼎上喷涂灵药,又用新的灵丹化液,一次次替换鼎里的水。 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经不看火,只看着坐在垫子上承受熬炼的山河。他的灵体时虚时灵,一道道灰黑色的烟气缠绕在他身上:时而逼出体外,粘在垫子上成为一道黑灰,时而顺眼耳口鼻流入,顽固地潜藏在体内;时而幻化出尖叫和他痛苦的神色,想动摇连念初的心志,让他不敢动手…… 但山河始终未发一声,坐在垫子上的身体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只是双拳紧扣,再也没动过摆在身边的食物。 直到最后一道刻纹缝隙里的无形杂质也被药剂蚀掉,连念初扔下喷焰器,指尖朝地上一指。一股灵湖水脉被分流出来,化作无穷无尽的灵水从地上涌出,将整座鼎身裹入水中冲洗。 他快步走到山河身边,抱住那个犹在颤抖的小小身体,一身灵气通过怀抱向他涌去,稳固住虚实不定的灵体。他右手轻抚着山河的身体,让岳青峰的真元气息稳定他的情绪,然后将手举到那个小小的器灵面前,像是怕吓着他一样,用极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说:“你看。” 山河依言抬起头来,看着那只粉嫩纤秀的手。他眼中仿佛闪过一点光芒,眼睛终于有了焦距,凝神注视着手指尖徐徐绽放开的雪白莲花。 “……落得胸中空索索,凝然心是白莲花。” 那朵白莲花在他面前徐徐绽放之时,一道清澈灵音也在他识海回荡,念起了那首当年岳青峰悟道时吟诵的诗。 山河伸手抚上半开的花瓣,微微启唇,随着脑海中那道声音,含糊而干涩地吐出了一句:“……白莲花。” 27.第 27 章 对对,我就是白莲花! 不愧是岳兄自己的真灵,被人折磨了这么多年,连记忆都没有了,还这么温柔体贴、善体人意……连念初折下指尖的花放进他手里,默默陪着他坐在那里,让他自己从花中、从他本体曾吟过的偈诗中感悟天道。 他曾经感悟到的,被斩出来的真灵碎片应当也能有所感悟。 这点当然没什么依据,不过他非要这么想,也不会有人跟他讲理。小山河还处于一种无思无我的状态,捧着那朵花出神地看着;另外两个人类之前被他折腾得够呛,又不清楚他的来路,不敢妄猜他抱着山河是要合体还是要干什么,也都坐在那里紧张地看着。两只手不知不觉便从地上摸到了对方手上,牢牢交握在一起。 楚飒还谨慎地分出灵力接触了魂誓血契,生怕山河突然开悟,断掉和他之间的契约。 这股紧张凝重的气氛直到连念初自己站起身来才被打破。他径直走到山河鼎面前,左手按到鼎底,指尖生出细细不定根,仔细感受着鼎中灵机变动。雪白的细根探遍了山河鼎膛内每一寸,直到确认残存鼎身里的秽气都被洗净,他才收回灵湖水脉,倾尽鼎里的残水。 之后又拿毛巾细细打磨了一遍,吩咐楚飒:“让山河鼎回到山河身体里。” 两个人类的精神一直高度专注在山河鼎上,反倒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啊?”了一声。 这俩人盯他跟山河盯了半天了,这时候又闹什么夭蛾子?连念初皱着眉扫了他们一眼,这一眼落到楚飒脸上,他端正的脸庞忽然扭曲了一下,默默把头扭到另一边,自己右手扶上山河鼎,灵力顺着掌心烙有岳青峰真灵气息的部分倾泻而出,将鼎重压回香炉大小。 山河此时也从垫子上站了起来,捧着花走到他面前,乌黑的眸子看了看他,又慢慢向下转,看了一眼小鼎,涩声问道:“要我……收回鼎?” 这动作仍然又僵又慢,声音嘶哑苍老,迟缓得像个坏掉的机器人。可看在连念初眼里,却觉得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是前所未有的灵动—— 他们刚刚见面时,山河还只懂得听从主人的命令,对外界几乎毫无反应;而现在,他竟在没有主人命令的前提下主动站起来,主动要将本体收入器灵内! 他不只是站起来,不只是说句话,他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和决断能力了! 连念初激动地握紧了山河鼎,弯下腰递给他,含笑答道:“是啊,山河,把它收回去吧,你的灵体要和本体合在一起才好。” 山河默默走向他,一手拈花,另一只手伸过来接住小鼎,却不立刻融合,而是将莲花放进了鼎里,才将小鼎重新融入胸口。 ——那是他身上唯一盛得开花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本体,他就想把莲花放在里面。 连念初摸了摸他的脸颊,夸赞一声,站起身来看了看早已斜到天边的太阳,提醒一旁的两个人类:“时候不早了,吃点东西就离开森林,找个地方住吧?” 楚飒苦笑一声:“哪还有地方容得下咱们。池家的人都能找得进来,王家和柳家,还有灵师宗盟都能找着咱们。外面恐怕已经发下通缉令了,咱们只要出了这森林就得落到他们手里。” 柳潇然想了想,冷静地说:“我还有一处柳家也不知道的私宅,咱们可以去那里凑合几天。有白……”楚飒已经跟他说了连念初不是器灵而是器灵本体亲友的事,再叫灵枢又不合适了,便改口叫了一声先生:“有白先生的灵药,楚飒的修为估计也能很快提升上去,有能力与楚万龄和楚家那些人一战了。” 连念初走回山河身边,打开一罐雪碧咕咚咚灌了几口,然后挑了些面包、火腿、罐头和矿泉水之类的东西扔给他们,命令道:“先吃东西,呆会儿趁夜走,好好打扮一下没人会发现咱们的。” 真的有那么容易吗?两个人类可都不敢那么想得那么天真,苦笑着对望了一眼。 然后柳潇然的脸色就变了,变得比他持箭找上楚飒拼命时还难看,蓦地甩开拉着楚飒的手,指着他问道:“你……你谁?” 楚飒莫名其妙地说:“你怎么了,我认识你二十年了,睡都睡过几百回了,你忽然发什么疯?” “妈·的……”柳潇然死死盯着他的脸,惨白着脸在自己身上乱摸,总算掏出一面镜子来,反过面对着他的脸按过去,惊悚地说:“你当年要他·妈就长这样,老子对着你都不能硬起来!” 楚飒一开始还没理解到他说什么,对着镜子看了好几遍才意识到里面那个乌发如缎、肤若凝脂、眉眼五官都秀气精致了好几倍的人是自己。 他之前看到那张脸时还想着这是哪来的女人,意识到那是镜中映出的自己的脸,顿时像被5万伏高压电电过,全身肌肉都在“砰砰”地跳,颤抖着手接过镜子,狠狠朝连念初砸去。 管他是山河鼎还是承香盘,还是什么活了千年的老妖怪,老子不过了! 连念初一抬手接住镜子,也有些薄怒:“你往这儿扔干什么,看伤着孩子怎么办!” “反正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楚飒气冲冲地握着药瓶走过去,咣地一声甩在石地上。盛丹药的玉瓶却不是人类的力量能打破的,骨碌碌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从里面滚出来了一枚雪白馨香的药丸。 连念初捡起药搁进瓶里,轻咳了一声:“你不是要修行的药吗?我给你的可是仙人用的真正灵丹,你先看看自己身上的灵气怎么样!外表改变那就是附带作用,你以为用山河鼎煮出来的东西就没副作用了?还是你没感觉到鼎里煮出来的那些秽物?” ……那也不能把我变成个女人啊!以后我怎么见人! 他一腔怒火哪儿有这么容易收回去,恨恨道:“那你也该提前说一声,我现在这模样……你让柳潇然说,我现在这模样能看吗?” 柳潇然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背开了脸,什么也没说。 连念初不耐烦地把药瓶扔回去,说:“多大点儿事,男人那么重视外表干什么?没听他刚才说吗,要是‘当年’你长这样就硬不起来了,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你整个容算什么?真爱就是毁了容都爱你!别废话了,你那点修为不靠药力根本胜不了楚万龄,不想死就吃,想死我也管不了你。” 他快刀斩乱麻地把问题扔还给两个人类,自己从灵湖空间拿了套做菜的家伙事儿来。给大人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山河吃的可不能那么敷衍。小孩子是要好好吃饭摄取营养的,超市的东西当零食也就算了,正餐还是得自己家做的。 他亲自去湖里踩了一根鲜灵灵的长藕出来,洗刮干净,刮成碎茸,和上面粉、鸡蛋,炸成酥脆的藕圆子,浇上糖醋汁当开胃菜。剩下的都是清淡的菜,清香的肉丝茭白,脆嫩的蕨菜炒鸭蛋,软滑清淡的莼菜汤……他空间里没种稻米,便煮了一锅乌黑油亮的菰米饭。 唯一的荤菜是盘清蒸鳜鱼,表面码齐了葱白和姜丝,浇上蒸鱼豉油。最后用烧得滚滚的清油“滋”地烫过去,葱油的香味腾地就窜进鼻子里,清淡的鱼里也渗进了浓厚的油香。连念初挟了一筷子背上的肌肉,挑了刺送到山河嘴边,看着他香香甜甜地吃下去。 岳兄连杯水都喝不着,这孩子能吃能喝的,多好啊。 他仿佛觉着跟山河一起吃饭,就像是和岳兄共桌而食,于是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夹,把山河那只碗里堆得冒了尖,自己吃得也比平常更有胃口。 小山河居然会自己用筷子。他碗里堆满了最好的菜和挑好刺的鱼肉,却还是自己拿着筷子伸向菜盘,夹起一筷淡黄色的、滑溜溜的笋块,手臂向外移动,竟是要递给连念初。 连念初惊喜不已,低头咬住笋块的尖角,舌尖在下面一顶便卷进嘴里,温柔地朝着他笑了笑:“不急,将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时间要一起吃饭,等你身体更灵活了再给我夹菜。现在你要自己多吃一点,把身体养好,我好帮你解除血契,回到本体。” 他回想起那座巍峨峻秀的雪山,笑得更深了点儿,夹了块鸭蛋喂给山河。 楚飒虽然因为美容的事有点食不下咽,但闻着饭菜香气,对比着嘴里的干面包和淀粉火腿肠,也有些吃不下去,忍不住抗议:“起码给我们来碗饭和热汤吧?” 连念初的筷子停在空中,微笑地问:“接受新形象了?不难受得活不下去了?” 他的脸黑了几分,愤愤又无奈地说:“山河灵枢的魂儿都给你抢走了,整容还算什么大事。再说柳大公子对着我硬不起来也没什么,我还能对着他硬就行。” …… 柳潇然一把攥破了矿泉水瓶子,**地扔到远处,板着脸说:“白先生自己吃吧,不用省着给我们,我们不饿。我看楚飒外表的变化挺好的,我现在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多吃几粒,出去之后别说灵师宗盟,就是楚家人当面也认不出他来了。出去时万一遇上检查的,我们俩就跟山河灵枢装成一家三口,保证没人能看出破绽。” 楚飒惊怒地“哎”了一声,连念初忽然笑道:“好主意!我原来还在一家小超市弄了许多发胶和染发剂来,还有些带颜色的润唇膏,给你们变装倒是正好。” 吃过饭后,他就拿出染发剂、发胶、香皂、润唇膏,还弄出几包连裤袜,看得楚飒脸色发青,连声道:“其实我这张脸现在我自己都不认得了,你们才真正需要变装。池焕估计早把白先生你的形象传出去了,你还被他们当成山河灵枢的□□,重要性更在我之上,若不变装肯定会被他们认出来!” 柳潇然按着他染了棕发、化了淡妆,还有些不足地叹道:“要是有女装就好了,这身男装跟打扮太不搭,容易引人注意。” 连念初眯了眯眼:“他倒不用换衣服,反正穿什么也没人会认为他是男的,你那身衣服脱下来给我。” 柳潇然换下高领盘扣的绸缎练功服,穿上了超市拿的衬衫、西装裤和白旅游鞋,顿时从气质高雅的世家大少爷变成了农民工。他换下来的上衣让连念初铰了袖子穿在山河身上,两侧拿了褶,把过多布料藏起来,腰间勒一条细白皮带,就改成了一条短短的连衣裙。 他自己倒没换衣服,只是摘下三枚莲叶来,化作长披风各自穿了一件,单手抱起山河罩在披风里,朝柳潇然点了点头:“走吧。” 柳叶形的飞行器冲天而起,罩在绿色长袍里的锁尘紧随其后,在夜色掩护下朝外飞去。 一到森林边缘,他们就看到许多灵师乘着飞行器四下巡视,还有人在各条大道路口设下路障,紧张地检查着所有靠近森林的人。 柳潇然压低法器,藏在与莲叶同色的树影里,低声给连仿初指出自己认识的人:“那些穿黑色的是王家人,那些灰衣服的是灵师宗盟的,穿练功服的是我们柳家……” 楚飒忽然失声道:“那是楚家的隐卫队!看来楚万龄活过来了,以后楚家派出的就不会再是今天那些废物了。” 两人停在树顶观察了一阵,越看越是心惊,只觉着外面就是天罗地网,单凭他们三人之力很难闯出去。唯今之计,只有躲回森林里和他们慢慢周旋,等楚飒突破天阶再作打算。 连念初从披风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朝他们摆了摆,缓声道:“不用那么费劲,我倒有个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早没想到这事,不然先不给你吃药了,还能拍个更逼真的,多耗他们一会儿心神。” 他一踩飞行器,悄然退入森林。 过不多久,森林外围正拿着测灵器巡视的灵师宗盟人员忽然惊叫起来:“灵能!向西15度进深5000米处发现强烈灵能!灵能正在震荡!” 另一队监视队员也扔下耳塞,朝上司喊到:“监测到音频变化了!是两道声波,灵气和杂音干扰很厉害,尚未能还原成声音,不过发出音频的方位正指向测灵器查探到的方向!” 难道是楚飒?他和那个疑似山河鼎另一部分灵枢的男子吵起来了?众人正在分析,很快又有人报道:“又加入了一道新的波动。怀疑是失踪的柳家大公子!” 柳潇然的家人再不肯等待,推开身边灵师宗会的人说:“大公子身担楚柳两家,绝不能出事,我们柳家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刻接应他,免得他受楚飒恶徒伤害!” 柳家一动,其他几家都待不住了,生怕晚一步就错过山河鼎和那件从未有人见过的新灵器。灵师宗盟的人便以池焕见过连念初为由,立刻派了他带队进去,在外面监视的各家高层灵师霎时各祭灵器,如闪电般飞入林中。 他们在林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妙景象。两名身穿古装长袍、俊美犹如天人的男子在场中飞速交手,每一招每一式都妙到巅毫,他们甚至无法描述那是如何神妙,因为他们的眼睛追不上那样的剑光,那样的身法。 而在他们身边,一名雪肤花貌、下巴尖尖的宫装女子正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再打了,于宗主,林掌门,我怎么能眼看着如此爱我的两个人在我面前生死决战呢?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一死了!” “不,容儿!”“不,阿容!” 两人的剑乍交乍分,被主人抛在身后,那两个战成一团的男子各自飞掠向女子。场中灵气荡动,赶过来的人都能感到剑光冷冷浸入肌肤,那两个男人的眼神也落到他们身上,带着令人心惊的轻怜蜜爱…… 咦? 这个感情是怎么回事?对他们这些外人不是应该提防吗?不该停下来交流一下吗? 楚飒和那个灵枢呢?柳大公子呢?这仨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么多人闯进来他们竟一无反应,还能若无旁人地上演苦情三角大戏? 众人只一动这念头,便有一道强悍缠绵的神念侵入他们的识海,无法抗据、亦无法驱离,在识海中映出几行大字—— 《霸道宗主的甜心逃妾》,出品方:阴阳妙化宗影视娱乐分院。 28.第 28 章 柳潇然所说的安全地方竟然就在他们世代生活的那座大城市里。只不过灵师家族住在灵气稠密的市中心,而他布置的秘地则在城市一角几乎没有灵气存在的凡民区里。 那间房子也不是什么复式别墅,只是老旧小区里一间普通的单元房,和连念初在日新小世界那间差不多大。里面装得也很简单,只有床、沙发、衣柜,简单装修的厨卫,没有任何现代家电,也没拉网线。 有娱乐设施就会让人分心、沉溺,变得软弱。柳潇然解释道,柳家是极端的复古主义家庭,子弟们所有时间都花在修行上,不许接触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他自己住的地方也从来不装。 再说,有网络就会被监控,越古老才越安全。他极有底气地保证:“这里被我用隔绝灵气的材料彻底改造过,从外面绝对无法查出房里有灵师存在。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交错布了三个绝灵阵,就算有人闯进来也会断绝灵力,连个最简单的传讯符也发不出去。” 而且这座小区紧邻一片厂区,里面大多是附近公司的员工在租住,人员流动性强,生面孔不会引起注意。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当时围住他们的那些人都是各家族顶尖儿的人物,他们当时有没有被立体小电影拖住,又能拖多久? 要是有人看出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当场返回追踪,肯定能抓到他们的痕迹。 连念初围笑着安慰他们:“不会的,那可是阴阳妙化宗出品的东西,只要看到的人就逃不了。” 阴阳妙化宗拍的东西都有观看锁定机制,不间断地从头看到尾,就能看到一部完整正常的普遍级恋爱圆光。但如果中途想要关上或是离开,就会启动退出锁定,观看者身边便会立刻出现天魔般的俊男美女出来纠缠,缠着人做问卷调查,问他们这部戏拍得哪里不好,为什么要离开。 观影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着看片,要么改看隐藏版互动圆光。无论选择哪项,没个一、两小时都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不过以你们这里灵师的修为和心性,一旦沉入幻境就难脱出,怕是多少个一两小时以后也动不了。” 两个人类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问道:“这不是强买强卖吗?这样的片子也有人看?” 连念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你们人类不也买那些‘里番’‘x片’看吗?阴阳妙化宗这一部圆光两种体验的拍法比单拍问卷版还实惠,很多人买的就是调查问卷。不喜欢这部分的还可以关闭交互模式,只要关上就不会有人缠着你不放了。” 楚飒咽了口口水,震惊地看着他:“看你这人长得挺纯洁的,想不到还看这种片子……” 不……他不喜欢交互问卷里那些妖艳贱货,就喜欢正常版里受尽生活欺骗和折磨依然初心不改,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母白莲花女主。 确认了环境安全,楚飒就开始投入了无止境的吃药修行中。 连念初给他的驻颜丹、美体丹、修容丹……虽然都是买美白产品送的赠品,但品质和花钱的一样好。吃一粒灵丹,抵得上他从前煮几十头灵兽所能吸收的灵气。且千蜃阁的灵丹并非缺哪儿补哪儿的单纯美容产品,而是从最细微的灵气结构修正人体,从体质与真气两个层面同时构筑出上契天道、适宜修行的道体。 如此没日没夜地修行了几天后,他的容貌身形就像回胎中重生了一回,就连夺了他一半儿舍的楚家老祖亲来也未必敢认他。 吃饭时连念初看见他这副精雕细琢的姿容,忍不住慨叹一声:“好!你这修行颇见成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儿还有点现钱,等会儿你拿去替我下楼遛一趟,给小山河买几件像样的衣服,顺便买点报纸杂志回来。” 楚飒从饭碗里抬起头来,觑着他问:“你这是夸我修为高了还是挤兑我长成人妖了?我长成这样还不都是你那药的副作用……” 连念初真诚地说:“你变了才好。咱们现在消息太闭塞,又都跟人朝了相,不方便出门。可你现在变成这样了,别说出去买东西,打探消息,就是直接上楚家门都没人拦你。” 楚飒和柳潇然的相貌几乎人人皆知;山河被带出楚家后也有不少人见过;唯有连念初新来,又在灵师宗盟的队伍前露过脸,能被人侧写出来。有了楚飒这张没人认得的新脸,他们才能摆脱现在的信息封闭状态,了解外界消息。 于是吃完饭后,楚飒就带着钱包出了门。柳潇然因为预备好了要和他一起杀上楚家,估计着从此楚柳两家、整个灵师界都难以容下他,平常除了吃饭也是埋头苦修,不问世事。 连念初收拾了厨房,然后叫山河吐出本体,化一粒灵丹倒进鼎膛里泡着,给他内调外养,壮大真灵。 如今小山河的独立意识越来越强,他说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用主人驱使,越来越像个人了。只是魂誓血契一天没解,他心里总是吊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担心这孩子什么时候给人抢走。 他站在铜鼎边上,看着鼎中并未加热也在灵力之下翻涌不休的丹液,眉梢眼角不自觉流露出一番愁绪。忽然间,一个柔软到松软空虚的小身体挨到了他身上,微冰的手握住他的胳膊,叫道:“白……莲花……” 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不再空无一物,而是清楚地映出了他的倒影,仔细看甚至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关心的情绪。连念初微微翘起了嘴角,揉了揉他光滑细软的黑发,低声告诉他:“我的名字叫连念初,山河以后叫我‘阿初’就好。” “阿、初。”山河跟着他念了一遍,声音缓涩、咬字又硬又重,然后又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鼎灵液全数沁入鼎身里,他终于流利正常地叫了一声“阿初”。 声音温厚流畅,已经完全是正常人的发音,不仅正常,而且熟悉——早在云安大世界和岳青峰相识之后,他就听到过这样一声“阿初”。 他震惊得一把把孩子举到空中,细细端详着那张俊秀灵透的脸庞,试探着叫了一声:“岳兄?” 山河静静地看着他,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 但连念初心里的惊涛骇浪再也压不下去,他直觉地认定:山河鼎的器灵并不是岳青峰真灵的哪一任转世被杀后炼成器灵,而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在刚刚被斩出,还来不及进入轮回时便被人以恶毒的手法扣下,炼入了山河鼎。 他抱住器灵小小的身体,目光落入虚无之处,向他们保证:“岳兄,我会让你重回本体的。”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楚飒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回来了。 回来时楚飒穿的已经不是他出门时那身,而是一件看不出男女的长风衣,压得低低的宽檐帽,胸口藏着一卷报纸,要不是手里拎着几大袋食物和衣服,就跟刚接头回来的特务一样。 进门之后他把菜往地上一扔,就去敲了柳潇然的房门,把人凑齐了,摊开报纸,激动地指给他们看:“是我误会了,楚家这么大举行动不是因为楚万龄又活过来,而是他已经失去掌控力了!你们看,楚家那群人居然把山河鼎的消息发到报纸上了!” 报纸头条就是楚飒杀害楚家继承人楚望京与其他子弟共十七人,拐带楚家小少爷的消息。下面报了楚飒的大幅照片,还详细地描述了楚山河的外貌、年纪,由楚家和灵师宗盟悬赏缉拿,若是普通人能提供他的线索,也会得到大笔赏金和一个进入灵师家族修行的机会。 底下详细报道了他的生平,许多和他共□□行过的、共同探索过秘境的人纷纷爆料,隐讳地表示他从小就是个反社会性格,十恶不赦的变态。楚源辉的堂弟,楚家如今的代族长在报道中悲痛又宽仁地呼吁楚飒回头是岸,又恳求社会良善人士和同道灵师帮助楚家寻回被绑架的孩子,楚家将倾力酬谢。 几乎每份报纸都有这样的内容,多翻了几张报纸之后,甚至能看到柳家某不知名公子跟楚飒的风流韵事。 柳潇然摇头道:“楚家怎么会走这么个昏招,山河鼎这样的宝器也能公然拿到世人面前。就是将来有人得到了,这宝贝也回不了楚家……” 楚飒一屁股挤到他身边,冷笑道:“报应!楚万龄把楚家有些资质的人都拿去献祭,一代代剩下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废物?若不是他每次转生之后都太强大,又能培育出一批不错的祭品,楚家根本就支持不到今天!” 看他们俩说得仿佛挺高兴的样子,连念初实在难以理解:“这报纸不是在诋毁你们吗?就让他们这么诋毁?” “他们越是张扬,就越证明楚家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没能立过来杀了我们,只能拿山河鼎作筹码求助别的家族!”楚飒精致如医学微调过的脸上闪过一丝豪气:“只要杀了楚万龄,楚家就会立刻被瓜分,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亡掉的楚家再来追杀我们。” “反过来,只要楚家没了主事的人,柳家就必须保住我,我反而是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接手楚家的人。”柳潇然也欣慰地笑了笑,情况比他们当初想的要好得多了。 连念初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好,我看的那些圆光里的白莲花女主角都是这么隐忍过来的。” ……这好像不算夸奖吧?两个人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都茫然地看着他。连念初掩住山河的耳朵,朝着那张报纸微妙地笑了笑:“谁让我还不够白呢。” 他抱着孩子起了身,甩给楚飒一个奇怪的命令:“去买台二手打印机来。” 既然对方出手抹黑他们的名声,那就用信息战对抗信息战,看谁抹得过谁! 他们没有直接发报纸头条的后台和财力;发到网络上不仅容易被封锁,还有可能让人顺着地址找到他们;但他还可以发传单,贴大字报!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是永不过时,他就不信这种小世界里还有人能追得上他的锁尘! 他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脑文档,以最大字号打下了一行标题:“楚家和山河鼎不得不说的故事”。 29.第 29 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也是连念初他们斗争的首要问题。 他们的敌人,勿庸置疑是楚万龄。 他现在应当还在上一位被夺舍者楚源辉的身体里,或者已经转换了新身体,但一定仍然掌着楚家大权。在他掌控之下的楚家,与楚家联手的柳家等大家族,和游离于这些家族之外,由散修们组成的灵师宗盟……此刻都是他们的敌人。 人间汹汹,举世皆敌,他们没有任何朋友可以依靠。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化瓦解敌人,将楚万龄那些靠利益联合的“朋友”也变成“敌人”。 他十根手指上生出细密的根,将键盘罩得密不透风,以人类远不能及的速度敲击键盘,把楚飒讲的故事转化为一串串文字。之后便是对着文字一遍遍梳理精炼,挑出最核心的两个点: 其一,楚家家主并不是真正的楚源辉,而是一个活了千年的老鬼夺舍而成。楚家每代的家主传承仪式就是这个老鬼弄出来的夺舍仪式,所有参与者都是他更换新身体要到的祭品。 其二,楚家至宝山河鼎的灵枢是夺舍老鬼当年将一位灵师的魂魄炼成的,灵枢的魂誓血契一直在他身上,楚飒是被他部分魂魄侵入,才能暂借山河鼎之力。此人不死,山河鼎就永远是他的,不可能再转挑主人。 他原本还写了楚万龄利用山河鼎将自家子弟炼化吃掉的事,思考再三又删掉了。这件事上虽然山河鼎和岳兄也是受害者,可毕竟涉及到祭炼活人之事,万一有人拿此事抹黑岳兄,要把山河鼎当妖邪之器砸掉就不好了。 他们得当清清白白毫无污点的白莲花,会引起争议的部分可以暂时搁置。 反正写出来的都是事实,更是□□裸的生死和利益,不怕那些人不闹起来。就算楚万龄有能力压下楚家人的置疑和反抗,外面那些想要山河鼎的人也不会容许他安安稳稳地修行,恢复实力。 写完之后他又担心自己身为异类,文笔不合人类喜好,特地把柳潇然叫进来修改润色。柳大公子也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水平不俗,对着屏幕仔细看了一遍,便挑出几个用词不够犀利的地方,手指摸到键盘上,打算直接替他修改。 可指尖按下去,他就觉出不对了。 之前光顾着看屏幕,竟没注意到这键盘的排列和他习惯的方式完全不同,而且一键按下后,屏幕上赫然弹出了一个他根本不认得的文字!他连忙低头看去,才发现按键上印着的都是他根本不认得的奇异符文,敲击几下又会组成另一种更复杂的新文字。 他敲出的怪异文字排在连念初写成的,他完全能看懂的正常文章里,显得如此刺目和不和谐! “这是怎么回事,输入法变了吗?白灵枢,请你帮我调一下输入法。” 连念初看了一眼他胡乱在屏幕上打出来的字,刚要说“就是这个输入法”,忽然想起来,这台电脑是从日新小世界买的,和这个世界的文字是不同的!他打出来的东西因为体内游戏客户端自动转译的缘故,任何人都能看懂,可柳潇然按出来的就是实打实的日新小世界字符,本地人当然看不懂! 这篇文章要是就这么打印出来,恐怕就是一张没用的废纸! 果然还是他以前去过的世界太少,斗争经验不足啊。连念默默记下这个教训,柳潇然倒也没说什么,自去写了传信符,用特殊手法破开房间里的灵封,让楚飒多买一台能打字的电脑回来。 两个人类照着他写出来的东西重新打了一份,楚飒负责打印装订,柳潇然则把自己记得的各大灵师家族与灵师宗盟平面图画出来,方便连念初投递。 他披上莲叶斗蓬乘夜而出,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回来,回来时两手空空,已是将印出的传单都精准地投递了出去。 灵师界因为楚家内乱和山河鼎掀起的风波,在这批传单的催化下愈演愈烈: 楚源辉在楚家积威甚重,那些在家主选拔中死去的子弟的亲友们不敢质问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出入代族长家中,楚家的资源和人心渐渐偏移。 柳家则是光明正大地拿着那张传单上门,将楚望京之死与柳潇然失踪并作一件事,要求楚家给个说法。而灵师宗盟也借口要楚家协助调查森林里那几个楚家弟子之死,一次又一次上门求见楚源辉,甚至有人暗地里以灵术攻击楚家,想要试探他的底细…… 楚万龄站在试炼场门口的阴影中,沉着脸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张传单慢慢阅看,眼中渐渐泛起了血光。 他这次转命失败,又丢了山河鼎,只能靠着吞噬未经提炼的粗糙生命体维持这具身体。他要消化刚刚吸收的灵力,要排出人类肉·体里蕴含的杂质,要加固被撕裂的灵魂……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能完整修行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总是被不时出现杂务打断。这样那样琐碎微小的干扰积累起来,就严重拖慢了他的恢复时间。 而那群胆敢来浪费他时间的废物,就是手中这张纸引来的。 楚飒! 只有楚飒知道族长试炼的真相,只有他用得出来这种鬼蜮手段!当时果然不该让楚飒活着离开。这种小手段虽然奈何不了全盛时的他,在这种情况下却给他添了太多麻烦。 算了……他吸收的灵力和魂魄已经够支持那件事了,这具身体衰迈残损,本也没有再维持下去的必要。原本还想再多准备一阵,也让楚飒多享受一阵活着的感觉,在他最放松、最想活下去的时候再夺走他的性命。既然他自己寻死,那便让他死。 让他立刻就死! 他揉碎手里的传单,一把抓住传信灵师,关闭大门,锁死一切出入通道,进入地下三层一座从未有外人进过的房间。 那里锁着的,是千年前他从一位失落的神祗魂魄中搜得的,神的秘密。 楚万龄衰老松驰的脸庞挤出层层皱纹,嘶哑的狞笑声中,指尖狂暴的灵力荡开,捏碎传信灵师的喉骨,一口咬上,将鲜血与魂魄一同饮下。他浑浊衰老的双眼顿时炽红如滴血,精力也陡然旺盛,带着一身淋漓血迹走到房间中央一处密布符文的坐垫上,盘坐下来,融入了房间黑暗幽密的灵力中。 远在城郊一角那间断绝灵气的房间里,正在修行的楚飒忽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他颈上早已光滑无痕的皮肤上忽然鼓起一片蚯蚓般丑陋又起伏不定的血管,眼底流出两道血痕,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地毯上来回翻滚。 小山河是第一个感知到的。 楚飒气血刚开始翻涌的时候,他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扔下薯片和喜剧圆光朝房间走去。连念初察觉不对,神识巡遍整个房间,监查到了气息的扰动,也跟着山河进房间,看到了他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模样。 他见过楚飒犯病,虽不知原因,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经验——打一顿就好了。于是快步跨到山河前头,反手把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一脚踏到他胸前,把锁尘往他颠狂乱摇的脸上一压,厉声喝道:“你怎么了?” 楚飒喉头“嗬嗬”作响,睁着一双通红邪异的眸子,从锁尘下斜睨他,将手伸向山河,掌心浮出一道殷红灵纹,诡异地笑道:“山河,过来……你是我的,过来!” 连念初立刻觉出了不对!这些日子楚飒都老老实实,在他面前敢说一句山河是他的?连叫山河时都得在名字后面客客气气地加上个“灵枢”,眼下这模样分明是鬼上身了! 不……不是鬼,要是妖魔鬼怪这种阴气炽盛的东西就会被锁尘吸了。 上他身的那东西虽然看着邪恶,附身之法用的倒是很正的神修手段。而且细细感受一下,楚飒身上此时漾出的灵息波动很是熟悉,和岳兄当初教他的神修手段有些类似。 此刻能控制楚飒身体,能使得出岳兄自修的神道手段的,只有那个人了! 原来他每次转生的手段并不是普通的夺舍,而是像神祗降临下界时那样,附身到别人身体上进行降神! 夺舍会损伤本体真灵,会被天道所忌,降神却不会——因为被“降神”的身体,其原主还活着,只是魂魄与思维都会被对方控制,成为一种空白的、自愿敞开接纳对方真灵操控的状态。 想不到他们才刚开始打宣传战,对方就已经兵临城下,要与他们决生死了!他一个人类居然修成了降神之法,这场仗就是赢了,楚飒也要遭一场大难……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醒来的机会……应该锁上门不让柳潇然进来,这种抉择对人类太残酷了…… 连念初脑中瞬时闪过许多念头,第一个动作却是握住了山河的手,用尽全身灵力压制住他。 魂誓血契刚起感应就被强大的灵气压制,楚飒漂亮的新脸孔一阵阵扭曲变形,血红的双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清明,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嘶哑地骂道:“妈·的,这老东西居然还能控制我,你的药屁用没有……杀、杀了我……告诉柳潇然,老子……” 话没说完,他眼中又蒙上了一层血腥,细腻雪白的脸几乎被一片血管占据,僵硬地抬起头,任由眼底鲜血横流,阴戾又贪婪地看着连念初:“你就是他们说的白莲花?你是山河鼎的另一半儿?不……你身上的气息不对,你也有那个人的力量,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放出一点神识接触到连念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恐惧,但很快又感觉到了不对:“你也不是他,你身上只是那么一点残存的他的气息……呵呵,他果然不会再降临这个世界了,你想夺走山河鼎,为的也是他的魂魄吧?” 那道神念再进一步侵入,感知得越多,他眼中的鲜血与欲·望便更炽烈,战栗着说:“好完美的身体,和你的身体比起来,我用过的那些简直就是垃圾!这就是真神造物的威力吗?” 楚万龄心中如有炽火焚烧,不顾自己刚将神识连接上,还没完全降临到这具身体上,一再催动魂誓血契,命山河控制住连念初。又远程遥控,将残存在楚飒体内的少许魂魄真灵撕裂开来,融入神念中侵袭他的识海。 连念初全力压制着山河的异动,似乎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挡他神识的入侵。那丝魂魄眼看着要顺利地侵入他识海,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撞开,柳潇然冷酷的身影悍然闯入,手里倒提灵弓,张弓搭箭对准楚飒的心口。 连念初和“楚飒”同时喝道:“你要干什么!” 他平静地说:“楚飒曾对我说过,他一直担心楚万龄留在他体内的这片碎魂片会夺舍他,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宁愿死在我手上,而不是变成行尸走肉,让人利用。我也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白先生,这些日子多谢你相助了!” “不要杀……”两道吼声叠在一起,却已拦不住离弦的长箭。 箭已射出,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唯有配合! 连念初的神念悍然反击,缠住深入自己识海中那片魂魄用力向外一扯,将楚万龄部分魂魄和由其他人魂魄碎片堆积而成的“伪真灵”扯出,用自己的真元裹住,暂时压制在识海内。 同时他身边真空互换,一直被他压制在怀里,仿佛随时都能伤害到他的小山河已被移换到了沓无人烟的灵湖空间里! 楚飒的身体和楚万龄的魂魄同时遭到重击,他反而清醒了一瞬,睁开眼看向柳潇然,眼角鲜血中混上了点点清泪,低低叫了一声:“柳……你要……” 柳潇然朝他笑了笑,用力点头。 两人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深情对望,连念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闪身落到他面前,捏碎一粒灵丹揉到伤口上,按着箭杆,用极度的疼痛把他的魂儿从对象身上唤回来。 楚飒疼得张口就想骂,又有一波疼痛袭来,把他的骂声堵了回去,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身前白衣。 连念初的神念已经顺着楚万龄的神识倒侵入了他的识海里,初步接触到魂誓血契和楚万龄的碎魂,只是再进一步,就要面临楚飒自己魂魄与身体的反击,无法彻底拔除残片。他现在需要楚飒的配合,拿这块识海当作战场—— 要么拔除楚万龄的魂片,要么…… 他捏着楚飒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望,不容置询地说:“敞开你的灵魂!不许低抗,完全地向我打开,信仰我,把你的身体奉献给我,我还能再跟他战一场!” 楚飒愕然道:“什、什么?” 连念初底气也不是很足。他拿到神道功法之后一直都只练习怎么吸收利用信仰之力,降神这方面的内容几乎只是一扫而过,这是头一次应用,居然就要面对神魂之战这种高难度的东西了。 原本楚飒一直在试着吞噬楚万龄的残魂,剥离出血契,他是想等杀了楚万龄后,向岳青峰本尊请教分离血契之法。可是现在楚万龄降临到楚飒身上,他就不能不冒这个险——他不能让对方再把魂誓血契抢走,让对方控制小山河的真灵! 要把楚飒变成信徒已经来不及了,连念初也并不真的想要他的信仰,命令道:“不信就不信吧,闭上眼!什么都别想,只当自己死了,我会强行侵入你体内,你思想上不要排斥我!” 楚飒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有些事懂不懂都要做,被熟人夺舍总比仇人强。他便闭上眼,豪气万千地说:“来……战到……我死!”说罢用力将后脑往地上一磕,真的昏迷过去,识海之外再无半点阻碍。 也好,这样倒省事了…… 连念初深吸口气,把丹药和锁尘留给柳潇然,让他压制住楚飒的身体,自己则将额头抵在楚飒额前,神识涌出,以最基础的、完全不像神修手段的手段强行挤入了他的识海! 30.第 30 章 楚飒空荡荡的识海中忽然翻涌起一片神秘的无形波涛,整个身体、所有细胞都在起伏能量的指导下开始无规则地强烈震动。 翻涌的灵气中心忽地挤入一道嫩粉色的影子,随着波纹扰动越来越厉害,那道影子渐渐露出全貌,在空茫识海中盛开成一朵镶着雪白边缘的妖娆粉莲。 这种侵入方法近乎夺舍,就是用自己的真灵硬碰硬地闯进别人识海,一旦遇到抵抗就是最惨烈的交锋。不过楚飒主动磕晕了自己,这具身体等于门户大开,任由侵入,他才能迅速地转移最强大的力量进来。 真灵侵入时巨大的扰动力搅乱识海,将深植识海底部的一道血色符文逼了出来。 血符上缠着一道灰蒙蒙的模糊影子,粗看像是在不断撕扯断裂、又不断粘连成一体的人影,细看来却是由无数人影拼接而成。时时都有类似人头的影子发出无声咆啸,拼命向外挣脱,嘶咬着楚飒本体神识的灵光,又在快要撕裂脱出开前被主体扯回,重新束缚成一体。 灰影另一头却连在虚空中,有更多灰蒙蒙的灵力和呼啸挣扎的人影源源不断地注入过来,加速其吞噬过程。 ——那些束缚在灰影上的人形,肯定就是楚万龄这些年“吃”过的人的魂魄了。 对方神降的经验丰富,他却连肉身和人打架的经验都是来到这个小千世界后才有的。现在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不会打,可是不会打也得咬着牙上了。 就是用花瓣夹死它,用花苞闷死它,也得把那张魂誓血契抢过来! 黑沉沉的识海中,那朵粉莲花冲天而起,一往无前地冲向灰色的影子。粉灰两道灵气冲撞,以最精密脆弱的真灵,像是街头打架的两个混混一样互相撞击撕扯,一点点磨碎对方的神意,比拼着谁更强大、谁更凶悍,谁更能坚忍承受魂魄被撕裂的痛苦。 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本体,一旦战败,就要成为识海主人的养料! 两个“神祗”在楚飒的识海里打架,他这个战场自然是承受伤害最深重的。他原本在连念初进去之前就自己撞晕了过去,现在又被识海里的大战痛醒过来,差点在地上打滚儿。 柳潇然跨坐在他身上,拿锁尘苦苦压制着他,一面噙了粒灵丹喂到他口中,免得把他活活疼死或是疼傻了。 连念初这回下了血本,连自己吃的美白灵丹都给他搁了两瓶。柳潇然崽卖爷田不心疼,只要他脸皮一抽就喂上一粒,等到他不再挣扎的时候,已经白得跟日光灯一样了。 他识海里的战斗也到了尽头。灰蒙蒙的神魂被碾压成细碎的神意,粉色莲花扑到魂誓血契上,卷着它通过两人身体接触的一点重回本身,将它融进自己的真灵里,慢慢消磨着上面最后一丝灰色残魂。 楚万龄的神降仪式彻底被打断。 他已降临下去的神魂全都被另一道强大的神魂撞散、碾碎,勾命线也被切断,再不能、也不敢再将灵魂降入楚飒的识海。 他九窍流血,神魂衰弱得昏迷了许久,幸而外面又有某家族或是灵师宗盟来闹事,一名胆大的助理下到三层来找他,他才有机会吸取魂魄,重新挣扎回来。在他想尽办法从楚家找人续命时,连念初终于磨掉他附在血契上最后一丝魂魄,将魂誓血契融进了自己真灵里。 融合的一刹那,他仿佛侵入了山河的真灵里,体验到他此时简单又复杂的情绪;又仿佛完全接收了山河的记忆,透过流逝的时光看到了当年一剑斩出他的,岳青峰的本体。 他终于能知道点化自己的恩人是什么模样了。 隔着千载时光,他仍能清楚地看到,那道身影渊渟岳峙、矫矫不群,五官和小山河十分相似,神态气质却更偏向无为道特有的虚寂冲淡。但或许是他斩断的真灵还不够多,他的眼神依然明亮若星辰,平静无为的外表下隐隐潜藏着一丝锋利决绝。 没有这样的锐利果决的心思,又怎么能做出斩尽真灵的抉择,一直坚持到连身体都维持不住的也不肯妥协? 他从定中清醒过来,立刻把小山河从灵湖空间里放出来,伸手捋好他微乱的头发。 山河自从进入灵湖空间之后就一直没动过,直到此时连念初以手作梳梳理他的头发,他才撩起眼皮,很认真地看着连念初。 契约转换后,两人真灵交融,身体接触的感觉也和之前不一样了。连念初抚摸他冰冷凝实的躯体时,仿佛能感觉到他的灵气如血液一样循环,暗暗契合着他自己的灵气流动。 他还有一种感觉——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完全融合山河的真灵,以自己的思维代替他的思维,控制他行使山河鼎的能力! 只不过在融合契约那次之后,山河的真灵在面对他时似乎有些……回避?似乎是不想让他再那样完全掌控自己的神思似的。 这样的小心思也挺可爱的。懂得害羞,懂得要**,岂不就是有了独立的思想和人格了? 他是不怕山河有灵性的,反而希望他的真灵越纯粹清明越好。如此,将来山河和他解除契约,回到岳兄真灵里,岳兄才能恢复得越好。 什么时候岳兄能走到山外,吃上一口他种的新鲜蔬菜就好了。他越想越远,神魂深处的疲惫似乎也在这美好的想象中散去了不少,梳理好山河的头发之后,还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小山河害羞地往后躲了一下,可整个身子都在他怀里,终究也没能躲到哪儿去,让他结结实实地拧了脸蛋儿。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垂下,眸中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楚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按着头问:“你赢了吧?楚万龄死了吗?” 连念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把拧过山河脸的那只手搁到背后,答道:“现在还没死,不过也快了,他留在你和山河身体里的魂魄和伪真灵都被我解决了,以后你慢慢吸收,自有好处。只是此刻不能给你修行的时间,咱们得趁他病,要他命,打上楚家去!” 楚飒惊讶道:“现在打?现在咱们也伤得伤、疲的疲,山河和你那个灵器都不是战斗型的……” 连念初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一看你就没读过兵书,‘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方针都不懂。现在是楚万龄最虚弱的时候,我又刚碾碎了他的真灵,他见到我就会想起那一场大败和神魂破碎的痛苦!此时不去,将来我走了,他再用人命献祭,把修为堆回来了,你们谁能对付得了他?” 说得也是,打虎不死反成患,去就去! 楚飒和柳潇然也不是不能决断的人,当即收拾武器,换上不引人注目的衣裳,准备趁夜悄悄潜入楚家。 连念初拦下他们,拿出两套白衣让他们换上,自己给小山河换了楚飒新买的童装。山河似乎真的开了灵智,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拿着裤子往房间里去换。他没人可照顾,只好盯着那两个人类,狂傲地说:“换上这衣服,咱们就光明正大地杀进楚家,我看谁敢拦!” 这也太狂了吧?是杀了楚万龄一半儿残魂之后就膨胀了? 楚家就是再没人,楚万龄就是再邪恶,为了维持这个古老大家族的面子,楚家子弟们也得豁出命维护那个老贼。他们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闯进楚家,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吧? 那样别说灵师界,就是凡民的警察机构也饶不过他们啊! 柳潇然无奈地给这个没常识的,不知哪个国家来的高手灵师解释:“我们还被人通缉着,出了门恐怕就要落进各大灵师家族手里,根本没机会进楚家大门。何况如今已经是法制社会,不是灵师之间厮杀完全不受管制的年代了……” 连念初失笑了一下,朝他们摆了摆手,道:“不是那样杀过去,咱们是可以理直气壮登楚家大门,谁也没资格拦!前些日子我洒完传单,除了楚家之外,没有哪家公开出来辟谣,那就说明楚万龄杀害楚望京一事已经成了公认事实,你柳大公子不是还有楚望京双修道侣的身份吗?” 他一指换完裤子出来的小山河:“楚家不是登报说楚飒拐了他们家小少爷吗?山河是楚家的小少爷,你是楚家的大少夫人,我是山河亲爸的……就当我是从绑匪手里救了山河的好心叔叔吧……” 在柳潇然越来越明亮的目光下,在楚飒紧张又期待的神情中,他指着楚飒说:“反正也没人认得出你,你就当是……楚望京养的小情人吧,跟着正牌道侣柳大公子一起回楚家哭灵!” “呸!我给他当小情人,不怕他鬼魂儿在地下承受不住!”楚飒差点跳起来,怒斥道:“轮到你自己就是勇斗歹徒的好心叔叔,我就是楚望京那王八蛋的小情人?” 连念初嫌他闹得难看,为了省事只得妥协:“那你就是柳大公子的情人……要不就炉鼎,反正就那意思,你现在都长成这样了,不那么说人家也会那么想的。” 柳潇然笑道:“算了,还是之前那个身份好。我身为楚望京已下定就差没摆酒的的道侣,带个美人儿上门哭灵,反倒给楚家话柄。不如我寻回了楚家承认的小公子,还给把楚望京生前最爱的情人也带回家养着,按名份、按贡献,我就能在楚家横着走。楚万龄杀害了我未来道侣和山河的大哥,非给我个公道不可! “他要是真没杀,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敢露个头出来,公开否认传单上写的是真的呢?” 柳潇然长眉拧紧,眼中闪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光彩,拿出一把传信符信手洒入空中。 此时正是要争分夺秒的时候,他紧急调用自己在外面积累的资源,四人从那座老旧小区走出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一群忠心耿耿的保镖,还有几家丧葬公司的人带着专业设备,轰轰烈烈地一路洒着传单哭向楚家。 31.第 31 章 他们躲着不出来的时候,各家都调遣人手四处追查,想尽办法要把他们从暗处揪出来。可柳潇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扯着楚家大夫人的旗,带着被楚家指称为小少爷的山河和不知多少人想要接触、想知道其来历身份的连念初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们一步。 柳潇然抱着楚望京的照片走在前头,连念初拉着山河紧随其后,楚飒在最后头压阵,手里抱着一厚沓传单随走随扔,却不洒纸钱。 那些被请来的专业人员敲锣打鼓,高声哭唱,清清楚楚地把传单上的内容唱了好多遍,让马路两边看热闹的路人和暗地跟随的灵师都清楚知道楚家出了个夺舍杀人的老鬼。连念初还嫌不够狗血,拿出纸笔临时写了几个梗概,专业人士拿过去便添骨加肉,编出比他自己想的更丰满狗血的故事。 当日楚家连买了几版报纸头条刊登的,楚飒杀害楚望京、掠走楚家小少爷的新闻就在专业演员的哭诉中彻底调转方向,指向了楚万龄和楚家的核心人物—— 楚家家主早就被孤魂野鬼夺舍而死,老鬼为了保持身魂不朽,又要夺舍他的长子楚望京,但大公子在夺舍过程中不屈而自戗,他又把目标指向了年仅十二岁的小公子。楚家弟子楚飒拼死救主,带着小少爷找到柳家大公子,三人一起被楚家买通的某宗会围攻,幸得一位过路的好心白莲花先生相救,楚小公子终于保住一命,他自己却因伤势过重而死在追杀者手下。 可怜那位小少爷也被老鬼侵蚀魂魄,变得呆呆傻傻,都不会哭了。 路人听到这里,看着被连念初牵在手里,僵着一张脸不哭不笑的小山河,都感动得眼泪盈盈,恨不能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抱到怀里安慰安慰,再跟着他们一起去楚家杀了那个可恨的老鬼。 当然孩子他们是抱不上了,倒是还能再听听灵师大家族的八卦:比如柳大公子和好心路过的白莲花先生带着孩子四处漂泊时,楚望京生前真爱的普通人——就是楚飒——仗义挺身,把他们迎到自己家里藏着,这才让小少爷躲过了被夺舍的危险。 他们隐忍到楚望京过了三七,悲伤已过,现在是他们找楚家的老鬼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楚家大门在望,柳潇然把楚望京的照片转给楚飒抱着,也不管他的神色多么难看,走上前去一脚踹开大门,擦了擦干干的眼角,扬声喊道:“让楚源辉出来见我!楚家包庇老鬼害死我的双修道侣,今天不交出人来,我们不死不休!” 楚家代族长楚源生在大门里苦笑道:“柳家侄儿,不是叔父不想帮你,只是我们也见不到族长啊。他在祠堂下方的试炼禁地藏了好几天了,派人进去也传不出消息来,我们也正提心吊胆……要不叔叔帮你照顾小侄儿和这两位,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咱们再商量?” 能商量就不打上门来了。 柳大少爷挥挥手,保镖和哭灵的队伍就冲上去抵开楚家代族长和族老们。楚家弟子再是人心惶惶也不能让人闯进自家大门,忙各自运起灵力,排成严谨的阵法阻拦他们。伪装成保镖的、跟在队伍后面假装普通路人的柳家灵师们此时也撕破了脸,亮出自己的真面目,拿出武器和各种灵符准备强上。 哭灵的演员们素质极高,直到这时候还分毫不乱,高唱着:“楚家庶支夺嫡,就这么欺负我们孤儿~~鳏夫~~~哎~~~~” 代族长楚源生和长老们哭都哭不过人家,只得围上来紧张地劝说:“大公子也算是咱们楚家的人,就算和上任族长有什么龃龉,也该关上家门自己解决,何必闹到那些不能修行的凡民都来看热闹的地步?楚家的耻辱,也是四大灵师家族的耻辱、整个灵师界的耻辱……” 小山河忽然动了动嘴唇,在场所有人脑中便共同回荡着一个声音:“我要进去。我去见楚万龄。” 众人都愣了一下,连念初抱起他就往里硬闯,楚家的灵师不敢阻拦这宝贝,可也不能让别人轻易闯入家中,纷纷举起灵武对准连念初,剑拔弩张,灵机沸腾,几乎一触即发。 柳潇然打了个响指示意保镖准备出手,自己拉住楚飒往里闯,边走边厉声呼喝:“山河是望京的亲弟弟,楚家未来的家主,那位白先生是我这个大嫂做主给他订下的童养媳,我看楚家谁敢造反,敢对他们动手!” 胡说! 山河鼎一个灵宝算什么小少爷,哪儿来的童养媳!柳家跟楚家的双修大典也还没办,什么时候轮到柳家的人在楚家当家做主了! 楚源生也当了几天代族长,威严日盛,无法忍受他们在这里大闹,见柳家人竟想在楚家门口动手,便也吩咐手下:“抓……” 一支金箭破空而来,钉在了他的胸口上。 “走!带白先生进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柳潇然一击得手,冲上去拿弓弦勒住他的脖子,威逼楚家的人放下武器投降。楚家刀剑如林,齐刷刷指向他,灵气交错激荡,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漩涡。他带来的柳家弟子迟疑了一下,便也硬着头皮加入了这场混战。 混战之中,大宅防守力量便被分薄了。楚飒提剑砍出一条血路,拉着连念初就往院里跑,凭着他在这座大宅生活多年的经验七拐八拐地避开防卫力量,将连念初和山河带到禁地门外。 那里才是楚家戒备最严密的地方,守门的都是楚万龄多年调·教出来的心腹,即便外面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有多少人在他们面前消失在禁地下,有去无回,他们仍是忠心耿耿地守着这片建筑。 楚飒纵身杀入人群,拼着硬接对方灵剑,毫不停歇地闯到门前,重重劈开大门。身前是大阵自动反击的灵力,身后是保卫者冰冷的剑锋,他躲也不躲,回身挡住两侧刺来的长剑,给连念初开出一条通道,厉声喊道:“进去!我在这儿挡着!” 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半空飞来,光罩升起,替他挡下了前后交攻。连念初把山河收进随身空间,飞身冲过去,踩着他冒性命之险打开的一线空隙冲入楼里,将锁尘打出去,头也不回地叫道:“走!不用再管我,我不会死在这个世界,你去帮你的人!” 他跟这些凡人又不同,此身始终在千蜃阁庇护下,真遇到危险还能呼叫客服。当初张真人的教诲他牢牢记着呢——关键时刻就叫“投诉”,比叫“救命”客服来得快。 楼门在他身后关闭,一道不知何来的攻击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奇异地是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直奔楼外的楚飒和那些对楚万龄忠心耿耿的守卫弟子。霎时间血雾迸散,那些侍卫毫无抵抗的就被自己的主人杀害,全身血液被吸入脚下诡异漆黑的土地中,整片院落死寂如坟墓。 唯有锁尘安静地转动,呆在楚飒身边,替他挡下那次攻击。 楚飒抹了抹沾着鲜血的脸,木然看着一地尸体,狠狠骂了一句:“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老鬼真不是东西!” 他没再试图闯进禁地,而是默默祈祷连念初能活下来,带着锁尘转身杀回门外,应援柳潇然! ========================================= 紧闭的大门中,连念初也遇到了一次不逊于外界的危险攻击。 他虽然把锁尘给了楚飒,却也没打算真的手撕楚万龄,而是提着锄头和耙子,散开神识,小心翼翼地朝楼下搜寻而去。 一层、两层、三层……地下的鲜血与**气息越来越浓烈,他终于找到了那座房间,提着锄头刨开房门,大步踏了进去。 一股尸体特有的腐臭味便迎面扑来。若非他早年间已习惯了腐殖质肥料的味道,单这挥发性的刺激气味就能熏晕他。 伴着尸气一同冲激着他感官的,还有位于他视线中心,盘坐在房间中心垫子上的尸体。与周围散落的几具高度腐化的尸体不同,这具年迈者的尸身还很新鲜洁净,眼睛似睁非睁,头上垂着杂乱的白发,给人一种阴邪之感。 然而它的确已经死了!甚至不是刚刚才死去,尸体的脸色已泛青,肌肉开始僵死了! 连念初倒退了一步,抬起锄柄想要推推它,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眼睛,雪白的眼球上只有一点细如针尖的瞳孔,正对上他的视线。霎时间,那两个极细小的瞳仁冰冷锋利地刺向他脑海,犹如针线穿梭,在识海中交织出一片弘大又虚无的灰色影子。 影子的笑声他神魂深处放肆回荡:“我等你许久了!上次在楚飒身体里的交锋是我棋差一步,不过那次我隔着数十里遥远降临,自然比不上你就在他身边,神魂能全力降入!这回主场在我的神殿里,你那点儿粗糙的夺舍手段就别拿出来现眼了,好好见识见识真正神灵的力量吧……这可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灰影扑天盖地涌上,禁地外泼洒一地的鲜血透过几层天花板滴入房里,淹没了他清洁的身体。 鲜血与血中混杂的其他物质渗入他体内,如同一道道脏污又强大的绳索困锁住他粉莲花形态的真灵。灰色影子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冲向他,无数人头噬咬向被绳索捆住的花瓣,当中那个最高大的身形阴沉沉地盯着他,灰雾飘散,似乎振了一下袖子,威严地喝道:“杀!” 无数人头一起喝道:“杀!” 震天喊杀声中,人头纵横冲撞着他的识海,试图将一切挡在它们面前的东西啃掉。但连念初并非凡人,识海中的真灵原本就是神祗点化成的,又经过多年修行,坚固无比,任由那些伪灵啃咬多久也咬不动。 只是花上捆扎的绳子有些麻烦,其中的污物已沾染了他的真灵,令他神思迟缓僵硬,一处污染甚至侵入了紧贴在他花瓣上的魂誓血契。 灰影冷笑道:“原来你把山河的血契从楚飒那儿抢走了,这样也好,你的身体、灵器和山河鼎一齐归我,楚飒那具身体改造得再好也不如你的,留着做个傀儡也就罢了!” 灵湖空间里,小山河“腾”地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永远明亮的穹顶,依托法器而成的身体忽然抖了抖。 连念初连忙闭合花瓣,将血契挪到更深处的花心里,整朵花退化成被布满棘刺的花萼包裹着的最初形态,朝那片灰气和人头滚去。 虽然他只会最原始的真灵战法,可这里毕竟是他的识海,他才是一切的主人! 他化身成一朵裹满尖刺的刺球,猛地冲入那片灰雾里,将雾蒙蒙的身影撞出一个大洞。那些人头齐齐惨号了一声,楚万龄的头却高高在上地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小莲花,我的山河鼎好用吗?你不会以为吞噬了魂誓血契就等于完全收服它了吧?” 连念初错愕了一下,忽然觉着花心里的魂誓血契动了动,一股冰冷酷烈的力量忽然从血契里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灵湖空间也被一股浩然灵力肆虐搅动,漫天灵鸟飞舞,尖叫着逃着山河鼎所在的那片空间。岸边那些鸭鹅虽是凡物,却也都嘎嘎叫着飞奔进湖里,随着鱼群逃命时掠起的涟漪一道冲向远方。 山河轻叹一声,身上猝然爆发出强大灵力,生生打穿了两个世界相连的坐标点,冷冰冰地飘荡在那片血腥腐臭的房间里。他的身体寸寸拔高,伸出冰冷的小手,指尖绽放着这座世界上从未有人见识过的虚寂之力,一点点逼向连念初的脸。 连念初对外界的感应被束缚住了,灵湖空间却是已祭炼入他气海的。这场强行突破也震伤了他的身体,花芯深处的魂誓血契更是冰冷灼烈得要烫伤他的真灵,逼得他不得不重新盛放,而楚万龄留下的灵索又深深嵌入了他的花瓣,不停污染着他的神魂。 他几乎失去了身体,也失去了对山河的感应,真灵被魂誓血契和灵湖空间反噬的震荡所伤,一阵阵地冰冷。 他忽有些心灰意冷,悲凉地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应当先带山河回去,交给岳兄处置……没办法了,我要投——” “诉”字还没出口,他和藏在他识海中的楚万龄一同陷入了无尽空虚中! 那股力量不知是由外而生还是自内而起,两人同时感觉到身体在虚化、真灵在虚化,识海与外面的身体同归于寂,那张与两人悉悉相关的魂誓血契正在这空寂之中崩散消失。 “不!我的山河鼎——” 楚万龄的惨呼声似乎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念初心里一紧,忽然想到初遇楚飒时,他说过“除非他彻底消散,否则绝不可能离开我”。 除非山河……不,是岳兄的神识彻底消散,魂誓血契不可能消失吗? 他是为了报恩才来的,结果竟逼到山河要自灭真灵来救他?那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还算什么报恩,这简直是来报仇的啊! 他猛地睁开仿佛早已消失在虚无中的眼,便看到山河鼎幼小灵秀的身影在他眼前飘散成点点灵光,其身后虚浮着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五官仍然能看出熟悉的影子,整个人却年长了许多,看起来温厚成熟。 残碎成点点星光的手指落在他眉心,将一篇复杂的玄文打入他识海里。 那篇玄文里似乎有真正的神灵之力,一照进识海就压制住灰蒙蒙的身影。岳青峰醇厚熟悉的声音在他真灵中淡淡响起,带着稍许寂寥与欣慰:“阿初你认得我的原身吧?我修行成功了没有?山河鼎已经被我粉碎了,鼎中灵机将会滋润你的身体,稍稍弥补你真灵震荡的损伤。” 连念初心里冷冰冰的,难受极了,连连点头,想告诉他他成功了,而且自己要把他所有的真灵碎片都带回去,让他重新走出大山。 不过岳青峰并没给他说话的时间,小山河的身体越碎碎越快,那片虚影说话的声音也快到无法靠耳力听懂,只能以神识接收:“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可惜我囚困于人手太久了,即便你隔断了他对我的控制,我也只能自碎山河鼎……” 山河的身体终于完全碎掉,在空中闪现出山河鼎古旧惨青的影子,一闪而散。 岳青峰的虚影仿佛也被什么力量束缚着,渐渐被卷向深空。连念初努力向他伸出手,却挽不住那道虚影,只能看着他艰难地留驻原地,传来一道极为虚乏疲惫的声音:“趁我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再为你做一件事吧……其实我觉得你的真灵极美,可你自己更愿意变成白莲花吗?你识海中的信仰之力都是本尊给的吧,我也可以给你一点,将来有机会回到本尊,我……” 一道信仰之力从他虚浮的影子里飞出,落到连念初识海里,化作雪白的王莲。 那道影子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崩塌成一座绵延无边的峻伟青山,被庞然巨力扯向虚空。 连念初顾不得识海中的灰影,也顾不上看自己的花白没白,全身真元一时涌出,从掌心伸出似可吞噬天地的巨大莲花,花瓣绽开到极至,将那座青山虚影整个儿裹了进去,而后死死合拢,重新没入体内。 32.第 32 章 一切都结束了。 连念初瘫坐在血池般的地面上,识海中那片玄文已经彻底压制了楚万龄,随时都可以将它和他吸收来的魂魄化作纯粹的灵力。 连念初却不想那么做,而是花了些时间消化玄文内容,然后细细回忆岳青峰给他的功法,找出了解放那些魂魄的法子。解放后的魂魄都会含着怨气,不如直接灰灰了化成灵气环保,不过现在他是没心管环不环保了。 把岳兄害成这样子,不这老鬼也尝尽痛苦他绝不罢休! 他伸手按在眉间,引出岳青峰用神力包裹住的一团灰气,口中轻诵一声“唵”,那篇玄文便化作光网紧紧勒进灰气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颗颗人头被光网强行分离出来,瑟瑟发抖地浮在空中,网里的灰气越来越薄,最后只剩下一道如烟如雾的影子。 楚万龄缩在网里,惨然道:“想不到山河竟为了你自碎鼎身!我悉心滋养他千年,他就这么轻易背叛了我,我恨——” 连念初右手在空中虚握,捏得他的真灵在网中嘎嘎作响,冷笑道:“你恨?你害得岳兄当了千年器灵,现在虚弱得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你还有脸恨?我才恨呢!早知道我就早投诉元泱苍华,请客服上真来救岳兄了……我现在有什么脸回去见他……” 他冷冷抬起眼,右手轻扬,那道玄文光网忽然自解,飘落到他手上。 灰影抖了抖身体,觑着空子就要冲出密室。连念初将光网展开罩住这间小小的地下室,指定那团灰雾,清叱一声:“去!允许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悬在房里的头颅呼啸着朝灰影飞去,像在他控制下撕咬别人时一样,咆哮呼号着,撕扯吞噬他雾状的身体。 楚万龄杀人驱魂这么多年,第一次尝到反噬的痛苦。 他想往外逃,通向外面的道路却被玄文光网挡住,稍微触到就削掉一缕烟雾状的身躯;而不往外逃的话,那些厉鬼又疯狂地追着他撕咬。 那些鬼魂原本被他用法术拘在体内,阴魂中积满怨气,杀戮之心极盛。现在被连念初强扯出来,重开灵智,顿时忆起当初的滔天恨意,撕咬起他来狠毒无比,而且悍不畏死。不论他吞噬融合多少灵魂,剩下的还是一往无前地来杀他。连念初又在一旁驱使玄文灵网,不停从他体内分割出魂魄,这份撕扯神魂之痛简直永无止境。 他转生千年,自以为已经变成真正神祗的魂魄终究被咬残咬碎了,只剩一道薄薄雾气。那些厉鬼却因为吞噬了他的真魂,渐渐神智清明,被连念初放去转生。 他只剩一道残影浮在血海上,虚弱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连念初神情淡漠,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倦怠地说:“还能怎么样呢?我就是把你的真灵也炼成器灵,让你受千年折磨,也抵不过岳兄所受的痛苦折辱。如今他神魂都要飞散了,我也没心思折腾你,就这样吧,让楚飒他们看着办……” 他手中玄文所化的灵网一收,将那道细细烟雾般的身影打到自己的锄头上,指尖在锄柄连画了几道符纹禁锢住,拎着它走出禁地。 他在地下室与夺舍老鬼暗战的时候,楚飒和柳潇然也底定了外面的情势。 柳家宗家的灵师都赶过来了,正帮着他们和灵师宗盟的人扯皮,见他出来,两人便扔下烂摊子,主动迎上来问道:“怎么样,楚万龄死了?” 连念初涩然一笑,将□□扔给楚飒,冲着周围的人朗声道:“夺舍了楚家族长的老鬼就在这儿!你们不信就来看看,楚家每代死于族长换代试炼中的人都给他炼入魂魄,受尽多年苦楚。我相信你们当中,会有能认得出那些人的人!” 他拿起胸前的圆光镜头,灵气透入,门口数十米之内顿时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地下秘道。密道西侧,一座小门打开,露出满屋鲜血和尸体。 众人如临其境,鼻端能清晰地嗅到尸臭,盘坐在垫子上的尸体拧过头来与连念初对视的时候,那细小的瞳孔和可怖的神情,吓得不少人尖叫着转身逃跑。 然后他们被更有经验的人拉住。 “不能跑!这种东西只要一眼看见了,就不能跑了!如果中途想离开的话,就会有一群比魔鬼更可怕的妖艳男女忽然出来缠住你,问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们的圆光有哪里不好……” 拉住同伴的那名灵师打了个寒颤,不自然地夹紧双腿:“然后你就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在光天化日之下丑态百出,自己却全然想不起什么叫羞耻……你会不断地、不断地沉浸在那些可怕的诱惑里,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灵师宗盟的人经验特别丰富,全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还拉住了所有认识的人排排站好,看着厉鬼从尸身浮出,化作一道灰影扑向连念初;看着山河鼎这个人人争夺的宝贝自毁;看着连念初掌心生出巨大莲花护住山河鼎残存的灵枢;看着他用光网从楚万龄魂魄中割出一道道或陌生或熟悉的魂魄…… 楚家族老和守卫弟子中有人认出了其中几个魂魄,惊怒交加地叫着它们的名字,冲上去摸着那道虚无的影子,恨不能拔剑砍了楚万龄。 当看到连念初让那些魂魄亲自噬咬楚万龄的魂魄报仇的时候,有一名族老忽然惨厉地哭了出来:“长平,父亲对不起你,父亲不该让你参加那个见鬼的试炼!我连仇都没能替你报,幸亏你自己报了仇,你瞑目了吧!” 这道哭声一起,楚家门口顿时哭倒一片。连没有亲人受害的,都在悔恨自己没能早点看出族长交接仪式背后的阴谋,害得楚家那么多菁英子弟被那老鬼噬魂而死。 哭过悔过,谢过连念初的大恩之后,楚家剩下的几位族老纷纷以古礼参拜了柳潇然和楚飒,请两位“少夫人”留下主持楚家。 楚源生无才无德,当代族长的时候,只知道听命那个老鬼,明知他就是杀害许多楚家子弟的凶手也不敢做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楚家之主!而柳潇然和楚飒两人请来了山河灵枢之主,替楚家除了这个吃人的鬼怪,还让那些枉死的英魂大仇得报,重归轮回。 就凭他们做了这些,就够进楚家祠堂,就当楚家掌舵人! 柳大公子应下和楚飒这个“情敌”一同主持楚家的要求,转身扔下那群族老,担心不已地问连念初:“山河灵枢还好吧?它原身到底是人还是什么法器,那座山的模样是失去灵器导致的吗,还能恢复吗?” 连念初也不清楚,摇了摇头,忧伤地说:“我见识太浅薄,现在也仅仅是保住这道真灵不散。我回去请岳兄想办法,上网请那些大派上真帮忙想办法,山河……岳兄那么强大的一个真仙,不会轻易被凡人所伤的……” 他拍了拍锄头说:“这也是修士打造的,算不上法器,但也不是凡间的东西,我把楚万龄的魂魄暂封了进去。你们愿意就将他正式炼成器灵,叫他也尝尝被炼化灵智的痛苦,不用的话就留着当个纪念吧。” 楚飒俊美的脸上挣出一道狞笑:“好办法,他做过的事,叫他都自己尝尝。我跟潇然以后就留在楚家,你什么时候想来看就来看一眼,我们永远欢迎你。” 连念初点了点头,跟两人道了声珍重,跃上锁尘盘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空飞走。 乘上传送阵光,一个人在冰冷的星空里游走的时候,他又把自己的花从掌心浮出来,忧郁地透过花苞,盯着里面那片沉睡的真灵。青山已收敛成巴掌大小,静静地飘浮在雄蕊上方,外面有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一时不像能碎裂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岳兄体内。 要是不行的话,他就亲自送这片真灵转生,等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偷是抢是骗的,也要直接把他带回山上养着。 时间就在他的纠结间飞速流逝,眨眼间星空已换成了蔚蓝的大气层,传送阵外隐约可见湛青山脉,一只四爪与嘴部纯黑,其余部分皮毛雪白的肥美兔子正蹲在青石上,伸长脖子朝他看来。 阵光落地,连念初便迫不及待跨出来,忐忑地对着兔子灵醒的小眼睛问了一声:“岳兄?” 兔子跳到他面前,伸长前腿在他膝头拍了拍,答道:“是我,出什么事了?我之前感应到似乎有一片真灵与本尊呼应,后来又消失了?你在那座小千世界遇上危险了?我就说让你在这儿多修行些日子,不急着离开……” ……我、我把它弄坏了! 连念初把头埋进兔子腹部软软的绒毛里,坐着锁尘直飞入山,随便找了块草地坐下,掌心浮现出本体王莲。 之前他一直嫌自己不够白,不愿意让岳青峰看见他的真形,现在那片真灵都在他花里,该看不该看的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可藏的! 他把花苞亮出来,忧郁地说起了山河鼎破碎,真灵为了救他幻化成青山的事,满心忧虑地问:“岳兄你还有办法让真灵复原吗?他……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用自碎身体,真灵更不会受伤,我这个恩报得简直、简直就跟报仇一样,还不如不来给你添麻烦了……” 岳青峰附身的兔子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那朵粉白相间的花苞上,三瓣嘴颤了颤,沉声道:“把花打开吧。我的真灵并无大碍,那时候会突然变成山峰,是因为与本体交感之故,就是放着它不管,顶多也只会重入轮回。你没给我添麻烦,反倒亏得你把它带回来了,不然一入轮回,又不知几时才能超脱……” 黑暗山腹中那双眼睛睁开,透过山体看着连念初掌心莲花绽放,露出一座虚浮的山影,旋即没入脚下青峰。 记忆洪流瞬间涌入,两道真灵融汇合一。 地上那只兔子失去灵性,在连念初手腕上趴了一会儿,茫然地抬起头,左看右看,然后连跳了几步跃入草丛。 黑暗幽深的山腹深处,一双眼蓦地睁开,眼中闪过惊讶、羞涩、无奈……种种情绪。又有一双手交叠着覆在眼上,仿佛要遮住自己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 ——不小心看到了道友身体内部,心情复杂,要怎么样才能在跟他相处时表现得自然一点? 33.第33章 第33章 兔子离开后,岳青峰那边就陷入沉寂,再没传来任何消息。 连念初在山坳里坐了一阵子,大概也知道岳青峰融合魂片要很长时间,而且因为他的失误,山河那片真灵格外虚弱,说不定还要温养一阵子,可能许久都不会出来理他了。 这样也好,他也不想岳青峰受了重创之后,还要强撑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来安慰他。 他自己默默登上锁尘,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朝废庙飞去。 飞着飞着,他竟然看到一群应当长在湿地的水鸟乌压压地飞往他要去的方向。把锁尘拔高一点看去,那群鸟飞去的方向果然就是废庙后他新开的菜地,有些已经落下去了,张着翅膀在他种下的嫩菜苗间蹦来蹦去。领头的是一只身披灵光,长得特别健美秀雅的丹顶鹤,不时“嘎嘎”地叫几声,带着那些水鸟在田间飞舞漫步,正是他之前留下来看菜地的灵鸟。 这鸟倒是挺会活动,竟把自己的同类都活动到他的菜地里,糟蹋菜苗了吗?连念初脚尖一顿,锁尘顿时疾飞掠下,落到神庙后的菜地里。 那只丹顶鹤感应到他的灵机,蓦地扬颈而鸣,喝住那群在地里乱跑的鸟儿,然后拍拍翅膀,挺胸叠肚地朝连念初走来,抬腿指向一垄垄整齐肥厚的殃苗,自豪地“嘎——嘎——”叫了几声。 是他小瞧人家了,灵鹤并不是引来群鸟在菜地里乱吃乱玩,而是在这山上当起了山大王,找来灵智未开的老实凡鸟替它干活。它自己一天花点儿时间当个监工,剩下的时间就在水鸟的簇拥趋奉之下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难怪当年看养殖专业的书时,书上再三提醒要小心生物入侵,这种开了灵智的生物,哪怕只有一只就够影响一座山的生态了! 他在空地上倒出一堆灵鱼,然后照着得意洋洋的丹顶鹤头顶敲了一记,喝道:“去,自己找地方吃去!也分给它们一些,它们与你干活也是有功的。以后不许欺负别的鸟儿,抢人家的雌鸟,不听话就把你卖到海边捕鱼去!” 那群水鸟老老实实地缩着一只脚站在旁边,陪着丹顶鹤一起受训。 连念初数落完了它,便去田里和大棚里转悠,看土壤干湿、肥力,苗芽长势、有没有生病、生虫之类的问题。灵鹤见他走了,胆子就又大了起来,叼起一只鱼仰脖儿咽了下去,连吃几条,才回过身朝那群水鸟拍拍翅膀,按干活出力的程度叫它分过来分鱼。 这群鸟干农活干得居然真的挺不错。 地里的湿度控制得正好,该上的肥也上了,就连地里的杂草和虫子都被它们及时刨出来丢掉或是吃了,一行行叶子都绿油油又肥又壮。连念初看它们在灵鹤控制下排着队分鱼,有时候几只鸟才能分着一条,抢着抢着就要打起来了,索性又抛出一堆来,叫丹顶鹤大方一点,一鸟一条让它们吃饱了。 那群鸟虽然都叫灵鹤管得服服帖帖,但看到瞬间出现的鱼堆,立刻就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山里的鸟还不懂得避人,连念初又算不上个真正的“人”,身上充满了自然气息,那些鸟竟也不怕他,吃完鱼还拿沾满鱼腥的长喙在他衣服上蹭蹭。 他雪白的,加了大量洗衣液和柔顺剂漂出来的衣服! 他立刻把丹顶鹤叫过来教育了一番,让它给手下的凡鸟立立规矩,不许动不动往人身上凑。那只仙鹤于是乍着翅膀往鸟群里冲了几回,小弟们低着头让它打了几下,委屈地叫着,保证以后不再越级讨好连念初。 不过有了这群鸟帮忙,连念初倒是腾出了手,又种了几畦叶菜,还在菜地四周移栽了果树苗。等细小的树苗根系扎深,长出新芽之后,便把顶芽削掉,树枝一层层弯折下来绑在水平线上,修成容易摘到果子的低矮伞形或是扇形。 岳青峰身上环境极好,灵气充足,这片田地光照度也足,小菜园里很快就变得满目青葱、生机郁郁,唯独是他自己始终没清醒过来。 连念初实在等不下去了,神识落到客户端里,想问问那些大派上真们,像岳青峰这种情况,真灵还有没有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打开bbs界面,正要输入求助标题,眼睛一扫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饮一啄? 不小心看到了道友身体内部,不好意思见他? 他的本体不就是朵花嘛,花就是让人看的,有什么可不好意思见他的?岳兄真是个君子,居然还会为这种事烦恼!连念初眉间的皱纹不知不觉散开,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上了温柔愉快的笑容,神识微动,在帖子里留了句言。 在看到帖子里的回复同时,他也听到了许久未闻的,岳青峰的声音。与此同时,他竟看到空中凝出一双透明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我那片真灵本来也没事,又经你灵药滋养,反而更强壮了。不信你看,融合之后连这双手也能动了,我本来预想着能动动手指就不错了呢。” 连念初握住那双手,指尖顺着手的形状摩挲,发觉其触感、软硬和力道都和真的手一样,只因是空气凝成的,没有人体该有的温度。 反正他自己也没有体温,并不觉得凉,倒觉着这样的环境温很是怡人,便握着那双手笑道:“看来我还有点儿用,不光是给你添麻烦。既然这么着,我想尽快再找几个有缘人,” 岳青峰的声音立刻在他识海中响起,温柔却不失强硬地拒绝:“你的识海被那个邪魔侵入,恐怕已受了损伤,必须留下来调养一阵子。这回我本就不该让你去那么危险的世界,更不能让你连着做这些事——你要是非要离开的话,我就只能修改护山大阵阵门,把你困在这座山里了!” 连念初给他训得没脾气,坐在房顶上一边看帖子一边敞开识海,让他检查自己识海空间还留着楚万龄残存的魂魄和阴招没有。 结果自是什么事都没有。但查完之后岳青峰还是不许他下山,苦口婆心地劝道:“万一你那天赋神通会影响修行怎么办?先在山上待几天,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及时找以前的朋友帮忙,就是本世界的神修不行,坐传送阵去苍生苑检查也比小千世界方便。万一去了小千世界才觉出不舒服,你连传送阵都找不到!” 连念初看着空中那双激烈晃动的手,心里默默哀叹:岳兄有手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比原来管得还严了。 当然,岳兄有手也不全是坏事,那双手在他搭棚架、拉绳子时帮了不少忙。 有很多事虽然他一个人也能做,但身边陪着一个能交流的“人”,干起活来心情也不一样,再忙碌也不觉辛苦。即便什么也不说,也能感觉到温馨的陪伴,不像他一个人时那样清寂荒冷,听着热闹的鸟叫都觉着惊心。 岳青峰帮他捆好了架子,拉起攀爬绳,把开始拉长的南瓜、黄瓜、蜜瓜、豆角秧搭上去,更时不时去远处灵泉里灌一壶水,摘些成熟的野莓子和水萝卜,催着他多补充水份——一朵本该24小时泡在水里的莲花,天天在山上住着不说,还要在太阳底下挥水如雨地种地,还要不要身体了! 干完这些活之后,他就果断地把连念初带到自己山谷间最宽广清灵的一片水面,严肃地说:“这里地气温暖,水中灵机充足,你可以化出本相来好好泡泡,我不会窥看的。以后这么热的时候就在水里泡着,你那地里种的都是凡间作物,就是不精耕细作,栽在我身上也能长好。” 也罢,他那只有一丢丢白的粉花瓣儿和粉得发紫的雄蕊跟拟雄蕊、伴生心皮都给岳兄看见了,还有什么怕看的。连念初有点幽怨地想着,脱了鞋踩进水里,双足化作细长的根茎,手链般的原身在泡进水里的瞬间反卷道体,化作占据半亩水面的王莲。 边缘竖起如盆的巨大莲叶间,一朵边缘雪白的粉瓣莲花盈盈盛放。凉风微动,那朵粉莲的花瓣与伴心皮随着水波起伏颤动,仿佛在呼吸一般。温暖的阳光落在碧绿的莲叶盘里,冰凉的湖水和充满灵机的软泥包裹住细长的根茎,灵机顺着维管束奔涌而上,自内而外浸透了他的原身。 这里的环境太好,给他的安全感也充足,他忍不住收敛神识,沉入本能的修炼中。 池边那双有形无质的手在他突然下水时停滞了一下,直到满湖莲叶莲花浮现,才很快地、细微地动了动,悄然散入风里。两人都没注意到,王莲细长花柄在水下弯曲的幅度比以往更大,圆鼓鼓、生满棘刺的花托也没入了水下。 34.第 34 章 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人就容易犯懒。 原先小心翼翼捂着原身不敢暴露的时候,连念初连人工挖的小水池子都不太泡,每天早早起来捡鸭蛋、杀鸭宰鹅、洗晒绒毛、浇地施肥……现在他几乎泡遍了整座山脉的河泊水洼,水太凉的地方就先栽叶子,以人身形态躺在小木盆一样的大圆莲叶上晒太阳。 岳青峰会在他化作人形时来看他,正式教他怎么修神道。 一个兼职神修,一个有着丰富理论知识和专业引导者的兼职神修,居然差点被小千世界自学成材还学上了歪路的人类夺舍,这简直是神修界的耻辱,更是教他修神道的前山神岳青峰的耻辱!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用到,也得给他灌输进正确高端的神道知识! 会降神有什么了不起,会用神识攻击有什么了不起,他当年可是能挤进其他神的神殿里的重量级大神呢! 识海封闭术学起来!强制降临法学起来!**术学起来!管他正道邪道,先用神道知识把莲花精武装到伴生心皮! 这样心无旁鹜地一教一学下来,莲花精的神道知识“蹭蹭蹭”地往上涨,空间里积存的鸭蛋鹅蛋和适宜食用的年轻公鸭鹅数量也“蹭蹭蹭”往上涨。直到那天灵鹤带着小弟们来要鱼吃,他往灵湖里一捞,上来的竟然全是多年生的大鱼甚至是有几分道行的灵鱼,连念初才愕然发现自己脱产学习的日子太久,要是再不处理那一湖鸭鹅,灵湖空间就要叫它们吃空了。 于是他跟岳青峰打了个商量,要下山一趟,把该出栏的鸭子和鹅卖了。 岳青峰笑道:“放到山里就是了,你要是嫌这片湖小,往西三百里还有一片芦苇荡,何必非要下山卖它们。” 连念初开淘宝店好多年,精打细算惯了,看着空间里上万只肉鸭肉鹅就觉着不卖浪费。何况这些鸭子是日新小世界带来的,放出来有生物入侵的危险——那只灵鹤现在就成了山中一霸,再多几万只鸭鹅,这座山就该改成养鸭厂了。 他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也不光它们,湖里的藕跟菱角也该收了,还得找找有没有需要灵禽的门派。我在日新小世界的淘宝店关了,这边也该考察一下市场,终不能天天赖在岳兄身上什么也不干吧?” “你又不是没干,你种地种得不是挺好吗?”岳青峰的双手在空中凝出,指尖挑起竹架上垂下来的一条嫩绿南瓜茎,感慨地叹了一声:“种瓜种菜也是修行,何必到凡间沾染红尘俗气。等你修为再高些就知道了,斩尘缘是最难过的一关,何如一开始就不沾惹。” 年轻淳朴的莲花精还不懂那么高级的烦恼,犹豫地说:“那我就光把鸭子、鹅卖了,再买套太阳能发电机上来?”他也不非得用热水器、电暖器这样的大功率电器,只要能接上电脑,继续开淘宝店就行。 岳青峰考虑了许久才答应,还不忘叮嘱他:“云安大世界是以神修为主的世界,信众也多,神道之间势力交错,对外来信仰碾压得很厉害。你现在也可算是个小神,到了外面小心点,千万不要踏进别人的神庙。” 连念初一一应下,回到灵湖空间便把要卖的鸭鹅绑了翅膀,按年纪、重量放进不同的禽舍里,又踩了几百斤新鲜的白荷藕出来,准备一起找厂家收购。 搁在从前,这些鸭鹅都得烤了或卤了,藕也要细细磨成藕泥,滤出粉浆晾晒成纯天然藕粉。可惜他手里的包装盒都是在日新小世界时定制的,与本世界文字不通,这些鸭鹅也长得太快,等不到他重建一个新品牌、再打开本地市场就老了,只好凑合着卖掉。 转天清早,他就抱着岳青峰附身的白鸭,穿上近似本世界风格的羽衣星冠,低调地踏上锁尘飞出了封山大阵。这回他们没走传送阵那边,而是沿一条荒废数千年的古山道下去,出了封灵阵没多远就见到了人烟。 ========================================= 大千世界的凡人生活方式也和小世界不同,更具多样性和包容性。 建筑中已经有了不少高大的摩天大楼,到处挂着闪亮的led灯屏和立体圆光广告;也有雕梁画柱、信众如云,仿佛传承了千万年的神庙。街上有不少人的衣着和日新小世界差不多,但也有大袖飘飘的士女和身佩灵剑的修士穿梭其间,或是乘着灵剑和飞行器低空飞行,或是骑灵兽沿街漫步,众人都像看惯了这错乱了时空的打扮,没有谁会多看别人一眼。 他出来时还担心自己太过招摇,想不到一路上根本没人注意他,就是正对面错身飞过,大多也是目不斜视,稍稍拉开点儿距离就是了。 他怀里的白鹜鸭伸长脖子看着下面的人烟,深沉地说:“现在的社会比我们那时候冷漠多了,当初我刚化形时,往村子里跑一趟能有十几个人问我哪儿来的,在山里靠什么维生。” 连念初也同样老气横秋地附和道:“我刚搬到小区里时也一样,在小卖部买个东西都有好多阿姨问我在哪儿工作,居委会和楼长大妈还想帮我介绍对象呢。”当然后来听说他没个正式工作,在家开淘宝店,介绍对象的那些就都退散了。 岳青峰倒是听得挺认真,还问他后来怎么样。连念初回忆了一下当初的盛况和后来门可罗雀的光景,感慨地摇了摇头:“后来就只有快递和物业上门了。” 他边说边飞,有时顾不上看路,锁尘朝着道旁灵光闪烁的建筑上方飞去,白鸭就紧急在他臂上啄一下,告诉他:“下面有祖帝的神位,而且是有神意存在的,就是我们这样的神也不能从它头上飞过。你下次也记住这样的灵光,有灵光的地方最好绕着飞,没有灵光的倒是不要紧。” 两人先去本地修士管理中心登记,给连念初办了暂住证,然后去灵石银行办了张卡,存上他这些年积攒的五千来块下品灵石。岳青峰往后弯了弯脖子,头顶贴到他耳朵下方,惭愧地低声说:“可惜我的东西都存在山下洞府里了,你暂时打不开,不然至少能拿些灵石给你……” 连念初洒然笑道:“哪能这么说!我住你身上一直也没交房租,山里灵气又充足,不用买修行用的丹药,实是我占了你不少便宜呢。” 岳青峰还是有些低落,觉得自己除了一座山什么也拿不出手,倒是很有些盼着早点能动——起码能把家里存的东西倒腾出来,省得连念初出趟门他就提心吊胆一回。 小千世界处处危机不说,云安大世界也都是些控制欲强、霸道恣睢的天生神灵,不比元泱大世界的修士那么讲道理,万一有谁看上莲花精的资质怎么办? 他把头埋在翅膀底下慢慢琢磨着,连念初就跟大堂经理打听哪里有食品加工厂和农贸市场。那位经理热情地问他:“看您也是位新生神灵,要卖普通的动物还是有神性的神兽?一般食物的话可以卖到西郊这个加工厂,质量好有灵性的卖到尚维街的酒神神殿,我给你找个地图……” 他拿了张地图出来,很认真地标注下地址,问了一句:“都像这只白鸭子一样吗?我看它灵性挺足的,卖了吃肉可惜了。您是什么神,山神、土地还是水神?家里离这儿不近吧,附近可没什么像样的养家禽的地方。” 经理实在太能说了,连念初跟不上他的速度,基本都在微笑着听他说,在他换气时才指了指岳青峰所在方向,答道:“我……是个花神。从那边来,家里有地有湖,鸭子都是我亲自喂养的,也有好的灵禽。” 大堂经理脸色微变,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你是从那座不可接近之山来的?” 连念初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摇头道:“我从那边的传送阵过来的,这些肉鸭肉鹅是我自己随身空间里养的。” 大堂经理倒似有些遗憾:“我还以为那座神山终于重新接纳信徒了呢。好好的一座山,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封山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起青峰岭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客户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想不到外面也有坚持神道修行的人,其实神修也不比他们道修差,我们与世同周,难道就不与时俱进了?” 是啊,岳兄很与时俱进的。连念初赞同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是小千世界出身的,算是个花神吧,道友说的我不敢多加置评,不过这座云安大世界已经是我想象不出的繁华了。” “花神好啊!”经理很热情地夸道:“每种花都能出个花神,成神难度低,有花的地方就有供奉,比酒神强多了。酒我就没听过有二锅头神、葡萄酒神、医用酒精神那么多种……你那鸭子、鹅也卖到酒神庙吧,反正他庙里的供奉天天开宴,用谁家的肉不是用。” 他从怀里掏出张卡片,指尖在上面划了划,豪气地塞到连念初怀里:“以后有东西就送过去,他们不敢压咱们神灵的价!” 名片上面印着“九州众神银行经理方忆醉”,后面还有联系电话和业务范围。更重要的则是卡片上刚留下的一团灵气,只要用灵气激发,就能和这位方经理联系。 连念初向他道了谢,捧着名片和地图出了门,低声跟岳青峰说:“这边的人真热情,咱们去一趟酒神殿看看吧?就是卖不掉那些鸭子鹅的,还能问问他们要不要坐骑灵宠呢。” 岳青峰“嗯”了一声:“肯定卖的掉,方忆醉就是酒神的一道化身,当年他神殿里天天酒池肉林的,我也去他家喝过几场……”后来被万老师的神威折服,再也不干那种可能败坏自己品性的事了。 看得出来,方忆醉变化也不小,不仅不在家花天酒地,居然也出来工作了,说起话来还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三千年沧海桑田,大家的变化恐怕都不小……他感慨地缩起长颈,仰头看天上云卷云舒。 连念初倒没那么多感慨,找到酒神神殿,走了后门卖掉十对天鹅、十对鹭鸶、十对丹顶鹤、十对灰雁。负责接待他的供奉给钱十分痛快,还跟他约定:“这些日子没什么大事,用不到灵禽。到年底各地神殿要去主神殿汇报工作,你再备下几百只这样的上好灵禽,我们带过去当仪仗。 每对灵鸟能买上100灵石,跑这一趟,连念初□□里的灵石就将近翻倍了。酒神殿供奉顺道还收购了他们三百只肉禽和上百斤鲜藕,按凡间货币结算了五万块钱。 剩下的连念初就都拿到食品加工厂,拎出一只年纪最大、灵气最足的白鹜鸭给他们经理看:“这是在上好的灵湖里散养长大的鸭子,跟普通的速生品种不一样,味道鲜嫩、灵气充裕,长期食用可以补肾养血、滋阴健体、反本归源……酒神殿刚跟我订购了几百只这种鸭子和同地放养的白鹅,你不信明天去尝尝。 “也就是我修行到了紧要关头,这些活物都要处理掉才肯贱卖,不然都是要送到修真门派和神殿换灵石的。你在凡间哪个市场也买不到这样品质的灵禽,随你怎么做出来,不仅味道好,还能有药膳灵丹的效果。” 经理当场拍板:“买!永贺公司不就仗着能从水神殿供奉那里弄到高端灵禽才一直压着咱们吗?酒神殿能用的灵肉肯定不差,哪怕这边供货不稳定,咱们也得先推出高端灵食线,把灵食市场啃回来!” 这一趟清空了连念初的鸭鹅舍,上万只肉禽卖出去,也给他银行帐户里添了三百多万入帐。他这辈子头一次做成这么大的生意,捧着支票回去时手指都捏得有些发白,直到买完一整套光电视备和各色本地家电,回到岳青峰山上,他才彻底消化掉那种惊喜和成功的感觉。 别看他跟食品厂谈生意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实则在日新小世界时,他一年能卖上万只肉禽就不错了。 这是因为大千世界仙凡杂居,凡人向往仙家生活,喜欢跟风仙人吃用的东西,他才敢要高价。换在仙人也要低调生活的小千世界,他那灵湖都得寄在某偏远地区深山老林名下,还得提防着有人查到他是建国以后偷渡入境,拿着假·证生活的妖修,更不敢打出“灵湖饲养的仙家特供灵禽”这个名号。 还是大千世界好啊。 他不求像那些神灵一样过上有信徒的日子,就能多养些家禽卖,平常种种田、开开店,过上平凡稳定、勤劳致富的日子就行了。 看着支票和灵石卡上的数字,他体内就仿佛生出无穷力量,在岳青峰双手帮助下,把神庙各大殿顶屋顶上都铺满太阳能光板,接上控制器和逆变器,把电纸拉进房里,接上一支灯泡。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原本白天也显得阴暗的房间自此充满了光明。 连念初直视着灯光,心中微微激动——这座山……岳兄和他的新时代,开始了。 35.第 35 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雨水也越发丰沛。早上起来时,神殿前院的青石地面常常是湿的,阳光打在地面上,反出薄薄一层亮光。连念初又下山买了防水材料和家装建材,跟岳青峰一道贴上壁纸、铺了地毯,亲手将房子重装了一遍。 他自己其实更喜欢偏阴暗湿润的地方,可要开网店就得装得更明亮干爽,富有现代化气息。 发电机就装在隔壁的屋子里,墙上绘满隔音符文。发电机连上稳压器,电线整整齐齐地排进线槽,穿过墙壁,绕着他住的房间和厨房、浴室布了一圈。墙壁适合的位置装了几个插座壁和一屋顶明亮的led吸顶灯,最后摆进家具和电器,再装上明亮的玻璃窗,这座弃置许久的古老建筑就变成了适宜办公和居住的现代化住宅。 只是岳青峰封山多年,山里拉不了凡人的网线,他们便买了台光网中继站,通过光之大道联通上本世界修士专用的光网。网络主要面向神殿、修士与神灵本人,从前卖的那些卤味、甜点和肥鹅大鸭子都卖不出去,暂时只能卖湖里放养的灵禽。 连念初左手搭在窗框上,懒洋洋地晒着还不太炙烈的阳光,右手指尖生出细细须根,铺满整张键盘,飞快地在光网店铺入网申请单上打着字——店名就叫作“白莲花灵禽专卖店”。 走完申请程序,就该设计店面了。 他放出几对灵鸟满山晃悠,一时让它们由着性子漫天乱飞,一时指挥它们上树摘果、下田刨地,一时让它们在水边扬翅起舞,一时又弄来稻草叫它们筑巢…… 灵禽头上绑着高科技航拍摄像机,干着这么多难度极高的任务同时还得拍出完美流畅的镜头来。拍完之后,一个个大长脖子的天鹅、鹭鸶、白鹤都跟鸡一样熟练了防抖技能,他自己则吃着酸甜多汁的草莓和灯笼果,膀不动身不摇地坐在锁尘上监工。 这可不是他偷懒,而是新店主力宣传的就是这些灵禽高超的审美水平和摄影技巧,再没什么比这些鸟自己来拍更合适了。 现在这年头,飞禽抵不过随时推陈出新的飞行法器,只有往灵宠方面培养,让它们有个一技之长才有人要。在大家出门都有最新款飞行器的情况下,一只光会飞的灵禽好卖,还是一只能帮主人拍照、陪主人自拍的灵禽好卖? 知识,到什么时候也是竞争力! 所以他也下了大本钱投资,除了航拍器,还买了最新款的手机、相机。那些灵鸟脚爪又长,膝弯处是向前弯的,正好能抓着手机自拍;若腿往前伸、头颈往后拉长,还能抵个自拍杆,鸟头正好跟主人一起自拍。 虽然实际上也没什么会用鸟自拍,但总算是个小情趣,更容易讨主人喜欢吧? 连念初揉着鸟头,指向远处带着鸟群撒花儿的丹顶鹤,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还得更努力啊,不好好掌握个有用的技能,就得跟那只一样天天领着凡鸟给人种地啦。” 一群鸟眼巴巴地看着丹顶鹤,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都闪动着无言的羡慕。 连念初不懂读心,觉着它们应该是在同情需要天天干活的同伴,便又抓紧时机教育了几句,转身回房去把这些天它们拍下的东西剪成了宣传片。 他的新店很快在光网上开张,架构、设计得不算出众,首页24小时循环的视频却别具一格,画面中山清水美,一众头顶航拍镜头的灵禽更是多才多艺、灵秀逼人。很快就有客户通过光网接入神识,问他买一只会摄影的小白鹭。 连念初卖东西向来实在,灵鸟一百灵石一对儿,单卖贵五块灵石,受过教育的也不涨价。只是家里还有田地要照顾,岳青峰又只有一双手能动,里里外外都离不开他,不能给送货上门。 于是他跟客户打了个商量,他们在山脚下千蜃阁的传送阵外建一个自提站点,由客户乘界内传送阵过来自提。 那位客户是个自幼在神殿侍奉的小女修,正好不爱见生人,听说是在传送阵外自提反倒挺满意。看过灵禽照片后,当即就把灵石打进小店帐户里,乘传送阵千里迢迢过来,在木头搭建的简陋小屋里接走了小白鹭。 回去后她还让小白鹭拿自己的手机自拍了一张巨大的鸟头,给连念初留了条好评:“白鹭美貌无比,自拍水准高,360度无死角,好评!” 这只小白鹭很快在她的□□道友间引起了一股风潮,连着几天都有殿神殿的女修来这边下单,有要白鹭的、有要天鹅的,也有要鹤的,备注要求都是自提。 高(死)冷(宅)也是传染的,她们这些神殿圣女都只要鸟不要人! 这几单生意做得又快又省事。连念初站在挂着“白莲花灵禽专卖店自提点”牌子、四面漏风的破木棚子外,仿佛看到了一条工作报恩两不误的金光大道—— 岳兄的眼睛和手都能动了,就能在家里帮他应对客户,接下订单。他要出门时多留几只灵禽在山上,教它们认了自提点的路,有人下订之后就叫它们自己飞过来等着,新主人过来就能直接把鸟接走。这么一来,他就是在小千世界多耽搁几个月甚或几年都不用担心了! 反正这些鸟都是在灵湖空间养大的,早就磨没了迁徙习惯,不怕它们跑了。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得提前山里辟个灵禽自然保护区,别让它们也跟丹顶鹤似的,满山招小弟,祸害别的鸟儿。 他一拍键盘,兴冲冲地站起来,跟岳青峰说了自己的打算。 岳青峰那双手本来在削着桃子皮,听到他的打算,静静地浮在空中一会儿,左手用力摆了一下:“不如再多留几年,等这个小店发展起来吧?我毕竟只有一双手,万一客户一定要求送上门的,总不能让那些鸟自己坐传送阵——它们也不会输坐标……” 连念初在别的方面也不太固执,但是一说到报恩,整个花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不假思索地说:“那就在首页标注上只能自提,需要送上门的人咱们暂时不卖。买的人少了工作量还少呢,我就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了。” 岳青峰轻轻把刀搁在桌子上,那盘水果朝他推了推,劝道:“咱们这小店才开,正是该搞各种推广活动打出名声的时候。你若不在,也不光是不能送货的事——我一个又失忆又几千年没人外人交流过的老古董,也接待不好网上的客人,不会搞你那些电脑技术,等你回来说不定店都倒了!” 连念初握住他毫无温度,却很柔软温润的透明双手,笑眯眯地说:“岳兄不用紧张,就是真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光网上开店又不要本金,挂着它就是了。而且咱们也不能光卖这些灵禽,之前我还让张真人帮我去苍生苑进了些灵植灵谷的种子,早晚都得去他那儿拿一趟,顺便度化一位有缘人而已。” 那只手往外扥了扥,连念初却下力气握紧了几分,很认真地盯着那双手上方,好像那里真有个人似的。 岳青峰反过来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无奈地说:“水果过季得快,这一山的东西没人吃可要坏了。再过些日子又该修果树枝和番茄顶芽,南瓜、黄瓜再热点就能摘了,还有豆角、西葫……” 他也管不住连念初,只是上回在小千世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实在不放心,还想最后努力一把:“要不就等到冬天闲下来再说?如今都过七月了,等不了多久。” 离着冬天还有半年呢,难道就让岳兄这么只有一双眼一双手能动地过下去? 开店赚钱是为什么?开荒种地是为什么? 为了过好日子,更是为了让岳兄跟着他过好日子!要是岳兄过不上,他还搬到山上来过日子干什么?难道就为了多岳兄一双手帮着干活,为了他自己吃着让岳兄在山底下干看着? 简直丧心病狂! 他坚决要走,岳青峰也是拦不住,只好叫他拿出定缘玉简来,让他先看要找的人。 连念初照例拣了缘份最深、星光最亮的一个,岳青峰将神识沉进去看了一眼,却觉着不太合适。他的神魂比从前稳定,看得也更清楚,这人身周仍是有灵光的,似乎还有什么更强大的灵机笼罩,只是再想看深一点,他的神识就被那道灵机隔断了。 上次那片真灵所处的就是能修行的世界,连念初过去一趟差点被人夺了舍,岂能再去这种危险的地方? 岳青峰眨了眨眼,双手拿起玉简重新递到连念初手里,沉声道:“这个世界不安全,你要过去我心里不稳当,换一个吧?” 也罢,只要能找回真灵碎片就行,去哪个世界倒无所谓。他索性挑了个稍近点的光点,等那道气息穿手而过,便退出神识,让岳青峰帮他看。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存在,安全得多,也更容易看清楚这名转生者的情况。 转生者是个8、9岁的小男孩,长得文文弱弱。他下意识联想到被炼作器灵的那片真灵,心下便有些不满意,不过看看这世界与那孩子身上没有半分灵机,就连这孩子的经历也简简单单一眼就能看穿,这点倒也可忍了。 他重新睁开眼睛,指尖点在连念初额间,将这个世界转生者的情况传入他识海里。 这位转生者名叫汪予迟,长得和岳青峰只有三四分像,或许是身体瘦弱之故,眼睛显得格外大,又黑又亮的。这座小千世界难得的和平安宁,转生者家里是开公司的,生活优渥、父母双全,上面还有位长兄,平常好像就在家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日子过得相当轻闲。 连念初在识海中看着他的生活,微笑着叹了口气:“这位转生者总算过得不错,我也可放心了。”前两片真灵过得一个比一个惨,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岳青峰笑道:“我的真灵哪怕切削下去,本质也是神灵,所以容易被凡人强烈的欲念召唤,为了满足他们的心愿而生。说不定这家就是特别喜欢孩子,虔诚许愿,才召得那片真灵转附于他们孩子身上吧?” 那双空气凝成的双手附在院里刨地的一只大白鹭身上,迈着长腿优雅地走过来,低头用羽冠碰了碰连念初:“走吧,总得让我送你出去。” 36.第 36 章 有缘人年纪小好啊,年纪小就好糊……年纪小就思想开放,不搞唯物主义。而且这孩子还不上学,不读书,天天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这精神得多空虚啊!说不定还特别想找个神仙妖怪外星人当他的朋友呢! 他这个外宇宙来的莲花精妖神简直全面符合小朋友喜欢的条件! 连念初揣着满腔雄心壮志踏进了承华小世界,找到这位有缘人所在的小区,而后痛苦地发现,小孩子太年轻、单纯、幼稚不爱上学也不好。 有缘人不用上学,他就没机会在上下学路上堵人;汪家父母管得极严,从来不带孩子出门,他甚至都找不到机会装成发传单、广告的人跟孩子说句话;而且他们家住的是高级小区,小区摄像镜头装得到处都是,他带着高科技飞行法器硬是不敢进—— 万一有哪个拍到他在空中飞行或是落在汪家阳台、窗外的画面,就得有警察跟电视台节目组来汪家调查不科学事件了! 难不成用**术强行闯进他家,迷惑他父母让自己留下?可这不就成了魔修作为,还算什么神仙啊——神仙不应该是仙风道骨地往外一站,家长就哭着喊着把孩子给他吗? 再说**术也有失效的时候,总不能三天两头就洗脑他们全家一回。万一把好好的总裁洗傻了,搞得汪家破产、有缘人生活反而变差了怎么办? 于是他决定去汪氏公司应聘,从汪予迟父亲身边下手,借着帮老板拿资料的机会接近整天待在家里的小少爷。 恰好汪氏在网络招聘总裁助理,连念初便办了最好大学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还有一堆连看都看不懂的证书,请专业人士把简历写得花团锦簇,胸有成竹地去应聘。谁想他靠着圆光自带的翻译系统和岳兄新教的**术搞定了一面二面,最终面试时却倒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去参加面试的路上,他竟然在乘公交车时出现了脱水症状:头晕眼花、体虚乏力,额头和背后有大量液体渗出;双腿和脚软得像刚化形时一样,车子晃一下,他的腿就朝不知朝哪个方向弯一下。 他明明就是35度开花的植物,公交车上又有空调,怎么会觉得热呢? 连念初扬了扬头,却在后视镜里照出了自己的脸,发现那张脸比平常粉得更厉害,脸颊的皮肤甚至已经算得上嫣红了。可又为什么会红成这样?他已经成精了,原形也好、人身也好,都该停留在成精那一刻不变,难道他还能凋谢了? 他怔怔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脸,右手摊开又合上,不知该不该弄出花来看一眼。恰好车子疾停,他根底不稳,差点摇晃出去,幸好旁边一位好心的小伙子托了他一把,劝道:“中暑了吧哥们儿?下车吧,过了马路就是人民医院,赶紧看看去,工作再重要也没身体重要,累病了老板也不给你报销啊!” 他迷迷糊糊地谢过那人,跟着人流软绵绵晃悠悠地晃下车,找了个没人、没监控的角落,悄悄的把花浮上来看了一眼。 还是淡粉色镶白边的,没变红。 花没事,那就不关本体变化,是外来因素影响了道体。难道因为车子里人太多,空气不流通,闷得他中暑了?还是说因为这世界没有灵气,他体内的真元流转受了影响,导至脸部血脉不畅给憋红的? 他这些年光顾着学立体养殖,却没怎么研究过环境对妖修生理的影响,怎么也想不出原因。好在下车之后叫风一吹,他的脑子就清醒了不少,再靠着墙稍微倚了一会儿,喝几碗灵湖水补充水份和灵力,身体便也慢慢有了力气,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正常。 他掏出小镜子来照了照,两腮那种不正常的红晕也消散了,脸色粉嫩嫩的,一看就身体倍儿棒、容光焕发。 身体倒是无恙,这次面试却因为迟到彻底失败了。连念初很是沮丧了一下,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因为他又找到了个接近有缘人的好机会——他在公司楼道里听到,汪家的保姆怀孕了,要回家安产,这两天他们夫妇正通过中介找人,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 家政!在家里干活的!肯定要看孩子!还有什么工作比这个更容易接近他的有缘人? 他转身就找人做了家政专业的毕业证、学位证和各种技能证书,然后到汪家联系的中介所,用**术控制住经理,让他把自己推荐给了有缘人的母亲林芝林女士。 林芝对他的学历和各种证件都很满意,正式见面后,对他的外形条件也很满意,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说:“本来我并不想找一位男家政,不过唐经理极力推荐你,说你是难得的家政学研究生,又有国家级营养师、心理辅导师证书,很适合我家的情况。 “我和我先生的工作比较忙,大儿子在外面上学,也很少回家。小儿子一个人在家里比较孤单,我是很希望有个专业人士能帮我调节好他的心理,让他过得更开心。” 这要求简直正撞到连念初心坎上,他恨不能立刻就拉着林芝回家,却还要保持平静,“淡淡地”笑了笑:“您放心吧,这就是我的专业。我会照顾好您的儿子,让他享受到平淡生活中的乐趣的。” 林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专业’,我儿子……我的小儿子比较内向,不喜欢和人接触,我希望你能用你的专业知识让他活泼开朗一点,还有就是教他懂事一点,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 连念初自信地把假成绩单晾出来,一溜儿a+简直能闪瞎人眼:“夫人放心,我的专业课和实践课成绩一向都非常好,在照顾孩子方面很有心得。您也可以在试用期观察效果,如果不好的话您可以随时辞掉我。” ============================================================= 来到这座小千世界半个多月,连念初终于低调地摸到了有缘人身边。 林芝带他到汪家时已经四点多了,有缘人的父亲和兄长都不在,就他一个人呆在家里。近看汪予迟比岳青峰神识中刻印下的画面更安静,捧着一本书坐在窗前,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有人进来也不抬头。 林芝冲过去抱住他,重重新了一口,充满感情问:“迟迟一个人在家里闷不闷,想不想妈妈?怎么这么晚了还看书,妈妈不是告诉过你整天看书对眼睛不好,应该多起来运动吗?下午给你订的菜吃了吗?” 她很用力地抱着幼子,关切地问他这一下午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不过她说话的速度快,问题之间几乎没有间隙。汪予迟大约只来得及在她换气时应上一声半声的“嗯”“是”之类,再多几个字就要被打断,说着说着便闭上了嘴,垂着头在她怀抱里静静听着。他的目光有些无聊地在空中游走,最后落到连念初脸上,才露出似乎有些兴趣的模样。 连念初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主动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令堂请来照顾你的家政,我叫连念初。” 林芝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刚请来的家政,连忙把孩子放下,捋了捋头发,又恢复了精干优雅的女强人形象,很随意地笑了笑:“你看我,一看见孩子就忘了别的事了。连先生你也看见了,我这孩子有点内向,不爱和人交流,你平常注意引导一下这方面,让他跟别的孩子一样,开朗活泼点儿。” 说到这里,她不禁皱了皱眉,郁郁地说:“他大哥的性格从小就特别好,这孩子生下来时也挺能哭,挺精神的,我一直以为他长大了会像予清一样又开朗又优秀,不知为什么这俩孩子现在都有点…… 她忽然闭上嘴,有点懊恼地咳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会做营养餐吧?待会儿我有个会要开,晚饭有营养师安排好的配餐表,你就照着给予迟做就好。我和他父亲会晚一点回来,你不用等到那么晚,在厨房备两份清淡的宵夜就行。” 她看了看表,见还有点富余时间,就给连念初指了原先保姆住的房间,又给他看了汪予迟的时间安排和餐单,让他照着计划表上写的照顾孩子。 连念初身子随着她转,神识早结成网网住了小有缘人,须臾都不舍得离开。对这位真正付钱的雇主反倒是敷衍居多,在她交待完家事准备出门时才想起来问了一声:“大公子几点回来,喜欢什么,要不要提前准备餐点?” 林芝的脸色微变,转身走向玄关,有些冷淡地说:“他住在学校,平常不回来,你不用准备他的。我希望你的专业也表现在不要多问不该问的事情上。” 这位大少爷既然不是他的有缘人,回不回来也无所谓。连念初淡定地送她出了大门,神识跟出去几步,“看”她进了电梯,才转身去了有缘人的房间。 汪予迟又坐回了窗边看书,感觉到连念初进来,便抬起头来看看他,拘谨地说了声:“你好。” 连念初温和地笑了笑:“你好,现在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从外宇宙来的白莲花神,我会是最值得你信(仰)的好神。” 汪予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小学课本,又抬头看了看连念初,有点难为情地涨红了脸,声音细细地说:“我今年九岁,不是三岁,你不用这么哄我。” 我并没有哄你……连念初忽然发现,小朋友可能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哄。但他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失败就气馁,想当初陆泽那是多么严重的唯物主义,还不是在现实面前变成了唯心主义? 他走到窗边,半蹲下来平视着汪予迟,将手指伸到他平摊在膝头的书上,指尖摇摇曳曳地冒出一朵雪白莲花,认真地说:“我并没有骗你,你看,我真是白莲花的花神,所以想开就能开出花来呢。” “你、你真的是神仙?可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妈妈也说那些电视剧都是假的……”汪予迟盯着书本上方盛放的雪白王莲,神情稍显错愕,眼中的光芒却与那朵花一起绽放,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生气。 37.第 37 章 汪予迟小心地摸了摸绽开的花瓣,怯生生地问道:“这就是莲花吗?怎么这么大啊,我在电视里看到的好像没这么大。” 连念初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那是因为我是白莲花神,我开的花是神花,当然比普通莲花大。你还可以闻闻,这花的味道跟普通的莲花也不一样。” “我没闻过别的莲花。”汪予迟低下头,迟疑地说:“我没去过植物园。你是莲花的话不是该住在水里吗,为什么要到我家应聘家政?” “……我为什么要当家政?”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上学,我不能在你上下学路上和课间出校门买零食的时候接近你吗? 连念初想起自己为了接近他耗费半个多月时间应聘,吃屯粮,住灵湖空间的小屋,花光了元泱苍华给的钱办假·证,还因为坐公交应聘中暑的坎坷经历,心痛得快要流血,还得强挤出符合神祗身份的慈详的笑容:“因为我是来帮助你的神仙啊!神仙不用住在水里,我们都会出现在需要帮助的人面前。是你心底的愿望召唤我出现的。” 快快,快说你想要什么东西!哪怕你也要拯救世界我都帮你救!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汪予迟,神情专注,目光锐利,看得小朋友心理压力巨大,连话都不会说了。期期艾艾了许久,才小声说:“我想看看莲花,就普通的莲花就行……” 好办,现在就有!他的灵湖里四时都有荷花和睡莲花开放,要什么品种有什么品种,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色! 他不由分说抄起小有缘人细得硌手的腰,低喝了一声“走你”,两人就出现在了灵湖水畔。往前看是茫茫白水,往后看是垂根森列的红树林,往上是没有太阳却依旧明亮的苍蓝天空,往下看是一片生着茸茸细草的软泥滩。 “……我就想去一趟植物园。”汪予池的后半句话晚了一步出口,眼前就从清素的极简主义小卧室变成了茫茫无边的大湖。湖面莲叶亭亭,开满了他想看的莲花;湖边还溜着几只卖剩下的鸭子、大鹅;更远处还有屈着一条腿站在草丛里的鹭鸶,浮在湖面上的天鹅、半空盘旋的鸿雁…… 不光是植物园,这下子等于连动物园水禽馆都逛了。 汪予迟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水风,深呼吸了半天才问出来:“你、你会飞吗?还是有空间任意门?咱们这就到动物园了?怎么这么大,这么安静,跟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啊……” 连念初背过身去,从本体变化成的脚链上摘了一片叶子扔到水里,化作三米多宽、叶缘将近脚腕高的宽大叶片,夹着小朋友的腰跳了上去。 他的叶子承受6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成年男人都不吃力,这么近地跳过去,叶面连摇都不摇。 汪予迟已经震惊过度,反而陷入了一种麻木安详的状态,被连念初放下之后,还跪下摸了摸光滑的叶面,沉稳地叹道:“我明白了,原来我是在做梦啊,难怪一眨眼就从家里变到了这么漂亮的植物园了。” 连念初在他脸颊上拧了一把,哈哈大笑着问他:“你的梦里?你的梦里怎么会有刚见面的家政叔叔?都说了我是白莲花神,这里当然是我这个神仙的仙府啦!” 他将袖子一摆,王莲叶子就像小船一样朝水里飘去。高高出水的荷叶、飘在水面上的莲叶、荇叶、莼叶……纷纷向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开一条路。荷花和睡莲反倒在他控制下聚拢过来,花色品种繁多,伸手可及,方便小朋友摸个爽。 汪予迟毕竟只是个孩子,能在水里玩,能摸到真正的莲花、莲叶,还有莲叶边游过的温驯水鸟,就自得其乐地玩起来,不管是真是幻,是科学还是神仙术了。 连念初坐在莲叶另一边掰莲蓬,撕开莲房挑出圆滚滚的莲子,剥皮剔心,只留下脆嫩的莲肉。掰莲蓬时还顺手薅了几把水红菱,拿小刀撬开,剖出鲜脆雪白的菱肉。他还掐下一片带着水珠的嫩荷叶当托盘,托着剖好的莲子和菱角递给汪予迟。 这孩子家教甚严,在这种没人管,可以随便玩的地方都还记着父母的教训,对连念初摆了摆手:“这不是营养餐单上的东西,我不能吃。”还特别自觉地说:“我已经玩够了,过会儿就回去写作业吧?” 小孩子哪有玩够的时候,他自己有时候进空间来干活,还会花几个小时玩赏景致呢。 连念初轻笑一声,安慰道:“你只管吃,只管玩,我是你妈妈请来的专业人员,现在你的时间表和餐单都归我订。不用担心你那作业,晚上我替你写。” 小孩儿给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捏了粒最小的莲子,跟他商量似地说:“那我就尝一粒,我不多吃。” “这些都是你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不告诉你父母。”连念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直起身来朝外头招了招手,便有一只灵鹤涉水而来。 汪予迟捧着荷叶,又想摸摸鹤,下意识求助地看向连念初。谁想到连念初出手便提住他的领子,把他扔到了鹤背上,自己也踏了上去,清叱一声,那只鹤便展翅而起,吓得他扔了荷叶,紧抱住灵鹤的脖子。 “啊,那个——” 他想起扔下去的荷叶里装着人家亲手剥出的莲子和菱角,可又飞得这么高,连捞都没法捞,后悔得失声叫了出来。 然而才刚叫出来,那枚莲叶和里头盛的东西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眼前。自称是神仙的家政叔叔托着莲叶重新递给他,笑眯眯地说:“喏,这可是我这个白莲花神亲手剥的,别浪费了。” 那就……吃吧?他在网络上看过,别人去电影院看电影时还要吃爆米花呢,他都骑着鸟上天了,似乎应该可以吃一点不在餐单上的东西? 小孩儿就跟干了坏事一样,一点点拿着东西吃,吃时还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管。不过他脚下就是灵鹤,再下面就是空茫水面,除了连念初哪里还有人在? 偏偏唯一在的这个还是不遗余力要把他带野的,他就渐渐放开胆子,盘着腿坐在鹤肩上,把荷叶搁在腿上,边吃边看下方的湖光水色,也敢提高点声音,问问连念初附近飞鸟的品类了。 神仙或有不知道自己洞府里住着多少生灵的,养殖场老板却没有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什么鸟的。不仅知道,还得知道得比x度百科还细,吃什么、住在哪儿、何时□□、容易生什么病,怎样训练更容易开灵智……这都是他吃饭的家伙,说起来胸有成竹、滔滔不绝,听得汪予迟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在湖上玩了一圈,现实中也该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连念初掏出手机看了时间,便道:“五点多了,先回家吃饭,下次找时间带你来住一夜。” “哦……好。”汪予迟舍不得离开,也不敢表露出来,乖乖坐正了,把那片荷叶还给莲念初:“我吃够了,连叔叔,还给你吧。” 连念初把荷叶折成小包袱,包着剩下的莲子和菱肉塞进他手里,念头一动,就带他回了外面的房间。那头被他们骑了半天的灵鹤身上一轻,便清唳一声扶摇而上,汇入半空飞翔的鸟群里。 回到家里之后,汪予迟就像放假放了两个月的小学生重回校园,还是马上要交暑假作业,自己却什么都没写的那种。 连念初看出他紧张,便摸出一包定神收惊的巧克力塞进他手里,揉了揉他的头顶:“你父母晚上不回来吃饭,该吃吃该玩玩,有什么事我顶着呢。你现在该相信我是白莲花神了吧?你想想,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呢?” 汪予迟握着巧克力包装,看着他自信如神祗的身影,认真地说了一声:“我相信。” 在那道身影走进厨房后,却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可是神仙为什么会来帮我呢?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好,连学也不能上的普通小孩而已……” 连念初进了厨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花浮出来,仔细比量着白边扩大了没有。他能感觉到汪予迟真信了他是花神,可是居然没有信仰之力过来,花瓣边缘该有多少白的还是多少白的,一丝也没增长。 不过这种情况他也习惯了,陆泽不也是个死硬派的唯物主义吗?山河不也是等到恢复记忆才给了他信仰之力吗?岳兄的真灵本来就是神,哪怕转生了,神性还在。让人家那么大的山神信仰他这个原身伸展开都铺不满人家一个水洼的小神,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何况他才刚带汪予迟玩了一圈,连作业都没给人家写过呢? 没事,慢慢来,早晚这孩子就信他了!他右手一攥,把花按回去,摩拳擦掌准备打持久战。 厨房的架子上挂着儿童营养食谱,按日期看该轮到芙蓉肉丁、香煎西葫、炒三丝和番茄圆白菜。 连念初只看了一眼就把菜谱扔了回去,从灵湖空间捞了条鲜灵灵的鳜鱼上来,剁头剔骨,打上麦穗花刀,稍入些料酒、盐、姜泥腌一会儿便下锅炸到酥脆,再烹上一勺浓郁酸甜的糖醋汁,做成松鼠鳜鱼。 这家里的蔬菜倒不少,他洗了四季豆、山药和胡萝卜,添上灵湖里产的莲藕、马蹄、菱角,用自己存的鹅油代替清油,旺火爆炒了一份荷塘小炒。炒好的菜上勾了薄薄的玻璃芡,因为是给孩子吃的就没打明油。但鹅油本身就有浓郁的肉香,蔬菜又炒得脆嫩,本身的清甜都被鹅油衬出来,芡汁一裹颜色也格外明亮,尝起来足够清爽鲜香。 两道菜怎么也太少,他又从冰箱里挑出鸡胸和鸡翅,做了一大盘小孩子都爱吃的酥皮炸鸡。菜谱上还有番茄炒圆白菜,他看着就不爱吃,索性做了番茄蛋花汤,圆白菜则加蚝油、辣椒做了口味浓厚的手撕包菜。最后用山药、茯苓、芡食、莲子配上米粉蒸成消食开胃的四白糕。 一桌菜热腾腾地端上去,汪予迟连筷子都不敢动,担心地说:“这跟菜谱上不一样吧?可妈妈说我身体不好,必须严格按着菜谱吃饭,不然又要住院了,还要抽好多好多血。”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小孩子积食就给放血治疗的?这世界科技发展也忒不平衡了吧?连念初想想自己被监控镜头堵得没法半夜爬窗来接近有缘人的郁闷,再看看眼前这个连饭也不敢吃的孩子,心里觉着十分诡异。 他把四白糕、鳜鱼和荷塘小炒推到汪予迟面前,又给他碗里夹了两块鸡翅和鸡柳,霸气地说:“吃!这菜跟菜谱不一样,原料也跟你父母买来的不一样,是我这个白莲花神亲手养的,都有仙气,有病的吃了能强身,你这小身板儿就该多补补!” 汪予迟给他糊弄得一愣一愣,拿起米糕来咬了一口,又夹了一块炸鱼,一片亮晶晶包着薄芡的胡萝卜,一块藕……很快就忘了营养餐是什么,埋头苦吃起来了。 那些鸡肉和包菜莲念初便自己吃了,又给两人各盛了一小碗蛋花汤,吃得干了或咸了就用汤送一下。 跟小孩子在一起吃饭就是香,看着汪予迟大口大口地吃东西,他自己也觉得这回做得特别好。一大盘炸鸡一扫而空,连他平常不爱吃的包菜都好像炒得特别香辣入味,就着半盘子米糕吃得干干净净。 这种吃法完全不健康,汪予迟都快吃完了才想起来他应该先喝汤再吃菜,应该多吃蔬菜少吃肉,不能吃甜腻油炸的东西……可是吃都吃完了,还吃了比平常多得多的份量,后悔也来不及。 反正眼前只有一个不管他的神仙在,他索性不想父母怎么教训的,先把碗里那两块炸鸡吃了,然后才撂下碗筷说:“那我晚上就多运动一会儿,神仙叔叔你别告诉我妈妈我吃了这么多啊。” 这家管孩子也管得太严了,连念初同情地暗想:人类的日子要都得这么过,还不如跟着他当个妖怪呢。 38.第 38 章 吃完饭连念初就去洗碗,顺便煮上一锅板栗桂圆粥,反正汪家夫妇回来的晚,煮开后调到最小火慢慢煨着就行,也不用看火。 这家里家电齐全,他就顺手榨了两杯梨藕汁回去,清肺润燥,夏天喝正好解暑。 回去时汪予迟已经坐在小桌子前面写上作业了。他撂下饮料时扫了一眼,也就是外语、数学、生物、物理什么的,小学生还能学到航天飞船去嘛。 他灌了两口饮料,抽出张白纸坐到一旁,转着圆珠笔问了一声:“做哪些题?” 口中问着,笔尖就转到纸上,看着汪予迟下笔的地方写了下去。这孩子这正写着外语练习册,对他来说是难学的东西,连念初这里有随身翻译器,看哪种语言都是母语,写得无比顺畅,刷刷刷写出了十几页儿,足够老师要求了才连练习册一起推回去。 其他几本也基本没难度,翻译问题有圆光客户端,基础数学、物理知识他拿过教材翻一遍就能跟自己从前学的对上,只在写作文时费了点时间。 汪予迟第一次抄作业,既觉着轻省,心里又有点负罪感,挣扎着说:“老师说应该自己看一遍再对答案,不然都是抄的,自己最后还是不会。” 连念初扬起下巴,摆出一副专业态度说道:“你们老师说的不对,重复一些基础记忆方面的东西没什么用,学习重在理解,而理解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全靠脑子好,不是死记硬背。像我这样智商高了,扫一遍书就都能记下来,灵活运用,你学不好都是因为脑子不行。” 汪予迟都快给他说哭了,低着头闷闷地说:“我妈妈也这么说,我大哥脑子就特别好,他从小就会读书,我怎么也比不上他。” “就是这样,你听得懂就好。”连念初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抄作业很正常,不要把你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作业上,有这工夫好好提升你的智力,这样才能学好。” “可我好像天生就不聪明……”汪予迟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责怪自己脑子笨,似乎另有所指,便住了嘴,眼巴巴地看着他,盼着他能从口袋里拿出个复印面包来,吃了就能记下这些又多又难的东西了。 连念初的确是掏了,却没掏出面包,而是掏了个羊脂白腻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枚圆圆的药丸。 这是中药,他也吃过,不大好吃,这么大的还不能用水送,都得干嚼了吃下去。汪予迟的眉毛不由自主皱了皱,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朝药瓶伸出了手。 连念初没给他吃药,反倒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笑着教训了他一顿:“别一副要你命似的表情,我这药可不是凡间那种药丸,而是修士入道时用的凝气丹,吃了以后就能当小神仙了。行了,快先把作业抄了,一会儿我教你吐纳修行。” 小朋友闷头抄作业,教他不学好的家政叔叔美美地瘫在沙发上喝着果汁。 喝着喝着,他忽然觉着胃有些发胀,搁在沙发靠背上的头重了许多,简直要陷进海绵靠垫里了,热得漆了一头汗。旁边的汪予迟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热乎乎的小手按到他额头上,担忧地问:“叔叔你是不是发烧了,你的脸红得特别厉害。” 不,他的体温比人类还恒定呢,不拿火烤不可能热起来。 这时候脸红总不能因为晕车,会不会是这家装修有问题?难怪这孩子瘦成这样,家里给盯着营养餐还给他抽血,弄不好都是空气里甲醛超标搞的,大人不要紧,那个哥哥又住校,这小儿子一天天住在污染环境里,才老得病的吧? 不过要说也可能是鸡翅吃多了,他平常不吃那么大一盘的,吃完还喝了凉性的梨汁,胃没准会有些不舒服。总之这个世界不好,他从前走过那么多小千世界大千世界,还从没生过病呢。他闭着眼倚在沙发上支使小朋友:“你去开窗通通风,快点把作业抄了,晚上我带你去湖边修行,这房子空气可能不好。” 汪予迟立刻把能开的窗户都开了,回来就安安静静地拼命抄作业,厚厚一摞作业半个小时就抄完了,然后眼巴巴看着连念初,问他现在能不能去湖边了。 这会儿工夫连念初自己倒也缓过来了,不过桌上的梨藕汁是不敢再喝的,重新熬了壶玫瑰荷叶饮,让小孩儿跟自己一起喝点热茶舒肝解郁。还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作业抄得好不好,全不全。 检查完了,连念初就把人拎进灵湖空间的小屋里,将一道真元打入他丹田,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教这孩子认识体内经络。待得灵气运转了五个周天,又便把人从定中震醒,倒了一粒凝气丹到他的小手上。 这孩子可不是楚飒那种普通路人,给点美容药剂就能打发,也算是岳青峰转世之身,值得他下心思。他在药箱里翻了又翻,才从一箱千蜃阁高阶灵丹里找出这瓶初入道修士用的凝气丹。 丹药入口便化作一道冰凉的灵气。汪予迟虽然学习不太有天份,修道却是一点就通。丹药化出的灵气追着连念初给他的真元在经脉里流转,第一次尝试竟然就进入深定状态,灵气完满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等他飘飘悠悠地醒过来,人已经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了。连念初早已不知去向,外面天色漆黑,倒能听到楼下客厅里有不大清晰的说话声传来。 他生怕这个待他好的神仙叔叔不要他了,便穿上拖鞋,悄悄走出房门,想去看看人还在不在这个家里。刚走到走廊,就听见楼下餐厅里传来他父亲低低的声音,伴着一点轻轻的喝粥的声音:“怎么这么快就让新家政进门了,这人懂事吗?” 随后是他母亲的声音:“是唐经理极力推荐的,家政专业刚毕业的研究生,有学历,会干活,会看人脸色,心比天高,找不着工作……这样的人最好用,眼睛都是空的,只要给钱就懂事。” 勺子碰撞瓷碗的声音清晰响起,汪予诚躲在走廊扶手后听着父母奇怪的对话,渐渐发觉自己听到的其实是不该听到的——勺碗搅动的细碎声音应该是从餐厅里发出的,而在平常,他坐在客厅里就听不到那样轻的响声了。 仔细想想,他父母说话的声音,他在房间里也不应该能听到。难道白莲花神叔叔给他的药把他也变成神仙了?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看到走廊上的确仍然空荡荡地没人,才悄悄捏了捏自己依旧细瘦的小胳膊。 ——还是软软的,没多少肉。 现实无情地告诉他,他并没成神仙,就算有了点异能,大概也就是神仙拯救世界故事里的十八线小角色。 正想着小心思,底下又传来父亲的压得低低的声音:“予清又该做检查了吧?这孩子也是,从那次手术之后脾气就不好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小的时候多听话,多懂事啊……有时候我也想,那时候咱们要再坚持坚持,先不要予迟呢?结果当时也没用到,还让予清跟咱们有了那么重的心结。” 怎么回事,原来他不应该出生,哥哥也是因为他才和爸爸妈妈有了嫌隙的吗?汪予迟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拼命捂住嘴,把细细的抽气声死死堵在喉中,眼眶蓦地通红了,却拼命眨着眼,不敢落泪。 然后他听到母亲压抑的、带点哭腔的声音:“我那时也不想要,我想好好陪在予清的身边,还不是你家里说再要一个孩子好!亲兄弟比外人好!结果这孩子来得这么迟,该用的时候没用上,还让予清误会我这个妈妈心狠,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他,又要了一个孩子……” 楼下传来低低的,持续的哭泣声,他父亲撂下碗,低声安慰着母亲:“予清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不是外人能比的。予迟这个孩子虽然来得迟了一点,可他还是很有用的,予清他以后也会理解我们的苦心的。”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母亲的永远明快的声音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我还是不能忘记予清做完手术,我去医院看他那天,他看着我肚子的眼神。我特别有罪恶感,直到现在一想起来都是……我甚至有点庆幸他以后可能还需要予迟,偷偷期盼他到时候能理解我这个母亲的苦心。我怎么能这么想呢……” “予清会明白的。”男人沉重地叹息着:“他早晚会知道这个弟弟有多重要的。是我们对不起他,没能给他一副好身体,幸好予迟很听话,也渐渐长大了,毕竟是亲兄弟……都是相配的。” “嗯……我已经不在乎他不原谅我了,可是予迟不行啊!他的身体不好,以后还要靠这个弟弟,他们兄弟之间这样冷淡下去,我怕予迟长大了会不愿意……” 汪予迟不敢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把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他一直不知道哥哥和父母之间还有这样的心结,难怪从小就很少见到哥哥回家。即便偶尔回来,对他也不是很亲热,大概是怪他生得不是时候,抢了父母的爱吧?以前他还觉得母亲管得太严,什么都不让他干,现在才知道,是大哥的病吓到了母亲,她应该是怕自己也生病,长大了没法照顾哥哥。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认识神仙叔叔了,叔叔还想让他当小神仙呢。以前的事都回不去了,但是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到那时候哥哥就会明白爸爸妈妈的苦心,也不会那么讨厌他了吧? 39.第 39 章 大半夜的,汪予迟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放空着,其实也不怎么回想父母压低声音的对话。 这么躺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看看匆匆抄写应付的作业,又怕灯光从门缝漏出去让父母发现,在被窝里折腾了半宿才入睡。奇异的是,转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自动醒来了,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平常晚睡后困倦地醒不过来的感觉。 他穿好衣服“咚咚咚”地跑下楼,想看看父母走了没有,连念初还在不在。刚到大厅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奶味,扭头一看,餐厅里已经摆上了切好的土司和贝果,旁边小碟里盛着黄油、栗子奶油和果酱,还有一个两层的瓷制甜点盘,满满摆了一圈杯子蛋糕、布丁和蛋塔。 连念初嘴里咬着一角烤面包片从厨房晃悠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豆奶,朝他扬了扬杯子:“过来吃早餐,你父母都吃完走了。忘了问你爱吃甜还是咸的了,要吃咸的我去给你切个咸鸭蛋,开一罐午餐肉。” 今天的早餐应该是鸡蛋饼、玉米糊和一份青菜吧?汪予迟心里想了一下,并没像昨晚那样问出来,因为他深信着神仙叔叔给他吃的药比吃营养餐有用多了。吃了这么多年营养餐,他的听力也没像昨晚那样好过。 他响亮地道了谢,拿起一块涂满奶油的小蛋糕,背着父母愉悦地吃起了不健康食品。 早餐过后就有家教过来上课。 汪家父母虽然不让小儿子出门,给他请的老师倒都是私立学校的名师。今天早上正该上外语课,老师进门看到一副专业管家气质的生面孔家政,也不过微微错愕,就跟他讲起了平常该怎么安排孩子学习时间,检查学习进度。 连念初一副专注的模样,边听边点头,把老师带到汪予迟的卧房。 那里摊着一本写得漂漂亮亮的作业,还站着个紧张得脸都僵了的学生。老师拿起作业检查时,汪予迟小腿肚子都有点转筋,在小学生眼里,昨晚偷听到父母的秘密,跟待会儿可能被老师发现他抄了作业,将要面对老师的失望相比,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这些家教老师并不严历,连批评都要带着几分春风般温和的抚慰,可对于一个从小被拿来和优秀兄长比较,极少得到赞扬的孩子来说,任何一点来自别人的不满都足以令他惶恐不安。 那位老师专业素养极高,一眼就扫出了作业有问题,更看出了他的小学生心惊胆战,一副干了坏事的模样。房里那位新家政倒是气定神闲,但汪予迟的父母其实并不太计较这孩子学得深浅,更不会帮孩子写作业,能干出这事的当然只有这个漂亮得不像家政的家政了。 他扶了扶眼镜,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扫过连念初,客气地说:“我要开始上课了,课上不许吃东西、喝水,请连先生一个小时后再进来吧。” 打发了男家政,他就把作业摊在汪予迟书桌上,指着其中一段阅读理解严肃地说:“把这段念一遍,然后翻译这几句。” 昨晚汪予迟都是抄的作业,抄完又跟着连念初进空间修行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补习,现在要念,心里实在没底。可他也没有反抗老师的经历和勇气,低低“嗯”了一声,就拿过练习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昨天翻看时还觉得很多词都不认识的段落再看似乎容易了些,有些原本记得模糊的单词重新清晰。他眼睛扫过的时候不用一个词一个词地停顿,而是能将整个句子串连起来,并且能快速而准确地从背过的一串中文解释中挑出那个词在句中真正的意思了。 他的脑子真的变聪明了!就一晚上!神仙叔叔说的都是对的,修炼比写作业管用! 他激动得微微战栗,那位老师却误会他看不懂,念不出来,低沉地哼了一声。他下意识要道歉,连念初温润如水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平空响起来,缓慢又不失流畅地念起了那个短短的段落。 他连忙跟着读了起来。 那声音仿佛不是响在耳边,而是响在他的脑子里、喉咙间,一字一声清清楚楚,不仅没有听录音时那样听不清、听不懂的地方,而且主动振荡着他的声带,带动他的唇舌发出最准确的音节。 老师还打算借机教育他一下,想不到这孩子一天不见真开窍了,还不是一般地开窍,简直就跟被外国人穿了似的。那些教训的话便都咽回去,听着孩子流畅准确的发音,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微微点头。 这个新家政不是一般人,也不知汪家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挖来的。他这个老师要是不多教点儿,都要没脸干下去了。 下课之后汪予迟的家庭作业又厚了一沓,可他再也不担心写不完,也不用担心老师上课问问题不会答,老师一出门就雀跃着找到连念初,欣喜地告诉他:“上课老师让我读的那段我都能看读了,大半分单词都认得,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不会,神仙叔叔,我好像真的变聪明了!” 连念初揉了揉他的头发,笃定地说:“你本来就聪明,我看过那么多本修真小说,也没有一个主角能像你那么快学会引气入体。你身上有大挂,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汪予迟一脸茫然,完全不知他说的什么。 从这位英语老师开始,剩下的几位家教也被洗刷了三观。昨天看书还很吃力,做题总免不了错上一道半道的孩子,睡了一觉起来就变神童了!还不是死记硬背的那种,而是连做题思路和过程都清清楚楚,公式运用得恰到好处,计算又快又准,几位老师不禁心有戚戚,都生出种“这孩子被学霸穿了”的感慨。 感慨之余,为了让自己不被那位暗中调·教他们学生的新家政比下去,这几位老师也加快上课堂教学节奏,留的作业一天比一天加厚。 这些作业和上课时的问答、随堂小考当然都由连念初代劳了,汪予迟只负责抄下来,然后把写作业的时间都拿去服食灵药,吐纳修行。灵湖空间里天宽地广,灵气充裕,还有许多亲人的灵鸟陪他,当然比一个人独居空旷的大宅里强。 不过月余工夫,他的身体就被灵气滋养得清灵强健,脸上也添了些肉,眼睛不再大得吓人,目光却更明亮有神。他也觉着自己头脑更灵醒,看书不再像从前那样困难,很多背记的东西只要扫过一遍都能牢牢记住,也能理解那些复杂公式定理的涵义了。 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有活力,除了家里装修污染,家政叔叔偶尔会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吃不下饭以外就没愁事了。 连念初又不肯去看病,不舒服时就随便吃一口烧酒浸的樱桃,说是祛寒活血,酸酸甜甜的还开胃。汪予迟有个体弱的哥哥,自己以前也住过院、抽过血,对生病有很深的恐惧,总怕他这么糊弄下去会出大问题。心里就暗暗琢磨着,哪天能见着父母,应该请他们叫家庭医生来帮他看看病。 谁想这些日子汪家夫妇竟都早出晚归,他又得去灵湖边修行,始终也没等着人。他也就只能看着连念初的病情慢慢加重,有时候做着饭做着饭就得抓一把樱桃吃。后来樱桃吃光了,更是抱着一罐罐烧酒泡的青李子不离手,偶尔还给尝他一颗。 果肉里浸满了刺激味蕾的烈酒,但是口感酸甜,吃起来提神醒脑,还有一股灵气随着酸甜的酒液滑入喉中,让人精力满满,仿佛生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的确好吃,提神,但是得病还吃这种带酒精的东西简直是对身体不负责!汪予迟等不来父母和家庭医生,只好自力更生,劝神仙叔叔爱惜身体,哪怕不去看医生,也别吃太多有酒精的东西。 这么一罐罐地吃下去,就跟酗酒一样,身体怎么会好呢? 连念初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和人类不同,也不怕酒,当初我把身体泡在一整缸能醉倒自己的灵酒里,也就是花蔫了点、白了点,灌满水之后立刻恢复如常。而且这些果子产自灵山,跟我平常给你吃的东西一样,能滋补身体的。” 汪予迟嘴里又被塞进一颗梅子,只得带着满腹忧心乖乖地练功去了。 在小汪同学的忧郁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父亲汪栩终于回来见了他一面。 那天恰好赶上他在上数学课,数学老师也等了这位雇主许多天了,当场堵住汪栩,激动地说起了这些日子汪予迟学习状态的变化。 夸着夸着,他又有点可惜地说:“汪予迟的天份非常好,从前可能是没找到学习的诀窍,如今一开窍,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汪总,我说实话,您这个孩子足可以上世界最好的学府,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是浪费他的天赋,您最好再给他多打算一下。” 汪父汪栩最开始不过是敷衍地听着,后来听到老师这么认真地夸赞幼子,还说他能进最好的学校,整个人都像被榔头砸了一下,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说予迟开窍了,会读书了?” 老师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这不是我的功劳,虽然予迟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这是您家新请的家政给教出来的,我的水平还教不了他这么好。不是我说话夸张,汪先生,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从没见过这种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灵醒孩子,您可千万别耽误了他。” 汪栩“嗯嗯啊啊”的应着,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倒有些为难地瞟了幼子一眼,而后对数学老师说:“您说的我清楚了,不过这孩子一直在家里学习,别的科目未必赶得上普通学校的进度。他又内向,我怕他不适应和普通孩子在一起生活……哦,这两天他哥哥要回家来住,我就先不给他安排课程,让他歇几天,我和他妈妈也好商量一下您说的事。” 数学老师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也不光我,徐老师、刘老师他们都一样的看法,予迟开窍之后各科学得都好,真得该上个好学校。我们不怕丢了这份工作,就怕耽误了这个好孩子,您一定得上心,就是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 汪栩慢慢回过神来,按着眉心点了点头:“李老师放心,我会跟他妈妈商量的。这个月您先不用过来,他哥哥身体不好,得回家来休养一阵子,我怕家里有动静他休息不好。回头我会通知另几位老师的,予迟现在能自觉学习了,您又说我们的新家政……他也能盯着孩子读书吧?我会叫他看着予迟的。” 老师看他这态度就不怎么放心。 可这种家长又和他在学校里教的那些孩子的家长不一样,他只是拿钱教人,家长若都不上心,他这个家教老师也是全无办法。他可惜地看了一眼学生,转身告辞了。 汪予迟看着父亲眉间深深的皱纹,担心地上去安慰:“爸爸你别担心,我在家里一定乖乖的不会吵到哥哥。将来等我长大了,会照顾他一辈子的,我一定能想办法治好他的身体。” 汪栩望着这个突然开窍的小儿子,眼中一霎时流露出相当复杂的神色,很快又垂下眼掩饰去,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你还是小孩子,不用懂这个。这些日子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学习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爸爸妈妈只期望你能好好长大就够啦。” 40.第 40 章 “父亲,我……” 汪予迟下意识要说家政叔叔教他吃药修行的事,忽又想起来连念初的神仙身份是不能暴露给别人的,哪怕是自己的父亲,连忙咬住嘴唇,吞回了不该说的话。好在汪栩也不在乎他说什么,拍着他的头说:“好好休息,学习的事不要着急,你还小,最重要的是身体。熬坏了身体你妈妈和我都要着急,你哥哥回来也要担心的。” 说完之后他便要离开,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连念初。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也只在早餐时匆匆看过连念初几眼,觉得他单薄柔弱,不像是会惹事的人,对他印象还不错。 此时再看也仍然看不出他有什么金牌教育家气质,只觉那一双眼清澈如水,浅得让人轻易就能看透,而且和他这个主人对面碰上脸上就能泛出红晕,丝毫没有城府,甚至没什么社会经验。或许他教书有一套,别的么……应该就是个刚出象牙塔,天真、单纯、白纸一张的大学生,哦不,研究生。 他于是朝这个新家政招了招手,把他叫到厅里,塞了一沓钱过去:“这些天你照顾予迟照顾得很好,以后再接再励。我大儿子明天开始也要回这个家住,你林阿姨会回来陪陪两个孩子,你多帮她看顾着点,予清身体向来不好,别让予迟闹腾他。” 连念初眼都不眨地接过钱,体贴地笑道:“我会让小公子尽量待在房里不出来的,大公子的房间要提前收拾吗?平时起居和用餐需要注意什么?” 汪栩忽然觉着这个家政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浅薄无知,不过懂事就好。他深深看了连念初一眼,摇了摇头:“予清有他妈妈照顾,你看好予迟就行了。家里一定要安静,我儿子不喜欢有人吵闹。” 你儿子可不怕吵,我那儿一湖的鸟嘎嘎乱叫他都能静下心修行呢。连念初心里呵呵一声,转了话题:“大公子身体不适,休养的地方环境空气一定要好,先生要不要找人来测测这房子里的空气状况如何?我前些日子弄了盆莲花来养在房里,可是花长得不太好,我也担心这环境对人身体有什么不好。” 说起这个,汪栩倒是很上心,皱着眉问:“空气真的不好?不可能吧……以前我叫人检查过的?算了,回头我叫个检测组来,这两个孩子的身体都很重要,你下次再发现有这个问题早点说!” 连念初恭谨地笑了笑:“我明白,这是我的份内之事。” 他倒是早想说这事,奈何这家俩主人天天不在家,根本不管事啊!吃早饭时都跟打仗一样,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就“我马上要走,回头再说”,这位男主人今天还是头一次正眼看他呢。 汪栩这回倒是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拉了一个检测队来,把家里上上下下都做了取样,结果却是处处都合格。 十几万块钱白花出去,他也完全没动容,而是松了口气地看着检查结果,对连念初说:“没事你就在家多养些对环境敏感的,能吸收污染和辐射的花草。多做几次检查没关系,我要的是孩子健健康康的……” 他看了眼怯生生站在一旁的汪予迟,目中略有光芒浮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哥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太好,你要懂事,别惹他生气。不然爸爸妈妈心里也要难过的,懂吗?” 汪予迟用力点头。 连念初却拿着检测单子反复看,满眼都是不认同。他这全世界都能移栽的质朴王莲都能生病的地方,会没有环境污染?这家统供俩儿子,大儿子差点病死一回,小儿子面黄肌瘦得跟非洲难民一样,不是环境影响的? 除非他们家祖坟埋错了,注定要连累后代子孙,不然就是这房子有问题! 他默默咽下一口胃里涌上的苦水,从空间里掏出一枚烧酒浸的青李子。李子里浸透了糖浆和烧酒,并不觉得酸,倒是清甜的酒香飘出去,勾得汪父朝他这边惊愕地看了一眼:“你居然喝酒?我说你脸这么红,原来是喝酒喝的!” 连念初托出盛满青李的精致玻璃罐,从容地解释道:“我家山上产的李子特别多,收获时吃不完,又不能浪费,就用酒浸了当零食随身带着,当然,我是不会让小少爷这样的孩子碰到的。” 汪栩的眉头仍然皱得紧紧的,不满地哼了一声:“你那荷花说不定就是酒气熏死的。这种含酒精的东西不能出现在家里,趁我儿子没回来赶紧处理掉,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怀孕了,吃什么李子!” 谁说吃李子就一定怀孕了,李……连念初暗地翻了个白眼儿,心里正反驳着汪栩没道理的指责,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整个人忽然就僵住了。 他带山河回去之后,岳兄融合完真灵,上论坛发的那篇帖子是说什么来着? 岳兄比他有见识,更不是那种为了一点虚无飘渺的猜想就上网乱说的人,他那么担心自己会结籽,会不会是已经看出了点什么?他倒不信往花里裹片真灵就能怀孕,但那片真灵毕竟在花里搁过一段时间,足够把他的花从里到外看个清清楚楚了。 如果那时候花托里就蕴育莲子了呢?岳兄会不会早就看到了这点,但却因为不懂植物生理学没敢肯定,在他一口咬定没结籽之后才不肯再提? 说起来,他的雌蕊的确是曾因为爆发天赋神通,短暂地重新曝露过的!那时候虽然没有虫子落进他本体里,可他的雄蕊现在是成熟的,万一有花粉落进了花里呢…… 他们王莲世世代代都是异花授粉的,难道他要变成自花授粉的莲了?! 不不不,冷静下来! 汪栩应该只是看不过眼他在家吃带酒精的食物,随口嘲讽一句而已,吃个酒浸青李子怎么可能就跟怀孕扯上关系了!大能们都说修士很难有子嗣,他现在这个修为应该也不会随便洒点花粉就能自花授上粉的! 他下意识张开手掌,想看看花有没有谢。但摊手那一刻又想起自己在汪予迟说会信仰自己时就曾看过花的颜色。那时他的花还是新鲜的,花瓣粉嫩,雄蕊略深,花瓣边缘镶着一圈雪白…… 他还没凋谢,没结籽,没变成自花授粉的变异王莲,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或许是思虑过度,消耗了灵气的缘故,他又觉着头脑昏昏,胃也不大舒服,很想再吃一粒富含山间灵气的青李子。不过眼前这个人类事儿太多,他还是强压着身上的不适,等汪栩离开才又吃了一粒。 汪予迟凑过来劝他:“神仙叔叔,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以前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不用担心我。” 他跟人类在生物分类上都跨界了,就是外表一样,里面也不一样,人类的医生怎么看得了?连念初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又吃了颗李子便把罐子收起来,然后拿出一罐橘黄色好像糖果的小方块,塞给他一块。 汪予迟毫不迟疑地塞进了嘴里,香味瞬间就沁满了口腔。果然就是软糖,外面还洒了糖粉,酸酸甜甜的,略有点涩,有种很特别的甜香味。 他抬起头,看见连念初自己也吃了一块,不大讲究地吮着手指问:“好吃吗?这个是木梨糕,白糖跟木梨熬出来的,就是用的糖太多了,小孩子不能多吃。” 这个怎么也比酒健康吧……而且也比青李子甜啊!他也跟家政叔叔学着舔了手上的糖粉,用力点头,脆生生地答了声“好吃”。连念初便把一罐子糖都给他,摸了摸他的脸,微微一笑,掩住了眼底的怜惜。 ——你的父母恐怕不会给你多少爱,所以你得学会自己给自己糖吃。 可为什么当年拼命祈求,感动了神祗才得来的孩子,现在就不珍惜了呢? ================= 接下来几天,汪家父母忙得根本不着家,也没有老师过来上课。连念初索性就一天天地把汪予迟关在自己的灵湖空间里,拿自己以前买的《玄文入门》让他自学,还手抄了《修仙基础知识五百题》给这孩子看。 汪予迟毕竟算是岳青峰半个转世之身,天份高得惊人,玄文学得还有些吃力,经他翻译过的《修仙基础知识》却是一学就通。短短一个来月工夫,他的丹田中已经凝出了黄豆点大的灵力,还学会了利用丹田里那点灵力引导空间里的灵机,托着他在灵禽身上稳住身形,不用连念初护持,自己想上天就上天了。 不过回到外面,他还是会拿起自己的课本老老实实复习、预习,老成地说:“当神仙虽然好,但是我父母年纪大了,哥哥身体又不好,以后这个家就得靠我撑起来,现阶段我还得以国内大学为目标努力学习。” 连念初对这想法不置可否,不过转身就拿汪栩给的钱替他买了直到高考的全部教材和各色练习册,让他没事可以自学。 这样清闲的日子没过多久,汪予清终于被接回了汪家。他回家那天是由他父母和几名护工一起送回来的,汪予迟穿着小套装站在连念初身边,跟他一起恭恭敬敬地欢迎这位很少见面,也算不上太熟悉的兄长。 汪予清进门看到他,就眯了眯起,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的神色。林芝小心地观察着这个儿子的神情,见他好像不高兴,就立刻吩咐道:“小连,你把予迟带回房间吧,他功课忙,不用在这里杵着了。” 连念初应声去牵汪予迟的手,客厅中央却传来一道冷傲的声音:“这个保姆哪儿请来的?见了人都不会打招呼吗?” 林芝忙说:“这个是新来的家政,连……连初?他会做一些中式滋补品,效果不错,回头妈妈叫他多给你炖些汤水补养。” 汪予清嗤笑一声:“连连初?怎么不叫连连看呢。” 汪予迟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替他分辩了一句:“不是连连初,是连念初,怀念的念……” 汪栩重重咳了一声,怒视连念初:“还在这儿看什么,带予迟回房间去!” 汪予清脸色微沉,看了他妈妈一眼:“我房间准备好了吗?我还要工作,把工作电脑给我,别总弄这么多人在旁边围着,一点自由都没有!不是有家政了吗?叫护工都回去,有那个连连初就够了,叫他给我准备一份下午茶来。” 林芝连忙劝道:“电脑有辐射的,你身体不好就别接触电脑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和用电脑工作没多大关系。”汪予清冷淡地说:“我得有自己的事业,有钱给自己治疗,以后才不用看人家的脸色活着。” 他冷冰冰的目光落到汪予迟背上,林芝忽然哽咽了一声,背过身悄悄拭着眼泪。 连念初把那一家子的爱恨情仇抛到耳后,送了汪予迟回房,迎着他委屈的目光说:“你先看会儿书,我这个家政怎么也得去给你哥做点东西,等我回来再给你弄好吃的。” 汪予迟却不是为了争这点吃的,用力摇了摇头,绞着手指,有点难过地看着他:“我觉得大哥不应该拿你的名字开玩笑,你……不生气吗?不会离开我家吧?” 连念初这才明白他在委屈什么,不由得轻轻一笑:“不会的,只要你信仰我,我就与你同在。”但他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家才是这孩子最终的归宿,还是得想法改改他父母偏心的态度。 41.第 41 章 连念初干家政还是干得很尽心的,既然那位大少爷一定要他做下午餐,他也正好可以拿灵湖水给对方治病。毕竟这一家的心结都出在汪予清的病上,只要他的病好了,汪家父母应该就不会只关心大儿子,不管小儿子过得怎么样了。 嗯,那些特别感人的家庭伦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这个身为局外人的家政也很重要的。他要负责在大公子病痛缠身,自暴自弃的时候讲出他父母和弟弟背地里付出的牺牲。然后他再拿出药来治好汪予清的病,他们一家就可以抱头痛哭一场,互相理解,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 这样一来,汪予清的脾气会随着身体康复而变好。汪家父母也不用把心全放在他身上,可以更关心一直忍辱负重,努力上进,为了家庭默默牺牲,而且天才横溢,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地方绽放出眩目光彩的小儿子了。 小有缘人心底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到那时他肯定会真心信仰上他这个神祗,让岳兄的真灵得到解脱了!连念初闭上眼睛展望了一下光明美好的未来,轻快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已经占了几个人,细一看正是下午跟着汪家夫妇回来的专业护理人员,林芝正坐在厨房外指挥他们把准备好的汤水和点心盛出来。 看见连念初过去,她便摆了摆手说:“不用你了,我事先叫清享斋煲好了黄芪乳鸽汤,你帮着送过去就行。你先去洗手,一定要洗足三分钟,进去之后态度也要好,劝予清多吃一点,他要是发脾气你就注意拦一下,千万别让他伤着自己。” 汪夫人竟不用他做饭,那就不能用灵湖的水和食材了。不过也不算大问题,不能在做菜时放水,那就在送菜时放吧。 那几位专业人员盛好乳鸽汤,配上清淡的拌丝瓜和茯苓玫瑰小馒头,放在一个漂亮的木质托盘上。连念初洗了手回来,正要端起托盘,那位女主人却抢先一步端了起来,看着长子的房间,有些伤感地说:“我送到门外你再接过去吧,我帮你开门。” 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在孩子拒绝她的亲近后,还要忍着伤心把饭菜送到他门外,看着另一个人把她的心血端到儿子面前……诶,不对啊!这剧情酸爽是酸爽了,他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怎么不太对味儿呢? 他摆了摆头,大步朝前走去。 汪予清的房间就在一楼,从厨房过来也没几步路。林芝却恨不得把这几步路走出半个小时来,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不要端着菜说话,以免唾液飞溅进去;进去放下盘子就走,也别离汪予清太近,免得把身上的病毒传染给他。 有这位汪夫人全程盯着,他倒不好往汤里加料,只好将此事延后,先端了盘子进去。房里的汪予清正支着下巴浏览网页,口中不时低声吐出一个半个词字,神情颇为严肃。 连念初扫了电脑屏幕一眼,上面开着一份文档,内容约摸是某公司的季度财务报告,用的并不是本国文字,也不是汪予迟学的那种外语,不过在他看来都是一样流畅。这家公司似乎干得不错,本季度的纯利润比上一季同比增长了8%以上,还开拓了几条新的销售渠道。 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随意扫过一眼,把盘子撂到桌上便要离开。 汪予清忽然抬手抓向他,只是速度不够没抓到。 这位大少爷身体似乎不像他母亲说的那么差,一抓失手很快又连上一击。动作隐隐有几分武术的架势,手如鹰爪,架子很漂亮,当然还是摸不到他的衣角。 连续几抓不中,汪念清便收起手,也没什么挫败感,反倒挑起唇角,凉薄地笑了起来:“我进门时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你的站姿十分挺拔,进退时下盘稳定,上半身都是挺直的,动作轻盈利落,眼珠漆黑明亮,这是练家子才有的特点。” 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出他直了。虽然他是一株叶梗弯屈的王莲,可是成精之后为了学会白莲花的风彩,很是模仿了一阵那些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白荷花精的作派呢! 连念初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转头就走,那位大少爷却朝他喊道:“你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要留在这家里当个看小孩的保姆?我身边缺一个合意的人,如果你跟我,我会给你配得上你的回报。” 他毫无反应,汪予清便有些受不住,提高了点声音,冷然说道:“你不怕惹恼了我,我让母亲辞退你?” 外面忽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林芝的声音在门后响起,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予清?是新家政不听话吗?” 汪予清朝他笑了笑,威胁般地问:“你觉得如果我这时候跟母亲说想要辞退你,她会不会答应?” 连念初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涣散,脸颊紧张得泛红,眉头也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紧皱起来。汪予清看到他的弱点,倒没有趁机紧逼,反而换了一副诚恳的神气:“你是有价值的人,不要把自己埋没在没见识的妇人和孩子堆里。你看得懂我电脑上的东西吧?别说不懂,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你懂罗西尼语,也懂公司经营上的事。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只当一个家政!” 门外林芝的声音越来越急,连念初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令堂不让我和你说话,怕传染病菌给你。” 汪予清轻笑出声:“不用管她,她只是说说而已。我的病没那么严重,就算你跟我说话也传不上什么病毒,你坐下,陪我聊聊天——这家里到处都死气沉沉的,总算有个新鲜有趣的人,说说话也好。” 林芝还在外面敲着门,又怕孩子生气不敢闯进来,汪予清终于想起回应一声,告诉她自己什么事也没出,只想跟新来的家政聊聊而已。 敲门声总算停下来,微带紧张和不满的女性声音却从门外透过来:“小连你照顾好予清,让他趁热吃了补品,别在里面待太久,千万别让他累着!” 汪予清冷淡地应了一声,林芝才不放心地离开。连念初怀着劝合这一家的打算来的,手段上便不能多计较,于是矮了矮身与他目光对上,用上了几分迷惑心智的神术,诱导地说:“令堂这样关心你,大公子又何必这样让她伤心呢?我这个外人其实不该插手你家的事,但——” 汪予清喷笑出声,夸张地揉着鼻子问道:“你是哪个时代穿来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还令堂,还叫我大公子,你当演古代片吗。” 哦?这个家里不说令堂吗?前些日子他看的一部挺现代的豪门家庭剧里还是说的,而且汪家夫妇也没提过称呼问题啊。 他抿了抿嘴,越发加重了法术,劝诱道:“你或许觉得我一个外人不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份餐点还摆在这里,我至少得告诉你,它是你母亲特地为你订来,亲手送到门外的。这里凝聚着她浓浓的母爱……” 汪予清的神情沉下去,冷笑一声:“你的确管太多了。你以为他们真的爱我?他们那只是自以为是爱的控制欲发作而已。我不缺母爱,更不缺一碗不知哪个饭店订来的汤,暂时留在汪家只不过是身体还不允许,无法彻底摆脱他们的人身控制而已。等这次手术做完……” 他忽然住口,阴沉地看了连念初一眼:“我说的这些你想告诉他们也随便,不过你要想想,告完这个密,还有机会留在汪家吗?” 既然甩不想和父母和解……那也行吧。 只要大儿子病好了,离开这个家,汪家父母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到小儿子身上,他的有缘人就能好好上学,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将来万一碰上元泱苍华或是哪个门派下来开拓分院的人,还可能有机会入道修真,逍遥后半生呢。 连念初不由笑了笑,换了个说法:“你和父母有心结,我不劝你,但这个心结不该迁怒到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仰慕兄长的孩子身上。予迟他一直都很崇拜你,之前经常跟我说你有多么优秀,为了长大能照顾你而努力读书……” “住口!”汪予清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端起滚烫的汤碗扔向连念初。 他连忙上前接住碗,再往前滑一步,连泼洒在半空中的汤水也接了回去,地上干干净净,汤碗外缘和他的手也干干净净,看得汪予清目瞪口呆。 但下一刻汪予清就反应过来,转怒为喜,起身看着他,轻轻鼓掌:“好身手,我原本给你的评价已经不低了,想不到还是小看了你。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来我家当个家政?” 连念初十分耿直地答道:“为了让你家消除误会,重新充满爱。” 他分明说的是实话,汪予清却捂着脸哈哈大笑,笑得站不住,重新坐回了转椅里。笑声透过他的指缝响亮地回荡着,露出来的眼角下甚至挂了几滴泪水。足足笑了半分钟,他才站起来指着连念初说:“你的玩笑开得挺不错的。我只知道家政专业是培养保姆的,想不到还教说相声!” 连念初把汤端回去,直接撂到汪予清苍白干枯的手上,看了他一眼,继续引导他:“汤不热了,快喝吧,对你身体好。你上网看外国公司的财务报表,不就是还想治好病,好开个自己的公司吗?” 汪予清轻笑一声:“你讨好人的手法真生硬,我父母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人来?不过之前你站在汪予迟身边时演得还挺自然的,我真以为你是个单纯来照顾我那废柴弟弟的小保姆了。” 怎么说话呢这人!真没素质!不过他的识海似乎比常人坚固啊,那个经理根本没用这么强的力量就听话了,汪予清这么个未成年人居然一再打断他的诱导,不一般啊! 连念初皱了皱眉,先给自己的有缘人辩护一句:“予迟并不是废柴,而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要不是你们这一家俗……感情牵绊,我都想送他去上……上国际学校呢!” 这样的修真天才,这样合适的年纪,在凡尘俗世消磨了才是可惜。要不是汪予迟自己舍不得放开俗缘牵绊,趁年少把他送到张真人那里,肯定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汪予清摇头笑道:“你对他真不错,不过也别睁着眼说瞎话了!汪予迟要不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们才不舍得放弃他,把那么多精力放在我这个病人身上……” 他转了转椅子,仰头靠在转椅背上,唇边含着凉薄的笑问道:“想听个故事吗?” 也不管连念初听不听,就径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很聪明,人也勤谨,爱学习、会运动,朋友也多,在父母交际的小圈子里是最完美的孩子,也父母在外炫耀的好工具。 “但是有一天,这个孩子生病了。”他顿了顿,故意去看连念初的脸色。连念初坐在椅子里吃着木梨糖,一双眼落在他脸上,神色不明,却又像有道丝线落在他眼里,牵着他挪不开目光。他也不恼,接着说了下去:“这个孩子在九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急性白血病,病情非常猛烈。这个孩子忍受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而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不能经常来看他,他就只能一天天等着,盼着,忍着化疗后的剧烈反应,等到父母来时,对他们说一声‘我没事’。 “后来他的母亲渐渐不出现了,他非常想念母亲,一再要求见她。他父亲和亲戚们都告诉他母亲生病了,不能常来医院,于是他苦苦忍耐着,不想把自己的病传染给母亲。又过了一两个月,他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医生对他父亲说,如果没有相配的干细胞,他就只能再活几天了。 “那天他其实清醒着听到了医生的诊断,却不敢睁开眼,生怕父亲为他伤心,结果……那天稍晚一点,医生提醒他他父母过来探视了,他努力睁开眼,透过监护视的窗户看到父母在外面走廊里站着。但他们俩并没像从前那样站在窗前看他,而是退后了些,低头看向母亲的肚子。 “他的母亲已经怀孕了,肚子很大,两人都温柔地低头看着腹中那个胎儿。至于病房里快要死去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可能早已经是不该存在的拖累了吧?” 汪予清脸上露出一点冷彻心肺的笑容,抬眼看着连念初,神色诡秘得像个来自异世的幽魂:“然后他就死了。” 42.第 42 章 起尸?野鬼夺舍? 不不,是人是鬼他还分得清的,眼前这位汪家大公子气血虽不充盈,但身魂如一,闻不出尸气、煞气,分明就是个活人。一个活人非说自己已经死了,那就只能是影视和文学作品里都很常见的穿越或重生了。 可是按照现行法律法规,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是看身不看魂的。一个人被魂穿之后不孝父母,和他本质上就是个不孝子,在行为结果上并没什么不同。 连念初便问:“之后呢?你想说什么?” 汪予清猛地朝他看过去,眼中森森寒意未褪,嘴角又上提几分,露出一个仿佛和他年纪相衬的纯真笑容:“然后这个孩子又活了。他的病奇迹地好转,又多活了很多年,熬过了一场又一场手术和痛苦的化疗。但是活着的他却不能忘记孤零零死在病床上时的痛苦和绝望,不能忘记刚回家时父母连碰都不敢让他碰一下弟弟的戒备。那么他是不是理所应当向那些抛弃他,让他在孤独中死去的人报仇呢?” “……呵。”连念初许久才吐出一口气,从软椅上站起来:“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就在我应聘成为这家的家政那天晚上,我听到一对夫妻在餐厅里边哭边说,他们本来不想要小儿子的,都是因为亲戚说亲兄弟更合适才在长子病重时怀了小儿子。他们还埋怨那个儿子生得迟,所以给他取名予迟……” 汪予清嘴角的笑容彻底收起,冷森森地盯着他:“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他们的说客?你以为他们没跟我说过这些?你是受他们所托也好,天生圣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也好,对我都没用。嘴上说得再好,难道还抵得了一个孩子被抛弃在冰冷的病房等死时的痛苦?那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力讨取的,我将来总要讨回来!” 连念初站在桌边,有点进退两难。 理智上讲,按一般电视剧的逻辑,他现在应该抱住汪予清痛哭流涕,表示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的父母和弟弟也一样痛苦,你们是相爱的一家人,应该互相体谅。 可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真宁可回去抱着汪予迟哭哭,告诉他他父母靠不住,大哥未必是的亲大哥,咱们得自力更生,甩开包袱踏上新生活。 前一个选项他心里不痛快,后一个选项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出于他白莲花的属性,又不太合适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 他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便撤回神通,对丝毫不知身心变化的汪予清说:“我不管你是重生还是穿越,是有死过一次的记忆还是单纯觉得父母对不起你,至少予迟是无辜的。就我这个外人所见,你父母对你比对他上心多了,” 他指着那碗热腾腾的鸡汤说:“你回到家就有现成的鸡汤喝,你母亲亲手端汤送到门外。而你弟弟被关在房里,别说父母没去看他一眼,连我这个家政都被叫过来照顾你了。” 没有**术作用,汪予清的神色倒是正常了点儿,不那么阴恻恻冷冰冰的了——这倒也是,世上的人又不都是他爸妈,到哪儿要是都摆着一张讨债脸,要怎么在外面上学读书呢? 他捧着那碗晾到微温的鸡汤,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他的脸把碗重重掼到地毯上,残余的汤洇开好大一片油渍。 连念初不管这套,转身推门,离开时只听到他似乎别有深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我本来就不想用这家里的任何东西,你真想护着他,该提防的也不是我。” 房门推开,林芝急匆匆地走过来问他:“予清吃了吗?他胃口还好吗?我刚才怎么听到里面响了一声……” 连念初道:“大公子喝完汤把碗扔了,我去拿东西打扫一下。” 林芝埋怨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叫你哄着他你没听到吗?……算了!打扫什么,我去叫人重换地毯,你回去歇着吧,别再出来招予清生气了。” “那小公子的晚饭——”一句话还没说完,林芝就匆匆打断了他:“我会叫人送去,你带着他在房里好好待着。唉,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连念初举步上楼,一抬眼却看到了倚着门房朝下面看的汪予迟。 他沉默地推开门,叫连念初陪自己进去,关上门便低声说:“神仙叔叔,这些日子我爸爸妈妈在,咱们也不能去湖里了,我也不用上课,你要不先回家待几天,等我哥哥离开了再回来?” 他说得挺诚恳,眼圈儿却不由自主地红了,那副恋恋不舍的神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从前他自己一个人时,只要看到父母在家就高兴,兄长回来更是犹如过节一般。哪怕过得亲亲热热的人里没有自己,能听着那种热闹也是高兴的。可是连念初来了之后,每天都是认真陪着他的,带他玩、教他修行,把他从一个四则运算都算不好的笨孩子教到平面几何题拿过来就会解,没见过的题目看一两遍就能透彻…… 他总算有了点儿自己的见识和想法,最先却要用在把这个唯一关照自己的人送走上。 连念初揉了揉他的头顶,叹了一声:“那怎么行,你还没信我呢,我要就这么走了,以后你想找可都找不着我了。” “没有,我信你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神仙,是白莲花神,我都信啊!”小孩儿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又认真地重复了好几遍。只是知道是神仙和真心信仰又不相同,他心里把连念初当朋友,甚或是当依靠,但并没有信仰这个概念。两人之间只有一点来自岳青峰魂魄的缘份相牵绊,没有更深的联系。 连念初按着他的脑袋把他压回床上,沉吟了一会儿才问:“你想不想上学?” 汪予迟的眼睛亮起来,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副想得不得了又不敢说的样子。连念初坐在他身边,两条大长腿交叠起来,说道:“你还小,有些事就是待在家里也没用。还不如找个地方读几年书,正式入道修行,长大以后带些合适给凡……老人和病人用的丹药回来,让你父母和大哥都健健康康,活得长长久久,岂不更好?” 他自己虽然也没去过正式的修真门派,但好歹也上过网校,认得大派弟子。从张真人那边就能看出,哪怕不是元泱六门派那样云端上的地方,修真门派的门风比起眼前这个父不父、子不子的家都要强多了。 话说回来,就连凡间的寄宿学校都比在这种不阴不阳的家里待着强。 汪予迟打从脑子还不好的时候就爱学习,如今脑子好了,能学懂得越多,就更想正式上个学,学多一点东西。听着连念初这番话,意思竟是不光能学知识,还能像跟着他时一样修行,练好脑子,更是心动不已。 只是想起父母的态度,不禁又有些迟疑:“我爸爸说我身体不好,得在家里才方便随时去医院,不能出去读书的。” 连念初笑道:“你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都能骑鹤上天了呢。”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汪予迟的资质足够让张真人动心,不行还可以动用岳青峰的旧关系,在云安大世界找个神殿让他附学,便说:“我认识一个国际学校的老师,他也管招生,我跟你父母说说去。之前教你的那门外语你学好了,人家上课时用得到,看译文版不如自己学会了好。” 汪予迟给他说得热情高涨,扔下《中考金牌教程》就去钻研玄文了。 这一下午也没人来管他们,就只到晚饭时有个护工过来送了份营养餐和普通盒饭,放下盒饭后还切切嘱咐:“你那份盒饭油大盐大,不能给小朋友吃,他就是想要你也别惯着他,对身体不好。” 连念初特别诚恳地笑了笑:“我也是家政专业毕业的,怎么会不懂这些呢?你放心,不营养的东西我从不让小公子入口的。” 护工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他这纯洁如白莲花的笑容迷惑,放心地撂下餐点回去了。连念初回头就进了灵湖空间,把两份盒饭扔进空间里喂鸭子,端出来自己在火塘里煨了一下午的灵鱼和烤芋头、烤土豆给汪予迟吃。 他自己却有点受不了荤腥气味,打开包着鱼的锡纸时,原本鲜香的鱼味冲进鼻子里,反倒弄得他胸闷欲呕。他正想着是不是料酒和姜加少了,汪予迟却一派雀跃地跳过来,低低地欢呼着:“好香啊,这鱼烤得怎么这么香!” 很香吗? 连念初稍一吸气,就觉着腥气冲鼻,勉强忍着翻出碗筷,还装了一小碟白糖让汪予迟蘸芋头。他自己却是半口也吃不下,按着胸口摆了摆手说:“我去找你父母说说你上学的事,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也不等这孩子回应,便逃一样的离开房间,关上门后才深深吸了口干净空气。 闻到鱼腥就这副样子,就是他想装作自己没事都不行啊…… 楼下清清净净,人都不在大厅里,他便侧身倚在门上,右手半托在面前,掌心一朵莲花半遮半露地浮了上来。花瓣新鲜欲滴,外镶的一圈白边如奶油般细腻柔白,不像是要谢的模样。只是花露到萼片处,他就再也不愿意让它多往上浮一分,现出底下裹满刺的花托了。 那里面万一真的有了莲子怎么办? 普通王莲一次要结三四百个莲子,他好歹是成了精的,叶子都比一般王莲的大几圈,万一结的莲子更多呢? 五六百颗?七八百颗?他自花授粉结出来的子,难道好意思带到岳兄的山上种吗? 就是种在自己的湖里,一株王莲也要占上几十平米水面,七八百株挤在一起,湖里就没地方养灵鸟了。他平日吞吐日月精华,富裕的灵机足以供养一湖,可供养不起七八百株要修行、要开灵智的小莲花!到时候势必要朝外面索取更多灵机,他一个人住在岳兄的山上,也跟几百朵莲花种上去差不多。 他一个人在山上白吃白喝,吞吐山间灵气也就算了,还拖家带口,带着几百口一块儿吃算怎么回事? 青碧多刺的花托微微冒头,他便用力按了回去,不想去看里面有多少种子。 算了,先处理有缘人这边的事吧。只是步子得加快点,按一般王莲的习性,传粉之后一个半月左右就该结籽了。他虽然到现在也没动静,可能是成妖之后身体变异,会比普通花多孕育些日子,可也说不准哪天就会花托爆裂,散落出莲子来。 ……不能叫岳兄的真灵亲眼看见他结籽! 43.第 43 章 对一个曾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雄妖来说,几百颗小莲子的负担实在太沉,沉得连念初的花梗都弯成了半拉抛物线。 他挺直的脖子被压得微微前倾,胃里翻倒得更厉害,不得不嗑了颗美白丹平复胃气,这才缓步走下楼梯。 楼下寂无人声,有几位家政回去了,还有两个住进楼上的客房,他走到餐厅才见到了正对着满桌清淡菜肴叹气的汪家父母。两人远远见到地上有人影晃过来,还以为是大儿子终于想通了要和他们一起吃饭,连忙堆着笑看过去。见到是他,两人心里那点希冀便一总化作流水,脸也沉了下去。 汪栩不屑与一个家政说什么,林芝有些烦躁地说:“这里不用你干什么,你回去看好予迟就行了。” 他们桌上的菜都极其清淡,有猴头菇、灵芝、海参一类的补品,闻起来倒没什么味道。连念初便走得近了些,郑重地向他们提出:“大公子回来恐怕要住上一阵,小公子这样一天天地拘在小房间里也不方便。不如干脆申请一间住宿学校,让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汪栩厉声打断:“谁让你管这种闲事了!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给你钱的人是谁!不该管的不要管,不然就给我离开汪家!” 连念初微微蹙眉,流露出一派纯洁无辜又百折不回的白莲花气场,看得汪栩恍然有种成了欺压良善的反派的感觉,不禁心虚地把声音压低了几分。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该心虚,重重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管,不想干了就辞职,我现在也不缺家政!” 林芝也嗔怪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然我跟你们唐经理说,辞掉你换别人了!” 连念初岂是被区区辞退吓到的?他不仅不走,反倒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诚恳地和这对失败的父母聊了起来:“我也是为人父母的,明白两位担忧孩子的心。可是为了孩子也要讲究方法,不然的话就是做得再多,和孩子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拉越远的。” 林芝哭笑不得地说:“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养了两个孩子,又不是不懂!” 才养了两个孩子,他花托里的要多上几百倍呢!比生孩子的数量,人类……简直不能提。连念初垂眸看着手掌,神色慈和,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我下午和大公子谈了谈,他说不想要汪家任何东西,也无心回家。他对这个家有心结,这个心结就是他的弟弟。” 这话一出,汪家夫妇就都坐不住了。做母亲的当即红了眼,父亲也黯然叹息,连念初趁热打铁,便从这个倍受宠爱的汪予清身下下手:“大公子对我说,他平生最痛苦的就是当初躺在病房里,曾透过窗户看到父母一起低头看着他未出世的弟弟,还有刚出院回来后母亲不让他接近弟弟……” 林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伏在桌面上抽噎着说:“我那时也都是为了他啊!我就是想给他备下一份脐……”汪栩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她猛地闭上嘴,抬起盈盈含泪的眼睛看着连念初:“那有什么办法,他身体弱,予迟一个小孩子要拉要尿的,那么多细菌,我怎么敢让他接触!” 汪栩重重叹气,拍了拍桌子,对他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连念初笑笑,怜惜地看了林芝一眼:“既然两位疼爱大公子,为什么非要在这方面逆着他的意思呢?他那么渴求父母的爱,却不能经常回家,每次回家还要看到让自己痛苦的弟弟,这对他的情绪不好——他下午摔那个碗,就是因为跟我说起住院时的事,一时控制不住怒气。” “气大也伤身啊。”他唏嘘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一副超然事外的模样坐在桌前。 林芝含悲带怒地瞟了丈夫一眼,抬手蒙住脸无声地流泪,汪栩也是痛心纠结不已,拿出烟想要点火,又狠狠地在掌心揉烂。可不知为什么,两人再是伤心,也不肯同意把汪予迟送出去——哪怕只是出去上个学。 就在连念初忍不住要拿出灵丹给那个不知是原装还是穿越的大少爷治病时,林芝忽然抹了抹脸,冷静地说:“你先回去陪陪予迟吧,他的身体也弱,我这两天带他去做个全面检查,如果没问题……以后……等他哥哥安定下来再让他上学吧。” 虽没立刻答应,但有个时间就好,他终归也不能像魔修那样替汪予迟斩了俗缘。不过等他离开这个畸形家庭,正式清修,就是不能给他信仰也不大要紧了。 这孩子正式踏入修途,断掉尘心俗缘之后,岳兄的魂魄自然是要回归身体的。他到处寻找有缘人是为了报恩,变白也是为了无损岳兄的道心,终归还是为了报恩,那么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次要目的也可以省略。 两天之后,汪栩就早早带了汪予迟去医院做检查。连念初要跟上去,几位汪家请来的护工却拦住了他,林芝从背后叫了他一声,拿出他进门时签的合同。 “连先生,你这些日子照顾予迟照顾得非常尽心,我和我先生都很感激你。不过现在我们请了专业护理人员来照顾两个孩子,予迟可能要住院,只好跟你提前解除合同。” 她用指甲在合同上划了一道,优雅矜贵地抬眼看着连念初,完全看不出那晚痛悔哭泣的影子。 “这里约定的是雇佣期一年,我们提前结束合同,也会多给你两个月工资作补偿。这两个月和你合作非常愉快,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合意的工作。” 连念初接过合同,看也不看地扔在桌上,点头道:“用不着给什么补偿,贵府工资开得很高,汪先生还不时补贴我一些。” 林芝的脸色忽然有些古怪,连念初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着:“我说要给小公子介绍学校的事是真的。我认识那所学校的老师,学校有自己的制药厂,专研特殊中药,效果非常好,我以前认识两个病人就都吃过那种药,一个反应说吃了立刻提高视力,另一个则是治好了很严重的外伤,也是立竿见影。夫人如果不信,我可以请他拿一份药过来。” 林芝似有点意动,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重重摇了头,苦笑着说:“中药能有什么用,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关心予迟,我也关心他,他是我的亲儿子。可能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吧……” 连念初怜悯地看着她,眼中流光闪动,仿佛一道光芒照入林芝心底:“夫人现在还没做什么就要认败了吗?大公子心底郁积之痛,夫人就不怕小公子再尝一次,也变成那样冷情冷心的人?” 这话就像重锤一样砸在林芝心上,砸得她惶惶难安。 是啊,万一小儿子一怒之下也像大儿子那样不听话呢?他还不像兄长那样身体不好,必须依赖这个家活下去,他随时能离开! 要是他离开,予清怎么办呢? 她慌乱地站起身,抓住连念初的肩膀拼命摇晃,那股精致的化学工艺提炼出的香水味一股脑从她身上涌到连念初鼻端,刺激得他头晕心悸,连忙起身退却。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却红得如欲滴血,吓了林芝一跳。 “你……你怎么了,我没把你怎么样……你该不会有什么病吧?传染给我儿子了吗?”她起初还有些歉意,看到连念初脸色骤变,低头作呕,却一下子挣出几分清明,惊恐又愤怒地叫人:“把他扔出去……不对,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就去人民医院,跟予迟一起做检查。一定要从头到脚查细了,看看他传了予迟什么病!” “予迟不能出事,我儿子千万不能出事……”她苍白的脸转向汪予清的房间,眼中闪动着虚弱又凌厉的光芒。 “予清就是我的命,千万不能出事!” 几名护工架起连念初,他也并不反抗,正好借这机会去医院看看汪予迟去医院做什么检查。 一名护工把他架到车上后还教训了他两句:“人家的家务事,你管到自己失业,你这是图什么?对了,你真没有传染病吧?汪家那位大少爷可是得过白血病!原来换过一次脐带血,后来复发他弟还给捐了回外周血,免疫力极低,要是真有病毒感染上,你就算杀人了!” 连念初一手支额,低声敷衍道:“怀孕算传染病吗?”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车里两名护工大笑起来,没有雇主监视,就开始活跃地聊天八卦。连念初却没再和他们搭话,他整个大脑都被这两人爆出的消息占满了—— 捐过外周血?汪予迟自己怎么不说……不,他说过!他说过不吃营养餐就会生病,要去医院,要抽很多血。 那不是抽血治疗,而是抽外周血!不然生在这种富贵之家的孩子不会骨瘦如柴,一脸暮色。那不是普通的瘦弱,分明就是捐献外造血干细胞伤了根本! 按本地法律规定,至少得18岁才能捐这种东西,一个不到9岁的孩子……有这样做父母的吗!他心血涌动,支在车窗上的手肘微微失控,差点压碎窗玻璃,强忍怒气问两个护工:“这次是不是大少爷又发病了,又要小少爷捐干细胞?” 年长些的护工嘿然冷笑:“有钱人家的事你别管,我们也都是拿工资的,不知道这家里深了是什么情况。说实话,你就是看着生气又有什么用?人家是亲生父母,亲兄弟,小孩子哄两句就自愿牺牲了,你拦着你倒是坏人。别说他父母,回头你问问那个孩子,他自己是不是宁愿受多少罪也得救他哥哥?” 连念初闭着眼倚在窗框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指点。” 他一开始把这家人想得太好,还想让汪予迟回报家人,还是算了吧! 回头干脆抢了孩子直接塞进灵湖空间里偷渡回日新小世界。反正有那个汪予清在,他父母也不会在乎这个小儿子,他就不信都隔了茫茫宇宙,这家人还能从孩子身上榨取什么东西! 至于汪予迟将来会不会恨他…… 忍受着别人的误解和痛恨而付出,本来也是他这种白莲花的生存之道嘛! 他打定主意,深深吸了一口穿外满是汽车尾气,但好歹比较流通的空气,紧闭双目默默想着:正常王莲结籽有这么折腾吗?不就花谢了就结一包?他现在又头晕又恶心,反应都快赶上人类了! 在车流里堵了近一个钟头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医院。 汪栩父子走得早,没赶上早高峰,现在已经不知到哪儿了,两个护工便按着林芝的意思带他做检查,边走边劝他:“这种工作也没例行体检,今天你就当工作福利了,别跟我们这群干活的为难啊。” 连念初倒不怕检查。他们妖修修成的道体也和人类一样,抽出血也是红的,五脏六腑亦是一样的排布,□□酸碱都是平衡的。而且他这些日子身上的症状有点像人类有孕时的情况,正好查查是不是因为自花授粉的缘故,导致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异。 两个护工帮他排队挂号,找医生开了各项检查项目。他则安安生生地坐在候诊大厅,将神识沉入掌心那道气息烙印,利用气息牵绊感受汪予迟的所见所闻。 闭上眼睛,便有另一道视角展示出来。面前也是来来往往的白衣护士,也是在抽血检查,环境却和门诊这边不大相同。身边能看到汪栩的身影转来转去,眉心眼底一片疲惫和紧张。 汪予迟坐得很稳,手腕上插着一支采血针,正将暗红的静脉血抽进采血管里。抽的血不多,就刚够做个化验,体检又不是坏事,连念初也就松了口气,睁开眼睛,从掌心气息烙印处催发出一道淡淡光线。 线拖到门诊部大门外,在明亮的阳光下若隐若现,一直边进了住院部大门。看来这次检查不单纯是体检,说不定就让他住院再抽一次外周血? 他托着手掌起身要往外走,一名护工忽然匆匆跑过来,拉住他朝侧面通道拽走:“快走快走,你的b超到个儿了,再不过去后面的人要进了。” 那人横拖竖拉,匆匆把他弄进b超室做大腹b超。他被抹了一肚子白药膏,冰凉的探头不由分说按上去,绕着肚脐画着圈。 没画两下,大夫就皱着眉说:“你这回声太乱了,不正常啊,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回声!膀胱后面怎么有个长径10公分、短径4.5公分的高回声隆起?高度怀疑占位,一会儿叫大夫给你开个核磁,这个得认真查查!” “好么,那家什么风水?”年长的那位护工倒吸了口凉气:“大儿子白血病长年不好就算了,刚进门的家政都得上膀胱癌了!” ……那不是膀胱,脐下三寸是丹田,我丹田里有个药丸大小的妖丹而已。 连念初默默无语地下了检查床,拿纸擦着满是冰凉药膏的小腹,心头忽然跳了跳——不对,他的金丹两根手指就环过来了,还是正圆形的,怎么可能那么大! 他的本体莲花倒也盘踞在那里,可他是草本花妖,没有木质部,最硬的棘刺在机器里探出来也和人类身体差不了多少。而且他的种子是像芡实一样的小粒,就算b超出来是高回声,也应该是散碎的点状高回声……那个10*4.5公分的大块儿是怎么回事? 等在旁边的护工比他还紧张,瞠目结舌地问:“你你你……你在车上不是开玩笑的,真怀孕了?” 大夫托了托眼镜,看神精病一样对他们翻了个白眼儿。 44.第 44 章 汪栩一早就趁清静带儿子到了医院。前脚把儿子送进住院部做检查,后脚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差点让里面传来的消息气炸肺。 “那个连念初有病?他跟予迟待了这么久你才知道他有病?万一传上咱们孩子怎么办,他可是给予清送过一回饭呢!” 听到林芝没让他跑掉,已经派把他押到人民医院做检查,他心里才稍安定些。静下来就想起当初连念初说房子有甲醛,莲花养不好,撺掇他检查空气质量的事。 什么有甲醛!什么花儿养不好!那时候就是他自己感觉出有病了,又舍不得看,以为是房子有问题过敏,才找借口让他带人来验空气的! 不会是皮肤病吧?看他一阵阵脸红,也有可能是肝炎?那这个人可太恶心了!他气得差点摔了手机,急匆匆地跑去找大夫,又开了更多的化验单。 做完各项检查后,汪予迟换上住院服走进新病房里,他又接到了一个说不上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电话,来自那两位押着连念初做检查的护工。 电话里传来年长护工带点怜悯的声音:“汪先生,我们刚带连家政做了b超,检查出来了,膀胱后有一大块高回声,大夫让再做核磁检查。” 手机里的声音不算很大,可汪予迟修行之后比常人耳聪目明得多,打“连”字一出现就支起耳朵细听,比他爸听得恐怕都清楚。他猛地从床边跑过来,只一步就蹿到了汪栩怀里,抢过手机疾问:“你们在哪儿?神……连叔叔怎么了,他是不是检查出病了?是我传染了他吗?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手机里远远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赶紧去开核磁啊,你还当你真能怀孕?!” 手机这边的汪予迟越听越担心,喂喂地叫了好几声,手机又被汪栩抢了过去,不耐烦地说:“你们都查的什么,查他有没有传染病!肝炎!血液病!艾滋病!什么不传染的病别浪费我的时间!” 汪予迟惊慌地叫了一声:“爸爸?连叔叔到底得什么病了,咱们家不能给他治吗?那我去看他一眼行不行,我就看他一眼!我回来什么都会配合的,要抽多少血我也不会再哭闹了……” 来检查的大夫在门外就听到他尖叫到有些破音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他以前虽然从没见过这孩子,可是从同事口中已经听过几次他的事了。汪予清从九年前初发白血病就住在这家医院,找遍了整个华国都找不到能全相合的造血干细胞,汪家夫妇为了给长子看病要了小儿子的事整个医院差不多都知道。 这家的故事也颇有些传奇色彩。 最初汪家夫妇要了孩子,大儿子却差点没等到弟弟降生,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病床上断了气。但这家运气极好,做了心脏复苏之后大儿子又活了,病情还自然好转,赶在弟弟出生时一起出了院。 只可惜这次好转持续得并不长久,坚持了几年之后重又复发,仍是用上了当初存的脐带血。前两年又一次复发,汪家夫妇索性不再去找可能相合的外人,直接把小儿子带到医院里做供体。 原本他们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捐干细胞,可汪予清的血型特殊,比普通人更难找到十个点相合的。而且这家父母愿意,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救孩子,谁又能劝他们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这孩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越接触越觉得他懂事,越觉得他懂事就越可怜他。他自己的儿子这么大时还皮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孩子就已经能躺在病床上忍受那么多检查和抽外周血的漫长折磨了。 可这回要捐的不只是外周血,几次急性发作对身体伤害太大,汪予清的器官也到了衰竭的地步…… 他在门外叹尽那一口气,推门而入,问汪予迟:“你想见谁,我帮你去找他来好不好?” 汪予迟连连点头,抢在汪栩前头说:“是我的家政连叔叔,叫连念初,现在正在这儿做检查,好像是膀胱还是怀孕了,您能查到吗?” ……膀胱倒是有查的,怀孕是谁跟孩子说的?一个家政叔叔怀什么孕,说这话的也太不负责了。 他眼角抽搐了两下,嘴角总算还能稳稳地翘着,朝汪予迟点了点头:“你先休息,不要着急,叔叔帮你去把人找来。”说完朝着汪栩一点头,叫他出来说话。 房门一关上,汪予迟就弹簧一样蹦起来,贴到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位大夫就在走廊里低声和汪栩说着汪予清的病情,讨论正式手术的时间和准备。 汪栩还愤愤地说了新请的家政隐瞒病情到他工作,不知有没有传上两个儿子的事,说着便抬手看了一眼表:“予清也得过来检查,那人还给他送过一趟饭,也不知道阿芝送他过来了没有。” 大夫倒是很淡定,劝他安安心:“以白血病人的身体状况,要感染当时就感染了,到现在还没事,就说明予清没得什么病。而且他的肾脏状况还没到最后那一步,我们有时间做系统治疗。” “都是这个糟心的家政!”汪栩愤愤地低喝了一声,一拳砸在墙上,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我本来想让予清在家里住一阵子,跟予迟多培养培养感情。毕竟他们兄弟是亲生的,予迟还那么小,万一有什么后遗症身体不好,不都得他哥照顾?予清这孩子有出息啊!他才十八,自己就能炒股、开的公司比我这个当父亲的弄得都好,他有个好身体才能照顾好这个家!” 大夫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忍地劝道:“这个手术其实还可以拖一拖,毕竟孩子还小,再大点儿做对两个孩子都好。” “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予清一天天躺在床上做透析?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白血病又复发了怎么办?万一影响了他的前途怎么办?他也差不多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我也不求别的,至少让他能跟别人一样谈个恋爱,留个后我就满足了……” 大夫听得都有点生气,闷声提醒他:“你小儿子这身体也经不起折腾了!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再等一等,他才九岁,现在是不懂事,长大了要不要怨你们?” 汪栩沉默一会儿,无力地叹道:“他毕竟比不了他哥,从小就在家里养着,什么也没见过没经过的,长大了又能怎么样?就让他在家里这么养着吧,身体弱一点也不要紧,反正我也能养他一辈子。”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喉结动了动,低哑地说:“他哥哥也会念他的好,养他一辈子的。” 大夫想说些什么,走廊里又是一片喧动,林芝亲自带着汪予清到医院,也要给他做个全面检查。 汪栩连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儿子的脸色,然后走到妻子身边,埋怨她找了个有病的家政来。 林芝怒道:“谁知道他是这种人!要不是我辞退他看出他有问题,现在这人搞不好还在咱们家释放病毒呢!” 两人低声埋怨着连念初,却不知病房大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里面奔出来,迎着顶上日光灯苍白的光芒仰起脸来,冷静地问他们:“我把肾给哥哥,以后是不是就能去上学了?我不需要哥哥养,我想跟连叔叔去上学。我现在就把哥哥要的东西都给他,然后我跟连叔叔走,行吗?” 他的脸色比灯光更白,眼眶干干的,却不像在连念初面前那时候轻易就红了眼圈。 大夫背过身叹了口气,汪栩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刻弥补:“你听错了,你还小,别想那么多,那个姓连的就是个骗子,谁知道要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你跟他走,以后就见不着父母和哥哥了!” 汪予清在旁边环着手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父母,见不见也没什么意思。” 林芝气得怒瞪了他一眼,跟着丈夫一起哄小儿子:“那个家政有病的,他说的话都不能当真。他要是真认识会制药的学校,还不早把自己的病看好了,还要到我们家来骗检查费和治疗费?你别信外人的,只有父母才真正为你好……” 汪予迟叹道:“爸爸,妈妈,我知道我不聪明,不如大哥值得你们疼,我现在也知道了……我可能一直也没什么病,是大哥有病要用我救吧?” 汪栩和林芝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紧张地对视着,猜测是什么人把这事儿捅给了不该知道的小儿子。 汪予迟眨了眨眼,抛开满面警惕的父母,转而对一旁看笑话的大哥说:“大哥,我知道父母都听你的,你帮我劝劝他们。以后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只想跟连叔叔出去看看,你再需要我什么,只要一个电话,我随时可以回来。” 汪予清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体验到你哥哥当年看着你在父母怀抱里受宠,自己却只能孤零零地看着的痛苦了吗?” 受宠?汪予迟轻笑了一声。他从前不知道,跟连念初修行之后却是明白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 和受宠无关,只是大哥需要,才这么一直养着的。 而赋予他这条命唯一意义的大哥,却在嫉妒他受父母宠爱。这样的宠爱谁想要呢?如果大哥要,那就都给他——父母也好,这个家也好,曾经癔想过的兄弟情也好…… 但是这条命不行。他还想活下去,想跟神仙叔叔一起离开这里,想去他说的学校,每天修行,变得更聪明更强壮。 他轻轻推开比他高大许多,却终年病弱,实际力量并不强的兄长,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倒退几步,对他,也对父母说:“父母喜欢的从来都是你,只有你,我就只是为了给你换血换肾顺便养着的,当初我生得迟……你不要怪他们。以后他们的爱都是你的了,我也不会再在你面前碍眼,但是我不想把肾给你了,我……” “我给你换过血,我不欠你的。我也不需要父母再养我了,我以后只信连叔叔!” 说这话时,汪予迟心里忽然生出种无比轻松惬意的感觉,仿佛缠在身上的一重重蛛丝厚网忽然被什么割断了,身体轻盈,呼吸也轻快了许多。 一道虚浮的身影也从他身上拔地而起,朝着走廊尽头看去,目光中隐含谢意。电梯门此刻忽地打开,才开了半条门缝,便有一道白色身影从中冲出,眨眼之间冲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满足地笑了笑。 那道虚影含笑点头,化作青峰虚影,随流光没入空中,只留下一句谢语巍巍回荡:“多谢道友拔我出尘寰,来日若有时间,请到家下小坐,岳青峰自当竭力招待。” 若是从前,他肯定会追着岳兄回去,可是现在带着那么多拖油瓶,怎么好还去别人家做客呢? 不知日新小世界那套房子张真人替他卖了没有,要是没卖就住几天,卖了的话索性就问问哪个世界灵性足,淡水多,回去等莲子爆出来再说。 他苦笑了一下,接住扑进他怀里的汪予迟朝腋下一夹,不客气地说:“孩子我带走了,以后他想回来会自己回来的,你们养他这么多年也不让你们白养,这颗美容丹给你们留下,就当买断他和你们一家的缘份了!” 扔下一颗金丹给了汪予清后,连念初便夹着孩子转身就跑。他也不走电梯,而是推了窗户,从十七楼窗口往下跳。半空中唤出锁尘,也不管底下人流,不管有没有人拿手机拍社会新闻,夹着孩子、驾着锁尘上扬长而去。 一旁的护士和护工们都看呆了! 刚刚不还是懂事儿童捐肾救兄吗?不还是兄弟撕逼弟弟怒责父母无情吗?不是九岁男童爱上了重病家政叔叔吗? 怎么这一转眼就变成男子重病被辞怒而报社,在医院当众抢雇主的孩子跳楼的社会新闻啦! 还是汪家夫妇先反应过来,高喊着:“快快,快报警!快叫人准备手术,别让我儿子白死了,快!” 几个人冲到窗台前,却见那两人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到半空又重新飞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违反万有引力定律飞走了。 行啊,抢了孩子飞走总比抢了孩子摔死强!医院应该也不用赔……了吧?大夫和路过的护士赶紧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准备上社会新闻、走近科学什么的,几位护工倒是有点纠结—— 他们本来是为了汪家兄弟做手术才被雇来的,如今汪予迟让人带走飞了,汪予清做不了手术,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他们会不会失业? ……作为全程目击了这场史上第一起人类飞行事件,还掌握着抢人飞行男子疑似怀孕消息的当事人,现在转行当综艺艺人社会评论家写手还来不来得及? 45.第 45 章 那个人是飞走的。 汪予清看得清清楚楚,连念初挟着汪予迟从窗户上跳下去后,没一秒钟就又升到高空,特别轻松地站着飞向远方。他留下的药丸还在他手里,摸上去清清凉凉的,散发着好闻的味道,外表仿佛裹了一层金箔,又好看又诱人。 难怪汪予迟口口声声要连叔叔,要和家里断绝关系……那个人可能是真的修士! 他都能死而复苏,穿越到一个得了绝症的孩子身上,穿越后还让他的病不治而愈,这世上又怎么就不能有神仙? 那么这颗金丹,真的能治他的病! 这个身体的父母还趴在窗口痛哭呼喊,大夫也好、护工也好,也都在看着空中远去的身影,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打电话报警。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他的行踪,他也不需要再留在这个死水一样令人恶心的家了。 现在就走!趁他们还没想起这药,不然这药就可能被交给国家实验室研究!立刻吃了也不安全,万一那些人要把他切片研究,现在汪家和他的财势还保不住他。 他现在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金钱,在罗国也通过忠心手下建立起了一个商业帝国,还找到了与这具身体匹配的供体,留在华国只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个孩子临终时的心愿—— 仅仅是羡慕未出世的弟弟的幸福,想让自己成为那个被父母环顾的孩子,这么弱小的愿望他怎么能帮他实现呢?现在那个碍眼的弟弟走了,汪家父母所有的关注都集中到他身上了,这个愿望也算达成了吧? 汪予清神秘地笑了笑,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独自从电梯间离开。 他在国内的助理很快开着车来接他,还给他带了一套全新的资料。身份证上的照片依旧是汪予清这张脸,名字一栏填的却是“许江秋”——他前世的名字,年龄也比汪予清大两岁。 资料袋中有办好的护照、签证、银·行卡,更有一张几个小时后去往罗西尼首都的机票。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可以摆脱这个被家庭捆束的病弱少年身份,去罗西尼开创属于自己的明日帝国。而手里这枚“仙丹”,如果他没猜错,就是能彻底治好他血液和内脏器官疾病的良药。 他在罗西尼地下交易场买的那个人可以不用了,但走之前,他还要给汪家父母留一份大礼。 开车到机场的路上,他抱着笔记本打下一行行指令,操控汪家公司的股份买卖,将这个本来就不算庞然大物的企业转眼就逼到跌停。 再接下来连念初、汪予迟失踪的事爆开,估计汪家夫妇要配合调查一段时间,没法及时处理公司问题。等他出了国再倒几次手,这个公司就彻底无力回天了。 既然汪家夫妇都说愿意为长子付出一切,那就让这个公司给那个永远停留在九岁的小男孩陪葬吧。而他这样忽然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会牵扯着这对夫妇的心,让他们永远记挂着汪予清。 现在你的心愿实现了吗,可怜的孩子?那么这个身体以后就和你的过去完全断绝关系,彻底属于我了! 飞往异国的客机起飞后,他就大胆吃下了连念初扔来的那粒药,戴上墨镜、裹上毯子,享受着身体上舒适愉悦的隐秘变化。 留在医院里的汪氏夫妇却是直到汪予清乘电梯下了几层楼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小儿子被人带走了,他们心痛欲死;大儿子忽然丢了,那简直就是把他们的心连肉带魂一起挖走了!林芝急得一头扎倒,呼吸微弱,被紧急送进了手术室,汪栩一边照顾妻子一边叫人赶快报警,查监控。 大白天就有人在天上飞的情况,不知多少路人反应给了警方和记者。再加上人民医院本身就人流极大,警方赶过来时,汪予清已经赶到机场,准备登机离开。医院里一切痕迹和线索都已消失,警方只能靠走访排查,还原了连念初抢夺孩子逃逸之事。 接下来问题就大了。 这人是外星人还是传说中的神仙?他来到本星球的目的是什么?以后他们还会再来接触人类吗?他是否真的携有人类未曾接触的病毒和细菌?孩子为什么要主动跟他走? 这些问题不是基层能解决的,只好先控制住医院,扣下所有见过他,和他共用过检查设备的人,一层层往上报。汪家的过去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两人连带护工和现场医务人员都被带回了警局。 托这桩大事的福,汪予清的行踪倒很快被查出来了。 还不到晚饭时,调查人员就把剪好的视频拿到汪家父母面前,指着汪予清身边一名高大剽悍的男子说:“他换了一个假身份,乘今天下午的飞机去了罗西尼,开车送他的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虽然汪予迟上高中就开始自己办公司了,可公司里没这个人,这是绑匪! 汪栩和林芝一口咬定长子是被绑架的,痛哭说诉说这孩子病情严重,承受不了那些人残酷的折磨。说着说着,林芝倒是想起来一个细节,连忙抓着调查人员哭诉:“那个连念初临走时扔给我儿子一个金黄的药丸,说是能治病,要用它买断予迟的命……” 负责问询和记录的工作人员看这两个家长的眼神都不对了。 逼着小儿子给大儿子捐血捐肾捐器官,捐到绑匪都看不下去了,乘着外星飞行器来解救这孩子,这是什么样的父母!这种人简直该剥夺监护权! 俩人义愤填膺地对视一眼,又同时想到——他们家俩儿子都丢了,小的是被外星来的会飞的男家政带走的,大的则是自己办了假证跑出国的,还监护谁啊? 虽说他们一般都很同情丢了孩子的家庭,可这家真让人完全同情不起来。要说有同情心用在他们家,也只是用在那个被当成血库养的可怜的小儿子身上吧? 国内紧锣密鼓地调查着这起外星人“绑架”事件,其他部分未能披露,汪家父母拿幼子当血库养的事却被曝了个干干净净。汪氏的股份本已跌停,转天报纸出来,不用汪予清出手就又是一连串的跌停板,整个公司元气大伤。 汪栩还被隔离着调查外星人事件,无法全面把控公司,更不能把控人心,只好黯然看着股价一天天跌落,隔着电话处理公司不断遭遇的各种挫折。 短短几天内,他就从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变成了两鬓斑白、神气低迷的老人,而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也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汪予清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 在飞机上吃了那枚药丸,他的身体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健康舒适,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悠长的睡眠。自从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他感受到的是无穷无尽的病痛折磨,已经许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飞机落地,罗西尼自由的空气已近在眼前。他起身整理衣装,脸上挂着成熟淡定的微笑,随人流走下弦梯。然而到了验护照时,他却被当地海关扣住,说他冒用别人的护照,要把他遣返回国。 这护照虽然不是汪予清的,却是他动用许多关系办的真护照,不可能不通关。莫非是国内追查外星人事件追到他身上,联系罗国外交部,找借口把他引渡回国? 他立刻掏出手机,给自己在本国的助手打电话,让他立刻带律师来机场接他。 他已经吃了那粒仙丹,现在身心舒畅,皮肤都舒展了些,白血病并发带来的器官衰竭现在应该已经全面好转了。要是被带回去,被发现身体忽然好转,谁知道那些研究人员会怎么对他! 他心烦气躁地等在办公室,助理还没到,他却偶然在手机镜面似的屏幕上照见了一个影子。 一个精致整丽得不像人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圈,也没在房间里看到这么个人影,一面移心遇了鬼,一面又拿手机在屋里来回晃,朝屏面上多看了几回。 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有时只是一个下巴或侧脸的弧度,有时却是一整张脸。那张脸的出现似乎还有点什么规律……什么规律呢? 对面的安保人员凑近过来,嘴角含笑,柔声细气地说:“小姐,这里不允许拍摄,自拍也不行,请把手机里的照片删掉。” 声音十分温柔,响在他心里却堪比核暴的威力—— 手机屏上的人是他自己!他……他彻底变样了!那药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念初是护着汪予迟的人,给他的药里怎么会不留一点后手? 他忐忑地朝安保要了镜子,定睛看去,镜子里映出的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长相精致完美不假,却是纯粹女性化的艳媚,和从前的汪予清没有半分相似!他是以汪予清的身份和面貌出来的,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别人会怎么看他? 他的外形变化这么大,基因还是原来的基因吗?再进一步问,他还是地球人吗? 他要被坑死了! 他在罗西尼没有护照,回到华国也没有合法身份证。而他也不敢去检测基因,怕检查出来有什么异常就会被联系上外星人入侵的消息,被捉回去实验,再牵扯上自己穿越者的秘密…… 罗西尼和华国都没有他的存在,昔日一手建立起的商业帝国的手下也不认他,想取钱时又发现□□被冻结……凭着穿越者的优越条件和汪家的全力支持过了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后,他又被这个身份逼成了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人,没有国藉、没有身份、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 ================== 在这场轰动华国,乃至震惊世界的外星人绑架事件里,被追得最苦的其实是连念初。 他的锁尘不是正常飞剑,而是家用型的扫地机器人同款,飞起来有迹可循,无法身剑合一化作流光飞去。再加上他腋下还夹着个小孩,目标更大,没飞出这座城市就被警用直升机追上了。 他这么柔软的水生植物妖修,别说挨上一梭子弹,就是不用真气防护挨上一刀,就足够断他一条茎了。 幸好飞机上的人还讲道理,叫他先放下汪予清,告诉他华国政府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想知道他来本星球的来意,想研究一下两球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问题。 可惜连念初背后没有一个星球可以跟这些人和平共处,他也不敢降速,反而一再催动锁尘,从几架直升机的空隙里穿行。直到传送阵近在脚底,他才舒了口气,给这场轰动华国的外星人案定下了封建迷信的调子: “我与怀里这个孩子有缘,要带他到上界修真大派轩皇剑宗修行。他与汪家夫妇之间的缘份已斩断,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请你们替我告诉汪家夫妇,自家珍重。”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停留,一顿足没入传送阵的保护范围,消失在凡人的眼里和探测信号中。 这段宣言会在本世界引起怎样的波澜他就不管了,因为几个呼吸之后,他就紧抱着汪予迟踏入传送阵光,永远离开了这座小千世界。 漫长的星际旅途,两个传送阵旁鲜活如真人的美貌npc和金鸟,不同世界的建筑和人物衣着……桩桩件件都吸引着汪予迟,让这个初次离开家门的孩子根本没工夫想家,想念父母。 等到了那间小小的轩皇五金殿,看到一副初中生模样,正辛苦做着化学模拟卷子的张真人,他更生出了一种亲近感,紧绷了一路的心弦也放松了。 ——这个人,这个他以后很可能要去的学校的老师,居然也是个小孩儿,还是跟他一样要做好多好多题的小孩儿! 他眼睛亮亮地盯着张真人,只是不敢轻易开口。张昭文做完一道大题才抬头,那双精锐逼人的眼睁大了,雪亮目光从头到脚扫了连念初好几遍,冷静地问:“孩子这么快……根骨挺不错的,像……那个一饮一啄吗?” 嗯,张真人也觉着这孩子好,有戏!连念初扫了汪予迟一眼,慈爱地点点头:“是有些像一饮一啄道友。张真人,我看他资质不错,要是埋没在小千世界也可惜了,您看他够不够格进轩皇剑宗?” 张真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汪予迟,看不出喜怒地点了点头:“体质纯粹,心性也算天然纯朴,不过他是个凡人?又生在灵气极稀微的世界,直接到大千世界只怕身体受不了。我派也在几个小千世界里开设了下院,你先送他去下院考试吧。” “那是自然,多谢真人关照。”连念初笑了笑,双手接过他递来的考试推荐书,温声告诉汪予迟要去修行的好消息,一面用神识传音问张真人:“真人能不能帮我找门路去一趟苍生苑?或者别的对妖修比较了解的门派也可以!我身体发生了点儿变异,前面又没有王莲精可以当参考,我想请上仙帮忙看看。” 张真人的眼“唰”地就亮了,脸色还是淡淡的,冷漠地说:“哦,你结籽了。那位一饮一啄道友家里不是有好多水吗,又不是养不开,你担心什么。” 连念初尴尬地说:“那哪儿好意思啊,我自己授粉结的莲子养到人家山上,这不成了吃大户了?这包莲子还变异了,不知将来成熟了是什么样的呢。” 他自己为了这颗不像莲子的莲子担心好多天了,张真人说出“你结籽了”这话时,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奇怪他怎么知道的,而是高兴终于有个人能商量这事。 他捏了捏眉心,叹道:“我原以为是普通的结个籽,结果不知为什么,到新世界俩多月了莲子还没爆出来。后来在小千世界的医院里做了个b超,那个大夫查出来莲子都挤成整个儿的了,也不知道是变异还是怎么样,我也挺担心的。” 要真变异成了占满花托的大莲子,花托裂开之后还爆得出来吗?得几个月才能成熟,要不要做个手术把花托切开?那么大是不是不容易出芽啊? 张真人看着忧心忡忡的莲花精和他身边一脸傻呼呼笑容的小转世者,神色淡漠高冷,心神却如飞电疾转,“唰唰唰”地在客户端刷出了一篇跌宕起伏的文帖。 ——认识的一位小道友结籽了,今天跑到店里问我怎么办,诚邀苍生苑道友帮忙解疑。 46.第 46 章 张真人身后站着整个元泱苍华不用考试的闲散玩家,很快就跟连念初点出了他莲子不像是自花授粉的,有专家表示,莲子变异成这样,十有八、九就是有外来基因干扰。 连念初手捏b超单子,半拧着眉将信将疑地说:“真是这样?可岳兄真灵落到我花里的时候我的雌蕊已经收起来了,没听说过雄花还能结籽的?难道我的花蕊虽然封住了,还是不如没爆开时稳固,容易受外来的真灵影响?” 张真人高深莫测地站在柜台后,不肯定,也不反对。 “可是我已经跟岳兄说要搬出去了……”再说也没听说过石头有基因啊? 岳兄就是个裸子植物……不,是个原核生物他也敢信,起码有个dna信息交换。可他原形是一座山,山上顶多有点土壤和沙子,纯然是无机物的。他自己在野森林里长了那么多年,后头还种过地,也不是没见过不同种类的花跟邻近植物交换过花粉的,可再杂·交也起码得有个花粉,没听说过尘土落花上就能结果的。 再说真元交感……岳兄的真灵在他花里也没留下什么,跟教学圆光里演的不一样啊? 连念初仍旧犹豫着,手里的b超单子都快被揉烂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不然我还是去苍生苑检查回来再说,反正也得先送这孩子参加入学考试,不着急吧。” 你不着急,有人急得就差贴通缉令了。 张真人半垂眼皮看着莲花精,眼里逼人的光芒收敛了不少,但神情还是很锋锐。这俩人沉默地对视半晌,因怕孩子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一应交流都靠神识,这样的沉默反而吓着了本就有点内向胆小的汪予迟。 他左望望右望望,怯生生地拉了连念初一把,低声道:“神仙叔叔你别跟这个小哥哥打起来,要是不能上学我就不上了,我帮你喂鸟养鸭子就行。” 店里的沉默被他一句话打破。连念初揉了揉他的头顶,哄着说他:“没事,张真人已经给你推荐了学校,我们俩刚才是用脑波交流一些很严肃的学术问题呢。等你正式进到辕皇剑宗下院修行,你自然就懂了。” 张真人看着他哄孩子,心中忽然一动,把卷子拍在柜台上,问连念初:“你还要带一个孩子去考试,山长水远的,锁尘盘面小,用着不方便吧?我前些日子试制了个新飞行法器出来,正好你来了,就驾着走吧,记得拍宣传片就行。” 连念初这一趟都是夹着孩子飞,亏得汪予迟身子小,人也有韧性,不叫苦不叫累,但说实话俩人飞的都挺不舒服的。张真人给的法器必定是好的,说不定就是改良过的晶玉飞剑什么的,站上去得多拉风? 他想起这个也是豪情万丈,拍着胸脯说:“真人放心,这个我会得!必定拍得比上一次的还好!” 离开云安大世界之前岳青峰还带他去酒神殿卖了灵鹤,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还没来得及买成美白丹,正好都押到柜台上。张真人挥了挥手道:“不用这个,你房子还在我手里呢。还有苍生苑出售的灵药种子,就当你广告片的报酬,待会儿一并给你带回去。” 当时他倒是雄心勃勃想种灵植,现在离开岳兄,就是有种子也种不了了…… 想起岳青峰,他心里也有些难受。在那座山上泡泡水,种种菜,侍弄侍弄庄稼,还能天天陪着他的恩人,那简直就是他一生追求的日子。离开之前他还那么兴冲冲地刚在山上拉好电线,装上光网,计划着俩人未来一起过生活,现在说要撒手,其实也跟挖他的肉那么疼的。 想起那段日子,他倒希望这个莲子不是自花授粉造成的变异,而是岳青峰真灵影响下结成的了。 咳,他真不是想占岳兄的便宜……不过,不过他只知道王莲种子怎么种,万一这种子质地石化了,他可不知道怎么养出来了,总得请教一下岳兄这个山石方面的专家吧? 他默默想着岳青峰,右手拿着b超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他真灵附身之人。等了没多久,张真人从店后小屋里推门出来,手里托着一架形制极为复杂优美、灵光流转的高级法器。 这法器比锁尘少说高级一倍,因为它上面装着两个雪白的盘子。盘间和上层连着许多圆金属杆,有直的、有弧的,层层错压,还有两道垂直盘面的短杆连着近乎方形的块状体,通体雪白,散落着几抹红痕,有种精密工业的美感。 汪予迟直接看呆了,就是连念初也颇有点喘不过气,看着那漂亮的法器问道:“这就是真人要借我的?这样精巧,我一个才结妖丹的小妖精用得起来吗?” 张真人风轻云淡地说:“这还折叠着呢,装好了你自然知道怎么用。” 说着便一层层拉开雪白圆杆,横竖拼装起来,渐渐露出真形。旁边围观的一人一妖那圆张的嘴也跟着闭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这个是按着自行车做的?” 难怪装了俩圆盘,原来是轱辘,中间支出来的两个小方块就是脚蹬了。提在张真人手里时不显,摆好了搁到地上一看,赫然是架精巧的弯梁自行车,前带车筐、后有衣架,若不论颜色和自然散发的灵光,其实还有点儿普通呢。 张真人拍了拍车座,略带点得意地说:“当然不是!若是让你驾着它还要自己用脚蹬,那还算什么法器?这是按着电动车设计出来的,你带着那孩子上去试试,保证就跟青春爱情片里演的一样浪漫!” 青春爱情片里有骑车带孩子的吗?连念初努力想象了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骑车驮着汪予迟,边骑边问他考试考得行不行,上学有没有和同学打架的情景。 算了,管他浪漫不浪漫,张真人炼的法器必定是好的!再说以后这车还能上街呢,不像骑着扫地机器人,还得遮遮掩掩地不敢飞太高了。 他把汪予迟抱到后座,自己跨上车试了试,只觉全身都被灵气托着,轻盈无比,略一动念头就能飘起来。而转向可以靠双臂手动控制,也还能靠神识操控,将来甚至可以像身毒人那样一辆车带上十几个人,无论运货还是逃亡都很方便。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法器的优越性,然而这还不够。张真人抚着纤细的车轮边缘,满怀爱意地说:“这法器正面细窄,边缘光滑,平常不会散发锋锐之气伤到主人。但若全力激发,以双轮为刃撞向对方,又可以当重剑用。虽然无锋,却能破有形无形之物,其本质的的确确是把剑。” 剑! 连念初最早就想要一把剑防身,只不过本体是草木之属,当不起真正飞剑的锐气,张真人才给了他锁尘。如今这法器虽然外表像女式自行车,可它能当剑用啊!虽然刃是轮胎形状的,那也是剑啊!以后他也能当个飞行绝踪、出手如电的剑修啦! 他重重谢过张真人,揣上真人拿来的灵植种子,推车出店,骑上它直入云端。 汪予迟抱着他的腰坐在后衣架上,头一次体会到了飞行的快感,小脸上满是笑意,激动得不能自已。这车又罩有一层灵光,能护持坐在上面的人,连念初索性直接升到了对流层以上,轮子碾着或雪白飘逸或闪着雷光的积雨云前行,恍如穿行在梦幻中。 再度进入传送阵后,汪予迟还迟迟没能从那种幻境般美妙的感觉如抽离出来,捧着红彤彤的小脸问连念初:“神仙叔叔,我去那个学校学习了以后也能自己骑上这样的宝贝吗?” “那是自然。而且不只是这样的,你会有一把漂亮的飞剑,站在剑上飞得更高更快。那把剑能软断一切拦在你面前的东西,整个世界、万千大诸天都任你纵横遨游,没人能再把你困在家里!” 汪予迟听着他的鼓励,眼前也似乎展开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最后一点对旧家的留恋也斩断了,一心期盼着上仙家学校,当个连念初和张真人那样了不起的神仙。 转眼间阵光落地,他们就来到了轩皇剑宗下院所在的昊日小世界。 这个世界是张真人精挑细选出来的,科技水平和汪予迟家乡差不多,灵气也浓郁。只是毕竟是小千世界,大道失衡,除了灵气外还有大量魔气,人类之外更有大量妖物与被称为外星人的域外存在。 不过剑修本就是要在杀伐中修炼,不怕环境不安全,只怕太过安逸了不能砥砺道心。 他们过去时其实并不是下院的招生季,不过负责招生的长老刚在网上看过张真人那张帖子,看到有个妖修拿自家门派风格的法器推着个人类小孩,还拿出本派外务长老的推荐信来,立刻就猜出他是谁,很热情地帮他们办插班手续,让汪予迟进去考试。 连念初目送孩子进去,请那位长老帮忙换了些本地通用货币,到附近一座高级酒店租了个房间,好让汪予迟考试间隙休息。 却不想轩皇剑宗是个雷历风行的作派,一场考试从早考到晚,合格了就直接入学,宿舍里被褥齐备,衣服用品都是按例发放的,订了的酒店也没用上。那位长老过来通知连念初和孩子道别时,汪予迟已是穿上了轩皇下院的弟子服,手里拿着一把小小飞剑,身姿笔挺,目光明亮,整个儿人都散发着一股少见的精神气。 小孩子也不懂什么离愁别绪,托着自己的小剑美乎乎地说:“神仙叔叔,等我放假时你要来看我啊,我也能变成你一样厉害的神仙了!” 连念初捏了捏他笑得灿烂的小脸,装了一袋灵石给他:“叔叔工作忙,你也要在这儿好好学习,等你会飞了来找叔叔好不好?我暂时没有固定的住处,等你修为高了就去找张真人,他总能联系到我的。”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回,什么时候回岳青峰的山上。好在汪予迟也不一定要个地址,只要知道还能找到他,没被他舍弃就满意了。 两人依依惜别,连念初目送着那个小小身影消失在轩皇下院山门里,才转身离开,住进了自己挑的酒店——钱都交完了,不住一晚上太亏了。 他手上还有些灵石换成的现金,晚餐便在酒店餐厅里点了一桌特色灵食享用。毕竟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花托里还有个变异的大莲子,不多补充点灵机,莲子什么时候才得成熟呢? 灵雀吐珠、煎酿素贝、水晶鹿脯、桃花雪蕊等一道道清素的灵菜上来,灵气与清鲜的香气顿时沁入鼻端,又不会有油腻冲心的烦恶感。 他难得有食欲,拿筷子一道道夹起细品。正吃得高兴,眼前忽然呈现双影,精致如艺术品的菜肴渐渐远去。右手掌心烙下的气息随之灼热起来,化成一道年轻俊秀的身影,神容冷肃,目光在空中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片幻像渐渐与现实重叠,他霍然起身,转身看向心血来潮处,远远地便在通道中看到了那个刚刚出现在幻境中的男子身影。 之前他挑中的另一位有缘人?怎么这么巧就在这儿撞见,之前岳兄看的地址,分明不在这个世界! 47.第 47 章 有缘人远远地感应到了他在注视自己,也抬头回望了一眼。目光交错间,连念初感应到他身上灵机波荡,掌心气息越发灼烈,有缘人的信息就像用墨笔写出来一般,浮现在他身体一侧。 徐越石,23岁,无特殊血脉,归属:第六镜界浮屠小队。 体力69,智力55,武力75,魅力41,抗性97 技能:虚空之笼、暗影潜行、枪术专精、不灭之种 ……感应前三位有缘人时,他眼前都只会浮现名字、身份和有缘人当时所处的境况,这位怎么跟玩网游似的冒出来一堆数据?难道这个徐越石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也买了元泱苍华的客户端,玩了战斗版游戏? 连念初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坚定的一个却是不能叫他跑了,有机会就得度化。 他推开椅子,起身转向徐越石。那年轻人却只拿眼一扫就略过他,眼中精光迸现,牢牢盯准厅中一个名西装笔挺、带着女伴一道用餐的客人。 那名客人也从位子上仓促起身,悍然向徐越石冲去。徐越石却比他准备得更早,在他起身时便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老式□□,在侍者和其他食客的尖叫声中砰然开火,几颗子弹在空中抖成一条曲线,封死了那人的退路。 枪声清脆地响起,那名客人肩上便绽开一朵血花。这枪声也仿佛是信号,厅中一名侍者蓦地将手里汤盘扔向那名客人,从托盘下抽·出一柄光剑上前刺去。厅外一名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踹破玻璃,荡进大厅,两手端着机·枪边走边射,也把目标锁定在那人身上。 连念初越发看不出这是什么路数——若说是战斗版游戏,那应该是神识进入千蜃阁道君建起的幻境中战斗。若说是现实仇杀,他的有缘人身上怎么一串网游数据,还拿着把无限子弹的枪? 那名被人刺杀的客人身上眨眼爆开了无数血孔,有的深可透骨,伤口却又在眨眼间重新合拢,半点疤痕也不曾留下。他顶着枪弹直便冲向徐越石,几步路之间身体便拔高近半米,肌肉隆起撑裂衬衫,原本颇富魅力的英俊脸庞也变得恐怖,身上更散发出浓厚的妖异气息。 不是妖气,也不是魔气。 连念初闻了一下,味道有些腥腻,但不会侵蚀人类的身体的神智,不知是什么怪物。只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又有一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从电梯里冲出来,抱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笔直冲向妖怪,高喊着:“徐哥,吸引住它的注意!” 餐厅里的普通人尖叫得更厉害,在来回穿梭的子弹和恐怖的变异人手下艰难求生。端着两架机·枪的男人不停前进,调整射击角度将子弹倾泻到两人身上,看着被追得狼狈的徐越石笑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主角光环了,怎么到哪儿怪物都追着你跑,连主角都不如你能拉仇恨?” 连念初一面侧耳细听他们说话,一面把锁尘掏出来,撑开伞状的清光护住地上乱爬的客人。满厅子弹和剑光乱飞,还有那个怪物嚎叫着扑人,他想了一下,便扛起张桌子当盾牌,以比妖魔更快的速度冲向有缘人。 直到大圆桌面遮住视线,徐越石才注意到这个和自己对视过一眼的人,厉声喝斥:“你发什么疯?快趴下!那不是人!” 我也不是人啊。 连念初笑了笑,抡起桌子便朝怪人砸去,木屑纷纷碎裂,打碎的盘子里菜肴混合到一起,油脂的味道混成种腥腻的气味。他闻不了这种味道,有些手脚虚软,第二张桌子落到怪人面前就翻倒在地,没能砸到它的头,倒正好拦了他一步。 叫徐越石诱敌的少年看准机会,想要把瓶子扔到它头上,又怕没准头,不敢轻易出手,哗啦啦地先扔了一堆黄纸符。连念初看他出手不利落,急得按住冰冷的胃部,掩着口喝道:“瓶子给别人,让人家扔,你是哪派的弟子,你们老师呢?” 少年瞟了他一眼,又举着玻璃瓶紧张地冲向怪人,匆匆说着:“我是驱魔世家韦家的传人,这东西是个千年走尸,吸了不少人精气,马上就要化尸成魔了!它唯一的弱点就是这瓶纯阳伏魔圣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能让它逃出餐厅,否则这座城市都会被它吸尽精气的!” 话音未落,一道极亮的光芒便在这餐厅里闪现,一名身着深青色锦缎道袍的男子蓦然出现在餐厅里,厉喝一声:“何方妖物,敢在我轩皇剑宗门前作乱!” 声如雷霆,剑如霹雳,餐厅里霎时间亮了又暗,那道原本凶暴似无法解决的剽悍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在他剑下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徐越石几人耳边同时响起一道冰冷机械的声音:“任务失败,请任务者准备退出。本次任务由于外力干扰中断,已取得的支线任务和道具仍然有效,主线任务按完成度给予积分。” 三人同时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场中着锦袍的持剑男子和连念初,心里又都有些纳闷:轩皇剑宗是什么地方,这俩人是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轻松就干掉主线boss的人?剧情里没有这么强大的人,更没听过什么轩皇剑宗…… 那名抱着圣水的少年差点被雷光燎着,吓得瘫坐到了地上。离他最近的皮衣男人过去拍了拍他,顺走了他怀里的圣水,转身朝安全通道跑去。 轩皇剑宗那位真人一拧眉,圣水便从皮衣男掌心浮出来,重新落回少年怀里。男人脸上流露出憋屈不甘的神色,却不敢在他眼皮底下干什么,匆匆跟着同伴跑出安全通道。 连念初收了锁尘,拱手向他施了一礼:“真人来得正好,救下了这一厅之人。” 那位真人笑道:“哪里,也是我派刚到这里开设下院,平日嫌本地灵机不纯,闭居自家小洞天里的缘故,才放纵了外面这些妖魔横行。今日若不是道友带孩子来考试,洞天仍不开启,说不得仍感应不到妖邪之气,任由那那怪物在眼皮底下放肆呢。” 他感叹一番,决定回去以后开设个义务除妖伏魔的课外活动,有事没事带弟子出来巡一巡,既当练手,也把这些危害社会治安的东西扫灭在萌芽中。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连念初便向他道别:“我刚刚见到一位有缘人,打算去度化他,予迟就拜托贵派了。” 真人爽朗地挥了挥手,拿法器收敛了怪物残烬,拎起少年,问他此物的来历。连念初乘上锁尘飞身掠起,沿着烙印气息的指引飞出安全通道,在楼顶找到了正被灵光裹着往世界外扯的徐越石三人。 他们的身形已是半虚不实,差一步就要隐入另一重虚空。连念初猛扑上去,紧抓住徐越石的胳膊,掌心烙印与他本身的魂魄气息交融,那道裹着徐越石的光芒竟也延伸到了他身上,拖着他一起离开此世。 徐越石惊叫道:“你缠着我干什么,快脱离!快!不然就再也离不开了!” 一道电光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天台上,朝他喊了一声“莲花道友”,随即举剑挥向裹着他们的灵机。 连念初抱紧徐越石的胳膊,令两道气息交融更深,隔空叫一声“道友不必担心我”,便让那道灵机彻底包裹住自身,拖向不知名的虚空。穿越世界膜的一刻,他的六识蓦地陷入黑暗永寂,下个瞬间又重见光明,睁眼看去,他们四人已是落到了一处高大空阔的建筑里。 周围墙壁都漆成了银灰色,当中一道雪白的光柱照下来,中间存在着什么东西,却被流下的光华遮住看不清楚。 连念初识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新人连念初,种族:睡莲,年龄115,体力203,智力155,武力112,魅力31(+??),抗性54,无可兑换点数。” 他撒开徐越石的胳膊,尽力朝光柱里看,朗声问道:“道友好强的鉴定术,竟能将连某看得如此通透。不知道友是哪派高人,此处又是何地?” 识海中再度响起一道机械般的声音,给他讲解“轮回”的意义,和在轮回世界中的积分兑换规则。他眼前还显示了一张兑换表,上面罗列出各色武器、血统、功法甚至食物、衣服、饰品,都可以用在“轮回”中得到的积分兑换。 而所谓轮回,就是进入一个个剧情世界,做主神要求他们做的任务。 徐越石看着他叹了口气:“你那时死扒着我,就跟着我们进了主神空间。这里是进来就再回不去的地方,只能在一个个空间里不停轮回,完成主神派下的任务,只有自身突破到神境才能离开。” 那三个人倒似很熟悉这里,进来便叫主神替他们修复身体。空中又落下三道光柱裹住他们,只在光芒中沐浴了一会儿,三人便疲惫全消,体表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皮衣男人看了连念初一眼,嘿然笑道:“我就说你身上带着主角光环吧?居然能碰到美人投怀送抱,跟着你回任务世界这种好事,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没发现?” 穿着侍者服的年轻人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还笑得出来。这回任务虽然不算失败,可是突然出来个不属于剧情的强者把boss杀了,击杀boss的点数拿不到,主角手里的圣水也没顺回来,相当于损失了多少点数!” “都怪上次死亡任务难度太高,胖子、阿言和刘昭都折在任务里了,咱们手里的道具也不够用。不然在九源岛主角一派牵制boss时,咱们可以去地下龙宫搜刮一番,或是拿下boss初恋灵音古尸的支线的。” 三人讨论得越发投入,连念初也渐渐理出了点头绪——这个轮回似乎是在拿现实世界当网游玩?还有主角有boss,有“主神”提前设定好的剧情,他们的任务就是帮助主角完成剧情,完成主线和支线任务有积分,给他们算积分、兑换灵石的就是这个自称主神的大能。 他们之前应该还有不少人进入主神空间,可是都陨落在一场场轮回里。若非他偶然在饭店里遇到了徐越石,这位有缘人也可能死在轮回里,岳青峰的真灵碎片也不知会流落到哪个世界,甚至有可能落入这个“主神”手里……想到这点,连念初就直冒冷汗,庆幸自己及时出手,抓住了这位转世者。 他默默想着这些,那三人也和主神结算了这次轮回的积分,兑换了自己要用的药物和武器。徐越石转身走向他,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这里是主神空间第六镜界,我们三人是浮屠小队队员。你是新人,很快就会面临轮回任务,而且你是在上个任务终末跟着我们进入主神空间的,恐怕下次任务不会是普通新手任务,而是正式任务。这样的话你一个人肯定完不成,要不要加入我们小队,跟着我们做任务?” 虽说是询问,他心里也相当有把握连念初会答应——不答应的话,上个世界也不会主动抱住他进入轮回了。 他笃定地笑了笑,说:“我是二阶自我提升者,经常使用的道具是神圣之枪。这两个是我的同伴,穿皮衣的叫赵远征,激发了狼人血脉,武器是手提机枪亡魂的叹息;装成服务生的是宗诚,选择的流派是圣光剑道,武器是圣光剑。” 连念初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眉眼微弯,露出一个轻柔纯洁的笑容:“我叫连念初,是一朵白莲花,很高兴加入你的队伍。” ……虽然我们都听见那个剑士叫你“莲花道友”了,可你一个男人自称是朵白莲花,不觉得羞耻吗? 后面两人也默默地跟他握了手,告诉他怎么在主神空间里打开属于自己的房间,又如何按喜好布置,然后便要各自离开。 徐越石跟着连念初进了房间,掏出几包饼干和矿泉水扔在桌上,并告诉他:“我们大概会休息三四天再进入轮回,你有需要兑换的东西可以找我借积分,下个任务结束后加上三分利还给我行。轮回世界里危机重重,只有到了新世界才能知道剧情,自己考虑一下擅长的武器和战斗,需要兑换什么血统或修行方式,别为了省几个积分把命都搭上。” 48.第 48 章 这里是主神空间,别的上真大能的地盘,脑中想什么不知会不会被监控,但说出来的话肯定会被人查知甚至记录下来。 徐越石十分郑重地提醒道:“在轮回中千万不能告诉土著居民自己是轮回者,更不能提到主神的存在。看看你手上,那儿有一块腕表,就是主神放在轮回者身上的监控系统,不能取下。你可以点开盘面看一下——” 连念初便依言点开表盘,眼前兀然多出一张边缘上勾勒着微弱白光的黑色光屏。左侧是兑换列表,念头一动就能展开看商城中详细的商品和兑换积分;右侧上部是数据栏,列出的正是“主神”在他识海中说过的数字;右下角的积分栏也是空的。 徐越石仍在说着:“屏幕上写着你的身体数据和可兑换点数。当然你现在的数据很差,最高的只有两位数,而且积分点数为零。但每完成一个世界的轮回就可以得到一定的点数,你可以用点数购买一切你想要的,也可以用来提高身体素质……” 连念初抬眼看着他,眼神黑白分明,干净得如同净水白莲,耿直地说:“我觉得我除了魅力都还行,魅力差点也不影响什么,不用买了。” 都还行?一个刚进轮回的新人,仗着会一点武术就觉得自己很行了?他们要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人甚至普通武者,而是令人绝望的恶灵和怪物啊! 徐越石都快给他气笑了,可看着那双清浅得一望就能见底的眼睛,又觉得他不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狂。大概就是……脑子天生比较单纯,长得又挺好看,家里宠着,社会上也没吃过什么亏,性格有点儿轴吧? 话说回来,正常人也不会头一次见面就抱着男人的胳膊跟他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他下意识忽略了连念初和一剑灭掉上个任务世界boss的剑士相识,也有可能像那人一样强大的可能,拍了拍他的纤细的肩膀说:“你慢慢想,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任务开始之前想明白就来找我。” 他转身离开,房间即刻变得空空荡荡。 连念初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腹中有无数的话要跟他说,却不敢在这种被大能严密监控的地方说出来,只愁得柔肠百转,肚子咕咕直叫。 酒店里那桌灵菜是他这些日子里吃到最顺口的一餐,可惜刚吃几口就撂下了,当时没想到会来这鬼地方,也没收进空间里。这些日子肚子饿起来就跟催命一样,不吃就要往外吐苦水,他又懒得做饭,便拿出一罐在岳青峰山上做的糖水白桃,拿小勺舀着,边吃边考虑怎么带有缘人一起逃走。 他这点修为肯定干不过主神,现在连逃跑的念头都不能露,只有到了轮回世界,找机会叫客服大能来救他们。 那到时候是叫救命好呢,还是叫投诉好呢? 张真人说过,叫投诉来人比叫救命快,可是无故投诉的话,叫来的客服上真恐怕不高兴吧?而且这主神看着本事很大,兑换列表里还有合道功法、顶级灵宝、真龙血脉这种看着就高级的东西,万一来的客服斗不过他怎么办? 他也不敢在主神的地盘里上网求助,就自己咬着勺子胡思乱想,要不是牙齿硬度不够,都能把不锈钢勺咬出豁口。边吃边磨牙地吃了半罐桃肉下去,忽然想起论坛最早还有个旅游版玩家的帖子——那里面写着,要是在传送阵那里大叫差评,就能引得在传送阵外转圈的两位npc大能真身降临。 那两位可是万仙盟有数的大能,金乌沈前辈还曾为清景前辈冲冠一怒,灭了自己出身的大千世界,肯定对付得了这个主神! 要不直接求助他们?只要带着有缘闯进传送阵范围内,喊一声“差评”,那两位真肯定能带他们安然离开。只可惜那样就显不出他这个神主的本事,有缘人多半儿宁可信两位大能也不会信他了。 罢了,还有什么比岳兄真灵安全要紧呢?万一哪天这位有缘人身上的真灵碎片被主神看出来了,强夺过去炼成法宝什么的,他真的哭都没地方哭了。 连念初的神情慢慢变得坚毅,拿定了主意,就稀里胡噜地把一整罐桃肉都吃了,摸着撑得有点鼓的小肚子,蜷在沙发里打算休息一会儿。可手腕上那块表硌着他的肚子,明晃晃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像临睡时手里拿着个手机,不管多困也想点开看一眼。 一不留神,他就真点了,还点开了字数最多的兑换商城。 他在外面大厅里看过一回兑换列表,当时光盯着功法、血统了,此时仔细浏览才发现实用道具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比如种子干燥机、饲料膨化机、挂炉烤鸭机……一排粗犷的钢铁机器里忽然夹进了个配有电脑显示器,外表光滑平整,看起来就高精尖有内涵的仪器,图片底下赫然写着“核磁共振种子成像仪”这个名字。 种子发芽动态成像!植株根系吸水成像!整株植物成像! 连念初越看越心热,着了魔似的想要这台仪器。有了这个他就可以自己先看看莲子是什么样的了!虽说到了苍生苑他一样能看到这花是什么样子的,可那得等很久以后,这个却是现在就能看到的! 正常的一包三四百粒小莲子忽然挤成了整块的长条形物体,能不急吗? 有了这个想头,他更是睡意全消,一翻身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出房门,估着之前看到的距离,在宛如一体的灰色金属墙壁上砸了起来。 房门很快打开,露出里面正在讨论剧情的三位轮回者。连念初此时目无余子,一手按在门框上,狂热地看着徐越石,朝他摊开了一只粉嫩柔软,连掌纹都不怎么重的手:“借我52点信用点,我要买一台检测仪,回头还你……要什么东西质押也行,我有上等伤药!” 检测仪?没几天就有新任务你不买武器买检测仪干什么? 皮衣男赵远征看了徐越石一眼,见他也是满脸茫然,便转过头问连念初:“什么检测仪?这么便宜,不是武器吧?你刚进入轮回世界总得有个趁手的武器,我看你力量不强,要一把和队长一样的枪倒可以,再花二百点兑换一个枪术专精……” 他唠叨的时候,徐越石已经走到门口,二话没说把信用点转给了连念初,握着他微凉的手说:“看你的样子就像个会念书的,科学家吧?其实检测也没用,到了那些轮回世界里,出来的都是你们那些科学书上没有的怪物,测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靠枪、靠拳头打死他们?好了,转过去了,你要买哪台仪器?” 连念初闭上眼,神念微动,就点下了“核磁共振种子成像仪”旁边的兑换按钮。 光柱忽然从空中落下,一台手提箱大小,连着显示器的乳白色检测仪就在光柱中渐渐凝合成型。光芒刚撤,他就迫不急待地扛起箱体,托着显示器,朝那三人扬了扬头:“失礼了,这测试关乎我终身大事,现在就得去做,回头再来给三位赔礼。” 他像道旋风一样刮出去,留下三个轮回者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关上房门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给检测仪连上电源,照着说明书上写的打开检测仪上盖,洗涮好盛放待测物品的玻璃筒,吹干后搁进检测仪中心。 ——反正主神把他看得通通透透,都知道他是睡莲科的了,露出花来也没什么,只要不给有缘人看见就行。 检测仪的盛具只有可乐罐粗细,检测仪还要密闭之后才能工作。连念初的花却是连在自己体内的,花托下还有长长的花茎,仪器盖不严,检测功能就不启动。他费了好一番折腾,才试出了个法子—— 把花收敛成花苞,用法力连花苞带花托一起缩小装进杯里。花茎收得细细的拖在外头,关上检测仪时用灵力弥合顶盖与箱体间的缝隙。如此一来机器可以运转,他自己则站在显示器旁操控,右手心拖出长长的花茎,左手握着鼠标查看检测仪传出来的精细切片图。 花朵的部分他简单略过,花托上尖刺的断面形态一出来,他就紧盯着图片一张张看了下去: 花刺、厚实的花托、柔软的种皮……从种皮形态被扫描出来他就呆住了,手里的鼠标咣地一声掉到桌下,屏幕上的图片也跟着滚了滚,又显示出种皮以下,一张中心极为明亮的图片。 那不是b超里显示的长条状物体,而是一整片圆形的明亮白斑!再下方几张图的形态仍得上面这张一样,明亮雪白,毫无变化,像是扫描到了一整块直径十公分的、近乎圆柱体的白块儿! 难怪他最近都吃不下什么,小肚子竟还鼓起来了,这么硬一块东西硌在花托里,当然要挤得肉往外突了! 连念初感觉自己全身的浆液都在砰砰跳动着,目光死死落在屏幕上,僵在显示屏前一动不能动,全靠神识控制画面往下拉。看完横切面后又操纵分析仪照了竖切面,每看一张就在识海中叠上一张,最终在脑中还原了大莲子的立体形态。 是一块占满了他花托的,光滑圆润,近似玉璧却中心无孔的硬质种子,外覆的种皮应当和正常种子是一样的,在核磁扫描图上明显比种子暗很多。 他心中压着一个混沌不明的念头,整个人像飘在云上一样走到箱检测仪旁,把自己的花收了回来,又扔进去一粒经过他炼制、充满灵气的普通王莲种子。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那枚莲子的切片图,种皮柔软暗淡,种子更明亮,却远不像他的种子那样白得晃眼。 所以……他的种子是什么质地的?是淀粉的,还是钙?硅?其他金属?这样的种子扔湖底能发芽吗? 岳兄还在山里躺着,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个种子,这要是搁在阴阳妙化宗的圆光剧里,妥妥就是霸道宗主落跑娇妻的套路。可惜他不是漂亮的女修,这个莲子也不正常,就是能发芽抽枝,化形之后估计也不是那种三岁筑基、五岁金丹,认祖归宗之后就能合道的天才儿童…… 啧,为什么他报恩的路数老是有点儿不对呢? 连念初倚在核磁共振仪旁,手里托着白边粉芯的莲花,目光深沉地盯着花底,恨不能现在就剥开花托和种皮,看看里面的种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主神的声音在四名轮回者耳边响起,通知他们进入新任务。连念初满脑子都是莲子,把那几张核磁图不知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多少遍,出门时整朵花都是蔫蔫的,背也不直了。 徐越石看得直害怕,上前扶了他一把,摇晃着他的肩膀说:“你这怎么了?52个积分点不至于就压这样了啊!哪怕你在任务世界什么都不干,只要能混到活着回来,肯定就够还我的,实在不行我不要你利息了!” 宗诚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恐怕是现在才知道主神和轮回空间的意义,又没法回头,后悔得自暴自弃了吧?这样的新人也不少,徐哥你不用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赵远征咧了咧嘴,在他耳边悄悄说笑:“这是越石从轮回世界里□□回来的土著,魅力的象征啊,怎么舍得放弃?” 连念初也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拍了拍徐越石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受……伤害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徐越石啼笑皆非地收回手,也收回放到他身上的同情心,淡淡地说:“我现在就知道了,过去光柱里接收剧情吧。” 四人一同站在光柱外,便听主神无机质的声音在他们脑中同时响起:“浮屠小队目前队员不足人数下限,本次轮回将加入四名新人,任务难度调低,改为新手任务模式。主线可兑换1000积分,每条支线任务兑换200积分,杀死剧情怪物积分不定。” “剧情传送开始——” 一声开始,眼前巨大的光柱便兀然消失,换成一张硕大的电影屏幕,精致的画面徐徐展开。茫茫白雾铺满画面,无数大大小小的怪物从雾中冲出,袭击向人类,血腥的巨口几乎吞下整个屏幕。镜头一转又换成逃亡中的人群,战斗、争吵、恋情……渐次拉出跌宕起伏的故事,背景声效从虚空中而来,清晰如在耳边,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轮回世界! 49.第 49 章 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小镇临近寒带,终年积雪,只在每年6-9月间天气回暖,通往小镇外的山路才能通行。 主角哈森·洛伦兹和妻子安娜、儿子费恩就是趁这个时候回家探望哈森的父母。可是他们刚到家不久,小镇的天气忽然变化,下了一场掺着冰雹的大雨,到半夜雨变成雪,小镇一下子进入深冬,道路积雪严重,车子开不出去,把这对夫妻都留在在了镇里。 镇里的电话线路与高压电路也被这场大雪压坏,整个小镇一夜之间成为孤岛,无法再和外界联系。 变天当晚,哈森年幼的儿子费恩因为天气突变而发起了高烧。哈森的父亲给孩子喝了退烧药,但天亮之后他仍然高烧不止,于是哈森和安娜决定冒着雪带他去小镇里唯一的私人诊所治疗。 他们冒着风雪铲开门前积雪,带着孩子开上小镇中心的公路。强风不停将雪屑泼到挡风玻璃上,车内的热气化开一点雪,很快又结上厚厚的冰壳,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因此两人都并没注意到,小镇北方渐渐涌来了一片浓雾。 白雾缓慢地追上他们的车子,从雾里猛地伸出一条章鱼似的触手,重重抽在后备箱盖上。 车子差点被抽翻,哈森和安娜同时大叫了起来,从道路两侧的房屋里传出更多同样凄厉的尖叫声。哈森摇开车窗玻璃,看到近处薄雾中隐隐展现出许多诡异的怪物。 挥着触手的巨大章鱼,细长利足如同机械般规整起落的螯虾,骨架透明的灯塔水母,八足细长高挑的海蜘蛛,圆身利口满身尖刺的帝王蟹,头颅巨大而身体细长如飘带的怪鱼……仿佛深海里的怪物乘着雾气而来,吞噬着它们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 哈森拿□□打断了一只章鱼脚,趁机发动汽车冲出迷雾,横冲直撞地开到了私人诊所。 施洛特医生给费恩用了药,但费恩的病始终没有起色,哈森夫妇痛苦、自责、争吵、接吻、合好,拖了二十分钟的戏。洛伦兹医生让他们夫妇守着孩子,带着诊所里的几名护士用木条钉上门窗,拿着枪守在屋里,紧张地度过了整个白天。 到了傍晚时雾气忽然消散,那些怪物也随着海潮般的雾气撤离。人们渐渐鼓起勇气出来查看,才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家因为大雪与怪物袭击导致房屋倒塌,大批人受伤甚至被怪物杀死,躲在地窖里的幸存者和伤者都被送进镇上最坚固的教堂里,洛伦兹医生也过去救人。 一连几天,这些怪物都是乘雾而来,乘雾而去,留在小镇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主角哈森发觉了这个规律,觉得总有一天这些怪物会永远停留在小镇上,于是发动所有人跟随自己离开。 有的人宁愿死在小镇上,有的还怀着军方会来救援的期待,有的则觉得外面大雪封山,出去了也只会死在山路上……直到一天晚上,一只本该随雾散去的巨型海蛛忽然出现袭击了教堂,杀害了十几名小镇居民,才被匆匆赶来的哈森和医生等人杀死。 人们终于不敢再留在小镇里。除了一些宁愿死在自己家里的老人,其余能走的人都被动员起来,趁夜清出一条通往镇外的路,开车冲向外面。但这一天天色还没亮,雾就飘起来了,白雾中出现了比平常更多的怪物。一路逃杀,从小镇一起驶出来的车队渐渐在迷雾中分散,一辆又一辆车永远陷落在迷雾里,只剩下哈森一家所乘的车仍然前行。 电影结束时,他们终于冲出浓雾,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累累伤口,斑斑血迹,互相扶持着走下车子,沐浴着外面世界明亮温暖的阳光。 镜头拉得更远,在他们身后,浓雾已封堵住了那条进入小镇的山路。 片尾曲响起来时,徐越石他们三人还鼓了鼓掌,仿佛挺喜欢看这部电影似的。连念初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赵远征朝他挤了挤眼,笑吟吟地说:“多好的电影,也不知道主神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冷门恐怖片,每次回到主神空间最有意思的就是看电影了。托你的福,这部难度真的算低了,上场死亡任务时我们去的可是一场无人生还的灾难片。” 连念初摇了摇头,认真地点评道:“两个多小时的电影里居然一场沐浴、欢好的戏都没有,该露的都没露,亲吻也只那么两次,这种片子怎么会卖得出去?就是万……一有走串场的进去看了,回头也得骂片子太干,没看头。” 不说阴阳妙化宗,就是万仙盟拍的电影也都有很细腻的感情细,哪儿有这样从头血腥到尾的?除了雾里的海鲜有的看着有点食欲之外,这片子简直毫无可取之处,偏偏主角还不说蒸个龙虾、带鱼的吃吃! ……想不到你长得一副白莲花的样子,竟是这样的老司机?三名轮回者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连念初心底坦荡,不畏别人异样的目光,仍旧坦然看着片尾雾气里庞然巨物的螃蟹和螯虾,心下只有点可惜自己的湖是淡水湖,不然也能弄几对回去养殖了。 片尾曲很快结束,主神冰冷的机械音再度在这片封闭的银灰色空间里回响起:“十分钟后开始任务传送。” 徐越石三人对此流程十分熟悉,抓紧传送前一点时间,兑换新轮回世界里需要的火焰喷射器、防冻液和汽油,还准备了几支新人用的枪。他们的武器都是按照各自身体进化方向配备的,短期内不用兑换,还剩下些积分,便问连念初有没有想要的武器。 连念初想了一下,略带羞涩地问他信:“那我能不能兑换个木蒸箱和烧鸭炉?下个轮回世界那么多好吃的海鲜不吃可惜了,小炉子做又做不开,还是有个大的好。” 赵远征噗地一声笑出来,宗诚背过头翻了个白眼,徐越石满脸无奈地问他:“我是问你有武器吗?能打破那些怪物外壳的武器。在任务世界里没人会一直照顾你,你得有点自保能力!” 连念初摆了摆手,不忍心要他们能保命的积分,反而劝道:“我怕火,身体也柔脆,你们兑换的那些武器我都不能用,你们还是兑换成自己需要的东西吧。其实倒不一定要多少武器,更多该换些食物和酒,或者金玉之类的贵重物品……” 下个世界他就会召请沈九前辈和清景前辈降临,抓捕这个主神,以后他们不能再回轮回世界,这么多积分不用就浪费了。 但这事不能让主神听出来,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咱们得跟主角在小镇里待上四五天呢,镇子被大雪封山,几个大男人没点吃的和钱怎么过下去?医生家里食物就不多,调料也不顺口,后来镇里人逃亡时为了节省汽油都不开暖风,不换些酒肉和保暖的衣裳会冻坏的!” 徐越石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轮回里就吃的不值钱,一积分点就能换几百斤大米,一桌参鲍翅肚,哪个轮回者储物空间里没带着足够食物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借你几积分,让你买够了想吃的东西。” 赵远征和宗诚小声劝他:“你上次借积分给他,他就换了什么核磁机,这回说不定买了蒸箱烤炉了,回头他死在轮回里,你的积分还不白白浪费了?” “算了,”徐越石摇了摇头,还是从手表上划了48积分给连念初:“只当是给新人投资,给他凑满100积分,要是能活下来就让他加倍还给我,活不下来只当我买着一架坏掉的火焰喷射器,没用掉就自己爆炸了。” 连念初转头就都换成了金银玉器,扔进自己随身灵湖里,朝徐越石笑了笑:“你不会后悔的,只要你信我,咱们就都能活下来。” 传送时间已至,白色光柱从天而落,将他们四人一同笼罩进去。连念初又感觉眼前黑了黑,再亮起来时便已出现在一条阳光明媚的小道上。 道旁是加油站,他们四人仍被罩在一片光罩里,脚下还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一男二女。男的眼圈深黑,穿着皱巴巴的条纹衬衫,一看就是个刚加了一宿班;女的一个还像是学生,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棉麻长裙配黑色圆头皮鞋;另一个则是西装短裙的上班族,鞋跟足有十多公分。 徐越石像黑社会老大一样点上支烟,拿出矿泉水往三人头上浇。男人最先醒来,浑身一激灵,尖叫起来:“我艹着火了?都跟你们说了不能在办公室打火锅……” 两个女新人也醒了过来,大学生打扮的那个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哪儿来的水,破房顶又漏了?研究生都住新楼了,咱们本科就这么不是人嘛……” 上班族倒是清醒得快,睁开眼警惕地看了周围一圈,一眼就认出徐越石是个这伙儿人的领袖,冷静地说:“大哥,我不知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可是我家里还背着二十年的房贷,信用卡月月欠钱,你绑了我也白绑。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回去之后把房子卖了,还了贷款可能还能剩几十万?” 说着话另两个人也清醒了,发现自己被一群人绑架,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徐越石也不急着跟他们解释,正在这时,主神的声音众人脑海中响起:“浮屠小队四名新人已到齐,小队凑满最低人数,开始布置轮回任务。主线任务,和主角哈森一起进入爱肯华小镇,避免他的儿子费恩病亡,带领更多人从小镇中逃离。” “支线任务一:清理侵入警察局的怪物,收集更多武器;支线任务二:保护教堂,杀死偷袭的深海巨蛛;支线任务三:查探雾气源头。” 三个正在哭闹的新人顿时被这声音吓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真人网游?真的还是做梦?还是穿越到系统文里了?感情不是被绑架了吗?” 仨人嘀咕了一通,渐渐都想起来之前电脑屏上闪现的“你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顿时脸色大变,比以为自己被绑架时还要痛苦。 “我昨晚写了一夜的程序!屏幕上闪完那个东西好像电脑就坏了,会不会把我的程序清了?” “下个礼拜就该交论文了,我才刚写开题报告,这些天要是耽误在这鬼地方,我国际贸易肯定不及格了!” “补考一科才几百块,我信用卡这个月欠了一万多了,还得还房贷,要是月底还回不去就要还利息和手续费了!” 相比他们还能为现实世界中单纯细碎的琐事烦恼,徐越石他们三个轮回者面临的则是更直接的生死之难。 就连最乐天的赵远征也笑不出来了,看着地上的三人和站在自己队列里的连念初,苦着脸自言自语:“还以为这回能补充四个有用的新人,结果都是这样的……连那个光会浪费积分却不懂得提升自己的家伙也算新人,这回新手任务不会都团灭吧?” “当然不会。” 他吐槽的声音极小,没想到会被人听见,还这么自然地回答,不由得抬起头,竟看见连念初笑眯眯地看着他。淡金色的阳光与保护罩的光芒在那道清姿亭亭身影上交映,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圣光:“我要保护徐越石,当然也会顺手保护好你们的,安心,我可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50.第 50 章 阳光渐斜,公路尽头有一辆老式福特车背对着阳光开过来,刺眼的光圈坠在车后,给这片荒凉的矿野公路平添了份凄凉的末路之感。 笼罩在他们身边的光华在此时消散,主神最后留给他们的就是加油站外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车,和一个接近主角的机会——这里是附近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加油站,主角一家必定会在这里停下加油,买一些水和食物。 从主角一家的汽车出现,三名轮回者身上的气势就变了。紧绷的气氛从他们身上蔓延开来,三个正讨论回家以后怎么办的新人也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聚在一起,问这几个比绑匪更像绑匪的前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去?” 徐越石有些怜悯,又仿佛有点厌倦地说:“再也回不去了。你们现在是在主神的世界时,除非积攒满五万点任务积分,否则就得永远在这些世界里穿梭轮回,完成任务……” “直到死。” 这个死字嗡嗡地响在每个人脑海中,他还怕新人们吓不到,又追加了一句:“看看你们手上的表,这是主神放在我们身上的监控设备。如果有谁想要说出主神空间的事,或是摘下这块表,也会被主神抹杀——一点存在的痕迹也不会留下。” 三个新人吓得尖叫起来,比刚发现自己穿越时叫得还惨。一向爱笑的赵远征这会儿板起脸来,整个人就如一把刚上好油的枪,右手指尖也转着一把枪,朝他们脚边地面上射出一颗子弹。 枪声和几乎弹到他们脸上的炙热弹壳、崩碎的石砾冻住了三声尖叫。路旁加油站里的人也听着枪声,朝这边高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宗诚冷静地答了一句:“有毒蛇!” 加油站的人不愿多管闲事,看看这边没出人命,也就嘴嘟囔着什么,回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了。 徐越石继续冷酷地教训新人:“如果完不成剧情,在这场电影结束之后积分点不够,一样要被抹杀。我们所在的是恐怖电影的世界,很快就会迎来怪物追杀,一旦出错就会死去,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赌死去后还能不能回你原先的世界。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做梦,你们、我们,随时都会死在这个恐怖电影的世界里。” 三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普通大学生和上班族吓得哆哆嗦嗦,抱在一起哭都哭不出来了。 黑社会头子徐越石背过身去抽烟,黑社会二号赵远征给他们脚下扔了三把枪和几盒子弹,眯着眼教训道:“这些算是借给你们这些新人的福利,能活下来的话,回到主神空间要连本带利归还的。我们也会照顾照顾你们,不过别以为会有人舍身救你们,你们只值一百点新人奖励,活下来算是锦上添花,活不下来对我们来说也不痛不痒。” 男人最先接受了这个现实,大概是网游玩多了,这种事也能当虚拟网游,捡起枪和子弹装上,老老实实地说:“我叫徐维谷,大学刚毕业,就是个程序员……我从没接触过真枪,但打过真人cs。” ol是第二个捡起枪的,咬牙踩着恨天高尖头鞋站起来,告诉徐越石他们,自己是个跨国公司的展会策划,名叫赵文扬。她其实比程序员坚定,一脸勇毅之色地说:“要是不回去就不用管房贷,也不怕家里逼婚了,我认了!” 大学生也捡起地上最后一把枪,掏出个发圈挽起飘飘长发,热血沸腾地说:“让论文和期末考去死吧!” 轮回者们看着这素质的新人,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么天真,这么没头脑,只把任务世界当成逃避现实艰辛的手段,面对真正的危机和杀戮时又会怎样?这样的人,通常是在刚进任务世界,遇到第一段剧情就会死去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目光捎撩到连念初,忽然又觉着地上的三人比刚才顺眼点儿了——起码他们还知道拿起枪,而不会拿点数兑换核磁机、烤鸭炉……谁知道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时连念初正盯着远方开来的汽车,发现他们几个都看着自己,便笑了笑:“要我去找借口和主角搭上关系吗?没问题,我正好会说本地方言。” 这和本地方言没关系,他们穿的是普通话配音版电影世界好吗? 哈森一家停下车加油时,连念初就整整领带过去攀谈了。在这种荒凉边陲旷野,他的外表和雪白的衣服都相当显眼,哈森看着他走向自己,就好像看着一个电影明星走过来,有些拘束地问:“嗨,先生,有事吗?” 连念初主动和他握了手,回头指向轮回者和主神给他们准备的车,温文尔雅地说:“我们是农学院的学生,要去那边的村子里做一次农业调查,研究越冬温度对芸薹属植物根肿病以及水果疮痂病菌活性的影响。” “啊?啊,这个……”连念初说的正是再纯正不过的本地方言,他听在耳朵里却跟外语一样,很多词都听不懂。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恨不能赶紧躲远一点,别在这位全方位令人自惭形秽的农业学者面前露怯。 幸好连念初话音一转,说同行的女学生身体不舒服,问他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镇子可以住宿。他如蒙大赦,连忙指着公路尽头说:“我家就在那边的小镇上,镇上只有一家旅馆,不过经营很多年了,口碑也很好。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大概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到镇上了,老蒙特人很好,知道你们是大城市来的专家,会给你们打折的。” 连念初惊喜地说:“我们路也不熟,还以为今天晚上要露宿在外面了,能遇到你们一家真是太幸运了!” 福特车还要加一会儿油,连念初就跟哈森夫妇从天气聊到他们要去的小镇,还摸出几条早先买的巧克力给他儿子,很快收获了这一家的好感。 轮回者们在车后看着他就这么轻巧地打入主角家庭内部,都有些不敢置信。赵远征摸了摸自己尚算英俊的脸说:“这个到底看魅力值还是看脸?我怎么就没那么容易得到原著人物好感?” 徐越石也悄悄摸了摸脸,淡淡地说:“刚进轮回世界的能有几个魅力值,我还是上了三十才容易得到主角信任的。八成就是他长得好看,看着太无害了。”这人正经起来不也挺好的吗,为什么跟他们就疯疯癫癫的,一见面就说自己是白莲花? 主角的车子很快加满了油,连念初回头招呼众人准备上路,跟着主角一家上路。然而越野车虽大,也只能塞进五个人,剩下两个就得在跑边等着搭别人的车。 连念初抓住徐越石,搭着车门说:“你们坐车走,我有自行车呢!我带着徐越石,不会被你们落下的!” 三个老轮回者满肚子吐槽,在主角面前憋得脸皮都哆嗦了。然而连念初当真打开车子后备箱,只遮着主角一家的眼,从里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一架通体雪白、连轴处点红的纤巧自行车。 徐越石看得心头一跳,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挡在车后,压低声音问:“你兑换了存储空间,不,你自己本来就有存储空间?《尸王重生》世界里那个剑士叫你道友……你那时是扮猪吃虎的,你真是他那样强大的剑士?” 难道他看走眼了?怪不得这人对主神空间里的武器都不屑一顾,说不定他们整个小队的积分加在一起,都换不回一件能让他看上眼的东西呢! 要是有一个那样强大的队友,别说这种新手任务,就是死亡任务他们也能稳稳过去,还能节省下许多积分,有机会活着回去……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疾促又低沉,眼中闪动着隐秘的光芒,期冀地看着连念初,嘴巴却紧紧地闭上了。 连念初没注意到他微妙的变化,光顾着看自己那辆自行车一样的飞剑了,握着车把踌躇满志地笑道:“我这可不只是自行车,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把自行车推到两辆汽车后面,片腿儿坐上去,单脚蹬地,拍着后衣架招呼徐越石坐上来。 徐越石也有心试试这个看似自行车,却可能有着超越科学的力量的东西,当即分开腿跨坐到后衣架上,费力地弯起一双长腿,踩在后车轴两侧。此时他的心态已经稳定下来了,双手握着衣架保持平衡,给赵远征、宗诚打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在主角一家和新人面前露相。 宗诚带着三名新轮回者上了主神的车,赵远征看着两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挤在24女式车上,深感画美不看,还要闭着眼替他们俩跟主角解释:“没问题,连去年得了青年自行车大赛冠军,那辆车是特制的,骑起来不比汽车慢。” 哦……可是看着太可怜了呀。 汽车开动之后,哈森还不时看看后视镜,安娜和费恩索性转过身,透过紧追在他们后面的那辆黑色汽车,看向车后偶尔露出来的雪白自行车,以及上面那位衣服比车子更白的自行车手。 别人都乘着汽车,这个人却只能骑一辆腿都伸不直的小自行车拼命追在车后,还要驮着身子比他更宽的同伴,看着他不堪重负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就叫人心疼。 安娜实在看不下去了,拍着驾驶座的椅背说:“停车!哈森,我们不能让他们骑着这样的车在公路上骑40公里,让他们上我们的车吧!” “你说的对,他们到加油站之前可能已经这样骑了不知多久了,就算是自行车大赛冠军,骑着这种小车也会累的。”哈森看着越野车后晃出来的那抹白影,也同样不忍:“我可以在回家之前把他们送到老蒙特的旅馆。” 他儿子也忍不住插嘴:“也许我们能把他带到祖父家坐一会儿?我还从没见过自行车大赛冠军呢,他可以给我签个名,让我骑一下那辆漂亮的自行车,哦,就在后坐坐一会儿也行……” 哈森打了灯,慢慢停在了路边。 被他们一家深切同情着的连念初其实完全不费力,稳稳当当坐在车椅上,正跟徐越石炫耀着这架宝贝车的性能:“感觉一下这速度,这稳定性,这舒适度,这安全感,这辆车不是你想象中的普通自行车!我根本就没踩脚蹬,只要坐上就能操控它前进!” 是啊,我明白,这不是自行车而是辆外表像自行车的电动车……然后呢?它还有什么高级功能? 徐越石实在没感觉出别的什么来。这车倒是又快又稳,骑得跟汽车一样快也不用扶着前面的人或是车架,顶多也就算是辆高级豪华电动车? 前面两辆车子都停了下来,连念初念头一动,骑着车拐到哈森车旁,一只脚踏到地上,手肘搭在半摇下来的车窗上,问他们:“怎么,车坏了?不要紧,我这车子再带三个人也没问题!” “不,谢谢你的好意了!”哈森连忙摇头:“从这里到小镇还有四十公里的路,你要是骑着这车过去会累坏的,你们要不要坐这辆车一起走?” 连念初刚要说不累,他身后的徐越石便捅了捅他,一副惊喜的神气说:“真的可以吗?太感谢你了,连骑了这么久,我也怕他累到,只怪我不会骑自行车,不能替他。” 一拍两合。 哈森打开后车箱,把那辆自行车搭进去,连念初跟徐越石就坐进车里,慢慢和主角一家套磁。徐越石的魅力值比连念初还高,这一家对他也没什么防备心,交谈中慢慢给他摸清了这个国家和小镇的名字,以及小镇以北的冰海环境。 在这辆车上坐了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连念初那辆车的确非凡,不只是辆电动车。 这条公路年久失修,地面凹凸不平,哈森的汽车开起来咣当咣当地响,车轮不时陷进浅坑里,而且旷野里时常有烈风吹来,把安娜漂亮的头发糊到脸上。但他坐在连念初车子后架上时,却平稳得像在乘电梯,也没感觉到有风吹过来,连念初扎成马尾的长发始终顺滑地垂在背上。 他当时居然没留心,难道因为他对这个自称白莲花的男人一开始就有偏见,忽视了他强大可靠的一面? 瞎起外号真是误事! 徐越石慢慢闭上嘴,看着正和主角一样相谈甚欢的连念初,剔除初次见面开始就蒙在他眼前的偏见阴影,认真地回想他的好处。 他第一次见面就抡起桌子替当时还只是陌生人的自己抵挡尸王;他初到主神空间里也没像普通新人那样恐惧哭闹;他自己就有个不小的储物空间,至少有一架那辆自行车一样的高阶道具;他那么淡定从容地融入任务世界,和主角一家搭上关系…… 他们从上个世界脱离时,连念初为什么要跟到天台来找他,在他的同伴来救他时也不放手?为什么会一再对他说“我会保护你的”“你信我,我们不会死”? 这人难道是对他一见钟情?徐越石浑向一激灵,猛地向连念初。 连念初感觉到他的目光,回望一眼,眼神中暗含着慈爱和期许,倒像是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他一口气哽在胸口,倚在窗口吹风散气,再不敢往深处想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小镇。 哈森一家觉得把别人都送到旅馆,只请两个人到自己家做客不太合适,索性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先把这些人都带到了自己家,让他们吃过晚饭再去住旅店。 他父母的家是乡村常见的两层带阁楼的木制房屋,客厅极宽大,哈森一家三口带着轮回小队七个人进去也坐得宽宽裕裕。他的父母也十分好客,进门就给他们端了咖啡和自家制的茶点,让他们放松说话。连念初借着主神的车子掩护提了两袋礼盒装的月饼和几罐自制的藕粉、芝麻糊进去,哈森的母亲琼高兴地说:“你们来做客我们就很高兴了,居然还带了这么漂亮的点心,我这就去拿碟子端上来。” 连念初温存地笑了笑:“我帮您吧,我特别会沏藕粉。” 轮回小队其他人留在客厅里陪哈森一家说话。连念初混进厨房里,请琼找了些干果和大块的冰糖出来,用小石臼慢慢研成混合粉末,然后用小锅现煮了一锅开水。 水面开始冒白烟的时候,外面正好开始下雨。 他掐着时间,慢悠悠地用温水泻开藕粉和芝麻糊,大雨中就已夹杂上了冰雹落地的“砰砰”响声。琼听着外面冰雹砸出的闷响,关上窗户,皱着眉说:“天气预报可没报道这么大的雨,亲爱的,我看你们最好在我家里等等,等这场大雨停了再走,要么就在我家里住上一晚吧?” 这时候水面恰好冒起鱼眼泡,不用再等了。 连念初立刻答应下来,诚恳地笑着,代表小队里所有的人向她道谢。然后他迅速地关上电磁炉,端起那锅初沸的滚水往每个小碗里浇,将藕粉烫得晶莹颤动,芝麻糊冲得光滑香腻,再舀上捣好的冰糖和坚果碎。 雪片夹在雨中暗暗飘落,气温悄然下降。在真正的大雪来临前,这座房子里的人都喝上了一碗含着灵气,能暖彻身体的甜粥。 51.第 51 章 吃过晚饭后,雨就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在车上和院子里厚厚积了一层。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橙黄色的路灯光束下都是大片的雪花在飘舞。哈森的儿子费恩想到院里玩雪,安娜想要阻止,孩子的祖父劳伦却说:“让他去吧,虽然下雪了,天气却不太冷,要等到化雪的时候才会真正冷起来呢。” 孩子欢呼了一声就往外跑,身上连个外套都没穿。程序员小声惊叹:“外国小孩身体素质真好,原来在杂志上看外国人冬天扒了小孩衣服扔雪地里素质教育,还以为都是假的,敢情是真的?” 大学生说:“也不光是从小冻的吧?我看这外国天气跟咱国家真不一样!外头下这么大雪,屋里也没开暖气,我就穿一身亚麻褂子、长裙,愣一点儿都不冷!” 赵远征瞟了三个凑在角落里议论国内该不该实行素质教育的新人一眼,心中冷笑:不冷?到半夜你们就知道了,你们是没看见电影里这孩子半夜发烧烧到昏厥的样儿呢。 他本也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非得眼睁睁看着孩子冻病了不可。可是如果这孩子不生病,明天主角就不会去私人诊所,不会撞见第一批乘雾入侵的怪物,也不会因为儿子生病而那么坚定、那么着急地带动整个镇子的人离开。 再晚一天,他们可能就闯不出那场大雾,而主线任务完不成的话,他们现有的积分是不够主神扣的。 然而或许是逆言灵,或许是世界的恶意,三个轮回者半夜一直警醒地等着费恩发烧的剧情点到来,结果费恩没发烧,水管却被冻裂了。半夜砰地一声响,浴室水管被冰撑裂了一道缝,哈森全家都被惊动起来,纷纷起来寻找发出响声的地方。 谁想到不光水管冻上,家里也停电了。外面的高压电线杆不知什么时候被大雪压倒,路上和家里都黑漆漆的,只能借着外面映进来的雪光和月光摸黑起床。 幸好电影里演过这段,徐越石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野外照明灯,出去帮哈森一家照明。劳伦夫妇也找出了家里的应急灯和蜡烛,把家里电器插头拔掉,冰箱门封住,然后在一楼的壁炉里烧上木柴,让所有人都抱着被褥下来,暂时在壁炉边上睡一宿。 老劳伦带着人找到水管冻裂的地方,拿毛巾裹上去,烧了壶开水慢慢往上浇,捂化了管子里的冰。然后他们举着灯关上水闸,把管子里的水都放进水桶里,再把所有电器的插头都拔掉,等着天明找水管工来修理。 折腾完这一趟,大伙儿都累得够呛,老资格轮回者们都困得支撑不住了。哈森精疲力竭地钻进被窝里,纳闷地说:“怎么突然就停电了,水管也裂了?可我在房间里一点也没觉得冷啊?这雪也来得奇怪,现在还是八月份呢,至少也该过了九月半才下雪吧?” 外面的雪此时已经过了小腿肚,寒风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庭院里的快成熟的番茄被吹落到地上,竟发出一声脆响,在雪上砸出个深坑来。劳伦推开房门想看看街上的情况,刚开了门,便是呼啸寒风卷着雪片进来,吹得门“砰”地一声自己关上,差点碰上老人的脸。 可这一屋子人吹着风竟也不觉太冷,都面面相觑,不知是外面的气候有问题,还是他们突然体质变异,都不怕冷了。 唯有连念初一个妖裹着好几床被子,靠近壁炉烤着——这群人类是恒温动物,有点热度就能过,他可不是!他们王莲可是只有在25c~35c环境下才能生长的热带莲花!他已经成精了还好点儿,花托里这粒种子要是在低于6c环境下待久了,会冻得不好好发育的! 本来就已经不知是碳还是金属还是硅基生物了,再捱了冻,更发不出芽来怎么办? 他恨不能回灵湖空间取暖,又怕主神在手表上留了什么后手,发现空间变换之后会自动抹杀他。委屈地缩在被窝里忍了一会儿,听着别人都入睡了,他便把垫子又往壁炉边拉了拉,裹着被子坐在炉边烤火,在炉边热灰堆里埋上夹松子和栗子,烤得噼噼啪啪地裂开口,就用铁夹子夹出来吃。 徐越石悄悄走到炉边,从他手里抄走夹子,向火堆里夹了几枚栗子出来包着吃,一面低声问他:“你半夜吃这个干嘛,晚上怎么不见你吃饭?” 连念初丢给他一罐猪舌冻,让他坐远一点吃,自己围着棉被剥栗子,低低地说:“你懂什么,我结……我是白莲花,不像你们人类那么禁冻,天冷就得吃吃热的。”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白莲花了?徐越石简直要把“不信”两字写在脸上,捧着冻满小块猪舌的水晶肉冻就要往嘴里塞。连念初却忽然朝他眨了眨眼,笑道:“那我给你看看,你可别吓着啊,吓着了也别叫。” 徐越石没听太懂他说什么,却见他把手伸到自己面前,壁炉里烧得正旺的火光将那手照得越发透出红嫩血色,指尖近乎透明。就在徐越石看得莫名其妙的时候,那根食指忽然长了一截,在摇动的火光照耀下越拉越长,细细弯弯的还生满尖刺,顶上冒出一朵外形活像个大橡子的肥厚花苞。 转眼间花苞裂开,便绽放出层层雪白细长的匙形花瓣。 “好漂亮……”他深深呼吸着乍然变得甜美的空气,忘了人手上抽出满是细刺的花茎的恐怖,只全神惯注地盯着那朵花——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繁复,香气这样馥郁的白莲花! 徐越石下意识伸手去碰花瓣,那朵花却往后挪了一块,他才重新注意到花下那只手,和手所连的身体的主人。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是朵花?你是妖怪还是……魔法生物?” “……是神,白莲花神。”连念初掐掉那朵花塞进他衬衫胸袋里,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包着一身雪白的羽绒被高深莫测地说:“没事多求神,心诚则灵,说不定哪天你求的就成真了呢?” 他缩回被卧里,听着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响声安然休息。徐越石却睡不着了,一会儿摸摸胸前的莲花,一会儿看看团得跟大豆虫似的被卧,不知该不该信他。左思右想,连做了好几场梦,又是梦中叠梦,怎么也挣扎不起来,睁开眼天色已是大亮了。 他猛地跳起来,心道一声“糟糕”,匆匆扔开被子就去叫队友起床。 这个时候哈森夫妇应该已经带着儿子去私人诊所了,他们错过了陪主角遭遇第一波迷雾怪物的时机,必须立刻赶去诊所! 他下意识绕过了团得最厚的那团被子,照着露出黑头发的被团踢了几脚,低声招呼他们:“快起来,要去医院了!” 赵远征和宗诚也利落地翻身起来,看见厅里明亮的天光,也同样紧张地低叫道:“糟了,怎么睡得这么沉!晚了晚了!” 一道充满浓浓睡意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要去医院吗?谁生病了?都怪昨晚停电了……” 声音里充满关切,三个轮回者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全身发麻——这是男主角哈森的声音!他不是应该已经抱着高烧不退的儿子赶去私人诊所了吗?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留在房子里? 他们的目光同时在地上巡视:三个新人已经醒了,老劳伦刚从被窝里坐起来,安娜、琼和费恩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剧情变了,改成孩子他妈和姥姥带他去看病了? 不行,说什么也得把男主角带到诊所! 徐越石下意识瞟了裹得紧紧的被团一眼,冷静下来问道:“费恩呢?这么大的雪,他又出去玩了吗?天气冷了,还是让他在屋里待着吧,别冻着了。” 哈森笑道:“没有,早晨起来不知哪来的那么浓的花香,他非要找花,自己在屋子里乱跑呢。安娜和妈妈去做早餐了,你们哪位同伴要去医院?吃过早餐我开车送你们去。” “费恩……”费恩没病?赵远征差点喊出这句话来,连忙闭上嘴,看了徐越石一眼。徐越石倒是淡定得多,指着炉边那团厚厚的被团说:“连的身体有点弱,昨晚大概是冻坏了,半夜坐在炉边烤火时就有点发热,我想早一点送他去医院。” 他说话温柔,动作却不客气,猛地掀开几层厚被,从被褥里掀出许多飞舞的白鸭毛,露出蜷缩成一团的连念初。他的气色好得不得了,怎么看都不像有病的,徐越石竟睁着眼胡说八道:“这是发烧烧得脸都红了,得赶快去医院看病。我们不认识路,能否请哈森先生帮忙带个路?” 老劳伦担忧地说:“我去拿退烧药和体温计,你们先洗漱一下,喝杯咖啡再走。” 哈森也忙着去洗漱,徐越石到连念初身边跟他串词,刚凑气被褥就觉热气扑面而来,忍不住皱眉道:“你真发烧了?怎么被窝里这么热?”还飘了这么多毛,该不会是羽绒过敏吧? 连念初打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儿:“晚上太冷了,从随身空间里抱了只鸟暖被窝。你掀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弄得我鸟毛都没收拾干净。” 随身空间?比他们的储物空间还要大,还能盛放活物吗?那么也能装人吗?主神能兑换的空间里有没有能盛放活物的?徐越石不动声色地想着,老劳伦已踩着有些响的地板匆匆跑来,让连念初服了一粒退烧药,又拿了体温计让他含着。 连念初在被子里缩了一会儿,拿出体温计一瞧,竟已经顶到尽头,吓得劳伦连忙又给他塞了片药,叫儿子尽快吃完饭,把人送到诊所去。 徐越石接过体温计,看到那水银几乎顶到玻璃管尽头,震惊地低声问:“你还真发烧了?你不还说自己是神仙吗,冻冻就能病了?”有一屋子普通人都没事,自称神的就能生病的吗? 不过电影里明明演的是初雪那天夜里极为寒冷,费恩差点冻出肺炎,怎么如今他还活蹦乱跳的,自己这一行人也穿得单薄,却完全没觉出冷来? 大雪、停电、断水……唯一和电影里不一样的就是下午茶时他们喝的藕粉和芝麻糊!喝了那个之后他明显地感到全身温暖,但因为喝了热饮之后本就该能暖身,之后他也没觉得燥热,只是感觉周围温度始终和下午进主角家里时一样,所以才没觉出异常。 而这不变的体感温度,本就是最大的异常! 大雪飘飞、水管冻裂,他们怎么可能完全不觉着冷!不是外国天气有什么不一样,是他们喝下那碗饮品之后身体有了变化! 这真是神仙的本事,难怪费恩没被冻病,剧情走向不一样了! 他神色复杂,不知该感谢还是怨怪连念初插手破坏了剧情。那朵清纯不作做、心比开出的花还大的白莲花神朝他嘿然一笑:“你不懂,我们王莲花心温度比外环境高好几度呢,我还是开花第二天成……神的,初开那天得高11c呢。” 算了,反正被破坏的剧情也能接回来,这个小花神的性格不提,能力还是靠得住的。徐越石回忆着前一晚的对话,模糊想起好像有哪本小说里写过,神仙也得有人信才有力量,信仰越深力量越强,万一拜拜他真能把他拜成有用的大神呢? 他在心里念叨了一声“白莲花大神保佑”,便回去跟两个同伴开碰头会,安排宗诚和程序员留下保护劳伦一家,赵远征跟他带着剩下的新人走剧情。 劳伦带着他们铲出了一条通往街上的路。此时迷雾已散开,那些乘雾而来的海怪倒还没开始袭击人。哈森全无防备,开车载着连念初和徐越石先上了大路,赵远征借口两个女同伴身体弱,也要带她们检查一下,带着新人出来历练。 第一天的海怪的确是最弱的,只要普通子弹打两枪,就能打断深海章鱼的触手。但它们的智慧与进化速度都远超人类,到四五天后,小镇上的人离开时,这些怪物已经懂得躲避子弹,会偷袭车胎和油箱,把人从车里拖入迷雾…… 现在不学会杀怪物,这些新人的下场也会像小镇居民一样,陷落在充满怪物的迷雾里。 车子开到镇中心,就已经能听到小镇居民的惨呼声,看见路边翻倒的汽车了。迷雾中隐隐露出一支细长的尖脚,或是翻转蠕动的吸盘,哈森猛打方向盘避开一只细长如铁棍的海蛛脚,恐惧地大叫:“什么东西,我好像看见怪物了!” 连念初精神一振,叫道:“别怕,看我的自行车来!” 车里另外两个人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不同风俗文化浸染出的心灵中响起了同一句话——“别提那自行车了!” 然而别说心里想想,就是他们伸手,也拉不住好容易得了真正的飞剑,想炫耀想得心痒痒的白莲花精。车子还在飞驰中,他就推开车门,招招手将自行车从后备箱唤过来,飞身跨坐上去,一攥车把飞到了空中。 哈森惊骇得喘不过气来,喃喃地说:“上帝啊,他是男巫吗?不,男巫骑的应该是扫帚,为什么会是自行车?” 徐越石扑到他那边座位上,扒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半空中蹬着自行车在怪物身上起落的雪白身影。 迷雾中本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他身上却像有一层光晕照开天地,将那道身影和车轮下痛苦扭曲的怪物清清楚楚地印入人眼里。那些连子弹都不怪的异兽,在普普通通的自行车轮下,就像料理台上待切的海鲜,轻而易举地就被剖开硬壳,露出柔软青灰的肉和头部发红的籽。 那一定就是神的模样。 徐越石在心里轻诵着原本让他觉得羞耻又中二的“白莲花神”,无比虔诚认真,只希望带能给他更多的力量。 在空中的连念初其实也并不像他们所看到的那么轻松。他还是初次用剑,掌控不好剑气外放技能,有时车轮嵌到肉里太深,又得费些力气□□。这当中就有怪物趁机偷袭他,想趁势把他按进那些死去怪物的肉里,别再出来袭击其他海怪。 他陷在一只龙虾壳里时,就有条粗壮的、生满蠕动吸盘的触手朝他扑过来。幸好迷雾外忽然飞进一只黑色大狗,猛地咬住那条腕足,只争这一霎那工夫,他就从龙虾壳里钻出来,驾车冲上半空。那只章鱼腕足猛地颤动收缩,黑狗便从空中落下,狂吠着跑向路边。 连念初默默道谢,扬起前轮便要往章鱼头上落下。那只章鱼却好像中了病毒一样,忽然卷住身边的龙虾、螃蟹、水母和海蛛,重重地往地上砸,眨眼间就给他们清出一片安全区域。 他有点奇怪,车子悬在半空便不再落下。那只章鱼摔死满街海货后,便朝他摊开一只柔软的腕足,黑蒙蒙的大眼对上他,从识海中传来一道温柔动人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阿初。” ……岳兄? 是岳兄附身那狗救了他,又附身到这只章鱼身上帮他们打海怪? 52.第 52 章 “连!小心!” 几声厉喝从两辆车子里传来,枪声砰砰响起,打向章鱼伸向空中的腕足。还有不知谁拿了火焰喷射器来,长长的火龙喷到半空,险些燎熟了那段章鱼脚。 连念初忙驱车下来挡下攻击,喝道:“别烧了,这章鱼是我的!” 哈森震惊地问他:“这些怪物是你弄来的?为什么?你看到没有,它们在吃人!” 连念初前轮落地,用车子和身体挡住他们的枪口,摆了摆手:“那些海鲜……我是说海怪,和我没关系。这只章鱼原先也是只普通的怪物,但它刚刚被我的一位朋友,一位神祗附……变成了战斗傀儡,它的大脑已经被神接管了,不会再伤人的,不信你们看,刚才它一直在保护我们!” 他越说越顺溜,扳开对着章鱼的枪和火焰喷射器,指着迷雾中隐现的甲壳和银闪闪的鱼鳞,慷慨激昂地说:“这些海怪都是岳兄刚刚打死的,你们可以下车亲眼看看——我的自行车砍死的,外壳都有裂痕,岳兄杀的那些都是活摔死的,外壳完整,捡起来就能蒸了!” 行了,我们知道你想吃海鲜了,不用那么激动。徐越石收起火焰喷射器,对仍然有些紧张的哈森说:“这些海怪都出现了,你还管什么科学不科学呢?那只章鱼可是杀了这么多可怕的海怪,救了我们,就算你不相信他是神,至少应该相信他是我们的朋友。难道你想对刚从这些怪物手里救了我们的章鱼动手?” 轮回者们对巨型章鱼也仍有几分警惕,但总比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科学唯物世界的土著主角镇定点儿。哈森手指紧扣在板机上,双手颤抖,咬着后槽牙说:“我不是不信任连,可是那个章鱼实在太大了,万一它摆脱了控制,偷袭我们,我们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徐越石紧贴车门坐着,看向连念初和那辆神奇的飞空自行车,自言自语似地说:“那就祈祷白莲花神保佑吧,说不定就管用了呢?” 至少刚才是管用了的。 不只轮回者和主角担心大章鱼突然恢复野性,连念初也嫌它不够好看,从空间里掏出只大白鹅来,朝着头顶巨大的章鱼脸说:“岳兄你要不附到这只鹅身上?你现在体型过于庞大,也不方便跟着我们活动啊?” 章鱼那双瞳孔呈一字,总像是淡定眯着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微微摇头,整个身子就像波浪般起伏,有几只腕足被甩到空中。岳青峰温醇的声音便从八爪中心的小口中传出:“可是这章鱼身体巨大有力,行动快捷,转圜灵活,遇到危险时还能护住你——” 几只抬起的腕足落地,像笼子一样把连念初和自行车罩在当中,章鱼八足立起,中间的小口在正上方微微翕动,深沉地说:“我用这副躯体还能勉强保护你,若是附在鸭鹅身上,真的只能当个被你抱着的宠物了。而且你知道我的状况,如今我还能分出一线神识出来找你,每次转换身体都会有损耗,我怕转换太多次,这丝神识会被消磨掉,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是啊,他只是花儿变粉了,都要嫌自己不如白花时好看;岳兄那么好看的一座山,又怎么会愿意附身章鱼身上呢?还不都是为了找他! 连念初心怀歉疚,推着自行车走到一只腕足旁,伸长胳膊摸了摸它光滑的表皮:“让岳兄担心了。我现在的情况无法说出口,但我已经想好了,来日解决了这问题,我一定会回去见你……我如今结了个有点奇怪的莲子,回头还要请岳兄帮我参详该怎么种它。” 莲子! 唉!果然如他担忧的,那次他的真灵碎片落到连念初花芯里,还是与他真元交感,有了莲子!!!! 章鱼巨大的身体轻轻摇颤,八只触手像是托不住颤动的头颅,上身又趴到地面上,两只腕足叠起来围在连念初身后,挡住人类的视线,对着他重重叹了一声:“这件事是我没早做好准备,那时候就应该强硬一点留下你的。你我种族不同,那个孩……莲子留在你体内,说不定会对你本体有碍,我更不能离开你了!不如阿初你借我些真元,我将这章鱼身体稍稍炼化,能变小了跟在你身边才好!”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态度坚定异常,一双瞳孔横直的眼睛都激动得直放光。连念初摸着章鱼柔软光滑的皮膜,想想他为自己做出的牺牲,越发放软了态度解释道:“那时我以为我是自花授粉,恐怕得结上好几百个莲子呢,怎么好意思种到你身上?你自己还没站起来呢,也要用灵气的。唉,莲子的事回头再说,我帮你炼化这具身躯。” 你自己还没站起来呢…… 这句话深深戳中了岳青峰的弱点,他默默把巨大的头颅顶到连念初掌下,借他的真元炼化了章鱼。炼成之后只念头一转,便将身子缩成了小飞象章鱼大小。虽然没有那么精致可爱,但外皮紫红、吸盘白嫩、腕足切下来正堪入火锅,也颇有些迷人之处。 连念初抱起他搁进车筐里,回头对看得下巴都要脱臼的主角笑了笑:“久等了,咱们接着走吧。” “走……走哪去?”你一个连大章鱼都能收成宠物的超级英雄,难道还需要看病?哈森勉强合上下巴,揉着两腮酸软的肌肉问:“咱们真的要去私人诊所吗?我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态都能上太空了,要不咱们回去?我有点担心这些怪物会闯进我爸妈家……” 连念初不清楚主神允许多大的剧情变化,便看向徐越石。 徐越石看着那只吭哧吭哧爬到车把上的小章鱼,不知为何总有种亲切感,光看它伸开八爪往上爬的简单动作就挪不开眼。过了一两秒才感觉到连念初的目光,摇了摇头,冷静地说:“先去诊所拿点药,这些怪物到处横行,不知伤害了多少人,不能让它们毁掉诊所和药品!” 若是施洛特医生和护士们出了事,晚上被救到教堂的伤者靠谁施救?主线任务可是还有保护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带领尽量多的居民逃出小镇这一条呢! 他关上车门,隔着窗子对连念初和那只充满灵性的章鱼喊道:“接下来还要靠你们扫荡那些怪物,我们在车里掩护你们!” 岳青峰将两根腕足搭在车把上,扬头对连念初说:“你留在后面护住那两辆车便可,那是我的真——” “真灵”二字尚未吐出,连念初的手指便点在他两眼之间,瞟了腕上手表一眼,神秘地摇了摇头:“此事暂时不方便说,岳兄你也不是全盛之体,小心为上吧。” 岳青峰见识并不少,只是分出来的这点神识力量微薄,单凭一双章鱼眼看不出笼在他身上的异常力量。但是看到手表,听到他遮遮掩掩的说法,便猜到出什么问题了。他把一只触手搭在连念初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我明白,我自有计较。” 之后他便猛地一张身子,化作巨大章鱼落在路上,甩着八爪一伸一缩地在地上蠕动前行,将挡在路前的海怪卷起摔死。连念初则将车停在主角的车顶,凭着锐利的剑气斩断两侧雾气里伸出来的利钳巨爪,护持两辆车开到私人诊所。 他们比剧情中晚来了那么一会儿,诊所的窗户都已被一只比房子还高的巨型海蛛戳烂了,房顶上还抱着一只大章鱼。施洛特医生和几个护士都挤在候诊厅里,抱着斧头和仅有的一把枪对付伸进窗户的利爪,对那只已经把腕足伸进二楼的章鱼却毫无办法,只能祈祷上帝派人来消灭这恶魔。 上帝没来,但是来了个山神。 岳青峰将章鱼身体完全张开,卷住海蛛细长的腿,折断膝关节扔到远处,然后扯下屋顶的章鱼一遍遍往地上甩,直将它摔成了一张煎饼。 哈森看着巨章鱼大战巨章鱼的玄幻场景,忍不住拉了拉身边的徐越石:“我说,你们是超级英雄还是外星人?我这是和魔幻电影主角在一起战斗吗?好酷啊……” 不,是我们在和恐怖电影主角一起战斗。 诊所和附近的怪物都被岳青峰带着连念初清了一遍,满地海鲜堆积,肉嫩膏满,狰狞的外壳上还带着鲜灵灵的水汽。施洛特医生和附近几家邻居都扛着武器推开房门,迎接这几位帮他们杀了恐怖怪兽的英雄。 哈森激动地说:“我们打退怪物了,我们拯救了镇子,对不对?” 徐越石冷酷地摇了摇头:“没有。雾还没散,还有更多海怪隐藏在雾里,就是今天这批杀光了,明天还会有更多的怪物出来。趁着现在没有怪物,先把房顶上的雪清一清,加固门窗,不然这房子顶不过下一场袭击!” 他和赵远征带着两个新人巡视街区,防止新的怪物出来伤人。那些居民们索性放弃了自己的房子,把家里的食物和水搬到诊所,用厚木板和钢板封死窗户,只留一道门等着连念初和他的章鱼朋友回来。 诊所里有备用电源,施洛特医生到地下室把柴油发电机打开,整个房间便嗡嗡震响,如同世界末日中的场景。但有了电总算就能开灯,众人都凑在诊所里唯一的打开的电灯下,守着这点令人安心的光明,等待大雾散开,小镇回到原先平静的生活。 哈森抱着枪坐在门边,紧盯着门缝下照进来的一丝光芒,沙哑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到晚上吧。海洋生物都是白天活动,黑暗中就不动了,到时候我们小心点儿,应该能安全回去。不用担心家里,我的同伴守着那里呢。”徐越石睁着眼说瞎话,还说得十分肯定,完全不怕实现不了——因为剧情里就是这么演的,晚上怪物会乘雾而回。 最危险的白天其实也比电影里好过,现在没有怪兽随时朝诊所里探爪,没有海蛛差点侵入的危机,也不用担心费恩高烧不退……因为“神”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不知道“白莲花神”现在是否在战斗,还需要力量不需要? 徐越石努力回忆着那些祭拜神仙的仪式,从诊所里找出一对香熏蜡烛点上,当中摆了几盘水果,又用马克笔在人家的电子相框上写上“白莲花神”四个字当神主牌位,叫房间里的人一起祭拜。众人看着电子相框上陌生的文字,惊恐地问:“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朝它祈祷?我们可是虔诚的教徒,不能信邪神!” 这不是邪神,而是骑着自行车、带着宠物章鱼清杀海鲜的白莲花神!现在白莲花神正在为他们战斗,他们也该为神做些贡献——只要虔诚的信仰他,给他更多的力量,他就能杀更多海怪! 徐越石从储物空间里托出一朵白莲花,恭恭敬敬地放在电子相框上,神情风度俨然是个成功的邪教头子。 赵远征和两个新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便凑过去低声说:“先按我说的做,管不管用的,至少给这些人一个心灵寄托。不拜白莲花神难道还拜章鱼神吗?”虽然章鱼神也挺神的,可是看外表就不像好神,更不容易让人信。 不过这些恐怖片世界里的人物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可以信仰其他恐怖片世界里穿过来的神吗?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觉着连念初主动找他要过信仰之力,那么轮回小队里的人应该是不同的,于是切切叮嘱赵远征和两个新人,叫他们一定要对着白莲花虔诚祈祷。 ……为什么穿越到这个科学恐怖片里,我们的队长反而走上了魔幻画风? 赵远征心里默默吐槽,还是带头给白莲花神的牌位鞠躬。那些陷于惊慌无助中的居民最开始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渐渐地也开始有人小声念叨“白莲花神”的名字,隔着门窗缝隙看向外面白雾弥漫的街道,期盼真的有神回应他们的祈祷,让这恐怖的大雾和海怪早点离开。 正在不远处扫荡怪兽的连念初忽然怔住,车轮上刚刚凝起的剑气猛地凝实,在车轮下化作一条长长的剑气,从当中破开一只巨章鱼的头。这种章鱼外皮光滑,附有粘液,蠕动还特别迅速,比厚壳的螃蟹和龙虾还难对付,他之前都是先断足再杀,却没想到这回力量突然增强,一车轮下去便将章鱼头直接破开两半! 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增强了! 53.第 53 章 岳青峰两只腕足正缠着张螯挥爪的帝王蟹来不及扔,一眼张到他骑车切开章鱼头,举着螃蟹就跑去看那道剑气的痕迹,竟似比他还激动:“阿初果然天份非凡,这一剑比得上真正金丹期的境界了!” 不……他不是那种临阵突破的人,大概只是被当作救世主,背负了太多人虔诚的祈愿。 连念初压着车把落地,右手张开,掌心浮出一朵花瓣快要从红里透白变成白里透红的硕大王莲,不知该喜该忧。 “刚才那一剑不只是我的力量。我感觉到有信仰之力流入我的身体里……不纯粹,但是那一瞬间确实很强大。岳兄,你不是说信仰之力不好吗,我会不会也得灵魂切片了?可我要也跟你一样闭死关,这颗莲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岳青峰卷起一条触手,用光滑的腕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安慰道:“不要紧,这些人信仰浅薄,聚起的力量很快就能散去,只要让他们别再祈愿就不会太影响你。咱们清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也告诉他们不要再向你祈祷了。” 浓雾里还会有海鲜冒出来,无论他们清多少遍都没用,这是电影设定问题。除非找到这场变异的源头……可主神要求必须完成主线剧情,带着小镇居民离开,只能等电影内容结束后再去了。 连念初看向浓雾来处,按住随着他真正的意志微微颤动,想要飞向那个方向的自行车,摇头叹息:“就听岳兄安排。” 目光落到岳青峰身上,正好看见那两只腕足卷着的螃蟹,两只小短螯拼命张合,六条长腿被章鱼爪分别绑着,却仍在不屈地上下划动,看着就鲜活。连念初仿佛看出了岳青峰的苦心,笑道:“还是岳兄想得周到,天色也不早了,带点海鲜回去正好添菜。” 虽然岳兄一开始想的不是添菜,不过连念初这么兴致勃勃地想吃,他也不能再把螃蟹放下了。 他们已经从南往北清了大半个镇子,满地都是新鲜海货,天气又冷,刚剖开的肉都冻得硬硬的,搁再久也不怕坏。只是东西实在太大,龙虾从头到尾有一间房子大,螃蟹就足能塞满客厅,各色长得随随便便的深海鱼拉开了比龙虾还长,章鱼立起来跟他的小竹楼一边高…… 死的还好办,往灵湖空间里一扔就是了。唯有岳青峰抓着的那只蟹还是活的,打死了可惜,又不能让他举回去,只能先拆下路边细长的铁栅栏串了蟹腿,然后用尼龙绳横七竖八捆成一团,拖在自行车后头。 那只刚宰的大章鱼他也很中意,白灼、爆炒都好,切了章鱼足做刺身也挺好吃。岳青峰却觉着死章鱼不能吃,整个身子钻过去挤开那堆肉,柔软又有弹性的腕足晃了晃,挑剔地说:“这种软体动物死了就不新鲜了,还是吃活的好。你想吃就从这只身上现切现吃最好。” ……那怎么行!他怎么能让人吃了岳兄,哪怕只是神识暂时寄托的章鱼也不成! 连念初用力摇了摇头,宁可不吃也不要切他的腕足。岳青峰眯着眼睛温柔地劝他:“你吃这只章鱼就跟在我山上摘个果子、挖个薯蓣是一样的,又不真是我的身体,只是炼化的傀儡而已。而且炼化这身体时沾了咱们俩的灵力,也许对莲子好呢?” 同时有他们俩灵力的东西会让莲子发育得更好吗?难怪他这些日子特别爱吃自己拿烧酒浸的青李子、樱桃和黄桃呢,原来是莲子在找他的身体索要岳兄身上的灵机啊! 那就用不着吃章鱼脚了!接着吃山上做的东西就好啦! 他眼睛发亮,拍了拍岳青峰的腕足,激动地说:“岳兄,我们快回去,我知道怎么促进莲子成熟了!” 岳青峰听到“莲子”两个字也全身发颤,也顾不得连念初不肯吃他的失落,一拧身缩成小章鱼跳进车筐里。 第一天的浓雾散得较早,他们回去时就看到雾气如潮水般滚滚收回小镇西北方向。浓雾中还有怪物时隐时现,却不再攻击人,落在雾外的则像搁浅了似的瘫在地上,虽然还能扑腾两下,却无法重回迷雾中。 他们中途又停下来捡了些活海鲜,就拿串了腿儿的大螃蟹当爬犁,把好看的鲜鱼和虾蟹捡回来堆在上头,拖着满螃蟹鲜货慢悠悠地往回走。 几分钟后,私人医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推开,一片还算明亮的天光就照了进来,照得大厅里的日光灯都显得黯淡,也照亮了厅里所有人的心。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怪物走了,天又亮了! 候诊厅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众人扔下武器,冲上去拥抱欢迎连念初,冲出门去看没有白雾覆盖的明亮天地。 好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连念初一眼就看见了供在候诊厅最显眼柜子上的雪白王莲和电子相框,相框屏幕正中还写着“白莲花神”四个大字。 难怪他的花白了,敢情这些人真是对着白莲花拜的他啊! 他尴尬的脸都红了,抄起白莲花,揪起徐越石就往阴暗处走,把他按在墙上教训道:“下次不要供我,也不要让那些人都拜我了!我不需要他们的信仰,我不是那种靠着人类虔信才有力量的神!” “那你之前一直暗示我信你……”徐越石几乎有点委屈——昨晚给他莲花时还要他多拜神,今天给他摆上神牌了,他居然还跟自己生气? 那只章鱼还看着呢! 连念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怀里,也看见了正用触手扒着自己衣服,努力保持不掉下去的岳青峰。 哎哟,岳兄!怎么能当着岳兄的面欺负他的真灵转世!他那点焦虑和怒气“唰”地就下去了,立刻放开徐越石,还心虚地整了整他的领子,把花插回他衬衫口袋上,挤出一个亲切得堪比银行大堂经理的微笑:“我和你有缘,可外面那些人和我无缘,再对着我的花祈祷也没用,下次注意,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事了。” …… 他看出来了,这都是做给章鱼看呢。难怪他一见章鱼就觉得特别亲切,什么“我和你有缘”,这章鱼才真跟他有缘呢! =============== 雾气消散,海怪爬行和破坏的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在了阳光下。私人诊所里那群避难者率先走到街上,进入一家家倾塌的房子搜救伤者,扒出藏在地下室的人。没受伤的居民也跟着加入救援队,救助自己的邻居。 因为有连念初和岳青峰,这些海怪造成的伤情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严重,却仍是有几十人受伤,不少幢房子倒塌。施洛特医生和护士们在现场给伤者做紧急处理,然后把不能移动的伤者抬上车,按照既定剧情把他们送到了小镇中心的教堂。 搜寻小队还把各家能收集的食物和汽油、工具也装车带去了教堂。老警长和仅有的两位巡警也在外面救人,双方在教堂北方两条街处相遇,警察满面惊喜,激动地问:“白天就是你们杀了外面那些该死的怪物,救了我们吗?” 一名在诊所度过了可怕白天的壮汉立刻高叫道:“不是我们,是白莲花神!上帝抛弃了人类,只有他才会从海怪手下拯救我们这些被遗弃的人!” 不行,再让他们信下去,那个白莲花神又得找他麻烦了!徐越石排众而出,冷声喝道:“你懂什么!白莲花神会救我们也是上帝的意志!他亲口跟我说的,你们为了信仰他而动摇了对上帝的信仰,这是不义的!向上帝祈祷吧,这样他才能继续庇护我们,否则他就会抛弃我们这些愚民了!” 赵远征和宗诚看得一愣一愣的,众人低头祈求上帝时,他们就凑到徐越石身边小声说笑道:“行啊徐哥,这水平搁国内能混个传销之父了,我们都要笑场了,你怎么还能说得这么正经?” 因为你们不知道那神是真的啊。徐越石怜悯地拍了拍两个兄弟的肩膀,转身去房板底下刨人家家小麦去了。 把人都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教堂里没有备用电源,却有许多蜡灯,房间、走廊和祈祷大厅里所有的烛台都被插上灯烛,再加上各家带来的手摇灯和煤气灯,倒也照得灯火辉煌。教士们的房间临时改造成病房,一个小房间里面塞进几张床,点上壁炉,让病人能呆在更加温暖的环境里。 礼拜堂空旷而寒冷,老教士就带人从地下室搬出几台油桶改造的老旧柴炉,从外面捡来摔碎的木板,拿斧子劈成小块塞进炉门里烧火。没受灾的人也过来送食物和被褥,还有人回家去拿薄钢板打成烟囱,装到这些老柴炉上,好把烟气导到窗外。 没受伤的人则主动帮忙打扫、做饭、照顾伤员,到附近捡木板和倒下的树木当柴火。 教堂是几百年传下来的,厨房里还有古老的烧柴面包炉和小煤炉。 来帮忙的女性就在小炉子上摊玉米饼、南瓜饼、乳酪煎饼,用小锅炖鱼肉,熬奶油燕麦粥和汉堡牛肉饼蔬菜粥。大面包炉炉膛里用木柴旺旺地烧起火,上面能烤上四五排比人头还大的快熟面包和玉米面包。 因为炊具不够,她们还把煮药汤的大锅刷出来,倒上小半锅油,把发酵好的面团按扁,中心留个小洞下锅炸透。炸好的小面包再洒上番茄酱和奶酪,在炉子旁边保温,面团本身的热度就会慢慢烤化奶酪,流下的奶酪填满中心的小孔,看着就像厚底比萨。 外面还有一大螃蟹的海鲜没处理,教堂里却没有多余的炉子和人手。岳青峰就去远处帮连念初找了几块干净的杉板,用腕足卷着斧子,让他扶着钉子,两人一同钉了个几平米的大蒸箱,箱底放满灵湖水。 因为没有相配的笼屉和盖子,岳青峰还卷了自行车当厨刀,借他的真元控制剑气,精准地剔下蟹腿的硬壳架在蒸箱中央当支架,再把海蟹壳横劈开,只要最上面那片壳罩在蒸箱上当盖。 这才是真正的剑法!比他只有骑在车上才能用出剑气强多了! 连念初崇拜地看着大章鱼,岳青峰转了转当中一条黑线的眼珠,看似淡然地说:“也没什么,我毕竟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年轻时也是用剑的。” 他怕连念初冻着,自己干活时就用几只腕足搭成小屋把他围在里面,章鱼皮膜上有一层黏液相连,遮得风雨不透,就是造型略有些吓人。只有见识过巨章鱼大战海怪的那些人不怕岳青峰,还帮他们在花园里挖了火坑,先在里面烧了满坑的柴,等明火燃尽了再把蒸箱架上去。 就这么大的箱子也搁不下更巨大的海怪。他在新鲜的活海味里挑挑拣拣,拿了削好壳的蟹脚;切下最宽厚肥美的海鱼肉;龙虾膏听说有毒,索性就连整颗头都不要了,只剖出虾身净肉……因为没有盘子,只能在蟹脚篦上直接蒸肉,好在海鲜本身有咸味,后期去腥就够了。 饶是挑剔着最好吃的部分拿,也剩了不少东西蒸不开。虽说明天还会有更多新鲜的海味过来,可他也不是那种舍得扔东西的奢侈妖精,看着地上的大块龙虾和鱼肉就心疼。 厨房那边又忙得热火朝天的,炉子没个空转的时候,也没人顾得上做这些海鲜。他只好去要了一袋高筋面粉,自己在外头火坑旁支了个桌子,和面切肉,添上从前在超市买的大肉和韭菜,包成四喜蒸饺。 不过这蒸饺比一般市上的奢侈得多,喇叭口里装的不是素菜、鸡蛋,而是大粒的龙虾子和蟹子,还有绝无腥味的深海鲜鱼。搜救队回来时,那锅海鲜差不多蒸熟了,清鲜味在寒风里飘得半条街都是。再走近些还能闻到后厨飘来的奶油香气,和从大蒸箱吹过去的湿润热气混和在一起,远远地就让人全身温暖。 他们回来时也顺带捡了些海怪,虽然都是死透的,冰在雪里倒都很新鲜。其中还有两条章鱼腕足,说是要正好有个小店老板带了山葵酱和酱油,可以吃刺身。几个大汉拿斧头在外面剁章鱼脚,连念初忙让岳青峰变小了回自己怀里,免得他们剁错了。 大批受灾者带着寒风走进教堂,顿时把并不很温暖的空气又压低了几度,然而在他们进去之后,一个热腾腾充满鲜香的大木箱就自动滑进了教堂,细看才能看出下面是垫了辆自行车的。连念初一手托起柜子放到空地上,掀开螃蟹盖,热腾腾的白雾便扶援而上,给整个礼拜厅都罩上一片暖热气息。 大块雪白的清蒸鱼肉和红嫩的虾蟹肉在白色蒸气里颤动,老牧师从厨下拿了一把切面包的长餐刀,切下大块肉搁在盘子里。连念初给他们端来一锅现炸的蒜蓉,一深盆甜醋泡姜末、几瓶蒸鱼豉油,还有餐馆老板提供的山葵酱和酱油,让大伙儿自己蘸着吃。 蒸箱旁长桌上摆满了切好的烤面包和炸面包,不锈钢汤筒里盛着搁了大量奶油和香料的热汤和粥,还有加了牛奶烤的鱼片。 但最特别的还是现蒸出来的海鲜,蒸过后肉嫩汁多,细细回味还能尝到淡淡的腥咸,无论浇上蒜油还是沾上甜醋,鱼虾蟹肉本身的甜美都会被衬得更明显。 而且吃过海鲜之后的感觉也和其他食物不同。喝下热汤之后的暖意是从胃散到四肢,能感觉到那股热量在慢慢驱赶寒风;吃下海鲜后却是整个身体温温暖暖,分不出是食物带来的热量还是大厅里的温度升高,就好像这里不再是被冰雪和黑暗吞没的孤岛,而是重新回到了有空调和暖气的日子。 轮回者们没拿本地人的面包,而是吃上了连念初做的蒸饺。吃着吃着,新人轮回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把泪水和橙红明亮的虾子一起咽进去,龙虾籽本身的咸味和泪水掺在一起,让他们的泪落得更汹涌。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徐越石漠然地看他们抱着蒸饺流泪,自己心里也有股淡淡的辛酸。他们已经很久不提家乡,不会因思乡落泪,已经适应了轮回世界的生活,可是在轮回里待得越久,心里那份回家的渴望只会越扎越深。 可是就算有再多同伴,吃到再多家乡口味的食物,他们也是无法再回到真正的故乡。 “不要着急。”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徐越石脑海中响起,他蓦地回首,却看到连念初怀里的小章鱼朝他摇摆触手,颇富人性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用脑波和他对话:“你只要相信阿初就够了,只要你信得虔诚,不久就会梦想成真。” 54.第 54 章 热闹的晚餐一直持续到半夜,整整一箱蒸海鲜都被镇民们配着热咖啡和当地特产的水果酒吃完了,炖鱼、汤和炸面包也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耐久存的大面包。 教堂里飘洋溢着微醺的气息,人们用美酒庆祝这一天死里逃生,也靠酒精麻醉神经,不去想明天会不会再有海怪出没。在小诊所里待过,亲眼见过巨章鱼大战深海怪兽的人给晚上才得救的伤者们讲白天的大战,告诉他们上帝派了他心爱的白莲花和章鱼坐骑等等来救他们。 小镇牧师站在螃蟹盖上讲道,告诉镇民他们不会死的,这些巨型海货只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只要他们虔诚、谦卑、仁善,一定会得救的! 在这种时候宗教很能安慰人,人们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因为食物、美酒和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神话渐渐放松下来。老警长组织起年轻人在教堂外巡视,自己带着两个巡警走向轮回者们,亲切地跟他们握手。 “感谢你们救了这个镇子。”警长的手和脸白天都严重冻伤过,晚上吃了灵湖水蒸的海鲜后,伤口恢复了平滑,皮肤却还是红通通的,活像刚喝了酒。但他的眼神锐利清明,没有半点喝过酒的模样,紧握着徐越石的手说:“我听老劳伦的儿子说,你们是农学院的高材生?还是白莲花神……神使的追随者?你们懂的多,这些海怪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到小镇上来的?” 行了,我知道我们就是那个等等,直接说我们是他的跟班就行。挨个儿握完手之后,轮回者们就把三名警察拉到没人的地方,关上门,在幽寂的黑暗中低声说:“如果你们相信我们的话,那就早点准备离开吧。这些海怪还只是第一批,不熟悉陆地和人类的武器,明天、后天……雾气会持续得越来越久,这些怪物也会越来越厉害。” “不……不会吧?难道它们还能占领这个国家吗?那你们不能消灭它们吗?”他惊恐地看着徐越石和他身后的轮回者,冀望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可是借着窗外透入月光和火光,他只能看到轮回者脸上浓重的阴影,冰冷得令人绝望。 赵远征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说:“以后的事还是交给国家和军队吧,现在我们能把镇里的人都活着带出去就不错了。三位,我们得趁下一波海怪出现前去把警局的枪什么的都抢救出来,不然想逃都逃不出去。” 对了,警局!年轻的巡警脑中灵光一闪,提高声音问道:“白天你们是不是去过警察局那边?我们当时正和半只闯进局里的巨型海蜘蛛战斗,它突然就勾了几下爪子,慢慢不动了。等我们出去之后才发现它的身体被巨大的武器对半剖开了,剖口还特别光滑,是那个章鱼干的吗?” 不是,章鱼摔死的都整,捡起来就能蒸,有刀口的肯定是自行车砍死的。徐越石心里已经浮现出了那副画面,莫名觉得有点燃又有点丢人,索性不提细节,只说:“你们猜得没错,这些怪物的外壳比钢铁还硬,普通人拿着球棒、斧头再怎么样也对付不了他们,我们希望能把枪拿出来分给民众。” “我们的枪也是需要申请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多,甚至还不如很多人自己买的枪高级……”老警长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抬眼看见徐越石眼中一点幽深的光芒,无奈地说:“好吧,我还有些私藏,带你们去拿吧,总好过给那些怪物压在废墟里。” 警局的枪虽不多,却是一条支线剧情,有很多轮回者需要的东西不只要靠点数,更要用支线剧情交换。几人一道说通了老警长,就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叫哈森和莲念初一块儿去完成支线剧情——没有主角算什么过剧情? 哈森本来就担心明天还会有海怪,打算带父母妻儿一同搬到教堂来住两天,跟他们一拍即合。连念初却没在教堂里,众人四处打听,走到院里才看到那只巨大的章鱼,听见章鱼触手搭成的小屋里传来刀剁在木板上的声音。 普通人对那只大章鱼还是有些恐惧,徐越石就独自过去,招呼两人:“跟我们去警局弄一趟枪,好对付怪物的下次袭击。”哪怕章鱼不是人,但既然是智慧生物,说话时也得小心点,泄露了主神信息还是有可能被抹杀的。 章鱼叠在一起的腕足慢悠悠展开,露出正在大锅里翻炒蟹黄的连念初。锅底是化开的猪油,上面堆着满满的纯蟹黄,都是从那只巨大的海蟹里挖出来的。葱姜被油爆出的香气在章鱼脚张开时就飘了出来,如今蟹黄被油一烹,那股鲜浓的蟹香就强势地飘出来,越搅越浓郁。 众人咽了咽口水,一时都忘了还要去警局的事。连念初也炒得特别高兴,一面翻搅压碎蟹黄块,一面跟他们说:“我年年都要炒点蟹粉和秃黄油卖,还是头一次炒这——么多蟹黄呢,而且都不用剥,随便挖挖就有那么一大罐子纯蟹黄下来!” 海蟹本身就有咸味,不用加多少盐,只是纯蟹黄有些干,他又舍不得往这么大的整蟹黄里加蟹肉,就又掺了些剁得极烂的猪肉泥,炒出来也滑腻得像在吃蟹膏。再加一点点醋和黄酒去腥,用淀粉一收,趁热抹在切好的面包片上。蟹油透进厚厚的面包里,上面是橙黄明亮的蟹肉,颤微微地铺了一层,看着就让人满口生津。他自己先咬了一口,递给旁边的大章鱼。 虽然是章鱼吃,不是岳青峰本人吃,但至少能让他尝个口感。连念初怜惜他在山里躺了好几十年,想吃什么吃不上,只要他附在动物身上,就想多喂他几口。 章鱼半立起身子,露出腕足间的小口,让他喂着自己吃。几个人类在寒风中活活看他炒出一罐子蟹黄,连章鱼都喂了,再也忍不下去,抄起长刀就切了旁边剩下的大面包,用面包刀一人舀了满满一片蟹黄,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吃了一顿。 连念初也想再吃一点,章鱼却不让了:“你的莲子要在温暖的地方才好成长,这些蟹都是寒冷的深海蟹,万一吃了让你体内变寒凉了,影响莲子发育怎么办?” 能吗?我一个本体在水里生长、在水里结籽的莲花,还怕吃的东西寒凉?连念初托着面包想了一下,还是没再往上涂蟹膏,而是换成了酸甜开胃的朗姆酒橙子果酱。 不知怎么加了一顿餐之后,徐越石揉了揉有点撑的肚子,叫了连念初一声:“赶紧收拾收拾走人,警察局那儿必须去,还要绕到哈森家接他家里人过来,你再做下去咱们就得吃到早饭了。” 连念初这儿还有一地没来得及吃的上好海鲜,正打算剁点鱼丸虾丸,这么一说也只好丢下手,可惜地说:“明天又会有新的海鲜,这些东西到时候又成陈的了。” 哈森和警察们听得都快哭了:“明天还会有海怪过来吗?这些海怪真的不会消失了?” 连念初不以为意地说:“没事,等你们离开这镇子就好了。现在是巷战不方便,回头把镇里的人都带出去,通知政府有深海怪物入侵,到时候什么导弹鱼雷地打几发,这点海鲜算什么啊。” 这个说法完全不能让几位土著感到安慰。 ===================== 岳青峰重新变成小章鱼投入连念初怀里,俩人骑上自行车,跟着警车和哈森、主神的车一起开上了公路。 大雾过后雪已经停了,露出空中半轮朦胧的孤月,看着像是还有大雪的征兆。地面上的雪已经积到及膝深,到处丢着巨大的海怪尸体,一只就能堵住路。 岳青峰化身巨大章鱼在前面开路,把海怪尸体堆到路边人家的小花园里。几辆车打着远光灯先去警局,拿了枪·弹、警棍和催泪瓦斯什么的都拿回来。之后他们回了哈森家一趟,告诉他们还会有海怪回来,让老劳伦收拾了家里的东西,带着妻子和孩子们都去教堂里住。 他们把劳伦家里的发电机拆了,还带了几大桶柴油和家里所有的食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之后哈森一家回去教堂,轮回者小队的人则趁着天还没亮,一家家收集汽油和柴油,从路边找了辆卡车装着往回开。 但因为路堵得厉害,他们还没回去就遇上了另一场大雾,浓雾中又有海怪袭来,连念初骑着自行车拔地而起,凝化剑气斩杀挡在路上的怪物。岳青峰倒不再变成大章鱼,而是扒在车把上指点他怎么控制飞剑。 这剑虽然看着像自行车,跟一般飞剑的控制方法也不太一样,但一法通万法通,体内灵气的运用都是一样的,这车能抓着车把控制上下,对初学者来说反而比剑更好用。 连念初如今身上有不少白来的信仰之力,又有主动送来的海鲜当靶子,挥霍起来不心疼,一路砍瓜切菜般地杀了不知多少怪兽,体内充溢的信仰之力也渐渐枯竭。这些力量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用着用着力量渐少,只能发挥出本身的真元,顿时就觉着剑气不如之前圆转自如。 最初力量充足时,他一剑就能对半儿砍只螃蟹,后来却是连劈了几剑才能砍断一只龙虾的头。他感受着渐渐枯竭的神力,不禁有些感慨:“难怪你跟论坛里的上仙都说修神道不好,真是容易上瘾啊!就跟下载文件时试过会员加速通道就再也用不了普通下载的感觉一样!我这才刚有那么点儿信仰之力,没了之后就不习惯了呢,你当年得是有多大毅力,才能斩去一身力量和真灵?” 不愧是他的恩人,果然非凡神可及! 岳青峰缓缓眨了眨眼,整个章鱼头都压在车把上,淡然道:“也没什么,就和你现在的感觉差不多,你也得把持住,别贪恋这种不属于自身的力量。” 连念初忙托着他的触手搁到自己胳膊上,别让他在车把上硌着那么难受,认真地点点头,扬起车头又要上天。 背后卡车里的徐越石猛按喇叭,伸出半个身子叫道:“两位,手下留怪!路都要被海鲜……海怪尸体堵满了,又吃不了,你们再这么杀下去,将来人出镇时可是□□烦了!” 55.第 55 章 轮回者一行回了教堂,连念初和岳青峰仍是没回去,而是乘着自行车在外巡视,随时援护那些仍住在自己家里,不愿意搬去教堂的人家,顺便练习剑法。 正好他的信仰之力用得差不多了,只要不连着斩向同一处,就能做到伤而不杀。练剑时不用担心失手砍死海怪,留下一地难清的尸体,倒更能放开手脚,精磨剑术。 他借了自行车来时,答应过给张真人拍好看的纪录片,之前车、咳,剑技不熟,怕拍不出自行车的风采,一直就没实拍。如今车内禁制已经炼化圆满,骑上去进止随心,非止飞行时路线潇洒漂亮,还能凝出清湛锐利的剑光,杀伐之功不输于普通飞剑…… 那就该拍正片了。 张真人给的圆光镜头不像凡间镜头那样只能照一个角度,而是以镜头为中心,360度无死角地拍满一个空间。观众站在圆光观赏范围内,就好像踏入了拍摄那一刻的时空,只要不走出观赏范围,近可以数清被拍摄者身上的毛发,远可以观赏另一个世界的星辰万物。 但真正拍摄时,也不能就把它挂在脖子上,让观众的视角中心永远局限在他身上。就好像拍锁尘的时候要换三个镜头,让鸟儿飞开飞去地绕着画面拍一样,拍自行车也要变换角度,有远近变化,让观众体验到更多不同的感觉。 他画好分镜头脚本,设定了要战斗的怪物和拍摄角度,把锁尘拿出来,请岳青峰帮忙拍摄。岳青峰看着他又是画图又是计算拍摄距离角度的,心中有数,便欣然答应:“放心吧,这方面我也不是全然不懂,圆光镜头本身就有校正功能,你定好的东西肯定给你拍到。” 自拍和拍摄现在是多么重要的技能!他虽然在山里躺了百十年,可躺进去之前几千年云安大世界就开始流行圆光剧了,女仙自拍更是几乎成了天赋技能。万老师的杀人调解节目是室内拍摄,诸天万界之旅可是随走随拍的,他有一阵子期期都看,也跟着知道了一点做节目的技巧的。 拍摄!就是要全面展示被拍者的好处!怎么好看怎么来,怎么显气质怎么来——当然自行车也要拍进去! 看诸天万界之旅里有几个爱看本地向导之间的爱恨情仇的?看的都是主持人清景特别标准的锥子脸和当地特产美食嘛!他主动爬到锁尘上,用腕足尖上的吸盘吸住圆光镜头底部,稳稳托起,神念一转便将周围茫茫雾色和满地海鲜都照了下来。 连念初乘着自行车往上飞。他先是驾着锁尘跟在一旁,中途又加速破出寒雾,高高悬停在雾气层上方,拍下连念初驾着锁尘破雾海而出的一幕。然后连念初骑到他面前,两人在雾层上空前进,衣袂拂着白雾,车身犹如半浸在云海里,就像张真人说的那样充满青春浪漫感。 他们之后又拍了自行车大战深海蜘蛛和巨颅怪鱼。 龙虾、螃蟹身宽壳厚,一剑难以斩断,唯有蜘蛛蟹身体细窄,腰跟腿差不多粗,一道薄利的剑气下去便成断两截,效果又真实又震憾。那些海鱼虽然柔弱好杀,但外形狰狞,可以激起观众的紧张感——要是看广告时观众光想着是这海怪看着挺好吃的,是切打麦穗花刀还是荔枝花刀进味,自行车还卖得出去吗? 此时小镇街道上已完全没有人类行迹了,房屋地面都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冰雪雾气间只有大批海怪沉默地在雾气中绕行。连念初身着雪白道袍,骑着同样纤尘不染的自行车,便是主宰之片冰雪世界的剑中王者,杀气凌云。每个姿态神情都对着拍好的圆光矫正过许多遍,精益求精,至臻完美。 但在ng过程中消耗的海鲜也特别多,四车道的镇中心公路堵得有半人高,别说小镇居民常开的平价车,就是超大轮胎的越野赛车也开不出这段肉山冰海去。 他们之前还答应了有缘人不再增加尸体,结果弄出来的尸体比之前还多,万一徐越石一怒之下不信他了怎么办? 趁着天色未暗,人类还不能出来,岳青峰便化身巨章鱼,抄起自行车把鱼宰了,用深层净雪搓洗干净,撕去腔内黑膜和沾满粘液的鱼皮,剔骨切断,削成大块的厚鱼肉片。 连念初到附近一间没人住的空房里,直接找了个小房间改造成熏房。房间里横七竖八地钉了许多钉子,拉上坚韧的尼龙线,底下用壁炉拆下的砖块搭了个火塘,又去外面树上刨了几盆山毛榉和橡树之类的锯末,和上糖粉、茶叶作成熏制燃料。 切好的鱼片是不能立刻就熏的,而是要先浸入盐、蜂蜜、香料调好的水里入味。泡到鱼肉亮晶晶地浸满味道,还要洗去卤水,风干透了才能吊上去熏制。直弄到白雾散去,人们开始出来活动,他才把拍摄时杀出来的多余海鲜都吊好,在熏槽里点上微湿的刨花、红糖粉和几枝沾湿的迷迭香,小火慢慢熏烤。 徐越石他们找过来看有没有受灾民众时,他已经把鱼骨和蜘蛛蟹藏进空屋里,抱着章鱼坐在自行车上,淡定从容地等他们过来。 大概因为拍摄时对着圆光找了一下午感觉的缘故,此刻他格外仙风道骨、气韵卓然,褪去了在凡尘中沾染的人类气息,连带周围环境都给他的光芒带得出尘。 徐越石忽然觉得与他有了距离感。 这样的连念初,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信仰之力支援才能战斗的小神仙——才跟那个章鱼神单独相处了一天,他就变成了令人仰望的真正神祗。但与电脑一般冷漠精准的主神不同,他更像传统神话中的仙人,会帮助遇到危难的凡人,然后在解决危机之后飘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徐越石忽然想起那天章鱼的暗示,心头微微跳动,不禁想起当初连念初抱着他进入轮回世界的场景。这样一个神本就不需要提升自己,本来也不需要受主神束缚,做这些事难道就是为了救他? 这么多平生世界的无限苍生里,为什么只有他是那个特别的? 他看着清风明月般的连念初,和他怀里丑陋中透出别样精神的章鱼,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枝盛放的白莲,耳边似回也回荡着两人的声音。 信他……只要信他……在亿万人之中,只有他才有如此幸运,与一名、不,两名神祗有缘,还被他们深入轮回世界救援。等回到现实世界一定得去买彩票,起码能中个五亿大奖!他心中一片空明,一道淡如烟雾的影子忽然从身上浮出。 那道身影在半空中朝连念初点了点头,用人类听不到的声音说:“岳青峰沉沦凡俗多年,道友相救之恩,堪比再造,请道友千万来我家中小坐,容我报答。” 话音渐散,他的身体在空中化为一座无垢青山,随流光回到本体。 几个小时后,云安大世界忽然灵气动荡,闭锁着岳青峰身躯的护山大阵蓦地打开,被称作“不可接近之山”的青峰岭再度现身于人类与诸神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山脚下不远处,元泱苍华的传送阵亦是灵光闪动。一直机械地盘桓在传送阵周围的红衣npc和他肩上的金乌眼中皆闪过灵慧光芒,从死物变成活妖,腾云驾雨飞入山中。 山体中央一座封存已久的洞府被人以**力从外面开启,两位上真缓步而入,金乌身上亮起一层淡淡光辉,照出一座华贵整丽的房间。房间当中封着一座洗心玉与眠魂木打造的玉棺,清景手按在玉棺上,真元透入,轻呼了一声:“岳道友,可醒来否?” 棺盖从里面被人推开一线,露出一双冰冷苍白的手,岳青峰温厚的声音也从中传出:“两位前辈亲临,青峰感激不尽。我已找到了阿初的下落,是被一个自称‘主神’的恶神带到小千世界完成所谓电影任务。他与其余被控制的人类身上都有主神设下的法器控制,望真人动手时先护持住他们,勿使他疯狂反击时害了那些人。” 清景承诺道:“我本身修持时光大道,手上还有轮回法宝,能逆转时空,不会让这些人受害的。” 岳青峰深深道谢,继续跟他们说着分神在轮回空间中掌握的情况:“主神所处之地被分为十大镜界空间,我的分魂曾浸染了其中一处的空间,但以我如今能动用的力量推算不出,便留了一片真灵碎片与真人们推算。” 他的手从棺材里探出,指尖凝着一片清光盈盈的真灵碎片。 沈屏山化作人形接过来,身上灵机运转,消化真灵中沾染的信息。清景朝他保证:“莲花道友失踪之事,元泱苍华游戏主办方十分重视,我们这些同道也断不会袖手不管。自从轩皇宗李道友在版务区报警,我等就一直筹备救援,千蜃阁粹玉长老也亲自插手此事,必定会救出他的。” 粹玉长老是元泱苍华网游的创始者,法力绝高,精擅幻术。那位主神虽不知是什么来路,但他所谓的“电影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小千世界,没有凭自己一力造出堪比现实的幻境世界的能力。那些电影与其说是电影,倒不如说是用粗糙的镜头记录下了小千世界真实发生的故事,再由普通人进入那段故事的时空中,按主神的心意改变其轨迹。 徐越石是普通凡人,有些事情贴得再近也看不出来,但魂魄回归岳青峰身上,因为眼界和思维方式不同,能分析出的信息自也是不同的。 又过了许久,沈屏山那里终于算定了第六镜界的位置,将真灵碎片还给岳青峰,扬了扬眉,身上便拢上一层灼烈的太阳真火气息:“我和清景先去第六镜界锁定主神位置,莲花道友那里情况如何?要不要派人下去保护?” “那倒不用。”玉棺中传来岳青峰松了口气似的叹息:“他所在的小镇里每天有不知哪来的巨型海产出没,倒没有太强的。我分出一道神识寄身章鱼陪在他身边,他身上还带了两件轩皇剑宗的法器,尚可应付。只不知千蜃阁在那里设下过传送阵没有,若是没有就还得劳烦上真接他一趟。” 棺里苍白的指尖一弹,便在空中化出那个小镇的坐标。清景拿元泱苍华的星标图对比了一下,微微点头:“那座世界是有的,但离这个小镇太远。既是有特产海鲜的地方,白放着也浪费,回头我便请千蜃阁的道友去那附近建一座传送阵。” 他们俩也是雷厉风行的人,拿到该拿的消息后便与岳青峰告辞,替他闭锁洞府,自行回到传送阵。他们走后,洞府里又陷入一片无边黑暗,本该合上棺盖重新沉眠的岳青峰却不肯再收回那双手,而是尽力摧动法躯,双手按在棺盖上一点点向下推,凝神聚意,准备重回世间。 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久到自己点化、种在自己山上、结了有自己一半儿真元莲子的莲花精在外受人伤害都不能亲自去救援,这样的日子如何能再忍下去? 56.第 56 章 几天时间转瞬而过。 小镇里停电、停水、风雪呼啸,居民们白天不能上街,晚上又没有灯光照明,能干的事情有限,食物更是一天比一天匮乏。 这次海怪侵袭恰好发生在气候温暖的六月,居民们还没开始针对冬季的储藏。新土豆刚刚成熟还没大量采收,南瓜和西半青半黄地挂在地里,芦笋、圆白菜和西兰花也在地里等着随摘随吃。一场大雪下来,主角父母家里的西红柿都冻成了冰坨,别人家的花园也差不多。 没有足够的蔬菜和粮食,只能靠冻海鲜过日子,第一顿是享受,再吃上两三天,再鲜的海产也会腻。 连念初便拿龙虾和鱼熬了清汤锅底,把堆在院子里的冻肉化开,剁成鱼丸、肉丸和章鱼丸子串在细木签子上,还串了各种香肠腊肉切片、鲜藕片、慈菇、空心菜和甜嫩的香蒲根,用超市卖的火锅蘸料充当麻辣烫调料,不怎么正经地做了几顿麻辣烫。 这片冰天雪地待着虽不松心,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空气清鲜,死去海产的味道立刻被冰覆盖住,深海的鱼虾蟹也没什么腥味。上个小千世界环境污染严重,他坐个公交车都觉得严重过敏,在这里竟然能吃上一顿火锅,而且吃得还挺香甜。 岳青峰看着他一顿吃下那么多东西,更是心疼得坐立不安,忧心忡忡地说:“植物结籽时就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你不仅没能在我的山上安心住着,还待在这么冷的地方,体内灵机和养分又要分一部分给莲子,才吃这么点儿够吗?” 哪有那么严重,他花托里又不是结着七八百个莲子,才一个有什么养不起的。 他一张手露出整朵花和花托,仔细看了看,发现花托又长大了几分,比合拢的花苞要大上一圈了,可见这个特殊的大莲子还挺能长的。长出来之后不会比他还大吧?岳兄毕竟是座山,发芽之后是会长成个山一样大的莲花呢,还是索性就长成座山? 他忍不住问了一声:“岳兄,我又不是孤雌生殖的花,你又没有花粉,本体还是个山,怎么真灵在我花里包了那么一会儿我就结籽了?” 岳兄:“……” 岳青峰幸亏是附身在章鱼身上,不然脸就要烧起来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可是没想过连念初这么直眉愣眼就问出来了,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几只触手在下面波浪一样起伏不定,答非所问地说:“我并不是石头。我虽然是山里生出来的,可诞生后的法体跟其他神祗的构成是一样的,也有遗传物质,并不是石头的。” “我的法体被封在山里,暂时出不来,等能出来了就让你摸摸,我也是热的。” 小章鱼悄悄搓着凉冰冰的触手,低下头羞涩地说:“何况咱们这些仙人生子本来就不光是dna交流了就能有,主要靠真元交感,古代也有不少感石成孕的案例,生出来的孩子修行天赋都挺好,只是不太通人性。不过我跟那些石头不一样,我的力量层次高,哪怕只是一点真灵,生出来的……莲子将来也能成为强大聪明的修士,绝对不会有智商问题!” 连念初也特别有信心地笑了笑:“当年岳兄你点化我就用了那么点力量,我现在就这么聪明,靠自学都能学懂立体养殖。这个莲子还沾染了你的灵魂气息,肯定比我更聪明、更有天赋……” 他高高托起手掌,欣赏着裹得严严的,实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花托。看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还有核磁切片图,便拿出来让岳青峰一同欣赏:“我一开始做声波查出这莲子是一整块的,还以为是结籽结太多了,挤得莲子发育不好了,其实本来就是这么一块。” 可是他的籽是圆的小籽,岳兄又是那么一座风流妩媚的青山,这花籽的形状跟个烧饼似的,到底像谁呢? 岳青峰可不计较莲子长什么样,捧着一张张只能看出个大白圆饼的核磁共振图就像捧着天生灵宝一样,几条触手端得比拍圆光时还平稳,生怕稍稍抖一下就弄坏了照片。 这是他的小莲子……虽说婚还没结就有了莲子,这个程序颠倒了,可反过来说,都有了莲子了,离结婚还远吗?连念初又不是不喜欢他,还挺愿意种在他的山上呢,就是现在不方便交流,等他有了身体,他们俩就能像正常修士一样交往了! 等回去之后就让莲念初种进他的湖里!莲子一出生就种在他湖底!别的莲花水草都拔了不要,倾一湖、一座山头,他这整座山脉的灵气,早早地把小莲花催生出来!!! 两个未婚爸爸托着花、捧着片子幻想孩子的未来,其他人却没有这般悠闲。轮回者们陪着哈森劝说人们离开小镇,徐越石抽空独自一人来见连念初,通知他剧情截点到来。 因为有章鱼在,他便隐讳地说:“今晚小心一点,雾气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那些海怪也越来越适应陆地生活,我担心会有残留的海怪会来袭击咱们。” 连念初也是看过电影的,便点了点头,也不多话,不打扰岳青峰看片子。徐越石知道他们的本事,传完话就想要离开,眼角余光扫到他手上,忽然叫了一声:“诶?你手上那朵莲花怎么那么奇怪,半粉半白的,跟你给我那个不一样啊?” 连念初心头猛跳了一啪,生怕叫他看破了自己的本体会影响花瓣颜色,连忙垂眸扫了一眼。 幸好,那花瓣外的白圈仍然是那么大,没因为被他看到了而怎么样。岳青峰分出一手腕足拍了拍他,安慰道:“那份信仰之力是我给的,本尊不会收回,不用管我寄身过的凡人看得破看不破。” 连念初这就安心了,挺直身子笑眯眯地告诉徐越石:“我最近觉着白色太单调,想染个花瓣试试,正看颜色呢。” “白色是单调,”徐越石倒是没多想,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冰天雪地:“天天看着满镇的雪,都快雪盲了。幸亏就剩这一……这一两天的工夫就能离开了。” 章鱼太小,一不小心就会忽视它的存在,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他摇摇头就离开了,岳青峰也小心翼翼地归拢好片子搁回连念初手里,横瞳里流转着深沉睿智的光芒:“是啊,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事就能结束了。” 半夜时分,海蜘蛛果然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来袭击教堂了。连念初早早就坐在教堂尖顶上等着它,岳青峰乘着锁尘在一旁拍摄,海蛛一出现,他就从房顶上骑车下来。 背后是半轮明月作背景,雪色被月光照得亮如白昼。连念初衣袂飘飘地坐在车上,如同骑在月光铺就的光路上,半分烟火气都不带,掠过海蛛背上时一道剑气蓦然激发,清光渺渺,一剑便将蛛身断成两截。 教堂里的人看着这一幕也都惊为天人,纷纷朝十字架跪下,感激上帝派了白莲花神使来拯救他们。 徐越石把哈森推出去,让他劝说这些镇民跟他们一起离开。 和电影中一样,有人愿意离开,有人不愿意离开。但因为有连念初这个伪神使在,大家都愿意相信他们是上帝派来解救小镇的,越意走的人比电影好得多。大部分人都开始准备食物、衣服和武器,轮回小队的人跟着哈森去找还住在自己家里的居民。 还有一些宁愿死在镇子里也不离开的顽固老人,他们的亲人舍不得,便过来求连念初帮忙劝解。他摇了摇头,从灵湖空间里拿出一捆自己搓的草绳:“还问他们干什么,捆了扔车上,我就不信出镇这几十公路路上他们还能跳下去。” 那几个年轻人互相望了几眼,都默默拾起了绳子。 没过多久,轮回者们开着车回来了。他们根本不要人教,自己就带了绳子和枪去,跟绑匪一样把不想出镇的人都绑到车里。回来后看看这边收拾差不多了,索性直接加了油,由哈森引路,当先将车子开向镇外。 虽是夜晚,周围却都是大雪,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并不太影响视线。镇子里的道路这些日子他们都摸熟了,如此明亮的雪光下并不容易迷路。 只是出了镇子后还要经过一片草原,这里的公路本就是在草原上铺起来的,路基高得不多,大雪铺满地面后便看不出哪是公路,哪是生满野草的荒原。 电影里最后一次雾气袭来时,就有不少车子在雾气中迷失方向,陷入草地里消失的,他们离开时也得小心,不能因为吃了几天海鲜,就真以为这小镇是免费海鲜基地了。 车子开到镇口公路,轮回小队的人便都下了车,用火焰喷射器清开一段道路,确定公路两侧边界,定下中心线,让所有车子并成三排,沿公路中心并行。每辆车子都开得极慢,轮回者们隔几分钟就要下来重勘一次公路边界和方向,稍有偏斜的,看着前面灯光也能再找回来。 小镇离外面的城市至多只有百余公里,搁在天气好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能开到。可这雪夜里谁也不敢开快,车队的速度甚至还不如平常骑自行车,移动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按着平日雾气出现的时间算来,他们的车队是可以安安稳稳离开的。可是徐越石他们都清楚,影片最后那场雾气是乘夜而来,而且将整座小镇甚至外面荒野都笼罩了,最后只有主角一家带着施洛特医生勉强脱险。他们出来的时间虽然比电影里早,可是路上走得更慢,到天亮时难保不遇到雾气。 徐越石把头伸到窗外,看了一眼上空飘着的自行车,心里又稍稍生出几分安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头顶深黑的天空渐渐染上浓重的蓝紫,前方浓郁的黑暗中影影绰绰能看到几点明亮的红黄光点。轮回小队的人和主角哈森眼中都闪过希望的光彩,正要再停下测定一次路况,车队后忽然传来尖利的叫声—— “雾!雾来了!那些海怪又来了!” 果然还是像电影里那样陷入浓雾了!徐越石咬紧牙头,伸出头对连念初喊了一声:“你去车队后面看看,现在离外面不远了,我们试着冲一回!” 说完他就把头缩回来,看也不看连念初,打亮了所有能打的灯,一脚油门深深踩到底。 无数散碎冰雪被激动来,溅到挡风玻璃上,犹如大雪重降。他紧把住方向盘,按之前测定好的方向飞驰,两侧和后面的车子就以他为中心,也尽竭所能地在柔软积雪中飞驰,车轮碾过白雪,留下一地灰色泥泞,又被迅速扑上的大雾笼罩,从空中看来仍是一片洁白。 所有人的心都分成了两半,一半看路,一半看后面的雾气,开车的人更是连气都不敢喘,拼命地向前、向前,好为自己和后面的车队挣出一条生路。 再陷在雾里,他们不知还有没有能力和勇气挣扎出来了! 开了不知多远,徐越石隐约看出车灯照出一道修长窈窕的身影,从荒野中徐步而来,迎着车灯走向他的车子。他吓得赶忙按喇叭,想停车又怕连累背后和两侧的车子,又不忍真从人身上碾过,连忙朝车外大喊:“连念初!连念初!把人弄走!” 连念初并无回应,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近,单薄飘渺得就像一个梦。 徐越石不知是他是在梦里还是出了车祸,在那一刹那间已死去,只觉着车子已经稳稳地停住,那道身影似乎就落在他面前,伸手按住车玻璃,温柔地笑了笑:“不要怕,那片雾过不来了,就要亮了。” 天要……亮了吗? 他透过车窗看过去,天并没亮,但路边忽然亮起一道通天的光柱,光芒如潮水般从光柱中心奔流向四周,将他们的车队笼罩住。背后的雾气与那光芒一撞,就像两道海浪相撞,雾与光点碎裂相融,白雾便被光蚀进去一片,露出狰狞海怪。 车门一松,忽然有人把他从车里拎出去,甩到空中一片温暖舒适的地方。他坐稳了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坐在自行车衣架上,前面就是连念初比自己纤细许多,却十分可靠的背影。 他连忙抓住车架,那车子却半分不晃,载着他从空中俯冲向雾气,犹如冲浪滑雪般刺激又爽怪。 连念初头也不回地说:“这边结束了,我带你去找海怪的老巢。 57.第 57 章 身后的光柱越推越远,漫天白雾在那片光的照耀下化开,雾气下露出一地似乎因为失水而抽搐弹动的海怪。 那些怪物在地上看大得恐怖,可是坐着自行车从天上看下去,也就是比较大的、鲜活一点的海产而已,和逛海鲜批发市场也没什么不同。大部分鱼都趴了,水母直接冻在地上,虾蟹还能爬两下,但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死气沉沉。徐越石麻木地看着,完全找不回刚到这世界时的紧张感了。 彻底放松下来后,他终于又想起来问问身后不断扩大的光柱是什么。 连念初与有荣焉地说:“那是传送幻阵,我玩的大型网游的架设方建的。那道阵光展开之后还能构架一道驱海缚妖阵,你看西方荒野中有一片符纹,再远应当还有,就是呼应这座传送阵的。” 徐越石伸长脖子去看,果然在雪地中看到一点不同的色泽,但光色是淡淡的乳白,不像传送阵这么张扬。 他又想起上个世界一剑砍杀僵尸,害他们没拿到主线分的剑士,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警惕地在连念初耳边问:“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僵尸电……世界的人吗,怎么说来就来到这个世界,还搞了这么大动静?” “不算大,于仙子当年也在我家乡架设过传送阵,我亲眼看见的。阵法铺开后百妖辟易,这种没开灵智,单纯大一点的动物远远地就趴下了。那时候真是满地好吃的随便捡,大那么大的蟒蛇,那么大的野猪,那么大的鹿和狍子——就是我的空间里养不下,只能当时捡来当时吃几顿,可惜了。” 岳青峰从筐里露出半个头,大大的眼睛看向连念初,高高扬起触手缠在他腕上:“我山上也有牛羊猪鹿,你想吃我赶几只给你。”顺便还看了徐越石一眼,告诉他:“真正的动静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耐心些,你的祈愿马上就能实现了。” 我的祈愿……难道是能离开轮回,回到现实世界了? 徐越石直起身子,越过连念初的肩膀看向筐里的章鱼,心里恨不能咆哮问他:你们到底是不是主神创造的电影世界里的人,能跨越不同电影世界就算了,怎么还一副牛x轰轰地“我们要搞主神”了的神气? 章鱼睿智的一字瞳对上他,眸中含着淡淡的傲气,比他这个轮回者还神气。徐越石心里还有些没底,抬起手腕查看主神的通知。 表盘点开后却是一片空空荡荡。他们分明已将整个镇子的人都带到了安全地带,任务栏中的“主线任务”一项仍然显示着“未完成”。而支线任务中只有前两条的记录,最后一条探查海怪来源的任务字迹都变成了灰色,好似那任务已锁定,不能再做了? 他不死心地在屏幕上来回划了几下,手表却像死机了似的,不光任务界面毫无变化,连兑换商城都点不开。他心中煞时闪出许多猜测,反手拍了连念初一记,凑到他耳后说:“上面出事了,我们不用去探查海鲜的来源了!” 连念初笑吟吟地“嗯”了一声:“我就知道岳兄来了事情就好解决。不过都到这儿了,去还是要去一趟,怎么也要看看海鲜出产在哪儿,拍点好看的镜头——给自行车剪完了试用报告我还有不少冰鲜海货和鱼丸、虾丸要卖呢。” 他的莲子都要四个月了,早过了一般莲子成熟的时间,不定哪一天就要落地。到时候他要消耗许多真元滋养莲子,就养不了灵禽灵植了,只能在网上卖卖海鲜养家湖口。得趁现在把巨型海鲜的产地和原生状态拍清楚了,弄个“异域奇珍”的名头,才好卖给神殿那样的地方换灵石。 他一催自行车,压着滚滚雾潮北上,如同一叶冲浪板在风口浪尖轻盈滑动,几个起落后便掠过小镇。再往北是一片冰雪天地,雾气与雪混在一起,人类的眼睛再分不出来,徐越石看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以免看白色太久出现雪盲。 自行车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垂直甩尾,大头朝下扎了下去!徐越石差点给甩到空中,幸好又有一股不知哪来的压力按回了座位上。这可不能再闭着眼了,他蓦地睁眼,只见下面一块碧蓝冰海越来越近,眼看就就要撞上了!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白色水沫冲上来裹住了他们。但海水被排斥在自行车外,有新鲜空气裹住他们,形成了个密封舱——他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几个词搭配在一起说,不过现实如此,这个自行车进了水里就成了潜艇,他感觉自己裤子都没湿,身上暖融融的,就像在海洋世界里观光。 巨大得看不全身体的海鱼、水母、螃蟹从他们身边游过,抱着籽的龙虾,透过半透明的虾籽可以看到里面还未出生就有人腿那么长的小虾。再往远处看竟是一道好像井壁的冰雪层,底下通至幽暗不知名的世界,各色海怪顺着水流拼命往上游。 海底是个什么世界?为什么会有大海怪上来,徐越石莫名打了个哆嗦,拍拍连念初的背:“能走了吗?我怎么觉得底下不是好地方似的?你这破自行车禁得住那么大水压吗?” 什么叫破自行车!连念初理都不想理他,强行驾车落到幽深的海底。 深井下部再度敞开,露出一片无垠无界的雪海。那里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海,有机物像雪片一样散落,海水凝重如汞,雪壁却散发出幽幽白光,照得这片海水比能照到阳光的浅海层更明亮剔透。在高压高氧环境下,所有生物都长得异常巨大,却不见战斗,而是靠着深井中落下的奇异雪片为食。 这片深海本身就像在呼吸,巨型海怪就像是雪井腔管里的一点飞沫,随着吐息的雾气被排出去,在陆地上化作雾气朝外飞散,到了夜晚再被吸回来。 徐越石看到了这里的真相,却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他想问问连念初,莲花精却只心大地挥了挥手:“爱为什么为什么,不同宇宙的宇宙常数还不一样呢,强求都用同一世界的生物学解释,解释得了吗?我还是朵白莲花呢,搁你们世界不也解释不了我为什么能变成人。” 他也没工夫管这地方怎么长的,忙着和章鱼在水下拍着环保纪录片,顺便挑捡不会在灵湖空间造反的大鱼、乌贼、海胆弄回灵湖空间,准备将来拿去卖。正收拾着,徐越石忽然又叫了一声:“屏幕恢复了!主……我们得离开了!” “嗯?”连念初收起一只巨鱼,也看向自己的手表。岳兄明明说过主神已经有元泱大世界的上仙们处置,刚才碰上徐仙子时,她也说已经没问题了的,怎么主神又有能力把他们弄到轮回空间了? 他点开表盘,就见光屏上闪现出:“主线任务已完成,开始退出世界,倒计时5、4、3、2——”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再睁开眼,他们便又处于那片银灰色的空间里。 不过与上次过来时的空空荡荡不同,这片大厅此时挤得堪比春运火车站,他们两人一章鱼骑着车落下,顿时不知轧了几个人的脚,激起一片愤慨之声:“谁这么不道德,都回到空间了还不把车子收起来!快下车,你轧我脚面上了!” 连念初忙把车收起来,一手接住章鱼一手扶起徐越石,神识放开朝主神所在的那道光柱看去。 身边有人在问:“你们是第几镜界的?主神今天也不知发什么疯,把所有人都弄到一个空间来。听说是要由十大镜界的小队进行电影世界对抗,你人消息吗?” 旁边的人答道:“不知道,刚才主神重重地晃了一下,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咱们不会被困在主神空间里吧?” “主神怎么会出问题,就是出问题也会有创造主神的人负责维修吧。” “我可不想在主神空间或是恐怖电影的世界里过一辈子啊……” 刚刚被召回的轮回者们低声议论着,连念初神识感应到了赵远征他们,便拉着徐越石从人群里挤过去。浮屠小队那几个人也是满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们过去还拉着他们问了两句。 喧闹声中,主神所在的光柱忽然重重晃动几下,光华泯灭! 空场中的人顿时一片哗然,惊慌地看着主神原本悬浮的地方。光柱消失,类似鸡蛋的光滑物体消失,却是出现了一个精致完美得像是人偶一般的奇异存在。 那个精美冰冷的人低着头,满脸颓丧,朝下方挤满一堂的轮回者说:“我就是你们的主神,创建轮回空间的人,我今天要来跟你们说明轮回空间的本质。” 他身边又悄然出现了几个同样俊美,却十分鲜活的人,有男有女,都穿着飘逸优雅的古装。几名女修站的位置格外讲究,脚下踏着繁复的花纹,将人偶般精致的主神困在无形的笼子里。 在主神身边的白衣男修朝外踏了一步,目光扫过众人,吩咐了一声:“你们腕上的手都摘了吧,以后主神不能再控制你了。” 他也没多么颐指气使,却自然有股令人服从的力量,所有人都依言摘了手表,而后心头才冒出一股解脱的欣喜和大难不死的后怕。徐越石却没有跟着众人的情绪,而是头一次抓住了小章鱼的触手,惊悚地说:“这些都是你们的人?你们真的搞了主神!” 白衣人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微微一笑,温声道:“主神非法拘禁驱使你们做超出人类承受范围的危险活动,还私下进行人体改造,罪孽深重。幸得岳道友冒险取得资料,粹玉长老主持,我等才能圆满完成这次抓捕活动。” 岳青峰低调地挥了挥触手:“哪里哪里,我也是因缘巧合,这件事还要多谢轩皇宗李道友及时报警,各位上真出手相救。岳某身体不全,不能施以全礼,来日必当亲自登门道谢。” 主神身旁一名容光绝世的女修朝他们笑道:“这也是我们元泱苍华架设上有漏洞,两位不怪责我们就好,不敢当这个‘谢’字。” 连念初索性抱着章鱼浮到半空,和这几位上真见礼。熟悉的沈屏山和清景不论,这回出动的竟有元泱苍华游戏的创建者粹玉长老和她座下四名弟子,还有执天阁一位修空间大道的合道真人墨长老,正是他和清景两人从时空两条路线困住主神,才让它束手就擒,没机会伤害人质。 几人见过礼后,粹玉长老便瞟了主神一眼,那主神就老老实实地认错:“我承认我并不是能创造电影世界的大神,那些世界本就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电影。我只是个普通的修命运之道的修士而已,创造主神空间都是受了人类小说的影响。” 下方一片哗然,轮回者们悲愤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拿他们的性命当玩具。 主神垂头丧气地说:“我主修命运大道,能窥见未来,有时见到某地发生灾殃、某人要出什么事故,总想指点他们。可是言出无据,没人相信我的话,相信的按着我的指点规避了命运后,又会因为我说的事没发生而责怪我胡说……” “我们不想听你有什么苦衷!”底下一名女轮回者高喊:“不管你以前遇上什么人,也不是随便把我们掳进轮回当炮灰的理由!” “对!”“太过份了!”“还我的队友!”“我女朋友就死在电影世界里了!” 群情激愤,声浪快要掀破了主神空间,主神垂着头,声音中却带着几分疯狂执拗:“可是我觉得吧,我亲自出手可能效果不好,可我也不能因为他们不信我,就不管那些即将发生的灾难,那些陷入危机的人。” 他的声音压住了下面的声浪,仍旧平平淡淡地交待着:“后来我得到一件能记录自己预见的灾难的法器,便将这些事拍下来,当作电影放给那些即将发生灾难的地方,想让当地人自己有个预感,做好准备。 “后来我在凡间销售影片的公司被起诉侵犯了肖像权、**权、散播恐慌因素什么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三十多项罪名,拍的东西都被销毁,也没人信。后来灾难发生了,又有人来调查我和那些大灾背后有什么联系,我只好把各世界的电影公司都关了……” 他平淡着说着,忽然又慷慨激昂起来,“但是我不会因此而退缩!这世界需要拯救,也有人愿意做英雄!我给了他们做超级英雄的舞台和力量——”他一指下面的轮回者:“他们!都是自愿的!我事先问过他们想不想摆脱平凡,成为救世主!” 台下的骚动声小了些,很快又有一道悲愤的声音响起:“但你之前没说会这么危险,也没说过用抹杀作为控制我们的手段!我们根本不是救世主,只是你操控下的奴隶!这些电影里都有主角!” 主神扭过头,激动地说:“那些主角只不过是相对气运强一些,能在危机中存活到最后的人,你们这些轮回者可是我精心培养的英雄啊!你们离开那些世界后,还被那些世界的人传诵着,当救世主的感觉不好吗?我塑造英雄,你们拯救世界——你们自己说说,你们是不是英雄,是不是拯救了无数世界?” “英雄就要有英雄的活法,你们不需要生活在那群俗人之间,不需要接受他们的评断,能评价你们的只有我——” 眼看着底下的轮回者们声音嗡嗡,差点给他洗了脑,粹玉长老猛地一甩袖,把他关回幻阵里,“咄”地一声断喝唤醒下方诸人,厉声道:“洪炎大世界修行者罗培舒,涉及非法传销,控制、拘禁、改造、驱策凡人,以致伤害人命,尚不知悔改,罚禁闭归海岛一万四千年,即日起由我千蜃阁执行!” 轮回者们清醒过来,就听到粹玉长老这样判决,各自心里都有点想法。只是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主神惨叫:“为什么禁闭这么长,我活到今天还没有一万岁呢!” “判长点才能让你明白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沈屏山冷酷地说:“行刑期间还要参与社会服务,我从你老巢里抄出不少没实现的灾难预警片,将来会封印你的功体,让你进入这些世界亲自体会轮回者之苦,此□□德将会送去弥补那些被你害死的轮回者。” 轮回者们眼看主神的光环全被打掉,一副落汤鸡似的惨状,心里终于觉得解恨,可还有几分失落。粹玉长老轻叹一声:“轮回种种皆是梦,梦宜于此断,各自归家吧!” 长袖一卷,大厅众人身上平空卷起独立的传送阵光,将轮回者送回本身的世界,只余连念初与岳青峰。她收起法力,对两人温婉一笑:“莲花道友不是还要检查莲子的情况吗?我们也打算跟着去看看,不知道友能否准许?” 连念初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妖精……” “小妖精跟小妖精也不一样。”清景过来拍了拍他,以一种前辈过来人的态度说:“你可是诸天万界唯一的王莲精,比国宝还金贵呢,要有自信啊!我当年在凡间当国宝时人类就都特别喜欢我,喂我吃喂我喝的,你现在也该习惯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其实我也遇上了不少好人,岳兄就拿出自己的身体养着我呢。连念初羞涩笑了笑,粹玉长老灵光一转,就把众人都带回了元泱大世界。 58.第 58 章 元泱大世界。 苍生苑门外,早早就挤满了本派和左近小门派赶来的修士。从陆地到半空,从本人亲至到法宝代拍,从个人追星到新闻采访,将山门外这条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堵得和蜂巢相似。 连念初一个小千世界来的初级小妖精,从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看着这片人山人海,听着远处传来的:“莲花道友来了,快叫师弟师妹一块儿来看!” “原来莲花道友人形长这样的,不知道原形什么样的!” “好羡慕苍生苑的道友们,听说莲花道友要在苍生苑做全面检查了!” “在苍生苑做过记录的话咱们是不是也能想法看看圆光留影?我见过普通王莲,大花特别大,闻着也又香又甜,好漂亮的!”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大能,今天可是看全了!你看清景,上节目时果然后期没修过形,就这么尖的锥子脸,脸真小!不过沈老师怎么只露出两只爪,不是三足金乌吗?” “那是我们掌门!快快快挡我一下,今天我是逃了炼丹课出来的!哎呀那是粹玉长老!不愧是诸天万界第一美人,我第一次见,真是名不虚传!” 被这么多上仙大能围观着,王莲精整个妖都有点不好了!那可都是大门派弟子,金丹起步的修士!要不是前后大能们照应着他,光是他们身上释放出的高阶修士的威压就能把他压回原形嘞! 前前后后的上仙都是见惯大场面的,随便一个讲话下面就有无数弟子盯着看,现在这点人对他们来说只是毛毛雨。清景和沈老师更是拍圆光的人,时时生活在镜头下,专门就是被人追捧围观的。而他只是个低调平凡的王莲精,从前见过最多人的地方就是畜禽加工厂…… 他紧张地搂紧了章鱼,步伐都僵硬了。幸好怀里有个东西抱着,不然要甩开胳膊的话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手同脚。 岳青峰的腕足在他手上绕了几圈,安慰地拍了拍:“别怕,大家都喜欢你呢。这些道友也只是看看,就像凡人看花儿似的,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说得也是,凡人看到喜欢的花儿还可能随手折了,这些真人都只想看他而已。他手臂收紧了些,低头问道:“那我要不要等变白了之后拍套写真什么的送给他们看?现在就算了,半粉不白的也不好看。” 什么不好看,半粉半白的才好看,那天托出花让他看花托里的种子时,花瓣的颜色简直美艳无伦!不过写真就不用拍了,小千世界里那么多王莲,尽够人看的,妖修没事最好不要露出本象来,本体也不如人形道体好修行! 苍生苑大门敞开,掌门真人韩启亲自出迎——他出门时身上已穿好了净素白袍,手上还戴了龙皮手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副随时要进手术室的精英打扮。虽然大家相处多年,关系都挺亲近,可到了实验室门口韩掌门就变了脸,不是苍生苑研究植物的专业人员一律不得入内,就是万界第一美人的面子也不卖。 之前参与解救被拐莲花精的孙真人和墨凰真人只好负起接待之责,唯一一个没被阻拦在外的就是附身章鱼的岳青峰。 实验室里四白落地,房间安排得就像普通医院诊室,一桌两椅而已。韩启安顿连念初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椅子就像蛋壳一样,坐进去整个身子和大腿都被裹住,只留一双小腿落在外头。椅垫柔软舒适,椅边还镶着一条光带,柔光细细,又明亮又不刺眼。 韩真人扶着椅子上缘站在旁边,一挥手露出房间里各色针对神魂、肉身的检查仪器给他们看,郑重地问:“我在网上看到,莲花道友体内的种子有可能融合了道友体内真元,有所异变,不知道友本体是人是妖,抑或是神祗、精灵?” 父体根脚不同,莲子质地肯定受影响,检查手段也不同。岳青峰生怕他判断不准,检查时用错了仪器,详尽地交了底:“我生在云安大世界,本是一座千里峻峰中诞生的山神,诞生距今不过八千余年。三个多月前阿初曾把我的一片真灵藏在花里带回山,在那之前几天内,他曾激发过一次天赋神通,露出了雌蕊。我猜测是不是雌蕊受了我的真灵侵染,阴阳相合而有了莲子。” 韩掌门听完便罩上口罩,淡然说道:“先抽个魂吧。” 章鱼紧抱住连念初,惊呼“不可”,谁想韩掌门抽的不是莲花而是他的魂,右手一竖在他腕足上轻轻切了一刀,割下一段腕足。 连念初还没反应过来,韩启就已经抓着割下的部分放到一台柜子里分析去了。他心疼地抓着章鱼断足之处,却发现那里光滑一片,根本就没少足,不由叹道:“这章鱼恢复力好强啊,早知抓条活的带回去,随吃随割,能卖多少章鱼片、章鱼干了……” 韩掌门沉默了一下,拿着柜子里打印出的文件解释道:“我只割了岳道友一点神识,并不是真的切下了章鱼脚。我借这点气息复原了一下岳道友的真灵,发现他的本像和一般山神不太相同——可能你们也看过,他神魂本像可以在山和人之间切换,需要施展神魂之力时更多地是化作山体。” 的确是。连念初忆起几次点化有缘人的经历,每次岳兄要离开小千世界时,都是先化作青山才会传送离开。他若有所思地追问道:“所以我的种子是受岳兄本质的影响才会变得这么坚硬的?那到底是自花授粉之后受了他真灵影响还是果真是真元交感?” “要是你们救的人类还在就好了,抽出他的魂魄来检测一下,就能看到真灵附体对被附体者灵魂的影响。”韩真人把单子放在桌面上,坐到办公桌后,手肘压在桌面上,抵着下巴说:“看不见也罢,你已经点化过岳道友的几位真灵转世者了吧,先讲讲他们的故事,我看看是否有共同点。” 只要讲故事,不用他展露原身,用机器扫描吗? 他从刚进实验室时就一直紧张着,韩真人切章鱼脚时更是吓得他花苞都要合起来了。但这么久也没拿他做实验,又让他讲点化有缘人的故事,他倒是慢慢放松下来,从最早认识的陆泽讲起,重点讲了这些人的性情和战斗力。 其中他最清楚的倒是徐越石,因为主神把他的数据解析出来了。他虽然不清楚那数据是怎么算的,但主神都落到千蜃阁手里,韩真人想知道数据标准也很容易。 他临走时倒是把徐越石积分换来的金玉首饰给那群人了,也不知他们回到现实之后会不会因为失踪多年丢了工作……有这些珠宝当本钱,至少还能开个小网店吧,他开网店也挺赚钱的。 韩真人听故事听得并不是很认真,不时看着显示屏,等他讲完故事许久才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检查完了。莲花道友你的种皮倒是很正常,种孔、种脊和种脐与普通莲花形状上有差别,本质上还是相同的,种孔下方也有柔软的种胚。不过你的外胚乳并非淀粉,而是凝固如玉的石髓。” 他从桌后站起来,将桌上显示屏搬向外,手指朝上一提,屏幕增大数倍,清清楚楚地照出一朵巨大王莲,花瓣内粉外白,白边已经超过5mm宽,轻软甜美。花萼下是近圆形生满尖刺的花托,韩真人在花托上轻轻拨了一下,图像中的花托便被他拿到手中,花托分开,露出一枚圆润的鹅黄色种子。 影象太逼真,连念初感觉就是自己的花托被他摘下来剥开,忍不住起身去看。 岳青峰的头都伸到半空了,只靠八只腕足尖支撑身体,大大的眼睛睁到极限,一转不转地看着莲子。韩真人剖开种皮,露出里面坚凝如玉石的胚乳,托在手里捻了一下,化作柔软如浆露的玉髓,让他们看看莲子的本质。 “那椅子就是我亲炼制的照影法器,从你坐进去,检查就开始了。刚才没告诉莲花道友,是怕你太紧张,影响内分泌,检查出的结果有出入。”韩掌门解释了一句,连念初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就是来检查的,也很想知道莲子是什么样的。 韩启点了点头,继续说:“外胚乳看起来坚硬如石,但不用担心,其实质是饱含灵气的玉髓,只要你们做父亲的常用真元滋养就能将其化为易吸收的乳状。玉髓中灵机丰富,人类吃了都能延年益寿,胚胎能吸食这些长大,更容易化出人形。” 只不过种皮是淡黄色的,表示莲子尚未完全成熟。按照对普通王莲的研究,这枚大莲子的发育状态大约相当于普通晚熟莲子一个月左右的成熟度,再需孕育两倍时间才能真正成熟。 “这莲子也太晚熟了,再等六七个月,那不是跟人类一样了?”连念初小心翼翼地摸着高科技造影出的种子模形,揉了揉头发,忽然觉着有点心累。 他这种子怎么就不能跟普通莲子一样随便有一到三个月就出来了呢? 韩掌门安慰了他们一下:“种子发育也要有好的环境,你现在天天保持人形,本体藏在人身里照不到阳光,种子发育自然会慢一些。回头本派拨一座湖给你,在湖里舒展身体多照阳光,莲子至少能提前十几天成熟的!” 连念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有点觉得对不起莲子,因为自己工作太忙,一直没能给他提供好的成长环境。岳青峰却是连忙婉拒了韩真人的好意:“云安大世界的灵气环境也不比元泱大世界差,我那山上都是些普通动物,阿初种在那里我可以集一山灵机供养他和莲子,恐怕比在贵派长得更好。而且我山下就是一座元泱苍华传送阵,贵派弟子来检查也方便。” 韩真人眼里冒出一点光华,微笑道:“这么说来两位是允许我全程追踪莲子蕴育的过程了?” 当然了!凡人都是同类生孩子那么简单还要从头到尾追踪产检,他们可是跨世界跨物种的孩子啊!万一半途从花托里爆出来,或是掉湖里就不肯发芽了怎么办!必须要找上仙全程盯!!! 岳青峰严肃得爪儿都僵了,连念初更是从一开始就主动要联系苍生苑做科学检查的,当场签下医疗协议,把这颗变异莲子的未来托付给了韩掌门。 59.第 59 章 在苍生苑盘桓了几天后,莲念初和岳青峰也准备回家了。 韩掌门给他量身定制了许多营养剂,嘱咐他回家之后种在稍浅一点的水里,水要太温暖、要多照阳光,每个月苍生苑会定期派人给他做检查。元典派元掌门也命人送了滋补丹药让他们一并捎回去,给棺材里的岳青峰本尊补身。 来送药的是一位圆圆脸的年轻修士,道号应真,为人十分热情,主动问他:“岳道友已经推开棺材了吗?莲花道友现在这情况可是不能轻易用力的,你那么躺着,腰又不能使力,要不我跟你们回去,从外面帮你掀掀棺盖?” 岳青峰苦笑了一声:“当年炼制时炼得有点过头了,只能自己从里面推,若有外力介入反而会扣死,真人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那座棺材可是他当年挖了半座灵玉矿才炼出来的,厚实无比。打棺材时他是准备在山里躺个一两万年,做了中途守山大镇被人毁掉的准备。万一到时候山体显露,有人要来挖过山隧道,或是开采他身上的矿脉,又或者是有修士来搜刮洞府的话,都要靠这座玉棺镇守法体和山脉本体,所以那棺材上炼了124重禁制,别说从外面打不开,他自己魂魄不全时也得推些日子的。 听阿初说,本尊前些日子才开始推棺材,以他出来时的真灵分量,就算再加上徐越石身上那点真灵…… 估计现在两只手能伸出来了,再过些日子可能就能露出腰来了?能坐起来就好办了,重新炼化一下棺材,底下加一对轮子,就能从洞府里出来了! 应真子惋惜地叹了口气,忽然又用神识传音,悄声问他:“岳道友,你和莲花道友什么时候成亲?总不能等小莲子落水再办吧?万一这孩子开灵智早,一出生就知事,问他两个父亲为何不成亲怎么办?” 不不不……他跟阿初就是普通朋友,刚搬到一起住了几个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成亲了呢!章鱼几只触手绞在一起,睿智犀利的目光转向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哪有为了莲子就结婚的!我还不曾和阿初并肩看过朝云暮雨、日出月没;也没走过大千世界,在天外观览美景;我过去当神祗的好多事都还没跟他讲过,更没带他见过朋友……” “至少要等莲子发芽,我能坐起来了,再带他走遍我的山头、游遍我的灵湖。然后我们再慢慢加深了解,先处个朋友,谈谈人生、理想、未来什么的,有了感情才好说结婚不结婚的事……” 说着说着,章鱼那瞳孔只有一条横线的淡定双眼都绽放出了灼目光彩。连念初抱着他看不见,应真子却是将他的心思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暗暗点头。 明白了,看来婚礼就在这一两年吧,不用等到岳道友站起来了。 他问到了最想知道的东西,心满意足,和众多在苍生苑做客的大能一道目送他们乘上了传送阵。 ======================== 两人回到山上,小章鱼就立刻从连念初怀里跳下来,神识回归本体,留下一具浸满灵气的鲜灵灵巨章鱼。 连念初随手拾进空间,举步欲行,山里便飞奔出一只巨虎,到他面前温顺地一低头,舔了舔他的手。舔完之后它似乎感觉到不好意思,颇为人性化地笑了笑:“这是虎的天性,阿初你别放在心上。我帮你找了一座光照好也温暖的灵湖,你坐上来,我带你去。” 老虎的身体柔软宽厚,还有肉垫减震,坐上去比鹿羊更舒服。这只虎也经过他灵力加持, 四爪腾风,小半日后就把他从那座残破的人类神殿送到了一座山谷间的灵湖边。谷中气候温暖湿润,南北也较通透,并不影响光照时长,地下更隐隐透出灵气。 连念初摸了摸虎头,十分郑重地托付道:“岳兄,这些日子我不方便干活,网店还要劳你替我打点,架子上的豆角、番茄、南瓜都该摘了……酒神殿的执事过年时还要过来拿灵禽,你就让那头灵鹤把它们送到下面自提点里就行……” 他站在湖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岳青峰都一一应下,说自己如今双眼双手都能动,山上又有动物当劳力,不会浪费他前几个月栽种下的东西。 其实这种事他变回原形在湖里也能说,用不着摸着虎头,岳兄在这山上又有什么听不见的?连念初自嘲地笑了笑,跨到湖心,本体花叶倒卷上来,人形融入花叶中,化作一朵随水波沉浮的巨大王莲。 莲花的花托完全沉在水里,阳光从水面斜照过去,可见花托又在了几分,沉坠坠地将花萼也拖到水面以下。那头老虎已失去灵智退走,湖中水波却忽然微微荡漾,绕着花托轻轻拂动,仿佛一双手在隔着水轻柔地、小心地抚摸着那里。 一进入修行状态,时间就没意义了。 每月初苍生苑弟子来做检查时,连念初会化作人形到岸上来,方便仪器检查记录莲子的成熟度,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泡在水里,让阳光透过浅浅的水层照在花托上。山谷里被岳青峰调集了许多灵气,彻底挡住外来寒风,相当于建了一个透光又透气的温室大棚,白天温度常年在30度以上,和他出身处的环境十分相似。 花托里莲子的长势也比之前猛了不少,淡淡的鹅黄色渐变成更老一点的浅棕黄。韩掌门拿到检测结果对比后,按着如今的生长势头重新计算出了莲子成熟时间。 之前莲子发育迟缓,概因他没化成原形,莲子光照条件不好,在虚真小世界冰天雪地地又完全不发育。如今换到了正适合本体生活的条件里,莲子生长速度也正常了,照这速度也不需要再等六个月,等过了年就莲子就能落地了。 这可是大好消息! 连念初和岳青峰两人都高兴得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订面锦旗给韩掌门和这些来帮他们检查送药的真人。那位修士走后,岳青峰便激动地说:“如今我的脸和整个肩膀都从棺盖里露出来了,等过了年应该就能顺着棺椁靠起来,从里面打开洞府门了。到时候若是莲子落地,你能不能捞起来让送到我栖身的洞府里,让我亲手摸摸?” 推了这么久才推到肩膀下面?岳兄这个棺材盖也太沉了!连念初不无担忧地劝道:“岳兄你着什么急啊,冬天本来就不是莲子发芽的时候,就是生出来也得等到夏天自然生长发芽才能长好。你脸不都露出来了?好好歇俩月,回头我拿水盆端到山洞里给你看。” 那哪儿行!过了年他起码得能坐起来,端着盛小莲子的水盆,不能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看盆底! 岳青峰心里坚定不移,在连念初面前却不露相,湖水中凝出含笑的双唇,好脾气地说:“也行,我胳膊已经能从棺材里伸出来了,到时候托着莲子在外面看,别让它落到棺材里,不吉利。” 连念初平常定植在湖里,不去谷外寒冷的地方,岳青峰就替他打理网店生意,收获神殿里种的菜蔬,用灵气凝成双手切丝晾晒,或是用烤箱在房里低温烘干。有人在网上下订灵禽的话,他有时还附身在那只俨然成了山中一霸的灵鹤上,带着客户订购的灵禽到自提点等人拿货。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临过年时,酒神分·身亲自过来拿了几十只灵禽给去中教参加大典的信众队伍装门面,顺便给他们传来了外界的信息: 前些日子连念初刚失踪时,岳青峰曾打开护山大阵,方便沈老师他们进来找自己,后来又为了苍生苑的检查人员出入方便,就一直没再封山。山下的凡人觉得这是“不可接近之山”再度接受了人类,决定过年时顺便祭拜他一下,还要到山里给他建个庙。 岳青峰为了驱除信仰,把自己削得都爬不出棺材了,如今哪能再接受他们的祭拜。便请酒神帮他放出消息,只说这座山里已经没有了神灵,不能再保佑任何人,让人们不必再往山上费心。 酒神笑道:“有家室的人真是不一样,那朵花现在已经安心种在你山上了?那可是不能让凡人打扰了。我都有点羡慕你了,我这种风流潇洒的人都没有正经恋人,你躺在山里怎么勾搭上人家的?” 当然是网上勾……互相帮助的网友嘛,缘份到了就住在一座山上,什么叫勾搭上的?本地神修少有像他这样下定决心转为道修的,自然与元泱苍华无缘,买不到客户端,也就遇不上有缘份的道友了。 岳青峰附身的灵鹤振了振翅膀,认真地劝这位旧相识:“神修进步空间终究不如道修,你又是个没什么职权的酒神,难道真要一辈子无所事事地享乐下去?不如跟我学,斩尽俗缘,熬个一两万年也就熬出头了。” 酒神拿起小瓶子喝了口烈酒,漫不经心地笑道:“只要世间喝酒的人不断绝,我的神位便牢牢的,我也没别的追求,还是随心所欲地享乐适合我。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啊,现在不是当了金融精英吗?我倒是该劝你早点找份正经工作,开网店能养你那朵花一辈子吗?你也有手有脑子的,起码出个诗集、小说、散文集,说出来也好听啊!” 说得有点道理。 将来他们的小莲子到元泱大世界求道,人家同学要是问他“你父亲干什么的”,他一说自己家里是开网店的,就不如父亲是作家、摄影师听着有格调、有修养呢。 虽然他在元泱苍华里读的是元典派,可他看轻时也是个爱旅游、爱文学的小青年,写个诗、写游记还难不倒他。就是在这边没人给出版也不要紧,回头自己掏腰包印他几万份卖到元泱大世界。等莲子能上学了,他的名声也打响了,谁知道他当年的书是自印的还是有出版社来求的? 岳青峰模糊有了想法,便和酒神道别,振翅飞回山上,边推棺材边考虑是先写个诗好还是先写散文好。他心里满腾腾地想着将来的事,时间过得就越发地快,不知不觉这一年的年节就过去了,外间的天气尚未回暖,莲子忽然就成熟了。 进入正月实际上就进了预产期,苍生苑直接派了一位长老和四名弟子驻扎在山上,每天检测花托里面浆果的成熟度。 然而莲念初毕竟是唯一一个成精的王莲,没有之前的例子借鉴,他们日日观察着果实的成熟度,也还是没能算准——就在山下节日庆典结束的第二天,连念初刚刚做完检测变回原形,花托忽然无声无息地裂开,一枚沉甸甸的种子从种皮破裂的地方坠下去,带着种膜和浆液沉向湖底。 幸亏他反应快,来不及变回原形,就用生长时最早抽出、并没长成木盘形的叶子合起来一捞,总算是及时把莲子捞了上来。苍生苑几名修士飞入湖中,连忙用洁净玉盘连水带莲子舀上来,浅浅地放在阳光下检查。 连念初也化作人形,踏水而出,急匆匆对岳青峰说:“岳兄快把温度降下来,莲子出生后得在10度以下保存,开春更容易出芽!” 岳青峰推棺材的手蓦地一顿,喜上心头,什么诗与远方都扔到了虚空之外,双臂猛地一个用力,背后蹭着棺板而起,大半个胸膛都挤出了棺盖露出的缝隙。 60.第 60 章 莲子终于掉出来,两个父亲的心也落地了。 岳青峰斜倚在棺材板上,双肘撑着身子,费力地从棺盖缝里露出胸骨以上的部分,双手虚张。一双同样形状动作的手便从湖面上空凝出来,手腕边缘如水波般颤动,指掌却是风一样的干爽,把落到连念初掌上的水珠拂掉。 别的地方倒不用拂,水珠在他身上也待不了多久就被皮肤吸收掉了。 连念初坐在湖面上,看了一眼岸边众星捧月给莲子做检查的影像,含笑问他:“岳兄你不去看看莲子?我这花托刚碎,还得收拾一会儿呢,你先看看他吧,不用等我。” 岳青峰笑道:“不急,我想亲手摸摸他、亲眼看看他,现在还只能凝气成手,就是摸着了也不如自己的手感觉好。”到时候他可以亲自捧着水盆看莲子,还能握着连念初的手当面慰问他的辛苦,不比跟这么多人挤着强多了 连念初也想好了要把莲子端给他看,就不再多劝,先把破裂的花托摘下来,在湖里涮干净了花萼和茎杆。湖边一位霍真人没挤上洗莲子,便回头看了看莲子他爸,正见到他要扔掉花托,忙将那个长满尖刺的圆壳引到自己手里,可惜地说:“你这花托也在身上长了多年的,灵气充溢,怎能就这么扔了?等过几天我帮你炼一件仙衣,小莲子化出人形来还能给它穿呢。” 他估了估时间,约定好下次来定植莲子时就给他捎着衣服过来。连念初连忙道谢,因自己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给人,就给他装了几条在海鲜小镇里熏制的海鱼块,搭上两篓鱼丸、虾丸当作谢礼。 霍真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是网上热议的超大海鲜,惊喜地说:“我还打算去那边钓几条鱼来呢,一直工作忙没来得及,你这儿居然有加工好的!太好了,晚上再加上点菜就能涮火锅了!” 他一挥袖子收起鱼肉和丸子,迈步要走,又回头劝了一声:“这两天好好吃药,先别乱吃小千世界的东西。你刚掉了个花托,这跟做手术摘除器官差不多,对身体都有影响的,可得好好养着。” 连念初看了一眼花萼下空荡荡的花梗,慎重地点点头,跟他一起过去看小莲子。 驻守此地的长老徐真人凭着辈份挤掉几名师侄,亲自给莲子清洗了挂在表面的假种皮和果实浆液,盛在浅碧通透的水盆里拍了片子,做出了清晰完整的虚拟影像。 外表为棕黄色,薄而软,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中空突起,上为气孔,下方是圆锥形的嫩黄胚胎。下面变是整块凝如白玉的外胚乳,摸起来坚硬光滑,用真元稍稍炼化就化成温润的乳白色半流质玉髓。其整体有点像冰淇淋月饼,种皮质地如冰皮,颜色比广式月饼烤出来的焦黄色稍浅些,内芯似硬实软,细腻滑润。 六人对着虚拟影像看了又看,还上手摸了胚胎和胚乳。徐真人对着苑里研究野生王莲做出的报告计算了一番,便嘱咐连念初:“过了三月我们来给种子做个预处理,三四月份就可以栽植了。之前就黑暗低温储存,存在水里或是淤泥里都可以,定期换水,别弄破种皮……” 其实连念初曾见过无数王莲结籽,不过从没下心力研究。只是模糊知道那些野生莲花结了子就都直接落在湖里了,过一年天热了就又长出一片,大家都是这么结籽、发育,谁管它到底是怎么长的?反而苍生苑这些大能见得比他少,却因为研究得深、有数据支持,倒比他这个真正的王莲懂得更多。 所以徐真人说的那些他都听得十分认真,甚至拿出圆光镜头记录下来,打算时常拿出来复习——别的王莲一结籽都是三百起头的,他可是只有这一粒小莲子! 别说苍生苑只是让他定期检查,听专家讲养子知识,就是要把他解剖了研究王莲精怎么生长发育…… 只要还能再给缝上他就答应。 徐长老又给他做了一次全面体检,留下许多苍生苑定制的丹药,便叫弟子们收拾仪器离开。 长老虽然年纪不小,外表却还是少年,心态也年轻,临行时还开玩笑地说:“我们五个成天驻守在山上,你和岳道友都没时间说话了吧?这回我们可要离开几个月了,没人打扰你们,该干什么抓紧时间,别等我们回来定植种子,可就又没个人空间了!” 连念初其实不觉着他们在能打扰什么,徐长老那么说,他也就笑了笑,亲自把人送上了传送阵。 这一路上他就端着莲子的盆没撒手,还在盆上盖了件薄外套避光。送完人回到山脚下,就对着迢迢青峰说:“岳兄你住在哪?把洞府打开吧,我带莲子去看你。” 岳兄等这话等了半天了,移山搬树,挪出一条清静的小路,叫他乘上锁尘稳稳当当地飞到一座峻峭的山崖下。崖壁光滑如镜,干干净净地连条藤蔓都没有,地面铺着细密如毯的青苔,只在崖壁外侧倚着一块玲珑秀美的湖石。 石壁当心敞开一座月亮门,门后是片宽阔幽深的山洞,洞里点了灯,照得长长的甬道明亮辉煌,四壁充满古意的狩猎图更是艳丽夺人。 层层石门在他前进的路上打开,露出一间装饰精美的卧房。只是与普通房间不同,该放床的地方放着几只箱型法器,而房间正中央则摆着一副碧玉雕成的棺椁,棺盖半开,岳青峰熟悉又陌生的身形半露出来。 他的神情温暖柔软,容貌和那几次真灵脱体时显露出来形像完全相同,只是活生生的人看起来更真实灵动些。他的胸骨以下尽掩在棺盖底下,肩膀因为用力有些耸起,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绽起青筋,腰身一看就是半弯着倚在下面,只靠一双手的力量勉强把上半身提出来。 连念初捧着水盆过去,正要搁下,岳青峰连忙抬手接过来,摆了摆头说:“搁在棺材里不吉利,将来万一不好好发芽了呢?我要不是得躺太久怕有人损害这身体,我也不炼这么个法器!”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盆边,先将屋子里的灯烛打灭了一半,只留阴天时透进窗户里似的亮度,才吹了口气揭开蒙布,露出泡在浅水里的莲子。 真好看!真可爱!他仿佛都能感觉到胚胎在气孔下细细的呼吸声!他提了口气,左手托住盆底,右手伸进水里轻轻地在种皮上蘸了一下。 连念初仗着自己摸过莲子,有经验,便抓着他的手按实了,笑道:“这里面包着的又不是榴莲馅,摸一下就能化了。放心摸,坏不了的。凡人养孩子不都讲究抚摸皮肤吗?我看咱这莲子多摸摸种皮也没坏处?” 岳青峰的手总算沾实了,摸到莲子皮光滑冰凉的触感,瞬间有种自己真灵完满,能上天入地的错觉。但他也没敢多摸,只被连念初抓着手按的那几下按实了,他一放手自己也放了手,长吁了口气:“我这身体太重,现在真灵不全,还控制不灵便,别摸得手重了伤到他吧。现在托着盆儿看就行,等将来我好了,他也化形了,我再好好抱抱他。” 连念初看他双手又要撑身子、又要轻轻地托着玉盆,累得有点发颤,腰窝在棺材里更是不知道多难受,便将盆儿接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你先躺回去,我把检测影像放出来给你看,虚拟的,你想怎么摸也不怕坏了。” 他单手托着玉盆,亲自盯着岳青峰重新躺回棺材里,右手从怀里掏出记录菱晶,真元一转,就放出了检测仪复制出的虚拟莲子。 岳青峰这才放开胆子,先摸了摸种皮,又一层层剖开,看将来会长大的胚胎。正欣赏着紧裹成细索的子叶,忽然想起一事:“小莲子既已落地,也该有个名字,终不能大名就叫莲子吧?将来到大门派修行,会叫□□们笑话的。” 连念初还真没想这么远。 这莲子芽还没发呢,离着开灵智、化人形更不知多少年,现在就要取名字了吗?他随手拉了个绣墩坐下,把盆架在大腿上,认真思索了半天。 岳青峰双手捧着虚拟莲子,心神却都盯在他身上,看他稍一转眼,便掩饰着紧张问道:“想好名字了?要不要我帮你挑挑?起名这么大的事也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总得多找几个含义好的词……” 连念初忽然倾身看了他一眼,岳青峰顿时闭了嘴,气儿都不敢大喘,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给莲子取名的小心思。 虽然小莲子体内也有他的基因,外胚乳肯定是受他影响才长成这样的,可是中间他半分力气都没出,连真元交感的部分都是连念初把他的真灵留在花里才完成的!他除了在山里躺着还是躺着,种子成熟前后的检查都是苍生苑大能们做的,论起来他都觉着自己没权力给莲子取名。 可是他已经偷偷想了好多名字了,连这个姓多清雅,叫什么都好听,要是阿初肯让他取名字的话…… 阿初一张口就把他的妄想都打破了:“岳兄,我想让莲子化形之后跟你姓,你看如何?” “岳兄,岳兄?你看如何?” 岳青峰简直又要从棺材里钻出来了!他一双手搭到棺外,眼睛瞪得又大又亮,昏黄的墓室受他激荡体外的真元刺激都亮起来一瞬,又立刻被他压了下去。 “跟我姓?你的意思是……”这就要结婚了吗?结婚之后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小莲子是该跟他姓…… “嗯,我是这么想的。”连念初的目光落到棺外雕花上,脸色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略有些严肃:“这个莲子一生下来就是莲子,长大也应当也是朵王莲,不用随我姓,人家也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可是岳兄你和他差异太大,要是他不同你姓,人家不相信你也是他父亲怎么办?” 毕竟这世上也不是哪个种族都能男男生子,岳兄长这样也不像做母亲的,和莲子的物种……一个山和一个莲花之间简直提不到物种这个词。要是姓都不一样,人家会觉得小莲子应该还有个母亲,岳兄跟他没有亲缘关系吧? 这个理由令岳青峰暗地涌动的灵气平静了几分,平静之后,又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本来就该这样,还没正式交往,哪儿就谈到结婚了?先给莲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开春了种进他的湖里,等他重炼肉身,以后他就能推着棺材,带着小莲子和阿初一起到处旅游了! 他稳了稳神,说:“姓岳倒也能取出不错的名字,那咱们多取几个男女都备着,无论他化形时是男是女都得有用的。” “也好,那我回头下山买本字典查查,岳兄你学问好,没事念念诗词文章给莲子听,咱们早早地开始胎教,等他化形之后肯定比别的花妖聪明了。”连念初一副就要把莲子养在山洞里的模样,岳青峰连忙拒绝道:“养在山洞里怎么行,你还是拿出去搁在你身边滋养吧?” “拿什么。现在又不要他发芽,本来就该搁在黑暗阴凉的地方。山里灵气充足,又有你亲自看着,还有哪儿比这里搁着更放心?这下我也有工夫再帮你找片真灵回来了,要不你腰用不上力,坐起来老那么窝着,我看着也难受。” 连念初挥手打灭灯烛,在黑暗中摸到玉棺边,把盛着莲子的玉盆搁到盖上,握着他的手笑吟吟地说:“这又不是真棺材,有什么不吉利的,你自己就是神道转修仙道的大能,还讲究这些封建迷信?莲子先搁着,我去引道灵泉出来,方便你给他换水。” 岳青峰双手颤微微地托着盆,小臂抵在棺盖上要推不推,紧张得躺都躺不好了——像他这样一个躺在棺材里这么多年,没有浪漫不会追人,连正式礼物都没给过阿初的山,居然就能端上他们的孩子了? 61.第 61 章 植物是没有养胎这种说法的,所以小莲子成熟落地之后,连念初就无籽一身轻了。他把小莲子留在岳青峰的棺材上胎教,自己回山上耕他的田、养他的鸟,把从虚真小世界带回来的巨型海鲜该烘的烘、该烤的烤,顺便把从冰海里录的海鲜生态环境圆光剪成广告,挂在网店里促销产品。 这些海鲜一推出就引起了本地神道两界修士的追捧,更有不少顾客被广告里的美景迷住,打听该如何去这座小千世界、如何买能滑雪溜雾的自行车。 他在网店上挂了虚真小世界星标,方便顾客乘传送阵去钓海鲜。自行车的宣传问题他却不能自家决定,还要再回五金店去跟张真人商量一下。 时间就是金钱,说干就干,顺路还能把自行车广告给张真人呢! 连念初就是这么个行动如风的妖精,立刻去温室里摘了些新鲜的豌豆、韭黄,剁了块梅花肉做馅,把龙虾、蟹肉、章鱼切成小丁和进馅里。之后将鱼肉打成鱼泥,掺上澄粉细细捶成半透明的薄皮,蒸熟定型后裹上海鲜肉馅,不一会儿就包十几笼小蒸饺。 他先蒸熟了几笼,托着笼屉飞向岳青峰的洞府。洞府大门次第敞开,外间还有阳光和灯烛照亮,最里面养着莲子的那间却是漆黑一片,被人刻意遮断了光明。 岳青峰躺在更黑暗的棺椁里,双手抵着棺盖稳定地朝外推,头部微微抬起,望着盆里同样安静如冷玉的莲子。连念初进去时他正给莲子做胎教,讲到“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兴之所至,还拿“一东”韵做了首诗给莲子听。 “四面崇阿四面风,谁绽芳姿向谷中。翠叶微摇临花影,粉瓣长舒对碧空。有缘万界归一界,不意初识是故识。丹心未许人轻见,堆琼砌玉掩薄红。” 不管莲子听懂没听懂,反正莲子他爸是懂了。 还没踏进山洞最里层,连念初就听见洞府门后隐隐传来岳青峰念诗的声音,激动得满身细刺都要乍起来了! 他的!文艺的!恩人!又作诗了!又给他作诗了!还夸他的花瓣颜色好看! 他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岳青峰用感叹号的手法,掌心那几屉烫手的蒸饺都不如他此时的心热。他恨不能直冲进去告诉岳青峰,他特别喜欢这首诗,特别喜欢听他给自己念诗;一迈步又怕这么做太不委婉,把棺材里与世隔绝多年的岳青峰吓着。 不行不行,他在岳兄心里是那样一朵温婉羞涩的粉莲花,这么咣当咣当的冲进去是要把人吓坏的! 他硬是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抒发够了心里的激情,才推开洞府门,淡淡地微笑着,看向棺材口露出的岳青峰的脸:“岳兄辛苦了,我刚做了些点心,先吃了再做胎教吧。” 这些小饺子精致小巧,正合一口一个,躺在棺材里就能吃,又不怕弄脏衣服。 岳青峰在他一进来就躺平了,侧头从棺里看向他,微笑道:“我躺在这里也没别的事,跟他说说话而已。” 连念初矜持地点了点头,把蒸饺笼搁到棺材盖上,莲子盆拿到新点的灵泉里泡着,拿出两双筷子陪岳青峰吃饭。两人都没提刚才那首诗,一个担心说了就太刻意,一个害怕问了会吓着人,默默地吃完了一顿蒸饺,连醋都没人想起来蘸。 直到吃完饭,两人才酝酿出新话题来,一开口声音又撞在一起,顿时又都收了回去。岳青峰便道:“阿初你来有事?” 连念初“嗯”了一声,像是要现琢磨出想说什么似的,极缓慢地说:“我给张真人拍的圆光已经剪好了,得给他们送一趟。还有些顾客问他家的自行车怎么买,也顺便告诉他一声,问问他能不能在网店里挂上他那个五金店的地址。” 岳青峰略有些失望,不动声色地说:“这也是正事,你快去快回吧。只是最近不要去找那些真灵转世之人了,万一再遇到汪予迟那样要花许多时间才劝得过来的人,陷在小千世界太久,苍生苑的前辈们来帮莲子定植时都来不及回转岂不可惜了。” “我也这么想,可我又希望莲子定植的时候你就能稳稳当当坐起来了……”连念初垂下眼皮,叹了口气:“我不会冒险的,如今我也不是那无牵无挂的身份了,岳兄你放心吧。” 说实话,他也有点舍不得这样可以跟岳兄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一起看着莲子、盼着他长大发芽的日子。 他今天还听见岳兄给他做诗呢,要是去了小千世界可上哪听去?得错过多少和岳兄、和小莲子相处的好时光! 连念初心里也有些纠结,默默收拾干净棺材盖,又把换完水的玉盆端到棺盖上,摸着小莲子的皮才静下心来,说道:“那我就先不去了,看缘份吧。不过去张真人那儿也要花一点时间,我留几屉蒸饺给你,电磁炉和蒸锅就装在外面那间屋子里,你要吃就自己热一下。” 岳青峰微微点头,伸出手在空中轻摇:“路上小心,我已经给莲子起了几个名字了,等回来咱们一起挑。” 连念初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临行又在电磁炉边搁了几盘干净、不粘手的小点心。洞门刚闭上,岳青峰就扒着棺材盖把身子拖了出来,用柔软无力的脊背顶着顶板,借背后的反作用力往下推棺盖。 要早一点摆脱束缚啊! ====================== 岳青峰充满激情地在家锻炼时,连念初已乘坐传送阵跨跃虚空,到了张真人的五金店里。他新拍的圆光比起平面镜头剪出来的广告更真实诱人,置身其中的人就好像亲自乘车在雾海上漂移,冲入极寒深海……与无数海鲜共舞,还能轻松地切开其厚壳,享受现切现吃的大块刺身。 光是看着连念初骑车带人在雾气上滑行的浪漫之姿,就能勾起情侣们购买的冲动;而画面中鲜嫩丰盈的海鲜肉质更能吸引不少想亲身去那里踏海寻鲜的游客。张昭文当场拍板:“拍得好!这下我们可以跟千蜃阁合作推出雾海滑车项目,游客可以租、可以买,在小镇和深海里体验你们在广告里玩过的那些花样!” 新自行车还没量产,不过可以先让想要的顾客们下单预订。五金店这边因为都是张真人亲手炼出来的东西,产量不高,并没有自己的网店,便让连念初替他接受订单,回头私信发给他数目,由门派里组织弟子统一定制就是了。 两人谈妥之后,连念初又拿出一箱足足占满了店面的章鱼制品,请他转送李真人,感谢当日他果断替自己报警。 这条章鱼正是岳青峰附过体那条,因为借他的灵机炼化过,比普通海产的灵气充足,味道也更好。他捡最好的肉做了一堆酥炸章鱼脚、烤章鱼肉、冻章鱼丸、烘章鱼片,还有打好花刀的鲜章鱼块,箱底刻了保鲜的阵纹,四角镶着灵石供应灵机,吃上几十年也不会走味。 张真人代同门接了,又从空间里掏出一小包灵气腾腾如烟如雾的上品灵石,算作锁尘的推广费。 一块上品灵石就能抵上万枚普通灵石,这么一大包,足够他那间网店干成铺满整个云安大世界的实体店了! 连念初虽然在岳青峰的收藏里看过不少上品灵石,凭自己赚到的却是头一次,捧着灵石竟不知说什么好。张真人很能体谅他,等他自己激动够了才开口道:“你的广告效果极佳,我们在好几个小千世界铺开了销售点,还开了下院,挑到了不少好学生。”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最近有点忙,没炼出什么新法器来,要不然还能叫连念初顺便帮忙试用。 有了这么多灵石,连念初就想买点谢礼给当初帮过自己的大能们。不过他平常日子过得朴素,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便去元泱大世界逛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时兴又在他承受范围内的谢礼。 元泱大世界如今……从几千年前开始,最流行的就是各种教参和模拟试卷,本地修士战斗都不怎么靠法宝,靠的是头脑和知识。他在万仙盟外最繁华的仙市里逛了一天,倒是买了不少灵植、灵药栽培指南,又给小莲子买齐了各科基础教材,却是实在不知该给那些当教授的大能送什么好,只好空着手回了云安大世界。 或许将来还是回自己的老家看看,弄些小世界的特产更适合送人吧? 他揉着太阳穴从传送阵上下来,心头忽然微微颤动,灵湖空间里那枚定缘玉简发出“嗡嗡”的灵音,不停与他沟通,要他把自己拿出来。 连念初反掌将它拿出来,这法宝就像活了一样自动飞到他额上,轻轻一撞,便将一副星图打进他的识海。 星光的分布大体和原先相同,却有一枚明亮的星子不知怎么贴到了他眼前,星光呼吸般起伏,也像玉简一样生硬地撞向他额头,将有缘人的生平状貌生硬地打进他脑中。 那竟然是个有缘修行,并且已得道飞升,进入了云安大世界的修士! 能修到飞升境界的人,都已大体斩断了尘俗欲念,所以他身上附着的真灵碎片也已经清醒灵性,想要回到本体。可又因为修为高了,其自身魂魄对真灵碎片的压制也强了,不会轻易让其轻易分离出来。 所以那片真灵的意念就会化作潜意识,频频入梦,指引他到本体青山之处,好借真灵之间的吸引力强行脱身。 连念初不清楚岳青峰现在能不能强行把真灵碎片接回来,不过他既然在这儿,就还要再试试接引信仰之力,让这块真灵像前几个有缘人身上的真灵碎片那样脱身。 ——他可从没放下过报恩的念头,不管让一个道修真心信仰上他有多难,他也得先去争取个试试。 似乎因为那片真灵有了灵性的缘故,这回他能看到的情况比从前更多。信息如洪水般灌入识海,他就像看个人传记一样看到了有缘人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回过神来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他脑中充斥着刚刚看过的画面,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青山,眉心轻蹙,转身迎向有缘人的来路。 62.第 62 章 这位有缘人已经带着人找到岳青峰的山脚下了,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片野林子,已经能互相感应到对方。连念初一闭上眼,就会清晰地代入对方的视角,感应到自己释放出来的神识。 以前从没以这个角度感应过自己,现在代入视角,感觉他的神识气息清幽静谧,似有若无。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不仅不像普通妖精那么直白,还有点高端神秘呢! 他自我感觉挺好的,忍不住就想多看看这位有缘人的视角,看看他们在见到自己的真身后会不会以为他也是这个山里的小神。要能那样的话,他就冒充一下岳兄手下的眷属,反正这世界的人都知道岳兄是山神,他要说自己是山神属下的小神,有缘人说不定一听就信了呢! 他现在的形象好像还行?应该没问题!去张真人那儿之前他特地打扮了一番,也是素衣鹤氅,长发飘飘的神仙样子,再加上妖气又不深重,还沾染了岳兄身上的灵机,就算不像神,也得像是个正经的道修。 到时候有缘人若有疑问,他就说自己出身根脚就是这座山上的白莲花神,前些年去元泱大世界进修了,看着才这么像道修。连念初设想完备了,闭着眼笑了笑,灵气和神识都不加掩饰地释放向那边,强烈地昭显存在感,方便有缘人循着气息来找他。 可有缘人那边的反应有点出了他的意料。 他的气息绽放开后,有缘人身边一名修士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脸上肌肉一阵乱弹,差点要蹦起来,蹿到有缘人身边低声说:“夜岚,你感觉到没有!有人在监视我们!那个气息和这座山的气息十分契合,跟我们这群人不一样!” 怎么说一定是监视呢?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啊。 这简直就跟两人狭路相逢,他举起手打个招呼,对方却觉着他手里举着ak47一样。连念初又尴尬又不忿,幸好有缘人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卢兄过于担忧了吧?那道气息中并无恶念,或许他也是和我们一样欲去寻找山神遗泽之人?” 那个被称为卢兄面上皱纹深刻,肤色带着种久不见太阳的惨白,身上的气息也带着几分阴沉之意。连念初怎么看也觉得对方比自己更不像好人,同行的另一对男女却紧紧靠在一起,也是同样警戒地看着四周:“确实有鬼!刚才我们只能稍稍感觉到一丝异样气息,现在那道气息却强得迫人,在这座山里实在显得太不正常了!” “夜岚兄应当也感觉得到,青峰岭外面那座阻止人进入的大阵虽然消失了,整个山却被镇压得牢牢的,犹如关进了一座棺材里。我们这些修士进来,也都和这座山一般被镇压着,所有法器、真宝都不能用。 “咱们入山以来这么久,行进的速度只稍比凡人稍快,施放出的神识不过三尺以内范围,堪堪可以保身。而那道神识刚刚出现时只淡淡一丝,现在却清晰得如在身边,我们始终却看不到对方—— 另一名女修打了个激灵,双臂环胸,强撑着仪态说:“要么就是那人的神识强大到在这座葬山坟压迫之下还能释放到数百丈外;要么就是对方刚刚还离得甚远,现在就已经在我们身边了……” 有缘人身边这群人原本是分了两队:一队是入山之前就聚拢在他身边的,以卢修士为首,还有一对叔侄和一个圆圆胖胖的年轻人;另一队则是两男三女,似乎都是师兄弟姐妹的熟人。这两队都是为了入山寻找岳青峰的“遗泽”而来,刚在山中相遇时还差点打了一场,后来因为频频遇险,不得结伴而行。 说实话,看着他们一脸被吓倒的模样,听着他们说什么被镇压、用不了灵气,连念初都觉得他们进的跟自己生活了好几个月的不是一座山了。 这山上不是充满灵气吗! 山上的动物不都精灵可爱,走马路上都有人想要一只当宠物吗! 不是能让苍生苑的诸位大能修士住得也很舒心吗! 不是阳光处处,适合他这么挑剔环境的热带王莲结籽和小莲子发芽生长吗! 哪来棺材,哪来的压迫感!这群人随随便便上别人的山,居然还这么挑剔,说得好像谁请他们上来了似的! 连念初越听越生气,再也不想跟这群人友好交流了,念头一转便将气息撤回,只将一点神识打入有缘人识海中。 夜岚神意十分敏锐,神识刚进入他识海就感应到了,默默在识海中问了一声:“阁下是何人,刚刚为什么要试探我们,莫非有什么事要交待在下?” 连念初挺起胸膛,将声音压得更冷漠通透,更有神祗高高在上的感觉,说道:“我是这座山中的白莲花神,你们未经主人相邀便进了山岭,不该先报上名字吗?” “白莲……”夜岚失声念出前两个字,身边的众人就都紧张地围上来,问他:“夜岚兄你在说什么?哪有白莲?难道你看到了山主留下的幻象?” 他摇了摇头,将后半句吞了下去,在识海中答道:“我等是山外修士,因为‘不可接近之山’忽然重新现世,想来看看那位山神为何回心转意,是不是愿意接纳山下凡民的信仰了。” “不会!”岳兄就是不想要他们的信仰才把自己削得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的,怎么可能许他们再信仰。连念初直硬地拒绝,然后又稍稍放软了声音,诱惑地低语:“但是我可以接纳你的信仰。只要你信仰我,我就可以替岳兄庇护你的人类。” 夜岚抿了抿嘴,目光悄然在周遭搜寻,无声地答复道:“我是道修出身,那些凡人也并非我的子民,不必借他人之力庇护。” 连念初可以通过气息交感看到他的视角,知道他在寻找自己,不由一笑:“你这样是看不到我的,别找了。只要信仰我,我就让你在这座山里也能像客人一样自由活动,你也不愿意吗?” 夜岚眼神微动,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但他跟连念初交流时外表毕竟有些痕迹,卢修士眼神老辣,早就看出不同,等他神色恢复正常后便问道:“刚刚你感应到什么了,和那个白莲有关吗?” 另外几人都悄悄关注着他,想知道他在这山里发现了什么。 夜岚想到连念初在他识海中单独说话,怕是不想让人探清自己的存在,若是说了反倒得罪这个能在山里来去自如的神祗,便摇了摇头,只说:“这座山的主人刚刚宣示存在,又不肯近一步接触咱们,只怕不愿意与外界来往,也不肯接受凡人供奉,各位不若还是回去吧。” “不行!”那五名男女中领头的男子重重地在地上踏了一下,眉眼间一片深情:“我们扶余国在数千年来一直享受山神庇护,直到三千年前才不得不改换信仰,皇室与国中百姓都从没忘记过青岳神君。哪怕如今山神已逝,我们也要祭礼这座青山,好借人道之力让山中再诞生一位神明!” 夜岚低声问:“若山神还在呢?” 那名修士苦笑道:“就是青峰岭封山的几千年里,我们也一直觉着青岳神君尚在,只是不想接受凡人供奉而已。可是你看看现在这座山!山外大阵已经消失了,整座山就像被封镇在棺材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身后的女修花容惨淡地说:“虽然我们都不愿相信,可是这只能说明青岳神君早已逝去,这座山已成了他的墓葬。而那座当年或许是他亲手设下的大阵,在三千年后的今天,因为灵机不足维持,终于溃散了。” “我们也是在各大神殿里修持过来的,懂得神祗的生存之道。一位神祗最需要的就是信众,有信则生,无信则死。青岳神君三千年来都不肯接纳任何信仰和祭品,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早已消散了……” 那五名修士都是山下扶余国李氏王族出身,说起这座青山都颇有几分真情。连念初听得心里发痒,恨不能出去告诉那群人岳青峰活得好好的,是因为转修仙道才不愿意再接受凡人信仰而已。 可是那些凡人不懂这些,是神仙就拜,非要信仰岳兄怎么办?他在虚真小世界被当地居民拜过一回,信仰之力就堆在体内,杀了好多海货才清除掉,岳兄可是正在推棺材的关键时刻,不可分心啊! 算了,先让他们误会一会儿。等有缘人身上这片真灵归位,他就下山买几张报纸头版正本清源!连念初深按着胸口深深呼吸,强自按捺着心里的不满,借有缘人的耳目继续监控这群人。 卢修士见那五人哀伤得情真意切,也扯了扯夜岚的袖子,劝道:“我们北海卢氏别有传承,见识过不少神墓,这座山分明就是被人封葬过,虽生犹死。但毕竟曾是神躯,从中诞出灵性之物也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灵物再占了地利,也是被封葬的一员,不会是真正的主人青岳神君。 “夜岚你和神君有缘,更该知道神君是庇佑凡民的正神。他若有知,也该愿意将身后遗泽交托给我等人道修士继承,而不是落在山中妖精鬼怪之手,助那些异类挣脱封镇,惑乱世间!” 夜岚垂下眼皮,回忆着刚才感知到的充满清灵之气的灵机和神识,不由摇了摇头:“我刚从下界飞升上来,不懂神墓之事,但我感觉这山是活着的,有主的。我等的动作只怕一直在山主眼里,最好小心些,不要得罪山中主人。” 他顿了顿,向着连念初所在方向颔首抱拳,浅浅施了一礼:“在下夜岚,曾梦受山主青岳神君指点,为了拜访恩师而来,望请诸位前辈允许我们进山。” 同行的人有的被他这举动吓到,叫他不要在山中说不该说的话,引山中灵物注意;有的也跟着拱手行礼,求青岳神君和他们正在信仰的神灵保佑他们平安进山。 夜岚神情自若,施了礼就直起身,昂首阔步地朝自己潜意识中觉得正确的方向走去,识海中忽然又响起了那道清渺庄严,恍如神明的声音:“你的同伴不该进山,你却与我有缘,我不忍让你被他们拖累。我在前方放了一支白莲花,若你肯信我就去采下它,遇到危机时只要虔诚祈祷,我就会出手救你,让你如愿见到青岳神君。” “若我与神君有缘,入山自然能见到他;若是无缘,那也是我自己命数不济,岂能为了自己引来的灾殃而求我从未供奉过的神相助?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花却不必了。” 夜岚淡淡地拒绝了识海中的诱惑之间,顺着小路走了十几丈后转了几道弯路,天地忽然开朗,现出一片方圆数庙的天然石坪。石坪左侧是峻立的峭壁,顶端流下几条细如白练的飞瀑,飞瀑下又是座精致可爱的清潭,潭边水里孤伶伶生着一支硕大的白莲花。 花香随着清凉的水风扑面而来,甜美如成熟的菠萝,身后三名女修笑道:“好漂亮的白莲,可怜竟生在这种地方,自生自落,无人欣赏,倒不如咱们摘下来赏玩,也不负它这清姿艳质了。” 几人说说笑笑地要去摘花,夜岚却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们,当先闯到潭边,摘下了那朵白莲。花下无根无茎,分明就是被人现插在那里等着他摘的! 几名男修都以为他是要抢先摘花讨好三名女子,与他一队的人都笑笑旁观,两名扶余王室的男子却以一种审视之姿看着他,仿佛觉着他不够格讨好自家祖先晚辈。 夜岚却将花握在手里,谁也没给,满脸凝重之色——他当时没对莲花有什么想法,是一直潜藏在他体内,时不时入梦给他指点的那位青岳神君之灵忽然意动,觉得这花极好,他才下意识闯过去摘花的! 63.第 63 章 卢修士一行中最年轻的修士李沙悄然凑到夜岚身边,玩笑般地低声问道:“三位女道友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夜岚兄,你打算把这朵花给谁?” 虽然山中对修士灵识压制得厉害,可李沙的神情里充满揶揄,说话时还刻意朝三位女修瞟了一眼,只看神情就能猜出他的意思。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句,最年幼的那位便站出来,落落大方地说:“夜道友,我们三人都很喜爱这莲花,可否将它送给我们?” 说着便摊开一只秀美的手掌,等他把花递到手里。 夜岚持花而立,感觉有点尴尬。他不想拿着这么朵莲花,更不想和女修争一朵花;可是那位平常十分安静的老师难得动念,说不定这花就有助于他魂魄补全,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他很快就做了取舍,握紧生满棘刺的莲花茎向那三人道歉:“失礼了,我(的老师青岳神君)喜欢这朵花,我也想好生看看它(有什么妖异之处),不能交给三位道友。” 一言既出,十个人里有九个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和他手里的花,唯一垂着眼不看这画面的就是他自己。 这倒不是因为他心理强大,扛得住众人失望和探究的目光,而是因为……刚刚说了那句话之后,一道清净庄严的声音就从手里的白莲花上传过来,直接传入他的识海里:“道友果然还是摘了花。” 不,不是我,我并不想跟你说话,只是代师父摘下来而已。 夜岚面不改色地把花往法宝囊里插,花杆尖端抵到囊口,断口处忽然涌出一点灵气,顺着囊边滑了出来。连念初的声音复又响起:“别把花搁在法宝囊里,不然我就没法跟你交流了。这朵花就是我的化·身,好好拿着,我指点你顺利进山。” 夜岚连掖了几次都没能把花掖进法宝囊,周围的目光也灼热得能烤温泉蛋了。他心里恨不能把这个白莲花神当众揪出来塞进法宝囊里,脸上反而格外平静,镇定地回望众人,还点了点头,用力握着花茎问他:“你能怎么帮我?” 莲花上灵气流转,花刺扎破他坚如金石的皮肤。夜岚险些失手把花扔了,眉刚皱起来就听到脑海中的声音不满地响起:“你手松一点,别把我的花捏坏了。这可是王莲花,你一辈子都未必看得见第二朵。” 这花是从他自己的根茎上生出来的,天然就能当中继站,让有缘人那边的声音画面传到他脑海里。不过他被点化时起,原身就不再发育,一生只能开出这三十朵花,所以每朵花都得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比如说有缘人身上。 有了这朵花,他就不用跟在这群人身后,靠有缘人的视角追踪他们,也可以抽空回家……回洞府照顾岳兄和小莲子了。 虽然夜岚态度差点,信仰反馈完全没有,但至少他能拿起这朵莲花,还顶住了众人的压力把它留在身边,这就是个好开始嘛! 连念初坐在他们前行的路上,看着莲花传递回的神意信息,满意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留下了我的花,我就会如约帮助你。我看你们爬山爬得这么辛苦,先给你们留几根登山杖好啦。” ……炼成登山杖的法器吗?上界的修士真会玩儿,有这功夫炼个越野车不好吗?夜岚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把那朵花扔到“白莲花神”脸上。 他和连念初只说了几句话,时间不长,可是从他把花拿到手里,就成了这几名同行修士的焦点。年少女修的手掌白白在空中摊了那么久,尴尬又委屈,狠狠地翻了他一眼,退到祖先身后。另一名年长的女修便走出来问他:“夜道友,这朵莲花是否有什么异常?你若看出了些什么,何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参详?” 扶余国一名男修也附和道:“正是,刚才道友便说出‘白莲’二字,莫非这白莲花中藏有什么玄机?” 夜岚目光微动,握着莲花道:“这花与我有缘,不能送给各位道友,望请见谅。不过这山中有人为我们备下了登山杖,我们往前走走看吧。” 卢修士在他身后问道:“夜岚你刚才说这山中有主人,莫非就是这白莲花的主人?不会是个花精树妖吧?” 卢道友一猜就准,可不就是个白莲花神! 反正这神又送花又送登山杖,一副不想掩饰存在的模样,他又何必替他掩饰?夜岚低哼一声,朝卢修士点了点头:“他与我老师青岳神君也有些关系,不可轻易得罪。等见着老师的本尊,我会问问他的事,老师自有决断。” “夜道友!”扶余修士疾疾劝道:“青岳神君已经身亡,就是残躯内再生出灵智,也不是当年的山神了。你可不要被这些山精水鬼迷惑,错把它们当作真神啊!” 四名从他到了云安大世界就热情地照顾他的修士也劝他:“他虽然说自己是神,可若真是山神哪有不敢露面的?必然只是个妖灵而已。夜道友你是青岳神君的弟子,最有资质继承神君遗泽,借这座山成道,不要被那只妖灵欺骗了。” 圆圆脸的修士挤到他身边,伸手抓向那朵王莲,厉声喝道:“这花本就是妖花,夜岚道友还不回头么!” 扶余王室的修士也说:“正是,这么朵花孤零零地插在潭里,周围又无莲叶,怎么会正常?我这几个侄女、孙女都被这花诱惑,道友也抓着花不肯放手,其中必定有妖邪之力作祟。道友不如将花给我,我在神殿中学到了些降妖伏魔的手段,必能解除道友身上的妖力,逼出花妖真身来。” 夜岚握紧手里的莲花不肯让人碰到,抽身朝山里走去,任别人怎么劝也只有一句话:“那人便是妖精也罢,这花与我老师有缘,我不能放手。” 连念初在远处听得更生气,想到自己还给他们预备了登山杖和吃的,简直冤得慌!他索性乘着锁尘返回去,把多余的手杖和食物收起来,只留够了有缘人自己的那份,搁在锁尘上给他送过去。 他自己也懒得再在路上送温暖了,掏出自行车在地上一颠,飞身骑上,直奔岳青峰的洞府。 他从没在山里感到过什么镇压之力,想飞就飞、想跑就跑,骑上车不过几分钟就回到了岳青峰栖身的山洞。洞门在他进入时像商场的自动感应门一样次第敞开,烛火自燃,照亮他前行之路。 临到进洞时,他稍微停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留下的炉灶和盘碗——这里清锅冷灶,盘子干干净净,连点心渣都没剩下。他也是去得太久了。去时才留了十几屉饺子和一桌小点心,却在元泱大世界过了一夜才回来,幸好莲子不要吃东西,不然他们父子岂不都要饿坏了? 连念初自责得都没空理有缘人了,快手快脚地包了几屉蟹黄烧卖;烤上一盘同样大小的荠菜鲜肉酥饼;还剁了章鱼块和龙虾肉馅,像包汤圆一样在中间填上奶酪馅,裹上糊炸成小丸子。 做完菜之后,他还鼓起一道风吹净了墓穴里的烟气,这才托着碟子走向最后一道门。 石门大开,烛光照进洞府,略微映出了山洞中事物的形状。岳青峰仍是躺在棺材里给小莲子开蒙,不过大约时辰不同,这回岳青峰并没在念诗,而是把小莲子泡在泉眼里,从水的性质开始天地之道。 连念初进去后,讲道之声便停了下来,从棺材里传出岳青峰含笑的问候:“你在外面转这一圈已经够辛苦了,何必又急着做吃的呢?我又不是凡人,这百十年不吃不喝也过来了,哪有这么急着要吃东西的。” “不是这么说的,”连念初笑道:“我还是靠光合作用和根系吸水就能活的植物呢,化形之后还不是喜欢吃人类的东西?越是像你这样好久没吃东西的,有条件时才得吃好一点呢。” 他咬开一个小丸子,看里面的馅心正好软软地流出来,就把托盘撂到棺材上,拿着丸子喂到岳青峰嘴边。 岳青峰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他却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炸的,有油,别沾了你的手跟衣裳。小口咬,可能烫,烫就别吃了,我弄凉一点再给你。” 不用!他不怕烫!他本体可是能承受一千多度岩浆的大山,怎么能让娇弱的草本植物出身的阿初帮他吹凉丸子! 岳青峰一口咬下半个小丸子,伸出舌尖舔了舔流下的奶酪,不小心碰到一点清凉如水的指尖,动作猛地僵住,连忙道歉:“是我失了准头,想不到竟碰到你的手……” “不要紧,都是这房间太暗了,岳兄你在棺材里更不透光,自然看不清。现在正好有个有缘人进山来找你,只要这片真灵回归,你肯定就能自己坐起来了!”连念初指尖捏着一点丸子边,换了个姿势继续喂他,等他吃完了才拿纸巾随便抹了抹油手,又拿了块酥饼喂过去。 岳青峰心里满满的都是喂他吃饭的道友和小莲子,哪还有心思管真灵的事?感应到了自己真灵转世之躯带人进山也懒得管,胡乱点了点头道:“这人还没信仰你,不着急让他进来,先让他们在山里吃点苦头,就知道你的好处了。” 正说着话,酥饼又到嘴边了。 岳青峰怕这么喂着吃再舔到手指,便伸手去接那块饼。手指因为在黑暗中摸不准,先是碰到他柔软的掌心,顺着手心慢慢摸上去才摸到了酥饼。他反手托着热腾腾的酥饼和被饼衬得尤为清凉柔滑的手指说:“我自己吃吧,又不是不能动了,怎能还要你喂。” 连念初透过黑暗看着他在棺里反卷得十分别扭的手,哪里肯放开酥饼,笑道:“你那样拿着多不方便?何况酥饼上也有油,吃了又不好洗手。别客气了,我喂你一顿也不费事,我左手也能拿吃的,也不会耽误自己的。” 他一手喂岳青峰,拿着自己吃,边吃边给他讲自己在元泱大世界买来的各种基础教材和互动练习册,畅想着小莲子长大后怎么利用这些教材好好学习。岳青峰也不时出声附和,和他一起想象着小莲子化形之后激活互动练习册,从小就能随身携带家庭教师,出去游玩也不耽搁学习,轻松考进元泱六大派的美好未来。 可再往深处想想,岳青峰忽然又有些舍不得让他长大了那么拼命学:“小莲子要是化形成女孩就好了。女孩就能考千蜃阁,修的是传统道法,不像别派学习那么紧,得道之后还能直接在元泱苍华游戏里找个工作。” 王莲开花第一天是雌蕊在外,化形出来可就是个香香软软,雪白雪白的女孩儿了。这么一想连念初也觉得女孩好,坐在棺材边上喂着岳青峰吃酥饼、烧卖和小丸子,自己一块饼却是半天都没下去,想了又想,低头问岳青峰:“要是女孩的话,叫岳白莲好不好?” 挺好的!人如其名!再没有这么合适的了! 岳青峰打着手势表示赞同,然后咽下口中的虾肉烧卖,也跟他说了自己起的名字:“我没事也琢磨了两个名字。我想要是正好化形成女孩呢,身上会有花香味,就可以叫岳满衣,‘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满衣;要是男孩就叫岳连山,随咱们俩的姓,连山又属三易之一,说起来也有出处。” 好像岳兄起的名字更有学问?叫白莲是有点直白,现在可不流行拿真身取名了,像沈老师和清景主持人那样的大妖,从姓里都看不出根脚了呢。岳满衣这个名字可是从诗里挑出来的,他就喜欢岳兄念诗,小莲子长大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64.第 64 章 岳青峰和连念初在山洞里吃着点心,聊着孩子的未来,远处山脚下的夜岚却只有堪堪堆满锁尘表面的镀铝膜包装袋……还有一根木头削成的,不怎么精致的手杖。 扶余国女修看着雪白玲珑的锁尘倒是十分喜爱,但对上面堆的东西就不怎么看得入眼了,远远围着,挑剔地说:“这就是那个伪称山神的妖类送来的?怎地全无灵气,包装也这么俗气,不像是给修士的东西。倒是底下那个托盘法器挺可爱的,说不准是前任山神留下的。” 口中说着喜欢,但扶余王族一行都没去碰锁尘,觉得这东西只是没什么用的小法器,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 卢修士一队中那个圆圆脸的陈修士倒想施法取过它,拈起手诀才想起来如今山里是无法动用灵力的,便走过去抓盘面。可锁尘是有自动闪避功能的,连念初让它朝着夜岚来,那么除了夜岚之外的东西,在它看来就是必须躲开的墙壁、柱子。 圆脸修士试了几下,连登山杖都没摸到,只好摸了摸鼻子,回头看向夜岚:“夜兄,这妖精怕是真缠上你了,送来的东西都不肯给别人碰。可恨咱们在这山里用不出法力,不然早就捉出它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敢借山神遗泽这般捉弄我等真修!” 咱们是用不出,他却用得出呢。夜岚摸了摸手里的莲花,忽然觉着“白莲花神”脾气真好——这朵花在他手里,他就应当能听到周围众人说他的不是,可听了这些话竟也没把他们怎么样。 看来是个老实的小花神。 夜岚能从小千世界一路拼杀到飞升,胸中自有一股锄强扶弱的侠气,最看不得老实人受委屈。他接住自动飞来的锁尘,清朗凌厉的目光横扫,对众人说:“不管山中那位现在登临神位没有,他毕竟比咱们早了许多年就在这山里,可堪称为主人。主人如此大方地送来食物和木杖,咱们这些客人也不要做了恶客,背地里评说主人的是非!” 圆脸小修士脸色微变,卢修士连忙打了个眼色,命同行的叔侄按住对方,自己走到夜岚身边,含笑应道:“你说得是,那位莲花之主没有恶意,咱们也不用这般防备。陈道友出身除妖世家,见惯了妖修作乱,故而对此辈格外警惕,等他明白过来就好了。” 他看着夜岚手里驯顺如拔了电源的扫地机器人,微笑着说:“也不知那小……花主送来的是什么,夜岚道友可识得么?” 云安大世界到处都是神修、神殿,凡人过的也差不多是神仙日子,这群修士生活档次更高,还真没见识过这种垃圾食品。 夜岚毕竟也是小千世界出身,从小也是吃着零食、喝着方面便长大的,光看包装上的画面就知道了:“薯片、虾条、蔬果干、方便面……还行,这里正临着水潭,有方便面就能吃饱了。” 不过身为一个继承了山神遗泽,想当下任山神的花神,想让别人给他信徒当也不给点好处,就弄这些垃圾食品,和手工削制的木头登山杖? 还不是什么红木黄檀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速生木材? 话说回来,这座山若真的是封葬已久,又怎么会有方便面和薯片这种工业生产的垃圾食品?上面印的字他都不认识,可见这个白莲花神不是喜欢旅游,就是交游广阔,要么就是山上装了光网,可以网购外国食物。 看来小花神在这山里的地位,可绝不是卢修士他们说的封镇之下诞生出来的妖灵,至少也是这座山大半个主人——真正做得了主的那种神! 不过……他看了一眼隐约防备的卢修士和另一边又新鲜又轻蔑的扶余修士,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把莲花往腰带里一扎,取出自带的锅碗瓢盆,舀了一锅水开始煮方便面。 扶余国一名修士便皱了皱眉,道:“道友何必吃那些不明来路的东西,我这里还有一瓶玉髓,道友若是饥渴,不妨尝尝这个。” 卢修士等人倒是好似颇有兴趣地看着他拆袋子、煮面,笑道:“这花主弄出来的面倒是有趣,能想出这些心思,莫非是个女……女修?我看她对夜道友一片真心,我们进山路上若能得她相助,倒是省了不少事。” “他可不是女修。”夜岚想起那道飘渺如九天上落下的庄严声线,微微摇头:“不过卢道友有一点猜得不错,这位白莲花神心胸宽广,不是会为难人的神。” 水烧开后,他便下了方便面和料包,扣上锅盖焖煮了一会儿。调料包里人工香料的味道很快传出,一位女修被这香味呛得实在坐不住,悄然掩住鼻尖起身朝外走。 走到上风处的林荫下,她才搁下手,呼吸着含有淡淡水果香气的清新空气,举目朝远处望去。 她们是为了寻找从前王室建在山中的神殿而来的,而卢修士一行要找的则是青岳神君陨落之所。两方目标并不相冲突,也有几分一致处,他们又听说夜岚梦中受过青岳神君指点,是被神君留下的意念指引来的,觉得与对方同行能减少危险,才会放下身段和那队散修同行。 可是这山里怎么又多了个白莲花神?夜岚是一时被妖神迷惑,还是说那妖神真的继承了青岳神君遗泽,可以当山神了?那妖神是不是已占了青岳神君的神殿? 可这座山在扶余境内,青岳神君如果已经消散,就该由他们王室主持,祭祀开国太祖之灵为神,怎么能随便被一个小神占去?她立在树荫下思索,忽有一道凉风吹过,拂乱了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捋了捋乱发,眼前忽然一亮——左侧山峰顶上,云海之后,隐约露出一点碧绿通透的光芒!再上前几步细看,云后露出的那点色彩恰好翘成一点飞檐的形态,再下方又有一片明艳的金彩…… 是青岳神君庙! 她恨不能一步飞到庙里,可这座山又被封葬大阵压制,她再是法力通天,进来也得跟凡人一样走路。女修胸中满是苦闷,但想起能进入神殿,还是满心欢喜,移步下山告诉几位同族这个好消息。 扶余王室这几位修士对夜岚相信妖物的事本就有意见,听说找到了神殿,心里也是一阵激动。领头的男修倒还有点稳重,掏出地图对比了一下,皱着眉说:“这里应当是白鹿峰,神殿建在青雀峻,阿凌你当真没看错么?” 女修重重点头:“从那边树下就能看到,也是在远处一座山峰峰顶,若非我自幼修持六识通法,眼力比别人稍好些,也看不见云后那片殿角。阿祖若不信,何不亲自看看?只在这片大石后的槐树下就能看到,不必走太远。” 扶余国五人便都起身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甚至卢修士都想跟去看看,但看到夜岚一动不动地煮着面,他便收住脚,低声吩咐子侄辈的李沙:“你跟去看看,那边若见了宫殿,就做个标记,咱们还是以青岳神居遗骨为先。” 李沙笑道:“知道,卢叔还不放心我吗?” 他的亲叔父李洪也点头笑道:“靠阿沙那双眼就量得出路程,卢兄只管放心就是。” 他们离篝火稍远,声音本来传不进夜岚的耳朵里,却偏偏有那朵莲花收音,这边的动静传到连念初手里时,也能传给夜岚一份。莲花另一头还传来庄严中带着几分厌恶的声音:“你们的人怎么说话这么不讲究,老是咒岳兄过世呢?他明明在棺材里躺得好好的,我正照顾着他呢!” 在棺材里躺得好好的…… 夜岚背后忽然觉得有些凉,悄然朝煮方便面的火堆靠了靠。锅里的面条已经煮软了,也不知是什么口味的,倒是香辣扑鼻,调料包和蔬菜包给得都很足,干制的肉和蔬菜煮开后足有骰子大,一颗颗铺在面上。 他连忙盛了口热汤驱寒气,回头看了一眼从进到云安大世界就主动找上他搭伙的这几个修士,好意告诫了他们一声:“方才那位白莲花神告诉我,青岳山主尚在山中,咱们言行都谨慎些,不要惹怒山主。” 卢修士眼神微变,脸上笑容却仍旧舒展而从容,像是有些好奇地问:“他说青岳神君尚未陨落?那这座山怎么会被封镇,他为何不肯接受凡人供奉了?早知山主仍在,咱们就该先在外面递了拜表再进来……” 他一面说一面揣摩着夜岚的脸色,偶尔隐秘地看看他腰间白莲,等待那边传来答案。 夜岚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山主现在不方便见客,倒是没说不许咱们进山了。不过听白莲花神的意思,扶余国那些修士的心愿只怕成不了了。” 青岳神君不管是生是死,山里已经被这个白莲花神占了,自然是不会让扶余国那些人另立信仰。 三人瞬间想到这点,李沙的叔叔李洪脸色忽变,低声道:“糟了,李沙这一去不会得罪了白莲精……神吧?” 话音才落,山岩后就传来了扶余修士们的惨叫!李修士脸色猛然变得苍白,转身向叫声响起的地方跑去,却发现那里仍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水,六名修士坐在空地上,周围什么也没有,每人脸上却都是一片惊恐扭曲之色,似乎撞见了什么! 李洪看着失神地瘫坐在草地上的侄子,心疼不已,一声厉喝就要扑上去。卢修士生怕他也跟着出事,连忙拉住他,“啪”“啪”地扇了几个巴掌,揪着他的领子说:“李兄你又不是初次经历这种幻术,怎么也失了平衡心!万一那儿是人家设下的阵法,你扑进去连自己也搭上了怎么办!”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有法力傍身,现在……现在法力不能用了啊!”一个修士忽然不能用修为,简直就像凡人穿越到了动物身上,层次落下去了,心理上的安全感也被狠狠剥光了。 之前他们还觉得这座山被封镇,大家都是一样被镇压实力,他们身边这位夜岚修士还是青岳神君残存执念所收的弟子,在山里是有安全感的。可是这个白莲花妖的实力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方能用妖力,而他们只有凡人之力,他们之于对方就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怎么能不惊慌! 何况那是他亲侄子!他们家只有他和他侄子入道,两人就如亲父子一般! 李修士心疼得疯魔,一双血红的眼看向夜岚,求他救救自己的侄子。夜岚立刻拿起白莲花,当着他们的面儿对着花说了扶余国众修与自己同行之人被困的事,请“白莲上仙”给众人一个明白。 只要他把人放了,哪怕是要他们离开这座山永不回来也行。 连念初那头正跟岳青峰吃着点心,讨论孩子化形之后进哪一派呢,听到夜岚传来的消息,也有些茫然,直接出声答道:“什么?他们都被鬼打墙困住了?我没有啊,我不会这个,我是苍生苑出身的,只会种田……岳兄还躺在棺材里呢,我等着你过来就够操心了,哪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啊。” 这些话从白莲花中传到剩下这几人耳中,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卢修士下意识看向夜岚,身上蓦地打了个冷战,仿佛忽然明白了岳青峰残魂为何要教一个下界修士,还要把他引进山里;也明白了连念初为什么特别要给他白莲通信,还送他吃食。 这座山的确不好进,李沙和扶余国那些人怕只是第一步的祭品而已,青岳道君不管是生是死,夜岚都必然是他复苏需要的活祭! 65.第 65 章 如果夜岚是青岳神君复活必须的祭品,他们这些人还有机会走山青峰岭吗? 卢修士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后悔地看着地上那群人。 李洪却忽然冲过来跪在夜岚面前,疯魔般恳求道:“我知道道友在那位白莲花神前有面子,求道友救救我侄儿,我愿以身上所有法宝交换,只求他能活着出这座山!” 夜岚侧身避过他这一礼,摇了摇头:“这事也不是白莲花神干的,他未必救得了人,你拜我更是没用。李道友你起来吧,我尽力帮你把人送出去就是。” 他身上有青岳神君一片真灵,在这山里比别人更安全些。既然老师的残魂没有示警,他去救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危险。他走到那群人身边,伸手去扶地上的人时,识海中忽然响起连念初的声音:“别动,刚才我问了岳兄一下,他说这座山里有从前扶余国修士设下的迷阵,你要是踏进去也可能有危险。” “迷阵?” 夜岚脱口说出这个词,身前的李洪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急急说道:“那个妖……花主说什么?他设下的迷阵吗?你帮我求求他,只要他能放了我侄儿,我身上所有的法宝都给他!我立誓再也不来这山里,我……我们叔侄一起供奉他当山神!” 他说着说着,就拽着夜岚的袍子往上爬,想抢走那支白莲花。幸而卢修士及时出手拉开他,夜岚才重新站稳身子,对那两人说:“白莲花神说这阵法不是他布下的,也不是青岳神君布的。那位神君不屑在山上弄这些小手段,这阵法倒是他们扶余国前人在山里立庙时一并建起来的。” 扶余国修士建的?可这样一座连山神都被封镇的山里,怎么会有一座三千余年前人类留下的迷阵还在运转?卢修士想得越深远,对那“白莲花神”的戒惧就越深,可偏偏他们的一言一行还被莲花监控着,他想劝夜岚警醒些都不行。 这般情况下,他也只能先保护好自己了。 还好对方真正想要的只是夜岚一人,其他人都算是添头。那个妖神的法力肯定不能和真神相比,否则也不会不敢出来亲自面对他们,而要靠旧日阵法伤人。他还留有一道命牌在山外,真到危机处还能舍了这具肉身,以精血重塑之法再寻生机。 他咬了咬牙,伸手拉住李修士,不动声色地和夜岚拉开距离。 李洪被他拦着扑不过去,又担心侄子,只好凄恻地一眼一眼看向夜岚,苦苦恳求:“那你求他救救我侄儿!扶余国那几个修士贪心要找神庙,要重立山神,落到这地步也是他们贪得无厌活该被困,我侄儿却是无辜的!” 他却不是美女,而是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做出这种神情就很惊悚了。夜岚侧过脸不敢看他,倒是也替他向连念初求情,托着莲花请他帮忙把李沙和扶余国修士送出山去。 也不一定要弄醒他们,只要把人送出山,不,只要把人弄出迷阵,他们就能把这群人架下山找人治疗。 连念初那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忽又从莲花中传出声音:“把他们弄出去也行,不过作为交换,你要信仰我,怎么样?” “哈,我一个道修怎么可能信神,若是我信了,修行根基都要动摇了……”神修靠信仰提升,道修却只能靠自己修行,将信仰交给别人就相当于自毁道根,他怎能答应。 李洪在背后高声求他答应连念初的条件,又说愿意补偿他什么功法和上神传给人类的法器,他全不入耳,对着莲花摇了摇头:“我就算要求人,也不会拿自己的命来换,大不了我们回扶余国请人来,他们国中王室修神道的多,说不定能请来真神呢。” 李洪又在身后哀求,这回卢修士竟也站在他这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夜岚你本身就是青岳神君的弟子,这位花神也是神君心爱之人,你信仰他与信仰神君又有何不同?他若得了山主之位,想必也会帮神君复活的,这不也是完成了你的心愿?” 圆脸修士也跟着劝了几句,夜岚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师父从不让我信仰他,他只教我道法,也只让我修仙道。他说神道误人,仙道才是正途,等我见的世面多了就知道了。” 莲花里忽然传来一道略有些含糊的、仿佛正含着什么东西的声音:“你见识不行,谁说道修就不能信仰别人了?岳兄就能给我信仰之力!等岳兄传你一道驭使元神之法,你试着在识海里观照我给你的那朵白莲花,然后全心全意相信我本体就是那样一朵雪白的莲花,只要信仰虔诚就够了,没有任何难度!” 他手里的动作微顿,仔细听着那道声音,仿佛还听到了细小的吞咽声和吮手指头的声音,也不知他吃的是什么这么没形象。 他那锅方便面还没吃完呢,再不吃面条就该坨了。夜岚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毫不相关的念头,而后便听另一道宽和温雅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念诵了一篇神修道法。 这篇法术十分独特,是教人剥离自我意识,将单纯对外物的认知化为独立的神念,再把那念头托送给需要之人的法子。这种法子十分取巧,信仰也不牢靠,但送出去的念头却是扎扎实实、不掺水份的信仰之力,不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真神想不出这功法来。 更要紧的是,响在他识海里的那道声音并不是莲花神有点飘渺的声音,而是在梦中教他修行的老师那浑厚可靠的声音! 他在识海中悄然问了一句:“老师?” 那道声音在传过他功法之后便消息了,不予任何回应。白莲花神的声音却接着那篇功法响起,催促道:“赶紧练,只要你好好练功,虔诚信我,岳兄就让你到他的洞府来。不过他是不会认你当徒弟的,你年纪太大了,叫连我师叔的话会把我叫老了的。” 夜岚飞升时年纪两百出头,比起三百岁才渡劫的某黄金蟒已算是少年有为的典范。可连念初今年才一百一十五,比他小了一半儿挂零,有这么大个师侄,出来进去的遇见了也是尴尬。 岳青峰也觉着这个人类年纪太大了——他的小莲子化形之后,要是问他为什么家里有个比父亲年纪还大的师兄,该叫师兄还是师伯好,那多尴尬? 他还没教过自己的莲子修行呢,怎么能先教了别人! 岳青峰传了一篇功诀就不想再理他,连念初倒是多说了几句,催着他练功。夜岚还有几分犹豫,想入梦里问问真正老师的意思,卢修士三人却低声问他那位山主有没有传他功法,又劝他先练了再说。 虽然功法有冲突,但毕竟初修炼时不会有太强力量,救了人之后他们就下山,到时候随便找家神殿拔除隐患就是了。 卢修士指着地上瘫坐的那几位修士,满心怜悯地说:“他们这样子,恐怕已经伤到了神识,救得太晚,性命或许能救回,这个人也废了。我若能以身相替,早代夜岚修习那信仰之法了,可惜那花主又看不中我等的资质,我只好代李家一门求夜岚兄施恩了。” 李洪和圆脸修士都苦苦哀求,夜岚实在却不过,便拈起莲花,当着众人的面说:“你先把这些人送到山外,我就开始练功。” 连念初说:“你先练功,先练上我就把人送出去,还让你到岳兄的洞府里来。” 卢修士听得又惊又喜,又惧又怕。 他们入山就是为了青岳神君遗下的法宝功诀来的,为了这些甘冒奇险;可是想到夜岚是青岳神君择定的替身和祭品,他又有点想放弃这次行动。 不过这里的选择权从不在他身上。夜岚已经盘坐在地,按着岳青峰给的功法观想起莲花了。 反正就是观想一朵莲花,反正那莲花在他身上插了不少时候,他连花托上多少根刺都数清楚了,反正他修道时也是打坐想…… 他的心很快静下来,在识海中勾勒出一朵莲花,花形具备时,再压制住自我念头,专心一意地想象那位不曾露面的白莲花神就是这般模样。 就在他专心修持的时候,身边那片困住六名修士的迷阵倏忽变化,地上空空荡荡,仿佛从来没有人踏上那片土地般。李洪猛地发出一声惨叫,扑向夜岚,逼着他还回自己的侄子。 两名同行抓之不及,竟让他把夜岚从修行状态中砸醒了。 夜岚的功法还没行完,凝出的信仰之力残留在识海中,睁开眼也能见着一朵白莲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十分碍事。他揉了揉眉心,挥手扒开扑到自己身上的李洪,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力量……仿佛恢复了些?虽然还不到本身修为该有的水准,可也不像之前那种被闷在棺材里,手脚都沉沉坠坠施不出力的感觉了! 他摸着腰间莲花,震惊地问:“难道刚才我信仰了你,就能借用你的力量在山中自由行动了?” 不……是刚才岳兄感应到你好好练功了,就给了你点奖励,把那口棺材对你的压制转移掉了。连念初透过黑暗,看着棺材里那张不知承担了多少压力却仍是温雅从容的脸,心中充满怜惜,隔空对那些人说:“岳兄毕竟心软,已经把那些人弄出山了,你不能辜负他的好意,因为那些人没事了就放松了练功。” 夜岚虽然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却是最知恩图报的人,不肯白占人好处,低声答道:“我会继续练的。不过你这人也是奇怪,在山下随便建个庙就有人信仰你,非要让我这个道修相信你是朵白莲花,我老师竟还帮你,难道不成你是他亲儿子?” 不……我是他亲儿子的爸爸。 夜岚和连念初说着话,李洪也听说了侄儿被移出山外,当即跟他们三人拱手道别,要回山下照顾侄儿。卢修士也斟酌着要不要和他一同逃走,只是想到青岳神君可能留下的遗泽和棺中真神之躯,不由得起了点贪念,没有及时离开。 只差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整座石坪山移地换,原本展阔的空间和斜度极大的温润山峰被一片峭壁取代。身后是绝域幽谷,面前却是条幽幽山道,正对着镜面般的峭立石崖,崖面正中敞开一道如月亮门的山洞—— 再往里面,凭他们如今的目力便什么都看不出了,只觉着有丝丝寒风如从深不见底的渊狱里吹出。里面的灵气再是清寒透澈,在山神棺椁的衬托下,也让人心发寒。 可是其他三面就是幽谷就是峭壁,除了这条进洞之路外,他们竟已经无路可走了!卢修士小心地将身子缩在最后,看着夜岚这个傻大胆儿大步流星地走向石府,圆脸修士紧跟在他身后,心里忍不住重重叹息,跺了跺脚,也紧追了上去。 山路极短,几步就迈进了漆黑的石洞,卢修士的脚步刚刚跨过洞门,周围便砰地一声黑沉下去,身后的石门不知不觉又恢复成了一片光滑如一体的山壁。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后背贴上滑腻如玉的石壁,用力推了推。山壁未动,洞里的灯烛却“砰”地同时燃了起来,光芒压得昏昧,拖出满地深浓的阴影,竟也不比刚才那份纯粹的黑暗强多少。 前方的夜岚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端正俊美的脸上抹满昏黄的光影,微微启唇,脸上的阴影变幻,竟显得狰狞而扭曲,仿佛脸上又叠了另一个人的脸。 青岳神君……难道现在就来接收他的身体了? 66.第 66 章 房间里灯烛闪动,夜岚和圆脸的陈修士都看到他一脸惊恐地贴在山壁上,都以为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异口同声地问道:“卢道友,你怎么了?莫非有什么东西?” 夜岚往他身边走了几步,脸上光影变幻,仿佛一张面具扣在脸上,不停变换神情模样,奇诡得令人毛骨悚然。 卢修士摸着身后石壁朝侧面退走,低叫着:“别过来,你究竟是谁,青岳神君、青岳神君已经上了你的身了……我不该来……我们不该来这一趟……” 他的眼瞪得极大,恐惧之色溢于言表,不像是心神澄澈的修士,反而比一些坚毅的凡人都不如。 夜岚不知该笑还是该皱眉,轻叹一声,逼到卢修士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什么青岳神君夺舍,我老师的神魂只是回到家里高兴了一下,根本不会夺舍。卢兄你这是怎么了,战战兢兢的,像是被人迷了神?” 阴暗的烛光下,卢修士的神情阴暗狰狞,说话语无伦次,果然是失了魂的模样。 夜岚想要打醒他,反而吓得他顺着洞壁拼命后缩,撞倒了洞角一座烛台。火光落在桌面上,反倒烧得更明亮,照亮了台面上一座袅袅生烟的铜炉。炉上顶着一只铜鹤吐烟,烟雾本身却没什么味道。 夜岚微觉不妥,便按住鹤嘴,调动真元想要压灭青烟。可神识探到铜炉里,却发现炉中并没有什么香,只是一团火在空中燃烧,凭他的力量也掐不灭那团火焰。 陈修士也看见了那炉子,连忙掩住口鼻,低声问道:“这烟里难道有迷惑心神的东西?道友看得出那是什么香吗?” 夜岚摇了摇头:“只见壶中空烧着一团火,没有香料。” 陈修士也对着壶深思了一阵,眼中忽然迸出比烛火更明亮的光芒:“这是色空炼香炉!以七情六欲为燃料,烧成一味能催发人心中最深厚情绪的香……我在古籍上看过,这是那些神祗欢宴时最常用的助兴之物!只要烧起之香,宴会的狂欢喜乐就永不衰减,那些神祗会在自己的神殿里聚集俊男美女尽情享乐……” “不可能,我老师不是这种人!” “没有这回事!我年轻时也不在家里办这样的宴会,也不找那种年轻漂亮的侍神,我一座山怎么会有那种爱好!我装这个炉子纯粹是因为当时别人洞府殿阁里都有一个,不装显得落伍……而且要不是那人心里有太多欲念,炉子根本着不起来的!咱俩在山里住了这么久,你不是也没见它在外面吐过烟吗?” 夜岚在外面义愤填膺地给老师正名,岳青峰也在棺材里急切地替自己辩护。他好容易才请了连念初过来同住,还有纯洁的小莲子在他棺材上养着,怎么能让这些人诋毁他高尚纯情的人格? 连念初看他急得都快从棺材里钻出来了,赶忙按住他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我当然相信你,岳兄,咱俩又不是才认识一天两天,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俩相识往浅了说快要有一年了,往深了说足足一百一十五年。他从被点化那天,从听到“凝然心是白莲花”那首诗,就知道他的恩人是跟自己的花一样高洁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天天开宴会,醉生梦死地过日子? 何况宴会也不是好开的,要不然他们一次能在酒神殿卖掉几百只鸭鹅吗? 若是按着最普通的自助餐规格计算,刨去岳兄转修无为道的三千年,从他诞生出神躯开始,哪怕一天只请十来个客人,那么大吃大喝五千年下来,这座山早就被吃成一座秃山了,有灵气都救不回来! 岳青峰激动地握住连念初的手,深深感觉到被人信任的幸福,于是也发挥了一点师生之情,告诉外面厅里的夜岚:“你那两个朋友心里杂念太多,色空炼香炉就是被他们心里溢出的念头点着的,不烧尽浮念香火是灭不掉的,把他们打……” 他刚想说把他们打晕就好了,忽然又想起这是个让夜岚信仰连念初的绝好机会,便吞下那个“晕”字,叫他心里虔诚向白莲花神祈祷,多多祈祷就能让这些人恢复正常。 夜岚已经听到了那个“打”字,看着恐惧得发疯的卢修士,心中微生怜惜之意,追上去一拳打晕了。然后他对岳青峰祝祷一番,把这个惹祸的香炉收进法宝囊里,对陈修士说:“我要替卢道友拔除杂念,道友先在这里歇一歇,待卢道友好转了咱们再进去。” 他一撩外袍,在柔软的地毯上盘坐起来,闭着眼向识海中那朵莲花默祷。 刚才在外面他已经做了一半儿神像构建工作,如今有了干净安全的洞府,剩下一半儿只要凝神专注,也慢慢磨了出来。识海中那朵莲花如今正如他手中的莲花一样真实,只要摘下来递给以此为象征的花神,就相当于将他的信仰递交出去。 可这信仰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本身就像是雕神像的木工,而不是在神像前虔诚下拜的信徒。这样的信仰要来何用呢? 夜岚在安眠一般的深定里看到了自己的老师,便忍不住请他解惑。 那道向来模糊的虚影在这座洞府里似乎变得凝实了些,伸手摘取他识海里的莲花,微笑着说:“信仰之力不是这么用的,你这朵莲花只算是神识凝聚出的影象,还要加上这份神魂之力才算信仰。” “老师!你这是做什么!”老师怎么能信那种从他自己山里生出来的小妖神! 夜岚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拂过莲花,那朵花上便绽开了真实而清丽的光色,犹如从他的意识中凸显出来,花瓣摇曳,宛然如生。花绽开的一瞬间,青岳神君的影子也从他识海中消失了。 他骇然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立着一道修长俊伟的影子,脸庞朝向山洞内侧,手中执着一朵白莲。从他这角度虽是只能看到背影,可是身体的线条比例眼熟得令他眼酸。 老师终于可以从他的识海出来,在空中站一站了! 而他老师面前赫然又站着一个白衣男子。从他这角度看不见脸,却能感觉出对方身上清灵纯粹的灵韵,搞不好就是那个一直在装神秘的白莲花神。 “老师,你终于恢复了?”夜岚站起身来,摇摇颤颤地去摸那道虚影,老师却没回头看他,而是对着面前人叹了一声:“一别此世三千载,幸得道友接引,终于又踏入家门了。” 等等老师,不是我送你回来的吗?! 夜岚刚想说话,那个白衣人便毫不客气的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岳兄不用客气,你当初对我有点化之恩,咱们现在也勉强算是一家人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青岳神君拈着莲花送到他面前,笑道:“道友接引我这片残魂回来,于我有再生之恩,说什么勉强算一家人,你我从今后就是真正的骨肉亲人。我这片残魂也没有别的东西可送予你,便请道友收下这份信仰之力,当作我一点回报……” 那朵莲花化入连念初眉心,真灵回望了夜岚一眼,含笑托付道:“这孩子资质不错,有劳吾弟帮他找一套道修资料自学,别让他走我修神的老路。” “岳兄放心,我新买了一堆资料呢,挑一套给他就是了。”连念初点了头,那道真灵便再无牵挂,在空中化作一座绵延千里的青山,一晃化入流光,朝洞府深处飞去。 身后的夜岚刚跪下要哭,老师就化成青山不见了,白莲花神又转身要走,便猛地扑上去抓住这个唯一可抓的人,急急惶惶地问:“我老师呢?我老师把信仰给你了,他会怎么样?” 他是不太懂神修的修法,可是青岳神君本身是这座山的山神,若是把信仰给了别人,那会不会彻底陨落,变成无知无识的山峰,让对方转变成真正的山神? 连念初看着他那份真情实感的担忧,忽然觉着这小子挺不错,于是拉开他的胳膊,和蔼地笑道:“岳兄正在融合真灵,这会儿我都不想去打扰他,你就更别进去了。我带你逛逛这座洞府,等他醒过来吧。” ……等等,这副当家做主的做派是怎么回事?他的老师在融合真灵?老师还能再醒过来?卢道友他们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老师已经陨落了吗?! 夜岚脑子里塞得乱糟糟的,在桌沿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被自己打晕的卢修士和陈修士,举目四望,想找着他们。 连念初笑眯眯地说:“你打坐的时候,他们俩找到了通往里面宫室的路,就拿了你的法宝囊先离开了。” 拿了我的……夜岚摸了摸自己腰间,脸色顿时一变:“我身上一共不到五十灵石的家当,连正经法器都没有,平常动手都靠老师教的抽取元素、元素合成的功法。吃饭也大多是他们请,我想请客都只能买低阶灵食自己在家做,他们偷我的干什么?” 这些人平常花灵石如流水,手里拿的不是这个神传给某上古修士的法宝,就是那位传说中大能的遗物,说句实在话,他的法宝囊掉地下这群人都不会捡哪? “谁让你刚才把香炉收进法宝囊了?他们或许看不上你的东西,却相当看得上岳兄的东西呢。”他拎起夜岚的后领把人揪起来,挥挥手打开一座石门,带他去找先前离开的那两人。 连念初一向进洞就直奔小莲子和岳青峰而去,没空看别的地方。实则除了那串通道似的石洞,周围还有不少错综复杂的山洞,内部都装修成殿宇的模样,华贵昳丽,配得上他绵延千里的山体的宏大气派。 这座山洞早对他放开了一切权限,走到哪儿殿门都会自动大开,看着就像在迎接他。殿里的摆设也都精美不凡,夜岚有不认得的拿来问他,他虽然也都不认得,却能摆出一副见识广博的派头,淡淡地说:“这算什么法宝,不过是岳兄当年觉得好看,拿来当个摆件罢了。” 夜岚硬给他唬得一愣一愣,以为他真是在这洞里住了多年的主人。 两人观光一般在洞府里转了许久,转到东侧一座大殿里却忽然听到陈修士的声音细细响起,仔细看殿中却不见人。 夜岚在微弱的灯光下找了一圈,实在看不见,只得问连念初:“刚才你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我怎么好像听见陈道友的声音了?” 连念初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听见就听见呗,他又不出来见你,你也不用理他。咱们就在这儿随便逛逛杀杀时间,等岳兄能起来了,我让你见他一眼,再给你一套练习册……算了,岳兄的真灵那么喜欢你,就给你一套互动练习册吧。” 互动练习册比普通练习册贵好几十倍,能套在身上让人24小时自助学习的,要不是看在这人把岳兄真灵带来的份上,他更宁愿把书留给小莲子呢。 夜岚心里还惦记着卢修士,不过想起来恩师很快能醒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就告诉老师一声也就能解决了,故也没再理那声音,跟着连念初走向另一侧殿门。那细细小小的声音在他身后越响越急,尖利得破了音:“道友往墙上看看,我们在这副天神乐舞图里!” 夜岚终于站下,回头望向四周壁画。殿里灯光昏昧,只堪堪能看出上面勾勒着画面,连颜色都不分明,要从复杂的宴饮长卷里找出一个人更是十分困难。他皱着眉朝壁画里看去,一面找一面问:“陈道友怎地会嵌入这图里的?卢道友也在里面吗?还是与你分开了?” 圆脸修士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听不出究竟来自何处。幸好他看夜岚却是清楚的,尽力高喊着,指点他到西侧殿角画着的一群英雄和半神里来找自己。 “我和卢道友都在这壁画里,但他大概是喝醉了,已经很久听不见动静了。道友你快把我们救出去,这画能消磨修士神意,救晚了我们俩也会像李沙一样变成废人了!” 夜岚费力地在一群人头里分辨圆脸道冠的那个,回头问连念初:“能不能把灯烛打亮些?我怎么找不出陈道友呢?看那些脸长得都差不多,不太像呢。”又问陈修士:“你们怎么进画里的?我这也摸着画呢,没进去啊?” 陈修士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想把画扒下来才会激活画卷,便说:“这副天神乐舞图本来就如同魔道法器,你看南殿那群怀抱乐器的天女,就是可以走下来供人赏玩的。神修和你们道修不同,注重肉·欲享乐,许多神祗殿中都会布上一副乐舞图,随时弄几个美人下来享受……” 胡说,岳兄才不是那种人!他一座硅基生命的大山,怎么会喜欢碳……诶?这副画里画出来的人依托山体,好像也是硅基生命? 他心里的念头亏得没说出口,不然岳青峰能活活吐出一座山峰来。 他刚刚融合完真灵碎片,正推着棺材盖,准备坐起来迎接连念初,谁知一醒来就面临这样的诬陷,顿时怒火中烧,又惊又愤。 他温雅的声音也烧得宏量如雷鸣,在那座房间里隆隆回荡:“阿初你别听他乱说!这副图根本就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是当初建筑之神白塔和艺术之神邹月明帮我建洞府时自己随便加的装饰品而已! “那是因为别的神都流行这种壁画,他们才私自给我加上的,我根本不想要!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繁琐的艺术风格!我真正住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不信你看我的棺材!” …… 妈的,这山神还真活着就住棺材里啊! 陈修士恨不能穿越回几分钟之前,把自己的嘴缝上。 夜岚也震惊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中充满愁绪——不,这叹号不是他的老师,老师说话从来都是温柔慈祥,不会一句一个叹号地咆哮的! 唯有连念初早就习惯了,甚至还特别喜欢他这真情流露的风格,笑盈盈地说:“我相信。岳兄你喜欢的本来就是我这样简单纯粹的白莲花啊!” 夜岚麻木地看向他,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对,我的老师也不会喜欢这么自恋的白莲花的。 然而老师在他面前给这个白莲花神送花送信仰的一幕又在他眼前冒了出来,夜岚痛苦地捂住眼,也感到了陈修士一样的悲凉。 67.第 67 章 在夜岚的感知中,不知过了很久,他老师的本尊才重新想起他来。 在那之前,青岳神君跟莲花神似乎说了许多许多话,其中没有半句提到他,仿佛本尊清醒之后就忘了他这个弟子。然而仔细听那两人的对话,好像也没说什么正经的,无非是互相吹捧谁更清纯质朴、不同流俗、出淤泥而不染……罢了。 当中唯一好像比较有价值的,就是两人都提起过几次的“小莲子”。也不知那小莲子是什么宝贝,能被青岳神君放在棺材上做镇山之宝,还被那位莲花花神记在心底,话里话外都要不经意提起。 他们俩终于隔空聊够了,于是岳青峰那边提议:“这么说话不方便,要不阿初你回来吧?”顿了顿,又提了他一句:“把夜岚也带过来吧,我的真灵在下界教了他许多年,分别之前总要再见一面。” 连念初笑道:“那我推车驮他过去?” 他把雪白漂亮的24女式自行车型飞剑都拿出来了,夜岚吓得往后蹦了几十公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会走!”坐在女式自行车后坐上,他二百多年纵横下界的威名都要蒙羞! 连念初看着他直摇头:“啧啧,果然心性就比不上岳兄,岳兄真灵转世的凡人坐在我自行车后面都特别坦然,你一个修行了两百多年的修士,心性还是不够啊!” 胡说!他老师从没坐过自行车后衣架,老师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他心里……夜岚悲愤地望向洞府深处,幽怨地想道:自从他的老师认识了白莲花神,整个神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慈爱温柔的老爷爷,变成了为博美人一笑连风度形象都不要了的周幽王! 不过……尽管老师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慈爱博学的老爷爷变成了冲冠一怒为莲花的霸道山君,他还是要去拜见的。 夜岚站在自行车轮后,对已经蹬在车上,还招手要他坐上去的连念初说:“我走着去就行,还有陈、卢两位道友,恳请老师饶他们一命,逐出山去吧?” 如此诋毁真神,还偷了洞里的摆设,能饶他们两个的性命已是便宜,他也不会再给这俩人求情了。 岳青峰倒是从未将那两个小贼放在眼里。只是夜岚特地提了,他便分出一点力量将那两片壁画撕下来,吹进学生手里。两人落下来之后也没恢复人形,只有薄薄的一片,大小也缩水了近半,看起来就像皮影戏里的驴皮影人一样。 陈修士的小人儿神魂尚在,在夜岚手里拼命道谢,而卢修士因为惊吓过度,心态不稳,已经被画里的景物迷惑,神魂凝在画中醒不过来了。夜岚手指轻捏着皮影头顶,架着膀子对连念初说:“道……有劳前辈为我带路。” 连念初慢慢蹬着车,带着他从侧殿拐回中央通道,骑到岳青峰寝殿外那间大殿里忽地停了下来。夜岚拎着两张皮影狂奔进殿,看见他倚着自行车在门边等着,便纳闷地问了一声:“前辈怎地不走了?我老师难道就在这座殿里?” 他伸长脖子四下打量,却没看见那条熟悉挺拔的身影,更没看见棺材。倒是在大殿一角看见了熟悉的电线和电磁炉,上面架着个不锈钢蒸锅,锅里的剩水还没倒呢。 他心目中餐风饮露不近尘俗的老师,怎么能过这么柴米油盐的日子,居然还拿电磁炉蒸饭吃呢?真是温柔乡是修士冢,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白莲花神在身边,老师他老人家的……咳咳,不大清醒了啊! 夜岚心里都快跟他老师一样咆哮了。可对着这个把持他老师把持得紧紧的,以后不知要叫师母还是师公的人,他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耐,还要恭敬地问:“前辈,不知我老师现在在哪儿,方不方便拜见?” 连前辈指了指他手里那两张壁挂:“你把他们卷巴卷巴先搁架子上吧,岳兄住的地方有我们最珍贵的宝贝,不能让这种人靠近。” 卷巴卷巴……好歹这俩也是活人,卷完了现打开不会有后遗症吧?夜岚稍微涌出一点同情心,把画平摊在不碍眼的空地上,整整衣冠,朝连念初一拱手:“我准备好了,请前辈带我去拜见恩师。” 最后一扇洞府打开,深不见底的黑暗遮断了他的眼睛。再往里走了两步,门就在背后严严实实的关死,他忽然感觉到了卢修士进入这间洞府后那份寒彻心头的感受。 不是心灵的感应,而是体感温度实实在在地下降了!外面的洞府至少有十几二十度,偶尔有风吹过,也清爽如高秋,而进了这座房间瞬间,就冻得全身栗肌缩起,寒毛直竖,活像进入冷库或是…… 停尸房。 他的眼睛落在殿中心整座碧玉雕成的棺材上,猛地打了个寒颤! 洞中寒气正是从那座棺里来,而棺材盖已被人推开,里面躺着个有点僵直的人体,双手伸出棺外,正抓着棺沿用力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能模糊看出他的嘴角正往上吊,闪着微光的白眼珠越来越细窄,唇瓣微微开合,轻轻叫了一声:“阿初……” 一点含着气声的轻笑响起,震得夜岚差点腿软。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棺材里的人影叫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前的莲花小神。 连念初满脸都是笑意,地说了声“我把夜岚带来了”,整个人就冲过去,握住了岳青峰推着棺盖的手,又揉着胳膊给他松散筋骨,不悦地说:“岳兄你刚刚融合真灵,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儿,还推什么棺材。夜岚又不是外人,他也算是你半个弟子,躺着见他他也不敢不高兴。” 岳青峰反握住他的手,双目含笑盯着他,低声说:“我觉得我现在真元恢复多了,你借我一点力,我试试能不能起来。” 他的棺盖已经推到腰间,露出来的空隙足够坐起来了,连念初心里也充满希望,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先把小莲子端过去,小心别碰洒了盆儿。” “不用,我来。”他动念把玉盆移到棺边泉脉上,让泉水涌入盆中冲刷换水。安置好小莲子之后,便捏了捏掌心柔若无骨的手,低声说:“阿初,拉我一把吧。” 那把声音里蕴含着无限希望,还藏有一丝忧虑的颤音。连念初听得心都要化了,全身真元都运到右手上,沉腰运力,抓着他的手用力往上一拉。 仿佛一座山的力量挂在他手上,他差点被那力道坠下去,深吸了口气才稳住下盘。好在很快那份重量就减轻了不少,而棺中的岳青峰身子一点点坐起,眼中流露出新生的喜悦和希望的辉彩。 这光彩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他索性两手一起上,抓紧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鼓起的手,一寸寸、一分分地将他的身子拉直。岳青峰坐起来后他的手还在绷着力量,放手时差点朝后折过去,幸好岳青峰及时拉住他,往怀里带了了一把。 他的身体相比之下却是轻如草木,这么一带差点栽到棺材上,岳青峰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肋下,借着腰力向侧面倾身,用肩膀顶住了他的胸膛。 这么一来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岳青峰很快托起他,揉着他撞到自己肩头的胸骨,担忧地问:“阿初你没硌着吧?我的身体坚硬,你要是哪儿受了伤就跟我说,我这洞府里还存着不少疗伤的药材,吃下就好了。” 连念初用神识感应了一下撞到的地方,握着他的手笑道:“没伤,你的身体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硬呢。就像你的手一样,也有软软的肉,就是骨头稍硬,可是我也没撞得那么重。这点小事不用在意,岳兄你能坐起来了才是大事。” 岳青峰摇了摇头:“多亏你托了我一把,不然我这样躺着也不容易坐起来。” 两人温情满满地互相关照着,和莲子一样被扔在棺材边上的夜岚心里却是翻波涌浪,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 棺材里不是鬼!是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是躺在棺材里的!想到这点,夜岚心中恐惧顿去,剩下的却是万般羞愧—— 老师都能说话、能坐起来了,他这个学生进门竟然不过去行礼,不替老师高兴;反而因为一点黑暗和那口棺材就害怕起了悉心教育自己多年的老师,太不像话了! 看看人家白莲花神!看起来妖妖娆娆,又自恋又撒娇的不像个正经神,却能对着躺在冷呵呵的棺材里的老师不离不弃,还亲手把他拽出棺材,这才是真感情!难怪老师对他那么在意,恨不能把这座山都送给他! 他狠狠反省了自己之前以貌取人的浅薄念头,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跟他请罪:“夜岚之前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师母对我老师这样情深意重,请师母勿怪。” 唉……诶?这孩子脑子进水了吗,说这么尴尬的话干什么?谁是他师母啊!我跟岳兄只是暂居在一起,还有个共同的孩子的……情好相投的道友而已! 连念初脸皮一抽就要反驳,岳青峰却抢在他面前说:“不得胡说。我与阿初才刚相识、相知,同居此地没几个月,我们的小莲子也和刚刚降世,还未发芽,怎么能说就是夫妻了?世上哪有这么匆促成亲的夫妻,你再说下去为师要生气了。” ……小莲子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白莲花神生的吧? 这世上还特么有同居好几个月,孩子都生了还不叫夫妻的?难道是先上车后补票?车站都到了还不想补票? 神修的思路果然和凡人不同,搁他们那世界这就算事实婚姻了吧?老师竟然还觉得才住了几个月太仓促,不能结婚? 夜岚实在绷不住,劝了老师一声:“师母对老师一片真情,不离不弃,弟子做外人的都看在眼里了,还望老师别有什么顾虑,为了莲……为了孩子将来好上户口,也得先结了婚啊。” 哪怕结了再离呢!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就顶个私生子的名头吧? 夜岚下意识看了一眼水脉里的玉盆,看不太清楚,但模模糊糊像是块圆盘,不是莲子又小又圆的模样。他不知道这莲子是变异的,以为是莲花叶子,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师弟都长这么大了,万一有意识了,知道父母不愿意结婚,自己不是爱情的结晶,心里会不会有阴影?” “是……是这样吗?”岳青峰忧心忡忡地问莲念初:“我是第一次有孩子,不懂这些,阿初你学过苍生苑的教程,对莲花总是比我懂得多的,别的妖修可有这样的事?” 连念初也懵了,看着灵泉里一动不动,种皮外似乎附着一圈小水泡的莲子,许久才干巴巴地说:“我……我也没见过这种案例,要不咱们再把徐长老他们请来,做个神识方面的检查?” 岳青峰要的可不是做检查。如今有夜岚制造出来的机会,他又能坐起来了,难道还不想法儿制造机会,跟连念初看雪看月星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格言? 雪虽然已经附在章鱼身上看过了,剩下的那么多样可都等着他们做呢! 他忽然看夜岚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格外顺眼,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按着连念初的手,严肃地摇了摇头:“不管莲子现在有没有意识,将来他总有有意识的一天,总会知道他出生的缘故。我想……我们虽不是凡人,不需要为了孩子就成亲,不过以后我会带着他一起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踏遍我这座山,走过更多小千世界,让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享受到和其他孩子同样多的爱。 “阿初……在你遇到心爱的人之前,愿不愿意让我们父子一直陪着你?” 这话说得太痴情,太宽容了! 夜岚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恨不能上去捂住岳青峰的嘴,告诉他这种深情男搁小说里一般都只能当个男配,现在已经不流行了!爱情里的胜利者没有这么大度的,老师想抱得美人归不能只靠孩子,得回到之前那个霸道总裁画风才能赢! 可是连念初不吃那种套路,反而就喜欢这种清纯不作妖的,听得花儿都满满绽开,两腮微红,反过来抓握住岳青峰的手指,微笑着低声说:“岳兄你说什么呢,我哪儿来的心爱的人!我从化形以来,唯一重要的就只有你,直到现在才多了个小莲花。就算以后我认识再多人,他们跟我的缘份也不可能跟你比啊!” 68.第 68 章 万万没想到,我的老师走的不是当下时兴的“霸道山主妖娆妃”路线;而是早几十年心灵鸡汤栏目喜欢的“瘫痪山神,贤惠娇妻为你撑起一片天”路线!夜岚震惊又惭愧地想着:看来套路不在新,只要感情深,老头子小娇妻模式也还没过时呢。 他别过身不敢多看老师、师母倚在棺材边上腻腻歪歪的画面,回头正好看到灵泉里泡着的莲子,便走过去细看。刚才远远看着,他还以为这么大一片得是荷叶了,近看才知道是块圆饼,而且是块从哪方面看来都跟莲花没有半分关系的圆饼…… 难道是莲蓉饼?莲蓉饼也能成精?师父师母还给它起了小名叫莲子? 他凑到泉眼边想要摸上一把,落在半空的手却被泉水托住,怎么也落不下去。棺材里的岳青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道:“那是我和阿初生的小莲子,禀赋我的山体精气而生,外形自然和普通莲子不同。你是修行之人,手劲儿大,别碰坏了。” 夜岚顺势站了起来,整整衣袖,对着棺材大礼叩拜下去:“学生夜岚,受老师真灵教导多年,今日终于能见到老师本尊了……”他抬起起头仔细看着棺里坐着的岳青峰,眼眶微红,一头磕到地上:“请老师受我一礼。” 老师扶着棺材,半拧过身子看着他,仙风道骨地说:“起来吧,不用行这种大礼。要不是你这孩子努力修行,把我的真灵碎片带到我身边来,我也没这么快能坐起来。实论起来,我是该谢你的。” 老师你终于想起来是我送你回来的了! 夜岚挤出两滴激动的泪水,起身答道:“不敢,学生今日能尽微薄之力,也是因为以往老师不吝教导,教我修行真法。弟子只想以后都能跟在老师身边修行,希望老师不嫌弃我愚钝,别赶我离开!” 岳青峰倒是不嫌他愚钝,只嫌他这么个大活人在眼前杵着,影响他和连念初单独地、私下地……互相了解,推着轮椅同游。 于是他微微一笑,指着满棺盖基础教材和练习册,慈爱地说:“如今大千世界的修行方式已变了,师弟相传的模式早已落伍,现在时兴的是科学修真。连我自己也正在大门派的网课班学习,又怎能当你的师父?我的真灵在下界不肯正式收你入门,只肯让你叫一声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夜岚急得挣出一头汗,脸红脖子粗地想要说话,岳青峰却只含笑摆摆手:“我也不是要赶你走。毕竟你我师生相处那么多年,情份犹如祖孙,我想让你先在山里住下,看看这些大门派的入门教材,择一个喜欢的去参加入门考试。人往高处走,云安大世界是神修的地方,修道资源太少,我能动了也要离开的。” 夜岚一向很听这个随身老爷爷的话。哪怕老爷爷现在不随身了,看着也不比自己老,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听老师的话,老师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不就是换个世界上学么,当年他也是十几年义务教育读下来的,修行仙法也没耽搁了考大学。 岳青峰相当满意他认学的态度,手掌一翻,满棺盖的《修真基础入门两千题》《五百年修真,三百年模拟》《百大门派招考指南》《快速修行法》……都转移到了夜岚怀里,顺便给他下了学习任务: “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三个月内你要能做完一套基础题,老师就让你见见大门派来的合道真人。要是能做完基础两千题,选出自己喜欢的学科,我就送你一套互动练习册;要是选定了想去的学校,有信心、有决心为了入门而努力,我就送你一套房子让你不受打扰地复习——” 他深情地望着弟子,慈爱地说:“老师相信你。” 夜岚用衣摆兜住满满一襟玉简,激动得连连点头:“老师放心,我一定努力学习!” 岳青峰把他安顿在神殿后的倒座房里,门开向后院院墙,也有个几十平米的小院子,出入独立,与正院互不影响。 三个月之后苍生苑的徐真人师徒就要来催发、定植小莲子,岳青峰殷殷嘱咐他抓紧时间择定专业。要是能学进苍生苑的科目,他们当老师和师母的还能厚着脸皮请徐真人帮忙走走后门,看能不能把他招进苍生苑当个外门弟子。 夜岚把卢、陈二人的小薄片送回对方家中,又坐在屋里苦学了几天才缓过神来,拍着心口想:老师真不是一般人,明明是不想让我留在山里,偏偏还拐弯抹角地,几句话愣就忽悠得我热血沸腾,主动闭门读书等着考新门派。难怪师母一个男神都对他死心踏地的,还给他生了个畸形大莲子…… 算了,感情的事他这个外人也看不懂,什么也别说了,做题吧! ===================== 过了清明,徐真人领着弟子如期而至,来给小莲子育苗。这座山对他们始终是敞开的,几人不需引导就熟门熟路地进了山,在连念初之前居住结籽的灵湖外扎营,等着他端莲子过来。因是在别人身上,徐长老也没动用神识扫瞄周围,静静地带着徒弟调试机器。 直到轮胎滚动的声音在山间轧轧响起,他才一拂大袖,将身上衣纹展平,直身看向声音响起处,神色淡定地想着:莫非是连道友那辆自行车缺油了?还是莲子长得跟父亲一样重,把车轮压得作响? 他带来的四名修士也一样纳闷。不过年轻人好奇心重,不似徐真人那么甘心等着车从挡路的巨石后转出来,而是直接释放神识,隔着重重青石巨树看了过去—— 然后四人都是一脸懵然。 莲花道友用轮椅推出来了一个人! 岳道友不是在山里躺着吗,不是说正推着棺材盖儿呢吗?那个坐着碧玉轮椅,端着小莲子的是什么人? 难道父爱的力量这样强大,为了亲眼看见小莲子定植在自己身上,一个闭死关多年的瘫痪老神竟能从棺材里坐起来了? 这个山得有多沉啊,看把轮椅都压得咯吱咯吱的了,莲花道友的小身板儿推得动吗? 徐真人也悄然释放灵识,跟师侄们一起屏息静气,看着连念初一步步推着玉石轮椅从山下走上来,才各自悄悄松了口气。 他一伸指就把轮椅连同岳青峰接引上来,慈爱地对连念初说:“你身子柔脆,不好推那么重的东西,回头我给你们拿个自行轮椅来,岳道友心念一动就能自走了。” 连念初连忙拱手道谢,又替岳青峰解释了一句:“其实这轮椅也不沉,就是炼制时间不够长,轮子跟车体还没能完全连接好,一走一磨轮子才响。走起来基本都靠岳兄真元托着的,我没用什么力。” 岳青峰温柔敦厚地笑道:“这个轮椅其实就是我养魂的玉棺。前些日子恰巧有一片养炼极好的真灵碎片回归,我总算有力气坐起来了,后又把玉棺炼成轮椅,再磨合磨合,以后就能驾着轮椅出门了。” 呵呵,这位岳道友躺在棺材里时就上论坛暗秀恩爱,如今上了轮椅,能走出来了,就改当面秀了是不是? 几位真人目光如炬,当即看出他的真意,嘴角抿出一丝冷笑,从他手里端过水盆,严肃地说:“小莲子出芽之后就要更精心照管,要保证光照、温度和营养,不能像还是种子时那样随便放在黑暗里就不用管了。小莲子的外胚乳物质又与别的莲子不同,不知发芽出来后,根系能不能顺利吸收水中营养,你们做父亲的必须不错眼的盯着,不可轻易离开。” 莲花道友还要去小千世界找有缘人,那时候岳道友就老实在山上留着吧,别想上论坛发什么“【求助】我和道友一同到小千世界旅游,轮椅太重了我舍不得让他推”之类名为求助,实则秀恩爱的帖子! 徐真人也不管师侄们的小心思,接过莲子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然后放进透明的光照发芽箱,滴上一滴催生灵液。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每天换水、换催生液,再由两个父亲施放灵气蕴养,7-14天内应当就能发芽。如是过三周还发不了芽,就得直送苍生苑,进行早熟催发手术,直接催生成人形胎儿养育。但是这样出来的胎儿,将来身体会和凡人一般柔软,也不会有父母遗传的天赋神通,只能当普通人养。 岳青峰和连念初盯着那个小小的育苗箱,看得眼都直了,恨不能把自己的一身灵机都补给它,让这种子早点钻出芽来。 徐真人每天晚上把育苗箱搁进立体成像仪里,剖开种子虚影记录子叶发育进度。岳青峰与莲念初也跟着看影像,却更愿意看真的莲子,日盯夜盯,眼都舍不得眨。若是害羞点儿的莲子,真能让他们看得不发芽了。 幸亏他们俩这莲子争气,在育苗箱里不到七天就顶开种皮,露出一点雪白脆嫩的芽苗。 出芽了! 虽然现在只有一点小芽,但看得出来,长出来肯定是细细尖尖的箭形叶,像他父亲!以后肯定也能开出漂亮的白莲花来!连念初按住岳青峰的手,激动得本体花枝摇颤,摸着育苗箱问徐真人:“小莲子长出叶子了,现在算是平安诞生了吗?” 不到七天就长了叶子,看来这小莲子果然比普通灵植种子健壮、易成活。 徐真人含笑向他们道喜,双手托起培养箱放进影像仪里,重新扫描了一遍培养箱。随行的四位真人到湖里捞取塘泥,和自己带来的灵壤混合做成培养基,把发出的种子换到模拟水塘环境的大型培养箱里。 两天之后,第一片针形叶就破土而出,碧绿挺竖地立在培养箱里;四五天后,第二片叶子也摇摇曳曳地从种皮里破出。细小的白色毛细根从叶根处扎进土里,虽然看起来不够强韧,却是生得密密砸砸,每天都能吸收大量灵气与营养素。 初生的针叶和戟叶比普通王莲厚实,光泽如碧玉,摸上去也光滑冰凉,坚如玉石,充分体现了另一个父亲的硅基基因。徐长老每天做检查时,都能测到莲花体内蓄积了比前一天更多的灵气。 这小莲子似乎天生就会修行。别的花光合作用吸收的是二氧化碳,他光合作用吸收的是天地灵机,甚至懂得在别人摸他时稍稍摇动枝叶去蹭人的手指。虽说没有人类那样的灵智,可懵懵懂懂的,也展露出了不属于水生植物的智商。 看他这发育状况,要不了百年就能化形吧? 在两位父亲的期盼和徐长老师叔侄的祝福之中,莲子一天天抽叶生根,靠着胚乳和水中营养成长。 到六月底阳光转烈,水体也温暖宜人。徐长老他们便在水里安下了定植槽,把小莲子,不,应叫作小王莲了——把整株王莲种在了水下20cm的定植槽里,培上灵土,改为露天栽植。 从此后小王莲就要靠父亲本身的灵气供养了。 69.第 69 章 小王莲定植下去之后,徐真人他们还在山里留了些日子,眼看着他抽出五六片浮叶,叶子直径长到40多公分才走。 这期间岳青峰把夜岚也带过去两次,让苍生苑这几位真人看看合不合眼缘。 毕竟是他给当过随身老爷爷的人,身负大气运,资质秀异,看问题也不拘一格。几位真人相处下来都觉得这孩子有前途,说话间也点拨过他几句。只可惜夜岚在下界时跟着真灵学的都是元典派修法,自己也对化学更感兴趣,要转投苍生苑还有些勉强。 几位真人没把这孩子带走,岳青峰心里略有些遗憾,日日牵挂着他的前程,修轮椅都修得不那么顺当了。 连念初前些日子天天泡在水里陪小王莲,如今小莲花扎根扎得稳当了,才舍得水里爬出来。一出来正好注意到了他的牵挂,于是便想替他分忧——虽然晚了点儿,总也比不管强。 既然夜岚喜欢元典派,那就把新买的教材和练习册紧着他用。等到小莲子化形时《五三》已经要更新到下个百年的版本了,模拟考试卷和互动练习册的内容肯定也会有变化,到时候还可以再买新的。 他又掏出一盘子玉简,加上直达元婴的元典派互动练习册,让岳青峰给夜岚送去。 岳青峰感激地说:“我这个老师给他想得都没你这么周到。我只想着他想进元典派,就给他在元泱大世界买套房子,让他在那边浓厚的学风里浸染几年努力考学,却没想到提前让他熟悉元典派知识。” “岳兄你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是现在不方便给他买教材,又舍不得动了小莲花的教材罢了。”连念初含笑摇头,自己就给他找了理由:“不过你实在比我大气,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给他在元泱大世界买房子这种安排的。” 他在桃源小世界寄住时,可是搞了十几年的立体养殖才攒上一套六环以外的二手房,要在大千世界买房这种事,真是想想就觉得头晕。可岳兄随口就要给徒弟买套房子,那种挥金如土的潇洒气派,他这种靠种田维生的小妖果然比不了。 要是什么时候把网店开成实体店,慢慢扩大规模,弄个连锁灵食店之类的大型企业就好了。等他挣了钱,就去执天阁给岳兄买最好的轮椅——能承担一座山的重量,不用自己修轮子,稍稍炼化就能随心移动的那种。 想着想着,他忽然失笑。 自己这不是傻了吗,看着岳兄炼化轮椅就想给他买轮椅,实际上根本不关轮椅的事。只要他再去点化几个有缘人,收集更多真灵碎片回来,岳兄不就能从棺……轮椅上起来自己走了? 反正现在小莲子已经栽进湖里,有岳兄亲自照顾,他也可以放心出门了。 等到岳青峰送卷子回来,他已经拿出定缘玉简,挑了有缘人,先斩后奏地告诉他要再去小千世界一趟。 原以为又得费一番言语官司才能走,谁想这回岳青峰竟然十分通达,直接握住他的手替他看了这位有缘人的情形。这次的有缘人倒是普通人,加之他真灵完整许多,半个身子都脱出了棺材封镇,倒是把这人的完整一生都看清了。 新找的这位有缘人叫作谢仗青,生在一户豪门大族里。他父母是为了联姻而成亲的,匆匆生了他这个儿子应付差事,就在外面各自找情人风流快活,留这个儿子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家里。 于是谢仗青也长成了个叛逆的性子,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反而从小就喜欢探索域外未知之地。这个小千世界的科技极为发达,人类足迹已能遍布太空,他成年后就在自己家族开的电视台里办了一档真人秀节目,邀请明星在风景如画的小星球上近距离接触大自然,宣传保护生态的理念。 半个月前,谢家的真正掌舵者,也就是他的祖父谢正仪病逝,全家人都赶回位于明哲星的老宅争财产。而他这个遗嘱指定的继承人却只回家扶了趟灵,转头就带着整套拍摄班底去新开发的原始星系拍摄。 岳青峰握着他的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确认有缘人所在的小岛并无大型食草类野兽,也没有难应付的植物病毒、寄生虫,这才点了头,微笑道:“这地方还可以,不过小莲花才刚刚栽下不久,叶儿还没完全长开呢,正是需要父亲陪伴的时候,你一去这么久我怕他想念你。” 连念初也有点舍不得,可是孩子还有百年才能化形,难道就让岳兄坐上百年轮椅?还是现拿棺材炼成的,轮子嘎吱嘎吱不服帖的轮椅? 他摇了摇头,低声叹息:“有你陪着孩子我就放心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岳青峰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他,神情格外真挚:“小王莲正是一天一长的时候,几天不回来你就不认得他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那么久?”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连念初眉毛一挑,惊讶道:“岳兄你的意思是……” 岳青峰放开他的手,推着轮椅在山路上走了几米,笑道:“我既然不用再在洞里躺着了,当然是要陪你一起走了。”他略顿了顿,抬头看向山顶:“夜岚也这么大了,不用非得留在老师身边,咱们也顺便去元泱大世界帮他挑处房子。” 连念初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虽然是朵粉白相间的莲花,那种纯真懵懂的情态还像白莲花一样:“小莲花种在湖里又动不了,你我都走了,就靠夜岚照顾——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能照顾得好吗?这些日子万一小莲花开了灵智,认错了父亲怎么办?” 他这么认真地问东问西的样子特别可爱,岳青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因为坐在轮椅上身高不够,那只手就从他的脸颊滑到脖子上,碰得他有些痒,往后缩了一下,手指便从他胸口滑落,顺着花瓣般丝滑的道袍落回膝上。 手落到膝上,发出一声撞击的闷响,那副膝盖却没半分反应,岳青峰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手没砸下去似的。 连念初却是有些心疼,抓着他手掌里外看了一遍,确认到没有磕青才放心。岳青峰反而勾住他,指尖在他掌心指腹轻轻划过,微笑着解释道:“不是让夜岚看孩子,虽说他比你大上百岁,可没成过亲的男人不成熟,不懂该怎么细心照顾人的。我的意思是直接把他带到元典派山门外,给他买间房子让他在那儿好好复习,我融合了原身,陪你一起去小千世界。” 融合原身……是啊,他差点忘了,岳兄这副身体只是青山显化的神躯,这座山本身也是他的身体。他自己就随身带着莲花本体,岳兄出门当然也能带着山,带着种在山里的小莲花! 连念初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去把夜岚叫到山脚下,告诉他自己和岳兄要去小千世界接引真灵回归,还要把他送到元泱大世界读书之事。 夜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痛快地应道:“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负老师和师母期望!” 小半年了……小半年来他都没怎么敢下山,更没怎么去看小师弟,就怕碰上老师和师母在池边秀恩爱!几次在池边向苍生苑的真人们学习时,他都觉着自己身上仿佛闪着万丈光辉,打扰了池边看莲花的老师;而住在这座后殿里,也时不常地听到老师和师母一边种地一边追忆往昔、互相赞美,听得他耳朵都快坏掉了。 他在下界时认识的老师不是这样的! 他在下界时向往的修真生活也不是这样的! 他愿意立刻搬到元泱大世界,搬去和那些不动爱欲,一心只求仙道的单身修士住! 安顿好他之后,岳青峰便施法运转起护山大阵,千里阵光罩住他原本身躯所在之地,化出一座同样巍峨的青山虚影。而那座真正的山脉则渐渐缩小,化作一座印章把件般的小山没入他胸口。 连念初始终守在他身边,等他炼化原身之后便主动推起轮椅,嘎吱嘎吱地把他推出千里幻阵之外,到传送阵和夜岚会合。 两人先送夜岚到元泱大世界,在元典派山门外不远的仙坊里给他置了座小院子,又帮他设下灵阵,留了两件攻防法器。安顿好弟子之后,岳青峰就亲自推着轮椅,潇洒如风地滑进传送阵,陪连念青一道进入了新的小千世界。 沉寂百年,他终于再度走出大山,见到了外界的风光和繁华人世;也终于不用躺在山里苦候心上的莲花回来了。 落到这座小千世界后,他几乎不愿意去找真灵附身之人,只想带着连念初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旅游一番。可是连念初急着让他恢复,从背后推着轮椅疾匆匆冲向人群,打听有缘人拍摄真人秀节目的星球该怎么走。 他们俩都长得不俗,岳青峰的轮椅更是华贵精致,被拦住问路的人以为他们也是明星,惊喜地问道:“你们是要参加生存秀的艺人?这也是节目互动环节吗?背后不会有隐藏摄像头吧!” 这一句叫开,他们就从拦咱的变成了被拦的。周围的人虽然不认得他们俩,但还有不少掏出笔本请他们签名,就当留个投资——长成这样的人就算暂时不出名,将来也一定会成为明星的! 连念初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一群伪迷弟迷妹里挤出来,也问到了那座星球的航班和飞船票价。走到清静的街角处,他才从轮椅把上摘下游戏配送的口袋,数了数两个袋子里的钱,欣喜地说:“咱们俩的钱凑一起正好够单人票价,岳兄你坐轮椅可以免费乘船,咱们这下子省事了!” 70.第 70 章 进机场要安检,进宇宙空港更要安检。岳青峰推着一把碧玉雕成,扶手、椅角这种小细节地方还刻着装饰性莲花的特殊轮椅,一进门就被安全人员盯上了。 普通的轮椅是钛合金制造的,轻便坚固,几根细细的钛合金杆框起一张椅座,后方还安有助力系统。坐在上面的人可以自主控制前进、后退、上升和落地,甚至助力系统坏了的话,用手扳动轮子也不费力。可谁家见过椅背、扶手、坐位、脚踏乃至整个轮子都是纯石质雕成,不用说助力系统,就连个减震都没有,推起来吱呀吱呀的轮椅? 这是哪个年代的古董收集品,两个年轻人看着也挺时尚挺正常的,怎么坐着这种东西就出门了!? 过安检时,检查人员特地让岳青峰过地秤称了一下,看轮椅重量是多少,超重40%就得补交行李费。连念初悄悄在两个白布兜子里掏了掏,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和面包,怎么也换不来行李费,只能豁尽全身真元帮着岳青峰抬轮椅,以期能减少些分量。 不把轮椅搬起来,他们就只好先下船,在空港边做点小买卖挣船票钱了! 幸好岳青峰这棺材本身就是为了承托本体精炼多年的法宝,他的身体坐在里面就相当于落到了另一个时空,重量和引动的力大都被棺材抹平,并不影响外界。他摇到地秤上前又预先尽施一身法力托起了棺材轮椅,再加上连念初的帮手,连棺带人称起来也不到80公斤。 旁边的工作人员啧啧叹道:“原本以为你这轮椅真是石质的,看这分量倒像太空陶瓷包裹合金的?这么轻的轮椅怎么走到哪儿都嘎兹嘎兹地响呢?” 岳青峰施尽一身法力托着棺材,脸上还能露出和煦从容的笑容:“只是轮子没装好,滚动时有磨擦罢了。要真是重到压得地板都会作响,我一双手怎么推得动它。” 他推着棺材晃悠悠走过残疾人通道,双手连转,显得十分轻快,轮子都没怎么响。连念初拎着袋子从另一边过安检,一进大厅就飞奔过去推起他。 这一路直到进入宇宙飞船,轮椅响得都不甚厉害,棺材本身的重量全靠岳青峰用灵力托着。直到进入深空航道,不用怕重力影响飞行轨道,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悄声叹道:“幸好是在太空旅行,要是在地面上坐长途交通工具,这么搬着轮椅走一趟,就真要耗尽真元灵气了。” 连念初也消耗不轻,坐在旁边的固定座椅上喝了几口水,又把矿泉水瓶递给他喝。岳青峰是山神出身,本体不怕缺水,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喝,还从自己山里接出一瓶玉髓给他补灵气。 连念初喝了两滴就不舍得再喝了,让他拿去浇灌小莲花。岳青峰是小莲花也要养,大莲花也要顾,摆摆手道:“我山里有一座灵玉矿脉,打完这棺材还剩一半儿呢,矿里玉髓多得很,你喝再多也不影响小莲花的。” 连念初却是怎么也舍不得再喝,只说:“我毕竟还是个普通植物,补太多矿物质也没什么用。小莲花随你,是个硅基的花,多喝点儿这个好。” 小莲花还在湖面定植器里栽着呢,平常吸收水土灵气就足够成长,少说也要到化形之后才能喝灵气这么浓郁的东西。两人讨论着小莲花将来该怎么养,船里忽然通知要进行空间迁跃,两人只好接着搬轮椅,搬完轮椅再喝药恢复灵气。 如此折腾了四五次,一瓶玉髓堪堪喝光,他们才终于落到了目的地——缘茗星。这座星球十分年轻,还没有出现类似人的智慧生物,但大气成分与本世界的核心星球相似,人类可以不带呼吸面具,安全地在这座星球上生存。 早在几年前,星球就被核心星政府的开发人员梳理过,分为资源区、加工区、养殖区和旅游区。 谢仗青选定的拍摄地点就在星球北部的31号旅游区,里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草原景观,少有的几座山也是小山包。旅游区里生活的都是温顺的食草性野兽和大型陆行鸟,更大型的食肉野兽都被驱赶到了旁边的养殖区,环境安全、气候温和,区域边缘还有高级酒店供游客居住。 连念初凭手中烙印的气息感应了一下,有缘人的摄制组正在酒店里休息,而他本人带着耳机话筒在房里和人通话—— ============================= “什么?王之初说不来就不来了?什么节目比我们这场真人秀的违约金给得还高?……星空娱乐时代?星空时代涨人气,我这真人秀难道不是捧人的!” 对面话筒里的声音响得不太清楚,但谢仗青这边的回应却又高了几分,听得清清楚楚:“你是说他傍上了谢存,故意不来参加我的节目,帮那俩浑蛋下我的面子?他们以为谢家换了家主,我谢仗青就要跪舔那两个刚姓上谢的私生子?门儿都没有!替我发微博,这样朝秦暮楚、为了钱踩低捧高的艺人我还不用了呢!” 他“砰”地一声摔了耳机,随手拉开一罐饮料喝了几口,又把空瓶重重砸在地毯上,恨恨地说:“一个十八线小鲜肉,娱乐圈里还不要多少有多少,以为没了这个,我的生存秀就办不下来了?” 他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拿起酒店内线拨通了助理电话,叫他立刻拿几份艺人的资料给自己,立刻重新找人来当嘉宾。 谁知内线通了,他的助理又出了问题,当场提出要给他辞职。 早不辞、晚不辞,偏偏是在他的节目马上要开机,艺人那边又出了岔子的时候辞,谁猜不出这背后是谁的手笔!谢仗青气得嘴唇直哆嗦,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问:“说吧,谁让你辞的,我那两个弟弟还是他们的妈?我都跑到这荒山僻岭来了,还非不依不饶要照我脸抽的,估计是急着上位的那位?” 助理撂了他的电话,直接敲开房门,含着歉意说:“大少,您这些年十分关照我,我心里都记着。可是我也没办法,老先生从前放纵您,谢先生不敢说什么,心里一直想让您走回正轨的。他的意思是让您碰碰壁,知道谢家才是您的依靠,以后好收心接手家里的事。” 谢仗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助理咽了一口苦水,头也不抬地说:“您别折腾了,谢先生和夫、孙女士已经给您安排好职位了,让您独立主持项目,二少爷和三少爷的职位都比您低,以后会好好辅佐您的,您就安心回去工作吧。这场真人秀不光王之初……您再找也不会再有人来的。” 他的真人秀每期都安排七位嘉宾,在风景胜地里做生存体验——实际上也就是住住当地民居,吃点风味美食,体验当地特有的传统职业或风俗,再弄点温顺不伤人的动物上镜,让艺人和这些“野生”动物互动,卖个热爱动物人设。因为节目内容新鲜有趣,内容既不辛苦也不危险,刷刷脸、卖卖萌就能拿钱,是有不少艺人愿意来的。 他成名成得早,和各大星际电视台关系打得不错,就是祖父过世,他父亲情妇和私生子上了位,也管不了那些星际台放他的节目。所以那几个人也只能往节目组伸手,让他的新节目拍不成。这么一期一期地流拍下去,他这个制作人兼导演不仅名声受损,还要赔偿各大电视台违约金,这些钱就是勒在他脖子上的套索,逼着他不得不回家去看别人眼色过活了。 谢仗青冷笑了一声:“你走吧,我会叫律师跟你结算违约金的。” 助理怔了怔,苦笑了一声:“大少爷,我知道您是看不起我这样的人的,可是现在谢氏真的变天了,您也改改脾气吧。” 谢仗青听得索然无味,挥挥手让他离开,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真以为挖墙角就能干挺老子?大不了老子自己上!就算罗美媛、许业纯也不来,再加上副导演和剧务……算了,这也不是搞笑型真人秀,要不在当地找素人参加?” 如今进组的只有三位每期都参与的中坚人物和早早进组的节目女神,足足还有三个差额。他剃了胡子也能装装小鲜肉,剩下的两个人却不好办…… 正思索着,他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一道清柔如水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谢导演吗?我是来自荐的,我以前拍过广告。” 有这么巧,他那边刚有艺人辞演,这就来了个拍过广告的小模特敲门?他心事重重,倒没注意到那道声音穿过厚重的隔音门是有多么不寻常,拉开房门,冷笑着看向那个来自荐的人—— 来的人有两个,一个站着的,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就是那两个弟弟要给他添乱,用得着派个残疾人来吗?他怔了怔,出于天生的同情心,原本准备好的锐利词语便没吐口,而是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两个人。 站着的那个面容清美,身形修长,眼神温柔无害,活像一朵亭亭出水的白莲花。凭他干了这么多年导演的经验,这修长的身材、这微尖的下巴、这立体的轮廓,上了镜头也只有加分没有减分的!就是不知道脱了有没有肉,他们在这片草原上拍摄,有很多机会湿身或是干脆光膀子的,身上要是有肌肉就更好看了! 他越看越满意,目光挪到岳青峰脸上,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凝滞。 那张脸……怎么有点像他自己?难不成又是他的哪位弟弟?可是他长得跟父母并不太相像,听说他小时候父亲嫌他长得不像自己,还特地带他验过dna的,那个小三孙苓的孩子倒都比他更肖父,这位应该不是哪个素未蒙面的弟弟吧? 他迷惑地问:“你叫什么,是他的经济人还是什么人,你们怎么知道我要用人的?” 连念初推着轮椅进门,房门就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窗帘无声地拉起,房间里的灯竟也没自动点亮,而是任由这片空间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那张轮椅上散发出幽幽灵光。 岳青峰倚在轮椅上仰头看着他,脸上泛起慈爱的笑容:“我会来帮你,是因为我就是你啊。我是无限平行空间当中的另一个你,因为你陷入苦闷和烦恼无法自救,无意中向神祈祷,其他宇宙中的我们所信奉的神祗便回应了你的祈求,将我带到了你面前。” 71.第 71 章 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 神都看不下我混得太惨了,带着另一个我来帮我? 我信的这是什么神啊,怎么这么目光如炬、善解人意还主动带着另一个我送上门来给我凑人头? 谢仗青张了张口,看着连念初问岳青峰:“你那意思是,他就是你信的神?” “不是我信的神,是我们信的神。”岳青峰端坐轮椅上,神色不变:“所有的‘我’都在信,或者说终究都会信这位神,因为我们的本质都是一个人。我们的灵魂是受这位神明眷顾的。当然,你也并不是第一位困惑于为什么要信神的‘我’,我可以给你讲讲其他的我们,是怎么变为虔信者的。” ……这黑灯瞎火的,突然冒出个自称是平行世界另一个“我”的人,还坐着绿莹莹发光的轮椅,说“我”的灵魂受神宠爱,平行世界所有的“我”都得信这个神,简直是灵异小说的设定! 谢仗青脑中掠过这个念头,不及深想,已经吓得自己全身发凉,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层白毛汗。 不对,那只是个会发光的轮椅而已,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振作起来谢仗青,你一个大学毕业的现代人怎么能被封建迷信吓倒!这俩人只不过是偷听到你跟人吵架,知道你的真人秀急着用人的小明星而已! 演技不错,倒是可以出演真人秀,还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可以炒慈善公益呢。他心里哈哈哈地给笑着给自己壮胆,暗地挺胸拔脖儿,装出一副淡看千山的沉稳态度,笑着揭开了岳青峰的谎言:“既然这位是神,你怎么还坐着轮椅呢?神不是万能的吗,怎么没让你站起来?” 他本想笑一声把这件事揭过去,让他们把窗帘和灯打开,坐下讨论真人秀怎么拍。岳青峰却是很认真地解释道:“你看到我现在在坐轮椅,却没看到我去年早些时候还躺在棺材里,眼都睁不开呢。要不是神赐我一朵护法之花,我到现在也坐不起来。” 他摊开手,掌心浮出了最早给连念初送定缘玉简和功法时,从他那儿得到的,一直留存在洞府外小溪流中的白莲花。 谢仗青浑身一激灵,眼眨得都要抽筋了,可是怎么看那朵花就还在原地搁着。他捂着胸口强笑道:“呵呵,魔术变得不错,真人秀里表演一下倒是也可以吸粉。好了,我们不再提这些怪力乱神的了,大家回到科学社会来……” 岳青峰也看着他笑道:“我们说的本来就是科学。平行世界,多重宇宙理论你懂吧?在百纳被多重宇宙理论中,我们的宇宙中就像一张拼接在一起的百纳布一样,都处于同样平行的位置。而在百纳被多重宇宙里,每个宇宙理论上都能找到无限多的与之相同或相似的平行空间……” “不,我不懂,我是学艺术的!我从高中起物理就没及过格!”这些科学理论听着简直比封建迷信还要可怕,谢仗青惨声打断岳青峰的科普,终于扒下了大胆儿的伪装:“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想拯救你。想完成你的心愿。想要你也像其他世界的你一样改信我。”连念初在这房间里第一次开了口,隔着岳青峰的轮椅,向他生出了修长柔软的手。食指尖上绽放出一朵雪白的莲花,在空中摇摇曳曳和岳青峰手中那朵几乎完全相同,只差花梗是生在指尖肉里的。 连念初掐断花茎,将花递给他,剩下的一点断茎收回指腹。轮椅上的光芒虽然幽弱,却将那朵花、花茎与指尖相连之处照得清清楚楚,花茎收回指尖肉里的动作更是像被慢镜头拉长了无数倍。 怎么看都不像魔术,人手里居然真的长出莲花啦! 在唯物主义的百纳被平行宇宙和古代文人最爱的神仙下凡帮自己拍片子之间……他能哪边都不选吗? 谢仗青战战兢兢地问:“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烦恼的,就是拍真人秀差个演员。这也不要紧,反正我们节目的台词都有编剧写,表现得不好了我再指导指导重拍几遍,用不着大神亲自下场……” 刚乍着胆子推托了一句,手上的通讯器又响了起来。岳青峰替他接通,开了外放,就听到一把沉郁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含着歉意说:“抱歉啊谢导,我家里出了点事,这次节目不能跟组了。我现在已经在回程飞船上了,我知道这回是我不地道,不过小丁我给你留下了,你知道,这几期节目她写得也挺出彩……” 谢仗青的脸比轮椅还要绿,恨不能骂死这个关键时刻下他链子的总编剧。可当着连念初和岳青峰,他怎么也要表现出风度来,冷笑着说:“老宋啊,咱们俩也合作这么多年了,也不用说这种骗别人的东西。你家累重,我能明白,但是你也要知道咱们这一行里的规矩,你这么生蹲我,将来就不怕别人想用你时就想起你今天干的这事吗?” 这群混蛋背地里都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当着他的面儿还卖惨?他眼前要不是还挺着俩平行宇宙来的外星人,得为国……为本世界保持体面,今儿他就得给宋宁放开了锻炼锻炼肺活量和词汇量,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艺术生!骂起战来!也不比文科生!差! 撂了电话之后,他深吸了口气,还想再装一会儿,副导演的通讯又打了进来。他顿时连腰也挺不直了,接通电话之后苦笑道:“老许,你也要走了?在哪儿呢?行了,走的也不差你一个,你要是还在酒店里就等我一会儿,咱们这么多年哥们儿,我最后请你吃一顿,以后恐怕想请也请不起了……” 对面的副导演“哎”“哎”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请什么啊!咱摄像跑啦!三台摄像机还带跑了两台,算他们小子有良心,还给咱留了一台最新款的影人x9875,可是没人会用啊!谢导你还发什么神经,我找不着人,你赶紧给我找去!” 什么?副导演没要跑,摄像跑了?还连他们的家什都带跑了?他急得立刻就要报警,心里约摸也知道报了警是不管用的,现在要借人借机器也肯定会有人阻挠,烦得不行的时候一低头,忽然看见来自平行空间的另一个自己正含笑望着他。 对了,另一个自己是个科学家,懂不懂怎么摆弄摄像机?反正他懂得多,背后还有个神呢。神都能变出朵活生生的莲花来,说不定也能变出摄像机来? 他握紧了有点扎手的莲花,满怀期冀地看向连念初。至于什么怪力乱神,什么不科学不合理……还能有拍完真人秀重要? 不等他开口,连念初便像事先看透了他的念头般,含笑点头:“我驯了几只懂得拍摄的灵鸟,还有一件比你这里更高级的摄像头可以借给你用。但神与人之间有跨越次元的等级间隔,这些东西都是真正神器在这位面的投影,信则生、不信则灭,你要想用的话,就得保持对我的虔诚信仰。” 什么意思,咱能不提跨次元这种听不懂的东西吗?说明白点儿,是买……呃不,是请神牌还是神像,上香还是供猪头? 按照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各剧组开机前也是会供个神,保佑剧组拍摄期间平平安安不出事,更保佑拍出来的东西能大卖。要是这位外星神愿意保佑剧组,换个神位神像也没什么问题。 连念初和气地说:“也没个么难的,这朵莲花就是我的化身,你带在身边常常看着它,在脑海中描摹它的模样,全心全意向它祈祷就行。” “……这么说您是白莲花神?您是主管什么范畴的,能保佑我立刻找着演员、摄影师和顺手好用的助理吗?能保佑我爸的情妇跟俩儿子老实在家呆着别跟我捣乱吗?”最好保佑他爸在家躺两天,让他的贤妻孝子床头伺候几天去,他就彻底清静了! 他体内附有真灵碎片,又离得岳青峰本尊近在咫尺,想的什么岳青峰都能感应到,然后以神识传音之法告诉连念初。 可惜岳青峰现在仅能推着棺材走,还没有飞越太空宇宙的力量,最大的那个心愿注定无法替他实现了。 连念初轻叹一声,翻手从随身空间掏出一枚水晶球般的圆光终端,在谢仗青着这是魔术还是真正的神术的时候激活终端,播放出之前给自行车拍的圆光广告。 黑暗的房间顿时变成了冰封雾绕的小镇,巨大的海鲜闯入镇中,伸出巨腿杀戮人类。谢仗青恍然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可怕的异世界,刚要高叫,袖口却被岳青峰扯了一下,就听到他镇定温厚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看那里,看另一个‘我们’,是怎么成为白莲花神的虔信者的。” 他一分神,蜘蛛蟹尖利的长腿就从头上插下来,穿过他的身体,再毫无阻滞地拔·出去落到前面的雪层。这时候他才发觉一切都是假的,他的身体并没感觉到寒冷,周围的怪物也伤不到他,他是处于类似全息投影,而又比之高级更多的技术投射出来的虚拟影像当中。 最初的惊恐过去,他那属于导演的大脑迅速飞转起来,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拍摄技术的无限未来。要是他能用这种立体设备拍一场真人秀,毫无疑问,他就是立刻死了,艺术史上也要留下他的名字! 他激动得全身颤抖,这回却不再是怕的,而是喜的,当场就要去拥抱连念初。 可惜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座大山,他这步没迈开去,“咣”地倒在了轮椅前,于是顺势抱住岳青峰的大腿,动情地喊:“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啊!你说得对,我们这些平行空间里的我就是同一个人,就该同样信仰……对,信仰白莲花之神!大神你能帮我也拍个这样的片子吗?只要能拍出来一季就行,我代表我八辈儿祖宗信你,信你一辈子!” 连念初淡淡笑道:“你家里人就算了。只要你按我说的好好观想祈愿,圆光摄像机就能投影于这片三维空间,直到拍摄、灌录出你要的圆光。” 他越是淡然,谢仗青就越激动,从岳青峰腿上爬起来,立刻给副导演打电话:“咱组里还有几个人没跑的?叫他们立刻收拾东西上车,今天、现在、立刻开始拍摄,没来的人就不要他们了,车上打开通迅屏蔽仪,所有人立刻准备改签保密协议…… “去去去,胡说什么!我没疯,我这是得了真神保佑,连带咱们组都撞上大运了!你别问了,赶紧把人都折腾起来,谁在带谁,不愿意去的随他们便!我告诉你,哪怕所有人都跑了,咱们把生存秀改成动物世界都没关系,这期拍出来咱就要名垂青史了!” 导演要上天啊这是! 难道他爸突然又去世,他成了谢家的掌门人了?副导演许致远撂下电话,看到剧务、灯光都围在身边看着他,便抹了把脸,挥挥手说:“还等什么,把演员请下来,谢导说要拍动物世界你们就真以为要拍动物世界了?别管他说得多豪气,反正拍不成咱肯定拿不着工资了!” 组里连着走了不少人,剩下的这几位也有点人心惶惶,能有点事干反而安心。整个节目组以从未有过的效率动员起来,几位演员还没醒过来就被架到低空飞行车上,在谢仗青亲自带领下飞进了草原深处。 72.第 72 章 剧组乘坐的是扁平化流线型飞车,塞不进岳青峰那么大个轮椅。因此最初时谢仗青是打算让他们把轮椅留在酒店,坐剧组的飞车进草原的。 可岳青峰的身体还没完全受控,若是离开了这座棺材炼制的轮椅,别说上车,就连这片草原都能压下去几十米。连念初指着圆光中雪白的自行车说:“你们坐车走,我用自行车带岳兄过去。” “兄”字还没说出来,岳青峰就屏蔽了谢仗青的听觉,神识传音劝他:“刚说了你是我信仰的神,你再叫我岳兄,岂不让有缘人生疑?以后可不方便这么叫了,就叫我的名字吧?” 叫名字啊…… 虽说是为了忽悠有缘人,他一个一百来岁的小妖,叫八千多岁的天生神祗的名字……连念初看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目中温柔鼓励的意思,抿了抿嘴,试着叫了声:“岳……青峰?青峰?” 岳青峰本来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甚至可以说有点太朴实。以山岳为姓,本体是什么就叫什么,还不如他这个纪念初逢的名字涵义深远。不过单叫这名字而非岳兄,平白地就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岳青峰满脸笑容地听着,也叫了他几声“念初”。 阿初这个叫法,在这个世界不流行。这么互叫名字显得更亲近,更适合平辈人交流,谢仗青若有疑问也好解释。 连念初念了几次才说顺口,下意识摸了摸凉丝丝却有点发红的脸颊,继续忽修谢仗青:“我这自行车不比你们的高科技飞车慢,你只管安排人乘车过去,你们到了我和青峰也就到了。” 果然如他所言,飞车刚停到草原上,剧组人员从车上下来搭设备时,正好就看见茂密的草从深处压进一台碧绿轮椅。轮椅背后顶着一辆雪白自行车,正是他在圆光幻视中看到的那辆,不过不是飞行,而是老老实实在轮椅后面推着,看起来仿佛和轮椅拼装成了个倒三轮车。 谢仗青知道那辆自行车是神器,赶紧凑上去细看了几眼,竟意外发现轮椅也不简单! 草原上地貌复杂,不知哪里就藏着沼泽或纠缠的草根,他们的飞车都不敢落地。可那辆轮椅走过的地方简直就像被压路机轧过,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留下一道宽宽的、平平的小路。 他亲眼看着轮椅滚过一片半指深的积水,走之前草高水深,走过后所有的密草都压得实实的,半点水光也看不见。那辆自行车骑在草压的路上也不往下沉,而是在草叶上轻巧的滑动,就像立体影像里在雾气上滑动时那样灵巧漂亮。 可恨他的摄影师跑了,要不现在把这段镜头用大特写拍下来,得多灵动优美! 他愤怒了一会儿,想到连念初还带了什么次元魔法高级摄像机过来,待会儿能拍到更多更细致的画面,心情才好了些,迎上去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连念初朝天上招了招手,便有十几头俊美矫健的灵禽围着他们飞了下来。他拍了拍走到身边的灵鹤头顶,对谢仗青介绍道:“这些鸟都是我驯养的,战斗力不错,万一出现危险的猛禽、野兽它们都可以负责驱逐。若是有谁不小心掉进什么暗湖、沼泽里,它们也能把人救出来。” 那只灵鹤额头顶着一枚手握不过来的浑圆宝石,在阳光下华彩灼灼,正是拍摄用的圆光记录仪。这一路上,他骑车顶着轮椅进草地的风采都已被拍了下来。 连念初指着圆光记录仪对谢仗青说:“现在就开始录像了,谢导随意安排吧,不用管这鹤,它也不是头一次拍东西了。” 这……这就算开机拍摄了?能拍多远,能像之前看的投影一样,能拍到看不见边的草原吗? 他从今天起,就是殿堂级的名导演了?! 谢仗青激动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对着灵鹤左看右看,终于一拍大腿:“我去刮个胡子,这期这个嘉宾我是当定了!真要感谢那仨人撂了我的挑子,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挤进真人秀里!” 剧组仅剩的几位工作人员正在艺人助理的帮助下搭临时活动房,出来正好看见漫天禽鸟落下。 他们的导演在野鸟的包围圈里跟一个残疾人和骑车驯鸟的白衣男人说了会儿话,就扒开草丛呱嗒呱嗒地飞奔过来,拉起化妆师就进房子化妆。 副导演许致远被飞舞的灵禽和飞奔的导演刺激得不轻,当着艺人们就叹了一声:“坏了,导演真要拍动物世界!” 那位被总编剧扔下的小丁编剧怯生生地上来问他:“许导,是不是得改剧本啊?咱这儿加上女神才四位明星,原定的好多活动根本做不了,不行也只能拍鸟儿了!” 剧组女神周悦依是个动保志愿者,看着那群颇通人性的仙鹤、灰雁、白鹭、朱鹮……就像看见了亲儿子一样。她“蹬蹬”地甩下高跟鞋,光着脚冲入灵禽群里,把自己吃了一半儿的低脂蔬菜沙拉抛洒出去,温柔地叫道:“乖孩子们,来尝尝姐姐的蔬菜沙拉,都是营养均衡的好食物哦~” 这些灵禽都是在山上胡吃海塞惯了的,这种没有灵气的蔬菜根本不下口。不过毕竟是灵鸟,喜欢亲人,倒是乖巧地让她在头上身上摸了几下。这副可爱又亲人的模样,顿时萌得在旁观望的其他艺人和工作人员都受不了了,也凑上来摸鸟儿。 副导演看着被鸟儿迷惑的剧组,想着草原狂奔的导演,不由沧桑地叹了一声——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但他没被这些魔性的鸟儿迷惑,迎着草原的硬风走向连念初和岳青峰,谨慎地问道:“两位是我们谢导叫来参加真人秀的?怎么称呼?有艺名吗?以前有什么作品和经历?” 岳青峰在轮椅上答道:“我叫岳青峰,这位是我的……” 他想起忽悠谢仗青时定下的身份,有点遗憾地咽下了“我孩子的爸爸”这个称呼,改口说:“我的朋友连念初,我们是谢导演请来帮忙的,以前阿初拍过广告,会摄影我没有演艺经历。” 许致远一一记录下来,插了一句:“星网上有地址吗?我想看一下你从前的片子。” 虽然有片子,不过不能轻易给外人看。连念初含笑摇了摇头:“一会儿你们导演会开会说这件事的,你倒不用问我。” 难道他真是什么神级摄像师,能让他们这种真人秀剧组拿殿堂奖?许致远心里微动,托了托眼镜,仔细打量眼前这两人。 是长得好看了点儿,别的也没什么啊?难不成这俩人还能骑在鸟上花式航拍? 诶,坐轮椅这位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又不像是哪位艺人,也不是投资过他们的商人……难不成导演找了军政方面的人来撑腰,要不怎么跟要上天似的…… 许致远仔细搜寻回忆,忽然听到谢仗青在背后叫他,连忙回身应了一声。一回头看见谢仗青的脸,吓得他眯起眼仔细看了半天,又光幕照下导演的脸放大之后细看。 谢仗青左手拿着个小音箱般的仪器,右手摸着下巴,潇洒地笑道:“虽然我长得帅,你也不用这么看吧?不就是剃个胡子吗,我的风采气度还是跟留胡子时一样啊!” “……”许致远有点无语,拿眼角一挑岳青峰,歪着头问他:“谢导,这位该不会是您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真人秀人数不够,活动做不了,就改野生动物保护和煽情兄弟相认戏码了?” 谢仗青嘿然一笑,摇了摇头,按下那枚小小的仪器,许致远手里的光屏顿时像水波一样扭曲了几下,彻底消散在空中。 不远处鸟群里顿时传出几声惨叫:“我的光脑坏了,怎么办?” “谁开的屏蔽器,我刚修的图,还没保存呢!” “波频屏蔽器?你又发什么疯,这是大草原深处,咱们连路都不认识的地方,你把信号儿一屏蔽,车上的自动导航都不能用了,要出人命的!” 许致远简直想揪下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谢仗青却拨开他的手,打开扩音器颇有威严地叫道:“开会!保密会议!大家立刻到临时活动房开会!” 刚改签了保密协议,队伍也拉到不见人烟的大草原深处了,还开什么会?众人心里还惦记着漂亮的灵禽、没修完的照片,全都无心开会,唯有导演一人精神亢奋,用笔敲着白板,激动地说:“大家都知道我们组最近流失了不少人,不过不要紧,我新请来了两位圈外人参加节目,这两位给我们的剧组带来了一项跨时代的发明——” “连大师,”他叫了连念初一声,在众人或迷惑或无所谓的目光中高高扬起胳膊:“请放出来吧!” 连念初点点头,打了个响指,那只成了青峰岭一霸的灵鹤就施施然张着翅膀闯进了会议室。 原本趴着发呆的、玩笔的、聊天的人都精神起来了,目光炯炯地盯着灵鹤。那只鹤挺胸叠肚儿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到连念初面前低下头,把头搁进了他手里。 就在那一瞬间,正当众人羡妒地看着连念初和鹤头,恨不能自己上去摸鹤时,窄□□仄的会议室忽然消失了。桌椅、白板、门窗都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空荡荡的草原,漂亮的水禽环绕身周,除了这些之外,就只有他们自己—— 不是会议室里坐着的,而是几分钟之前,在鸟群中又拍又摸的他们自己。 他们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和其他人手里的光脑屏幕;能看到上面的画面随着自己的手指拨弄在修图软件上变化。他们甚至能感觉到风从一面吹来,呼吸间闻到的也不是小房间里过于浓郁的香水味,而是大草原上沾着露水的青草味儿…… 这是跨时代的超感体验摄影技术! 已经有人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所有成员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看向安坐在轮椅上的岳青峰和他身边恬淡的连念初,也看向不知走了什么大运的导演—— 这不是导演要上天,是他们整个儿摄制组都要上天了! 难怪要保密,必须保!摄制组里生出了空前的凝聚力,请来的几位艺人都把自己当成了摄制组不可分割的一员,与谢仗青同心同念地想着:可不能让人把那两个星际宝贝级的摄影师撬走! 73.第 73 章 生存秀摄制组的保姆车刚刚开出酒店,酒店高层房间里,便有一名穿着紧身t恤,显出满身虬劲肌肉的男人拨通通迅器,给核心星传了消息。 通迅光屏对面是个俊秀文弱的年轻人,一脸精英气息,只是眼底略略发黑,神色有些阴沉。听说谢仗青他们离开酒店,那人便垂了眼问道:“安排好了?” “大体安排好了。只是中间忽然有两个人跟他自荐参加真人秀,他们一进房间监控就受干扰失灵了,我也只能从猫眼儿里看见他们的背影。再之后谢仗青就立刻带队伍往草原去了……” 对面的年轻人嘴角微微下压,男人立刻解释道:“那两个人中有一个坐轮椅的瘸子,另一个看着也很消瘦,不像是经过训练的人,而且他们没跟谢仗青的车队走,应该不会影响什么。” 他紧盯着那年轻人,看他的神色还不肯舒展开,便又添了一句:“我们的人在旅游区里安排好了几处深层震荡器,配合核心星军部新研发的次声波发射器,保证他们进了草原就再也出不来。事后就算能找到尸体,也只会查出他们死于地震波。” 年轻人的嘴角终于挑起来了一点,下一秒又皱紧眉头,冷冷地说:“小心一点儿。他那摄制组里的人都安排好了吧?有没有身份有牵扯的?” “没问题!”男人斩钉截铁地说:“有背景有人查的都在那张名单上。剩下的要么是些没背景的十八线小明星,要么就是和谢仗青牵连得深,活着反而有妨碍的,正好一起处理掉。” 要是只有谢仗青一人出事,他们兄弟简直是不打自招,而整个剧组死于景区地震……他们完全可以和管理方打上几十年官司,拖到追诉期结束。就算有人猜疑,地震造成的破坏也会埋葬一切证据。 通迅器关闭,另一头的年轻人闭着眼倚进沙发里,疲惫地说:“我也不想做到这一步,都怪那老头在子遗嘱里限定继承权。只要谢仗青不死,父亲就不算真正的谢家家主,我们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房间对角坐着一名比他还要小上两三岁的少年,轻笑着安慰他:“谢仗青那个组里统共也没几个人,咱们还弄出来了不少,剩下的就算他们运气不好,死就死了呗。这事本来就怨谢老头儿和谢仗青不好,他们要是痛快交出财产,咱们至于费这么多事吗?大哥你就是太好心了,还在意那些人,要我说咱们还是赶紧准备新闻稿,等着开发布会悼念这位不参加亲爷爷的葬礼,非要去偏远行星作死的‘大哥’吧!” ========================== 这场通话结束后,酒店里的男人便换上贴身的套装,转身走向房门,边走对着领口话筒低声吩咐:“目标已经离开酒店,草原上的人都准备好,做得自然一点。如果这群人运气好躲过地震,就把保护区的那群小宝贝儿放出来,帮他们进入天堂。” 耳机里传来混乱的笑声,男人脸上却一片平静,在出门时顺手摘掉耳机塞进口袋里,昂首阔步地走进电梯。 出了酒店大堂,就有一名红发少年开着飞车停到门口,等他关上车门,便侧过头瞟了一点路旁草坪,低声说:“钱哥,你下来之前有个20来岁的白衣男人推着辆绿色轮椅跨过草坪往保护区那边去了。车上也坐着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两个人?” 绿轮椅,白衣人,这特征实在太鲜明了。钱哥立刻就确认了两人的身份,点点头:“就是他们,他们也去草原了?那就查,查入境记录,务秘找出他们的身份,我先跟草原那边联系上,让他们先监控这两个人。” “放心,都跑不了!咱们猎鹰团出手,还没有失手过的!”红发少年轻笑了一声,放松地拨通了一个通讯号,叫人查入境记录里所有坐轮椅的残疾人和同行的人,搜寻重点是绿色轮椅。 两人一边联系草原上设伏的自己人,一边依照保姆车上被他们事先装好的追踪器指引驶向旅游区深处。 开到中途,飞车忽然停住,红发少年转身看向后座,脸色难看地叫道:“他们开了屏蔽器!我的追踪器是从通讯波段独立出一个频段追踪的,普通的屏蔽器对它无效!肯定是谢仗青发现了什么,为了防止自己人和外面联系开了全波段屏蔽器!” 茫茫荒野,几万平方公里的旅游区,他们上哪儿找人去! 钱哥按住耳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发现我们了?还是他们摄制组出了什么事,为了保密才开屏蔽器的?信号消失之前他们是移动的还是固定的,先朝着之前确定的位置找一阵!” 红发少年咬着牙发狠,照之前测定的位置继续行驶,车速比之前更上了一个台阶。 照着信号屏蔽前的方位开出半个多小时,他就在茂密草丛里看到了摄制组留下的临时活动房。只不过人和车子都不在,那里只留下了组装桌椅和一架摄像机——据他们的情报,那是剧组摄像偷跑时扔下的唯一一架摄像机了。 一个真人秀剧组扔下摄像机,这是打算就在草原里旅游几天吗? 两人匆匆扫瞄过房间里的东西,没找到任何可疑迹像,出门后却发现了一点不对——草原里怎么会多了一条比椅子略宽些的平坦小道?像是有小型压路机压平了地面,而且两旁也没有轮胎痕迹…… 难道这么个小小的真人秀剧组也能搞出什么保密级的装备来? 原以为飞车不会留痕迹,追踪系统失灵后就找到他们了,现在有了新的追踪方向,还愁跟不上那群没有反追踪意识的普通人吗? 两人对了个眼色,回到飞车上,追着那条平平的印子飞了一会儿,却发现那片痕迹在小屋附近凌乱的转了几圈,仿佛有人推着在那里探寻过什么东西。 再往远处找,路就分成了两条。 红发少年拉升车子,顺着两个方向都各飞了一阵,将路线输入模拟器计算了一下,舍弃了可能是从酒店过来的那条痕迹,沿着另一条路低飞着追踪过去。 那辆车追踪到拍摄地的时候,摄制组已经用岳青峰的轮椅整出了一块平坦的草坪,正在介绍出场嘉宾。因为主持人也跑了,就只好由平常充当吉祥物的女神兼任主持人,介绍所有参赛选手。 当初谢仗青骂过不来拍摄的演员是十八线小明星,实则不然,王之初他们来得晚的已经咖位不低了,入组早的三名选手才是真正的新人。这三人一个是刚出道的平面模特安瑶瑶;一个是在大红时代剧出演男四号深情王爷的郑路;一个是选秀节目出道的歌手严宇明;被分到一组,称为明星组。谢仗青刮掉胡子之后和岳青峰、连念初组成了一个普通人组。 小丁编剧现场编词,给这期节目编了个高大上的“导演偶遇残疾秀粉,为圆粉丝心愿,特地让他和照顾他的义工参加节目,与自己喜爱的明星接距离接触”的背景,呼吁观众关爱残疾人,保护野生动物和人类共同的家园。 他也不知从哪儿拿的励志模板,结合着导演给的简介,把岳青峰写成了因航空事故陷入昏迷的植物人,一年前在义工连念初不离不弃的照料下从昏迷中醒来。为了不辜负义工的关爱,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忍着强大的痛苦努力复健,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从全身肌肉痿缩的重症瘫患者,变成了可以摇着轮椅自己行动的人。 女神周悦依的声音非常温婉动人,念的时候还特别带感情,把自己和三位明星选手都给说哭了。 唯有岳青峰没哭,淡定地找谢仗青和小编剧丁晏谈了谈:“能不能把念初的身份改一下?他以前是给五金店拍广告的摄影师,跟我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因为同情我,更不是当义工照顾病人那样照顾我的。” 谢仗青摸了摸鼻子,也觉着把神编派成义工不太好,便叫丁晏把连念初的身份改成热爱慈善事业的独立摄影师。 独立摄影师连念初在为帮助植物人的慈善机构拍摄过程中,认识了躺在病床上的岳青峰,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主动照顾他直到他能坐在轮椅上自己行动…… 丁晏写着写着灵光一闪,悄悄跟导演说:“这不是一见钟情吗?咱们这期要不加一个支持同x恋的主题进来?” 谢仗青回头看了那对儿十分和谐的俊美男人一眼,忽然想起岳青峰说的,他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要!坚决不要!虽说他这辈子没对什么人动过心,但他仍然觉着自己是24k纯直男,不是同x恋! 新剧本编好了,就要重新拍摄。连念初推着岳青峰从草丛中的小径里走出来,顶着摄像头的灵鹤站在另一侧,全程跟拍他们徐徐走出来的过程。 女神动情地重新介绍这两人,草坪周围的灵鸟忽然有几只振翅而起,围着连念初清唳了几声。 谢仗青低声问:“这鸟叫的不是时候啊,能后期重录声音吗?还是重拍一遍?” “不是鸟叫的不是时候,是有人闯进镜头能照到的范围,影响拍摄了。别看这些鸟不能说话,有些事情比人类算得还要准呢。”连念初回头看了谢仗青一眼:“是劝他们离开还是就这么拍,保持旅游区原汁原味的环境?” 平常他们拍摄时也会与当地人互动,主动拍下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不过现在他们用的是高科技镜头,必须保密,只好劝这些游客离开了。 谢仗青转头招了招手,让副导演找人过去劝说对方离开。只是此时飞车离得还远,凡人看不出来,连念初便拎了只灵鸟扔给他引路。 许致远带着剧务上了车,那只被扔过来的白鹭便颇有监工自觉地趴在车顶上,享受被飞行器驮着走的感觉。几只灵禽也好奇地追了上去,没飞几步就有鸟落到车顶,和它一起挤车顶的好位子。 开出去几分钟,他们才撞上了草原上追踪他们许久的海盗团头领和司机。 看到这些充满灵气,好奇地绕着飞车看的鸟儿时,红发少年心里的怨气都平了不少,震憾地说:“这些鸟儿我一种都不认识!是这颗星球的特产?那帮动物学家还没发现的新品种?谢仗青难道就是为了这些鸟才开了屏蔽器屏蔽全组的对外通迅?” 钱煦也打开窗户,快速计算了远近后,在电脑屏幕上迅速输入坐标点,朝前座的司机说道:“找到了,那就开始吧。先把他们的飞车弄下去,别让他们从空中逃走!” 许致远开着飞车过来表明身份,请他们离开的时候,他就在车内笑着掏出了一把次声波枪,朝那辆车扣下了扳机。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几只灵禽乍开翅膀飞到空中,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唳声尖锐连绵,隐含法力,化作一道声波蔽障拦住了次声波攻击。那只被主人指定引路的白鹭更是化作一道利剑攻向海盗的飞车,长喙一啄便啄进发动机里,引出一片电火花。 许致远吓得眼花心跳,连忙开车往回跑,边跑边喊:“杀、杀人了!那辆车里的人要杀我们!” 回程的车比去时快了两三倍,剧务差点给从窗户里甩出去,却也没空担心这个,抓着车门一样大喊:“是偷猎的!那些人带着枪呢,要打咱们的鸟儿!” 岂有此理,这是他们剧线的鸟,岂能让这群人打!别说连念初恼,几位请来的艺人都恨得眼圈通红,恨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拔枪和盗猎者对射。 他们摄制组在异星拍摄也是带了枪的,谢仗青气得心口砰砰直跳,招呼道具:“拿枪!发枪!咱是带了立体镜头的,眼能看见的地方就能拍到,这些人为了偷猎要杀咱们,咱们这是正当防卫!将来就是要上法庭打官司咱们也有证据!” 其中两位女艺人跟鸟儿的关系最好,想到那么珍贵漂亮的水鸟被人打了,急得两人把裙子撕了,从保姆车后拿出防身电磁枪,上车就要去拼命。 车子刚刚离地,就听到闷雷般的响声从地下四方传过来,声音连绵不绝,越滚越近。她们坐在车上都感觉到身子摇颤,头晕恶心得坐都要坐不稳了。 周悦依勉强按下自动驾驶,和邻座的安瑶瑶一起打开窗子往下看,便看到了生平所见最恐怖的景象—— 整座草原都在颤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下挣扎着要爬出来! 大地像水面一样波动,轧得平展展的草平像块破布一样被远方传来的力量扯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像是深深的伤口,又像是狞恶的笑容。 细小的裂缝渐渐漫延到他们摄制组的人脚下,波动的地面更让人站都站不稳。惨叫声爆炸般激裂地响起,谢仗青想要逃开,却被地下传来的力量甩了一把,手肘正好压在刚刚裂开的地缝上,继而半条胳膊都陷落进了地缝里。 他似乎能感觉到风从裂缝中吹上来,震动的力量抵消了他站起来的能势。裂缝向着他的身体延伸,越裂越大。就在他整条胳膊都被吞噬,上半身压着的地面边缘也不停碎裂滑落的时刻,空中忽然现出一座横压过地面裂缝的、长方型的、仿佛整块碧玉雕成的大箱子的虚影。 大地的颤动霎时间被镇压住了。 74.第 74 章 仿若跨海长虹般的长方体虚影镇压住大地的震颤,也镇压在每个人心上,穿透了每个人的身躯。 原本轰隆隆的震天响声也被这片绿色压下去了,但裹在当中的人类倒也没感觉有东西压到身上。就像是在那个“圆光”里被穿透时,只是眼前一切都拢上了透亮的绿色,也不知道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突如其来的地震、神秘的绿色长方体,到底是自然力量引发的灾难还是另一种高科技文明在向我们展示力量? ——欢迎收看最新一期生存秀节目,导演谢仗青将携跨时代的立体交互式虚拟摄像设备,邀您体验在恐怖天灾下挣扎求存的艰辛历程。” 谢仗青小半个身子支在裂隙上,抱着地缝边缘的石块,脑子却木木呆呆地想不到要爬起来,就那么支着脑袋看向被染绿的天地,心里满满都是“这期生存真人秀要拍成《走近科学》了”。 就在他挂得腰疼腿酸的时候,头顶碧莹莹的空中忽然扑来一只长颈展翼的大鸟,两冀展开遮蔽了他的视线,低头便叼住了他的领子,往空中重重一甩。 他晕晕忽忽地飞到空中,又落到一片软软热热的地方。丰软的羽毛埋了手,轻轻按下去就听到耳边清唳一声,托着他的东西往下斜了斜,两侧又有更大的平板展起,斜着穿向那片碧绿长方体上空。 他怕要掉下去,下意识抱紧了驮着自己的东西,脑子慢慢转开,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只仙鹤背上。那只鹤转过修长的颈子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撒开手,目光四下逡巡,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飞出那块似乎能镇压天地的绿色长方体的范围了。 不只是他,组里其他人也被灵鸟儿带到了空中。只有副导演、剧务和两个女嘉宾提前上了车,灵鸟托不动那么大的保姆车,只能任同他们在长方体里乱撞。 谢仗青也有点惊魂未定,不过身为导演就得定住摄制组的心,便努力放松肌肉,挤出个还算和蔼的笑:“大家都没事吧?不用担心地震了,早没跟大家说,其实我在开机之前求了神的,有真神保佑着咱们呢,不会出事的。” 嘉宾郑路就是个迷信的人,眼前一亮,忙问他信的是什么神。谢仗青随口答了个“白莲圣……圣君”,想掏出莲花给他看看,猛地想起那朵白莲还搁在保姆车上,“哎哟”一声,赶紧低头去看车子有事没事。 灯光师骆宾是个细心人,飞上来就先算了人数,远远冲他喊着:“人头不齐啊谢导,岳青峰没上来,他可是残疾人!连念初估计也跟他在一起了,弄不好俩人太沉,这些鸟儿驮不动,他们还在地下呢!” 岳青峰听到“人头不齐”,心都要跳出腔子外了,但后来听到失落的两个人名字,那点不安就都扔下了——连念初可是白莲花之神啊,岳青峰又是他宠信的信徒,连他们这些多余的人都被救了,大神还能让岳青峰出了事? 妥妥儿的不用担心! 但大神自己都有意隐瞒身份,他也不好跟外人揭穿,便摆了摆手,安慰道:“下面已经不地震了,又有连念初在,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知道,连念初其实是个……是个隐世的古武世家的继承人,一掌能打烂保姆车的那种高人!” ……他不是高科技摄像机的发明者吗,怎么一转眼又成了古武世家了?导演说话还有谱没谱了? 众人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都抱着鸟脖子朝下看,想从茫茫碧草中分辨穿白衣的人。可惜底下是一大片绿光,什么白衣绿轮椅通通都看不出来,连两台满空乱飞的保姆车都给染绿了。 好在地震的隆响渐停,脚下那片绿光也随之收缩了。从空中看下去,之前广大无边的绿色长方体渐渐能看出全貌了,竟不是个纯粹的几何体—— 长方体顶部略带弧度,上廓四边边缘仿佛带了些弧度,小的两块侧面并不完全相同,应当是一头儿在一头儿小的。 谢仗青觉得自己应当从哪儿见过这东西,身后的小丁忽然叫道:“诶,这形状有点儿像古代的棺材啊!导演你说咱这是赶上先进宇宙文明留在星球上的武器了,还是本星上古高科技种族遗留的地震控制器啊?” 是……来自先进宇宙的上古高科技种族的神仙法宝吧?可一个白莲花之神的法宝为什么是个绿棺材而不是绿荷叶呢? 看着不断收缩的小棺材,谢仗青陷入了深思。 棺材收小之后,被地震波摧残的地面也露出了原貌。整片草原都被撕扯得不像样子,半人高的鲜草被翻卷进泥土里,地面土石拱起许多小坡,到处都是深纵的裂口,水从地下漫出,淹没了他们刚搭好的设施和停在地下的几辆飞车。 岳青峰和连念初飞不起来,被乱石和裂隙环拱着,显得格外艰难。 那架碧绿的轮椅深深地压进一片土石里,地下是汩汩浊水,险险就没上了轮椅的脚踏板。连念初一身雪白的衣服沾不得脏,只好坐在岳青峰大腿上,跟他一起缩在轮椅里。 棺材消失后,副导演最先看见了他们俩这副凄惨模样,便将飞车落在空中,自己爬到后座上,打开车门朝连念初伸出了手:“抓着我的手上来,然后把岳青峰也带上来!那个轮椅先不要了,咱回酒店报警,记下这儿的座标,回头让景区的人帮着带回来!” 连念初侧坐在轮椅上,仿佛也有点尴尬,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副导演的好意:“我不能扔下岳兄一个人,他离不开这座轮椅,我还是陪着他走吧。你们去跟谢导商量商量还要不要拍。刚才那段我的仙鹤已经跟拍下来了,你们要是不想再拍就先回去,我和岳……我和青峰自然有办法回酒店。” “是啊,念初是古武世家出身,野外生存能力很强,有他照应着,我们俩在这草原上也能过得不错。”岳青峰十分自然地把谢仗青编出来的身份安在连念初身上,右手托在他背心上,似乎是防备他从轮椅上颠下去。 许致远的手还伸在空中,看着连念初问:“你们确定了不回去?” 连念初点了点头,他就把手抽了回来,打开光屏发出报警呼救,扔下两瓶矿泉水:“那咱们先在这儿等着,搜救队估计过不多久就到了,正好整个组一起回去。这片旅游区估计没法再进了,等回去再商量拍什么吧。” 两位女嘉宾这时候也找着路转了回来,天空中的灵禽落下,把剧组的人都带了下来。小丁编剧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岳青峰和连念初,没心没肺地喊道:“我就说这俩人肯定有感情,地震里不离不弃的爱多能吸粉啊,导演您怎么就不懂爱呢!” 导演的脸跟棺材一样绿了,心头乱跳,紧张地看着连念初解释:“别听小丁乱喊,我跟他不一样……” 丁编剧不乐意地瞥了导演一眼,岳青峰却明白他口中的“他”究竟指谁。见他跟连念初撇清,一副沾了自己就像沾了病毒似的模样,也不生他的气,反倒微微挑起了唇角。 连念初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将手一招,掌心便多出了一朵雪白鲜妍的莲花,歪着身子递到谢仗青手中,笑道:“青峰的轮椅走得挺快的,你们不一定要等我们,坐着这些鸟飞回去吧。你们到了我们也就到了。” 谢仗青接过莲花来,连忙珍而重之地别到衣领上,双手合什,悄悄在心里念了几遍“莲花大神保佑”。 莲花大神的脸色忽然凝住,厉色叫道:“起来!飞起来,出事了!” 话音未落,远处的大地便猛地晃动起来。一片黑烟腾空而起,随之便是烈火般的岩浆从地裂里涌出,犹如翻江煮海。草原上的动物就像草丛里惊起的蚊子一般横冲直撞,大地重新裂开,岩浆如泉水般向他们滚来。岩浆外层凝成黑色的岩石,不时从里面涌出金红色熔岩,一层层地往外推进。 谢仗青闭上眼一心一意地祈祷,几个剧组成员急巴巴地朝连念初他们喊:“快上鸟,快抓住我们上鸟来!” 连念初摇摇头,圈起指尖,含在口中轻轻一吹,灵禽便闻声而起,几只没驮人的还飞下去抓了保姆车搬到空中。 再下一瞬间,汹涌的熔岩涌出,淹没了他们落足之地。 燃烧的红光和烟雾遮住了整片天空。几公里外坠落的飞车上,猎鹰海盗团的两个人却站在车顶,一个拿着光学望远镜看烟雾里的情况,另一个和埋伏在草原上的同伴通话。 那片熔岩不知会不会流到他们这边,可是燃烧的烟雾已经遮蔽了他们的视线。周围地面已经被地震震裂出无数陷井,他们的飞车又被鸟啄坏了,别说去给谢仗青补枪,就是自己想逃出这鬼地方都费事。 钱煦恼怒对着潜伏手下吼道:“再大点儿声音,到处都是地震和熔岩爆裂的声间,我听见什么!谁让你们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谁让你们把爆裂弹定在那么深的地底的!地下熔岩都爆出来了……喂,喂喂!!” 话筒里先前还有辩解声,道歉声,到后来就只听到隆隆的地动和惊恐的惨叫声,最后竟蓦地断了通讯。 饶是钱煦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些胆寒,对身边的少年说:“不用等他们了,咱们先上机甲。不过乘机甲就不能去酒店了,搜救和灭火人员马上就会来,咱们不能让他们撞到,先朝保护区走,那边没人!” 他十分果断地选定了路线,红发少年掏出机甲空间钮,释放出两层楼高、银光闪闪的狼型机甲。两人从车里拿了食物和水,正要爬上机甲弦梯,背后忽然有人笑道:“这个机甲倒是挺新鲜的,我看《诸天万界之旅》拍的都是人型机甲呢。” 那声音才刚响起,钱煦就觉得眼前一绿,仿佛又回到了刚才那巨大的长方体覆压天地的时候。 他蓦地朝那声音看去,便看到一架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坐椅间,另一个侧坐在他腿上,仿佛被他抱在怀里。从轮椅的轮廓上看,这两人应该他从酒店里瞄到的那两个,不过因为被绿光罩住,上头那人的白衣已经看不出白了。 他心里一寒,惊悚地叫道:“是你们!你们早有预谋的!从你们找上谢仗青开始……你们不是来参加真人秀的小艺人,是政府还是军部的人?利用剧组,利用这次地震作为证据抓捕我们?” 那块铺天盖地的绿色长方体肯定是军方的手笔,也只有倾整个星际联邦之力才能做出那样的大型量子武器了! 现在他们被这武器罩住,又会怎么样?那几个设伏的团员突然失联,是不是已经被他们的同伴抓住了? 为了杀一个普通的真人秀导演,竟害得整个海盗团陷落,谢家真是坑得他们不浅……等等!说不定这个已经抛弃家产的谢大少跟两个弟弟之间本就没这么深的仇怨,这一家人早就是军方的爪牙,故意演了这出戏来对储他们? 若非与军方合作,若非军方已经设计出能镇压地震的高科技能势武器,谢家那两人又为什么要求他们用次声波武器,做出人是死于地震意外的样子? 他已经忘了用地震和次声波武器掩饰死因的主意是团里讨论出来的,满心满眼都是憎恨——不论如何,只要他们能活着出去,这笔帐一定会和谢家好好算算! 75.第 75 章 草原上熔岩滚滚,火光肆虐,原本温驯的食草类动物都在地震和烈火的威胁下疯狂逃窜。又是一次深层的爆烈激发后,旅游区和旁边食肉动物生存的保护区之间的隔离带被生生震垮,食肉类猛兽也加入了这场仿佛末日降临的奔逃中。 这群剑尺兽、披甲兽撞破护栏狂奔,身后留下一地破损的护拦,和一架被同样高大的披甲象群踩坏的豹型机甲。 机甲技师对着草原痛骂,边骂着边爬下去修补膝部的连接轴,留下来的星盗团二把手万盛源同样阴沉着脸,坐在垮塌的围墙上跟核心星通话。 接起通讯的还是那个文弱阴沉的谢二少,不过这次通话人的气场颠倒过来,不再由付钱的这方颐指气使,而是猎鹰星盗团的人怒火澎湃地吼道:“这回任务要加钱!加百分之……先加三倍吧!先准备出400千万星币打进我们的帐户,不然收尾就不做了,谢仗青是死是活就看他的运气吧!” “什么意思,猎鹰接下的任务也会反悔?我要和你们团长说话!” 谢存神情阴鸷,目光凌厉,谢氏员工在这样的逼视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头冒冷汗,承认自己在工作上的错漏。可惜猎鹰团的星盗不是他手下员工,万盛源自以是为受害者,心里的怒火燃得比他还高,面对他的冷眼直接爆发起来: “你交给我们任的时候,怎么没说他身边跟了什么人,带了什么新武器?那拍摄队伍里带了高能重力场武器,我们团长带着次声波就去追他,现在信号都断了,还不知道是不是落到军方手里,我们这边损失大了!” 岂止团长被捕,他们这些设伏接应的损失也不小。他们还是在保护区墙后,都被地震余波和惊起的动物踩伤了机甲,那些埋伏在大草原上的团员又会是什么样? 他要的补偿还太少了呢!原以为谢仗青这样的人没什么难度,最补任务金就定得低,就算现在中止任务把人都带回去,他们星盗团的损失也不止几倍的任务金! 谢存沉着脸说:“我把任务委托给你们,要的就是谢仗青绝对不能活着回来,如果猎鹰团当初说做不到,我也能去找别人。要是猎鹰团不要声誉,谢家也不会忍受无休无止的勒索,总能再找到更好的杀手……” 他这种暗藏刀锋的威胁在商场上无往不利,星盗却不吃这套,冷笑道:“你告诉我们要杀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我们带着常规武器过去了,结果发现对方带了场能武器,还怨我们对付不了他们?谢家这是拿不出钱还是和军方合作故意要我们的命?呵呵,既然你不愿意给钱,那也好办,就祝愿谢二少也能找到更好的保镖保住自己的命吧!” “你敢威胁我……”谢存阴郁的脸气得发青,声音都颤抖了。 万盛源冷哼一声,沉着脸关了通讯器,跳下巨兽机甲问道:“好了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军方的人马上就得到,谢家又要翻脸,咱们得立刻找到团长!” 机甲猎豹混入真正的猛兽群中,朝团长的定位地址奔去,路上万盛源给钱煦连拨了几个通讯想解释和谢家翻脸的事,可钱煦的通讯频道始终被占着,后来索性断掉了。 幸好猎豹机甲的速度够快,他们已经看到了矗立草原上的狼型机甲,和笼罩那架机甲的长方型绿色力场。绿光顶上飞绕着一群大型禽鸟,鸟背上坐着人,鸟爪紧紧抓进飞车里,似乎是改良型生物武器。 万盛源默默将豹身伏进隆起的泥土里,扫瞄对比着鸟上的人,终于确定了他们要找的谢仗青。 技师叫道:“你还真要杀他?现在他又不值钱了,我们应该去偷袭那两个拿着引力场武器的人——偷袭那个残疾人,我看见他的轮椅陷进泥里了!” 万盛源冷冷道:“闭嘴!要是机甲能偷袭到他们,团长会从‘贪狼’里下来吗?这个剧组里能请到军方或者什么组织保护的只有谢仗青,抓住他才能换回团长他们!” 他校准目标,猎豹四爪下空气颤动出一道道波纹,能势累积到最高点时,整个机甲便如活的猎豹般跳至空中,猛扑向谢仗青所乘的仙鹤。 机甲豹一瞬间便跨越了音速。剧组人员只听到一声音爆,一只银光流转的机甲豹就冲到空中,咬合力度达数百吨的下颚张开,露出钢铁铸造的森森利齿咬向谢仗青跨下的灵鹤。 谢仗青只觉眼前一黑,心底尖叫着:“莲花神君救我——”紧张过度的喉部肌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闭了眼祈求。 霎那间,另一头更大、速度更快的仙鹤便冲上来,一扇膀子撞开他那头,低下头拍摄猎豹黑洞洞的巨口,连豹口中正在积蓄能势,闪着幽蓝电光的炮口也照得清清楚楚。 看到那只豹子出现,笼罩在绿光中的钱煦浑身紧绷的气场便放松下来,呵呵冷笑:“欢迎两位欣赏猎鹰星盗团的表演。放心吧,我的副团长很有分寸,那只豹子不会咬断你们雇主的脖子的。” 话音未落,青岭峰鹤霸就扇开了谢仗青,低头冲向豹口。钱煦还没笑痛快呢,笑声就被堵回了喉咙里,噎得心跳加速,真有点想让副团长咬死那只仙鹤。 猎豹机甲却没听到他的心愿,脚下空气能震荡冲击,推动豹身摆动,无视鹤霸,再度冲向谢仗青。 灵禽驮着人满天乱飞,鹤霸摄影师为了找拍摄角度,费心耗力地一次次拍开谢仗青。整个摄制组都病急乱投医,有打电话叫巡警的,有闭着眼祈祷的,有想起来连念初是古武世家传人,尖声叫着他的名字。 连念初猛地挺腰从岳青峰膝上跳下来,几步跳到银狼头顶,冷笑道:“当我真没骑自行车出来吗?” 话音未落,一辆雪白的自行车便浮现在他身侧,他按着车把纵身跳上去,双手一拉,单车就像飞船一样飞入空中。 那车是从机甲空间钮里掏出来的?它到底是机甲还是新的飞行器,为什么会做成这种无保护外骨骼的单薄形状?怎么看它也怼不过正式机甲啊! 钱煦目送自行车升空,正想看看这种新机甲怎么战斗,忽然反应过来——穿白衣服的跑了,剩下的是个残疾人,拿着再高级的武器也没法灵活控制。只要他们绑了这人,无论是空中的白衣人还是即将赶来的星际军都要投鼠忌器! 他给红发少年打了个眼色,来不及更精细地交流,一弯身子直冲岳青峰的轮椅,从腰间掏出电磁枪抵到他太阳穴上,一边嘴角挑起,朝空中喊道:“这位将军,你的人在我手里,还想要他的命就立刻下来投降!我们猎鹰是有信誉的……” 他向来谨慎,就是拿枪抵住了岳青峰也没敢放松,目光始终留在他身上,怕他悄悄操控力场武器。红发少年也反应过来,替他看住岳青峰,他才抬眼看了下空中的战局,劝降的话顿时又堵回口中。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时代剧里才会出现的自行车吗?不是飞行武器吗? 为什么他会看到那个星际军卧底平空站在半天上,手里抄着自行车后轮,拿车当大片儿刀砍他们的“猎豹”? 为什么军方最进近技术造出的七级机甲、外壳上附高能保护层的“猎豹”会被一辆自行车像布丁一样轻松切开?为什么超越音速数倍的“猎豹”会被一个站着不动的人类砍中?他们看到的究竟是人,还是新研发的高科技人形武器? 对手这么强,他们更不能放开这个唯一的人质了! 钱煦无法把目光从连念初身上挪开,只得先吩咐红发少年把岳青峰从轮椅上弄下来。谁知这话刚说出口,脚下就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红发少年手里的枪不知怎么落到地上,重重地溅起一片泥水。 钱煦烦躁地问道:“怎么回事,连个瘸子都看不住吗?把他扔到地上,离了轮椅我看他还能乱动吗!” 红发少年颤着声音说:“不是,团长,我拿不动……我抬不动……团长,好重啊……” 钱煦眼看着猎豹被人追着砍,还有只烦人的鹤围着他们的机甲乱叫,好像在嘲笑他们的无力一般,心里正满是邪火找不着人撒。听到红发少年的辩解,他一腔怒火正好有了发泄渠道,抬起枪托看也不看地就朝岳青峰砸去,狠狠地说:“不想死就闭嘴,你以为那辆自行车救得了你吗?” 枪托却似乎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砰的一声反撞回来,差点把他的手掌皮冲破了。钱煦握紧了枪再看,枪托竟已经被撞歪了,仿佛砸的不是人,而是一块硬石头。 他这才觉出不对,认真打量起了从没看在眼里的残疾人岳青峰。他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轮椅上,也不像是在操控什么武器,神色甚至相当闪适,完全不像是落在宇宙海盗手里的人质,反倒像是个绑了人跪在自己面前的黑道大佬。 钱煦暗地里“呸”了一声,转眼又看到自己的司机正抱着他一只手蹲在轮椅边,用力用得满头密汗、脸红得跟头发一样,还没能把他从轮椅上抬起来。 团员蠢成这样,团长的怒火又加了一层,厉喝道:“你抬他干什么,抓他的脚入下拖!一个瘫子就算再强化**也强化不到腿上啊!” 骂完了团员,倒是提醒了他自己——拿枪托打干什么,照腿打就是,失血到了一定程度看他硬气得起来吗!他抬枪就射,雪亮的蓝光打到岳青峰腿上方几公分就摊成平板,下方隐现出一块碧绿的板子,与轮椅平平的底板合成了个近方的箱子。 那个箱子也只是瞬间映照出来,快得像是人类的错觉。岳青峰皱了皱眉,抬手虚按向电磁枪,钱煦忽然就理解了红发少年的感觉——好似有一座大山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的双手“噗”地插·进泥水里,上半身贴向地面,挣出了一身薄汗。 谢仗青和剧组成员驾着灵禽在空中观察着下方战斗,看到钱煦倒地,那名古装剧出道的小鲜肉艺人就忍不住叹道:“我本来觉得连大师用自行车大战豹型机甲就够炫酷了,没想到岳先生居然有传说中的王霸光环,坐在轮椅上就能让人纳头便拜!” 几个年轻人就“到底是大战机器人厉害,还是让人纳头便拜厉害”讨论起来。谢仗青沉着脸在一旁听着,心里有点自恋地想着:当然是“我”厉害,能找着这么位大神当靠山,还让大神亲身护驾护到连其他平行世界的“我”都护着,那是什么等级的光环? 一般的王霸之气、主角光环根本比不上我们! 76.第 76 章 连念初手抓自行车瓦圈,真气透入车体,轻轻松松就抡圆了车子砍到猎豹头上。 飞剑的好处就是不必站在剑上,手拿着剑砍人时也能稳稳立在空中,就是不如骑车时动作灵活。可那猎豹就是奔着他咬来的,只要竖起车轮等在机甲扑来的必经路上,那是一砍一个准儿的。 自行车轮竖着劈开猎豹头,将蕴能待发的电磁·炮竖着劈开。里面的蓝色浆状电流发射不出去,顺着机体流得到处都是,将半个豹头烧得发黑。 机甲内的立体显示屏上流动着蓝白的电火花,转瞬间就烧成一片漆黑。技师连忙切换了屏幕,用豹身上的的探测镜头观测眼前战局,叫道:“机甲头部受了重机,电磁发射器坏了,猎豹眼部的接收器也被电流烧坏了。如果电流倒灌下来,整个机体都过载瘫痪,咱们会被困在驾驶舱里的!副团长,弹出驾驶舱吧!” 弹出的驾驶舱本身有飞行功能,他们还能逃出去和别的团员会合。至于团长……他下意识转动画面看了眼“贪狼”机甲,正好看到团长跪在轮椅前,红发少年从侧面抱着岳青峰的手,仿佛也在下跪求饶的画面。 团长竟然这么没骨气,看他们要输了就给那个瘸子下跪求饶! 万盛源气得浑身哆嗦,哑着嗓子喊:“接着上!把眼前这个打死,再收拾那个瘸子!我还不信了,猎豹的电磁浆难道只烧我们不烧那个抡自行车的!” 技师把屏幕切换到了前爪探头,正好能观察到连念初抡车削他们的玄幻场面。 那辆切机甲如削豆腐的自行车竟然是个绝缘体,插·入电流之中,却没有一丝电弧能通过车身电到他。连着劈砍几下后,机甲头部就裹着蓝色电浆滚落地面,埋进混浊厚重的泥浆里,蓝火花顺着水蔓延了一片,很快就失去后续电力支持,凄凉地泯灭了。 那个瘸子也好运,轮椅是绝缘材料做的,脚踏又高过水面,那么强的电流竟一点也没沾身。他们团长和红发埃里克被水里的电流电了一通,竟然全身发着抖还要跪,简直没骨气到了极点! 万盛源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操控无头机甲重新找到平衡,继续向连念初冲去。他们的驾驶舱在机甲胸部,没了头照样能打,但是一个普通人类抡着自行车扛机甲能扛多久? 时间久了,胜利自然是他们的,团长丢的脸就靠他这个副团长来雪耻了! “猎豹”左手放下,监控镜头上的画面像万花筒一样乱滚,全靠他平常的临敌经验和第六感应对。可是经验干不过玄学,舱内的监控屏一张张暗了下去,机体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连驾驶舱都无法保证稳定,晕得他快要吐了。 机甲师连喊了几遍:“不行了,必须弹出座舱,不然动力系统瘫痪掉就真逃不了了!那个人……不,那东西肯定是新型机器人,咱们星盗团真的栽了!” 话没说完,因为镜头损坏而满目黑暗的船舱里忽然明亮,从前控板到头顶舱板嵌进小半个自行车轮和一副固定的脚蹬板。 滚圆的、并不转动的车轮,和四边都有圆弧倒角的脚蹬。 车轮要是转动的锯子也就算了,那轮子根本没转!脚蹬子那么宽、那么平,削开的地方居然也和轮子是一码齐的!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怪物? 机甲师没有副团长那么大的气性,连念初砍开舱壳露出脸来时,他当场就跪了,比团长还骨气地求饶:“英雄饶命!我就是个混饭吃的技师,猎鹰团做的事我都不知道……不不,我都知道,我愿意当污点证人!” 副团长气得想掏出枪来毙了他,脖子上却先顶了一只冷冰冰的轮胎,顿时也不敢动了。 连念初掏出尼龙绳把人绑了,招呼几头闲在空中的天鹅、灰雁过来,叼着绳子把两人吊到了地上。 回头再看岳青峰眼前那俩,还在山底下压着呢,已经都五体投地扎进泥里了。连念初收起自行车,走到轮椅前歆羡地称赞:“还是青峰你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就没有这个威严,都把他们的驾驶舱弄破了他还不服呢。” 钱煦僵硬地拧过脖子,从泥水中艰难地露出个白眼儿,拼命表达出“我……也……不……服……”的坚定意志。 可惜没人看。 岳青峰谦冲地说:“这不过是两个普通人而已,你要面对的却是一个大机甲,比我这儿凶险得多呢。你身体柔嫩,没被钢铁的东西伤到吧?自行车好用吗,上面的五金精气会不会反冲自身?” 连念初笑着摇了摇头,拿绳子连地上那两个一并捆了,之后打了个呼哨,叫灵禽把人放下来。 青岭峰鹤霸洋洋得意地飞到地面,照准了被捆成一团的歹徒拍大特写。谢仗青被鹤霸救了好几次,落下来先向鹤道谢,然后双手合什还愿:“感谢莲花神君保佑,我们剧组才能平安无事地从草原地震、熔岩喷发和宇宙海盗的劫杀里活下来。” 谢完之后,就又把脑子打到拍摄上:“我们能不能进机甲里拍一次?这可是经过特殊改装的七级机甲,我光在网上看过,还没有机会进去拍呢!” 副导演许致远沉稳持重,按住了刚上完天还嫌不够的导演,严肃地问他:“这可是宇宙海盗的机甲,万一咱们上去被军方当海盗打了怎么办!刚才那么严重的地震和熔岩爆发,半个草原都烧起来了,还有那个绿色长方体,军方的人肯定马上就到!” 也没有那么快吧?看着高等机甲不能上,那简直比在减肥的人面前摆上大鱼大肉还残忍!几个机甲迷忍不住看连念初,谢仗青更是暗地里念上了“莲花神君保佑”,期望这位大神能说一句“随便拍,有我呢”。 连念初果然就轻松地说:“那就拍吧,让我们这头鹤跟进去,拍拍你们怎么驾驶的。不会开也没关系,我拿锁尘在外面托着,进不去的人就坐在狼身上吧,一直骑着鸟也没什么趣味。我用锁尘在下面托着,不怕有人开不好把狼身上的人摔下来。” 有了大师单车劈机甲、王霸之气震海盗的大师保驾,副导演也不担心了。这群艺术圈的人胆子也大,虽然刚经历了奇幻冒险,说起机甲来也是个个脸上放光,女神周悦依就先举手:“我!我能驾驶!我小的时候机甲大冒险游戏打到满级了,虚拟键盘小游戏打过20万分!” 摇滚歌手安宇明也是机甲狂热者,当场就把外套脱了:“谢导,我能上!我玩过真人机甲驾驶游戏!单机版都打到五级机甲了!” 谢仗青捻了捻新剔干净的下巴,嘴角微微勾起,就以导演的身份占了这个先儿,带着鹤大师进去拍摄。他从前也没少玩虚拟机甲游戏,甚至参加了个机甲俱乐部,开过真正的机甲,不过还没机会上这种价值连城的顶级货色,进去了真不想再出去。 鹤霸坐在副驾驶上,也好奇地用爪子和喙按了按键盘,长长的颈子在舱内转了一圈,把能拍的地方都拍到了。机甲外的人,连念初都让灵禽扔到了宽宽的狼背上。虽然机甲狼没有毛,没处抓握,但旁边有灵禽盯着,机甲下方还有锁尘随时顶上,走起来还算挺平稳,比坐在机甲里面感觉更好。 连念初仍把自行车顶在轮椅后面,四个海盗一溜绑齐堆在衣架上,他自己就没法再上车了,便扶着轮椅在旁边走。岳青峰怕他脚上沾泥,便说:“这里飘了不少火山灰,土质对你不好,还是跟着我坐上来吧?” 连念初摇了摇头:“我坐你轮椅上老倚着你胸口,遮光,刚才忙着跑出来就算了,如今悠悠闲闲的走路还怕什么?只要没地震,来多少海盗也不当事。” 四个海盗不仅身体上受着惨痛的折磨,精神上还被人这么碾压,简直恨透了谢家人。万盛源被压在最底下气都喘不过来,一声一喘地狠狠骂着:“这次买卖算咱们栽了,将来我要是有出狱的一天,非得灭了谢家满门不可!” 机甲技师因为主动投降,被捆在最上头,也是最有希望少判几年的一个,听到副团长作死差点哭出来,立刻跟连念初撇清:“我们跟谢仗青无冤无仇的,是他弟弟非要他的命不可,我们也是收钱办事……我从来没杀过人,我们团也没干过灭门这种大案!” 此时摄制组的人正好停下机甲换人,谢仗青一落地就听到人说他便宜弟弟买凶杀他,还差点连累了一剧组,气得脸都青了。工作人员和艺人们赶紧安抚他,生怕他在这荒野里气出心脏病,想吃药都没地方找。 他从拍摄之前被艺人放鸽子、被摄影师偷了机器跑,进到大草原后还遇上地震,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之前有灵禽和机甲分散了注意力,现在重新牵连出来,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抄起场记板就朝人头上砸去! 连念初抬手就给他托住了。金精的东西他不敢拿手接,木头的倒没什么,谢仗青这点儿小力气也砸不多重——但要砸到人脑袋上就算重的了,法制社会可不兴随便杀人。 谢仗青拢共也就砸一下的力气,板子碎了,胸中那股气也没了,抓着技师的脖子死命摇晃着问他:“他为什么要杀我?你们怎么安排的?我身边还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呢!居然开机甲咬我,你知道我骑的鹤是几级星际保护动物吗!” 鹤霸迈着大长腿走到自行车旁,低头拍摄他打人的英姿,不时亮开翅膀跟着打一记。 谢仗青想到一只鹤都能跟自己同心同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反而买凶杀他,又心酸又感动,摸着鹤头说:“宝贝儿你真贴心,回头我就打官司把家里的财产都争过来,然后给你买高级鸟粮,给你兄弟们也买!我爷爷留下多少钱咱买多少,给你们比给人类强,我不愿意跟他们争,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反倒要来害我!” 剧组里的人大部分不知道他什么背景,但见他伤心便都安慰道:“导演你要不是放下家产来拍真人秀,能碰到连大师和岳大师这样的古武高手吗?要不是他们,你请再好的保镖也对付不了星际海盗和机甲啊!” 连念初年听着这话,忽然失笑,歪着头凑到岳青峰耳边说:“这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呢。” 可不是一饮一啄皆由前定么。要不是他当初有眼光,点化了这么朵又漂亮又纯洁又温柔又能干的白莲花,今天也不会跑到小千世界来找真灵,自然也救不着谢仗青。 他便不再自谦,大方地承认下来:“虽然我的真灵上附有太多人类欲·望、祈念,容易牵引因果尘缘,不过他今天能有你相救,都是我的前缘定得好。” 77.第 77 章 经历了地震,草原大火,机甲截杀,当地军方终于像所有超级英雄电影里演的那样,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出场了。 先是无人驾驶机带着高压浓缩的灭火粉末出现在草原上空,漫天飞雪中,穿着全套防爆装备的军人进入了众人的视线。无数黑洞洞的能量炮口对准了狼型机甲,站在包围圈外的军官对他们喊话:“我是缘茗星第4军区25师团长邹向逸,前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放开人质,接受军方检查!” 机甲技师一直被谢仗青掐、被灵鹤打,终于坚守到了军方救援,立刻高叫道:“我投降!我坦白!我们是猎鹰海盗团的,你们快来逮捕我!” 钱煦和万盛源始终以为连念初和岳青峰是军方的人,之前已经在他们面前招了,在其他人面前再隐瞒反而弱气势,各自冷冷地朝空中吐了口口水,硬气地沉默着。 邹向逸身边的副手放下望远镜,不可思议地说:“那个自称猎鹰团员的被绑在一辆自行车后面,底下的人我看不清,不过有个红头发的,像是钱煦身边的机甲师,‘红发埃里克’。” 而捆住他们的人个个颜值颇高,倒像是之前景区管理人员报备失踪的《生存秀》节目摄制组。可一群明星是怎么从地震、烈火中平安逃出来,还干掉了两台机甲,俘虏四名星盗团成员的? 既然有红发埃里克在,那个乌黑发亮的狼型机甲应当就是团长钱煦的“贪狼”了,那只银色豹型机甲莫不就是副团长万盛源的“猎豹”?军方花了那么久都没能抓到这两个星盗,这个摄制组究竟藏着什么人物,竟能活着抓捕他们,还留下了完整的“贪狼”? 剧组里还有个残疾人在呢! 邹团长按住话筒,朝自己人喊道:“保持警惕,别开枪,这群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摄制组!我去问问他们怎么解决掉机甲的。” 相对于军方的谨慎,剧组人员见到军人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挥手大喊:“我们是《生存秀》摄制组,这群人是星际海盗,他们要杀我们导演,还咬我们的鸟儿!” 鹤霸高傲地叫了一声,几只人来疯的大天鹅和雪雁直扑邹向逸,咬着他的裤腿就往自行车那边拉。 军方能防备人,却想不到防备鸟,也舍不得打这些羽毛华美得像在发着光的灵禽,就眼睁睁看着团长被人从拖到叼,直接叼进了包围区中心。 摄制组的人还在阻止导演激情杀人,岳青峰又站不起来,连念初便上去简单说了说他们进草原之后怎么遇到地震、熔岩爆发,自己又怎么拿着自行车,兵不血轮地制住宇宙海盗的。 钱煦现在恨死了雇他来的谢氏兄弟,嘶哑着嗓子喊道:“是谢仗青的弟弟雇佣我们来杀他的,这场地震也是他要求的!他出钱让我们制造地震,用次声波枪杀死谢仗青和剧组里的人,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景区管理方身上——” 他猛地一伸脖子,朝神情恍惚的谢仗青喊道:“你爷爷留的遗嘱上限定你为第一继承人,就算你不履行集团总裁职务,权力也会落在董事会手上,你父亲也上不了位!所以那两个私生子才非杀你不可!” 遇上自然灾难和有人为了杀自己连整个剧组都要杀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谢仗青一下子被负罪感淹没,全身冰冷,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敢置信地问:“他们要你们把整个剧组都杀了?他们疯了?” 剧组成员也后怕得直打颤,恨不能直接投入连大师或岳大师怀里,从他们身上汲取点安全感。要不是导演运气好,遇到了这两位古武世家传人,他们这群人死在草原上都没人知道死因! 告!必须告得他们把牢底坐穿! “导演,”选秀歌手出身的严宇明怒道:“这件事情你可不能姑息,全星际十亿明粉支持你告他们,我们肯定也是要索赔的!” 谢仗青双手颤抖,按着机甲技师的脖子才没堆到地上。身后一声声“导演”终于把他从恍惚中叫醒,他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摄制组,看着又气又怕的艺人们,猛地抹了把脸:“你们放心,我会赔偿大家的损失,我也会把那俩人送进监狱。谢家的家产本来我就不打算要,留给那两个罪犯和他们的爸爸还不如给大伙儿分了压压惊……”再给宝贝儿们买点好鸟粮。 ================== 摄制组在军方护送下回到酒店,军方和警方控制景区搜索剩余星盗,记者也只接到旅游区地震、大火,生存秀摄制组集体失踪的消息,剩下的消息一律封锁,禁止传出。 谢仗青立刻联系了他祖父生前最信任、现在也保管着遗嘱,没让他父亲和孙太太一家入入谢氏的曹律师,让他帮忙起诉两个弟弟□□。 曹律师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雇佣了猎鹰海盗团?那场地震和地底熔岩喷发是他们示意海盗团制造的,不是景区管理失误?最后还上了机甲?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有证据吗?” 虽然没有物证,但他们组里的人抓住了星际海盗作人证,还有全程录像录音。而且他们在战斗中没用任何违规武器,只有一位古武大师用普通女式自行车徒手拆机甲。 曹律师感觉自己在听最新版的星战神剧,云里雾里的听完了“自行车片机甲,王霸光环降海盗”,果断堵住他的嘴,利落地说:“我知道了,这跟自行车没关系,你说服其他人出庭作证,我帮你联系律师团和陪审团!” 谢仗青被他挂了电话,心事重重地跑去找连念初,问他节目能不能剪出来当上庭时的证据。进门却看到连念初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托着那枚圆圆的宝石般璀璨的摄像镜头,镜头上方是只有15寸屏高的立体影像,动作快得只剩下一团模糊光影。 连念初的手指也飞快地动着,偶尔拈出一段画面,指尖一捻就又在空中消失掉。他的指尖像是牵着许多细长的丝,随着手指动作摇摆,上面也沾着时明时灭的光影,更多的都随着他的动作泯灭。 谢仗青屏住呼吸看了半天,都不敢进门打搅他。岳青峰坐在轮椅上,斜倚着沙发看着他修改光影,不时伸手丢掉一段光片,有时指尖泛出光晕修改亮度,神情严肃而专注,也笼着一片不容打扰的气场。 谢仗青悄悄退到走廊,倚在房门后,脑中还回荡着刚刚看到的场景。 那是神的领域!那个圆光真不是人类能弄出来的,可另一个他居然也能插上手,难道平行世界的他自己也是神?平行世界的他都是个小神了,这个世界的自己居然被私生子的弟弟追杀得命都要没了,简直是给自己丢人啊! 莲花神君不会因为他这个拖后腿的,影响了对岳大哥的观感吧? 神君一看就是喜欢正面肛的,他也不能怂!谢仗青咬了咬牙,立刻联系自己在娱乐圈里的人脉,只等警方允许放出消息就立刻开新闻发布会,公开自己的继承人身份,连他那个管生不管养的爸爸一起拉下马! 剧组里其他人也各自联系律师。艺人们因为暂时不能联系公司,就几个人商量着埋头写通稿,有志一同地控诉谢氏私生子穷凶极恶地残害正牌继承人谢导,还有他们这些负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艺人又是怎么为了保护导演和星际保护鸟类,以血肉之躯大无畏地和星盗做斗争的。 剧组这边的消息传不出去,缘茗星地震、草原大火和剧组失陷景区中的消息却是提前传回了核心星。 官方按着消息不发,网上的消息便发酵得沸沸扬扬,谢存的弟弟谢炎推开兄长房门,兴冲冲地拿着光屏给他看:“想不到星盗团做得这么狠,不光是草原地震,还有地下熔岩迸发,草原上的火到今天还没熄呢,他们就是不震死也得烧死,我们可以开新闻发布会了!” 谢存看了他一眼,沉稳地摇头:“这种消息你也信?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就一天不能放心。星盗团的副团长上次找我们加钱的事还没回复,也不排除他把人扣住,等着咱们花钱买命。” “那就买!一两个亿又不伤筋动骨,咱们钱不够就找父亲要。只要他一死,父亲就能上位,到时候咱们要多少钱拿不回来?”谢炎天真无邪地笑道:“大哥你觉得谢氏重还是父亲跟谢仗青之间所谓骨肉亲情重?父亲他连谢仗青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可是我现在无论联系钱煦还是万盛源,他们都不再接我们的消息了,星盗团那边是否有别的打算,是否被谢仗青收买,我们都不能确定,还是再沉沉吧。” 这一沉就是石沉大海,星盗那边始终未联络他们。谢氏的董事会也扯着他们的后腿,咬定了只有谢仗青才有资格入主公司,谢父只能拿一点干股吃利息。至于后来生的两个儿子,顶多算是有点裙带关系的普通人,在公司连句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谢仗青的父亲谢扬也向自己在政府认识的人打听了几次消息,只听说旅游区破坏得厉害,地面到处都是深渊裂缝,不少地方还有熔岩活动,搜救工作进展极慢。那位官员隐晦地给他透了个底:“这件事听说和星盗袭击事件有关,缘茗星的消息传不过来的,令郎就是那位谢导演?他的事……是为了大局按下去的,请谢先生静心等着吧,不要再找人打听了。” 与星盗袭击有关,为了大局按下去,静心等着,不要打听……谢扬忐忑地回到家,进门便把两个儿子叫到书房,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存和谢炎听了这含糊的说法,心里都吊着口气,却不敢在谢存面前泄露半分情绪,安慰道:“大概是星盗袭击缘茗星,大哥不幸卷进去了……如果他留在核心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是他不懂公司的事,还不能交给父亲和我们帮忙吗?他倒好,非在这个时候跑去,害了自己和摄制组不说,这件事处理不好,公司又要震荡一阵了。” 是啊……如果谢仗青没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公司了。那位官员也是他刻意结交多年的,透露给他的十有八久是真的,他的儿子没了,他可以……不,他可怜的儿子,才刚二十多岁就没了,他怎么跟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岳父交待! 这眼看着就要头七了,他去不了缘茗星见儿子最后一面,难道还不能给他一个盛大的葬礼吗? 谢扬又想起谢仗青的生母——他这位前妻在生了孩子之后就搬到外星球花天酒地,换了不知多少男朋友,连离婚都没回来办,而是签了份电子协议书。但是儿子没了,总得通知她回来参加葬礼吧! 他匆匆抹掉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吩咐儿子找人办葬礼。谢炎十分振奋,当场大包大揽了这个任务,谢存却比这对父子沉稳得多,按住弟弟说:“大哥不一定没了,咱们办得太急,让外人看着不像话。不如开个新闻发布会宣布他失踪于景区地震的消息,以后缘茗星的新闻解禁了,咱们再正式办葬礼。” 谢扬说了句“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便扔下他们兄弟,匆匆找人联系前妻。 早在谢仗青出事之前,他们就准备好了发布会一切事宜,剩下的时间虽短,安排出来却一丝不乱。就在谢仗青“头七”那天,发布会在核心星最大的酒店如期召开,台下挤满了星际最著名的几十家媒体,谢仗青的生母也在助理和几十名保镖的陪同下,穿着一身黑衣进入会场。 谢扬站在台上,看着有些陌生的前妻和眼眶通红的妻儿,莫名悲凉,也擦了擦眼眶,对着媒体说:“今天,我以谢氏集团继承人之父的身份请各位到这里,是要宣布一件与我儿子有关的消息。我的长子,《生存秀》节目导演谢仗青,七天前为了拍摄新一期生存秀节目,带团队进入了缘茗星……” “他被宇宙海盗害……” 眼看着父亲要说出超纲的内容了,谢存果断爬上台,用力按住父亲的肩膀,作出一副悲伤的神情说:“我父亲是担心过度了,要下去休息一会儿,请各位原谅。” 谢炎爬上台,架过父亲往下走,他自己抓着话筒打算继续说,酒店会议厅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队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领头的是个从没见过的俊美青年,剩下的却有眼尖的媒体人认出来—— “许致远!那不是生存秀副导演许致远?” “对对对,还有女神周悦依,难道是生存秀摄制组回来了?” “那是郑路!演《后宫传》里睿王爷的郑路!” “那个坐轮椅的是谁?是在景区事故里伤到了腿吗?” 谢仗青大步流星走到台前,纵身一跃,还挺潇洒地跳到台上。 谢存父子见鬼般地看着他,他连扫都不扫一眼,抢过话筒从容地说:“各位记者朋友好,欢迎参加我的《生存秀》缘茗星特别版新闻发布会。“今天要感谢我两位弟弟帮我搭了这么大的台子,不然这期生存秀也拍不出这么深刻的生存主题;更要感谢两位新加入的嘉宾——” 他手一挥,全场灯光和摄影机都随之指向岳青峰和推着轮椅的连念初。谢仗青从容一笑:“没有他们,我们这次节目也要从生存秀变成死亡纪录片了。感谢连念初与岳青峰两位嘉宾,感谢你们在星际海盗袭击中拯救了整个剧组。” “大哥……”谢存反应极快,当场挤出两行泪水:“大哥,你真的没事吗?父亲和我们都担心死你了……你平安就没事了,咱们先回家,你母亲也来了,大家先回家团聚,发布会可以回头再开……” 他挥挥手,厉声吩咐保安:“发布会结束,请各位记者退场!” 谢仗青一把抓住他,冷笑道:“别急,我们还有时间开完一场发布会。我今天踏进会场可不是为了让你表现自己有多关心我这个便宜哥哥的,而是为了向所有媒体人和关心影视技术进步的观众发布一项新的虚拟摄影技术!” 新技术可比兄弟撕逼重要,记者们顿时群情激昂,踹开碍事的保安冲向台前,无数话筒捅到他嘴边。谢仗青几乎是含着话筒说道:“大家不用急,我们的生存秀就是用这种技术拍摄的,现在,就在这座会议厅里,请各位与我一起体验。” 他朝连念初比了个手势,倒退一步躲开了话筒。 眨眼间,整个会议厅不复存在,世界仿佛倒回七天前,映出了缘茗星旅游区平静美丽的草原。 连念初打开了无人模式,大厅里的人除了自己以外看不见任何现实中的存在,只能看到周悦依站在草坪上介绍嘉宾。站得远些的还能看见藏在草丛里的摄制组工作人员,一群丰硕修长的水鸟亲昵地依偎在人类身边。 所有人都惊呆了,记者们甚至忘了手里的话筒和摄像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那些还没被惊呆的也同样动不了——连念初直接施法定住了谢家父子,强迫他们和记者们一起看完这场充满灾难与杀戮的真人秀。 78.第 78 章 圆光里播放出的画面宛如实景,阳光投下的热度、风吹干皮肤上水分的干燥感、不停鸣叫的草虫……只是无法接触真实存在的物体,其余的,比所有号称百分之百真实体验的游戏都要真实得多。 身陷其中的记者和摄影师们都忘了谢家还有兄弟撕逼的大戏,想看看别的地方是否也这么真实。连念初想起他们看不见大厅里的情况,这么乱走乱摸容易伤人,也先斩后奏地定住他们的身,温和地劝道:“大家还站在发布会厅里,没有穿越到无人的草原上,周围就是同行记者,请控制好自己的手不要乱摸,我把各位都领回座位!” 这群人想不控制也不行,身体被连念初伸出的根操纵着,像提线木偶似的,一串串按回椅上。而台上的谢扬父子就没人管,任由他们僵硬着身体站在那里。 谢仗青主动要求做旁白,连念初放开了对他的声音控制,圆光里除了当天录制时收的声音,就只有他的声音偶尔响起。 圆光里的周悦依介绍参与拍摄的艺人,介绍到连念初推着岳青峰出场时,谢仗青便刻意朝谢存兄弟靠了靠,朗声介绍道:“这两位是从未涉足娱乐圈的古武大师,他们之所以会参加这档节目,还要感谢我父亲和孙夫人生的两位弟弟。” 谢存和谢炎心跳猛地加速,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恨不能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惜三人都还被连念初定着身,眼前看到的也只有青天碧野,连瞪他一眼都瞪不准地方。 谢仗青却能看清他们,冷笑一声,捏住谢存的下巴,在他耳边清晰地说道:“要不是谢存和谢炎先收买了预定上我们节目的三位艺人,让他们临场爽约,还教唆我的摄影师盗窃摄制组的摄像机等材物逃跑,我也遇不到连大师和岳大师。” 他猛一甩手,差点把谢存也甩地上,带着笑意继续道:“在这里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虽然我们是托了这些离去的朋友的福才有机会找到连大师和岳大师加入节目,也才能使用他们带来的高新摄影仪拍摄,可我还是得起诉三位合作很久的摄影师朋友盗窃剧组财务,也起诉包庇他们、窝藏赃物的,我亲爱的弟弟。” 空荡荡的草原上传来一阵哗然,记者们心里已经组织起好几篇新闻稿。不过观影期间不能随便采访,众人只能强忍好奇心,一边观光一边等谢导放料。 谢存心里一阵阵发冷。虽然看不见台下面坐着的记者,听不见他们提问,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今天这场记者会他们算是栽了。 谢炎天真张扬的脸上也积满了阴云——他们兄弟在公司里颇有业绩,学业务履历也比一个拍真人秀的小导演漂亮,在父亲面前更比那个叛逆子受宠……除了老头子生前无论如何不许他们和母亲进家门,他们哪一点输给过谢仗青! 可是今天,此刻,就在他们兄弟租的会议厅里,在他们兄弟请的媒体人面前,谢仗青竟带了怪人来砸场子,还敢这么当面告他们兄弟的黑状!哪怕谢仗青拿到没证据,他们最后打赢了官司,今天传出的黑料也得在星网上流传上几年了! 两人正考虑着如何收买媒体,雇佣水军压下于自己不利的新闻,眼前小清新的圆光忽然画风一转,四周响起了沉闷的隆隆声,大地震颤,波动从地面传到人体内,记者们也感觉自己坐不稳似的,和圆光里的摄制组一起惨叫起来。 地面起伏开裂,露出深不见底的宽缝,有几个记者正坐在裂缝上方,能感觉到地下吹上来的劲风,还有翻上来的土石穿过身体。虽然打在身上并没有实感,可那种被吞噬的恐惧感却挥之不去,他们被连念初定在椅子上没法逃脱,只得闭上眼拼命尖叫。 尖利的惨呼声中,谢仗青并不高亢的声音却穿透一切,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中:“这场地震和随之而来的熔岩爆发给当地环境造成了极大损失。火灾严重毁坏了地面植被资源,烧死了许多珍贵的动物和昆虫,还导至保护区的猛兽外逃,分散到旅游区里,给当地救火和搜救人员增添了许多危险。” “但是,”他的声音一转,严厉起来:“这场灾难并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造成的!正是谢存、谢炎两人为了杀害我,不惜在地下埋设爆炸设施,导致地幔结构受损,地底岩浆上涌,造成了这场直接经济损失高达300亿的灾害!”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能说出来! 谢家兄弟挣得脸红脖子粗,却没能吐出一个字音给自己辩解。台下的记者们都被这个猛料惊呆了,连刚才的恐惧都忘了,脑中像开了几台打字机,刷刷刷地往外冒着稿子。 光是谢家今天这场发布会,就他们来回刷一个月的头条了! 这场震荡还没过去,玄幻的圆光里又冒出了一个更玄幻的绿色长方体,瞬间震压住了地震和地裂。周围原本痴痴昵昵、像是驯顺宠物的大型水鸟忽然振翅飞起,叼起摄制组成员扔到背上,剩下的几只一组抓着飞车,驮着他们斜入云霄。 宽广的草坪上只剩一驾孤伶伶的绿轮椅,轮椅上坐着刚从瘫痪中恢复的岳青峰,身旁伴着从见面起就开始照顾他的自由摄影师连念初。地面的震动虽然停下了,可是刚才的地震中翻起了许多泥土、石块,污水从脚下漫上来,包围住他们,仿佛下一刻就要淹没这对被抛弃的人。 念天地之悠悠,记者们都要怆然而涕下了。 岳青峰坐在轮椅上,身形格外矮,在挤得变型拱起的草地间更显凄凉。他拉住连念初的手,满目忧色地说:“地下都是泥了,你坐到我的轮椅上来。” 连念初看了看地面,微微摇头:“没事,只是些泥水,我把鞋袜脱了,光脚走就行。” 记者们都快看哭了——到了这时候还记着爱惜剧组借的衣服,这位古武大师也太纯朴了!那些鹤连汽车都架起来了,怎么就没架起他来? 岳青峰却坚执地说:“我们在拍节目呢,光着脚不好看,坐上来吧。你这么轻,又不占分量,我能推动自己就能再加一个你,别让谢导他们在上头担心。” 他抓着连念初的胳膊一拉,果然轻飘飘地就把人拉了上去,右手在背后扶稳,轮椅原地转了个方向,自动向前滑去。地上还有头鹤跟在他们身边,见他们走了便振翅而起,眼前的世界也跟着那鹤变化,从地面移换到了云端上。 整个摄制组都在天上飞着,脚下矗立着巨大的绿色长方体。其震压之内的地方已经平静下来,笼罩范围之外的草原却仍在震动。随着长方体的收缩,从上方渐渐能看到有星点红光从漆黑的地裂里涌上来,岩浆极缓慢地推向四周,在碧绿的草原上舔舐出大片火光和黑烟。 进入会议厅短短十来分钟,这场发布会已经从知名导演追悼会开成了豪门兄弟撕逼大戏,刑事案件庭辩现场,高科技虚拟技术体验,小清新户外游,灾难末日中绝望深沉的断臂之恋…… 熔岩与火光冒出来时,记者们的情绪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回顾起谢仗青那句“直接经济损失300亿”——300亿星元,这么美好的旅游圣地,整个摄制组,三位怀抱梦想而来的艺人,还有一对儿原本与娱乐圈毫无关系的苦难情侣…… 谢氏集团的两个私生子,为了谋杀拥有继承权的兄长,竟然干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事! 记者们正急着不能立刻写稿,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手上碰了碰,手上拿着的笔记本和话筒、录音器就又浮现了出来。众人积压许久的创作欲喷薄而出,整个会场里打字声连成一片,还有不少人边写边录音,一心二用写着两份稿件。 正卖力赶着稿,谢仗青的声音又在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记者们心知又有猛料,连忙撂下稿子,集中精神听他介绍:“这场地震和草原大火,当然不是我两位弟弟拍拍脑袋就能干出来的。他们雇佣了猎鹰星盗团的成员在草原埋下深层爆炸装置,在我们进景区拍摄时引爆,并在地震爆发后用次声波枪杀死我们剧组的人。” “我非常惭愧,是我连累了剧组的人。为了这片美丽的草原,为了剧组里这些无辜受连累的同事,我不能只顾亲情,放过这两个血肉相连的亲弟弟。” 他说得又缓慢又痛苦,仿佛跟谢存一家真有多兄弟情深似的。谢存气得血管“崩崩”直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心惊胆裂地听着他说:“虽然犯罪的只有他们俩,不过我父亲和他的夫人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我身为谢氏继承人,不能容许谢家的产业落到这样糊涂的人手上。所以我决定,这场发布会结束后就举行董事会议,罢免我父亲。” 董事局里也有不少人来参加这场追悼会,当场就叫了几声好。 谢家都出了凶杀案了,不管大少爷多能耐,弄出什么高科技来,两个杀人犯和养出杀人犯的老子待在高层里,民众对他们集团能有什么好印象?赶紧处理了凶手,把这对拎不清的夫妇弄走,让正经继承人回来主事,他们谢氏的形象才不至于受太大影响! 就在谢仗青说话的时候,一头猎豹机甲忽然从众人背后的死角扑入房间中心,张开巨口咬向空中的谢仗青,就像是有人听了他刚才的话,要杀人灭口似的! 几名记者绷不住又尖叫起来,幸好有一只大仙鹤乍着膀过来,啪地打开了谢仗青。 猎豹的巨口已经张到极限,里面流动着蓝色电浆的电磁喷射口正好顶在一名记者身上。明知道是虚影,他也吓得有点脚软,脑子里反复念着一句话:“一定得报道出来,狠狠地报!谢氏私生子为搏家业买凶杀害亲兄,不把他们和小三以前的黑料都报出来不算完!” 幸好镜头很快落到,重新拍到了地面上,让这位记者躲开了可怕的电磁炮口。 镜头落下后,众人才发现那架绿色轮椅不知什么时候摇到这里,轮椅外罩着一层长方体绿光,就像之前镇压大地的巨棺般,罩住两名看外表就很凶残的海盗。 后面猎豹机甲的威胁跟着落向人群。轮椅上的连念初忽然挺向跳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抄出辆雪白的自行车,骑着车斜飞而上,不知怎么就站在半空中,拎起车轮像片烤鸭一样轻松地片了猎豹机甲。 记者们目瞪口呆,捏着写了半截的稿子直想摔机! 你能上天你坐什么轮椅!你有高科技机甲为什么不驮男朋友走!在草地上演哪门子苦情戏!我们是照着“荒野中互相扶持,由友情转向爱情”的方向写你们的,这不全得重写了! 记者们一面心痛于稿子要重写,另一方面其实也是震惊又惊喜,恨不能冲上去采访两位掌握了高科技和古武的高人的。 台上的谢存和谢炎只感到刻骨的恨意。恨这两个人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他们布置好一切要杀谢仗青时出来救人;又恨政府控制新闻多日,偏偏在他们的发布会上把谢仗青这群人放出来,当着这么多媒体公布他们□□事。 幸好动手的是星盗,猎鹰星盗团又一向有信誉,只要没有实际证据—— 这点念头刚刚冒出来,镜头就转到了星盗的大脸特写,钱煦五体投地地趴在泥水里,冲着谢仗青狰狞地说:“是你的便宜弟弟雇人杀你的。” ——完了! 猎鹰星盗团的团长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谢存眼前一黑,全身软绵绵的,却被什么力量凭空托着,只是倒不下,昏不过去。谢炎也再笑不出来了,神情僵滞,眼底发青,显得比他哥哥还要未老先衰。 圆光不知何时结束,露出光明通透的会议厅和底下满脸鄙夷的记者。岂止他们兄弟,做父亲的谢扬也不好过,两个千娇万宠、前途无量的儿子和宇宙海盗勾结,买凶杀害他的大儿子,偏偏他脑子不知缺了哪根弦,还要给谢仗青做头七,把他亲妈也叫来了…… 他木然看向台下,只见所有记者都像按了开关一样跳起来,冲向台上来采访他和他身边的三个儿子。而台下坐得最近的,就是一身黑衣的,他的前妻文昕然。 文夫人进门的时还能保持仪态,现在却像炸了毛,“嗷”地一声跳到台上,抡起镶了五金件的小包就朝他头上打去。后面的保镖也跟得极紧,一面护住文夫人不让她吃亏,一面狠狠扭住了谢扬和谢存兄弟,让自家主人打个痛快。 谢存眼眶上挨了一记金属包角,眼睛迅速肿起来,另一只眼也流泪不止。泪眼模糊中,正好见到会议厅大门被人打开,门外被灯火通明的大厅衬得极为黑暗。 那黑暗渐渐侵入大厅,化作两道黑色的人流从大厅两侧穿入,抢上主持台,左右围住了他和弟弟,黑色的离子枪顶在他们头上,冷硬的电磁手铐也铐在了两双手腕上。 79.第 79 章 开会之前谢存还觉得这是他腾飞的起点,短短几十分钟后,他半生的抱负和努力就都成了笑话。 他猛地挣扎了几下,被警察按住了,却还死死瞪着谢仗青,悲愤地喊:“这些都是假的!你这几天就是在缘茗星做后期……星盗那句话根本不是拍下来的,是你剪切、配音来陷害我们的!明明就是假的!” 谢仗青理都不理他,走到台边和警司握了握手,光明正大地在他们兄弟面前说:“感谢你们给我留出时间做这场发布会,我才能让这两个人亲眼看到,他们的阴谋是怎么在世人面前败露的。” 警官客气地笑道:“之前多亏摄制组配合,军方才能顺利抓捕‘猎鹰’星盗团,我们也该感谢你的。” 三个亲生儿子,两个被警察铐了,另一个则对着铐他们的警察谈笑风声,看得父十分腌心。他有心想求求大儿子手下留情,可想起之前放的片子,又没脸说出请他不要起诉的话,只好眼巴巴看着他。 谢仗青只当没看见,目送谢存和谢炎被押出大厅,才风度翩翩地跟媒体说:“这种立体互动体验式新影视模视叫作‘圆光幻视’,是连大师和岳大师给我带来的,我将和他们合作,尽快将圆光幻视推广到联邦每个星球上。” 神清气爽! 今年的小金船是他的了! 星际五大奖,从摄影到导演到主配角演员,他们都能争一争,而且有很大可能到手! 谁说他这场真人秀不能当电影评奖,他们剪出来这长度、这精度、这深刻性,妥妥儿的就是灾难大片! 回头就去买个大猪头、插两根蜡烛来供莲花神君,一天三顿地拜拜,肯定能把这些大奖都拜进囊内! 送走了各大媒体,他的父母也终于有机会跟他说话了。两人都是管生不管养几十年,当真面对他时都有些讪讪的,文夫人好歹理直气壮点,低着头说:“妈妈当初是对不起你,但你爸他就是个贱人,我是为了文谢两家的合作跟他联姻的,生了你之后实在是忍不下他了,你爷爷又要养你……” 说着说着也有点理屈词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要钱就给我打电话,没人拍你的真人秀了也给我打,妈妈别的没用,还是认识几个小明星的……” 她越说越惭愧,把那只沾满血迹、战果辉煌的小挎包和里面的无记名金卡推给儿子,捂着脸跑出会议室。谢仗青和她平生也没什么感情,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后,心态倒通达多了,看着她的背影反倒有点感慨:“其实我妈也不讨厌我,还是有点亲情的,只不过是没缘份。” 转眼看见他爸还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也宽容地笑了:“您想给谢存他们请律师就请吧,反正证据确凿,军方调查一个头七了,保证他们脱不了罪。对了,您可千万别动他们的财产,那些钱是要赔给景区和我们摄制组工作人员的,赔的钱越多,他们受的罪也越少。爸,你可是他们的亲爸啊!反正我是一分钱不会给他们出的,你自己想想吧!” 刚转正没几天的孙夫人也“嗷”地一声冲上台,抓着谢父又哭又打,要他把自己的财产拿出来给儿子脱罪。 谢仗青潇洒地下了台,对台下迎候着他的董事们说:“明天早上开董事会,我要调整集团业务,和圆光幻视技术的推广人,万仙集团的唐道友签合作合同。从今天起,谢氏的发展方向就要调整到以圆光幻视为主,没用的部分拆分卖掉,赔偿景区和摄制组成员的损失。” 好好好!签签签!卖卖卖! 虽然这位新继承人在董事眼里一直是不着调的典型,说起对集团的处理也完全由着性子,不考虑功臣的心情,可是他拉来的新技术真值钱啊!只要圆光幻视技术始终掌握在他们集团手里,一场电影上几十几百亿简直轻轻松松,全星际的影业公司都要求着他们卖圆光! 董事们脚不沾地地回了公司,找来自己的心腹写了一宿分析报告,只盼着能在新项目里分块蛋糕。 把外人糊弄出去,就剩下自己人了。摄制组员工和艺人们仍在厅里等着他,各个都是满面红光,举着笔记本叫道:“导演,新闻发出来了,娱乐速报、第一家、一点娱乐……都报出来咱们的圆光了!你看看他们拍下来的小视频!” 谢仗青接过平板一页页往下翻,身边的许致远还在念叨:“没想到圆光里也能录相,也能拍照,完全跟实景一样……新视媒体的老总发微博求合作,求转录咱们的圆光了!” 谢仗青点开那条微博,见转发数短短几分钟就过了亿,嘴角顿时忍不住挑了挑,又努力压下去,淡然地说:“才这么几家发消息你们就激动,以后激动得过来吗?行了,现在我是谢氏的董事长了,你们以后也把合同关系转到谢氏吧,今天我请大家吃一顿,就当是进公司的接风宴。” 摄制组这群人激动地扑上去抱他,差点把他压地下,几个小艺人也怀着希冀问:“谢导,我们能……” “转转转!”谢总裁如今是财大气粗:“赔偿我替你们出了,带着助理转过来,都是一起经过生死的人,公司不能让你们吃亏!” 走,老板春风得意,要请客了! 这间酒店本身就是星际最著名的酒店,谢仗青到楼下包间里,点了一本菜谱的硬菜,还要了个最要紧的烤乳猪。 这道菜本是要提前三天订下才有,幸好之前谢家开发布会的本意是给谢仗青做头七,也预定了一桌宴席,正好有这道菜。因为要吃饭的人不是进了监狱就是去了公司,仅剩那对夫妻还在吵架,估计也没心思吃了,做好的乳猪和佛跳墙正好挪给他们。 谢仗青特意叮嘱他们最先上乳猪,还要了鲜花香烛,对迷茫的摄制组成员说:“咱们能从缘茗星活着回来,还能联系上卖圆光的万仙公司,都是靠我信仰的神仙保佑。大家跟我一起上炷香,感谢他给我们的帮助!” 他亲手在蜡烛上点起一炷身,对连念初客客气气地说:“你坐,你不要动,让我们正经拜拜神,还个愿。” 连念初点了点头,坐在那里教导他:“你拜的时候一定要诚心,要集中精神,记得那朵莲花……” 那朵莲花谢仗青用真空盒装起来了,并没带在身边,但那朵花的模样,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清清楚楚烙印到了他脑海里。 这些年他一直怨恨父母抛弃自己,如今见到母亲为他而打人,父亲……只是个没主心骨的人,并没为了家产而要害他,心里那口怨气倒是散开了。没有这些深入骨髓的怨念纠缠,他心里真正感到了平静空明,在脑中慢慢描绘出一朵雪白的莲花,又映出连念初奋战机甲的英姿,默念着他的名字,把香插到香炉里,深深鞠躬。 一道常人无法看到的身影蓦地从他身上升起,转身看向连念初,郑重道了声谢,温雅地笑道:“原来是本尊请道友来救我的,这样我就放心了,本尊日后必会好生答报道友友之恩。” 他振了振袖,身体化作连绵青山,投入岳青峰身体内,渐渐融合为一体。 连念初坐在轮椅旁守着,等到融合完毕,岳青峰重新睁开眼,他才摸着轮椅扶手,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腿恢复了吗?能站起来吗?” 还是不能,但是腰椎以下到大腿上端的力量恢复了,以后便能坐得更稳当。 岳青峰悄悄摸了摸鼠蹊部,那里的皮肤已有了触感,不再有之前那种下半身根本不存在的错觉了。之后他把手搭在仍然毫无感觉的膝头,一点点往上摸着,摸到了有感觉的皮肤边缘,便按着那里给连念初看:“这以上都恢复了,想来再找到几位有缘人,也就该能站起来了。” 从这以上……趁着谢仗青带人拜神,他也偷着摸了摸岳青峰的腿,低声说:“那以后我可不能再坐你轮椅上了。之前你不觉着压得慌,凑合坐坐,以后可不能压着你了。” 岳青峰不以为意地说:“你才多轻?我这具法身和本体能承受的重量是一样的,顶座神殿也不费力,何况是你呢。” 他拉起连念初坐在自己腿上,恢复了感觉那部分皮肤感应中,只觉着压着自己的那具身体轻得像朵莲花一样,光滑柔软,就是坐上一辈子也压不坏他。 连念初不敢坐得太实,按着轮椅扶手尽量把腿架起来,摸着他的腿问:“真不压得慌?我自己就挺怕压的,要是被人这么坐着,就得担心把花瓣坐出痕迹了,你身上不会有印子吗?” 有也不要紧啊,哪座山不是常被动物和人踩出印记的?那些小径又会成为山整体的一部分,虽不能恢复,也不会影响这座山本身的雄浑峻伟。 不过花肯定是怕压的,下次抓连念初时得更注意点力道,别给他身上弄出痕迹来。 他拉起连念初的手腕看了看,见确实没留下印子,安慰地笑道:“这片真灵既已收回了,咱们就回云安大世界去吧?天气热了小莲花也得开花呢,咱们可不能错过他第一次开花。” 是啊,小莲花还得开花呢,万一有甲虫进去传了粉,在他还没开灵智时就结了籽,结出来的籽能算是他们的孙子吗?这样的孙子能开灵智吗?一朵花少说能给他们长三百个孙子,他们王莲可是得开三十朵,一朵谢了再开一朵……光是今年就得生出上万的孙子来,岳兄身上会不会长不开啊? 连念初顿时忧心起来,既担心小莲花结籽太多养不起,又担心小莲花是先雌后雄,开雌花时受到别的花粉污染,给他们结出跨物种的莲子来。 岳青峰还没想过这事,听他一提倒也有些担心,摸了摸胸口,唏嘘地说:“儿女都是债,回就还是趁他没开花,把山谷里的植物都收拾一遍,所有被子植物都挪出去,另立个小隔物阵把虫子也隔绝在外,防止她太早结籽吧。” 要不早早有了一山的孩子,哪怕他们做父亲的替他养了,将来交朋友时,人家一听你有那么重的家累,谁还肯跟你交往? 两个家长为着没影子的孙子操碎了心,岳青峰想得更多,还为孙子他爷爷操心:“我打了八千年的光棍,倒没别的想法,你现在可还年轻呢。现在论坛上的人都知道你有小莲花了,咱们还住在一起,说不定也要影响你谈恋爱,那可怎么办呢?” 连念初揣着手笑道:“我都有小莲花了,还谈什么恋爱?那些仙魔生死恋,霸道宗主甜心逃妃,来自上界的你……什么的都不适合我啊,还不如在山上种几亩田,一家人坐在青山绿水间吃吃喝喝呢。” 还是青山绿水合人意啊。岳青峰笑道:“原来阿初喜欢‘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日子,等我能走动以后,就把旧神殿翻盖成农家风味的庄园,咱们一家就能过上那样富有古意的田园生活了。” 连念初站在他身边,低头笑道:“啊,咱们一家。” 80.第 80 章 转天一早,万仙集团董事长兼万仙盟驻派本世界的唯一一位真人,圆光销售部从事唐时雨就穿着最新款套装,拎着小包款款地进了谢氏财团。 为了迎接这位掌握了划时代科技的大能,公司董事们连夜赶制了十来张条幅,从谢氏所在的那条公路路口开始张挂。两家公司友谊的旗帜足足飘了半条街,谢氏大楼正面更是被一张数百米长的巨幅红卷从楼顶遮到大门口。 唐从事也是几十年前才加入万仙盟圆光销售部的新人,听前辈同事讲过不少创业艰辛的例子:有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卖圆光的;有开个小门店没多少人光顾的;有像算命的一样看气运拉人的……怎么也得奋斗个三五年才见规模,哪有像他这样一进新世界就有当地人合作的? 都因为有版宠吉祥物莲花道友给她拉来合作伙伴啊! ……当然,合作伙伴是一饮一啄的真灵转世,她也会跟上司汇报的。 进入谢氏大楼,见到连念初和岳青峰,唐从事就迅速地从怀里掏出圆光摄像头,含笑问道:“咱们开会之前能不能合个影?” 可以可以,这个本来应该是我们提议的,怎么能让唐经理主动呢!谢仗青殷勤地上去握手、合照,引她参观公司。 唐从事耐心地跟有关无关的人都照完了,终于挽上了连念初的胳膊,举着镜头自拍了好几张。 岳青峰也扶着轮子坐在一旁,陪他们合照了几张,十分亲切地说:“我和阿初的小莲花快要开花了,唐道友来了,我们就能放心把这座世界的事放下,回去安心照顾这个孩子了。” 唐时雨道了声“恭喜”,又有些遗憾地说:“还没开吗?不能留在这里等圆光的事交接好了再走吗?其实要把圆光影像推广到全星际放映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真的!岳道友你们对这位谢先生这么关心,要不再留下帮扶他几日?” 连念初犹豫了一下:“可是公司运营什么的我们也不懂啊……而且小莲花快开花了,我怕在外面一个不小心,她雌蕊上传了什么花粉,再结了籽可麻烦了。” 唉呀那有什么麻烦的,我养啊!我们万仙盟都能帮她养!唐从事眼珠都亮了,只是不好说这话,看着人家亲生父母一脸坚决不想抱孙子的模样,只好忍住了心声,把目标转到了谢仗青的生存圆光上。 之前靠元泱沧华的私信,已经传过去了一些立体图片和视频片段,如今拿到圆光,自是要完整地看看。 谢仗青把董事会推迟了两个小时,空出时间来几个人关在会议室里从头看了一遍。唐从事对于地震、火灾这些小场面倒不在意,只虚摸着那只灵鹤,若有所思地说:“是这只灵鹤拍的?圆光放在……放在鹤头上,居然拍得这么平稳,能让我看看这鹤吗?” “从事请看,”连念初利落地从灵湖里揪出那头灵鹤,让它与圆光中自己的虚影站在一起,含笑介绍道:“这鹤是我早最给轩皇剑宗写试用报告时,让它拍过一段视频。后来发现鹤头和鸡头一样防抖,它的拍摄品味还挺不错,会挑光照、选角度,飞起来也平稳,就接着用它了。” 这只鹤在山上追鸡撵狗、称王称霸,没事净听数落了,难得主人夸他一回,胸脯挺得高高的,骄傲得不行。 唐从事在它头上揉了一把,赞叹道:“你这灵鹤养得真好,真聪明。原来用鹤就能防抖……我们拍圆光时都得分出一丝神识时刻盯着镜头是否放得稳,过度是否平滑,后期还得把画面中的摄影师抠出来,要是用灵禽就省了不少力气了。” 万仙盟有的是专业摄影师,倒不需为了拍个片子再养头灵鹤。可这座小千世界的凡人一时半会儿炼不出这个手艺,当地人又不是要完全进口万仙盟的圆光,而是要借这技术自己拍摄,要是能留下头灵鹤,就方便拍本世界自己的圆光了。 她便体贴地替未来合作伙伴问:“能不能把这鹤留在小千世界?凡人拍圆光总是有些限制,有灵禽就省力多了。”不过光靠一只鹤也是拍不出圆光的,幸亏这个岳青峰附过身的人资质不错,又是个导演,带着他修行两年他就能自己处理后期了。 连念初问了鹤霸一声:“你跟着唐真人留在这里怎么样?”看它摇头摆脑,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便替它告了罪:“这只鹤在山里野惯了,舍不得它的鹤子鹤孙呢。我这里还有些学过拍摄的灵禽,给道友多留几只吧,这么大个世界,一只鹤也忙不过来。” 唐真人轻抚鹤头笑道:“也好,那我就以万仙公司影视部的身份跟你签个合同,聘几只灵禽当导演,你能留几个给我?” 连念初索性把这次拍摄中露过脸的鸟都拉出来给她挑。万仙盟财大气粗,唐真人一律签了,给他返了百分之二的中介费,以后这些灵禽拍的片子也都会返百分之五的租雇费给他,灵禽平常的吃住则由万仙盟和谢氏集团负责。 连念初笑道:“这个世界的钱我在云安大世界也用不上,返给我多少也没用,还是添补在它们身上吧。它们能有缘跟着唐从事,将来定有前途,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那就以灵石结算,每年从万仙盟本部寄一趟吧。”唐从事神情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定,抬手晃了晃:“你还有小莲花要养呢,要是自己没点儿收入,只靠岳道友养着你和小莲花,以后在他面前要吃亏的。” “不会的,青峰是个好人。”连念初自然要替岳青峰辩解一声,岳青峰本人倒是心胸广阔,任由评说,只坐在轮椅上沉默地微笑着。 ……这就叫上名字了?!有了小莲花之后真是不一样啊!唐从事瞟了岳青峰一眼,仿佛从他沉稳的外表下看到了“炫耀”二字,眯着眼叹了一声。 完了,这朵莲花算是彻底扎根在大山上了! 谢仗青一介凡人根本插不上嘴,云里雾里地听完了他们订合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万仙公司缺摄像师吗?贵公司到底有多少员工,我们双方合作拍摄的影片拍摄和后期时间有保证吗?从拍摄到上映整个周期需要多长时间?” 唐从事从容地笑道:“敝公司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设备倒是能大量购进,拍好的圆光可以送到我们委员会总部灌录,分发到各影院放映即可。” 就一个人?!谢仗青目瞪口呆,死死盯着那位看着挺靠谱的女经理,脱口问道:“那您忙得过来吗?” 唐从事朝他笑了笑,笑容仿佛发着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没事,不是还有你吗?你的资质不错,跟我学两年修仙,等有了灵气就能剪圆光了。以后忙得过来忙不过来就看你的了。” 谢仗青背后一凉,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却又无力抗拒,只好抓住身边一只天鹅的膀子,可怜巴巴地点了头。 ==================== 谢仗青的摄影事业有唐从事接手,连念初和岳青峰不用再牵挂他们,推着轮椅回到了云安大世界。岳青峰重新化出本体,却不再回平常修行的山洞,而是推着轮椅去了小莲花所在的山谷,移山推树,把谷中所有能传粉的植物和昆虫都移了出去。 小莲花还没到开花的日子,叶子却已经长了满湖了,中心的梗也托起了几个花苞,都被萼片包得紧紧的,沉在水面以下。大约是因为山神父亲遗传的问题,花和叶子都有点沉,好在竖起来的叶边大部分露在水上,像个小船一样,叶心里并没进水。 连念初将神识探进水底,仔细看他的气室和叶脉长得怎么样。岳青峰虽坐在岸边,但双手一勾,湖水便凝成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小莲花的茎叶,安慰连念初:“他长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哪怕真的浮不起来,有我在底下托着,也不会让花和叶子泡进水里。” 知道归知道,担心归担心。小莲花第一朵花绽开的那个晚上,连念初还是紧张得一宿没离开,泡在水里守着它到了半夜,直到花瓣重新合拢才放心。 他们父女都泡在水里,岳青峰自然也舍不得离开。他坐着轮椅待在湖边,身子微微前倾,眼巴巴地看向湖中央,似乎是渴望到湖里摸摸、碰碰他们的小莲花,又被轮椅限制着够不到,身影颇有些凄凉。 连念初舍不得离开小莲花,又怜惜他孤单单地坐在风口,便游到浅水处劝他:“要不你先去休息一夜,等满衣开完了花咱们就去找下个有缘人,尽早让你能走动了,明年就能跟我一样下来陪她了。” 岳青峰看着湖中合拢的花苞,不舍地说:“明天再开就变成儿子了,趁着她还没开,让我多看两眼我女儿吧。” 他用湖上清风凝成双手,怜爱地摸了摸小莲花光滑的花苞,复又散去,叹道:“原先一直觉得这双借物代形而来的手就像自己的一样灵活,如今却觉得还是不同。毕竟是空气凝成,不像人手有那么多细腻的感觉。” 别人有了孩子都恨不能抱在怀里,他却连摸都摸不到,只能借着山体上的物质感觉,怎么也是隔了一层。 连念初也不敢为了让他摸一把,就把小莲花托出水,怕损坏了苍生苑上真费力造出的培养基。略一思索,便走到浅浅的水滩边,自己化出原形,将花颈伸长,半开的硕大花朵朝着岳青峰倚去,劝道:“要不你先摸摸我的花?跟满衣的手感差不多,她就是细胞壁比我硬一点,摸着更光滑。” 他的花大部分都已经变白了,只在花瓣中间留下一道如毛笔画出的墨迹般的粉印,层层叠叠粉白交错,炫美难言。岳青峰摇着轮椅朝湖里走了一段,双手托住那朵大花,指尖在花瓣上轻轻摩挲,低头轻嗅。 连念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只有雌蕊和里面的伴生心皮是香的,外面这些瓣不香,你闻也闻不出什么来,小心粘上花粉。” “嗯。”岳青峰神情严肃地答了一声,微微抬头。就在连念初以为他不打算再闻了的时候,他忽然又托着花朝自己歪了歪,在层叠花瓣上轻轻吻了一下,蹭着花瓣说:“我不过敏。” 81.第 81 章 连念初的花头摇了摇,有些尴尬地说:“这花是我的身体,我感觉有点别扭。” 要是叶子,就揪下来或是踩在上面也没什么关系。可是这么蹭着花,他的表皮细胞能感觉到清晰的触感——就像人类被蹭到皮肤,稍微摸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照准一个地方蹭是会痒的。而且岳青峰不是他这样的妖体,他的皮肤还挺热的,贴在常温的表皮细胞上,虽然不至于烫伤花瓣,存在感却是特别明显。 连念初不习惯地摇了摇花茎,想把花从他手里抽出来。可他的花托在蕴育莲子之后就掉了,还被苍生苑的真人拿去给小莲子炼成了衣裳,现在整个花都是光光滑滑的,岳青峰像托酒杯一样托着他的花,手指把得稳稳的,他摇晃了两下,怎么也抽不出来。他只好卷起花瓣抵在岳青峰脸上,又用外层花瓣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开自己。 岳青峰低了低头,长长的睫毛蹭过卷起来的那几片花瓣,微笑着说:“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亲近些也是正常的。满衣现在要是开了灵智,看到父亲的关系好,心里也会有安全感。” 我读书少你莫骗我……不是应该看到父亲守在她身边,全心全力地关心她,才会有安全感吗? 连念初半信不信的,又怕花瓣竖起来会扫到他的眼睛,便把花开大了几分,微微摇着花茎:“那也等我变回人形,拉拉手给她看就行了。我这原身太小,让你这么一捧就等于是托着我整个儿后腰了。” 岳青峰捧着花头,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他:“阿初,我喜欢你的花。” 我知道啊。你不只喜欢白的,也喜欢粉的,现在就连杂和色儿的也喜欢了,看来真是我的花型长得好看,颜色影响不到大观。 连念初对自己的花颇有自信,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颜色,现在也正慢慢朝他喜欢的雪白本色恢复。岳青峰既然喜欢他的花,想再细看清楚,那也不能不让人家看。而且被夸了之后也很应该礼尚往来地夸一句—— “我也喜欢你的山,远观雄浑壮美,近看风流秀出,我一见就喜欢上了。” “那我就放心了。”岳青峰在他花瓣末端蹭了蹭,松开他的花说:“阿初你能不能亲亲我?我看人类一家人之间都会互相亲近,咱们现在也是一家了,我下不了水,你替我亲亲小莲花……也亲亲我好不好?” “原来是……好。”他刚才还以为岳青峰想亲他呢,原来就是让他传递一下女儿的亲吻,白紧张了。 连念初晃了晃花茎,化出人形,踏着冰凉的湖水走进围成一围的玉质花瓣中央,摸了摸小莲花,在花苞外亲了两口——一口是她爸的,一口是替她爸亲的。 然后他侧过脸让小莲花的花苞尖在自己脸颊上扎了一下,趟着水走回岸边,又把自己裹成小莲花一样的花苞,花苞尖儿在岳青峰脸颊上哆了一下。 岳青峰捂着脸苦笑了一下:“亲人不是这么亲的,满衣是不能化形,阿初你怎么能变成这样来扎我?”他另一只手握住花苞,拨了拨里面露出来的柔软花瓣,低声说:“得像我亲你那样才行。” 连念初花瓣中央的浅粉色都要蔓延到整个花瓣了,根和茎叶从水里倒卷上来,化作一身**直掉水的衣服。花苞也重新变成人形,膝盖微屈,双手抵在岳青大腿上,下巴正好搁在他手里,微仰着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岳兄……”连念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直率地问出来:“你是不是想跟我谈恋爱呢?” 岳青峰捏了捏他的脸,坦荡荡地说:“早不就改口叫青峰了,怎么又叫上岳兄了?咱们俩一个没婚一个没娶,感情也好,志趣也相投,谈恋爱不是天经地义吗?我不是想谈,而是默默追求你很久了。” ……什么时候的事?岳兄不一直说他们是亲人吗,怎么突然就追求很久了? 连念初虽然是朵补实的莲花,可是对爱情的一切观感都来自各大门派拍的圆光剧,大部分还是白莲花为主角的圆光剧。剧里的主角都是走那种强娶豪夺、误会苦情戏码的,哪怕配角也得是那种欢喜冤家,不哭不闹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从没想过这么简单平淡的也算谈恋爱。 他跟岳青峰相遇以来从没吵过架、没有父母亲人阻拦,没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情敌,跟圆光里的套路不一样啊! 他满脸都是迷惘,眼珠乱转,一看就是在胡思乱想。岳青峰索性不给他想的机会,指着自己的脸颊说:“你先替小莲花亲亲我,然后自己亲亲我不就知道有没有感觉了?” 哎哎,算了,先替小莲花亲岳兄一口。可是再过两天,这朵花谢了,又会有一朵新的莲花开放,那时还要这么亲来亲去吗? 对了……当初定植小莲花时还说要请苍生苑的道友们过来检查呢!晚上看见满衣开花光顾着高兴,差点把正事忘了!明天就得叫人来检查,到时候有人盯着,有那么多机器在周围录影,岳兄应该也不好意思让自己替他亲小莲花了吧?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按着轮椅扶手在岳青峰脸颊上亲了一口。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那张脸比他自己的皮肤热一点,再亲一下也是那样。他在岳青峰脸上轻轻啄了两下,直起身子就要回水里去,岳青峰却揽住他的脖子说:“小莲花亲我时是亲脸颊,可是你亲我不能这么亲,恋人之间是要亲这里的。” 按在他颈手的手穿进发丝里,将他的头按下去,嘴唇压到了比脸颊更柔软温热的,另一双嘴唇上。那双唇磨擦着他微微开合,低声道:“恋人之间不是这么轻轻啄一下就行的,你看的那些圆光里不是有吗?张开嘴,我们试一下。” 就这么从同居道友发展成恋人,还一下子就亲上嘴唇了,这发展是不是有点快?连念初忽然有点心虚,握住岳青峰的手往下拉了拉,想先直起身来。 谁知之前一直走温柔解意亲情风格的岳青峰忽然改了画风,舌尖强硬地挤进来,撬开他的牙关,侵入他的口腕放肆掠夺。他体内温度比外界要高上十来度,相形之下,岳青峰保持着正常人类体温的舌尖倒显得清凉湿润,被碰到的地方冰冰凉凉的,感觉并不难受。 倒是走上了他熟悉的恋爱圆光画风。 连念初茫然地想着,大脑似乎转得越来越缓慢,眼睛也被人按住,周围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他本可以用神识探查周围,可是大脑和身体都给他一种安全的错觉,让他懒怠分神戒备,就这么闭着眼承受着岳青峰在自己口腔中肆虐。 冰凉的舌尖不知什么时候撤了出去,温热的嘴唇又在他脸上游走。他渐渐从那种怪异又舒服的感觉中清醒过来,舔了舔有些肿热的嘴唇,睁开了眼睛。 漫天星光下,岳青峰温润的皮肤、起伏的轮廓一同映入眼中,近得让人有些眼晕。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跨坐到岳青峰腿上了,幸亏轮椅的轮子安得靠后,不然他的腿都不知能不能劈得那么开。 岳青峰在他嘴唇上又亲了一下,笑道:“这才是恋人之间的亲法呢,感觉怎么样?” 果然和亲孩子不一样……连念初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脸红,又恨自己的花不够白,连忙从他腿上站起来,后退几步,揉着自己的嘴唇说:“我先陪满衣了,你累了就先回去睡会儿,我给苍生苑的徐真人发了私信,明天他们就来给小莲花体检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发现岳青峰正含笑看着他的嘴唇,又觉着自己这动作也挺尴尬,索性化出原形,把叶子一翻,灌满了水沉到湖面下,只一朵花高高挺出水面,硬是挤到小莲花身边泡着了。 等不到天亮,苍生苑的几位真人就走传送阵来到了岳青峰身上,看着花苞已然合拢的小莲花,都心痛得恨不能把萼片掰开。连念初看着他们一个个又悔又恨的模样,连忙安慰道:“这底下还有好多朵花呢,第一朵落了之后跟着就开第二朵,各位真人还有时间从容给满衣做检查。” 那也错过第一朵花初开的时候了。徐真人叹了口气,回头问他:“有小莲花刚开时的录像吗?我们留个档,研究开花时间、花体大小和时间规律。” 有倒是有,就是录到前半夜时他不小心录下了他跟岳兄亲吻的画面,之后他一紧张变成莲花了,忘了从圆光里抽离那段! 他连忙看向岳青峰,岳青峰老神在在地给他抛了个眼色,含笑传音道:“我早就把那段切了,咱们俩的圆光以后留着自己看就行,不用给别人看。” 连念初这才长舒了口气,安心地看着他们给小莲花做检查。几位真人很快做完例行检查,确定了小莲花长得十分健康,便到临时研究室里打开昨晚的圆光影像,测定花朵、花瓣大小,统计时间和开花规律。 连念初留在湖边看着孩子,在识海中跟岳青峰说:“以后真人们可能就要留在这儿,不然也得架上机器监控,每一分每一秒拍下的镜头都是有用的,咱们就别再那样了。万一修改画面影响到检查结果就不好了。” 岳青峰十分诚恳地答道:“我也是为了让你确定一下对我有没有感觉才会唐突,以后不会再那样在湖边亲你了。” 连念初稍觉安心,会议室里的几位真人却已然看到了岳青峰在湖边托着莲花亲吻的画面。 先是轻薄莲花,之后湖边的影像又突兀地少了一块,虽然时间不长,几位真人却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徐真人身为长辈自然要弹压这些爱热闹的师侄,眯着眼劝他们:“都不许在论坛上胡闹,谁要是胡乱泄露莲花道友的隐·私,我就找千蜃阁申请权限封他的帖子!” 几位师侄真人笑嘻嘻地说:“哪儿轮得到我们发帖子,恐怕一饮一啄道友自己才是那个急着求(炫)助(耀)的人。” 82.第 82 章 小王莲转天再开花,花瓣就变成了粉红色,比他的颜色还要略深些。 徐真人他们抬来了更大型的扫描装置,像拍圆光一样连续拍下了超慢镜头的开花过程,从内到外分析小莲花的细胞构成。 岳青峰想起小莲子还没出世时,他们在网上许诺过热心道友们,要给小莲花和连念初拍张合照发到网上。昨天满衣是白的,今天连山是粉的,总得各拍一张,他便跟连念初提起此事,让他再下水和儿子合影一次。 连念初也惦记着此事,痛快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不只是连山的合影,给谢仗青拍的生存秀里,不是还有自行车砍机甲的影像?也该修一下寄给张真人,没准他能用得到呢。” 正好苍生苑的真人来了,有他们照顾小莲花,自己也能腾出空来剪圆光。 两人在湖边私语,几位在湖里扶根、培土、做测量的真人纷纷觉得光芒太盛,修行多年的灵目都得眯起来才舒服。其中一位宋真人就在湖边操控扫描仪,听到他们俩提到小莲花的名字,跟刚看过的圆光里叫的又不一样了,忍不住问道:“昨天不是还叫满衣吗?又改名了?” 难道跟圆光里神秘消失的那块影像有关? 连念初笑了笑,主动给他解释:“当初不知小莲子化形后是男是女,所以准备了两个名字,男孩就叫连山,女孩就叫满衣。头一天开花是雌蕊外露,就当是女孩,今天雌蕊收起来了,就当是男孩来叫了。” 那这孩子开花时就得“一天女,两天男”地轮上三个月了?那花谢了之后叫什么? 这点他们俩还没研究过,毕竟孩子化形之后不是男就是女,总不可能跟原形那样今天雌明天雄,花期过了变回无性别。他不大在意地笑了笑:“反正现在他灵智未开,平常就叫小莲花吧,等他懂得要好听的名字了再给他取。” 说不定开灵智时花儿也化形了,那时候直接就用现成的,不用多想了。 几位真人围着湖里懵懂无知的小连山,眼神里都透出了无限怜爱:孩子你还是早点化形吧,要是先开了灵智再化形,光捯名字都能捯出性别认知障碍来。 做完初步检查,连念初就化出原身,到湖里和莲子合影。从白到粉到粉紫,从初开到初谢,再到第二、三、四……朵开而复谢,岳青峰不知给他们拍了多少张父子合影,背景里尽是青山隐隐,怪石嶙峋。其中也夹杂着些他自己坐在湖边,由灵禽拍的,真正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把这些照片一一晒到论坛上,让众位道友看着小莲子成长。影像中的连念初有时是人形,有时化作原身陪在小莲花身边……至于那些他推着轮椅在湖边攀着花枝的合影,就都收进了私人收藏的圆光里。 只能坐在轮椅上是不太方便,他一向不太愿意连念初到小千世界跑,如今摸着自己的腿,都有种要去找真灵碎片的冲动。 这念头一生,他立刻就又压制了下去。当初躺棺材里不见天日都过了百十年,如今能推着棺材到处走,对着心爱的大莲花能亲能抱,还有了一样可爱的小莲花,要是再有别的念头也是太贪心了。 他劝着自己知足守拙,一面把精修的图片发到论坛上。那头儿连念初却忽然从湖里爬上岸,凑过来跟他说:“张真人那里又给我发了私信,说是上回发过去的圆光又激发了他的新灵感,特特给咱们造了件法器,让我去拿一趟。” 张真人留守日新小世界,无暇分·身,因此得连念初过去拿东西,次次都是如此,他们早都习惯了。 刚刚劝自己安分随时的岳青峰顿时又不安分起来,按着连念初的手腕劝道:“也不用非得你亲身去,我去就好了。我正好要感谢张真人一直帮咱们的忙,有些礼物要当面送给他呢。那座日新小世界我也去过几次,知道他的店开在哪里。” 他山里有那么多动物,挑一只在小千世界城市里行走也不打眼的并不困难。 连念初觉着有几分道理,看着湖面上的小莲花说:“那你帮我跟张真人告个罪,等小莲花平安开过花期,我再亲自过去答谢。” 岳青峰摇着轮椅回到洞府,直驱到东殿,把山洞深处那张诸神乐舞图卷起,用缚妖绳捆严了当作礼物。连念初想起盗墓贼说过这壁画的用途,跟张真人初中生似的严肃小脸儿对比了一下,不由说道:“张真人是剑修,不大会用到这样的法宝吧?要不咱们再挑个合适的?” 再没有比这合适的了!岳青峰严肃地说:“这是艺术之神三千年前的作品,十分有收藏价值,还能从中研究出神修与道修之间灵机运用方式的不同。轩皇剑宗是何等所在,最不缺的就是灵剑和法宝,也就只有这些神修手制的法宝才能入他们的眼。” 连念初听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自己又打点了些灵湖里产的鲜鱼、菱藕之类,一并装进法宝囊里。岳青峰在洞外挑了只不打眼的花颈斑鸠附体,把法宝囊挂在脖子上,展翅飞去了山下的传送阵。 不到半天工夫,那只斑鸠就又回了山上,还带来了一架新的法宝来—— 这回竟是法宝,不是法器了!幸亏岳兄之前捡了天神乐舞图当礼物,不然这东西送过来他都不好意思收! 连念初按着液流鼓荡的维管束,仔细观察那件法宝。这法宝依然是通体雪白,左右各有两个轮子,中间一道平板,跟凡间流行的双轮平衡车十分相似。就是车体宽大得多,轮子也极高阔,而且两轮内侧各有一块浅浅的凹痕。 他才只结了妖丹,虽说这修为在小千世界也够用了,但却驾驭不了这么大的法宝——就抽干了他的灵力,也未必能让这辆车动起来。他把车子翻来倒去地看了一遍,想找到放灵石的地方,或是抽吸灵力以供车用的聚灵阵,却是在哪儿也找不到。 难不成张真人是借这辆平衡车提醒他好好修行,早日迈入金丹境界?还是说这是给岳兄用的,就是双腿瘫痪的人也能在这车上站起来?他眼中闪过一道光华,目光落到岳青峰的腿上时又化作淡淡的遗憾。 岳兄的身体还得在棺材里养着呢,纵然这法宝再好,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可惜真人这番心意了。 岳青峰此时正好融合了记忆,睁开眼睛便看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微微叹气,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我知道这法宝该怎么用了,阿初你来帮我一下。” 这法宝本就是张真人看了他推着轮椅不方便移动的样子,特地为他打造的。中间的平板儿正好承托棺材,两边轮子的凹槽可以卡住他的棺盖,以后他就不必推着轮椅在地上跑,该飞时也能飞上天了。 如今他又多收回一片真灵,对身体的控制力更强了些,单凭本身真元就能将身子连同棺材的重量一并承托住。连念初抓着轮椅扶手连人带椅子端起来,轻轻放在平衡车上,两侧轮子便自动扣到玉轮外侧,稳稳当当地托起了椅子。 这法宝本就是给他炼的,也没设禁制,稍加炼化便轻飘飘地浮到了空中。虽然要飘起来也得耗尽他一身法力,可是他总算能到湖里近处看看小莲花,亲手摸摸花瓣了! 岳青峰又惊又喜,倒有些后悔只把壁画送给张真人,没再多搭两件能用的东西。 他抓起连念初的手,在指缝间亲了一口,便操控平衡车蹭着草尖低飞起来。待与新法宝磨合得万无一失了,才掸了掸浮尘和可能沾上的花粉,飞到小莲花所在的湖面上,轮底轻沾水面,俯下身子,摸了摸小莲花光滑如多肉植物的花瓣和叶面。 小莲花摇摇曳曳,粉嫩的花瓣朝他贴去,仿佛能认出他是自己的父亲,想要他多爱抚自己。 连念初看到他们父子那么亲近,感动地拿出圆光摄像仪到湖心里拍摄。徐真人几个师侄在湖边写报告,看到这一幕动人的画面,也不禁大为感叹:“八千岁老神瘫痪百年后终得轮椅代步,亲手摸到了自己的儿子,不容易啊!” ======================= 过了九月,最后一朵莲花也沉入水中,几位真人和他们约好了明年再来检查,便带着仪器和珍贵的材料回了苍生苑。 王莲不开花时也是观叶植物,只要温度保持在20度以上就没问题,不用天天盯着。岳青峰如今有了轮椅,又能自己在湖边照顾孩子,连念初就抽时间回到神殿里,把从前开垦的菜地整了整,趁天还暖和,种下多年生的灵植和药草。 地里从前种的碗豆、番茄、卷心菜之类他都连土挖出来,挪进院中的水缸里接着养;成熟的葡萄、甜瓜、西葫、豆角和黄瓜就随摘随吃。岳青峰没事还会送些兔子、牡鹿、野鸡,鹧鸪过去,他配上自家收的新鲜蔬菜或炒或炖,保温盒带到湖边,和岳青峰一起吃饭。多余的就用烘箱烤成肉干,要么吊在厨房里制成熏肉,重新在网上发售。 进了十二月份,山里居然也下雪了。连念初一早起来就看到漫天飞雪,寒气袭人,担心地跑去山谷看他的小莲花。谷里有岳青峰布下的灵阵守护,走进去还是一派温暖湿润,只是温度能调节,气候却调节不了,阴云漫天,压得山谷里灰蒙蒙地让人不舒服。 岳青峰也坐在湖上,看着阴沉欲滴的天空和柳絮般随风乱舞的大雪,头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小千世界:“我们带着小莲子去温暖的地方走走吧?别的世界与咱们这世界时间不同,环境不同,或许能给小莲花更好的光照条件。” 连念初看到他搭在大腿上的手,又想起当初没拿到平衡车时,他只能坐在湖畔远观自己亲近小莲花,只能摸着自己的花瓣感受小莲花手感的困窘模样,心里一片柔软,按着他的手背,俯身看着他说:“咱们去找下个有缘人吧。” 83.第 83 章 青峰岭所处之地每到了冬天便风雪交加,不见晴空,他们要挑一个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世界让小莲花晒太阳。 连念初拿出定缘玉简扣在额头,神识探入其中,一颗离他最近的星光便迫不及待地冲入他掌心。他记得岳青峰说过,这种主动亲人的光点就是主人急需信仰救赎的,恐怕是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刻。虽说不知道那边天气如何,可就算跟这儿一样下着雪,那也是岳兄转世之人的性命更重要,能救还是先去救一救吧? 不然这位有缘人要是死了,他心里过意不去不说,等真灵再转世再长到能信仰自己的时候也不知要多少年后了。 他握紧了烙印着真灵气息的手,神识退出玉简空间,重回到现实世界,摊开手给岳青峰看。 岳青峰将与他手指交扣而握,凭借真灵间的共鸣感应对方的身世,看着看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似乎不大中意这位有缘人。连念初倚在轮椅扶手上问:“怎么样?这位有缘人处境不好,急等着咱们救吗?” “不是,”岳青峰皱着眉头又看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回望向他:“这个人从小就信仰了别的神,而且信得似乎很深,属于那种会让人鞭打自己的苦行信徒,要让他转信你实在太难,不如……”换个无信仰的人选,等这个转世了再说。 连念初笑道:“不信别人的也不一定就愿意信我,像我最初找到的那位有缘人陆泽就是个无神论者,可比谢仗青那样开机前瞎拜神的难糊弄多了。” 他想站起来收拾东西,岳青峰的手指却是扣进他指缝里的,他一抽手就顺着他的力道抬到空中。那只手扣得紧紧的,他诧异地朝下看了一眼,便见岳青峰眉眼含笑,温柔地提醒他:“走之前得跟小莲花说一声吧?平常你我都在池边守着他,说走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他虽然还没开灵智,对外界也该有些感应了,你说了他肯定能听到的。” 叫他这么一说,连念初还真有些愧疚,拉开他的手,到湖里跟小莲花道别。 莲叶在水里随波浮沉,他总怀疑这孩子已开灵智,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于是亲了亲叶子竖起的边缘,恋恋不舍地说:“你好好吸收日月精华,早些化形出来,就能跟着爸爸们去外面世界了。” 道完别他就从湖里爬上来,让岳青峰去跟小莲花道别,自己则要去神殿里收拾东西。 岳青峰却没往湖里走,而是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轮椅略微浮起,上半身向前倾过去,抬起头亲了亲他的唇角:“都要跟小莲花道别了,总得先跟他父亲道别一下。” “可你……”你不是跟我一块儿去那个世界吗?这要是让小莲花看到了多不好?他连忙按住嘴唇,用力摇了摇头,回眸瞟了两下身后满湖硕大的莲叶。 岳青峰在他手背上啄了啄,笑道:“紧张什么,我答应过你不在湖边那样吻你了。我现在是要像亲小莲花一样亲你一下,心理学书上写过,这能让孩子知道他爸爸们之间的感情就和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他会感觉到更多家庭温暖和爱。” 岳兄居然连心理学都懂,不愧是山神,就是眼界开阔!回头他也得多买些书来学习怎么养孩子,小莲花不是他平常养的那些荷茨菱荇一类的水生植物,光给他上肥料和供应灵力是不够的! 他默默下定决心,也在岳青峰唇角轻轻啄了一口,才直起腰来,看着小莲花说:“我也一样爱你,你去看小莲花吧,我去山上收拾收拾。” 他从秋天开始栽种了不少新蔬果,如今天已凉了,山顶又多雪,该收的也得收下来储藏起来。还有些腌制的蔬果和熏腊的肉类也到了能吃的时候,收进他的灵湖空间更方便随时取用—— 毕竟岳青峰这山长过千里,他那灵湖还不够这儿一座山谷大,还建了个地标小竹楼,拿取东西要方便得多了。 他收拾好了吃的,嘱咐灵禽们好好看护他栽重下的灵植和药苗,便拿出自行车,直接骑到护山大阵处。岳青峰与小莲子道别后就早早来这里等着了,见他过来便远远朝他伸出了手。连念初疾骑而至,收起自行车,落到轮椅边牵住那只手,准备等他收起本体就推他离开。 他牵住的那只手却猛地往下拉了一把,另一只手从背后环上来,压低他的脖子,岳青峰温热柔软的嘴唇又一次贴上来。这回却不是那种浅尝辙止的吻,冰凉的舌尖儿几乎在第一刻就挤进来,卷住他的舌头,勾到另一处温暖湿润的地方吸吮着。 莲念初感觉自己细胞里的水都要给他榨出来了,大脑也像缺水一样晕乎乎的,呼吸时声带不由自主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岳青峰右手扣着他的腰把他按身轮椅,炽热的身体贴得越来越近,像是要烤干他似的,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些畏惧。 青峰会不会像阴阳妙化宗圆光附赠的广告里那样对他? 他们虽说已经谈恋爱了,可植物跟人类的繁衍方式不一样,他更喜欢普通的昆虫传粉,或者用小刷子人工传粉也行,人类那种奇怪的交换遗传物质的方法太麻烦了,看起来也挺不舒服的…… 要是光像亲小莲花那样亲亲他就好了,每次青峰这么亲他都跟全身失水一样,晕乎乎地好久才能恢复正常。 他抬起仿佛脱水失力的胳膊按住岳青峰,轻轻摇头,含糊地叫道:“青峰,勿要……” 岳青峰缓缓放开他,抹了抹他唇边和下巴上的水光,温存地问:“怎么了?不喜欢这样吗?那我以后不这么用力了,还像以前那样传统一点好了……” 连念初的花瓣都要变成艳粉色了。可岳青峰那么正经地说着亲吻的事,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跳到传粉繁衍上,憋了会儿气才想出了个借口:“咱们这样要是让人看见了怎么办?小莲花我看也快开灵智了,咱们当父亲的得给他做个好榜样,让他长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优秀莲花!” 岳青峰很想赞同他的愿景,可是王莲的茎本身就是弯的,和茎杆挺直的荷花不是一个种的……但愿他的遗传物质更强点儿,能让小莲花的茎长得坚韧挺拔,如他爸爸之愿立起来吧。 不过看着莲花精粉得像要谢掉的脸颊,岳青峰也能猜到他真正的想法,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咱们在山脚下,小莲花在山谷里,咱们干什么他都看不见的,不用担心他看得太多,懂得太早。你放心,我说过的话都是说到做到的。” 小莲花是看不见,万一有人路过看见呢?他下意识扫了周边一圈,确认大阵挡得严严的才收回目光,严肃地要求道:“这回就不提了,到了小千世界可不能再做这种事了,要不然让有缘人看到,他怎么信我?” 岳青峰没脾气地点了点头:“我就把有缘人当作小莲花,什么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连念初的脸重新白了回来,心里那点别扭也散得差不多了,让他收起本体,推着轮椅进了传送阵。 ================================= 没过多久,阵光就落到了一座阳光丰沛、温暖干燥的城市里。 落点紧挨着一座宽阔精美的,广场另一端矗立着一座六层楼高,每层三十几个房间的大楼。楼顶高高低低地筑造碰上不少尖顶,墙体雪白,房顶刷成淡雅的青灰色。高大的落地窗后露出深紫的窗帘和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子与艳丽长裙的女性身影。 一道若隐若现的金光便从高楼尽走一间窗户里飘出,连到了连念初掌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两道气息之间的联系,无边黑暗中便流注入一片光明,照见一间金碧辉煌的房间。其宽窄与岳青峰山里一座用于祭祀的偏殿差不多;顶上是绘着赤果神仙画像的穹顶,最高处也不到两人高,比那间殿稍矮;房间正东方也供着一尊高大的神像,却是座普通的石像,表面没有贴金鎏彩;神像下方是一座燃着雄雄烈火的石坛。 他的有缘人赤膊跪在石坛前,微卷的长发从脸颊两侧披下去,看不清容貌和年纪,只能看到背上交错翻卷的伤口。旁边有一名穿着宽麻布长袍的老人手执荆条长鞭,一下下抽在他背后,稍远处还有不少人围观。 血从新划开的伤口流出,顺着腰侧的肌肉滑落,在地上积出一片小小的血洼。每抽一下有缘人的肌肉就会绷紧一下,却不躲开,而是沉默地承受着这种不讲理的刑罚。 那名老人沙哑地说:“你当赎罪。你当虔诚信仰。你当绝弃**。” 有缘人沉默地听着,连念初却听不下去,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问岳青峰:“这不是邪教吗?这位有缘人是自己主动要苦行,要让人鞭打他的?” 好好一个孩子陷入了邪教组织,这不是糟蹋人吗?可得赶紧把他抢出来改信自己这个不许打骂的好神,或者改信酒神那样给信徒买肉置酒的阔气大神也行——这又穿麻布衣裳又让信徒受刑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连念初义愤填膺,恨不能推起轮椅就闯进宫里救人去。可岳青峰正观察着周围环境,没控制平衡车的重量,他这么一推没推动,自己反而撞在轮椅背上,下巴差点磕到岳青峰头顶。 岳青峰忙用灵气托了一下,免得他撞到自己身上受了伤,等他站稳了才问:“怎么这么急匆匆地推车就走,我这么沉,你得先提醒我一句,配合着你点儿啊。” 连念初撞这么一下倒是清醒了不少,沉下心来说:“有缘人正被邪教徒迫害呢!他们拿着那么长、那么粗的,比我的刺儿还硬的鞭子打他,一抽一下子血,地上都是……我怕他给打坏了!” 岳青峰看着连念初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反倒是更担心他气大伤身,忙劝道:“好好,那我们过去救他。不过咱们也不能抬脚就走,外面那些人的衣着打扮跟咱们差太大了,你买的衣裳里也没那么正式的,咱们先换上本地的衣服再说。” 连念初满脑子都是有缘人,他却是打从传送过来就在观察着这个世界的衣饰、建筑和路上交通工具的科技水平。 这个世界的人似乎特别爱装饰:建筑物上都装饰着大理石浮雕图案;金属的栅栏和路灯上铸着兽头和花朵的纹样;连男人的衣服都是层层叠叠的花边,衬衫厚重的花领子从燕尾服领口露出,眼镜边框和手杖头上都雕饰着各种花纹。 唯有一种喷着蒸气的车显得粗糙些,盛热水的大肚子和层层叠叠的齿轮都露在外面。黄铜色的齿轮在行驶时一圈圈转动、咬合,给人一种粗犷又脆弱的感觉。 他们俩的休闲装和广场上衣着严整、装饰繁琐累赘的人群格格不入,只有平衡车闪着银光的轮子稍稍能融合环境中的金属感。若不换装的话,只要阵光一消失他们俩就得变成闯进虾群里的螃蟹,不知得多引人注意。 是以连念初观察有缘人的时候,他便把上衣换成了游戏附赠的花边衬衫和燕尾服,还戴上了宽沿的黑色呢礼帽和金丝单片眼镜。只有裤子不好换,他就把自己平常穿的玄色大氅折起来,当作一块小丝毯披在腿上。 连念初要离开传送阵,他便把另一套衬衫和燕尾服套装拿出来递给他,温声劝道:“这里的人与咱们穿的大不相同,要回去买也来不及了,你暂且换上这套,回头咱们再去订身白的?” 在这世界也待不了多久,哪儿能这么浪费啊……连念初虽然喜欢白衣,但也没喜欢到为了换身衣服就给岳青峰添麻烦的地步,乖乖地把白色蕾丝衬衫、长裤和黑色尖头皮鞋穿起来,只是燕尾服就懒得再披了,能白一点是一点。 贴身的黑色长裤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腿型和臀型,系进裤子里的蕾丝衬衫略显轻薄,阳光下微微透出粉嫩的肌肤,让人恨不能捏上一把。岳青峰看着他这副比不换衣服还引人注意的模样,忍无可忍地抓起燕尾服给他裹上,咽了咽口水,干涩地劝道:“入乡随俗,不喜欢也就忍这一回了!” 84.第 84 章 两人好容易换好了衣裳,有缘人也受完了鞭刑,披着一身同样的粗糙的麻衣从神殿里走了出来。血从麻布袍子里渗出来,每走一步就洇得更大,可是无论他自己还是房里其他人都视若无睹,任由他不加治疗地带着伤出去。 “你当绝弃**,你当以牺牲为乐”的话语还在背后回荡。他的步子越拉越大,衣角飘起,微卷的黑发拂到身后,露出一张五官与岳青峰有些相似,神情却显得有些冷厉固执的面容。 他快步走下楼梯,却在转角处碰到了一名梳着高高发髻,袒胸露臂,穿着大裙撑长摆绿色丝裙的少女。 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十分难看,少女朝他行了屈膝礼,冷淡地说:“蒙顿殿下,我已经是蒙安殿下的未婚妻了,请您不要再这样专程等我了,我不希望别人误会到。” 有缘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我专程等你?萝拉小姐,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这里是我父亲的宫庭,我在自己家里走走,难道还要专门为了等你?好了,你愿意讨好谁就去讨好谁吧,毕竟已经从我这个王子的未婚妻变成了私生子的未婚妻,不像从前那么有底气,想进依塔宫就能随意进入了。” 少女被他气得胸口起伏,捏在手里的折扇微微颤抖,神色却越发冷艳高贵,冷笑了一声:“蒙顿殿多虑了。蒙安殿下才是教宗所预言的命运之子,窃居命运之子身份的骗子们总有一天都会原形毕露,将窃取来的权势和荣耀都加倍还给他!” “命运……”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萝拉小姐充满不屈意志的脸庞上,淡淡地说:“那就祝你在命运降临时,还能站在你的命运之子身边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转身就走,把坚定地准备抗拒他暴力的少女当作空气晾在一旁。她气得浑身轻颤,小巧精致的折扇终于“啪”地一声,被折断了一条香木扇面。 蒙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大步流星地下到楼底,拒绝了卫兵带着畏惧的讨好,独自一人走出宫殿,望向高旷的天空。 远处空中有一块小小的墨点朝他驶来,在空中看不出距离,只能看到墨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它就像一座金属的硬帆船,两侧架着翅膀一样的竖帆,船体前后各竖起几支长烟囱,喷出滚烫的蒸汽。 那些蒸汽是这个时代的荣耀,却又带着几分日薄西山的落魄,就像他这个注定要给命运之子让路的王子一样。他看着空中留下的一道道白烟,低声问道:“凭什么我要绝弃**,甘心退让?凭什么我注定是成为垫脚石的那个?凭什么我无论做什么,得到的都只有神的训诫——” “因为你所信非神。”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转身回头,右手按向腰间,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光天化日之下,守卫严密的王宫花园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坐着轮椅的!坐着的那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他,只是轮廓不那么深刻,神情气质也更温柔墩厚;站着的更是一副没见过风霜的娇气样。身上的衣料像是贵重的丝织品,设计却普通,不像是入侵者,或许是新晋封的贵族或是哪家新搬进帝都的领主? 看这两人的模样,他们若有姐妹,肯定长得不错。那位受国王宠爱的“命运之子”最喜欢把情妇的亲人弄进宫里,他们俩八成就是这样进来的。 这么一想,蒙顿身上的鸡皮疙瘩倒是落下去了,阴冷却渗到了更深的地方。他警惕地眯起眼问道:“你们想说什么?什么叫作‘所信非神’?” 岳青峰抬头看着他,微笑着回答:“有一句俗语叫作‘所托非人’,就是说女子如果嫁给素行不良的男人,后半生都会过得很痛苦。同样的,臣子遇到不贤明的君主,信徒信仰了不公正慷慨的神祗,也会受痛苦折磨。你信了这个神之后过得还不如没信仰的时候好,干什么不抛弃他,另找一个会庇护你的神呢?” 蒙顿满脸不可思议,伸出血迹斑斑的右手指向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宗教裁判所,绞刑都算是轻的!” 连念初很自然地走到轮椅前,挡住了他的手指:“他们只能审判人,不能审判神。蒙顿王子,你真的非要信一个只会叫你受苦刑的神,拒绝我伸来的橄榄枝吗?做我的信徒,我会给你踏上云端的路,永远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他望着高旷的晴空说:“当命运之子又怎么比得上亲手扼住命运的咽喉?” 他们还没进宫时就听见路人都在讨论命运之子会带他们打败敌国,带给他们的国家和神无限荣光;从有缘人视角里又看到他的前未婚妻为了个命运之子抛弃他,还理直气壮的讽刺他。这群人竟都觉着出了个命运之子有多了不起似的——又不是命运他爹,想把这世界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个儿子再怎么受捧,还不是得老老实实跟敌国打仗? 要不是这位有缘人也是个王子,他都想教教他什么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蒙顿呼吸微滞,注视着头顶碧蓝的晴空,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鲜血顺着湿透的衣裳滴落。 连念初怜悯地看着他,从灵湖空间里拿出一枚换肤丹递过去:“吃下它,你身上的伤口就能痊愈了。虽然你现在还不信我,可我跟那种信徒被打了都不管的神不同,你与我有缘,我就不能看着你受苦。” 蒙顿一动不动地站在甬道上,看着那枚珍珠般精致的小药丸,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说了半天,目的就是让我服下这药丸?然后我就会投入神的怀抱……或许还是异教神的怀抱里,再也不会受苦,享受所谓神国中美女环绕的幸福生活?” 这个有缘人戒心真重。连念初叹了口气,身子朝前倾了倾,眨眼间便落到有缘人面前,托在手里的药丸朝他嘴唇轻轻一拍,便挤进了他口中。 药丸入口就化作沁凉甘芳的药水,顺着舌下大血管进入血脉。 蒙顿背后火辣辣的鞭伤像是被涂上了清凉的药膏,伤口顿时收敛,血也不再滴落。他把手伸到背后,别扭地摸着受伤处,竟然碰到哪儿都不觉着疼,隔着麻布也能感觉到伤口一片光滑。 岂止背上的新伤,就连他手上被火药和热蒸汽烫出的旧伤疤也都恢复如初,肤色白了许多,倒是更像岳青峰了。 连念初看着他依旧凌厉的脸,有些感慨地想着:当什么命运的儿子,真不如当岳兄的儿子。夜岚当年在下界过得多痛快,这个有缘人过得这么惨,就差在信错了神上。 蒙顿紧张半天却没等来毒发,身上的伤反倒都好了,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他看着自己干净柔软的手,终于相信他们不想毒死自己,但也还未放弃警惕心,目光略过两人扫视周围可能藏人的树丛,严厉地问:“你们是怎么进入王宫的?谁会邀请你们这样的异教……者?” 岳青峰微笑着倚在轮椅上答道:“是你自己啊。要是别人邀请,我们为什么要来看你?是你自己不甘心现在的生活,不甘心信仰这个冷酷对待你的神……是你的意志吸引了同情你的白莲花之神来到这里。” “胡说!”蒙顿那双毫无瑕疵的手绞紧,闭了闭眼说:“你们走吧,我不会告发你们,但你们也不能再说这种渎神的话。这个国家只有唯一一位神,我也只信仰上主,甘心受他鞭挞。我的信仰是真挚的!” 连念初悄悄通过神识问了岳青峰一声:“这世上真有神?要不要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把信徒转给我?” 岳青峰自有感应神祗的法子,信心满满地答道:“没有,这个小世界干净得很,既没有神也没有仙,若有也是在孕育它的云安大世界。这是我的真灵转世之人,抢就抢了,走到哪儿也是咱们占理。” 他十足硬气,看到蒙顿将要离开,就冷笑了一声,高声问道:“你知道真正的信徒是什么样的吗?他们随遇而安,他们默默承受自己遭遇的一切并视为神的安排。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么虔诚,你就该相信我们是你信仰的神送给你的救赎,你该听从我们;如果你不虔诚,那就该为自己打算,信仰一个更怜惜你的神!” “但那也许……是妖魔的诱惑……”蒙顿干巴巴地辩了一句,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地朝王宫后的广场走去。 连念初忙推起轮椅跟在他身旁,边走边教育他:“你在犹豫什么?小学生都知道人人平等,你身为王子,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为什么要跪在一群糟老头面前,承受他们的无理鞭打?现在命运的转折点就握在你手里,我这位真神降临在你面前,你是要放弃救赎接着过那样的日子,还是奋起抗争一次,证明命运从来不生儿子,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有你们这么传教的……”蒙顿恨不能捂上耳朵,可又觉着这些话比叫他忍辱负重、不争不抢的教义顺耳得多,慢慢地就放缓了脚步,悄悄支起耳朵听他说话。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过不少侍女和仆人,那些人却像看不见背后这两个异教神,听不见他们渎神的言语似的,恭恭敬敬地给他行过礼就走,没有半分异样。他最初还担心他们会被那些侍者举报,后来经历这样的情况多了,也就明白那位白莲花神和他的同伴确实有神力,普通人无法看穿。于是他的神情动作也越发自然,沉稳地带着两个尾巴走到了王宫后的广场边。 之前在空中见到的飞艇已经落近了地面,广场里站满了人,自国王到大臣,无不穿着华丽到累赘的衣服等候在那里。那位鞭打了他半天的教宗和旁观的教士也站在人群最前列,也都穿着破麻布衣服,才让他这身沾着血的打扮不那么显眼。 飞艇激起的硬风从空中吹来,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风声与蒸气机的轰响中,巨大的飞船落到地面,闪着黄铜色金属光泽的舱门打开,落下一队衣着整齐、精神奕奕的士兵。 士兵后面跟着一名顾盼生辉的俊美青年,身上佩着长管枪,胸前带着一排金制勋章,下来便向国王和教宗行礼,被国王亲切地拉住,直呼“我的孩子”。那位未婚妻萝拉小姐也站在国王身后,热切又矜持地看着他,跟看见蒙顿时那种像见了仇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蒙顿没去迎接那个众星捧月的年轻人,而是凝视着沉重的飞艇,头也不回地朝那座舷梯走去:“那些人是回来享受荣誉的,而我会乘这艘飞艇去前线。战场那儿可没有精美的服饰、衣服,没有女人,更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漂亮话。那里只有战斗、服从,只有充满热水和煤炭的大型战斗机器,你们跟着我有什么用?” 连念初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架沉重粗犷的飞艇,想了想,认真地说:“至少能把里面的蒸汽机改造成煤炭发电机,把科技推进一百年吧。” 85.第 85 章 命运之子回宫,守在广场前等他的热闹人群也都跟着离开了。这艘飞艇前很快变得冷清清的,只有几名武装士兵巡视。蒙顿逆着人流而行,走到飞艇前说:“我来了,这就回温斯顿前线吧。” 守着舱门的几名士兵抬手行了个军礼,向左右分开,留出上艇的路。连念初推着岳青峰跟着要上去,却有两名士兵将枪杆在空中交抵,拦住他们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证件呢?” 蒙顿抿了抿唇,回身抓住枪杆,低声道:“这两位是我请来的顾问,明特郡的小贵族,身份由我来担保。” 空军小队队长警惕地说:“殿下,如果他们在艇舱里做出什么事,您本人的安全会受到威胁,我们这艘改良型飞艇也会……” “我会保证安全。他们不是战士,而是我特聘来的科学家……机械专家。”蒙顿淡淡看了他一眼,队长立刻闭了嘴,几名士兵便极有眼色地收起枪,让出上艇的路。 连念初抓着轮椅扶手稍一用力,就把轻飘飘的合体轮椅和岳青峰一起端上了飞艇。 这一手晃花了所有士兵的眼,也让蒙顿对他们的评价更上一层楼,把他们让到了自己的舱室,屏退众人,开始介绍他们要去的地方和战况。 飞艇是靠蒸汽动力推动的,乘上去的体验跟电动自行车可不能比,反倒像是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蒸汽机的汽缸咣咣地响,舱顶的风帆吱吱地响,风顺着船体吹进来呼呼地响,有人踏在地板上哒哒地响…… 蒙顿的声音高一点怕被人听到,低一点就都淹没在了响声中。他自己也讲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无奈地说:“等会儿我叫人把纸笔和地图送过来,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连念初摆了摆手:“回头再说吧,晃得我的大液泡都要破了,听什么都没心情。”租到锁尘之前他也乘过火车、大巴、公共汽车,可都没有这么又晃又吵又慢,还有烟气从窗外往里灌的。 他皱了皱鼻子,从竹楼里翻出一袋pm2.5防尘口罩。正好是那种每袋三枚,用过即抛的类型,就给了蒙顿一块,剩下的自己跟岳青峰分了,又传音问他:“要不要罩上件仙衣?这么大烟尘不会散到山里,熏到小莲花吧?” 岳青峰虽然觉着自己山上树多,树叶足能吸附烟灰,可事涉亲儿女,哪能跟真灵转世者那么糙着放养,当即把盖腿的大氅反披到了身上。 青色大敞上织满云纹和仙鹤,精致华美,蒙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岳青峰便从自己洞府里翻出一件扔过去,矜持地说:“想看衣服就拿着看,不要随便看有家室的男人。” 我就看看衣料,看你干嘛!我也不想知道你有没有家室!蒙顿抓着衣服说不出话,连念初却十分钦佩地看着他—— 岳兄真是个对感情认真,富有家庭责任感的神仙!他自己除了想起小莲花时会觉得自己是个有孩子有家累的人,平常轻易想不到这点,可比不上岳兄这觉悟! 他不动声色地把轮椅往后拉了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岳青峰。 逛荡了两天多,飞船才从帝都飞到两国交战的前线。 蒙顿所在的库伦帝国与相接壤的康宁帝国因为信仰问题交恶多年,虽然举国大战不多,但边境上时时发生着小规模冲突。蒸汽机发展起来之后,两国研究出了蒸汽动力机甲和钢铁巨兽,武器的杀伤力更强,边境冲突变得尤为尖锐和残酷。 自从前年,蒙安在一次国王亲征敌国的大战中立下救驾之功,被教宗确认了真正天命之子的身份,蒙顿就被放逐到这个两国战争的最前线。 不过每到有大胜的时候,教宗就会把他召回帝都教导,让他懂得感恩,不生争竞心;而命运之子则会带着更多装甲士兵和巨大的蒸汽机械赶赴战场,收割胜利和荣光。 蒙顿站在小小的汽窗孔后,看着下方浓烟滚滚的战场,控制不住地问道:“是不是命运之子有那么重要吗?就算我不是命运之子,那些战斗本来也是能打胜,蒙安过去只是锦上添花,凭什么我就要做他的梯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就是再大点儿,在这座响得跟要散架一样的飞艇里也不显眼。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便立刻闭上了嘴,脸色微微发白,背部肌肉微微颤抖。 连念初不解地问道:“你们这世界又没有神,怎么确认他是命运之子的,有神给教宗托梦?” 什么叫你们这世界没有神——那你们俩是什么? 蒙顿奇怪地看了连念初一眼,黯然说道:“在我出生之前,因为战争连年失败,教宗就说动我父亲,以举国之力祭祀神,祈求上主让命运之子降临在王室。当年我就出生了,之后库伦发明了蒸汽机甲,一步步得回了战争优势,全国都以为我是那个命运之子,我也享受了不少荣耀……” “前年我母亲去世,康宁帝国趁机挑起战事,我父亲就亲自带兵出战了。国王军在一次小型战役中被敌兵包围住,当时在边境服兵役的蒙安救了他,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他宠爱过的一位伯爵夫人的私生子。后来王宫的侍女长站出来指证,其实当初王室并非诞生了一个孩子,而是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生在宫外的蒙安。那个预言里所说的命运之子不是我,而是他,证据是他背后有一个象征着上主的太阳型胎记。” 他的脸有些红,屈辱地说:“他现在也有了王子的身份和王位继承权,我的未婚妻还和我退了婚,一心想要嫁给他……他们再下一步恐怕就是要让那位伯爵夫人离婚上位,再宣布我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不合当,把我贬为私生子,夺走我应有的一切……” 岳青峰见惯风浪,一听就听出问题来,支着下巴问他:“你确定那个胎记是真的?按你之前说的,你们国家以举国之力祈求一个命运之子降临,那应该就是你。你们这个世界没有神,能回应民众愿力的……” 只有我了。 他之前虽没正眼看那位蒙安王子,也能确定对方是个凡人,这世上能和“神”扯上丁点儿关系的,只有这个他真灵转世的人了。 蒙顿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蒙安虽然是私生子,可是他和我几乎是同时出生的,我是黑发黑眼,他却是金发碧眼,更符合神的特征吧?” 胡说!你跟你眼前的山神长得才像,那个人类哪儿像神了! 要不是得让王子信自己,连念初都打算告诉他他才是真神转世。可这件事说不得,便只能从别的方向劝:“你也不要自卑。国际歌里不是唱了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有我们帮你推动科技革命,说不定你不用继承王位,自己就打下一片江山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别说民众都站在命运之子那边,他只要有一点妄动,宗教裁判所的执刑队就该来捉捕他了。 他苦笑了一声,坐在舷窗边默默等待飞艇降落。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就“咣啷咣啷”地落到地面,飞艇舷梯打开,露出一片卷集着茫茫风沙的旷野。身后是一座高大的城堡,地面是炮弹轰出来的焦土,弹坑间行走着涂饰黄铜的钢铁巨兽和机甲巨人,地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齿轮和锈蚀的钢铁部件。 当地将领早早就带着人在起降场等候。舷梯两侧立着一排钢铁甲胄的士兵,金属材料一直包裹到指尖,手上托着沉重的大口径长管枪。而那名将领的右臂竟是机械的,前臂上镶了机枪,见到蒙顿后便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钢铁制成的手臂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蒙顿挥了挥手,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不用这么正式,卡利,这两位是我从帝都带来的顾问,这位是连,这位是岳……” 卡利将军在看到岳青峰的脸时面色微变,同情地看了蒙顿一眼,故意将自己那条机械制的手伸了过去,要和岳青峰握手。 蒙顿和他的感情向来很好,知道他是误会了岳青峰的身份,连忙给他使眼色,极快地说:“这两位是我请来的科学家,修装甲的,你……” 卡利哈哈一笑:“科学家,正好,来看看我们军队里新制的战甲和机械,比起你们坐在研究室里研究出来的东西怎么样?” 岳青峰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说:“蒙顿王子谬赞了,我不会修装甲,只懂一点材料化学,我们阿初是农业方面的专家。至于将军所说的机械嘛……我只能说,这批钢铁的质量不行,含碳量和杂质都太高了,得连炉子一起换。” 他捏着一把钢铁手臂,面不改色,淡定如风地评价着这些装甲,神情态度都十分从容高雅。连念初心口微微跃动,恍如回到了当初被他点化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口说道:“我也得说,你们这里土地的质量不行,含酸量和金属杂质都太高了,得用消石灰彻底整一遍地。” 86.第 86 章 蒙特王子终于把两位伪专家从机械士兵的包围圈里解救出来,带他们进了军营。 前些日子命运之子才在这边打下一场大胜仗,将交战处的边界线推进了十几公里,拿下了他们身后的厄底斯城。库伦军现在就像插进海中的细长半岛,孤悬域外,后方许多处还处于敌军的包围,随时都有可能被袭击。 也就是这样易失难守的地方,才叫蒙顿过来守城,有点差迟就能把他彻底按死。 卡伦把蒙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里,点上烟斗低声问他:“你带来的那两个人可靠吗?那个坐轮椅的怎么跟你长得那么像?他肯定不是普通人,我可是悄悄用力握了他的手,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我要收手的时候,他那么放松地抓着我,我就怎么用力都不能动了!” 正常,他旁边那个站着的还是个神呢。 蒙顿看向两神入住的客房方向,叹道:“他们不是依塔宫的人,跟我更没有血缘关系。你不用管他们,跟我说说这边的情况吧,现在战况很激烈吗,怎么没让我们进城?” 战况的确激烈,但这不是他不带蒙顿进城的理由,而是执政官故意找借口关闭城门,晾着这位失势的王子。 卡利拍着大腿,低声诅咒那位为了讨好命运之子而欺凌真正王子的守城官下地狱。蒙顿阻止了他自虐的行为,安慰道:“好了,他们早晚得给我们开门,还是说说战场情况吧。我猜那两位科学家能帮上我们不少忙,既然他们说自己懂得材料学和养殖,应该会给我们提供武器和食品……也许还有药。” 他想起连念初塞给他的灵丹,忍不住握着卡利的机械手臂说:“要是能让你的手重新长出来就好了。那场战斗要不是你挡住了蒸汽蜘蛛里泼出来的热水,本该是我被烫伤……” 卡利朗声笑道:“你还记着那件事啊!那有什么,战场上受伤都是常有的事。其实机械手臂挺好用的,手指精度高,也灵活,一点也不比人类的手差。就只有那些把自己打扮得跟女人一样,待在宫庭里传流言的贵族才在意这个。” 他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发现蒙顿手上的伤痕都消失了,皮肤细腻生光,好像泡过传说中的圣水一样,不禁惊讶地说:“教宗那老家伙给你用的什么药,疤痕居然都没了?我还以为他每次鞭打你都恨不能让你的伤口烂到骨头呢。对了,你衣服上都是血,刚才换衣服时我也忘了问你,伤口处理了吗?吃了盘尼西林吗?” “不是盘尼西林,是那位农业专家给我的特效药,回头我找他弄点给你们,你们在前线才需要最好的药。”他抓紧了冰冷粗造的钢制手臂,暗下决心,对眼前的将军说:“他们可能懂很多新技术,你就算不相信他们也别当面表示出来,最好……尊重他们,他们不是一般的人。” “这么神神秘秘的,”卡利轻笑了一声:“他们也是命运之子吗?” 不,他们是张口就要掐命运脖子的人,比命运的儿子狠多了。 蒙顿不自知地微笑起来,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看沙盘,营外忽然传来警报的哨音。两人立刻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只见地平线上浓烟滚滚,一排张着钢铁长脚、大肚子上喷出蒸汽白烟的巨型蜘蛛朝他们走来。蜘蛛身后跟着几百名全副机械装备,托着长管步枪的军人,队伍最后还用蒸汽装甲车拉着两架420毫米口径的巨炮。 卡利从桌上拿出黄铜望远镜,递给蒙顿,轻松地说:“别担心,只是小股部队,隔几天就要来骚扰一次,很容易对付。对了,要不要通知一下你那两位科学家,到时候可别吓坏了他们!” 蒙顿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他们已经出去了。” 军营外遍地带着锈蚀色的金属战甲中,赫然着着一名穿着黑色修身燕尾服、看起来比士兵单薄不少的青年;在他身前停着一只通体碧绿,唯有轮子是银白色的轮椅,椅上坐着个同样打扮得像公司经理那么正经禁欲的年轻男人。 蒙顿拿着望远镜下楼,走到连念初身边,看着远方迫来的敌人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远处机械蜘蛛喷出的热力模糊了日光,空气如水波般荡漾,长达两米的机械长腿每迈一步,大片蒸汽就从头顶摇荡出雾涛。下方的机械步兵看起来也沉重无比,整齐的脚步踏到地面,激起茫茫黄尘,地面为之颤摇。而在军营这边,则是由大腹的机械龙和两层楼高的人形机甲迎击对方的机甲蜘蛛。重炮被拉到军营前的小山上,炮手们早已校准了射击诸元,炮后伏击着械装小队,等对方进入射程范围就开始攻击。 连念初第一次看到战争现场,从敌军出现就又紧张又好奇地藏在岳青峰身后等着。等了一秒又一秒,等了一分又一分,那条寒光闪闪的队伍始终离他们那么远,大蜘蛛挪腿儿的速度还不如环保电动汽车快呢! 蒙顿偏挑了这个时候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还能有什么感觉?都想打呵欠了!他摇了摇头说:“就这速度,搁三环以里也不违章啊,打仗都这么慢悠悠的吗?” ……这速度哪里慢了?机械蜘蛛的已经是大型蒸汽装甲里面行进最快的了,他们准备人型机甲时都得特别紧张地节省时间,将其拒于远方。不然等蜘蛛冲得太近,大蜘蛛锐利的钢铁长肢会忽然展开,扎进战壕,刺穿士兵的械装。 连念初看了眼一步步慢慢捯腿,比蜘蛛还要慢得多的的人形机甲,无奈地点了点头:“战争的确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原来看新闻时也没觉着这么慢,到自己眼前就不一样了。” 卡利将军冷哼了一声:“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家……”说着便朝士兵们挥了挥手:“重炮掩护、士兵突袭,打给这两位帝都来的先生们看看,我的战士们!” 令旗摇动几下,小山上伏击的炮手便率先开了炮,机甲巨人冲上去抵住蜘蛛,用手抓住它们伸起的长腿。战壕里放出一排排子弹,对面的炮兵立刻就地架炮反击,装甲士兵们托着枪、冒着弹雨冲上来,整个战场都卷起了黑黄的烟雾。 难怪帝都天气这么晴好,边关就是一片滚滚扬尘,呼吸都不痛快。 ——他都不痛快,小莲花怎么办? 连念初心头猛地警醒,那份看看蒸汽时代是怎么打仗的心便半分不留了,掸了掸脸上的浮尘,低头看着岳青峰,狠狠心道:“不能让他们这么打下去了,不然暴土扬场的,咱们的小莲花上哪儿晒太阳去!” 岳青峰可舍不得他去前面打仗,连忙去抓他的手,连念初却比他动作早了一步,掏出自行车骑向阵前。 他也知道自己那副柔嫩的莲花身体既受不了钢铁也受不了热水,更不能挨子弹。因此动手之前就先放出锁尘,真灵打进去一转,便在自己身上张开一道伞型光膜,人如水母,猛冲进了污水般凝着的尘土中。 他身边士兵只感觉到一阵风刮了过去,蒙顿也是看到轮椅旁少了一个人,才发觉他已经离开了。 眨眼之间,他就骑到了摇摇晃晃的机械蜘蛛面前,抡起自行车片开了它们膝部承重的钢轴。蜘蛛大腿歪歪斜斜地砸进土里,盛满热水的滚圆蛛肚撞向地面,他横拎自行车,在空中托了一把,让它们安稳落地。 蒸汽机甲上的架驶员一脸懵然,抱着半条被削掉的大腿,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反倒是蜘蛛头上的驾驶员反应更快,朝着身后的机械化步兵和炮兵喊道:“他就只有一个人!朝他集火,你们难道想让他把我们的甲蜘蛛砍完之后再你们的炮也砍了?” 连念初提车砍断另一只蜘蛛的腿,还特地回头朝他笑了笑:“你看得还挺准的。”话音未落,他就握着自行车飞向后方,横着破开两架厚达十几公分的重装炮管,之后连炮弹也扫开,留下满地火药堆在荒原上。 远处几架没被断腿机械蜘蛛踟蹰着不知该围上来攻击他,还是该继续前行,掩护机械步兵进攻。然而不等他们考虑出结果,连念初便从运炮车里揪出一名装甲比别人更厚重几分,戴着全脸防毒面具的军官,把他的面具撕了下来。 这个面具好像能防粉尘,回头问问蒙顿他们有没有新的、好的,给岳兄戴上一副,免得他呼吸了污染空气影响山里环境。 他一手拎着自行车,一手托着防毒面具,乌发飞扬,如教典上描写的恶魔般踩在战车车顶,冷酷地说:“你们的失败已经成定局了,放下枪,别再污染我们的空气,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库伦一方战壕里飞来的子弹也渐渐稀落,战阵双方的人都在沉默地观察他,恐惧在沉默中蔓延。渐渐有人受不住这重压力,手里闪着明亮黄铜光芒的机·枪落地,默默地蜷缩身体向神明祈祷。 第一杆枪落下后,很快第二杆、第三杆也跟着落地。还有机械蜘蛛想冲上来,连念初便横过自行车,像拍兵乓球一样将整个蛛身拍出去,只让锁尘把上面的驾驶员托回来。 巨大的蛛肚在撞击中爆炸,锅炉里的热水洒落一地,浇熄了燃烧着的煤炭。黑烟挣扎了几下就再也冒不起来,这群士兵们的反抗意志也好像被滚水浇过一样,不仅熄灭了,而是彻底烫熟了。 唯有军官还在挣扎着:“不要投降,你们要死得像个男子汉!这场战争必定是帝国的胜利,我们还有飞艇,他们没有!” 连念初举目四顾,终于在西方天空里看见了一架飞艇。与他们乘过的船型飞艇不同,那架飞艇是纺锤形的,前方有装有针形炮管,底部是小船舱,舱外装着炮管和炸弹,摇摇晃晃地朝他们飞来。 要是炸弹落下来,污染就更严重了。 连念初皱着眉提起军官,一手拎着他骑上自行车,回到驻地对蒙顿说:“那群士兵已经愿意投降了,就是还有艘飞艇要过来,一会儿我去弄就是了。叫他们别再开枪开炮,制造太多爆炸烟尘,我们还有孩子呢!环境这么不好让孩子怎么成长!” 漫天黑烟黄土的,光合作用都做不了啦! 蒙顿惊讶道:“你们还有孩子?这一路也没看见你们带孩子啊?” 连念初把军官扔在一旁,看着岳青峰,温柔地低声说:“孩子还见不得风,就在岳兄身子里养着呢。你们这儿连太阳都见不到,我们怎么放心让孩子出来。” ……在、在谁身体里? 在那个跟他长得特别像的男人身体里? 他信了这么多年的神,为什么不知道神会让男人生孩子,还是个瘫痪……等等,他是真的瘫痪,还是肚子大了要养胎? 蒙顿简直不能呼吸了,想观察一下岳青峰的肚子,又怕被他说成觊觎有家室的男人,蒙着脸哆嗦了半天,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来:“要不咱们商量个事儿……这片战场的空气不好,回头我拿个防尘面具来给你们戴上,也对、也对……孩子比较好?” 幸亏卡利去指挥飞艇了,他身边的卫兵也去捆敌军军官了,不然有人听到这话,知道那个长得像他的男人居然怀了孕,以后得怎么看他啊! 这世界简直比他被鞭打时还魔幻,他按着胸口深呼吸,企图从男男生子的幻想里清醒过来。谁料祸不单行,气儿还没喘匀回来,就见卡利匆匆从后面跑进来,满眼血丝地冲他喊道:“那群混蛋!帝都那群混蛋说康沃郡受的攻击更严重,把咱们的飞艇开走了!康宁帝国的炸弹现在可以随便在咱们头上开花了!” 蒙顿噎了一口,抬起头来,就看到头顶天空中,两架战斗飞艇缓缓升空,朝着边境后方绝然而去。 他的眼珠顿时也瞪红了,慢慢直起腰身,坚毅地说:“不要紧,我们还有一架飞艇,库伦星号也可以装设炮管……叫他们立刻装上枪和5号炮管,我亲自驾驶,总不能白白在地面等死!” 87.第 87 章 连念初看着吭哧吭哧冒黑烟的飞艇,忍不住说:“你这后方不稳啊。” 卡利将军愤愤地说:“岂止不稳,帝都那群人为了捧命运之子上位,就差明着刺杀蒙顿了!呸,不就是打了几场顺风仗,还不是在我们打开的局面上指挥的,有本事他自己从头打一场啊!” 蒙顿心里也憋着一团火,烦躁地说:“别提这些了,我先去开飞艇,你们通知城里准备抵抗攻击!” 连念初摇了摇头:“不能打,你们这里的战斗太不环保了,飞艇也是烧煤的,你这一上去又得突突冒黑烟,天空不知哪时才能自我清洁完呢。” 卡利懵然看着他,差点喊出来——他的要求简直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敌人又不会因为他们放弃抵抗就不投弹!占据了高空优势的飞艇也不会落到地上等他拿自行车片! 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真恨不能教训他一顿! 蒙顿反倒忽然明悟过来,攥住卡利的机械手,朝连念初点了点头:“我们的命运就交由神掌握了。” 卡利还想挣扎,蒙顿便捂住他的嘴把他倒拖了回去。连念初挑了挑眉,赞许地看了蒙顿一眼,问道:“飞艇里灌的是氢气还是氦气吗?要是氢气,打法就不一样了!” 氦气可以随便打,氢气要是碰到下方艇舱冒出的热烟气和火星,那就是一场灾难性的大爆炸。而且打掉了飞艇之后还得想法先把人救出来,他这种妖修是不能杀人的,不然将来渡劫难度就大了。 蒙顿勒着卡利,在他的呜呜声中说:“当然是氢气,氦气成本太高了,飞艇里灌的都是氢气。” 连念初点点头便要离开,背后的岳青峰忽然托出一条雪白的素帛给他,神识传音:“这是我从前用的飞行法宝,你带去,到时候直接扔出去就能托住他们了。” 连念初点了点头,把披帛往脖子上一绕,骑上自行车斜冲上天,原本挂在肩上的素巾就像冬天的围巾一样潇洒地飘荡起来。到了半空,他就将披帛扔出去,化作一片宽阔绵软的鳞状云接在飞艇下,自己提起自行车,顺着飞艇汽球与船舱接缝处划了进去。 这特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骑着自行车飞到半空,还用自行车砍开了船舱? 飞艇上的战士们上一秒还看着天空空旷无一物,正适合他们投弹,下一秒艇舱就被神秘人侵入,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精钢的舱体像白铁罐头一样轻易被划开,满舱的人都跟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随之落下,尖叫声飘得半天响。 地面上的人也不比他们受惊少多少。飞艇上部的大气球失去控制,摇摇摆摆地随风朝西北飞去,艇舱里的士兵们落在半空那卷鳞云里,平缓地落向地面。 蒙顿按着卡利的嘴,瞪大一双乌黑的眼睛问他:“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他怎么就上天了,怎么就把飞艇上下分离了?” 岳青峰微眯起眼看向他,眼中饱含着暗示性地说:“那是神为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信徒而展示的神迹。” 蒙顿心口砰砰地跳着,正看到岳青峰有些傲慢疏离地笑起来:“你们口中的命运之子,可得曾到过这样真实的神迹?” ……在金盏花战役中突然出现在国王的亲卫军中,还救了他一命,被认出是国王年轻时宠爱过的情妇的儿子算不算? 反正别说是上天,就连房顶都没上过。 蒙顿彻底服气,老老实实地问:“那你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要我做什么?” 远处那朵鳞云已经飘落下来,连念初骑在自行车上,在一片欢呼礼拜中冲向他们。岳青峰眼中的冷淡在看到他时就融化成了温暖,朝他摆了摆手,随口道:“你只要虔诚地信仰就好,我们嘛……先把这个地方的粉尘和烟雾清一下。” 说着话,他掌心蓦然出现了一枚乌沉沉的子弹,指尖轻弹,没等有人看见便飞进了高空云层中。 点点细雨随即从空中飘落。连念初刚好托着一舱人下来,忽然感觉到雨丝打在身上,连忙把披帛从舱底抽出来,从身上摘下一支莲叶擎到岳青峰头顶,紧张地说:“这地方环境这么差,雨肯定也是酸雨,咱们赶紧上屋里避避,别淋着你跟小莲花。” 岳青峰抓着车把,把他拉到自己腿上:“你的根容易吸收水土,更不能接触这些酸雨和掺着金属、火药的污染土地,还是坐上来咱们一起避雨。” 连念初收起自行车,举着足以覆盖五六个人的大莲叶坐在他腿上,跟蒙顿说:“走吧,我们进城找地方,这里环境不好,一下雨就没法睡了。” 蒙顿撇开目光,捂紧了卡利的嘴答道:“这边的军队是驻守在城外的,执政官和城里的守备军恐怕没那么容易给我们开门。您稍等一下,我带几个人去跟他们交涉。” 几名匆匆赶来的军官不忿地说:“他们不可能开门的!留下的执政官是蒙安带来的,国王陛下年纪大了,他们都恨不能殿下死在这里,他们的主人轻松继承王位呢!” 连念初捻了捻莲叶柄道:“这个简单,我在城上开一道门就是了,你们悄悄进去,把那些官儿都免了,自己占住这一城,先安安稳稳地发展一阵子。” 连飞艇都打了,攻城更没难度。 军营就是贴着城市外墙建的,他选定了一处背后没有建筑的地方,直接在城墙上开了一道五米高的大门。岳青峰用素帛伸进劈开的墙缝里,裹着那片墙壁挪到外面,让其贴墙而立。两人当先进了城,从街上找着一处能落脚的旅店,摇着轮椅过去避雨。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军营里外的将士们这才敢开口,一边捆着飞艇里落下的俘虏,一边低声议论这两位王子带来的“顾问”。 他们仿佛突然想起,蒙安王子被认定为真正的命运之子前,这位大王子才是被称为命运之子,被全国上下崇拜敬仰的人。 难道是神发现有人假冒他的身份,派遣了使者来保护他? 几名高级军官都涌到王子身边,低声追问他那两位顾问的真正身份,顺便把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将军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卡利咳嗽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嘶哑地说:“王子殿下这是要我的命啊!哈哈哈哈,上主站在我们这边,殿下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我倒要看看帝都里那群人怎么办!那两辆飞艇咱们也不要了……咳咳……” 蒙顿帮他顺了顺气,歉然道:“这两位的身份我不能说,他们的确是为了我来的,将来我必有重归荣耀的一天,追随我的人也能得到世俗的回报。我希望大家明白,凡人的权术和心计在真正的神迹面前不值一提。无论各位与帝都有什么联系,今天的事不得那两位同意,不允许透露给任何人,否则不必等神怒,我就会亲手处罚他!” 骤雨仿佛应和着他的警语,越下越大,乌云阴沉沉地盖在头顶,一丝丝闪电如同神的示警般在云间出没。军官们都摆正了态度,恭恭敬敬地应承,连同被俘的俘虏都同样严肃恭谨,跪在泥泞的地面上,一起向着东方的圣地叩拜祈祷。 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三夜才停歇,蒙顿带兵在大雨掩护下冲进城里,悄无声息地夺取了指挥权,然后命令士兵把那片砍下来的墙重新补回去,据城防守。 足足忙了几天,他才彻底收拢了城里各项权力,安排好守城人员,把蒙安派驻此地的人都扔进地牢。安顿好一切后,他便带着卡利赶往连念初他们下榻的小旅馆,请他们到政务官的府邸居住。 为示尊重,他把人留在门外,敲了门独自进去。 进门时连念初正捧着一本诗集诵读,岳青峰推着轮椅倚在窗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胸前的扣子少系了两颗。温暖的阳光晒在他身上,将他俊美的脸庞照得有点朦胧温润,不愧是怀了孕的男人…… 蒙顿生怕他又讽刺自己看别人的男人,连忙垂了头,轻咳一声:“我现在已经是这座城的主管者了,这间客房太小了,不方便,请两位跟我搬到政务官官邸住吧?” 岳青峰摸了摸领口,一脸慈爱地说:“那府邸里有大院子吗?给我们找一座院子大、有玻璃起居室的房子,不要仆人。我平常得多抽时间晒太阳,孩子才能长得漂亮。” ……谢谢,我完!全!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育儿的! 蒙顿摸着自己的脸说:“城里还有一座伯爵府邸不错,就是稍偏一点,靠近新城区的钢铁厂,那里可能有烟尘……” 他想起岳青峰之前还说自己是材料专家,要是能帮他们改造一下钢铁,那他在这座城里就能生产更好的枪·管,装备出一支精兵也不在话下。可惜这位有了孩子,还对孩子特别在意,恐怕不会给他们改造技术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说不定这孩子十个月后就出生了呢?到时候这两位若是还在这座边城,可能就会帮他们推进技术了! 谁知岳青峰竟点了头:“阿初说过要把这世界推进电力时代,我当恋人的,当然得帮他。你带我去那边看看,把这座城里的工厂都交给我,我帮你改造个电厂,再弄几个电气化流水线工厂吧。” “电气化”这种词蒙顿都听不懂,也顾不上吐槽他们有了孩子怎么还自称恋人,惊奇地问道:“雷电不是神降下的惩罚吗,人类也能使用?还是说你们要用神之力引天上的雷电力量帮助人类?” 岳青峰神秘地一笑,叫连念初推着他出了旅馆,在蒙顿带领下去了他们的新家。 那座宅邸风景极好,院子里是一座迷宫般的大花园,餐厅后有一座纯玻璃的起居室,正对着开满玫瑰的花园。早饭后和下午过去稍坐一会儿,山里的积温和光照时长就能满足小王莲的生长需要了。 他安稳地坐阳光下,解开扣子晒小莲花。连念初把发电机和光网中继器装在花园迷宫里,电线装进pvc管,从地下走进房子里。 他就像当初装修神殿一样,亲手给各房间装上电灯;厨房里装了冰箱、烤箱和烘炉;山上那台能与各大千世界联网的光网电脑则装进玻璃起居室,方便岳青峰晒太阳的时候上网浏览。 蒙顿深知他们的神术惊人,把随行的士兵都留在宅邸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跟进来,这一路还是看得眼花缭乱。 看到岳青峰打开光脑,从上面查询着适于凡人使用的钢铁炼制方法和器具时,他实在震惊到了极点,指着飘浮在空中的光屏说:“这才是真正的神术吧?您用那高强度的锋利自行车砍断飞艇时我虽然不能理解,至少还能和自己印象中的神话映照,可这种东西实在是闻所未闻,想象也想象不到……” 岳青峰却淡漠地笑了笑:“这些力量以后你都能得到,只要你好好信仰白莲花之神,能得到的远不只这些先进科技——”他顿了顿,透过玻璃看向帝都方向,简简单单地说了句:“天热了,让这座郡城从库伦帝国独立出来吧。” 蒙顿不明所以地跟着他望向那边,却发现他所看的那片天空就在这短短几个字之间被一片高耸入云,又长得看不到边际的山脉阻断了! 他举目四顾,却发现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青山雪顶,整座城被割裂出来,真的成了一座孤岛! ……可是来自后方的国王、教宗、命运之子等人也无法再干御他们的行动;包围着他们的敌人也攻不进这片神祗的山脉,他们现在有了充裕的时间发展“电”的科技了。蒙顿死死盯着光屏上那些凭借凡人之力也可发展的科技,按着胸口喃喃祝诵:“感谢白莲花之神赐福于我,我不会再屈从于任何人为我决定的‘命运’了。” 88.第 88 章~第99章 城外忽然冒出的青山并不是真的山,而是岳青峰设下的幻阵。这座守城大阵的设计和青峰岭的护山大阵正好相反:那座法阵是个穿行阵,踏上山之后会被自动传送到对面,除了山体本身不开放,并不影响百姓出入;而这座护城大阵是彻底的封锁阵,内外不能通行,护住这片城市干干净净、安安全全地自由发展。 但是好好一座城忽然就被山围了,城里的人心顿时浮动,骚乱中不知有谁喊道:“我们被神抛弃了!因为那个曾伪称命运之子的王子占领了温斯顿,因为他成了这里事实上的主人,我们都被上主降罪,被抛弃在山里永远不能离开了!” 门外的士兵们看着街头人群骚动,听着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心里也忍不住冒出异样的念头,闯进府邸高喊:“殿下,出事了!城外忽然冒出一圈山峰,我们的城和驻军都被困在山里了!外面还有人在趁机攻讦您,请您快想想办法吧!” 蒙顿长身而起,厉声道:“是谁在谣言蛊惑民众!你们之前没看到那位存在给我们展示的神迹吗,竟然相信这种谣言?立刻弹压骚乱,我会准备演讲,让大家都知道……这片山是我的神为他在这世间真正虔诚的信徒准备的奇迹!” 这还只是第一步,断绝任何外界可能带给他的城的伤害,接下来白莲花神和夫人还要给他们引入电力,推进科技进步一百年呢! 这座伯爵府邸里就装有电话,他直接拨通电话打到执政官府,命他们上街控制情况,在城市中心广场给自己准备演讲台。 临行之际,连念初把锁尘给了他,打开防御光膜,激励他:“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要有自信!我们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始终代表广大人民最根本的利益——你已经是这世上唯一被神眷顾的人了,再争取到普通百姓的支持,有什么事干不成!” 蒙顿恭谨地听着,心里却有些纳闷: 这神的画风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一般的神、不,就连一般的贵族都是高高在上,随意拿捏那些大商人和庄园主的吧?真正干活的农奴和工人、小商人,跟他们这些贵族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权力之争跟这些人从来就没关系…… 连念初看着他眼里的迷惘,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有知识就……” 不对,他是个神,光讲科学是引不来信徒的!他又酝酿了一下情绪,清圣地一笑,指尖绽开一朵雪白莲花,掐下来递到他面前,改口道:“有信仰就不迷茫了。来,保管好这朵花,经常看看它,像祭拜你从前信的神一样用心拜它,记住它长什么模样。只要你信仰虔诚,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只要在心里叫一声‘白莲花神’,我就会来保护你。” 这下子蒙顿找到了熟悉的画风,回去路上就想出了演讲内容,慷慨激昂地告诉民众:温斯顿并不是被抛弃了,而是神选之城!神使亲自降临温斯顿,引导他们踏入更美好的新时代!城中居民都是神选之民,无论什么工作,在神的面前都一律平等! 王子在街上轰轰烈烈地搞封建迷信和神权演讲;连念初则在城外分发消石灰和改良土壤的营养剂,带着士兵深耕土地,把四战之地翻成可以种植的沃土,洒下高产速生作物的种子;而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还是由岳青峰这位元典派上真干的—— 他身上栽种着娇嫩的小莲花,不能受空气污染,便对重污染设备施了个切断电荷作用的法术。 蒸汽机锅炉里的碳氧元素首先无法结合,火都生不起来,整个厂区被迫停工。蒙顿正在琢磨怎么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听说工人没有收入,吃不上饭,便把仓库打开,挨家挨户分发食物和钱,倒是收获了不少百姓支持,把神民运动搞得风声水起。 岳青峰在家里把光网上的立体机械图打出来,带着立体光图到空无一人的厂区里,找了一家合用的钢铁厂,将之改造成高温高压热电厂。 精炼过的金属在他真元调节下形成了无数位错,化学键力弱到极点,轻易就被灵力拉伸弯转,形成与光图中一模一样的结构。外形拉伸到位后,钢铁中多余的碳、硫、其他金属等杂质又自动凝成小粒从钢板中冒出来,钢铁内部元素排列得整整齐齐,碳元子比例恰到好处,就是他走后,这些机器也足以再用上许多年。 锅炉里本该烧炭粉,但煤炭粉尘燃烧起来会产生污染,他就取了一朵自己山下地幔里塑成的万年火精,压制到炭粉燃烧的温度在下面烧火。 有了电之后,他首先就照着图制出一架架大型废气、废水和废渣处理设备,一座座工厂改装过去——不管是造什么的厂子,不把污染物处理干净的不许开工。 有了电、有了环保装置,剩下的就不用他这个本体还种着孩子,需要安养的人管了。 他摸着胸口,满足地笑了笑。 几天之后,他就把石化、煤炭、钢铁厂的规划图和军工、民用产品生产线的设计图,以及制造、维护说明打印到纸上,交给了蒙顿王子。 蒙顿珍而重之地收起图纸,悄悄问他:“之前工厂开不了工都是您做的?现在这些不怕有污染了?” 岳青峰无奈地一笑:“没办法,咱们大人吸点儿pm2.5也就吸了,可孩子抵抗力弱,你要是我的话,你舍得吗?”又特特叮嘱了他一声:“先把农用机械造出来,阿初在城外干农活太辛苦了,你们这儿阳光烈,地表水又少,我怕他晒得失水。” 也对,莲花是水里的植物,白莲花神看来也是喜水的,天天在城外炮坑里待着,可不是要晒坏吗?难怪他这么心疼。 蒙顿向来听见他说“孩子”“恋人”的就头疼,这会儿居然有些感动,十分郑重地答应了此事。 他和卡利等军队高层开会研究了几天,请来各大工厂厂主,买下了岳青峰改造出来的电厂,又买了几间改建军工厂,其他民用设施图纸则拍卖了出去。 新的坦克和装甲车厂建好后,第一件事就装了几条农用车生产线,造出大型播种机和拖拉机。王子亲自看着人开到地头,对连念初说:“这是岳先生特地嘱咐我为你做的,他说你身体不好,不能经常晒太阳……”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话藏在心里不好说似的。 连念初笑道:“你是我的信徒,在我面前就该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怎么还说一半儿藏一半儿呢?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不能说,是不说出来心里别扭,说出来也别扭。蒙顿站在田垄上,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工作才说:“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你跟岳的感情很深了吗?毕竟孩子都有了,我想……性·生活应该也挺和谐的,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他一提起你就满脸幸福的笑容,我觉得你跟他也该正式地……呃,有个已婚身份,不然孩子生下来……不那么有正统性?” 他一时想到岳青峰教他先制造农用机械的深情,一时又想起他解开扣子晒孩子时炫耀的笑容,心情左摇右摆,这番话就说得支离破碎。 连念初听懂了。 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嘴角挑起,十分淡定地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是第一个劝我跟岳兄结婚的人。可是你不了解岳兄,他是个……特别有风骨、有节操的人,他总怕我不懂感情,为了孩子、为了别人几句劝说,随随便便就跟他结婚了。” ……对不起,神谕这么高深我听不懂。什么是有风骨、有节操、未婚先孕还不想奉子成婚的好男人? 蒙顿感觉自己脑子里都是嘎吱嘎吱的生锈齿轮,眨着眼懵懂地看向他:“那你的意思呢?你能让他怀上你的孩子,应该也是很爱他的吧?而且你是神,无论你爱上谁、和谁结婚,对方的身份不都是你的追随者吗?根本没心要计较身份吧?” 而且那位叫作岳的说不定也是神,感情又那么热烈,在他这个外人面前都毫不掩饰自己以男性身份妊娠的事…… 虽说是个男人…… 他往自己身上代入了一下——要是有个男人这么一往情深的对他,他肯定不会让对方当情夫,自己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有了真爱还娶妻,简直是两方都对不起,太不负责任了! 就跟他父亲一样! 蒙顿这么一比,顿时鸡血上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连念初,就像过年回家时逼婚的亲戚一样,只要他敢说一句“不结婚”,就要架起膀儿跟他练架。 连念初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弯嘴角:“你还小,大人的事有很多你不懂的。我跟岳兄都不是人类出身,有很多人类看重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不是那么合适。” 比如说繁衍方式。 他这样的花只要刷刷柱头就能解决一切,岳兄这样的山呢?他到现在也没研究出来岳兄喜欢哪种繁衍方式,万一岳兄其实做着那些事根本没感觉,只是为了让他体验到普通仙人的感觉才做这种事呢? 他好歹是个被子植物,岳兄可是无机物,可能身体比他还不敏感吧?云安大世界的神修都是享乐派的,岳兄跟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还能清心寡欲,说不定就是没感觉?要不怎么每次亲完了他都脸红心跳的,岳兄的脸还那么白生生的呢…… 他想着想着脸就有点红,忍不住捂着脸摇了摇头:“算了,恋爱总是要慢慢谈的,也许岳兄能站起来以后就想通了呢?不行我想办法找找资料,看其他山神会不会也有这种毛病……看看那些已婚山神都是怎么治好的。” 不过不能上论坛!他现在在论坛上已经是个小名人儿了,问得再隐蔽也容易让人想到岳兄身上,他得多尴尬啊。 原先他买的那些练习册里有没有这样的知识?岳兄是无机物的山神出身,说不定元典派就有这样的内容吧?可惜互动教程给了夜岚那孩子,在光脑上查,岳兄看见了又得心里难受,还是翻翻基础教科书吧。 他逐渐沉迷学习,无心恋爱,连给小莲花念早教书的事都不甚积极了。 岳青峰找不到勾搭他学习的罪魁祸首,便把问题都归咎到蒙顿的信仰不深、工业革命发展太慢,悄悄地把他拎出来,逼迫他大干快干,一步迈进电气时代,好好感恩白莲花神对他的付出。 总算也没迁怒错人。 蒙顿王子不知道他的真意,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好,倒是更努力发展生产,造出了柴油内燃机坦克、军用重型卡车,和飞行速度能甩飞艇数倍的的涡轮式战斗机。 有了划时代的工业保障能力和武器,这座神选之城可以从封闭中走出来,反攻向那个抛弃了他的国家了。 蒙顿摸着轰炸机纤巧流畅的机身,脸部微微颤抖,对卡利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叫印场印刷传单,用这些飞机洒下去。让外界知道温斯顿从未被遗弃,而是被神用青山保护起来的神选之城,尤其要让帝都那些人知道—— “我们要回去了。” 第89章 神圣历1713年7月,温斯顿城被青山封锁一周后,从那座城里逃出的两艘军用飞艇就匆匆回到了帝都。飞艇在城外被逼停,刚落地就被巡防军扣住,要求他们解释为什么会从边城擅自飞回帝都。 两位艇长眼白布满血丝,胡茬乱糟糟地自下巴和两腮长出来,对着巡防军高喊:“快放我们进城!前线的温斯顿城出事了,城外忽然长出一片山脉来,任何人都无法踏入那座山了!” “那是神迹。那是真正的神迹!所有人只要踏上那座山一步就会被弹出来,飞艇也飞不进山里!我们之前送王子到边城时,就看到过他从帝都带走的顾问展开神迹,用自行车切断了飞艇——” “快去通知国王陛下,蒙顿王子身边出现了神的使者!” 这些飞行员逃出温斯顿城时就看到了连念初骑车上天,像开罐头一样横劈开飞艇,当场吓得差点昏过去—— 他们受军部之命开走温斯顿守军仅有的两架战斗飞艇,到相距数十公里的多纳城,那分明就是谋杀——康宁帝国可是有战斗飞艇的!他们这么做不只是要杀王子,还要这一城守军陪葬! 可蒙顿不仅没死,身边还出现了个能骑着自行车上天砍飞艇的强大战士!那战士或他身边的人可能还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发明了那么小巧的飞行装置,也就能发明更了不起的武器,把王子身边的人壮大起来。 一旦王子喘过气来,要算这笔帐,远在帝都的国王还有可能跟他和解,他们这群抛下王子逃跑的飞行员肯定是要被抛出来当替罪羊的! 于是事后他们几次借着巡防的机会绕向接近温斯顿城的方向,恰好就在三天后,亲眼看到了四面青山拔地而起,将那座城封得严严实实。 他们乍着胆子开飞艇接近那座山,却发现刚刚飞过山脚的边境线,整座飞艇就平移回了刚刚所在的地方。飞艇自然继续前飞,他们就在前进了几公分后又被打回原处,像是弹球一样在无形的墙壁上撞击反弹。虽然飞艇没有受损,他们也没被撞伤,可是停在那座永远无法进入的山前,一次次撞进去又被推出来,人就种茫然的绝望感。 那里是被神封禁的圣域,而他们是抛弃了王子,也被钟爱王子的神抛弃的流亡者。 两艘飞艇耗了大半天的工夫才把艇身拧转过来,回到了多纳城,把这桩奇迹报告给当地将官,转身就开着飞艇回帝都报信——哪怕国王不相信他们,把他们当作逃兵扔到监狱里,在国都的监狱里也比离着温斯顿仅有几十公里的多纳城安全多了! 他们带回的消息很快被城防官送进宫廷。 国王正带着心爱的儿子和教宗、**官、国务大臣等人研究怎么名正言顺地把蒙安确立为继承人,侍从长忽然匆匆闯入,把温斯顿城外忽然有青山拔起之事告知众人。 会议室里寂然无声,过了许久,国王才颤声问道:“难道蒙顿真的是……”命运之子? 教宗闭了闭眼,叫侍从长把两位艇长带到会议厅来,反复询问连念初劈开飞艇,用云承托着落下敌军的那一幕,又追问道:“你们开着飞艇把他们送到温斯顿的,路上竟没看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蒙顿殿下是从哪儿找到他们的? “……后来你们在战场上逃脱,他为什么放过了你们?为什么三天之后那座城才被山围起来?” 两名艇长解释不出这些问题,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出连念初他们的衣服十分普通,料子或许好些,款式却是小商人和公司职员才穿的简单款。 “所以你们就敢说那是神迹?如果那真的是神迹,为什么神不早一点降下山脉把那些康宁士兵和飞艇挡在城外,为什么不留下这两架飞艇?”教宗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笃定地说:“陛下放心,那座山肯定不是上主为了保护蒙顿而落下的!” 那些山可能是地壳运动造成的;飞艇飞不进山里,也有可能是因为地壳的激烈变化影响当地磁场,使他们的飞艇一次次被吸引到固定地点…… 唯有他们这些掌握了世俗与神权的人知道这个世界的本相——世间根没有神,那些神话都是教会和愚昧的信徒编造的。就连这个命运之子的神话,也是国王苏梅尔二世为了让自己的私生子光明正大地成为王子而设计的弥天大谎罢了! 当初他就知道是假的。不过库伦国出了这么一位命运之子,这个国家就可以成为神眷之国,他这位地上神国的教宗自然也会拥有更强的神圣性和正统性。他知道将这点可以让他更有力地竞争最高祭司一职,当初才会对这件事睁一眼闭一眼。 若不是王后发现了那位藏在宫外的夫人,气得发动早产,临产前匆匆命人把她驱逐出城外,国王的头生子和这个国家的王储早就是蒙安王子了。不过现在这样更好。为了把婚生子赶下台,国王向他让出了更多权力,蒙安王子也承诺继位之后会尽全力支持他登上圣地最高祭司之位…… 他瞟了眼坐立不安的蒙安,走到国王的宝座面前侃侃而谈:“温斯顿是四战之地,没有可供种植的良田,没有足够的水源,里面居住的人大多是康宁帝国的民众,对远征军并不完全服从……这样的地方被高山四面包围起来,里面的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温斯顿并不像这些人说的,是被神庇护的城,而是被遗弃之城,住在城里的是被神厌恶、遗弃之人……” 他躬了躬身,抿起薄薄的嘴唇,严肃又尖锐地说:“请陛下立刻签发国王令,与神弃之人蒙顿断绝父子关系,剥夺他的第一顺位继承权!” 蒙安顿时满脸放光。 刚才他还以为这个哥哥要东山再起,跟他争夺命运之子的身份,转眼教宗大人竟说他是被神唾弃的人?太好了,有了这个结论,蒙顿这辈子也翻不过身了! 座上的国王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看着爱子期盼的脸庞,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谋划,还是心软了:“这件事不能光听那些逃兵说的,我这就派一队直属亲卫去温斯顿查看,如果是真的……”那就签吧。这件事早就已经决定了,就算有意外,也只能走下去了。 不只苏梅尔二世,康宁、尤塔、海厄特等毗邻国家与位在大陆中央的,与这座小城相距万里之遥的圣地最高祭司也派人来探查这片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山脉。 无论是哪一国的人,无论从哪个方向,无论是普通机械步兵还是最高级的重炮飞艇,都无法踏进那片山的山脚。康宁帝国曾试着向山顶炮击,冲进边界线的炮弹却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势能,平稳地被弹回山外,垂直落向地面。 各国的试探很快结束,确定了这圈山脉不可能接近,可也不会反击,倒是渐觉安心。 又守了些日子,他们发现山脉中从不见有人出来,听不到丝毫人或动物的声音,山顶上也看不到工厂日夜冒出的黑烟。人们渐渐开始怀疑:那里的人还活着吗?那座城真的是被山包裹在里面,而不是直接被压塌了? 折腾了两三个月,苏梅尔二世终于签发了与长子断绝关系、剥夺他一切权力的文件。教宗埃文斯宣布温斯顿城为“神弃之地”,蒙顿王子和温斯顿城中的居民、城外的驻军皆为神弃之民,剥除他们在世俗与天国的中一切权力。 就在这两道命令签发的第二天,帝都街头忽然出现了一架特殊的飞艇。 它与时下流行的巨大、复杂、以齿轮和炮管为装饰品的蒸气飞艇完全不同,大约只有载客飞艇的四分之一长,身体狭长,两侧伸出圆钝的长翼,从地面看来倒像只海豚。而这飞艇的蒸汽竟是从机尾处排出的,在空中拉出两条长长的白烟,看不见煤燃烧后排出的黑烟,配上涂装成雪白的外表,显得精巧纤细,像是初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少女。 街上的男男女女纷纷抬头看着那架飞艇,女性们羡艳地看着它精致的外表,猜测它是不是为了命运之子的授封仪式特制的;男人们则议论它太过纤细的艇身容纳不了太多氢气,也看不到炮口,只能当个装饰品。 然而那架飞艇很快就从城外冲到了市中心广场上空,马达的隆隆声压到头顶,随着扬扬狂风,洒落了一大片印制精美,纸面光滑厚重的彩色小本子。 本子表面是雪白的厚纸,中心用金线勾勒出简练的莲花外廓,底下印着几行字:“神选之城——温斯顿”。 教宗刚宣布这座城是神弃之城,飞艇就来洒传单了!这倒底是恶魔的传单,还是他们的教宗弄错了? 一群人围着地上精美的印刷品,终究忍不住捡了起来。那架雪白的轰炸机却早已掠过天空,冲到了王宫顶上,盘旋着投下了一捆捆宣传册。 保卫王宫的防空炮立刻校准炮口朝上方打去,可这架飞机的飞行高度远在射程外,飞行时速可达500多公里,和最高时速不满200公里的蒸汽飞艇不可同日而语。飞行员是卡利将军的亲兵,心里记恨着当初帝都飞行员把他们仅有两架飞艇开走的事,故意降低飞行高度在防空弹间穿梭,让更多炮弹坠落到墙上和宫廷内,同时把一摞摞本子砸到皇宫卫队面前。 风吹开雪白的页封,露出一张张细腻光洁的彩色照片。 隐隐青山下,士兵们开着拖拉机在田里耕耘播种;城市里精致的小汽车和伸着长天线的无轨电车在清洁的蓝天下行驶;惰性气体被电流激发出靓丽色彩,照亮了黑暗夜空;政府官员拿着小巧的电话,贴在耳朵上和人讲话;衣着简洁的家庭主妇打开冰箱,拿出新鲜肉类烹饪…… 汽车并不新鲜,这些大城市里的人更不关心农械,反而被小巧的家电吸引。 蒸汽和精密的齿轮机械也能做成电话、冰箱等家电,可是铜管传声的电话巨大沉重,还必须安放在桌子上;这年头的制冷剂也是含有高毒性的,机械稍失保养就容易出事故;而那些发着五灯光芒的灯管更是没有电是绝对制不出来的,艳丽的色彩和可爱的造型晃花了市民的眼睛。 这本宣传册飞快地在街头巷尾流传开,国王和教宗很快反应过来,命令警方收缴小册子,禁止私藏私阅。 可是已经看过这精美神奇的宣传册的人哪儿舍得交上去,都想尽办法藏起来,越禁越是私下流传得起劲儿。有几个温斯顿守军的亲属从照片里看到了蒙顿王子和自己的亲人,更是激动得秘密交流,互相鼓励—— 温斯顿不是神弃之地,他们的亲人不是被神遗弃之人,相反,他们才是神选之民,是因为他们追随了真正的命运之子,被神降下的青山保护起来了! 仅仅是一份小册子,就在帝都掀起了漫天风雨。可对于宫廷中那些人来说,可怕的并不是宣传册,也不是那架灵活、快速的新型飞艇,而是图片中挑动人心的“神选之地”这个概念。 教宗埃文斯刚刚宣布那里是神弃之地,他们就出来声称自己是神选之地,还做出这种精美得像神造之物的宣传册,用飞艇洒进宫廷里,简直是明晃晃一巴掌打在教宗和皇帝苏梅尔二世脸上。 “那架飞艇的时速在……”军务大臣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要说说军务部事后对飞机的研究判断,教宗却重重拍了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陛下,我们必须开始防备了!不能让神弃之城里的人蛊惑我们的子民,不能让蒙顿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军务大臣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们的队伍进不了那片山脉,无论是人还是子弹都会被弹出来。他们的小飞艇也非常灵活,我们最先近的‘松塔’防空炮在射程内都打不中它!” 国务大臣攥着那本鲜亮的小册子劝道:“蒙顿殿下是您的儿子,您可以写一封信私下和他和解,恢复他的身份,叫他把神选之城献给您,何必动武?” 教宗走到国王身边,低声劝道:“陛下,这不是战力问题,也不是父子情份问题,而是法统!如果您重新接纳蒙顿,那就说明温斯顿是神庇护之城,蒙顿是被神庇护的,真正的命运之子! “他有了正统性,蒙安王子怎么办?认定他不是命运之子的人呢?承认自己是被魔鬼蒙蔽了,去圣地接受驱魔仪式,后半生就留在乡下城堡;还是承认这命运之子的说法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温斯顿不能是神选之城!”他冷静地下了结论:“哪怕他们有先进技术,可那座城里人口不过六万,驻军仅有一万多人,我们虽然无法攻进那片山岭,可也能让他们永远出不来!” 国王神色沉沉,看着宣传册上光彩照人的蒙顿,对比了一下神情不安,却那么俊秀、那么讨人喜欢的蒙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假借神圣之名的骗术了,如果他都承认了蒙顿,这世上还有谁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蒙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按着腰间的装饰火·枪,激动地说:“父亲,请让我带兵过去吧,命运站在我这一边,我肯定能胜过蒙顿和卡利那些叛军!” 国王和教宗铁了心要打,命令军务大臣调配了三个军二十几万人,由留守帝都的肖恩元帅指挥战斗,蒙安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浩浩荡荡地开往温斯顿前线。 20万机械重装步兵、140辆巨型蒸汽坦克、30架巨型攻城炮、40架钢铁机器人、10只张着翅膀的蒸汽巨龙和一车队狰狞的钢铁蜘蛛浩浩荡荡地开往温斯顿。十余架战斗飞艇在上方保护,黑烟遮天蔽日,声势极为浩大。 离着边境还有千余里,卡利军中新造的侦察机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还穿插到队伍上空拍了不少照片。漂浮在空中的战斗飞艇试图射落侦察机,而侦察机的速度还在当初去帝都投弹的轰炸机之上,一个闪身就能将飞艇抛开十几公里。 一架飞艇试图开炮射落它,却被侦察机灵活地躲过,反而击中了相距不远的飞艇。大量氢气泄露出来,被炮弹爆裂的火焰点燃,瞬间将那架飞艇烧成了一团火球,前后几台飞艇都险些被溅出的碎片砸到。 大块钢板、铆钉和碎玻璃燃烧着落下,砸伤了几名士兵。蒙安被护在装甲厚重的军车里,只听到地上“砰砰”乱响,仿佛头顶厚厚的钢铁装甲也在响,抬头看天空,除了那架像落日一样坠向地面的飞艇,仅能看到空中一道精巧的白影和它身后拖着的两条白线。 他咬了咬牙,压着口气对自己说:“只不过是逃得快点儿……没有攻击力的东西……他们也只有这么一架飞艇了!” 温斯顿那么个小地方,就是有科学家,他一个人又能制造出多少飞艇! 大军留在原地休整了两天,修复损坏的飞艇、战车,以及拆分运输的巨型机械。侦察机照旧每天在队伍头上打一晃,统帅肖恩亲自观察确认了它没有攻击能力,便下令飞艇不许射击,在空中散开,忍着它的骚扰前进。地面上冒着黑烟白雾的蒸汽机和寒光闪闪的金属装甲根本无处可藏,侦察机偶尔俯冲到低空,几乎能数清队列里有多少人。 还没走到温斯顿后方新建的军事堡垒,他们的照片就摆上了蒙顿桌面:军队的人员、武器配置,行军习惯,甚至随军运输的后勤保障品都拍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些大型战械都是拆开运输的,运输车上蒙着油布,摸不清底下盖着的是什么。 蒙顿把看过的照片扔到桌上,冷笑一声:“二十万,他们还真是高看我,要是没有莲……连先生和岳先生,这些人和武器足够把这座温斯顿城夷成平地好几次了!” “再多人有什么用,蒸汽已经落伍了,现在是内燃机和电力的时代!”卡利和几名上校看着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头,眼里却闪动着莫名兴奋地光华:“咱们造了这么久的新坦克和大炮终于有试用的机会了!还有那些战斗机和轰炸机——看看这些照片吧,一架没有攻击力的侦察机都能让飞艇爆炸!” 蒙顿按着桌面站起来,对这群军官说:“温斯顿是神选之城,我们不能在这里开战,最好也别让硝烟飘进城里。命运之子的队伍速度慢,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迎上他们——” 他在墙面巨大的军事地图上画了一笔:“就在这里,库伦帝国和康宁帝国从前的分界线上打这一仗吧!” 会议室里的将领和士兵都站起身来,整好帽子和领带,严肃地行了军礼:“神佑殿下,温斯顿必胜!” 是的,神在庇佑我。这场战争、以后的更多场战争我都一定会胜利,然后纠正这个世界错误的信仰,将被伪教会占据的圣地献给白莲花神。 蒙顿在脑海中勾勒出连念初给他的那朵王莲,花瓣温润含光,雪白无瑕,就像他自幼跪在神殿里祈祷时看到的神像那么纯粹高洁。可是那座石像不会聆听他的痛苦,不会回应他的祈求,不会保护他;而他现在所信仰的白莲花神却从父亲的屠刀下救了他,还给了他一座城! 他的信仰终于托付给了值得的人。 一片虚影蓦然从他身上浮现,在房中寻觅一番,皱了皱眉,化作流光飞向本尊。 此时岳青峰正坐在城边一座幻阵虚影里,把山从胸口里拿出来,化作十几米长的等比例小山,摇着轮椅坐在一旁看护。 秋日明亮温暖的阳光照在小山上,光芒直射进种着小莲花的山谷。 连念初蹲在山旁看着微雕般的峰谷,其实也看不清小莲花种在哪儿,但目光总是忍不住瞄过去,心里就像真的看到了小莲花似的喜欢。他膝上和张真人一样随时摊着本化学基础,看小莲花的间隙就抽空看一眼上面印的矿石特性,跟岳青峰的性格对比揣摩。 就因为他沉迷学习,岳青峰苦恼了好久都没给他拉回来,只能借口带他看小莲花,让他顺带想想小莲花的爸爸。 ——他计划了这么久的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还一样没实现呢!他这么大一座山摆在这儿,阿初想知道哪种矿石的特性,问他不就清楚了吗,为什么要自己对着教材看? 他默默想着怎么让连念初主动向他求教,忽然一阵心血来潮,回头朝城中望去,便见到一道流光迎面而来,化作绵绵青山融入了他的身体。 岳青峰连忙清理念头,闭上眼融合真灵。连念初也若有感应,把目光从种小莲花的山谷里挪到他身上,暗暗替他高兴,也有些疑惑:蒙顿怎么突然就虔诚了?他还以为这位有缘人得打下江山,当了皇帝才能真信他呢。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观察岳兄的好机会。 平常因为他的修为低,都不太敢私下打量岳青峰,生怕自己的念头被他察觉,两人都尴尬;如今他要融合真灵,得有好一阵无知无觉地陷入深定,就是光明正大地看他也醒不过来的。 连念初心里有点做坏事的禁忌感,兴致反而更高,走到轮椅边打量着他,从冷白温润的皮肤到丝缎般光泽的长发,都拿自己的和他对比,想看看哪里和有机生物不一样。正蹲在轮椅前研究他的腿有多长,岳青峰却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不失温柔地问:“阿初你在看什么?” 连念初当场被抓包,倒还脸不红心不跳,在他膝头揉捏几下,又像按摩那样从上往下轻敲,理直气壮地说:“你的真灵回来了,腿肯定有更多地方恢复知觉了,我想帮你按摩按摩恢复力量。不然像你之前躺在棺材里时那样,融合了真灵也不能立刻站起来,多着急啊!” 也不知敲到了什么地方,岳青峰的腿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脚微微从轮椅脚踏上抬了起来。连念初惊喜地叫道:“岳兄,你、你看你的腿,已经有膝跳反射了!” 看来离重新站起来的日子不远了! 他又敲了几下,摸着微颤的腿肉问:“你现在小腿也有感觉了?能站起来了吗?还有哪儿不能动?” 岳青峰眸色深深,抓着他的手向下摸去,按到迎面骨才停下来,却不放开他,而是把他按到自己膝上,笑着说:“膝盖这里能动了,虽然还不能走,但应该可以在地上爬了。将来小莲花化了人形,我就可以驮着他骑大马,你可以抱着他往天上扔,小莲花肯定都会喜欢的。” 他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未来养孩子的情境。连念初也忘了坐在他腿上不方便,跟着畅想他驮着小莲花满地爬的样子——岳兄的本体就是小莲花从小生长的山,等孩子长大了骑在他肩上,应该也跟现在种在山里一样,挺舒服的? 他自己刚化形时就觉得走路吃力,小莲花身子比他重,又那么小,让爸爸背着或是坐在爸爸腿上也挺好的……连念初想着想着,不由又把手伸下去揉捏那双腿,活像岳青峰真的刚驮过孩子,膝盖需要保养似的。 岳青峰从背后抓住他的手按到腹前,怜惜地说:“你手嫩,我身上太硬,这么敲着别给你手硌坏了。想敲就用脚跟敲敲,有靴子隔着,不至于磕伤你。” 第90章 两人边儿晒太阳边儿敲腿,忽听蒙顿在幻阵外面叫他们,岳青峰便朝空中点了一记,将他拉进这座幻阵里。 蒙顿脸上还待着几分紧张和期待,看到那座青山敞开,露出一小片地面和两个坐着轮椅的人来,便激动地招呼道:“白莲花神大人,岳先生,你们在……” 你们在干什么! 他脸上的激动瞬间转成尴尬,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好,恨不能说说这两位——知道他们孩子都生了,该干什么肯定都干过,可是能不能别让他看见?他并不想知道自己笃信的神和好友藏在山影儿里做什么! 仿佛信仰都要动摇了呢。 连念初毫无所觉地招呼他:“你来了?要跟他们打仗了?装备造的怎么样,后勤保障够吗?我湖里倒还有不少根茎类蔬菜,有些也能制取淀粉,吃的不够我帮你准备。” 说起正事来,倒把之前那种尴尬冲淡了。蒙顿摆了摆手说:“不缺的,武器不缺,您赐给我们的现代军事理论我们也研究过了。食物可以在康宁帝国境内采买,这边现在已经信了我们是新圣地,想买多少就能买到多少,价钱也便宜,库伦那边限制不住我们。” 说了会儿话,他终于习惯了连念初坐在岳青峰腿上,镇定地说:“我想在战争中打上白莲花神的旗号,让我们征服之地的人民都知道现在大陆上信仰的是伪神,您才是真正值得信仰的!” 连念初现在连他的信仰都不需要了,摆摆手道:“不用,咱不搞信仰战争,你把改换信仰的说法一拿出去,全世界信上主的人都得跟你为敌了。不用理由,就是打,你打你的,打赢了自然有人给你找正义的理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为信徒着想的神?哪有神会为了信徒的胜利宁愿放弃自己应得的尊荣! 蒙顿感动得都要哭了,猛地单膝跪倒,五体投地行了大礼:“我现在虽然弱小,但总有一天……” 连念初赶紧从轮椅上跳下来扶他,打断了他的许愿:“我的信徒从来只有你一个,不需要别人。你也别再向我祈祷了,从今天起你必须信仰自己,为你自己而战,为了追随你的人,为了期盼你给他们带来更美好未来的人而战!” 蒙顿胸中激情鼓荡,深深吐了口气:“那就请您看着吧,我会用胜利回报您和岳先生无私的赐予!” 他没要求连念初像刚来时那样保护他,而是站起身独自离开,登上了在山脚下等着他的装甲越野车。 岳青峰替打开一面青山幻影,让指挥车、坦克、重装卡车和运载着满满火箭弹的载车川流而出,开向蒙顿预先设计好的前线。 温斯顿附近的监视库伦边军早就收到了大把传单,心里暗信蒙顿才是命运之子,温斯顿时神选之城。他们的大军路过时,只消坦克打几炮,轰炸机在城头炸出几片缺口,守卫军便喊着“神佑王子”,带着人打开城门请降。 蒙顿王子淡然地对他们说:“神庇佑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库伦帝国的人民,他只是不忍心让民众被伪称者蒙蔽,才会赐下新的技术和武器,以开启民智,使那些言必称神的骗子无处立足。” 他这种不揽功,不把自己和凡人割裂开来的态度反倒更受人尊崇。军官之间没过几天就流传出了他是天生圣王,那位命运之子是邪恶的教宗等人为了迫害真正的神子而捧出的冒牌货的传言。 流言传得比他们的大军行进还快。没过几天蒙顿就发现,他的连装装样子攻城都不用了,无论走到哪里,守军和城务官都会主动打开堡垒或是城门迎接他们。 他们一不小心就走过了边境防卫范围,回到库伦帝国境内了! 蒙顿和卡利开了个碰头会,决定不再往境内开,而是先在边境的威隆郡扎营。当地守军也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帮他们在城外挖出深深的z字型壕沟,埋下探雷器探查不出的陶瓷地雷,甚至愿意为他战斗。 不过蒙顿带了跨时代的武器来,倒不需要他们穿着钢铁械甲肉搏了。 他在城外排列开坦克和火箭弹载车,让士兵把战斗机和轰炸机卸到机场上,就像他们刚到温斯顿时那样扎在城下,静静等着远征军劳师远来。 等了两天,蒙安的远征军才开到城下。他们这一路被温斯顿的侦察机骚扰得够呛,白天从头顶俯冲,晚上又洒传单,士兵们有不少借着篝火看传单的,闹得军心动摇,他狠狠整顿了一批,又让人架炮驱赶飞机才好。 但是走到边境这一路上,那飞机该洒的也洒了,该炫的也炫了,远征军队伍给他们搞得人心浮躁。蒙安也是带过兵、打过不少场顺风仗的人,深知士兵的心态对战争有多么重要,早就决定到温斯顿之前要先在驻扎地练一阵子兵。 这支队伍要是不好好整顿些日子,就是上了战场也打不赢! 他想得挺好,可是人还没到边关,就在本该效忠库伦的军事重镇前挨了一排炮弹,而且这个时候他根本还没看清对面守军长什么样! 一排排细长的火箭弹从天而降,砸在他们的车队上,发出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新制的火箭弹准头不好,之前也没什么机会试射,可是它的速度和一排排横覆路面的广度就抵消了它的一切弱点。 一轮射击过后,卡车开往后方装弹,后面那排开到预定位置,又是一轮疾射。 蒙安和肖恩元帅乘坐的重装甲车顶上被炸出了数个凹陷,有几处铁板裂开,烟尘和高温气体从裂口冲入,呛得他们烈咳不止。装甲车连忙开到路边草丛里,蒙顿等人从车上下来,飞快换了一辆没受到打机的车子。 第一轮硝烟渐散,他们才看到损失:重甲战车炸坏了几辆,地面泥土翻卷,一辆重装坦克的履带陷进了泥里。损失最大的是一辆装载蒸汽蜘蛛的卡车——因为蜘蛛尖脚的轴承在行进中容易损坏,都是拆开来用卡车载着运输的,这回被打坏的的是一辆运送蛛脚钢管的卡车,里面的钢管和齿轮都炸得变型了,相当于损失了四五架钢铁巨蛛。 从救了亲生父亲,认回王宫开始,他打仗都是无往不利,哪儿受过这样的损失! 幸好头顶的飞艇因为飞机骚扰早早散开,倒是没被导弹碰到。他握紧拳头,在车窗玻璃上重重砸了一记,厉声吩咐道:“让战斗飞艇上!我记得这种边境堡垒只有两架战斗飞艇,他们的小飞艇不能战斗,从空中给他们一记狠的!” 地面指挥人员立刻打旗语,命战斗飞艇从空中攻击。 几架飞艇立刻加速前进,开出不远,又见到一排细长的火箭炮从空中落下,炸得地面滚滚烟尘滚滚。火箭炮的之后,一排雪白纤巧的战斗机并行上天,白烟整整齐齐地在身后拖出一排细线,在空中高高拉起,朝着飞艇俯冲而下。 这些飞艇习惯了侦察机和轰炸机的骚扰,一惯地以不变应万变,可是战斗机机翼前装有12.7毫米机枪,靠近飞艇后便朝着蒸汽机所在的尾舱射出一串子弹。 锅炉冒出黑烟烈火,高温炙燎着充满氢气的气舱。下面舱里的艇员看不清是怎么攻击的,只感觉到舱体猛地晃动,热蒸汽便充满艇舱,不得不放弃飞艇,穿上降落伞跳下去。 这座小千世界引力极低,否则步兵也不能穿着重械装行进了。伞兵们虽然是从千数米高空中跳下去,落地时也还平稳,顶多有人崴了脚。 落下来之后他们才看到了飞机是怎么打坏他们的蒸汽室的,也看到了空中惨烈又炫目的爆炸。他们装着十六管重炮的飞艇奈何不了仅有十余米长的战机,反而被追得狼狈不堪,射偏的炮弹都炸到了自己人身上,眨眼间有五六架失控地落下来。 而在地面上,又是一批火箭弹从卡车上发射出去。肖恩指挥后面的卡车迅速卸下蒸汽巨龙和蜘蛛,加紧烧热蒸汽锅炉,好让这些大家伙加入战场。他们也不敢停在原地,在坦克炮火的掩护下一点点前推,有些坦克履带陷在泥里,或是机甲装配不上的,就只好抛在身后。 明明是二十万大军,足以推平一座城市的重装武器,在这条路上却被压制得半个多小时也前进不了几米。对面守军的武器遥遥在望,都是些看着就单薄的小型武器:没有巨大的机械和齿轮,没有浓重的黑烟和蒸汽,士兵身上甚至没有装甲…… 可就是这样玩具似的装备,就把他们动辄几吨重的装甲和坦克拦这里动弹不得! 难道蒙顿王子才是真的命运之子,这位蒙安王子是个冒牌货?因为国王和教宗不辨真伪,把他驱赶到边界,还想杀害他,所以神为他降下四峰保护住温斯顿,还给了他外表弱小却有超凡威力的神之武器? 肖恩与蒙安坐在同一辆车里,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可施为的模样,再看看远处整齐划一的鲜明战车,不由默默叹了一声。 二十万大军?重装机甲?就算再有二百万人和几倍、几十倍的机甲也胜不了了,他们的有效射程根本达不到那么远!现在这几步路已是寸路寸血,每一秒都有炸弹在头顶开花,只要温斯顿不会突然没了弹药,他们这些人就是都死在这条路上,临死时也摸不到人家一片钢板! 他看着空中不断坠落的火球,听着窗外的惨嚎和蒙安歇斯底里的怒吼,冷着脸拔出了佩枪。 几分钟后,远征军就高高打出白旗,肖恩亲手用枪顶着蒙安,送到蒙顿面前,躬身表示臣服:“殿下,您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我愿意受您驱使,为您和国王陛下讲和。这个冒牌货、私生子不配占据您的位置!” 蒙安怒瞪着他,恨不能杀了他。肖恩面无表情,他们身边的战士却都满身煞气,一个个狠狠盯着蒙安,整齐地喊道:“愿意效忠王子殿下!神佑王子!” 蒙顿淡淡地说:“不要这样喊,神不喜欢人类高调地借用他的名号。我也从不是什么命运之子,神赐与我的是让人类自强自立的知识——我们的信仰应当放在心底,然后按着他指明的路不断前进。” 他看了蒙安一眼,怜悯地说:“你也不是命运的儿子,只是我们的父亲和小贵族女人生下的私生子罢了。” 周围的士兵都哄笑起来,蒙安的脸霎时羞愧得通红,又恨得发白。他毕竟是自幼在宫外长大,见识过世间风霜的人,就算回到宫里后过上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也还没把从前的生活智慧丢掉,强忍耻辱低下了头。 “我的兄长,我从没想跟你争什么,这个王储的位置是你的,命运之子也是你的,我回到王都之后可以替你正名,替你在父亲和教宗面前辩解……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都愿意还给你!” 蒙顿冷淡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我的神曾对我说,‘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所以父亲那里也不需要你或是肖恩元帅替我说和……” 肖恩眼角抽动,屏住呼吸,蒙安连声叫着“兄长”,拼命保证自己会劝服国王和教宗。蒙顿挥了挥手,叫人把他拉下去,朗声说:“我是被一架飞艇送出帝都的,可我却不能再让那架飞艇轻松地接回去。我蒙受神的教导,一切都要凭自己的努力得来,所以之后我也要用自己的双脚走进帝都。” 第91章 “命运之子受命征伐反叛者蒙顿!” “神弃之城小飞艇频扰远征军,二十万精锐机械军无隙可乘!” “远征军已抵达桑克郡,休整后将继续向边境进发!” “比约镇居民热情迎接远征军,期待命运之子从神弃之城的威胁幅射下拯救人民!” …… 远征军出发后,媒体也在各城镇间建立了信息传递通道,资本最雄厚的《今日时评》甚至开辟了空中信息航道,隔几座城就布置一架民用小型飞艇来回传递信息,每日头版都要大幅报道远征军的消息。 行军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消息,无论后方读者还是前线跟踪的记者都有些疲惫。 但在这一天,《今日时评》忽然加印了一份报纸,头版以血淋淋的大字印着“远征军遭遇魔鬼之炮突袭,威隆郡疑似沦陷”! 这份加刊刚一发售就卖到脱销,全帝都的贵族和普通百姓都看到了远征军车队中爆炸火焰四起的画面。越靠近边境的城市越早看到了这个消息,谣言四起,命运之子失去了命运宠爱的消息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国王立刻召军务大臣和教宗进宫商议,并命令警方以“发布谣言、扰乱治安”的罪名暂时封住了今日时评,另由王室下属的帝都日报做出了对远征军主帅、将领和尖端武器的评论,试图挽回风向。 这惜这场战斗甚至没能拖延过夜。最早的接战消息传到帝都后,败战消息在转天就传遍了半个帝国。依塔宫的灯火亮了一夜,国王看着三大军团损失惨重,肖恩挟持爱子蒙顿投降的消息,眼里几乎流出血泪。 唯一比国王更伤心的,就是当过两位王子未婚妻的萝拉小姐——的父亲,财务大臣坦森。 如果当初他们家没有跟红顶白,而是坚守住和大王子的婚约,哪怕之后会失势几年,贬夺爵位,甚至被流放到边境,可温斯顿崛起之后他们家就能有几代荣华的日子! 这些都被他的蠢女儿和那个该死的私么子毁了! 他把女儿叫到书房,私下说了远征军已经战败,蒙安落到蒙顿手里的事,哭着求她:“现在能拯救家族的只有你了,我的女儿,你必须抛下面子向王子求援!只要他还爱你,我们一家就还能维持祖上的荣光,否则我们后半辈子就只能回乡下生活,甚至会被剥夺贵族头衔……” 这一夜凄风苦雨的不只是他家,许多在命运之子换人后转踩大王子一脚的人都彻夜未眠,恨不能明天就收到反转的消息。 可惜转天一早,满街报纸的头版都用血红的大字印刷着“温斯顿新炮弹初绽锋芒,二十万远征军三小时溃败”! 王宫卫队立刻封了报社,可更多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从外地、从私人刷印厂里流传出来,标题更是一条比一条耸人听闻:“真假命运之子战场相见,二十万精兵不敌温斯顿一万弃军!” “神弃之地抑或神选之地?细评温斯顿军神奇的新装备!” “神圣之光照向帝都,14座城市已向蒙顿军敞开大门!” “施克朗城已归入真命之子麾下,五万忠诚将士喜换新装备!” “神选之城光辉普照帝国,命运之子即将回归帝都!” 消息一天一变,甚至闻风投降,在蒙顿大军还没抵达时就公开发消息支持他的城市。远征军出动时由王室和宗教所鼓吹起来的“讨伐神弃之城”的风向早彻底调转,蒙顿在报纸和帝都人民眼里,又成了身披神圣光辉的命运之子。 他一照面就打败了假命运之子,收服了二十万将士的心,马上就要打进帝都来制裁那些违背神意的伪信徒了! 温斯顿军出发时一万五千守军现在已经激增到了七十万,由南自北,浩浩荡荡围住帝都。 周围城市纷纷变节,支持蒙顿回到宫廷。甚至有不少官员、贵族要求国王退位,让命运之子,神选之王蒙顿登基。 国王忧心忡忡,拉着教宗在宫里商议怎么让这个差点被害死的大儿子放弃报复,原谅父亲和可怜的弟弟。宗教裁判所的人更是连着几夜不能入睡,有不少人化妆成平民潜逃出国境;有的跪在神前祈祷,祈祷那位被国王捧上位的命运之子能突然得到神佑。 然而这世上终究只有两位神,其中一位跟蒙顿有缘,另一位的真灵碎片附在蒙顿身上二十好几年。 没有神圣天降,用神力阻挡温斯顿大军的火箭弹和坦克、战斗机,两天后,蒙顿最初拉出来的一万五千精兵就毫发无损地开到了帝都门外。 帝都的贵族争相派遣自己的私兵打伤城防军,主动开门献城。财务大臣牵着女儿挤到最前面,深情地对蒙顿说:“王子殿下,您离开帝都后,我这个女儿就日夜思念您,期盼着重新见面的这一天!您要相信我们家族的忠诚,当初萝拉被迫和蒙安签定婚约,都是为了您……她是为了劝说蒙安和国王陛下不要再针对您才主动献身的!” 萝拉还没修练出她父亲的道行,脸色乍红乍白,咬着唇倔强地低着头。 蒙顿大度地笑道:“阁下,不用担心,我从没因为萝拉和我弟弟订婚而记恨过什么,恰恰相反,我很欣赏她的忠贞和勇气。我愿意成全一对相爱的人,当初她对我说过自己对蒙安才是真爱,会永远追随他,我也愿意祝福这对未婚夫妻的感情永远坚贞如初。” 他朝着萝拉笑了笑:“您放心,我当初和您解除了婚约,就永远不会再纠缠您,我不是那种人。” 坦桑差点晕过去,拼命拽着萝拉的手,希望她能求动蒙顿改变心意。 萝拉却怔怔看着蒙顿身后的蒙安,他的金发变得毛躁,脸上也失去光彩,短短十几天的工夫就像老了十岁,远不及前方意气风发的大王子。他正用满含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们父女,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阴霾,简直令人恐惧。 萝拉呜咽了一声,低低地说:“不!这不是我爱的王子!蒙安殿下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明明是那么开朗向上,被皇后陷害、兄长欺凌也从不介怀……不,殿下,我是被蒙蔽的,我不想和这种人结婚!” 蒙顿早已踏上了通往皇宫的大道,财务大臣哭得比女儿还惨,其他人则早早跟着军队冲向王宫,顾不上这家政治投资彻底失败的可怜人。 国王被迫踏出王宫,迎接被自己驱逐出去的大儿子,低头向他认错:“我的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是我弄错了。是埃文斯教宗蒙蔽了我,温斯顿是真正的神选之城,你是受神眷顾的孩子,我要请求你原谅我之前的错误。” 蒙顿抱着他衰迈颤抖的身体说:“您说的对,父亲,我是受神眷顾的。他送我离开温斯顿时亲口告诉我,要我不要为了他,而是要为了自己和那些支持我的人而战。神不需要世俗的荣光,也不需要那些借着他名义攫取权位的人。我会以我的力量,把神选之城的荣光推广到库伦全国……” 以及整个世界。 他不打出白莲花神的名义,只是逼着父亲退位,住到城郊的宫殿;又把蒙安和他母亲流放到了边城;把教宗和皇宫的神侍们驱逐出境。解决了帝都内部的不安因素,封赠了为他的胜利付出功绩的卡利等心腹军官后,他特地乘飞机返回温斯顿,邀请连念初和岳青峰跟他一起进宫,享受自己应得的待遇。 连念初仍是坐在小山旁,珍爱的看着那座玩具大小的山,点头笑道:“好,我们也是该离开这个世界了,正好一起到帝都,然后我们就坐传送阵走。” 蒙顿讶然道:“你们要走?这就走?为什么这么着急,至少多住几个月吧?” 岳青峰温言笑道:“我们是到你们这儿过冬来的,现在这个世界的冬天快到了,我们那儿却已经进了春,天气正好,我们也得回家养孩子了。” 蒙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岳青峰的肚子,也没看出鼓来,算了算月份却又不小了,不由问道:“孩子多大了?帝都的环境也还好,要是您嫌不够暖和我可以叫人安上地暖,帝都的食物也更丰富,不比温斯顿差。” 连念初见他的眼神看的地方不对,连忙指了指山:“孩子没在岳兄身子里,在这山上种着呢,已经快九个月了,你看不见,开起花来就跟我给你的那朵花一样漂亮。” 孩子……开花?白莲花神的孩子难道不是神,而是朵花儿?一般神的孩子生下来不就是神吗?神和人的孩子是半神英雄,没听说过孩子还能种山上的……两个男神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脑子有点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孩子九个月了?十个月时会不会像人类一样从花苞里生下来啊?” 岳青峰忍不住笑了起来,摇着头说:“我们的小莲花随爸爸,外形是一朵莲花,体质是像我一样的玉石质地,就算变成孩子也是整株花变成人,不会从花里蹦出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圆光,放出一家三口的图片给蒙顿看:“这是我们一家的合照,以前怕影响你对阿初的信仰没给你看过,不过现在你都这么成功了,那就不用怕了。” 蒙顿看着湖里光秃秃两朵莲花和一片莲叶的照片,实在不知那两朵花和哪片叶子配起来才是一家三口。可是岳青峰和连念初都一脸炫耀之色,他也只好假装看懂了,特别诚恳地说:“你们一家感情真好,真相配,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希望以后也有机会拥有这么美好的生活。” 岳青峰伸手在圆光上捻了一下,颇为自豪地说:“万仙盟娱乐司还有主持人邀我们一家将来参加《父子欲往何处》节目呢,到时候说不定你们这个世界也能出现大千……神的世界派驻下来的店铺,你到时候可要看我们的节目啊!” 蒙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是有点儿想看莲花怎么从泥里拔出腿来跟着父亲走路,十分郑重地答应了。 回到帝都后,连念初和岳青峰便悄无声息地乘传送阵离开了。蒙顿稳定了政权,便也不再追究前事,在帝国上下默默推行电力和工业革命。各国观望许久,都以为他只是夺回自己合法的继承权和王位,见他之后又埋头发展民用科技而非军备,便都放下对他的戒备,纷纷支持他王位的合法性。 万里之外的圣地也宣布他为真正的命运之子,把当年推蒙安上位的教宗埃文斯等人带回圣地处刑。 数年之内,整个库伦乃至接壤国家都通上了电,库伦全国的科技水平都达到了当初神选之城温斯顿的等级。蒙顿还记着当初岳青峰用光网查询知识时的新奇和激动,命人抛开精密齿轮构成的蒸汽计算机,用新材料试制电子计算机,推行可查询各种知识的开放性网络。 库伦军也普遍装配了内燃机坦克、飞机和装填tnt炸药的炮弹。因为科技提高的步子太大,从材料到工艺都极难模仿,库伦渐成了大陆霸主,第一科技与武力强国。 而在这座大国里又有更多新的科技被研发出来,某一天开始,帝都小巷的店子里忽然开始出售一种称为“圆光幻视”的,不需要电的娱乐设施。蒙顿听说之后便亲自到小店里购买了几份圆光,并下旨将贩售它们的轩皇五金店作为王室指定的音像产品供货商。 在这之后不久,圆光幻视便风靡了全世界。他灌录了许多份圆光送给各国皇室,并在新建成的网络上公开指称圣地是伪信者的聚集地,不配称“圣地”。 他在圆光里同样疾言厉色地说:真正的神只需要信徒在心底默默信仰,不需要世俗的供奉,不需要养这些不事生产,只知道压榨人民和争权夺利的高层教众!圣地从来就不是圣地,他们没得到过神的允许,也没有人见过神,只是一直在欺骗世人! 如果圣地和最高祭司心中无愧,也可能通过这种手段与他辩论! 可圣城禁止任何无益的娱乐,连圆光都买不着,更别提灌录圆光辩论了。 各国平民却不懂这些,认定了教会不予反驳便是心虚。王室更是一呼百喏,纷纷支持他发起的新宗教运动,拒绝听从圣地发出的伪神谕,赶走朝堂上干预国政的教宗,也不再给教堂拨款,而是把宗教占用的大笔款项投入科学研究和文艺活动中。 宗教日渐衰落,各国皇宫中的祈祷室都被改作他用,唯有蒙顿这个去宗教化的发起者还在宫中留着一座祈祷室。那里供的却不再是当初的神像,而是一朵雪白的莲花。他把印着各国去宗教化的报纸供在神龛前,对着莲花默默说道:“我当年对您承诺的一切都已做到,终于可以无愧于您对我的支持和帮助了……” 但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泡进水里也不开花?我想了这么多年的,会从泥里拔出根来一甩一甩地往前走的莲花呢? 第十二卷:一家三口的故事 第92章 离开云安大世界时还是大雪漫天的冬日,在小千世界待了三个来月回来,青峰岭所在之处就是一片春色了。岳青峰把本体放开,恢复了应有的大小,两人推着轮椅轻快地上山,立刻去看许久没见的小莲花。 那座山谷被灵气封护,在这边进冬时气温也始终保持在20-25度左右,去到小千世界更是过了个夏天,温度在三十几度徘徊,整个冬天小莲花的叶子也没枯萎。 连念初立刻扑进水里,泡着清凉又不寒冻的水温,游到小莲花植根的地方,心疼地摸着向四外敞开的茎叶:“这么久没来看你,小莲花想爸爸了吗?这些日子天太冷,云安大世界都是雪,对你成长不好,爸爸才不得已带你去小千世界的,你要快点化形,以后就能从水里出来,跟爸爸们到处跑了……” 小莲花的叶子在水上微微摇摆,连念初只当他答应了,把脸贴在竖起的叶缘上亲热了一会儿,又给他土里换了新营养丹。 岳青峰也飞到湖面,控制整个轮椅朝前倾了四五十试,伸手摸了摸小莲花冰凉厚实的叶片,微笑道:“吾儿的身体果然好,过了一冬天也不曾凋萎,叶片也长开了。过两天再请苍生苑的真人来看看,照这个长势,说不定化形时间比预期的还要早。” 普通植物,哪怕是成了精的,只要还没化形就都有个秋收冬藏的过程。小莲花却四季常青,这就说明他体内的先天真元浓厚,阳气充溢、足以抗衡天时。顺天者人,逆天者仙,小莲花大约真继承了不少神修的好处,天然就受这个世界天道宠爱,以后修行恐怕比莲花爸爸更容易! 小莲花或许是被他们摸得有些痒,茎杆在水下摇了摇,搅得湖面一片波动。两个无聊爸爸这才停止骚扰孩子,回到湖岸上,一边看着小莲花一边休息。 这一趟他们替蒙顿王子干的活有点多。 连念初这么娇嫩的一朵花亲自开着拖拉机耕田施肥,带着人用水泥盖养鸡场、养猪场,还用石灰水刷过鸡圈猪圈……当时要是不小心溅到身上,一大片细胞都得失水!他还把自己多年看战争片总结的现代化战争经验和宫斗教给了蒙顿王子,更帮忙设计了好几份传单,脑细胞也损失了不少,当真是比他第一次救有缘人时还辛苦。 岳青峰更是在工厂里帮了不少忙:前期他一个人改造了几十家工厂,所有治污设备都是他跟炼法宝似的亲手炼出来的。后头要准备兵工厂,机床精度也是由他帮忙提升,缺少哪种矿物都得他从地壳里提炼,有些本地没有的矿石更是要在地下摸上千百公里才能抽取出来,他这样的大能也累得够呛。 所幸现在回了家,山外又有阵法护持,两人可以不担心安全问题,支起躺椅舒舒服服地晒日光浴了。 晒着晒着,连念初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身子不大老实地侧过去,双腿蜷起来,鞋底恰好露到躺椅外面,一丝泥土都没沾到椅子。 都睡着了还这么勤俭朴实。岳青峰发觉他睡了,便摇着轮椅转到他脚边,替他脱了那双沾湿土的靴子,略略犹豫了一下,就连袜子和外衣、腰带一起脱掉,给他身上搭了床自己平常盖的丝被。 这片湖边地气湿暖,阳光正足,晒着粉白莲花那张已经不太红润的脸庞。岳青峰不知他会睡到什么时候,怕晒太久了花瓣会脱水,便拿了把罗伞支在躺椅旁,自己也坐在伞下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人类那样的绒毛,但也不像小莲花那样有明显的反光,而是很轻透柔软的,仿佛稍稍一按就能压出水来。岳青峰受不住诱惑似的轻轻地按了一下,软软的脸颊一按就凹下去一个深窝,手指抬起来时又弹回原处,手感滑腻腻的十分好摸。 多摸了几下,连念初就好像要清醒过来,微微甩头,把脸埋向更靠下的地方。岳青峰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轻轻揉了揉他的脸,见他并没真的清醒,便托起他的下巴,把他摆回原来舒服的姿势。 连念初半醒不醒地又挣扎了几下,双臂蜷到胸前,手握空拳抵在下巴上。 岳青峰看他这样不舒阔,便抓着他的手将指头捋开,放到靠外一点的地方。摆好后才发现他的嘴是微张着的,呼吸时细细的氧、氮气流从他口中吐出,吹得拖在面前的衣角起伏不定。 这样呼吸容易造成口呼吸面容,下巴会后缩的,怎么能放纵呢?岳青峰便轻轻捏着他的嘴唇合向一起,可是放开手之后嘴唇又会自然打开。连念初似乎觉得不舒服了,舔了舔嘴唇,把他的手指朝外拱。 岳青峰被舔得指尖发痒,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眼湖面上的小莲花,抬起食指按到嘴唇中心。 嘘——回头别告诉你爸爸。 他把轮椅朝后摇了几步,弯下腰含住那副半张的嘴唇,轻轻吸吮了一阵,之后将舌尖探了进去。连念初的嘴唇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好用鼻子呼吸,口腔和舌头被微凉的舌尖搅动着,过多的口水吞咽不掉,顺着唇边流下去,岳青峰便用手抹去,擦得他的脸颊都是湿乎乎的。 他的头又想往下埋,压在下面那半张脸却被人托着,躲也躲不开,渐渐地从沉眠中清醒过来。刚刚醒来时身体感官还有些麻木,被人吻得久了也适应了那种感觉,他并没立刻觉出不对,只是看见岳青峰的脸那么近的抵在面前有些不适应,闭了闭眼问:“岳兄你怎么……” 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被人吻住,下颌都有些酸软了。 他的身体也有点困软,心跳“砰砰砰”地提起速。岳青峰见他醒了便托着他的肩膀摆正了姿势,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自己也心跳加速、血流激荡,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连念初的呼吸模式都改成体表呼吸了,木木地看着岳青峰。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岳青峰却拿衣袖擦了擦他微湿的嘴角和下巴,严肃地说:“睡觉时小心些,不要张着嘴,口呼吸容易造成下巴后缩,将来小莲花要是也学你这个坏习惯,将来长大骨相不正怎么办?” 连念初分明觉着有什么不对,但又无法反驳这个人类医学研究的结晶,茫然地“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不是答应过不在小莲花面前亲我了吗?这要是让孩子看见,影响多不好啊!万一他觉得这样是好事,早恋了怎么办?” 岳青峰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不会的,我拿伞挡住了!不信你到水里看看能不能看到这我。” 连念初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他们身边确实插着一把伞,伞身被弯出了个曲角,伞面正好罩住躺椅上半段,将两人笼得密不透风。 不用下水也知道,小莲花肯定看不见他们。 连念初这才稍稍放心,揉了揉眼道:“我有点困,去湖里睡几天,岳兄你要是累了就回洞府休息吧,孩子有我看着。” 岳青峰叹道:“那湖里灵机有限,你醒着的时候还好,睡着后焉知不会本能地抢夺水中灵气,影响小莲花生长?你老实地在这儿睡吧,我看着你们俩……放心,我就提醒你注意姿势,这回先不管你了。” 连念初看他这么郑重地保证了,自己在这阳光和湖风躺得也挺舒服,便又躺回椅上,掀起被子扔给岳青峰:“天这么暖和,不用被子,我刚去湖里吸了一身水,晒几天太阳也没问题。” 这回他记得把牙齿咬住,依旧是蜷缩着身子侧睡了。岳青峰看他睡得衣衫凌乱,整个人不知是冷还是因为茎干本身就是弯的,睡得跟虾子一样,忍不住伸手顺着他的脊椎划下去,按着他仿佛要折断的软腰,暗笑道:“果然不是中通外直的莲花,小莲花化形后不会也睡成这样吧?” 那些圆光里的婴儿是怎么睡的?好像是有四仰八叉睡得直的,也有蜷着手脚快要睡成个球的,看来他们家这个不会太直了。 弯就弯吧。阿初的茎软一点也不要紧,他的身体硬,有什么事都有他顶起来,这两朵软软的小莲花就在他山上安安稳稳地生活就够了。 连念初这一睡足足睡了两个月,虽然人没再醒来,身上的气机却是一天天攀升,似乎进入了深定状态。岳青峰也不担心,每天把真元探进他体内检查一次,阳光最烈时拿点灵湖水浇浇,直到小莲花再度绽放,苍生苑的真人们又来做检查,他才重新清醒。 这回他没错过满衣开放的模样,徐真人也带着几位师侄拉来了新仪器,在小莲花开放之前就把它定植到湖边近岸处,开花后更是做了内外检查。 小莲花和以吸收氮磷钾等营养为主的莲花爸爸不同,细胞壁内含有透闪石晶体,坚固如玉、也光润如玉。它细小的须根和藕带般纤细的茎都透着温润的玉色,触手光滑冰凉,硬度极高,可以轻易穿透沉积岩岩页。种到真正的湖泥里之后,根系更是在重力作用下沉到泥壤深层,吸收起了土壤中的硅酸盐和镁、铝、钙等金属离子。 徐真人叹道:“看着像是小莲花,这个山的遗传基因还真强啊!现在跟连道友质地差得越来越大,要不是还会光合、呼吸作用,真跟玉雕的摆件儿一样了。” 大约也不光是遗传,还有长在岳青峰的本体山上,吸收的营养和灵气都受影响之故。 这还只是最初的变异,到了满衣正式开花第二天,该要变成粉色的小连山时,大家才发现这个花变异大了——她没变成粉色的,而是依然和昨天开花时一样,是朵雌蕊外露的雪白雌花,失去了正常王莲伴生心皮和雄蕊开合变化的特征! 几位真人急得头发都白了,连忙打报告给苍生苑,又拿各种仪器内内外外地检查,细细分析各种化合物含量。韩掌门也被这出异变惊动,化出一道光气亲往云安大世界,还带了亲师弟孙真人同来,探查小莲花的异变是怎么发生的,以及会不会影响她化形。 两位真人来了之后,也只能记录下满衣身体的状态,却阻止不了她的石质化趋势。而她身上的问题还不只是颜色不变——到了开花第四天,新的白莲花如期绽放,上一朵已该凋谢的莲花却没沉入水中,而是依旧以盛放之姿浮在水面。花瓣鲜亮如初,透着油润的玉质光泽,鲜黄的雄蕊和伴生心皮外卷,与半开的新嫩白莲相映成趣,只是花芯处不再有香气缭绍。 连念初看着七位真人在湖上忙忙碌碌地检查对比,还用灵气罩住不同花朵,以防自体花粉交叉授粉,说不好是遗憾还是安心地叹了一声:“至少确定化形之后是小满衣,不用担心她像现在这样一天女两天男了。” 第93章 岳青峰看着水面上盛放不沉的小莲花,心中充满自责,低声叹道:“都是我的遗传基因不好,要是小莲花真是阿初一个人的就好了。”那样小莲花就不用受这么多罪,连念初也不必承受着对小莲花未知变异的担忧,还要强颜欢笑安慰他了。 苍生苑的真人们开了许多次会,研究该怎么处理这些不谢的莲花。留着这些花茎会不会影响明年新花绽放?人工摘除会不会损伤小莲花的身体? 他们按照小莲花身体状态建了个模型,模拟莲花明年的成长和开花过程,计算这些不落的白花会不会影响它明年开花。韩掌门叫人回去取了道宝证元天盘,将小莲花和山谷气候环境的模拟资料都输进去,半天后便算出了结果—— 这些已谢未落的莲花仍是活着的,还在吸收小莲花身体的营养,其也会反馈给植物体一个花朵正在开放,不需要新花的信号。今年的花茎已经生长成熟,还打了花苞,倒是不至于就影响之后20余朵开放,可若到明年该开花时还不落,就有79%的可能挤占新花的开花空间。 韩掌门指着光幕上的数据,严肃地说:“如果到明年开花时这些旧花还不落,那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把旧花连同花茎都从根上切除,要么用灌顶催生之法,让小莲花直接化形成妖。化形之后妖体本身就不再变化,也不用担心开不出新花的问题了。” 但这两个办法都有缺陷。好好的孩子,才种下两年就做手术,还得年年切,弄得一身都是疤痕,大人不得心疼死?可要直接化形的隐患更大,小满衣到明年开花时满打满算才两岁零三个月,化形后万一不再成长,几百几千岁都是个小宝宝呢? 一朵朵小莲花开了就不谢,铺得满池都是雪白剔透的玉莲花,愁得岳青峰中夜不能寐,起坐敲轮椅。 连念初站在身后安慰他:“你愁什么呢,大不了就让她化形呗。当初你点化我时,我也就才落地三四年的样子,还不是长到这么高了?满衣现在就不比我那时候小,又有你的基因,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大高个儿。” 那不一样啊!女儿将来还得上学呢,别人一百多岁都满世界跑着求学了,她一百多岁还得在爸爸怀里抱着,手短脚短的,背后背着剑匣都够不着剑柄! 连念初听了也有些发愁,但还是愿意往好处想,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反正满衣是女孩儿,将来就让她考千蜃阁,学幻术又不靠手脚长。 在湖边监控的宋真人看他们俩安慰着安慰着快要坐到一架轮椅上了,实在无可奈何地轻咳出声,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岳道友要人安慰也等明年吧。今年多给小莲花培些营养药物,平常做父亲的多拿真元滋养着点儿,或许这一年里就能自然化形呢?” 岳青峰老脸微红,悄悄把拽着连念初的手放开了。 小莲花足足开了三个月,直到最后一朵盛放在水面上,前面的也都没沉入水里。苍生苑几位真人工作已结束,跟他们做父亲的约定了明年初夏再来处理这问题,把检查仪留在湖边让他们定期观察,便回了门派。 两人对着莲花发了几天愁,连念初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你的真灵碎片找回来!小莲花全靠你养着,你身体越好,能调用的真元越多,她自主化形的机会不是越大吗?” 就是不成功,那也是俩爸爸都能抱着孩子满世界玩比一个爸爸还坐在轮椅上强。 他想得开开的,掏出定缘玉简开始找新的有缘人。岳青峰如今忧心女儿,也不再阻拦他下小千世界,安坐在一旁等着,看他掌心闪动星光,便拉过来按在自己额头。 这回找到的有缘人却是个极普通的少年,生在贫困的小村子里,家里有三个弟妹,父母在大城市里打工,日常就是读读书、干干农活,比之前去的许多世界都安全。 岳青峰不由叹了口气——要是在连念初还怀着身孕的时候能找到这么安生的有缘人该多好?那时他只能躺在山里,看着他孤身赴险,现在他能跟着走,倒是不用计较这点小小的危险了。 连念初见他叹气,以为这世界挺危险的,连忙问他怎么样,岳青峰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这个位有缘人是个平常人,所在世界也颇有些灵气,约么能生出灵玉矿来,咱们收回真灵后还可以到处探探,采一条矿来滋养小莲花。” 他身上的玉髓矿论灵气也不输灵石脉,可他们的女儿只有一年时间可以自然化形,要多少灵气也不嫌多。 两人商量着收拾了东西,小半天后便通过传送阵,去到了小千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中心广场。有缘人的村子离这座城市还远,岳青峰的轮椅飞不起来,两人顺着广场旁的指示牌指到火车站,先买了一份全国地图,然后就在售票大厅里排起了长队。 大厅里每个售票口都排着长龙,一个队伍至少有两三排粗,半天不见前进,他们坐宇宙飞船都没这么排过。 岳青峰心疼莲花精身子软,在这种重力环境下站太久对根茎不好,便让他坐自己……这里人太多,坐大腿不方便,就坐在轮椅扶手上靠着借点儿力也好。 连念初有些不好意思,大厅里人流稠密,气味不好,他就把胳膊压在轮椅背上,微微低头呼吸着岳青峰身上的灵气。那种带着遍山植物气息的灵机是他日常修行吐纳的,吸着吸着,他便习惯性地运转真元,在这以蜗速缓慢行进的队列中修行起来。 排了约么两多小时的队,离售票口还有一两米的时候,连念初体内的妖丹忽然一颤,鲸吞海吸般吸取着岳青峰身上灵气,头顶无形的灵漩倒卷。此时大厅外也响起了滚滚雷声,外面的天色猛地暗了下去,雷电在云层中穿梭,连念初全身发麻,感觉到一股至阳至正的力量锁定了自己—— 还差十几个人就到他们买票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渡天劫! 岳青峰比他更焦虑,更后悔,后悔没在云安大世界多盘恒些日子,等他结了金丹再来找有缘人。大千世界灵气充溢,容纳性强,妖修结个金丹根本不会引至天劫,可在小千世界,尤其是这种并非渡劫者出身的小千世界就不一样了。 小千世界对外来妖物格外敏感,天劫是怎么强怎么来,连念初虽是不染杀孽的善良白莲精,这劫雷估计也不会轻。要是把雷引到售票厅,伤了周围凡人,他们在天道眼里的罪孽就更大了! 他透过水泥厅顶看了眼天色,不由分说地抓住连念初按在腿上,摇着轮椅生挤出一条路出了大厅。 他的反应速度已是极快,却因为后面排队买票的人太多,没能快过劫雷。轮椅刚刚出门,一道粗大电光便从天而降,劈到了售票大厅水泥搭建的厚厚平顶,细碎的清雷如水一般顺着房顶流动,被引雷针导入了地下。 岳青峰摇着轮椅前进如飞,朝广场边缘那座传送阵滑去,劫雷在他们头上紧紧相随。连念初将锁尘扔向天空,激发出保护光膜拦住劫雷,被打碎落下来的雷光仍然向他聚去,岳青峰便把他护在怀里,靠自己的身体帮他挡劫。 连念初焦急地说:“岳兄你放开我,你身上还有小莲花呢!这点雷光我应付得过来!” 小莲花重要,大莲花也重要啊!岳青峰都恨不能把他种到自己身上,哪舍得他这么一朵全身90%都是电解液良导体的莲花挨劈,拼命摇到传送阵,暂时将他撂在地上,飞快地从胸口取出本体青山,扔到传送阵中心。 那座山面积小,受力强,咣当一声就砸地地里,生生砸坏了几条阵纹。不过他财大气粗不怕赔偿,把儿子扔进传送阵的保护范围里,自己便调转轮椅回去找连念初。 此时连念初已刻意跟他们父子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中间靠着锁尘接下两记劫雷,满身都流动着银白微带紫芒的雷光。头顶上更有一道电筒光柱粗细的雷光当头劈落,紫光荧荧,正是对妖修克制最重的紫雷,分明是要把他当成魔物消灭了! 岳青峰摇得手心都有点发烫了,终于赶在雷光落下前抓住连念初,用力把他的上半身按进怀里,张开自己的真人界域,生生替他挨了这一记。 暴烈的雷光顺着他的头顶和衣袖流下去,触到碧玉棺才不甘不愿地熄灭。 九道天劫过后,头顶便有点点甘霖落下,整片广场的人在受惊之后,也算得到了几分补偿。 岳青峰这才放开胳膊,让连念初站起来。他的头发已烧出了木质碳化的气味,脸色苍白,体表的皮肤被劫雷烧得发烫,却艰难地抬起头,给了莲花精一个温柔清淡的笑容:“你没事吧?我已经把小莲花放在传送阵里了,她不会受伤的。我……可惜晚了一步,不然就不让你自己承受那两道劫雷了。” 连念初被护得严密,这场天劫几乎毫无代价便得到了难得的补益。可他丝毫也不觉得高兴,看着岳青峰苍白的脸、颤抖的衣袖,都快要急哭了,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说:“咱们先回家去吧?你先养养身子,有缘人又不急等着咱们去救他,我不放心你。” 岳青峰笑得更深了些,眼中一片温情:“我真的没事。你想想那些修士,不都是在山里渡劫的?也没听说哪座山被劈坏了的,就是有一小块山头被雷劈秃了,养几年也就养回来了。唉,别的不急,咱们先去看满衣吧,她从小没离开过咱们俩,刚才我一着急把山扔传送阵里了,可别吓着她。” 连念初叹了口气,推着他回了传送阵,不放心地念叨着要先回云安大世界。 到了传送阵才发现,那里的阵纹被岳青峰砸坏了,如今是想回也回不得。小莲花倒是在山上扎根扎得好好的,得益于他渡天劫后落下的甘霖,现在花儿还活泼了不少。岳青峰分出神识到谷里看她的时候,满池小白花还在水中摇曳,发出“唰唰”的声响,仿佛是在叫爸爸。 岳青峰全身上下被雷劈过的地方似乎倒比平常更舒坦了,连忙牵了连念初一丝真灵进去,让他也跟着听听小莲花的声音。 连念初跟着他笑了几声,眉宇间的愁绪还是没能完全解开——千蜃阁的传送阵刚给他们砸了,还不知道怎么赔呢! 岳青峰胸有成竹地说:“不必担心,要请元泱苍华的工作人员来,只要说一声要投诉就够了!咱们这也是事急从权,我山里还有些灵石积蓄,足够赔偿这座传送阵的。” 果然,哪怕只是顺口提了一声“投诉”,传送阵旁的清景和沈老师就敬业地化成真人,问他们到底要投诉什么。 连念初原本就理亏着,还投诉了人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连忙拱手道歉,说了自己忽然引来劫雷,岳青峰为了保护小满衣而把本体甩到传送阵里,无意砸坏阵纹之事:“我们也不知怎么和元泱苍华联系,好赔偿这座传送阵,只好冒昧说了‘投诉’,骗得二位真人降临了。” “没什么,这些都是现用现铺的量产型传送阵膜,一张不值几灵石,不用赔。这个传送阵的工夫都在我们俩的npc代体上,npc没坏就不是大事。”清景也不拿这当回事,反倒兴致勃勃地盯着岳青峰的胸口,眼神亮亮地说:“你们的小莲花确定是女孩了?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不谢之花,真浪漫,真可爱啊!” 浪漫归浪漫,可是长在自己亲闺女身上真愁得慌啊。连念初苦着脸跟他们说了苍生苑几位真人的判断,深深叹气:“我想着岳兄能早点从棺材里出来,说不定能让小满衣长得更好,谁想就赶上天劫,还砸坏了传送阵。” 清景摸了摸下巴道:“模拟也就是模个概率,不一定准。这样吧,我是修时光大道的,我帮小莲花窥看一下未来,看看她长大以后是什么样的!” 岳青峰连忙把山托出来,清景便蹲到山边,运用神通细看缩微到极至的小莲花。沈屏山蹲在他肩头,拿小爪子勾住衣角,喙尖都要顶到山上了,也瞪着一双小圆眼儿那么认真地看花。 过了许久,红衣npc才动了动,抬头朝两位紧张得不会呼吸的父亲笑道:“小莲花将来能长到一米七往上,风姿秀逸、力能扛鼎、跺跺脚地面都颤,不用担心。” 好!好!我们的小莲花果然会挑着最好的基因长! 第十三卷:走出大山 第94章 清景和沈屏山看过了小莲花,心满意足地跟两位父亲分手,回去通知元泱苍华的工作人员修传送阵。但因为安装部门的人还在别的世界施工,这边的传送阵一时半会儿装不起来,他们一家得安心待些日子了。 两位上真走后,岳青峰看着乱成一团的广场和售票大厅,皱了皱眉,低叹道:“刚才打雷时我推着你出来,动作有些显眼了,再回去怕被人打量,咱们索性去旁边长途客运站吧?” 坐长途比坐火车慢多了,这么大个轮椅说不定还上不去,岳青峰又不能离了轮椅,总不能拿根绳儿系在车后牵着走。连念初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发觉有缘人住的地方离飞机场也挺远,下了机还是找不着车,索性一拍大腿:“咱们自己租辆车,办个驾照开车去!” 办假·证这事他驾轻就熟,到大桥下就找着了一家办·证的电话,加钱赶工,比买火车票都快。到了晚间,他便拿着证照租了辆宽敞的小巴车,拆掉几张座椅,让岳青峰可以宽宽裕裕地坐在里面。 在他们离开后第二天,火车站旁的小报摊上就都挂起了印着“昨日本市火车站附近出现小范围,一轮椅青年推着同伴紧急逃出售票大厅,却多次遇雷”的报纸,宣传雷暴天气正确的避险方式。 此外谣言也流传甚广:当地出租车司机给人讲了许多年“有个绿椅子精要在咱们火车站渡劫,天雷劈下来时抢了个人挡劫,后来被老天爷追着连劈了好几下,不知去向”的故事;那天在火车站大厅排队买票的人回乡后却都讲着“神秘绿椅青年预感到火车站大厅要被劈,抄起同伴‘嗖嗖’地跑出大厅,刚出去雷就劈了房顶”的灵异经历。 这些灵异故事此时却还没流传出市。 远在千里之外,秦省云市奉县大至村某生产大队的有缘人方晴石正牵着妹妹、背着更小的弟弟,站在村外公路旁,带点羡慕和好奇地看着连念初那辆小巴。 车子在他面前停下,从车窗里露出脸来的司机更是俊美不凡,皮肤比村子里的小姑娘还嫩,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人。方晴石在县城里上过学,见过大城市里来援建的老师和上面巡视的领导,却觉得连念初比那些人气质都好,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好看,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连念初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张了一眼这位看起来十八、九岁,肤色却晒得发红,手上也到处是皴裂细口的有缘人,摘下墨镜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家住在哪里?” 方晴石就像被迷了魂一样答道:“我家就在村里第四家,家里还有点米和腊肠,大晌头的,你们吃没吃过东西?” 连念初笑道:“没有,我们也没地方住,能不能在你家借住几天?”他朝车后看了一眼,说:“我朋友的轮椅出了点问题,我这辆大巴是租的,一会儿还要给人还回去,先让他在你家歇歇行吗?” 方晴石的两个弟妹闹着要坐车,还要去县城买东西,他在两个孩子头上敲了一记,脸红地说:“小孩子不懂事,我今天本来想带他们到县里买开学要用的书包和文具,不过今天不买也行,离开学还有好一阵子呢。” 他十岁出头的小弟弟哭闹起来:“我要坐车,我就要坐车!你打我,回头我告诉二哥,告去咱爹娘……” 妹妹已经十四五了,倒是懂事一点,跑到车旁边问连念初:“大哥哥你的车子还要开到县里吧?能不能让我们坐一趟?我大哥给你交车钱,回来我们就自己走。” 方晴石又无奈又难堪,连念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有点庆幸——还是女孩儿好,幸亏他们的小莲花是女孩子,将来长大了肯定又聪明又听话,不会像男孩一样淘气。 岳青峰也想到了女儿,摇到司机位后,趴在连念初背后说:“让他们上来吧,先载他们回家,这两个孩子坐上车就能老实了。” 连念初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让方晴石兄弟三人上来,让他坐在前排给自己指路。 方晴石按着两个孩子道了谢,又低着头跟岳青峰打了招呼,才拉着弟弟妹妹上车。他们估都是头一次坐这么空的大车,方晴时拘谨一些,孩子们上了车就来回挑座位,小男孩更是满车乱跑。方晴石怕一会儿开起来把他们晃倒,给妹妹指了个位置让她坐好,弟弟就按在身边,只要他一动就按下去。 过不多久,车子就开到了一间红砖青瓦、贴着破旧的门神图,门前一小片向日葵的旧砖房附近。连念初打开车门,对方晴石说:“我先把岳兄送家里去,你们在车里等也行,下去也行,下午我还车时带你们一起去,捎些吃用的东西回来。” 方晴石连忙下车去开门,车旁已是围了一群小孩子和闲在村里无所事事的老人,都在好奇地围观车子。 这村子在深山里,山下的路极崎岖,不是有经验的大车师傅轻易不敢进山。就是最近的公交车也在半山腰上,村子里有很多年没看到车子,更没看到过这样的小巴士。 几个老人围在方晴石身边,问他从哪儿遇见这辆车的,车主是不是他的新戚。 方晴石对连念初下意识有几分好感,可是细想之下又觉着他们的来历不清楚,便含糊地说:“这两位是进山来玩的,车上有位大哥腿脚不方便,司机大哥不就得把车开上来吗?咱们山里环境好,有什么负氧离子,人家城里人讲究这个。” 他把挂锁打开,忽听见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叹声,一回头正好看见连念初束着宽皮带的纤腰略弯下去,往后撤步一拧,就把一整个轮椅端起来,直接抱着端进了大门。 碧绿通透的轮椅本身也挺引人注目,可是相比起连念初那么瘦一个人,两膀托着一个大男人和一架轮椅,那就不够看了。 小孩子们都跟着连念初的脚步往里走,大人也在后面议论他是不是学过武,方晴石呆了呆,连忙进去打开房门,让两人进去坐安稳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墙上胡乱贴着几张彩色挂画,一排木沙发椅,柜子上还有台边缘磨得发边的旧电视。方晴石看着连念初身上雪白的衣裳,不言不语地去拿了块布把椅子擦了几遍,低声说:“你们坐,我去烧点水来。” 岳青峰从腿上提起白布袋晃了晃:“不用烧水了,我自带了。阿初,还要劳你把我轮椅弄下来,我看看这轮子还能不能修,你去还车吧。” 他在火车站被雷劈时,张真人这个平衡车也替他挡了不少劫雷,上了车才发现车轮有些地方劈坏了。不过在车上时他要耗费真元托住自己的身子和棺材,不敢分神维修,如今正好有地方安安静静地修轮子。 连念初与他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抱起轮椅从平衡车上端下来,笑道:“好,我们晚一点回来,你慢慢修。” 方晴石默默地跟着他出来进去,锁上门上了车,才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到我们这样的小村子里来?” 连念初头也不回地说:“我们就是进山来玩儿的,你不是跟邻居奶奶说了吗?放心好了,你说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不会在那些人面前露馅儿。” 方晴石忽然有些紧张,可是看着连念初干干净净、看起来就高级的衣服,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村里人是不值得人家谋划什么的。他不是还有个推轮椅的朋友待在他们家?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坐回位子上,沉默地盯着两个弟妹。 车开得飞快,在山路上却半点儿不颠簸。没人能看到在车底的行李舱里搁着一架自行车和一只扫地机器人,其上灵气波荡,正在托着这辆车前行。 车子直开到省城的租车店外,连念初把卸下来的椅子重装上,让三个孩子下车,自己把车子开进院里。交车前他先取了行车舱里的自行车和锁尘出来,又借此掩护,拿出一麻袋自己烤的深海章鱼片、鱼肉干、松枝熏的火腿、肋排和嫩盐水鸭来,扛在肩上带出店外。 方晴石带着弟妹在路边等他。小孩子跑来跑去看路边停着的车,买炸串和小零食,他又要管着他们别被车撞到,别乱摸乱碰,还要盯着车店里的连念初,一双眼睛好悬看不过来。 好容易才等到店里有人出来,方晴石连忙迎上去,才发现他身上扛了一堆麻袋,赶紧接过来一袋扛身上,奇怪地问道:“怎么之前不把东西放家里?我家没外人会去,有你们那位大哥在家里看着,东西也丢不了啊!” 连念初自己扛着四叠麻袋,只把最轻的章鱼干给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不是怕丢,是身上钱不够了,得先摆摊卖几件,不然没钱回村了。” ……那你花这么多钱包车干嘛,坐大巴上山才几个钱!再雇几个人把轮椅抬上去,也比自己开车上去省多了,这种大车就是不提租车费,光油钱够卖多少麻袋吃的了! 方晴石想起他端着轮椅跟端水盆一般轻松的形象,简直不懂他在想什么。 连念初也不跟他解释,放开神识扫了扫,倒是在附近发现了一座农贸市场,外面是两条挤满摊贩的小路,四周都是民居,也没有城管来查,只是此时刚过下午,人流不多。他迈开大长腿朝那边走去,走过方晴石面前招呼了一声:“走,我刚用gps定位察到那边有个市场,咱们去把东西卖了,挣点儿钱给你弟妹买书买文具。” 第95章 此时正是秋暑未褪的时候,方晴石抗着一袋总有二三十斤的章鱼干,热得头上汗珠滚滚而落,脖子旁的衣服湿了一片。弟弟手里拿着小竹签串的红艳艳豆皮片,边吃边喊着要去店里玩,他妹妹也眼巴巴地看着街边小店里漂亮的衣服,牵着弟弟的手,怕他一不注意真的跑了。 连念初犹如背后长了眼一般,伸手把有缘人肩上的麻袋拎过来,摸出最后一百块钱塞给他:“行了行了,你带孩子吃个冰棍,去买你们的书,在书店里蹭蹭空调。我大概要卖到晚上吃饭时,到时候再来找我。” 方晴石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我让晴春儿带晴天去看书就行,我陪着你。” 他弟弟冲过来把钱抢走,嘻皮笑脸地说:“我去给你们买冰棍儿,大哥你陪着白叔叔就行了!” 连念初头一次感觉到了熊孩子有眼色,扛着一堆麻袋也觉着神情气爽,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叔叔姓白?” 方晴天转了转眼珠,狡滑地说:“因为叔叔你穿着一身白,长得也特别白啊!” 好孩子,有眼色,回头叔叔卖了钱给你买一麻袋的练习册和卷子!连念初高兴地朝方晴石点了点头:“让他们去吧,我口袋里还有点零钱,你拿了去买点冰饮什么的,大热天的得注意补水。” 方晴石哪好意思掏他的口袋,摸出一包零钱给了妹妹,让她带弟弟去买书,自己则在路边饮料摊上买了瓶冰汽水,插上吸管递到连念初唇边。 不愧是岳兄的真灵转世,一样那么体贴。连念初看着递到眼前的汽水瓶子,看了看远去的方家妹弟,温柔地道:“你喝吧,我是神仙,扛这点儿东西根本不累,也不怕热。” 方晴石举着汽水半走半跑地追他,周围都是汽车飞驰的噪音,这样清浅的声音本该很容易勿略,可是偏偏就那么清楚地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而是就像自己心里想出来的声音。 这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手腕一颤,半瓶汽水差点洒出来,溅出的水却像慢镜头倒放一样聚拢起来,重新灌回了瓶口。他的喉头也和着这股水落下的声音,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吞咽声。 大白天的,他就遇到大仙儿了?又姓白,又穿一身白……不会是白大仙吧?那个坐轮椅的也是个大仙吗?对了,坐轮椅那个有腿不能走,还坐个石头做的绿轮椅,难道跟白大仙一块儿的柳大仙? 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讲胡黄白柳灰几位大仙的故事,莫非他就碰上了一个?那他还把柳大仙放进家里,带着弟妹跟白大仙出来买东西,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越想额头上的汗珠越密,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渐渐落下了步子。连念初看他像是走不动了,便劝道:“你去旁边店里歇歇,我自己过去就行,回头我找你们来。” 不不不,不要迷信!刚才那些说不定都是他自己的幻觉,要真是大仙,干嘛要租小巴车上山,自己本来不就该住在山里吗?而且他长得这么有气派,分明是大城市的人,传说中的白大仙是个老太太才对。 方晴石努力迈开腿往前走,握着凉冰冰的饮料瓶问:“白先生,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山里人家,什么也不懂,跟你们这些城里人走不到一路……” 连念初笑了笑,又在他脑海中答道:“刚才不是说了,我是神仙。因为你与我有缘,命中注定是我的信徒,我才特地从上京开车几千里地跑来找你的。”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方晴石摸着瓶子手足无措地说:“我也不会说个话,也不会念咒烧香的,传不了你那个教啊?” 不要你传教,只要你自己信我就好了。 长长的马路此时已走到尽头,一转身就能看到农贸市场的摊位。连念初觑见一个没人占的空位,大跨步走过去把麻袋丢到地上,从一只麻袋里掏出雪白的桌布展开铺好。 别的摊位都铺着花花绿绿的垫布,他们这从摊主到包布都一片雪白的,还真挺显眼。 很快就有人走上来问连念初卖什么,他却不急着兜揽生意,而是拎出两个雪白的折叠塑料凳,自己坐一个,另一个扔给方晴石。那个麻袋就像黑洞一样,掏完了凳子还能再掏出绳子、剪刀,之后从圆木墩到大砍刀,从电子秤到零钱盒,除了实在没有钱了,别的样样不少。 马路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远处的人见这里围了人,都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来。连念初最后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才把几个麻袋打开。 麻袋口露出烘干的半透明章鱼片,肥嫩润白的桂花麻鸭、熏得微黄的大块深海鱼,和背面油黄、瘦肉暗红、小琵琶一样漂亮的火腿,还有一袋未经任何加工,肉色淡粉杂着雪白的鲜亮肋排。 大块肉排往雪白的桌布上一排,就有逛菜场的阿姨过来挑。连念初拿起一团小指粗的尼龙绳,绕在两边树身上,拉直拉平了,用小剪子剪出几小段,把石雕般光滑温润的火腿和肥糯的鸭子吊在空中。熏鱼和章鱼片也分别倒在桌布上摆开,红白黄三种颜色细腻鲜明,并不是那种很抢眼的漂亮,却是最能勾起人们记忆中美好味道的颜色。 街上也有不少卖肉和海产的,但这么鲜亮的颜色,这么好的肉质还是仅此一家。围观了许久的阿姨们立刻上手摸着肉和章鱼干,问他这些怎么卖。 连念初刚才铺摊子时就探出神识到周围的摊子和店里看了一圈,记下了这个世界的菜价和重量单位,再比对了一下自己这些货的品质,淡定地标了最高价:“肋排55一斤,火腿整只98一斤,淡干章鱼片70,熏远洋深海鱼128一斤,桂花鸭35一斤。” 蹲在地上挑肉的阿姨一下子都站起来了,不满地嚷道:“哪有这么贵的肉,别人家的肋排才26一斤,你这是要抢钱啊!还有这个火腿,我才市场里买才要55一斤……这鱼又是什么鱼,简直比那个刺身店里的还贵咧……” 连念初拿着两根火腿敲了敲,压下众人的声音,像教师质问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一样,冷冽地问:“原生态新鲜散养山猪跟普通的猪能一样吗?这可是吃橡子、水果长大的真正野山猪,肌肉里血红蛋白充足,肉纤维有弹性,都是跑出来的活肉,和饲养场蹲出来的家猪不是一个东西! “再看看这火腿!真正农家自己熏制的,去年冬天新宰的野山猪,腿肉结实、有劲儿,腌完了拿山里的松枝熏干的——”他握着火腿的左手忽然一晃,指向方晴石:“你们不信问问我身边这孩子,他是咱们奉县大至村的,村子在老山密林里。这些火腿都是他们农家手制的,亲手熏成的火腿,不加任何防腐剂、人工香料,都是他亲手挑捡的,没有一点儿坏的!” 方晴石穿的十分俭朴,甚至有些破旧,一看就是农村出来的。阿姨看着这孩子倒比连念初亲切点儿,纷纷问他这猪是什么猪,怎么做的火腿,怎么就敢卖这么贵。 方晴石都快哭了——他们家一年拢共能养两头猪,过年就卖了换钱,自家根本就杀不起,更没做过火腿。这位白大仙虽然是养家仙,可是说起话也太没边没沿儿了,他兜不住啊! 正在着急,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教他怎么应对大妈们的问题。他慢慢跟着那声音说,从开始的结结巴巴,到后来慢慢顺畅了,脸也不红了,连他自己都有种亲自做过火腿的感觉。周围的大叔大妈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觉着他这个纯朴的小伙子比穿得西服革履、张口就要高价的连念初更可信。 甚至有位大妈开口道:“我就看小伙子你这么老实,给我拿一块肋排试试!要是炖得不如我在市场买的,我是要来找你们的!” 他有点激动地点了点头,依赖地看向连念初,叫了声:“白……” 白大仙和白先生都不合适,索性就依着当地风俗叫了声老师,叫他给那位大妈称了肉。 那块肋排足有两斤八两,共154块钱,大妈身上没有零钱,他们也没零钱,连念初就抹了四块零头,把钱都给了方晴石,叫他找地方换零钱。 方晴石平常也会在县里摆摊卖点家里晒的干菜,基本都是几块、十几块地卖,卖一天能攒上一百多就算不错了,现在竟然一下就卖了这么多钱…… 他死死攥着两张单薄的钞票,飞奔到马路另一端的银行换零钱,然后又攥着一沓厚厚的零钞跑回去,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单薄的t恤前后心都湿了一大片。 回到摊子旁边时,周围的人已经围上了好几层,绳子上晾的鸭子也少了两只,看来生意相当不错。他担心自己排队时间太长,耽搁了连念初给人找钱,拼命往里挤,幸好个子不太高,人也瘦,很快就挤到里层。 连念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在高声宣传着这些纯天然无污染的野味,顺便又把他卖了一回:“这些山货平常村儿里人就在县城卖了,顶多卖到市里,省城看都看不见这么新鲜的东西。这回是这孩子考上了上京的大学——” 方晴石听他编得上天入地的,正在心虚,一只手就从他脖领子后伸过来提起了他,吓得他以为自己给城管抓了。幸好下一秒连念初那不怎么厚实却足够让人安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全村儿要给大学生凑学费,把过年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错过这一回可就再没有了!” 他长出了口气,忐忑地看了连念初一眼,心里拼命想着“我没考上大学”,盼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旁边的阿姨和老太太们好奇地问他“考的哪个大学”“考了多少分”“哪个高中的”“能考上上京的大学,有出息啊”。他就觉得像是被人扒了皮晾在这里,心里又羞愧又难受,眼圈涨得发红。 连念初手里都是油,不好拍他的脑袋,便叹了口气,挤出几分愁容替他答道:“就在下面奉县中学,我是他的老师。这孩子家里穷,父母都去打工了,底下还有三个弟妹靠他照顾着,凑学费也难啊!我前儿个去家访才知道他们困难成这样,要乡亲凑大学学费,当老师的可不得想法帮把手?我就租了个车把他们兄弟带进城里,正好有国外的亲戚寄来了新晒的大章鱼干和熏海鱼,也一块儿卖了帮他凑凑学费。” 周围的大爷大妈看着方晴石急得满头冒汗的老实模样,满心同情,便都捡着自己能吃会做的、又不太贵的肋排和鸭子买了些。 过了下午两三点,买东西的人渐渐散去,两边卖菜和鱼肉的摊子差不多都收摊了,只有些卖衣服和光盘的还撑着。他们摊子上的野山猪肉也卖了十七斤,桂花鸭卖了二十只半,章鱼片大家都是二两三两地试着买,总共卖了二斤六两,熏鱼只卖出一条一斤多的,火腿却没人肯整只地要。 这些章鱼和鱼肉是带有灵气的深海肉,在这里卖掉了就让有缘人过好点儿,卖不掉回头他拿回云安大世界还能卖得更合适,倒是不急着推销。 “肋排935,鸭子1470,章鱼片182,熏鱼143……这一中午才2730,跟我开网店时没的比啊……”连念初捻了捻钱,看着摊子上剩的鱼、肉、树间一条没动的火腿,轻叹一声:“不行,还得想办法。晴石你先看会儿摊子,我去弄些东西来。” 方晴石低低地应了一声,手里忽然被塞进一大把钱,紧张地瞪大了眼,连忙往摆着手往回塞:“不行不行,白老师,这钱太多,我怕给弄丢了!” 连念初轻笑道:“大白天的,这么多人呢,有什么不行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点钱不算什么,一会儿我就回来,把这些东西加工加工,晚上咱们还能卖得更多。” 第96章 拜连念初刚才那些宣传所赐,方晴石在周围摊贩眼里都成了家贫志坚的大学生。好奇的甚至隔着摊子喊他,问他平常怎么学习,去京里上大学高不高兴、紧不紧张,再叹几句自家孩子怎么不像他这么懂事,问问他交没交女朋友。 方晴石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如今却被迫把这辈子的谎都说了,慌得脸红心跳,简直度秒如年。 好在那些大叔大妈只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没往骗人上想,见他脸红成这样都体贴地不再问他。有几个买菜的阿姨倒是佩服他小小年纪就要做事养家,也不耽误会学,考上了京里的好学校,便出于帮助他的心理买了几块肉排。 他把肉放到秤上才想起自己还不会用这高级秤,本想去旁边窗口借个普通的,谁想那秤“嘀”地轻响了一声,就自动报出了斤两和价格,还体贴地抹去了零头。周围的人都惊奇地说:“哟,这秤还挺高级的,不会是国外来的吧?刚才还没响呢,这是什么设置啊,你那个老师是留学生?到县城学校支教的?” 什么外国来的,就是白仙自己变的吧?看这秤白的……方晴石头也不也抬,心虚地说:“白老师家里是上京的,在我们那儿就是体验生活吧?他家的东西都挺好的。” 旁边的摊贩开始谈论起国外经济和科技发展,正说得激动,马路上忽然飘来一个高大的影子,不偏不倚落到他的摊子前。方晴石下意识抬眼,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开到他面前的竟是一辆自行车!一辆雪白的自行车!一辆堆货堆得比三哥摩托车还有技术难度的自行车! 那辆车堆得实在太满,车梁两侧的麻袋都拖了地。袋子里的东西也磁实、能顶重,人坐在上面不动,车子竟都不左右摇晃。 连念初先卸下了怀里抱着的水桶和几麻袋木炭,方才空出点能弯腰的地方。他低了低头,从后座一人高的旋转烤炉、车筐里堆半天高的塑料餐具、顶在上头的折叠长桌里钻出来,抬手先下了桌子,再把一次性饭盒、卫生筷和勺子扔到桌上,双手抱着烤炉撂到了地上。 方晴石连忙上去帮忙扶车,连念初顺势拉下书包扔给他,喊了一声:“抱住了!” “咣”地一声,沉厚的书包就砸进了这个少年瘦弱的怀抱里,差点把他的腰砸折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包挪到桌子上,一回头连念初已比把捆在后衣架两侧的4大桶纯净水卸下来了,托着5加仑的大桶跟托500ml的小瓶子一样轻巧,随意地搁在摊边。 车梁上几袋木炭最后卸下来,重重地墩在地上,这个简陋的小小干货摊一下子有了做熟食的样子。两边摊贩看得瞠目结舌,暗暗议论,都觉连念初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老师恐怕也是有大来头的—— 他们可都搬不了那么沉的东西,更别提骑着这种连路都看不见的车在市里乱跑,竟还没被交警逮了! 方晴石……方晴石已经彻底认定他是保家仙了,看见什么都能靠迷信解释。 连念初也不解释,从书包里掏出30米长的长线插座、电磁炉和锅具,然后拎着插头到身后一家卖小吃的窗口旁,花了几十块钱接了电线。 然后他就把摊上的秤收了,案板和剁骨刀拿到桌上,一边剁排骨一边跟方晴石说:“卖肉太慢了,我打算一会儿卖点熟食,挺无聊的,要么你也拿点钱去逛逛,买几本外语书什么的。” 他力气用得也不大,一刀下去,鲜亮的肋骨就被切成两段,没有剁肉的重响,没有碎骨和鲜肉飞溅,切面光滑得跟鸡蛋清一样。方晴石觉着这比逛马路强多了,宁愿站在旁边看着,偶尔搭一把手,说不定还能学到点手艺。 连念初看他爱学,索性边剁边指点,剁好肉块后就让他用大桶泡着拔血丝,从包里拿出调料,教他调烤肉腌料。 泡好的排骨由方晴石上腌料,用手在大桶里揉搓,好把料上得更匀。连念初却是直接从树间解下一只火腿,抄起刀轻轻松松地分解开。他只挑了最好的那块方肉,像拿尺比着一样精准地剞出深到肥肉半截的小方块,用电磁炉坐上锅,把皮炸透刮干净了,再扣到碗里加清汤蒸出盐津。 做火腿只是中间换汤要人盯着,蒸上之后就不用管了。他擦了擦手,看方晴石的肋排也翻得差不多了,便往烤炉里倒上炭,点火预热。 这台旋转烤炉还是当初从主神手里兑换来烤鸭子的,也是他家里最小的商用烤炉,拿出来还勉强能架在车上。桶装水、木炭和一次性饭盒和筷子可是现买的,为了把这些东西弄出来也费了不少劲——又要找没人的小胡同拿东西,又要躲着摄像头,又要避交警……神识用得比打海鲜时消耗都高。 不过这些麻烦自己知道就是了,有缘人问起他怎么弄来这些东西时,还是要保持仙风道骨的气度,淡定地说:“我是你的神,在信徒面前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你信我信得越诚,我能为你做的越多。” 可惜这周围人太多,不方便把集纳信仰的莲花给他,只能先切了半只桂花鸭,装饭盒里让他去旁边啃啃。 方晴石舍不得自己吃,捧着饭盒先让了连念初,又说:“我、我还不饿呢,能不能留着给晴天和晴春儿……还有晴海尝尝?” 他也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可是他从小就知道当大哥的得让着小的,他的弟妹们又都还在读书,需要营养,他宁可自己不吃,也愿意省出来给他们。 连念初自己也有孩子,明白这种当家长的心态,安慰道:“你先吃你的,晚上咱们卖剩下的都带回去给他们。” 这么劝着,他才尝了一小口,嚼了半天也舍不得咽下去,品着清甜的鸭肉,呼吸间都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他实在舍不得多吃,尝了两口骨头多肉少的鸭翅就赶紧搁下筷子,帮连念初往烤炉架上挂排骨。 连念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小孩子天天想着干活做什么!去,拿着钱和吃的找你弟妹去,多给他们买几份卷子,算是我这个老师的礼物。” 方晴石又感激又惭愧,低低道了谢,拿了鸭子和连念初硬塞给他的一沓钱出去找他弟妹去了。 省城可不比他从前去的小县城,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两个孩子十分费力。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书店,见人就问,遇店就进,跑得嗓子冒烟才在一家书店对面的刨冰店大窗户里看见了正在吃冰的两个孩子。 两人其实早已经买完书了,但想想大哥跟那个白师傅还在摆摊卖肉,觉得丢人,不想去找他们。于是两人在路上走走逛逛,买吃买喝,热了就找了家小店吃冰,打算晚上没人看得见了再回去。 方晴石托着晒得发热的鸭子,按着鼓囊囊的口袋,心里腾地冒起一股邪火,抓着两个孩子打了几下。 方晴天哇哇地哭了起来,大喊着:“你凭啥打我!这钱又不是你挣的,是我爹给我花的,我想咋儿花不咋儿花!你个文盲连学都不会上,也不会挣钱,还管我吃冰了!家里白费那么多粮食养你,就养出你个不懂事的白眼儿狼!” 小女孩也在旁边呜呜地哭。旁边的大人看不下去,纷纷出来劝他,让他管孩子别管那么严,大热天的孩子出来吃冰怎么了? 一个中年人甚至把钱拍在桌上,厉声说:“不就是吃个冰吗?这些钱我替孩子们出了!你是孩子的亲人吗?这么热天连碗冰都不让孩子们吃,还在大庭广众下打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小心让人发到网络上,到时候你就出名了!” 方晴石茫然退了一步,心里憋屈地难受,举在空中的手却又无力地撂了下来。 他找了孩子一下午,吓得心都不跳,看见这俩孩子不懂事地胡乱花钱,还看不起给他们家挣钱的白大仙,他就不能打吗?他打自家弟妹怎么就要被人发到网上了,谁家孩子从小不挨打的? 旁边一个人看他收了手,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教育他几句:“你家这两个孩子又乖又听话,坐在这儿吃东西一点不吵人,肯定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你是他哥哥还是什么人?管孩子也得讲究方法,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方晴天满头汗珠泪珠混在一起,挣起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他才不是我哥!我哥在省城上高中呢,我才没有这种光会种地摆摊的文盲哥哥!” 方晴石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恨不能立刻把这孩子拽回去揍一顿。方晴天却十分敏捷地躲到客人身后,尖叫道:“叔叔你别让他把我逮走,不然回去我又要挨揍了,他得着机会就得打我——” 这事越闹越大,店里几个年轻人已经端起手机录像拍照。方晴石隐约知道他们是要拍自己,又不知该怎么阻止,连忙去抓他妹妹的胳膊,哀求般地喊道:“晴春儿,你劝劝晴天回来,大哥不打你们了,咱们回家去。你看大哥还给你们带了鸭子来,本来是想让你们尝尝的……大哥就是找你们找得太急了……” 方晴春忽然退了一步,让他的手抓了个空,害怕地说:“哥,你别打我,别打晴天。” 方晴石心口堵得透不过气来,死死盯着一双弟妹,脸色青里透白,五官扭曲得有些恐怖。旁边的男人立刻挡在他面前,厉声说:“你还敢打人?” 方晴天在后面又哭又喊:“我要找我哥,姐,你带我找我海哥,我要跟我海哥住省城的学校,我不要回村子里!” 很快有人把手机借给了方晴春,她怯怯地打了电话,说了他们进省城买书,买完了在店里吃冰,大哥突然过来打了他们的事。电话里传出来一道冷硬的声音:“我知道了,把电话给大哥!” 妹妹乖乖地转了电话,低声说:“大哥,二哥要跟你说。” 方晴石也有些紧张。 二弟方晴海是这个家唯一的高中生,成绩好,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省城的高中,又马上要考大学了,在家里很有些权威。方晴石从小让着他让惯了,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怕他,接了电话便说:“二弟,这事不怪我生气……” 方晴海根本不听他说话,冷沉地说:“大哥你带他们到省城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最多就去一趟县城?他们要学习,有我过去留下的卷子,用得着买新的吗?你没事也没老往外跑,爹娘都在外地,家里地下的活都指着你,你不带他们出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方晴石喏喏地说:“他们非要……” “非要你也不该听!行了,我知道你管不住他们,你这就带他们回家去,晚上我回家一趟!” 他被数落得头也不敢抬,讷讷地把手机还给人家,对两个弟妹说:“你们二哥让我先带你们回家,他说等他回去再说。” 方晴天眼睛猛地瞪大了,哭也不敢哭,磨磨蹭蹭地下了椅子。方晴石拿起那盒攥得变形的鸭子,可惜地看了眼刨冰,低着头带两个弟妹出了门。 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在后面跟着,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家人。方晴天抽抽噎噎地在后面喊着:“你跟那个摆小摊儿的老实待着不行吗?我们又不是不回去,非得出来闹得这么丢人!你这辈子也就摆个摊儿、种个地了,你不嫌寒碜,我们还要脸呢!” 方晴石没理他,默默地往前走,心里又酸又胀,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头也越走越低。 直到天色擦黑,三人才回到连念初摆摊的那条街上。满街通明的灯火里映照出一个十分特别的立式透明烤炉,炉子里挂着一层层焦黄的排骨,水蒸汽罩在玻璃外,架子上一滴滴往下滴着油,触到底下的炉膛就发出“哧”地一声轻响。 他好像隔着这么远就闻到了排骨香味,感觉到了那种热乎乎暖人心脾的感觉。 炉子后面的连念初依然不染纤尘,穿着雪白的衬衣剁骨、结帐,快得手臂间将要拖出虚影来。顾客在炉子前排起长龙,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可他的眼睛却越过满街人流,准确地找到方晴石,看了他一眼。 方晴石眼眶微酸,忽然不敢再往前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那么通明的灯火和带着蜜汁色泽的烤排骨把他重新唤回这个世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只觉着胃里咕噜噜地叫着,全身都是虚乏的,好像是饿太久了,又跑了太多地方找两个孩子,把他的力气和心都掏空了。 他忍不住打开攥得湿乎乎的盒子,拿起一块凉鸭肉吃。才吃了一口,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浓郁肉香,目光一转,就看见一碗肉皮红润、浇着剔透的冰糖芡汁的大方肉块被人端到他面前。 端着肉的人,正是他现在最不敢见的人。 可是摊子后那么多人排队,他不把肉接过去,连念初就没法干活了。他低着头接过碗,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晚了,没帮上你的忙,还让你过来接我……” 连念初敏锐地看出他心情不好,好像跟弟妹吵架了,心里孤独痛苦,正是他们这种邪·教趁虚而入的时候。于是对他越发温柔,化出一朵雪白的莲花递到他面前说:“不用跟我客气,你是我的信徒,依赖神才是正常的。” 声音直接传入方晴石的识海,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村少年越发容易相信:“有什么委屈,就把这朵白莲花当作我,倾吐你心里的不快吧。这朵花虽然不能变成真金白银,但你越是深信我这个白莲花神,我能用在你身上的神力就越多。那样就不用摆摊,可以更方便地改造你的生活了。” ……原来这位不是白大仙而是白莲花神?他之前都是信错仙儿了,所以白莲花神没有法力,只能烤排骨、炖火腿卖钱? 方晴石接过莲花,趁着路边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再抬眼就发现连念初又回到人群手卖烤肋排了。他一手端花,一手端着炖火腿的碗,怎么摆也不方便,索性蹲坐在边道牙子上,把鸭子盒放在腿上,莲花搁在盒子上,端着火腿咬了一口。 腿肉软糯粘腻,肉香极浓,是他从没尝过的鲜美滋味。那些糖汁不只浇在肉皮上,早都炖进了肉里,咬一口就化在心中,这一下午的又酸又涩的心情好像都被这甜味驱赶出去了。 他咽下一口热腾腾的火腿,冰凉的心和胃都暖和了不少,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下来,掉进了甜丝丝的糖卤里。 没遇到连念初之前,他还从来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过自己的心情,被骂也就骂了,其实早已麻木了。可现在这位白莲花神却肯惦记着他,放下那么多人,专门为他端来了一碗热肉,他就好像冻得麻木的手忽然遇热,又痒又痛,那些敏感而细碎的情绪又重新活动了起来,再然后,整个心都开始活动。 他想起自己初中辍学后本想出去打工,只是父母一直不同意,说家里弟妹太小,没人盯着容易出事,在外头打工挣的几百块钱不抵留个人在家里有用,他就只好留了。可是今天下午,他也凭自己的本事挣了几百块钱,白大……白莲花神赚的更多,他要是跟着这样的本事神仙也能赚大钱。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能离开村子,多赚些钱寄回家里,也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不再被当成废物了? 第97章 连念初的摊子摆到七点多就收了。 烤肋排生意好得出奇。卖生肉时55一斤大家都嫌贵,烤熟之后他直接把价钱翻了一番,按份来卖,每份二两排骨配上几勺蜂蜜酱汁和垫底的生菜,卖24一份都有人排着大长队买。 那一麻袋拢共是82斤肋排,生肉加在一起卖了20斤出头,烤熟的出炉之后才卖了一个多小时就几乎卖到脱销。到最后他看着炉子里还剩两三块大肋排,只够有缘人和他弟妹们沾沾牙了,就使了个障眼法让顾客以为卖完了,强行收摊。 那些买不着排骨的人有的殷切地叫他明天再来摆摊,有的索性买了桂花鸭——都是两斤上下的小嫩鸭子,买半只也才30来块钱,比不上热腾腾现烤的排骨诱人,但也是当地少有卖的别致风味。到晚间收摊时,树间挂着的鸭子也快清空了。 火腿卖得也是出奇的好。有那碗蜜汁肘子在旁边炖着,浓郁甜蜜的肉香几乎飘了半条街,不少人顺着香味就找过来了。这些人闻着排骨味儿不对,便问他锅里蒸着什么,多少钱一份。 连念初还低头调着烤炉,旁边卖菜的大妈就替他说:“这是山里野猪熏的火腿,农民自己做的。这位是县高中的老师,他一个学生考上了京师大学,村儿里乡亲们特地来卖了这些山货给他凑学费的!” 这个噱头还是挺感人的,再加上火腿的肉质也着实高,还隐隐带着熏香,只要尝一口就舍不得撂下。连念初切了一方肉片,放在盒子里任人品尝,还现场写了几个食谱立在桌边。众人尝了火腿,看了烧法,觉着自己应该也能做出来,便有不少狠狠心买了整只回去做。 到收摊时,他手里的钱已经厚到一把攥不过来了,数了数约略一万二三,肋排和鸭子基本卖光,火腿竟也卖了十根出去。他把菜板菜刀之类倒到桌布上打了个包袱,剩下的肋排装盒,鸭子、火腿倒回麻袋,连炉子、水桶一起捆到车上,装作个要推走的样子混入人群。 他在路边找到有缘人,指了指在旁边小摊上吃着炸串的两个孩子说:“你带他们找个饭馆吃饭,我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回头我去接你们。” 方晴石心里还有些生气弟妹不听话,又心疼连念初挣钱不易,不想糟践了,便说:“他们吃了一下午了,我也吃了你的火腿,一点都不饿。要不咱就这么走吧?” 连念初看着他满身汗渍,头发塌着,手捧油乎乎的青瓷莲花碗和鸭子盒,狼狈得让人看不过眼的模样,便掏出一沓钱塞过去:“那你……你带你弟妹去商场买件衣服,把小孩儿哄住。我这些东西都要收进空间里,你弟妹是凡人,跟着咱们不方便。” “嗯,那我先带他们转转。”方晴石不愿意要他的血汗钱,可也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妹跟着他就是给他添麻烦,便点了点头,要去找那两个孩子。 连念初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青瓷碗和一次性饭盒,然后捏住那朵白莲花花梗,找出个盛丹药的玉瓶儿塞了进去。 方晴石以为他嫌自己没用,要把花收回去了,惊得心口疾跳,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深深垂了头。紧接着连念初便在瓶口拴了红线,给他挂在脖子上,他蓦地抬头,讶异地问道:“这、这是给我的?” 信仰这种东西就跟学习一样,当然不能靠自觉,得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着才管用。 连念初替他把玉瓶塞进衬衣领口,又塞了一把大钞过去,摆了摆手:“照着贵的买,钱不够也不要紧,一会儿我就去接你们。” 他推上车左拐右拐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方晴石隔着衣服摸了摸带有神力的玉瓶,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慢慢走过车流,拉起两个弟妹说:“白先生让我带你们买衣服,走吧,你们知道哪儿有卖的吧?” 方晴春惊喜地睁大了眼,问道:“是给我们俩都买吗?那我想要条连衣裙!我们学校里好多女生都穿雅宝牌的,我也要一条!那个裙子也不贵,人家县里的都买的起,就咱家那么穷……” 方晴天也忘了下午挨打的事,兴奋地高喊着:“要裙子有啥用,先给我买双足球鞋,再给我海哥买双那啥牌儿的篮球鞋,他在城里上学,不得要双好鞋?” 这俩人下午也看见了不少服装店,只是买不起,小男孩又对衣服不感兴趣,就在外头看了看,没真的进去。这回听说了有冤大头给钱,便捡着最贵的店把方晴石拉进去,看上哪件就磨着方晴石要。 方晴石有些不舍得,他们就拉下脸来撒泼打滚儿,抓着东西哭闹:“白大叔给的钱叫给咱们买衣裳,又不是要你的钱,你怎么这么抠索呢?白大叔回来看见你买的都不是东西,那钱才浪费了呢!” 你们也知道是别人给的钱!那是人家一下午辛苦挣回来的,不是欠你们的!方晴石现在是不敢再打他们了,却不想惯他们,在店员和顾客异样的目光下硬把他们拽出来,到路边摊上买了两身便宜又艳丽的化纤衣裳,说什不也不再带他们进店。 这两人哭也没哭来路人的同情,只好抱着新衣服抽抽噎噎地走。 没多久连念初骑着空车回来,问了一句“衣服都买完了?”方晴春就沉着脸低下头,方晴天更是扯着嚎得沙哑的嗓子叫道:“他不给我们买好衣裳,他拿了叔叔你的钱,就买了两件破地摊儿货!” 连念初右脚支地,看着方晴石这脏兮兮油乎乎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给你钱就是让你花的——没给自己买不是?上来吧,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有缘人。 都看不出他长得像岳兄了。 他一伸手把人拎到后座上,再把小男孩拎到筐里,让女孩站在自行车脚蹬上,一歪把稳稳当当地开到美容美发前,伸手招呼门外的迎宾:“帮我把这仨人弄进去收拾干净了,大的能上的项目都上,俩小的不要护理,拾掇干净了剪剪头发就行。” 几位迎宾小姐热情地把人拽了进去,跟前台叮嘱几句,就有小工接手拉人。方晴石进去之后简直连路都不敢走,几次想出去,一想起连念初那句“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就又不敢走,沉默地让人摆弄了几个小时。 美容中心的人先给他洗了澡,做了脸部和全身护理。连念初觉得这种人类美白效果不佳,趁他敷着面膜做全身按摩时给水里融了粒美白丹,看着他喝了,才出去给他里里外外买了一身衣服,还是自己品味的白色,顺带给两个孩子买了内衣。 方晴石出来一揭面膜,脸简直白得发光。被黑红色皮肤和干纹遮掩的五官也完美地展露出来,有三分像岳青峰,虽然神情有些怯怯的,却也是毋庸置疑的好看,有种忧郁王子的范儿。 美容师立刻冲出去问助理:“刚才给那个客人上的哪个产品?快快快记下来,以后就以那套为主打!我的妈啊,效果太好了,简直比打美白针还厉害!” 造型师也是思如泉涌,唰唰唰剪了个稍长的刘海,吹好造型之后还让人替他修了眉,化了个淡淡的眼装。进门之前他还是个有点糙的普通农村娃,造型之后简直可以直接登台当爱豆了! 化妆师激动得尾指都翘起来了,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镜中的自己,真诚地夸道:“小帅锅,你这个造型是我从业以来做得最成功的,能不能给我们拍下来做个广告?我们可以给你打四折,还免费送电子版和洗好的十六寸照片!” 连念初大气地说:“拍!随便拍!” 方晴石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高级的衣服,更没化过妆,看着镜子里的人都觉着不是自己,恨不能把这一身都换了,还穿回原来的旧衣服。但化妆师从背后按着他,恭敬地问连念初这造型合不合适,他不由就把目光转身镜子里另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忐忑地等着他宣判。 连念初温柔地朝他点了点头:“很好看,你这素质当明星都够了。”果然白了就行,岳兄真灵的底子在那儿,平常看不出来就是太黑了,这么好的轮廓差点都遮了! 方晴石被人拉走拍照,连念初便掏出钱包来结帐。三个人连造型带保养一共四千多,中心经理亲自来给他打折,和他约好了几天之后去拿照片,还抹了零头,总共只要了一千二。打完折后还附赠他一张美发卡,只盼着他们常来中心,给他们做个活广告。 要走的时候,两个在休息室玩够了的弟妹才看到他们的大哥,惊讶得不敢认人。方晴天扯着他的衣角,要他给自己也买一身这么好看的衣服;方晴春眼中充满羡慕,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看着镜中平凡的小脸,细声细气地自问:“我将来也能长成这样吧?毕竟我也是大哥的妹妹……” 连念初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再打扮也长不成这样了。这张脸天生就带了上界山神的根底,随便长长都远超凡人,你们还是懂点事……好好学习才是王道! 出门之后方晴天还喊着要新衣服,要给二哥买鞋。方晴石管不住他们,连念初却不在乎他们高不高兴,抬手将三人都拎上车,真元一转,开着自行车奔回了山里。 方家大门紧闭,院里却亮着温暖的灯光,连念初一想到岳青峰和小满衣在里面等着他,就满心柔软,停下车让方晴石开门,自己率先推着车子进去。 院门没上锁,堂屋的门也大开着,有人拖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堵在门口坐着。岳青峰已经不在堂屋里,而是换了间偏房祭炼法宝。他感应到岳青峰的位置,便推着车安安静静地进去,堂屋门口那人警惕的目光跟了他一路,他也懒得回应。 走到厢房门外,房门自动敞开,他便无声无息地进去,重新合上门房。方晴石跟在他身后进门,看见灯影里的人便不由停下,有些瑟缩地站在门口。 两个弟妹见到那人却是眼前一亮,恨不能飞奔过去告状,可是想到下午电话里那冷淡的声音,跑到一半儿又停了下来,小声地把大哥在外面打他们,又不给他们买新衣服,自己却穿着好衣服化妆打扮的事都说了。 他打发两个弟妹回房,站起身走向院里,冷冷地问:“大哥,你怎么随便往家里带人!” 方晴石这一晚上过得跟做梦一样,此时还沉浸在兴奋和惊奇中,看到门口那人却顿时从云雾中回到现实,尴尬地垂下头,讷讷地叫了一声“二弟”。 方家一向贫困,晚上院里也不点灯,方晴海从屋门口走过来,一张脸隐在黑暗里,阴沉沉地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于是他就越发紧张,上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他,低声解释:“今天白先生和他朋友到咱们村子里玩,没地方住了,岳先生腿脚又不方便,我就让他们住下了。白先生说不、不能白住咱的房子,带我去省城摆地摊赚点钱……” 方晴海慢慢走到他面前,那种像是大人在教训不懂事的孩子般严厉的神情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弟弟倒像大哥一样威严地对他说:“大哥,咱家穷是穷,可也不能要外人的东西。你看你打扮成什么样了?还喷得那么香,这还像咱乡里人吗?这还是正经人的样子吗?小弟跟小妹看见了要怎么跟你学?” 他捻了捻方晴石的脸颊,皱着眉说:“你还往脸上抹粉,我老方家没有这样的男人!你要让咱爷奶在天之灵看见了怎么想?赶紧进去收拾了,换了这身衣裳,家里那个人的事回头我再跟你说。” 方晴石摸着身上轻软柔滑的衣料,实在有些舍不得脱,努力辩解道:“这是我帮着白先生摆摊儿挣来的钱,我没白要别人的东西。而且他们不是坏人……” 方晴海抓住他的领口,恼怒地说:“大哥你自己觉得自己跟从前还是一个人吗?你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穿新衣服,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们过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坐轮椅的男的?!” 什么?衣服是白大神买的,跟推轮椅那位大仙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尾巴没藏好,让二弟发现了? 方晴石意识里虽然把连念初的身份从白大仙改成了白莲花神,对岳青峰的印象却还是柳大仙,听方晴海一问就想到他是露出了蛇尾巴,让弟弟发现他们不是人了! 他倒吸了口冷气,脑子不知怎地比平常倒是清明些,虽然看着弟弟仍有些害怕,倒不会只能低头挨数落,而是硬撑着答道:“岳先生就是在咱家租房子的游客,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之前没跟你说,是我的不对,可是咱们家这条件也不好,能租出去挣几天租金难道不好吗?你快考大学了,晴春儿开学就要上高中,晴天也大了……哥没什么本事,难得有这机会给你们攒点学费总不能推出去吧?” 说到要攒学费,方晴海脸上的神情稍稍放缓了些,总算不像刚才那样要吃人了。他轻叹了一声,安慰地拍了拍兄长的背:“我是担心你遇上坏人。你一直在村儿里,不知道外面有多乱,好多穿得挺好的都是骗子,先给你一点甜头,以后就把你领到黑工厂卖了!你好好在家照顾晴春、晴天他们,我明年上了大学就能打工赚钱,还能有奖学金,养得起你们。” 方晴石稍稍放松下来,跟他进了屋子,犹豫着怎么说以后要和连念初摆摊的事。方晴海并不想听他说话,打了热水盯着他洗脸,他就只好搓上胰子洗了几遍,直到把水洗成一片白汤才被放过。 他洗完脸对着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看眼线和眉粉都洗净了,便想让方晴海过来检查。他的脸稍转开,忽然从镜子一角看见方晴海的脸——那张脸上阴云密布,牙关紧咬,颚角绷出一条弧线,仿佛随时要跳起来吃了他,眼中却闪着一丝悲凉意味。 ……难道二弟看到他变白了,就以为他会变娘炮,把弟妹们带坏? 第98章 岳青峰修轮椅时,为免旁人打搅,是捡了一间放杂物的空屋子,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了,拿出铸器的鼎炉重炼法宝。房间总有**平米,连念初回来也能住得下,只是不够地方搭床睡觉了。 反正两人都是修士,不需睡眠,连念初进门便把热腾腾的排骨和切好的鸭子、腌的雪白酸辣的藕带摆出来给他当晚饭,坐在小杌旁细细给他讲这一天的经历。 说起有缘人的弟妹不太听话,竟然在外人面前说大哥不好时,岳青峰也若有所思地看了后面小屋一眼:“他那个二弟也颇无礼。他进门时我好意出去迎了一下,想跟他说借宿之事,谁知他见面就想赶我走。我不好跟个凡人争执,便把房门锁上,硬待下来了。” 连念初微微噘起嘴,不悦地说:“有缘人就挺热情好客的,门口邻居也不错,他这个些弟妹怎么这么不讲理呢?难怪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这句子用得不伦不类的,岳青峰却觉着他怎么说怎么对,连忙点了点头:“这都是家长教得不好,光让他们学习了,思想教育都没做到位!以后咱们满衣长大了就进千蜃阁学幻术,不能让她的人生都耽搁在考试上!” 说得对! 连念初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胸口,仿佛从中看到那一湖不谢的白莲,不禁想上手摸摸。岳青峰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看眼神便知那只手要往自己身上伸,于是大方地挺起胸膛,任凭他摸。 可惜那只手还没伸来,房门已被人敲响,连念初“哎”了一声,就跑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有缘人。 方晴石应付过弟弟之后,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睡自己的房间,要不要搭张床。连念初推开房门迎了他进去,指着岳青峰炼器的炉子给他看,说:“岳兄的法宝坏了,这两天得在这儿炼器,你们屋子里的东西他都收起来了,你要用什么跟我说一声。我们这些神仙是不要睡觉的,你自去休息就好。” 说话时就看见他身上已换了件破旧的t恤和短裤,露出没什么肌肉的削瘦身体。因为长年劳作的缘故,他身上的筋节有些粗大,骨骼突出,体态并不完美。好在吃了美白丹之后肤色白皙,穿着衣服不太显眼,以后还可以慢慢休养回来。 连念初有心再给他来两粒丹药,又担心他家里人看着太明显,便把丹瓶撂下,从灵湖空间里拾掇了几身睡衣,让他回去穿着睡。 那睡衣都是真丝的,摸着光滑如水,方晴石舍不得穿这么好的衣服睡觉,托在空中不愿意收,连念初便挑起他颈间的红线,拉出玉瓶来给他看:“这是神赐予信徒的东西,给你你就拿着,觉得贵重就加倍信我,早晚把莲花拿出来顶礼膜拜,深深印在心里,也不用什么香花宝烛,真诚就够了。” 方晴石这才收回手臂,抱着衣裳和两人郑重地道了谢。 岳青峰也含笑答礼。白天他被连念初抱着下车,之后就直接推进了房里,来不及细看,在灯下看清楚了才发觉这个人的脸似乎有些眼熟,特别是嘴角勾起来,唇形和下巴肌肉拉开的弧度,仿佛不久之前才从哪儿看到过…… 咯噔。 房门关闭,方晴石心里忽然映出一面半人高的镜子,通明的灯火中映出一张不再黝黑粗糙、甚至有些好看的脸。那个笑容,下半张脸笑起来的弧度,不就和这位岳先生有些相似? 难怪白大神特别关照他,说和他有缘份。他有些小小的庆幸,回去换了新睡衣,含着浅笑入睡了。 转天一早连念初便在院子里支了小炉子,用深锅熬了白粥,洒上切碎的龙虾、鱼肉和蟹腿肉,再蒸几屉素肠粉,便去叫方晴石起来吃早餐。趁着昨天打出了几分名气,早点儿吃完还要去摆摊。 方晴石揉着眼睛刚坐起来,方晴海便挑开帘子,从那间和他房间相通的小屋里出来,皱着眉看着他那身真丝睡衣:“大哥,你要到哪去?” 连念初是用神识传音叫他,根本没敲门,他也不好说自己被神特别叫去吃早点,便支支唔唔地说:“我闻到外面有香味,想看看是不是连老师他们在做饭。咱们是收了人家租金的,至少得帮帮忙吧?” 方晴海冷眼看着他身上新换的丝质睡衣,眼里闪过一丝不快,皱了皱眉:“你穿着这么干净的衣服还怎么干活,先换衣裳吧,我帮他们弄!” 他快步走出平房,把房门从身后拉上,抬眼看向连念初。他也是一身雪白,跟昨晚回来的他的大哥一样光鲜,而他旁边乘着绿轮椅的人笑容温柔满足,也得昨晚刚从外面走来的大哥一样。 不……应该说,是大哥像他们。大哥遇到他们之后就越来越不像这个家的人,像起这些外来人了! 他紧抿着薄唇,反手锁了门,向着院里的两人走去。 他知道自己应该更沉稳,可是他做不到,他心里潜藏的恐惧和愤怒在胸膛鼓动,走到那两人面前便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想来干什么?” 连念初一手拿着锅盖,抬眼看向他,慢悠悠地说:“我跟岳兄是来山里观光的,他的轮椅坏了,得修两天,我没事就在山下摆摆小摊、赚点家用,没想干什么啊?” 方晴海眸色发暗,眼皮轻颤着,不经意地扫了岳青峰一眼,说:“我们这房子小,家里大人都不在,又有女孩,住两个大男人我不放心。你们租别人家住吧!” 连念初瞟了他一眼:“晴石已经挺大了,能顶门立户了。他当大哥的愿意留我们,你这个弟弟凭什么不同意?” 就凭这个家是我当家!方晴海恨恨地看着连念初,磨着牙说:“你们给了多少钱租金我都给你们,那身衣服也会让大哥还你们,立刻搬出去,不然我报警了!这村子和底下的镇子里都是姓方的,不会让你们两个外姓人翻了天去!” 连念初心中微怒,岳青峰忽然从后面拽了他一下,低声道:“搬就搬,这个村子总不能没人愿意收留咱们。你天天和有缘人出去卖东西呢,不在乎晚上这一会儿。” 他说话总是那么有道理,连念初便把那口怒气叹了出来,撂下锅盖说:“那行,我们吃完饭就搬。衣服就不要了,你让晴石出来跟我们吃早饭吧,昨天他忙了一下午,我得让他吃口好的。” 方晴海冷冷地说:“不用,我们家再穷也不少他一口吃的,用不着别人养!你们吃了就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拉着我哥卖东西,我们家是种地的,不能为了那几块钱扔了我们家的根!” 他推开院门离开,顶着清晨微寒的空气默默地走向远方,敲开了一间大门:“叔爷……咱们村儿里来的那两个人不对。您知道我哥的事,您得看着点他们,不能让咱们老方家的人给那些外人带走!” 门后的老人原本打着哈欠,听到这话眼里蓦地闪出一道精光,看了一眼他家所在的方向,镇定地说:“海子你别怕,石头是咱们方家的人,得给你爹娘养老送终咧,管他谁来也不好使。昨天叔爷就知道他们了,那俩人里是有一个力气大,可是那个瘸子不顶事,看着也挺老实的,村儿里给你看着,不会让他们闹起来!” 方晴海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我看那个坐轮椅的有心思,他不敢跟我说话,阴阳怪气的。而且他长得……像我哥。我让他们搬出来住了,叔爷你帮我盯着点儿。” 老人点了点头:“还是你娃心细,顾家,你六婶他们也看了半天,都没看出那俩城里人像你哥。没事,回头甭管他们租谁家,让大伙儿盯紧了那瘸子,剩下那个就闹不起风浪来。你那心思就好好放在学习上,从早蛤考个大学,也给咱们老方家祖坟添光!” 方晴海心里还有些不安,但他是高三生,开学开得早,功课重,昨天请半天假已经是极限了,早上盯着连念初和岳青峰出了门便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行之前,他还是叮嘱了弟妹们看家,一是不许这俩人再住进来,二是不许大哥再跟连念初走。 两个弟妹乖巧地答应了。 方晴石从屋子里被人放出来,就见到这个家重新变回了原先冷冰冰暗沉沉的模样,连念初和岳青峰不见踪影,问弟妹们也得不到回答。两个小人儿在堂屋里写作业,一副不屑的神气说:“不就是个摆小摊儿的吗,爱去哪去哪,住咱家还影响我们学习呢。你要找自个儿找去,别打扰我们!” 他只好到村子里问问认识的人,却不知为什么,那些人看见他都有些闪闪躲躲的,提起那两个人就只说:“没在我们家。” 直到走远了,张着他听不见了,才偷偷地背过身看他一眼,私下议论着:“是有点像……石头咋儿这白了,跟城里人似的。” “可不是白,他小时候就俊,脸是后来干活儿多了风刺啦糙的,跟咱这些泥里打滚儿的野小子不一样。” 方晴石自打吃了连念初的丹药,耳力也提高了许多,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他听来却是清楚得如在耳边。那么多人都在议论他的脸,他渐渐意识到,方晴海生气就是因为他像岳青峰;而村里人不肯告诉他那两人住在哪儿仿佛也与他们相似的面孔有关。 可长得像又能怎样,岳先生是个神仙,终不成还能和他一个凡人有亲? 他摇了摇头,见天色不早,一时也找不见连念初他们,索性先回家里拎了锄头,打算到地里松土浇水。 到了山上才发现,他家的地已经被人重整过一遍,灌了水,上了新肥。他种得不齐的冬小麦苗也被人重栽过,青苗从塑料薄膜里伸出来,一片郁郁葱葱。 他拎着锄头站在地头儿,只见一袭不染尘土的白衣从地那头儿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你终于出来了?我跟岳兄搬到你们村中间一家……好像叫七叔的家里了,他们家挺好客的,有事去那儿找我们。” 方晴石看到他便松了口气,也笑了笑:“还麻烦你帮我种地,你衣裳没弄脏吧?这些农活以后都我来干吧,你别沾手,别再累坏了腰。” 这点活儿算什么。连念初把他的锄头和杀虫剂收进空间,看着半天高的太阳问:“还有活儿吗?你家这地不够好,水也偏碱性,再卖力拾掇收获也有限。不如去市场挑几只牲口,我给你设计个生态养殖系统吧。” 可方家不只地少,院子也小,养两头猪已经勉强了,几只鸡也是在外面散养着,生态养殖根本干不起来。 连念初跟他回家考察了一圈,便放弃了循环养殖的理念,看着院子角落里两只瘦弱的公猪说:“这种大白猪赚不上钱来,我帮你垒个猪圈,回头去林子里抓几头小野猪。野猪肉贵,你就在省里租个固定摊卖野猪肉,慢慢也能干起来。” 那野猪养大之前呢?还是卖你的猪吗? 方晴石欲言又止,看着自家破烂的院子,也没底气说不,转而问道:“你天天跟我出去,把岳大仙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要紧吗?” 连念初微笑起来,脸上透出温柔的光彩:“他要修轮椅,我也帮不上忙,他身子里又有女儿陪着,应该不会孤单的。而且你也是我重要的信徒,我也不能放下不管,什么时候你能真的信我,我就能回去陪他了。” 身子里有女儿……那位岳先生……那么阔的肩膀、那么平的胸膛,竟然是个女人、不,仙女? 他背后蓦地浮起一层白毛汗,重重地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多余的妄想,勉强笑道:“白大神你们真……真恩爱。你们当神仙的没有重男轻女的事吧?比凡人强多了。” 连念初笑道:“你不懂,这年头生女儿比生儿子好。儿子苦啊,上了学就得考试,不知考多少年才出头。小满衣长成了女孩,我跟岳兄替她庆幸着呢。” 方晴石却有些羡慕地说:“我倒是愿意考试呢,就是没机会上学。大仙你们这事回头也听听孩子的意见吧,说不定你们的闺女也爱上学呢?” 他当年倒是很想读书,可是家里穷,当时父母又要出去打工,家里地里的活儿唯有他能撑起来,只好辍了学。两个大仙那么疼爱女儿,为什么不让她读书呢? 连念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上学?那倒也不难,正式大学可能来不及,倒可以自考,拿了文凭再去考研、考博,也是个出身。” 不,他不敢奢求博士什么的,能当个大学生就心满意足了!“自考”这个词仿佛点亮了方晴石的心,他算着地里的收入,又细细回忆着昨天摆摊的过程,在心里盘算起该怎么赚钱攒学费。 他跟着连念初上山挖石头、抓小野猪,回家和水泥垒猪圈……一路上都是笑意盈盈。吃饭时弟妹嫌他身上都是泥,脏了桌椅,他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满眼灼热地把碗端到了院里的新猪圈旁,盼着那些小猪早早出栏。 连念初顺便把他家的旱厕也改造了一下,建了个积肥的阴窖,堆出来的沼气通过沼气池连到厨房,建了个沼气燃气灶。 有了沼气灶,他做饭时就不用烧杆子,不用一边看火一边炒菜了。 方晴石蹲在灶台前几乎舍不得离开,一遍遍摸着光滑漂亮的不锈钢灶,心里分明高兴着,又有些难受。这种东西在农村已经很普遍了,只是方家没有壮劳力,又要供三个孩子读书,父母寄来的钱一分一毫都要省着用,要不是连念初帮他干活,他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么省力的灶具。 他们在村子里干了几天活儿,和美容中心约定取照片的日子也不知不觉地到了。连念初打算再带方晴石去摆个摊,却不知他们已经在省城出名了。 方晴石打孩子的照片被那天在小店里吃冰的年轻人po到网上,省城的媒体官博还转了这条消息,讨论孩子教育问题。同店几个路人纷纷上照片印证,转得纷纷扬扬,那天买过他们肋排的人看到新闻,才知道摆摊的所谓准大学生和他的老师根本就是一对骗子。 “大学生”是个暴力打孩子的文盲青年,他的老师更是来历不明,省城几家高中都发声否认有这么位老师。 买肋排的人中有不少愤怒于受骗的,便把他们怎么受骗、怎么因感动买了无证无照的高价排骨、桂花鸭的事也发到网上——虽然肉很好吃,可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原谅! 事情在短短两天内就发酵起来,整个省城都在议论这个暴力对待弟妹,又摆摊骗钱的少年,呼吁城管加强这方面的管控。 没过多久,给方晴石拍照片的那家美容中心员工也看到了这条新闻。前台小姑娘凭着纯洁的颜控的正义感,把店里贴着的,他美白之后拍的精修照片po到网上,并配上了发自肺腑的声援:“这个少年晚上收摊后在我们中心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不整容,不修图,就做了个美白面膜,真人长这样的——” 她连发了好几张图,义正辞严地问:“这样一个美少年为了给家里赚钱弄得蓬头垢面,受尽辛苦摆地摊卖肉,他弟妹们却在外面吃冰,不听哥哥的话,不该打吗?他的老师长得比他还好看,你们相信这样的人需要骗钱吗?” “他们要是站我面前找我要钱,什么都不用卖我也愿意给!我支持美少年,他不可能是骗子!” 在正反两方热吵和单纯颜控存图党的力转之下,这张图很快炒上了热搜。远在上京一间办公室里,一名年轻人忽然扔下鼠标,推开椅子奔出办公室,而他面前的电脑屏上,正显示着那张几乎在眨眼间就风靡了整个网络的照片。 他跑出去时几乎撞到门上,跌跌撞撞地扶住门框,又朝外跑去,边跑边拨通手机,朝着里面高喊:“爸,爸,你快上网……” 第99章 “爸,这是我弟弟吗?……这个可能是我弟弟吧?” 魏岭在公司走廊上慌乱地奔跑,身后有同事叫了他几声,想问他上班时间是要去哪儿。一名老员工叫住那个想去找他的人,摇了摇头,眼中都是同情:“让他回去吧,他弟弟小时候让人抢走了,这些年家里为了找孩子,都不像过的了。只要听到哪儿有抓到人贩子的,看见有谁长得像他弟弟,就非得去看一眼不可。” “要不怎么拿了那么硬的国际证书的大牛能落到咱们这种小公司写程序呢,就是工作稳定不下来……” “听说那个孩子就是当着魏工的面给抢走的,他父母十几年前为了那事离婚,咱们本市报纸、新闻都报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有弟弟的消息,他能不上心吗?” “嚯,怎么抢的,咱这儿可是上京啊!” “你以为咱这儿犯罪就少?魏工那时候是他爸爸带着他们哥儿俩出去玩,在马路上就碰上开车抢孩子的。最开始差点把魏工给抢走了,他爸急得放下小的去抢大的,结果好容易把大儿子抢回来了,一回头看见人家抱着小儿子车了,追都追不上!” “太惨了!这人贩子也没人管了?!” “后来那个人贩子集团给端掉了,可他弟弟不知道给转了几手,已经找不回来了。那孩子还小,现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让人拐卖的了……” “太可恨了!人贩子就都应该打死!买孩子的也有罪,明知是别人拐来的还买,就是他们养出来的人贩子!” 众人在走廊上愤愤议论着,主管从独立办公室出来,把八卦的人群痛吼了一顿:“行了行了!都回去工作去,闲得你们!小崔先给他这几天记上事假,回头都闭紧了嘴,不许当着魏工的面提这事!” 把人赶回格子间之后,他自己也同情地叹了口气。丢孩子这种事实在太惨了,只要一天找不回来,这一家人也都毁了。好点儿的还能忘了那个孩子继续生活下去,像魏工这样的……不只是父母一辈子,连他自己一辈子也得搭在这个弟弟身上。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呸呸呸!拐卖孩子的都该判死刑! 魏岭早顾不上公司里的人会说他什么,也不管这份工作还干不干得下去,匆匆告诉了父亲要看哪条新闻,就开着车往家里走。到家的时候,父亲也回来了,捧着pad坐在客厅里,听到门声立刻转过头,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充满希望的说:“我看像,你眼神好,比比像不像你弟弟?你弟从小就这么白,这大眼睛也像你妈,还有鼻子、颧骨这块儿……” 魏岭艰涩地咽了口口水,鞋也没换就跑到沙发上,看着pad上那张大图,和旁边电子相册里弟弟一岁以前的照片对比。 相册里那么点儿小的小孩子的长相是分不出什么来的,可网上那张照片里的孩子长得像他母亲,眉眼尤其像,鼻子更高一些,又有点像父亲。唯有嘴和下巴的部分不像父母,端正又利落,却又不是那种硬朗的方腮,把其他五官衬得格外和谐好看。 而且看年纪也不到二十,和他弟弟的年纪能对得上。 虽然网上那个小姑娘说他有弟妹,可那也不一定是亲的,要是亲的,哪家的弟妹会当着众人的面不认自己的大哥,还嘲讽他是个只会种地的文盲? 这孩子一定是他们家的!是他弟弟!那群该死的人贩子把他弟弟卖到山里,买他的人也不好好待他,不给他念书,不知怎么让他当牛做马,弄得他没个人样子!他之前看见冰饮店里那几张照片时都没认出弟弟,要不是有个好老师带他去美容院洗干净脸拍了张照片,他们可能就错过去了! 他抿紧嘴唇,用力吞下愤怒和痛苦,跟父亲说:“爸,我去找小岚!这新闻上写了,是云省省会发现的,我到那儿找找线索,肯定能把我弟弟带回来。” 他父亲眨了眨眼,偷偷抹掉腮边的泪水,颤声说:“去吧,我去跟你赵伯伯说一声,让警察跟着你去,还安全点儿。这件事先别告诉你妈妈,她受不了刺激,咱们把人找回来再说。” 他父母虽然离了婚,可是谁也没再婚。只是丢了孩子之后,每次坐在一起就会想到失去幼子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太重,他妈妈才离婚搬了出去。 魏岭当时也差点被抢走,父亲拼命抢回了他,却没能救回弟弟。这份恐惧和让弟弟替他被抢走的负罪感一直压在他心里,以至于这些年他始终不恋爱结婚,工作也漂泊不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寻回弟弟身上。 但这一回肯定是。他们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苦绝望,老天该给他们一点公道了! 父子俩都抛下工作忙碌起来,在网上查美容院的地址、搜索他摆摊的地方,联系市局的熟人,准备去秦省找人。 上京都能看到的消息,秦省省城里传得更是沸沸扬扬。省高中的小女生中不少都把美容院那张广告照片做成屏保,下课时间少不得谈到一两句。 高三重点班虽然被老师管得严严实实,也有人私下传看照片,议论着要找机会亲眼看看摆摊卖肉的传奇美少年。方晴海课间休息时偶尔听到一句,整个人都不对了,抓住女生疾严厉色地问:“什么摆摊卖肉的美少年,照片在哪,给我看看!” 他虽然是小村子出来的孩子,但从小也没怎么干过家务、下过地,又是一路在最好的学校里读出来的,自有一股傲气的精英感。哪怕是这么怒冲冲地攥住人手腕,给人的感觉也不是无礼,而是一种小女生并不讨厌的霸气。 那名女生偷偷把手机拿给他看,有点羞涩地低声告诉他:“就是这个,在三桥农贸市场旁边摆摊卖过肉,现在网上可红了。有人拍了他在冰饮店打弟弟妹妹的照片,不过好多人都觉得他打得对。那家冰店还挺贵呢!大哥那么费劲地卖肉挣钱,小孩儿到那种地方瞎花,要是我弟我也打他。” 那张照片上的人眼神有些羞怯,五官被滤镜柔和了一点,像是被拂落尘埃的星子,光彩照人。却还不如那天晚上走进院子里的,他大哥本人好看。 但是这样的大哥被人看到了,被那么多人看到了,会不会有人来跟他们抢?方晴海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恐惧,手心里汗津津的,差点抓不牢电话。 大哥是他们家的人,从小就带着他,小妹都比他小上两三岁,女娃子就跟他们玩儿不到一起,小弟更是小了六岁下去,这么多年来和他一起长大的都是大哥。而且他大哥那么好看,那么懂事,从小就什么都让着他,为了他上学宁可自己不念书…… 他还要等上了大学,在城里挣了大钱之后好好回报大哥,让他过上好日子,怎么能随便让他跟别人走,以后和他就成了再无关系的陌生人?! 旁边的女生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他大哥,还给那个可能带走他的男人说好话,方晴海听得满心烦躁,恨不能立刻回家看牢大哥,让他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可是他是重点班的学生,老师盯得严,上回他就为家里的事请了一回假,这回无缘无故地更难回去。 他要怎么请假?难道说“我大哥要被陌生人拐跑了”?哪个老师也不会信啊! 他咬得下唇渗出血丝,跟同学借了电话,到操场角落里给父母打了电话:“爸,妈,我大哥招了两个男的回家,有一个长得特别像他!爸,我怕他家里人把他带走,他是咱老方家的人,是我大哥,咱不能让他跟别人走了!” 电话里传来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怎么回事,谁告诉他他不是咱亲生的娃咧!我花了一万多块钱把他买回来的,就是有了你们,也一直好吃好穿地养了他十几年!石头他是我儿子,我花钱买来的,凭啥他们说要走就要走了!” 方晴海听出父亲也是一样愤怒,才稍微安心了点儿。叮嘱父亲让村里的长辈别贪那几个房钱,早点把人赶出去,免得招了警察来。 他父亲在电话里重重哼了一声:“怕啥,俺当爹的回去看着他,有人敢抢咱就跟他们拼命!就是他们带警察来了,咱把石头往山沟沟里一藏,叫他们找,还怕他们找着人!” ===================== 照片在网上轰轰烈烈转发的时候,三位没有手机的神仙和有缘人还是按步就班地过着小日子。 岳青峰在炼炉里投了一枚飞梭、几件法宝,打算在平衡车顶炼出一把能挡劫的罗伞。下回连念初再遇上天劫,他就能把人抱在怀里,一家三口安安生生坐着,笑看劫雷从伞外流下,省得连女儿都得抛出去,还挡雷挡得那么狼狈。 为了这个理想,他就跟闺阁少女似的成天闷在房间里。一直盯着他的村民放松警惕,觉着他这么老实,连念初跟他又好,不可能为了个孩子闹出多大事的。 就真是他们亲戚的孩子,这俩人又不可能是亲父母,看着孩子过得好不就得了!嫌这村儿里穷就多给俩钱,何必非把人家从养了这么多年的家里抢过去呢? 他们城里人又不缺钱。 村里人的“七叔”就趁着连念初不在,遮遮掩掩地问了岳青峰怎么看方晴石。 岳青峰一心忙着炼轮椅,看有缘人日子过得挺平凡,不像能引人追杀的样子,倒还真没在他身上费过心。可被人这么一问,反倒引勾起点戒心来,神色不变地说着:“我听阿初说正帮他家养小野猪呢,回头再放养些珍珠鸡之类野生禽鸟,这些卖得贵,也比种地省工,将来日子慢慢就过起来了。” 挺平常的一个有缘人,怎么搞得跟外国特工似的,一碰就激起这村里人的戒备?他舍不得分出神识监视这群人,便撒开隐形的留声符贴在这家里,接着闭门炼器。 连念初则带着打扮一新的方晴石进了城。 有缘人那两个弟妹太不听话,要从空间里拿点东西还得避着他们,太麻烦。连念初索性就叫有缘人装作平常下地,悄悄地让他在林子里换了衣裳,驮着他到省里摆摊。 那家美容院托他们的福也成了网红,方晴石硕大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拍照。连念初因要找地方从空间里取东西,他在车上还占位置,便先把他驮到美容院那条路上,让他取了照片再去原先那条路找自己。 方晴石那张脸从美容院门口一晃,就被过路人远远围观,还有几个胆大女孩上去让他签名,一脸羞涩地问他还摆摊卖肉吗。 他从没见过这阵势,被人围得手足无措,望着美容院大门都有些却步。那位前台却透过玻璃门看见了他,连忙把他拉进店里。没事干的店员们纷纷上来给他端茶倒水,希望他能再做一回洗剪吹,给他们店多拍几张宣传照片。 方晴石怯怯地说:“白老师还等着我呢,我得帮他看摊儿……” 其实他也帮不了太多,可白莲大神辛苦把他驮到城里,他总不能自己吹着空调享受,让人神仙一个人顶着大太阳摆摊吧?他好说歹说地终于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捧了镶好的照片往外走。 才到门外,忽然被一个手拿金属质长方形小机器的男人拦住了,男人身后还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他。 方晴石茫然看着他们,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就一连串地抢白:“我们是都市30分节目组的记者,你就是最近在网上热议的‘最美摆摊少年’吧?” 啊? 记者不管他听见没听见,听懂没听懂,语速飞快地说:“网上关于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你自己这些天有没有上网关注呢?有人辩驳说你家庭贫困,觉得弟妹到冰饮店里吃冰是浪费钱,才忍不住动手教训他们,也有人觉得你身为成年人,在公开场合打一对未成年的孩子,对他们的身心健康和社会环境都有不良影响。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觉得那家冰饮店的消费高吗?” 他……他就打了孩子两巴掌,怎么连记者都知道了,还抓着不放,要上电视曝光他? 方晴石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几乎可以说没见过世面,被人咄咄逼人地问着,下意识便往后退,脸上红得像要烧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润,干巴巴地说:“那钱不是我的,是白老师挣的,他大下午地摆摊卖肉,哪能让孩子瞎花……”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动作都怯懦闪躲,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似的。那位记者的录音笔毫不留情地追着杵到他嘴边,凛冽地问道:“据我们调查,那位老师并不是省高中的老师,你应该也不是省城这几座高中的学生。能透露一下你和那位的身份吗?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吃冰是浪费钱,到这种高级美容院做全套护理就不算浪费了吗?这套衣服是你自己的,还是你那位老师买的?他为什么要带你摆摊?这些钱是你们摆摊挣到的吗?” 方晴石被人堵在路上问得哑口无言时,连念初的摊子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一位女记者严肃地问他:“你没想过,你们假冒大学新生的名义在这儿摆摊,是在消费社会的善心和信任吗?你们想过没有,因为你们的行为,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大学生有可能得不到应有的帮助?” 不只记者,还有城管在旁边盯着,采访之后就要没收他的东西。连念初有点庆幸车上的麻袋还没卸下来,听着记者的质问,神色不变地说:“这话都是我说的,东西也是我卖的,跟那个孩子没关系,你们采访到我这儿就够了,别去骚扰人家孩子。 “他是我开车进山时遇见的村里孩子,他弟妹非要坐我的车,我正好得回省城还车,就带他们出来了。当时我付完租车费,口袋没多少钱了,就摆了个地摊儿,因为那孩子在我身边帮忙,我看他岁数差不多像学生,就那么一说,反来才知道他早辍学了。” 主持人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想把话筒收回自己嘴边,连念初却快一步抢过话筒,微抬下巴,正气凛然地问:“你们要批评假冒大学生之前是不是得反思一下,为什么这孩子初中就被迫辍学,兄代父母职,又干活又做家务,节衣缩食地供着家里三个弟妹上学?义务教育在哪里?你们这些记者在哪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就不该得到社会帮助和关爱吗?!” 100.第 100 章 连念初钻进麻袋、桌子搭起来的车洞,蹬上车就要走。几名城管急忙抓住了后衣架,要没收他非法摆摊的东西。 女记者连忙转换思路,改问他无证照摆摊和肉质品有没有检疫证的问题。连念初从怀里摸出手机,放了几张自己在网上开店时拍的灵湖空间照片,真诚地说:“我卖的都是农家自养的生态猪肉,若有谁吃出毛病来,尽可以到秦市奉县大至村来找我。前两天我在山里抓了几头小野猪,放到那个少年家猪圈里养了,就是村口第四家,有需要真正野山猪的可以去他家联系订货。” 长这模样的能抓小野猪,记者都不信啊! 几位城管分神看了眼照片,连念初借机重重一踩脚蹬,整个车跟飞一样蹿了出去,几个城管都被车子弹开,记者更是只能感觉到一阵风吹过,一眨眼人就没了。围在外面等着买肋排和鸭子、火腿、鱼片的阿姨们彻底相信卖的是新鲜散养的野猪肉了,纷纷回想着自家在云市有没有熟人。 这帮记者真讨厌,要不是他们把城管带来了,自己还能买一回好肉! 连念初节目组甩下之后,立刻找地方收了车上的东西,骑车奔向美容院。刚刚拐到那条路上,就看见方晴石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被一个男人拿着录音笔抵在面前,急得脸红过耳,几乎哭出来。 他飞车到人群外,扛着自行车挤进去,一甩自行车挡住了那个记者,厉色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欺负孩子吗?带他摆摊的人是我,卖的也是我养的猪肉,有事冲我来!” 那名记者差点被车轮削到鼻尖,吓得倒退了几步,看着护在方晴石面前,和他一般打扮的连念初,吃惊地问:“你就是那个给他买衣服、做美容的‘白老师’?我是都市30分的记者周宁,能采访一下你和这位少年的关系吗?为什么你要为这个失学少年买衣服,带他到这种高级场所做美容?听说你对他和他弟妹的态度截然不同?” 围观者眼中仿佛明晃晃地写着“包养”“潜规则”,记者脸上更是一片挖掘到社会黑暗面的激动,丝毫不顾这新闻爆出来会给眼前的少年带来多少伤害。 连念初眯了眯眼,把车子放下,找了个最能展示自己面容的角度,拉过摄影机对准自己的脸:“我的确特别喜欢这孩子,因为他跟我男朋友长得很像。” 记者倒吸了口气,围观群中也差点炸起来——竟然敢当着记者、当着镜头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他不怕以后被人指指点点吗? 连念初还真不怕。他当初答应了跟岳青峰谈恋爱,就敢在诸天万界真人面前承认,更不用说是个区区省市级电视台节目面对的几十万个观众了。 他看了一眼有缘人,温柔地说:“我们俩只有一个女儿,这孩子跟我们有缘,就好比是我跟岳兄的儿子。当父亲的照顾儿子要什么理由?社会上许有你们这样不问是非清白就冤枉孩子的,就许有我这样护着他,不容他受欺负的。何况他真是个好孩子,特别勤劳肯干,像我!” 方晴石眼眶里堆积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是家里的老大,父母要下地干活、要打工,他就得顶起这个家;有时候弟妹闯了祸,父母生气要打人,他当大哥的也得替小的挨揍,分担父母的怒火……这些年都是他一个人用并不强健的身躯面对困苦的生活,从没有人站在前面维护过他。 他隔着衣裳按住胸前的药瓶,脑中浮现出那朵雪白丰硕的莲花。 原来他的福气比别人都大,以前受的那些苦都是为了今天能遇上这位白莲大神。 他想要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一刻的维护就足以换取他全部的感激和信仰。一道虚影蓦地从他身上腾起,向连念初点头致意,也不再说什么‘感谢道友相救’之类的客气话,赶紧化作流光飞回本尊身上,求证连念初跟他怎么成为恋人的。 这道真灵回去之后,岳青峰炼器炉里的炉火都旺了几分,始终不肯跟平衡车融为一体的山河图终于被烧炼熔化,给这件法宝加了一重自动导航功能。 几件法宝已经融成一体,就差把轮椅再装上去了。 岳青峰开炉取出车子,先测试了各方面的功能,等到满意地搁下平衡车,才开始融合这片回归的真灵。他的神魂已经弥补得差不多了,或有还散落在外的,可这百年死关中的修养,也让他本体的核心真灵壮大了些,再加上这块应当勉强能站起来了。 ——哪怕不能完美控制地身体,至少也要能从棺材里出来,站起来给阿初看看。 这回需要的时间长些,他就在桌边贴了张留声符,让连念初回来不用管他,等他整合身体后自然能醒过来。 到了晚间,连念初带着方晴石从秦市摆摊回来,把孩子送回家后,一进门就看到岳青峰贴了满院的留声符,好奇地过去看。七叔在房门口警惕地盯着他,看他接近自家院墙,仿佛在找着可以翻墙逃跑的地方,便轻咳了一声:“白老师,你找啥呢?今天咋没看见你跟石头在地里,是不是你又带他上省城摆摊去了?” 连念初停下步,隔空将符纸摄入手中,含笑答道:“没在省城摆摊,是上回带他去美容中心做美容时,人家给他照了几张照片,说好了今天取,就带他去了一趟。” 七叔挤出一脸皱纹,警惕地说:“我们乡下人不兴美容,那都是女的才去的地方,弄得石头一个大老爷们儿又白又香的,看着男不男女不女的……”这是要先把石头的心勾得向着城里人,想过好日子,然后就把他们这村子,把养大他的爹妈都扔了! 连念初不愿多说,攥着留声符进了门,正好看到岳青峰正在入定融合真灵。那架双轮平衡车也炼好了,就摆在旁边,炼炉里的火早已熄灭,屋子里平平静静,只余桌边一道留声符。 岳兄正是融合真灵的关键时刻,又在院里留了这么多张留声符,恐怕真有什么事,他得撑住大局!连念初放开神识罩住这间院子,抱住轮椅极轻极稳地抬起来,先把人放在平衡车上,将来有事也好跑。 弄好之后他先撕了桌上的留声符,里面传出岳青峰平静的声音,只说了这次融合真灵的时间会稍长些,叫他不要担心。可院里的七叔七婶一家却小声议论着什么“看住这两个外人”“他们肯定跟外面还有联系”“得问问石头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连念初听得云山雾绕,简直要以为这个世界也是有修士存在的地方,他们一脚踩进别的大修的地盘了。可这些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凡人,而且是连家电都没几件的普通农民,他们到底在神神秘秘地搞什么? 他撕开另一张留声符,七叔低沉沙哑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带着几分平常罕有的阴冷:“石头这个娃,心偏着城里人了。听海子说,那个白老师带他在省城拍了照片,摆摊卖了好多钱,还为了口吃的打了老四那俩亲娃,事闹得可大。” 又一个他不太熟的老人问道:“他们不是还没走?石头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哪!” “谁知道他们城里人有什么歪心眼子,也许是想把事闹大,让警察跟记者进咱们村儿呢?要我说,这买来的娃就是养不熟,幸亏村儿里大事都没让他知道,不然他什么不敢跟外人说!他的魂儿早就让那个小白脸儿城市人勾走了!” …… 有缘人居然不是亲生,是他父母买来的? 不……相比起有缘人是买来的养子,这些村老说的“大事”才更奇怪。就一个普通的山里小村,还能出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大事啊?又不是山里有灵脉,或者这群人私底下都是修真者什么的…… 他满心疑惑,将岳青峰洒出去的留声符都收拢回来,坐在房间里听了半夜,天色破晓时才推门出去。 这群人一直怀疑岳兄是方晴石的亲人,当初那个二弟不许他们住在方家,不让方晴石再去城里摆摊,竟也是为了这个。他们居然还敢叫岳兄“瘸子”,要拿岳兄当人质,控制他和有缘人,不许他们离开村子! 简直可笑……也太可恨了!他们纵是对有缘人有抚育之恩,难道就能拦着不许他找自己的亲人了?或许当初他并不是被抛弃,而是父母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原不原谅抛弃他的父母,本来就该由孩子自己做主!养父母就算不舍得孩子,也该以情相感,以理相劝,哪有看见了疑似他亲戚的人就跟见了敌国奸细似的,仿佛只要有人要带走他们的孩子,就要把人家推山沟里埋了似的? 呸!不讲理!他偏要告诉有缘人,要是他愿意找亲生父母,还要带他去做dna对比,上寻亲节目,就不能让这群人无法无天,随便控制人! 眼看着天色微亮,他便翻出院墙,在村头找到了出门打猪草的方晴石。 101.还有一更 连念初对着摄像头说地址、卖小野猪肉的镜头回去之后就被电视台删了,但现场录下这段话的人可不少。圆光客户端的翻译又清晰又真切,哪怕录音设备差一点,放到网上之后,凡是点开看的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秦市奉县大至村村口第四家”这个地名。 魏岭的父亲魏令远正捧着平板搜索有关卖肉少年的新闻,屋外防盗门“咣”地一声被拉开,里层门被人用力踹开,一名神色愁苦,眉头间皱出几条川字纹,嘴角抿着深深法令纹的中年女性便闯了进来。 魏令远看了她一眼,有些紧张地问:“芳雅,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儿子!我儿子找着了!老魏,你快看电脑……” 她冲到沙发旁,抢过魏令远手里的平板,正好看见连念初抓着镜头说地址那一段。拍摄的人站在侧面,镜头里完整地照出了方晴石的脸,她按停了视频认真看着,眼圈微红,低声自语:“是我儿子,是我儿子……这个肯定是我儿子!老魏,我不跟你吵了,再也不跟你吵了,你陪我去找儿子吧?我只要把岚岚找回来,只要岚岚回来,我再也不跟你生气了……” 魏令远一只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涌了出来,低低地劝她:“再等等,小岭已经去找他了,他万一不是咱们岚岚呢?你这身体受不住这么大喜大悲的。” “那是我儿子!是我生的,我一看就认出来了!”她抱着平板怜爱地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丈夫说了什么,猛地挺直身子,像母狮子一样暴怒起来:“什么?小岭去了……你还让小岭自己去,你不怕他也丢了吗?他一个人哪打得过那些拐卖的!我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不能连剩下这个也没了!” 她转身就朝外跑,魏令远连忙从背后抱住了她,劝她安心等着,他已经找警务部门的熟人派人陪着儿子去了。 眼看孩子就在眼前,谁能安得了心!徐芳雅着急地问:“带了几个警察?才两个?那哪儿够啊!你自己的儿子你不着急,行行,你不去我去!反正指不上你,那个好心的白老师都说了地址了,我也不非得用你,我找我弟借几个保安去……” 她转身就往外走,魏令远从背后抱住他,热泪眨眼间就洇湿了一片衣服:“我去!我陪你去……我就怕你大悲大喜再犯了病,你也替小岭着想,他这辈子心里都压着岚岚的事,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孩子可怎么活啊!” 两人想起大儿子这么多年的默默承受的痛苦,忍不住抱头痛哭,一边订票一边给远在秦省的魏岭打了电话,告诉他方晴石的具体地址。 魏岭如今已经到了秦市,也看见了那段新传上网的视频。视频里他的弟弟衣着整齐,小脸干净,和在冰店里被人拍下来时几乎判若两人。只是他的神情仍然是怯怯地,被那个记者问得不敢说话。幸好身边有个白老师护着他,那个白老师还说了他们家的地址,让人去买他家的小野猪。 要是能见着这白老师,有他帮忙牵线可能就更容易见着弟弟了。他尽量说些好的安慰着家中二老,挂了电话之后便期盼地问身边的警察:“咱们能去山里找人了吗?” 他们在秦省警方档案里查阅了大至村的户口资料,里面的确有方晴石的记录,登记时间是在十年前人口普查时。但是奉县警方在他从前上学的村小学里查到,他是两岁时被出外务工的父母带回来的,一直到八岁时赶上人口普查,免费上户口,才补了户口。 他被带回来时的年龄恰好能和魏家丢失的孩子的年龄对上,方晴石就是魏岚的可能性更大了。 魏岭满心期待,云市警方负责接待的柳警官却朝他摇了摇头:“说实话,你们这件事,难。没有证据——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们找错人了,而是孩子从不认人的时候就在那家养着,都长了那么十几年了忽然告诉他他是抱来的,他接受得了吗?” 魏岭当然想过这点,连忙剖白:“他不能立刻接受也没关系,我们就想见见他,想让他日子过好一点,以后慢慢再跟他处出感情来也行。您不知道,我,我们找了他十六年九个月了……我们就想知道他还活着,真的,他不认我也没关系……” 跟他来的两名警察拍了拍他,一脸怜悯地替他说话:“柳队你们也给想想办法吧,这丢了孩子真跟别的不一样,太腌心了,哪怕以后不相认,能知道他好好活着也行啊。” 柳警官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这些家属苦,说实话,我以前也办过这种案子:买媳妇的,买孩子的……也有几家家里人找来,可是没办法,带不出去!我年轻时就在大至村底下的方各镇干过,那时有一个女的给人拐卖到山里的,我们镇上警察带着人去解救,一村儿人拦着不让出来……村里还有自制的土猎枪,拿着锄头、耙子什么的,堵着路就是不让走……” “那……那人救出来了吗?”魏岭仿佛看见了自己和这些警察被围在山里,揪心地问了一声。 柳警官抽了口烟,长叹了一声:“当时我一个同事,比我早工作几年,干得也好,长得也帅气,本来说是要调到市里的。就是那次解救妇女时让人打折了腰,现在走路还是瘸的,不能干重活,前途也没了。打他的就关了几年,剩下那群拿锄头围着我们的也没什么处罚,毕竟是法不责众……” 他对着魏岭苦笑了一下:“那女的后来是救出来了,可在村儿里生的俩孩子都让人扣下了。回来之后她在我们所里哭了一天,那个惨……可也不能回去,回去之后再也出不来了不说,没准过几年就给男的打死了。” 警察们大都见识过这种场景,知道能救出人的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这次恐怕更难,都沉默地点上了烟。魏岭点了点头,艰涩地说:“我不会跟他们硬抗的,我只要见着小岚,让他知道他还有个家,还有亲人想着他就够了!我还年轻,我能挣钱,以后我多给他们家寄钱,总能花到小岚身上吧?” 那位柳警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吐了口烟气:“要救儿子跟救女人不一样,女的生了娃之后就不那么要紧了,儿子却是他们的根,谁敢动就要拼命的。咱们最好先等等,万一能等到那个白老师带方晴石下山摆摊呢?出了村子就好解决了。要不就咱们这几个人,进了山就跟一把米到水盆里似的,根本不顶用。” 那家已经有了三个亲生的孩子,还非要扣着他弟弟吗?魏岭心里充满愤郁,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可直接冲进山里也未必救得出来。更可悲的是,方晴石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他们冲进村子里抢人时,那孩子甚至有可能站在村民一方抵抗他们这些外来者。 他无奈地住在云市招待所里,心慌意乱地刷着那些视频和照片,想着将来见到弟弟该怎么跟他说自己的身份。不想父母半夜就坐飞机来到了秦省,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后便连夜坐火车来到云市。三个人一起在招待所想着怎么救出小儿子,这些年的心结倒是渐渐解开,只是对这场救援的担忧越来越浓。 恐惧快积到极点时,省局警方忽然来电,说是找到了视频里的白老师。他拿着三份dna样本到省里的亲子鉴定中心做鉴定,被在附近执勤的交警认出来了。刑警队的人已经去做了笔录,获知他是在村里听人说方晴石是方家老两口买来的,已经把这事告诉了方晴石,怕他不相信,才取了他和刚回村的方家父母的血样去dna中心鉴定。 上京和本地的几位警察听到这消息之后喜忧交集。高兴的是马上就能知道方晴石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了,担心的则是连念初这举动可能打草惊蛇,让村里人做出对抗警方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那份dna样本太重要了,他们立刻通知魏家三口收拾东西上路,也到省鉴定中心做dna对比,顺便见见那位神秘的白老师。 三个多个小时后,警车就从云市开回了省会秦市,魏家夫妇去dna鉴定中心留口腔擦拭物样本,魏岭跟着几名警察到刑警大队,见到了照顾他弟弟许久的那位“白老师”。 他感激地说:“我是小……方晴石的哥哥魏岭,我弟弟受您照顾了!白老师,您是我家的恩人!我弟弟将来要能回家,我们一定不忘您的恩情!” 连念初抬了抬手,把他要躬下来的身子托回去,摇头道:“我照顾晴石是应该的,这孩子和我有缘,不管是不是你家的我都得照应他,你们不用替他谢我。” 一旁陪同的刑警介绍道:“这位是连念初连先生,他是个自由职业者,摄影师,他还有一位朋友也在那个村里,因为轮椅坏了出不了村子。如果方晴石真是被拐卖的,要解救他时也得注意一下,别牵连到那位还在村子里的岳先生……” 陪着魏岭过来的警察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念初能在村子里出入自由,还能带着方晴石下来,不是村里人不防备他,而是他在那儿有个肉票,不怕他闹事。 魏岭心里也有些发凉。 他们能找着方晴石的线索,可以说都亏了连念初带他下山摆摊,在视频上说了地址,又来省城做鉴定。如果方晴石真是他弟弟,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他们又能为了自己找回亲人就把恩人的朋友置于险地吗? 他紧紧捏着椅边,最后只颤抖地吐出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们捎点东西给小岚,让他在山里过好点?” 连念初看着这个满脸悲伤的青年,同情地叹了口气:“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吧。原本我以为你们是不想要孩子才给人的,既是被人抢走的,那又是一说了。哪怕方晴石不舍得现在这个家,也得知道亲生父母的苦衷,不能让他错怨了你们。” “谢谢您……”魏岭低下头,泪水一滴滴落到桌子上,讲起了十七年前弟弟在他眼前被抢走的故事。 连念初自己就是做父亲的,听着听着也代入这故事,也不禁悲愤地说:“如果方晴石真是你家孩子,我说什么也得把他带出来!他在山里过得也不好,他弟妹们都不懂事,父母回家来也光叫他干活,没对他多好,村里人背后还说他是买来的孩子,养不熟……你们如果真是他家人就好了,以后也有人好好待他,如果不是,我也得想法给他找着真正待他好的亲人……” 魏岭心痛如绞,抬起头来拼命说:“我们肯定是!那就是我弟弟,我爸妈一眼就认出来了!” 连念初同情地看着这个悲痛的年轻人,递给他一包纸巾擦脸,问旁边的刑警:“亲子鉴定什么时候出结果?只要确定了方晴石是魏家丢的那个孩子,我就去把他带出来吧,他这两天也惦记着这事呢。” 鉴定结果按正常流程少说要等两天,不过连念初送来的血样极为新鲜,无污染、血量也足,秦省亲子鉴定中心可以加急处理,六个小时就出结果。 连念初本来送完样本就打算回村等着,出结果再回来取。如今只要几个小时,岳兄还在定中,方晴石也被他父母看得牢牢的,有缘人的亲生父母和兄长又在眼前,索性就在刑警大队等着看结果了。 等到半夜时分,报告终于出来了,三联体的双亲鉴定,鉴定结果是6个9,近乎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就是魏家的孩子了。魏家父母捧着报告号啕大哭,魏岭也一样悲喜交集,可还得劝父母慰,让他们做好弟弟与原生家庭感情好,不能立刻就认他们的准备。 他不敢跟父母说,他们可能要不回弟弟,甚至可能得等很久才有机会见他一面。 连念初拿过报告副本,看完结底之后便卷吧卷吧塞进口袋里,起身跟众人点了点头:“那我就回村子了。明天我把方晴石带出过来,你们一家准备好团聚吧。” 一位小警官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现在开车到秦市也得两个多小时,到大至村又都是山路,山腰以上根本就不能开车了,爬那么陡的路白天还有危险呢,晚上走你不怕掉山里去?” 连念初笑了笑:“没事,我车好,很快就到了。你们是在这儿等着还是去山下等?我跟方晴石都没手机,明天一早就把人带到山下警察局,到那儿再跟你们联系。” 他一副跟买白菜似的简单至极的模样,转身就飘出警局,从停车棚里推出雪白的自行车,跨上就走。那么多警察跟在后面拦着,愣没人摸到他一丝衣角,那车也没见他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马路尽头了。 上京来的小警察揉了揉眼,“嘿”了一声:“难道大晚上见鬼了?还是什么深山里的隐世高人出来了?开车也没这么快啊!” 当地刑警拍了他一把:“行了,确认了那孩子是被拐卖来的,咱也得去解救。这位的朋友还在山里困着呢,人家冒着风险帮咱解救孩子,咱也得赶紧去山里接应,别弄得救出一个搭进俩!” 102.没了 不到两个小时,连念初就骑车回了村里。方家院门紧锁,一丝光芒都没有,应当是已经睡了。他在这间小院里住过一天,也摸清了他们家的格局,掏出那卷鉴定报告,打算趁夜从院墙里钻进去,让方晴石早些知道他还有亲人,他们来找他了。 可骑得近了,他忽然发现那片漆黑之中并无人声,一家五口竟是都离开了。可他白天还看见方晴石在地里干活,也看见两个孩子乖乖地在院里写作业,他们的父母也没什么特别表现…… 他落到院子里,放开神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却蓦地发现几滴血落在房门前。一道淡金色细丝从血中牵出,落到连念初掌心的星光烙印上。 虽然方晴石身上的真灵碎片已消失,但他自己的信仰却给两人之间建立了新的联系。连念初立刻蹲下去,指尖沾上血,顺着血脉牵扯看穿了有缘人的所在——在那片黑暗最深沉处,在那座山坳里。 他骑车顺着金线所指的方向寻去,中途路过七叔家,却听见院里一片喧哗,像是有人在挖墙。他虽然担心有缘人,可更担心岳青峰和他女儿,连忙提起车把冲上院墙,一低头竟见到几个人正拿锄头刨着他们那间屋子的门窗,连忙飞车下去喝止:“你们干什么!这么大半夜的,你不要休息,我岳兄还要睡觉呢!” 院里拉了好几只灯炮,照见他一袭白衣,光明磊落,那些正在刨地的人却像见了鬼似的叫道:“你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抓住他!里面那个瘸子以为躲在屋里咱们就拿他莫办法了,抓着这个搞事的就不信他还能不出来!” 连念初惊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岳兄在里面待得好好的,我也没少给房钱,你们这难道是要抢钱?” 租他们房子的七叔怨怒地看向他:“你们什么也没干?你们就是冲着石头来的,想把他拐走吧!当初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你可好,一进村儿就带着石头去城里拍照片,还让人传什么视频……呸!自己不嫌丢人,还让石头也跟着上电视丢人!你就是为了把电视台的人勾搭来,把事闹大,撺掇着石头不认爹妈!” 连念初叫他说得莫名其妙,可见这群人不像能善了的样子,也不敢让岳青峰和女儿落在他们手里,便抡着车拍开几个人,推开房门进去。 岳青峰仍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模样,好在法宝炼成,轮椅也装好了。有棺材和自平衡车两重保护,别说是区区几个凡人,便是天劫也难把他怎么样。连念初看了他好一会儿,略略安心,又想到自己将要干的事,权衡之下果断托起轮椅,扛在肩上冲出了房间。 轮椅里又炼进了一把飞梭,再加上岳青峰一片真灵归体,即便他并没清醒过来刻意控制体重,掂起来也只三四百斤。连念初还是凡花时一片叶子就能托起个八十公斤的凡人,如今都成精了,肩头托几百斤的分量也不太费力,左手扶住轮椅,右手拎着后轮横划拉开一片。 那群普通农民能有多少力气,随便一拍手里的家伙就都飞了,人也倒得七扭八歪,惊恐地看着他叫道:“妈的,这什么怪物这么大力气!快拦住别让他跑了!” 几个中年人站起来追出院外,却只见一道白影朝山里飞驰,速度快得让人心惊。看准了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后,他们心头的惊恐就更深:“快给老四他们打电话,那俩人是直接朝着野羊坳子去的!那瘸子天天在咱家里肯定是偷听着什么了,快,不能让他们把警察再引过来了!” 等他们拿起手电跟在后面追踪,连念初已经骑车跑了半座山头。他扛着岳青峰毕竟还是有些影响速度,飘飘摇摇地骑了许久才顺着金线找到一处挂着藤蔓的隐蔽洞口。 他把轮椅放下,放出神识一扫,便扫到了藏在里面的方晴石。他半张脸肿得发亮,眼睛已睁不开了,他父亲正在旁边照着他肩头踢了一脚,恨恨地低声骂道:“你这小子害死我们了!早让你别跟那个外来的混,你娃就是不听话,把记者引来,是不是又要把警察都引来,害你杠子叔跑了媳妇,害你铁钢叔断了根才高兴!” 在他们身边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睡着,更靠里侧的山壁上还捆着两名蓬头垢面、满脸麻木的妇人。 洞口处五六个村民守着,手里有提着自制猎·枪的,有提着锄头镰刀的,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还有人劝方父:“四哥你也别打孩子了,又不是他招来的,都是那个姓白的。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能打,装得还一副风吹吹就倒的样,可骗苦了咱了!” 另一名老人抽了口烟斗,沉声说:“我早说那个姓岳的是祸害,他跟石头长得那么像,铁定是家里人来寻了!你们光看他是个瘸子,可不知瘸子心计深,他把那屋子里头堵得风雨不透的,咱想把他弄出来治着点那个姓白的都弄不出来。” 连念初大约猜到洞里这几个都是买来的,他们恐怕是见自己半夜未归,以为自己要找警察来救人,就连夜把们转移到山里了。可怜方晴石给他连累,怕是受了不少苦。 他叹了口气,把锁尘垫在轮椅下,抡着自行车一挥,把洞外藤蔓齐齐削了下去。里面的人骤然看见洞口一片敞亮,忙扣住火枪,低低喝了一声:“谁?” 连念初轻轻答了一声:“是我。” 那把枪蓦地抬起来,枪管却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走火的子弹打到墙上,引起一片尖叫。两名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尖叫起来,孩子也哇哇大哭,抱着他的母亲和守在洞里的几个男人都看向空中飘来那一袭亮色衣袍,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人?你怎么会找到这来的?” 方晴石挣扎着坐起来,悲喜交集地叫了一声:“白老师!” 连念初冲过去抓住他,一个妇人忽然扑上来抓着他的脚说:“救救我,我是被人拐卖进来的!救我出去,我让我爸妈给你钱!” 他二话不说拎起那女人扔到车后,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把另一个面容呆滞、只知道哭叫的也扔上去,方晴石拎到车把上坐着。只那对母子不知是不是拐卖来的,这时候也不方便问,便一总抱进怀里,跨上车靠神识控制着骑行出去。 门外还有岳青峰等着他,可他左拉右扯着那么多人,实在没地方再搁一架轮椅了,只好像原先那样,把自行车抵在轮椅后当作三轮车用。 这样一来,他就飞不起来,只能靠自行车的推力在山间野径里骑了。 持枪的男人被他拍了一记狠的,一时站不起来,剩下几个人却伤得不算太重,抄起枪来追在后面。他拉上车的母亲也拼命打他,要他放了她们母子。 连念初此时没心情怜香惜玉,冷冷问道:“这孩子是你的还买来的?” 女人呼吸一窒,连念初便皱了皱眉,把孩子丢给车把上的方晴石,拎起那女人说:“孩子若是你的,明天警察查清楚就会还你的。”但若不是,他就顺手解救一个和有缘人一样被卖掉的孩子吧。 他五指一张,女人就掉到地上,扒着石块爬起来追了几步,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那个孩子也向空中伸手,想要母亲抱他,方晴石紧抱住孩子,木讷地问:“小辉是他爸妈打工回家带回来的,回来时才三岁,可亲他父母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是亲生的。我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 连念初从口袋里掏出dna鉴定书,在一片哭声中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我见到你亲生父母和大哥了。他们从网上看到你的照片,立刻就来找你了。当初你是被拐孩子的从他们手里抢走的,不是被他们卖掉或送人的,他们也苦了很多年,一直在找你。不要怪他们,我想带你去看看他们。” 方晴海双手颤抖着,眼泪一滴滴掉下去,听着他讲自己家的故事,借不太亮的天光仔细看着鉴定书。快要骑到山顶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白老师,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顺?我刚才听说亲父母来找我,你马上要带我见他们之后,我居然特别高兴!我都没想我爹妈今天得多伤心,他们这么费力地把我藏在山里,就想留下我,可我……我怎么能不记着他们的养育之恩呢……” 好像本来也没什么恩。连念初摇了摇头,安慰道:“他们养了你一个孩子,你却替他们养了仨,时间不够,数量也抵过了,不用觉得他们欠你情。不过我这才出去一晚,他们怎么这么警觉地把你弄山里了?还有这几位……难道你告诉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买来的事了?” 方晴石摇了摇头,沉沉叹息:“昨天你走之后山下忽然来了一群记者,说是采访村子里孩子失学问题,张口就要找村里第四家。我爹亲口说了我不是他们生的,是他们买回来的。还说岳先生是我亲戚,你们就是想法来把我拐回去的,那些记者也是你们找来查买孩子的,警察也要进山了。” 于是方家父母就锁了门,住到亲戚家,由其他村民把来采访的记者赶走了。但他们担心记者还会再来,甚至还会带警察来,到晚上索性便把村里买来的女人和孩子一并藏到了野羊坳。那里根本没有路,山里人都不太敢走,外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的。 要不是连念初身上有定缘玉简,恐怕也得在山里翻个几天,才有机会见着方晴石。 方晴石因为那些记者被真正的亲人发现,也因为那些记者被村里人关起来,差点再也出不去,也有些因果循环的意思。连念初叹了一声,催动真元,沿着陡峭的山壁缓缓往上骑。 他们这趟被撵得跟鸭子似的,又不能飞,山路又崎岖难行,许多地方飞着近,骑着走必须绕大圈子,到村里时天已大亮了。可除了跟在他们后面撵着的几个村民,村子竟是相当清幽空寂,没人来拦他们。 虽说村子沿山而建,未必几里能见着一户人家,可昨晚才出了那么大事,今天至少该有些人在路上堵他们的。连念初一边骑一边左右张望,用神识探查背后有什么埋伏,谁料村子是真的安静,只有些老弱妇孺留在残旧的石砖屋里,直到骑行到村口,才远远感觉到人息。 他身后那个被买来的女人已经哭了起来,呜咽着说:“这是村口吧?是不是能离开这村子了?白老师,谢谢你救了我,我回家一定让我爸妈好好谢你!” 连念初下车来把轮椅换到后面,用绳子捆在后衣架上,下山时好用车子顶住,免得轮椅滑下去。上车之后又说了一声:“前面的路要不好走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救出去的。” 那女人咬住嘴唇再不敢哭,下山不远,风中却飘来了悲苦的哭声:“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你们要多少钱我也愿意给,求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吧!” 方晴石蓦地转过头,从自行车把上望向村外那条路——那里被拿着锄头、长刀、汽·枪甚至土制散弹猎·枪的村民堵得严严实实,几名警察被围在当中,后面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对着村里人哭求,他们的儿子拿着方晴石的大照片说:“我们就想见他一面,他认不认我们都行,求你们让我们见我弟一面!” 那位在村子里颇有权威的七叔硬声道:“我们没留你儿子,这村里的人都姓方,你们别以为领了警察来就能抢人!” 连念初小心翼翼地把着车下滑,山下几名来迎他的警察先看见了,激动又紧张地摸上枪准备支应,又不敢触怒村民,动作神情都极度紧张。眼看着那辆自行车要绕向侧面的树林里,背后忽然响起猎·枪的声音,方晴石的父亲高叫道:“拦住他们!那个姓白的要把咱村儿的媳妇和孩子都带走了!” 几名村民蓦然回头,抡起农具拦车,更多的人上去围住了警察和魏家父母,朝着连念初大喊:“把人留下!别以为你们叫了警察来我们就不敢动手,抢人媳妇和孩子到哪儿说也是伤天害理,我们杀你不亏天理!” 长长的镐尖已经到了眼前,方晴石坐在车筐上就是第一个受威胁的人。徐芳雅尖叫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拦住自己的人喊道:“别动手!我求你们别动手,我们不带他走,你们别伤到他,别伤着我的孩子,我给你们磕头了!” 魏令远也跪下恳求:“别伤害他们,我们这就走!我们不把孩子带走,求你们别拿铁对着他!” 方晴石眼中一热,忽然觉着那对从未见过的夫妻无比亲近,比起他住了十几年的村子更亲,比身后挥着枪追他们的爸爸更亲。他攥着证书,抱着已经吓得不会哭的孩子说:“白老师,求求你救救他们!他们岁数大,你把我放下,把他们和警察叔叔们带出去吧!我在这村子里是我的命,你别让他们在这儿伤着了……” 连念初一歪车把,让方晴石他们避开利铁的危胁,靠车身外的防护罩挡下这一击,轻轻吸了口气。 那群村民已经失去理智,袭向来接应他们的人。几个徐芳雅带来的保安小伙儿壮着胆用警·棍还击,却根本不是铁具的对手,几位警察也对天鸣枪,只是不敢真伤人,那些热血上头的人却不管这个,抄着铁耙朝他们身上乱打,甚至拉开了枪拴。 电光石火之间,连念初把车上的人都卸了下去,从轮椅下抽出锁尘,激发光罩护住这几个人和岳青峰,抡起自行车朝那些人砸去。 一轮下去,便有鲜血迸出,浇了他一脸。天上忽然乌云卷集,雷光涌动,丝丝银蛇在空中凝成劫雷,直指连念初。方晴石惊异地叫道:“白老师,怎么回事,那些雷——” 连念初仰头看了一眼雷光,冷笑道:“那是劫雷。我是外来的妖怪,杀了你们世界的人类,本世界的天道不容我,要降下劫雷来劈我。”他淡淡看了方晴石一眼:“其实你以后也不用信我了,我并不是白莲花神,只是个刚渡过金丹天劫的花妖,没什么法力,连很轻松地带你离开这村子都做不到。” 他无视了头顶越见明亮的雷光,又劈开一个举着枪的村民,妖异的光芒与鲜血同时落到他身上。方晴石心看着他这副妖异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心中毫无恐惧,反而满心崇敬地说:“不管你是神还是大仙,不管老天爷拿不拿你当好神,反正我就信你!” 哪怕他杀的是那些曾看着自己长大,却在一夕之间陌生得面目全非的村里人。 连念初朝他笑道:“好,既然你信我,我就一定管你。你本该有幸福美好的人生,却被人从父母怀中抢走,转卖到这地方,困苦半生,这是不是你天生命苦,是天道不公!天不给你公道,我这个神给你公道!” 惊雷悍然落下,连念初的自行车轮却没有丝毫颤抖,继续落向那些腥红了眼、端起枪来准备杀人的人。雷光劈到半空中时,一张巨伞悍然张开,似欲遮天盖地,挡住了那道劈向妖修的雷光。伞下方的绿色轮椅上,岳青峰略带遗憾地睁开眼,摇着轮子冲向前方,看向满身溅血,仿佛坠入魔途的连念初,温柔地伸出手:“阿初,让你久候了,接下来由我来罢。” 下一瞬间,天塌地陷,山河巨变。 103.第 103 章 “紧急消息!云省伏岭山发生7.7级地震,大面积山体崩塌内陷!” 大半个秦市上空乌云卷集、电光翻滚,厚重的云层低低压向山头,仿若天倾,而下方山体不断塌陷,又像是在天幕镇压下被迫崩碎下沉。空中的雷声与地面震荡的声波混在一起,隆隆席卷了半个秦市,无数人从大楼中跑到街上,惶惶然等待这场地震结束。 奇异的是,周围县、镇却没有半分震感,地面不摇不颤,只有那座山在人们眼前不停崩塌,传出令人心颤的地动声。 秦省地震局立刻通报全国,各级领导和军队极速反应过来,赶往地震中心救援。 大至村正处于这场震动的中心。 原先挥着锄头撕打,砍出人命也毫不畏惧的村民们终于怕了,抱着“武器”木然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山头原地崩塌。一名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泪痕交错,大哭道:“我就知道这两个外乡人晦气!山神怒了,老天怒了,要劈死他们了!” 他忽然看了方晴石一眼,满脸都是深沉的恨意:“我们老方家哪儿对不起你,你个白眼儿狼,净会招灾惹祸。你爹当初就不该花大价钱把你买回来,养了你十几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祸害来!咱们祖辈住的村子呀!山里还有那么多人啊——” 他这么一哭,别人也蹲在地上嚎了起来。方父踩着高低不平的山路下来,抡着枪杆又想打方晴石。魏家三口儿却不知什么时候冲上来,从背后抱住孩子,一扭身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铁管。 枪杆落到空中,却像是砸到了硬钢块似地反折回去,抽到他自己脸上,顿时挂了满脸血。 方晴石眼角扫见这一幕,忍不住“啊”了一声,看着那片鲜血后闪着凶光的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徐芳雅连忙捂住他的眼睛,低声安慰着:“岚岚不怕,岚岚不看这个,咱们是好人,老天爷要埋也埋坏人,不会伤到咱们的。” 方晴石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还有抱着自己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在这场山崩中恐惧得身体发软,却还在努力护住他。他努力适应这种感觉,反过来环住他们,安慰三人:“不要怕,那不是老天爷弄的,是我信的神仙弄的。是神仙要保护咱们,才让山塌下去的。” 魏家父母自从丢了孩子,什么神也肯信,听他这么说连忙附和:“对对对,岚岚你是有神仙保佑的,要不咱们怎么就在网上看见你的消息,到了云省就遇上白老师了呢?肯定是神仙看你受苦受够了,派他来救你的!” 魏岭抱着父母和弟弟,看向头顶遮挡住雷光的巨伞,喃喃道:“说不定白老师那位男朋友就是神仙呢……” 警察和上京来的保安们看着眼前这副天塌地陷、世界末日般的景色,也忍不住迷信起来:“昨天我看着连老师骑车那样就觉得不是一般人,他男朋友更了不得,一睁眼就山崩地裂了!这么大的山崩,咱们站的这点地方愣然没事儿,可能就是他们护着呢!” “你没看见刚才白老师拿自行车砍人,一道雷就劈下来了!你说白老师不会是山里的大仙,要在这村里度劫吧?要那样的话,他杀人还归不归咱管?” “咱连几个买孩子村民都管不了,何况山里的大仙呢!”镇上的老警察怅然看着连念初:“幸亏有大仙在,要不咱们这点人还想全须全尾儿地出去?还想把孩子带走?嘿,想不到我临退休临退休了,竟能赶上这么件大事,唉,也算我这辈子没白活!” 这辈子没白活!大仙加油,别让雷劈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地动持续了一天,云省、秦市领导都下来视察救灾,周边军队也调动进来,山崩才停,便冒着余震进山救人。 说是进山,实则是进林。等山崩停止时,整座山像是揪好的面剂子被按成了饺子皮,只在地面浅浅隆起一片,已经不再是高山了。村外那条路也落到了平地上,柏油路面有几处像桥一样拱起来,岳青峰所在的方圆几平米却是平平地贴在地上,头顶仍被雷光挟裹,周围土石被雷光烧成了一片剔透琉璃。 救灾人员冲进去时,村里截杀救援警官的人都已经瘫在地上,鲜血浸透地面,方晴石一家和警察、保安们倒是还很淡定地站着,几个上京来的年轻人脸上甚至有几分与天争命的豪气。 只是众人周围雷霆不断,军人们一时不敢过去,连忙联系后方弄来避雷设备。 救援指挥隔着雷声电幕朝他们喊话,问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凡人的声音难以穿透外层雷声,岳青峰便代他们答道:“不必担心,这雷是冲着我们来的,等我们走了它自然就跟我们走了。这座山里藏污纳垢,有村民私自收买被拐来的婴儿和妇女,还有几桩杀人案——我在山里翻出了些死因可疑,无人埋葬的尸骨,只是拿出来不方便,便都挤到地表了,请你们进去查看。” 他的声音一落,外面的搜救人员和里面的警察脸色齐齐变了。 方晴石担忧地问:“这雷还不停了?那你们怎么办,会不会受伤啊?” 秦市几个刑警则看了眼被天雷地动吓得瘫软颤抖的村民,叹道:“这些人连警察都敢打,还敢动枪,还不知道以前买的人害死了多少,山沟里头埋了多少人呢。从前是找不着证据不好查,现在山头都平了,岳大仙还把尸骨翻出来了,咱还有什么说的。” 一个字,查! 现在收买被拐来的妇女儿童也能入刑了,山里那些尸骨是怎么来的也要有人说法,还有这些举枪抗法的,这回有军队镇着,看他们还敢乱…… 几个警察痛快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大案,想着想着,又有些恨自己的无力。他们这么多人进山解救一个孩子,竟是靠山里的大仙才能把人带出来,又是靠地震引来军人,才有底气控制这群罪犯。 无力、无奈…… 唯一可堪安慰的是,至少今天被解救出来的这些人可以回家了,那些枉死在深山里的人也能得到一个迟来的正义,看着害他们的人进监狱了。 有军方帮忙控制住村民,几位刑警立刻给上级打报告,把眼前的收买妇女儿童和抗法案件,以及可能存在的凶杀案报上去。 那些原以为法不责众,打了警察大不了逃到山沟里的村民这回彻底无处可逃。 村里的房子岳青峰都护住了,老弱妇孺并没受伤,只是在“天罚”的迷信观念下,村民心理都受了巨大冲击,正方便撬开案件的突破口。 随着一具具白骨被从林中抬出去送检,囚禁妇女的房屋和铁链被发现,还有几名被拐卖多年、生儿育女,被村里认为“老实”的媳妇出面指认……更多收买容留,甚至本身就涉及拐卖儿童的村民被抓进监狱,由法院一项项清算罪责。 收买有缘人的方家父母都被关押起来,在省城上高中的方晴海不得不回来照顾弟妹。 两个孩子在警局哭得撕心裂肺,他一手搂着一个,正撞上魏家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往外走。方晴石——如今该叫魏岚了——穿着连念初给他的白衣服,被父母兄长护在当中,面容舒展,眼神明亮,略有些羞涩地答着父母的话,已经完全融入了新家庭。 两家人在走廊中照面时,空气一瞬间近乎凝固。两个孩子哭着叫大哥,方晴海阴沉沉地看着对面那一家人,叫了一声“大哥”。 魏岚下意识低了头,然后又想起自己已经是白莲花神的信徒,他的神都能为他顶着雷劈杀人,他也不能再对人低声下气了。他随即直起身子,也答了一声:“二弟,我亲生父母和大哥来找我了,我会跟他们回家,家里……方家的事你顾着些吧。” 方晴海眼神晦涩,压抑着愤恨冷笑道:“你跟他们回家,你要认亲爹妈,那养育了你十几年的方家又算什么?爹妈没把你当亲儿子吗?我们没把你当亲大哥吗?弟妹不听话,哪次大哥你告了状,爹妈和我不是听了你的话管着他们的!可没想到你认了有钱的家人,转手就把从小养大你的爹妈送进了监狱里。” 他咬了咬牙,终于压抑不住悲愤和对未来贫困孤独生活的恐惧,低吼道:“你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就把大半个村子都送进监狱,我跟晴石、晴天以后还怎么上学?以后你成了高高在上的城里大少爷,我们就只能在土里刨食,你满意了吗?” 魏岭一把护住弟弟,愤然说:“我弟弟怎么欠你们了!他初中都没上完就辍学了,给你们家干了那么多年活,养得你都能考大学了,别人说他也就算了,你有什么资格!你家那么穷,你给家里干过一天活吗?还不都是吸着我弟弟的血上学的!” 徐芳雅看他就跟看人贩子一样,抱着儿子倒退几步,满脸警惕。魏令远虽然也深恨那对买了他儿子又不好好对待的父母,但当大人的总不能跟小孩子对骂,又怕魏岚真想起和他们家的感情,心里难受,便冲长子打了个眼色:“走,你弟弟身上还有伤呢,不能站这么久。” 又对方家三兄弟说:“这些年你家里确实养大了我儿子,我们也会给你们一笔钱,算作是抚养费。但是岚岚也是我们的心头肉,他是被人拐卖到这里,我们肯定要把他带走,不会让他过从前那种日子的,希望你们明白事理。” 方晴海脑中“嗡”地一声,愤然他开他的手和掌中的钱:“不!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能卖了我大哥!我以后也能赚钱,能让我哥过好日子,你们凭什么不让他见我们!” 他两个弟妹的手被他握得嘎吱直响,大哭着叫着“二哥快放手”!方晴天还要伸手去捡地上的钱,却被方晴海一掌打开,冷着脸喝道:“不许拿,我们不要大哥的卖身钱!” 谢岚轻轻拉开母亲的手,走到他们面前,蹲下去一张张捡起钱,还给谢岭。谢岭担心他是被方家的孩子说动了,又要跟他们回去,拼命拉住他。谢岚摇了摇头,把钱塞回他手里,倔强地说:“白老师跟我说过,方家爸妈虽然养了我十几年,但我也给他们养了三个孩子,时间上抵不过,数量上也抵过了。” 谢家三口几乎要笑出声来,方晴海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谢岚想起连念初骑车带他们闯出山的样子,苦笑道:“白老师拼着被雷劈给我挣来的公道,让我有机会跟你们相认,我要是还接着做方家的方晴石,不说伤了你们的心,怎么对得起他和岳先生呢?” 他又转过身,看着曾经比父母更有威严的二弟。在白炽灯光下,他穿着有点旧的校服,脸色阴沉如水,比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成熟得多,沉稳得多。但也就是个普通孩子,一个比他还小一点的孩子,看在谢岚眼里再没了从前那种家长般令他畏服的感觉。 他不会再因为这个孩子一句话而低头,不会再把自己摆在低低的位置上,因为这个弟弟可能有出息就要仰望他。 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他的神给了他公道,让他回到自己应该有的生活里,他就彻底割断这段经历,以后好好读书,当个有能力救别人的人,也不辜负白大仙和岳大仙给他争来的人生。 谢岚握住谢岭的手,对自己曾经敬畏和疼爱过的弟妹们说:“我现在叫谢岚,不再姓方了。晴海,晴天,晴春,村里那些人进监狱不是我害的,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了罪。我不欠他们,更不欠你们,我只是拿到了自己应得的公道而已。我们要回家了,再见。”再也不见。 方晴海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迈步,跟着陌生人离开,脸色发青,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变成了绝望,朝着天花板“啊——”地嘶吼一声。 旁边饮水间沏茶的警员出来制止他:“楼道里禁止喧哗,我们不少人员为了办你们村的案子已经连轴转几天没休息了,你控制一下,带孩子走吧。” 这个村子里罪案累累,从前没机会曝露于阳光下的如今都被翻了出来,该控制的人也都控制了。这些进了警局的人,有很多恐怕再也没机会出来了,而他们三个的父亲听说是犯了收买、虐待儿童,持枪抗法等好几桩罪名,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刑满释放。 他们从今天起就是罪犯的孩子,以前清贫却幸福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 方晴海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如今已建在平地上的村子里。走进破旧冷清的砖石屋,听着方晴天令人心烦的号哭,终于稍稍体会到了方晴石当初独自留在村里,供养这三个孩子的辛酸…… 104.第 104 章 救灾部队到达伏岭山后,连念初和岳青峰就准备离开。他们又是杀了本世界的人类,又改动了此地山川地貌,哪怕岳青峰是跟脚极正的上界山神,小千世界的天雷也要追着他劈了。 好在岳青峰新炼的法宝足够给力,顶着雷硬挨到了把那座山彻底压成平地,也算是没白在屋里蹲那么长时间。 此时雷光就如暴雨一样从伞边落下,警察和有缘人一家都不敢接近他们,山民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也挨上一记。连念初坐在岳青峰膝头,却是完全感觉不到雷霆暴虐和天道威压的气息,满心崇拜地说:“岳兄你居然还会炼器!真了不起!你这水平应当和张真人他们也在伯仲间了吗?” 岳青峰淡然又谦逊地说:“我这不过是把几样法宝熔炼在一起,也算不得什么。张真人那样无中生有地炼出法宝飞剑的才是真的炼器大师。” 能炼到一块儿也行啊!像他这样的,别说把几件法宝炼成一件,就光把炼炉烧到足够的温度就难死他了。 连念初崇拜地看着他,只觉他总是这么让人安心。上次地震时用棺材镇住地裂也是,这回炼宝遮挡天雷也是,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感觉小千世界崩毁了都不用怕。想着想着就悄悄摸上他的手,找着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握住了,指尖插·进他的指缝里,在他掌心轻轻勾了勾:“军队来了,有缘人也不会再出危险了,咱们回去吧?” “也该回去了。”岳青峰实则早就想回去了,这破天道竟然劈他的莲花精,简直没天理了!要不是老有人欺负这个有缘人—— 他一抬眼,看见有缘人鼻青脸肿,身上似乎也有几处骨折,怕连念初看见他再一心疼又要留下,索性顶着雷抛了一瓶伤药过去,叫他自己服下治伤。 魏岚知道岳青峰是神仙,给的必定也是神药,捧着药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问他:“岳先生,这药我能不能给我……我妈妈?她以前因为找我得了病,您的药肯定能治好……” 徐芳雅激动地抱住他,泪流满面地说:“岚岚乖,妈妈没病,你伤得这么重,还不快把药吃了!别让妈妈担心啊……” 岳青峰看连念初掌心真元流动,像是要再拿些药给他们,连忙抓紧那只手,朝他点点头:“那药不讲剂量,你们凡人的病只要刮下一丝就够了,你们母子分了吧。” 一旁的柳警官神情微动,走过去跟魏家人讨情:“能不能给我一点?就刮一点点就行!我不是自己要,从前我有个同事,也是解救被这个村子的人拐卖的妇女受了伤,骨折留下后遗症,现在还走不好路。他原来特别能干,破了好几起案子……” 魏岭听过这故事,对那位警察也深怀敬意,便跟父母、弟弟商量,回去给他分一点药——有这样的警察在,更多像他弟弟一样被拐走的孩子才有回家希望。 有缘人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岳青峰便转动轮椅,于雷光瀑流中向魏岚点了点头:“我和阿初这就走了,你以后不要辜负了他为你下的心思。” 轮椅前方遍地横尸,被雷电劈得焦黑,这两个杀人者却施施然摇着轮椅离开,在场的警察甚至村民都没敢拦。 来救灾的市领导找人问过地上尸体的事,默默思索一阵,便叫随行人员用镜头记录下岳青峰和连念初身披雷光而行的景象,回去后和警方一起上报了这件灵异事件。这段档案被彻底封存,对外则只说那些村民是死于山崩和不明原因雷暴里。 后来岳青峰的轮椅飞入云端,从地上渐渐再看不见劫雷,这场山崩地圻的灵异事件在当地流传了许多年。整个云省买媳妇、买孩子的人家都担心老天爷降灾处罚,不敢再虐待囚禁他们,甚至主动帮他们找亲生父母。 这个流言中心的魏岚和方家也颇受关注,只是关注者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方晴海因为父母买孩子,还不让买来的孩子上学的事一再被省市电视台采访,在班里又被同学鄙视排挤,高考时也因为压力过大,并没如愿考上上京的一本大学,只勉强在本地上了个二本。 可是大学里又有谁不知道他的事呢?他在宿舍和班里仍是受排挤,打工也不顺——别的学生都能当家教,而他的脸在这座城市已经相当出名了,家长们都把他家和人贩子看成一路,没人愿意让他教自己的孩子。 他在学校里一天比一天更沉默,那份天之骄子的傲气一落千丈,毕业时已经磋磨得毫无亮点,成了个沉默寡言、毫无气场的普通人。 在招聘会上一次次碰壁,回到家被弟弟指着鼻子骂“赚不来钱”“没用”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回忆方晴石还在的日子。那时他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努力念书,成绩在班里总是位列前茅。因为大哥和弟妹都听他的,他身上也养出了几分上位者气质,班里同学也都听他的。那时他的前途看起来那么光明,似乎只要毕了业,就能在大城市里站住脚,把大哥接过去享福。 原来他那时那么优秀,都是大哥在家里默默种田养家托起来的,他没了大哥就只能被打回原形,而大哥没了他…… 他家里老旧的电视上正跃动着不太清晰的画面,电视里放的是兵王对决节目。他大哥正是这场节目中选出的优秀特种兵之一,离开他家第二年就报名参了军,他在大学虚耗光阴的四年里,大哥却已经成了最顶尖的特种兵,还在训练间隙自学考上了军校,成了部队重点培养的精英。 以后他们的路恐怕只能越走越远了吧?他只能在电视里看见大哥,而大哥……他以后还会回头怀念童年,想念他们几个不是亲生的弟妹吗? 他听着门外的吵闹声和不知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重响,默默想道:要是他自己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家,可能也不愿再想起来了。 ======================= 岳青峰顶着雷飞了一路,直到进入传送阵的独立空间里,外间天雷寻不到他们,才肯平静下来。 两人输入了云安大世界的星标,一路平平静静地飞回家里,坐在小莲花的湖边,想起被雷追着劈了几千里路,也忍不住好笑。笑过一场后,岳青峰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团土黄色雾蒙蒙的东西,挑了挑眉说:“这趟雷也不白挨,我按平那座山时抽了山骨出来,这团山骨精气十足,培在满衣湖底下,说不定她还能长快些。” 连念初惊喜地说:“那岳兄你快施法!难怪清景老师说咱闺女能长一米七,这东西肯定管用!” 岳青峰也是满怀希冀,弯下腰,慎重地将那团山骨按到地里。地面瞬间高出几寸,湖水向外泛出,又被他逼了回去,小莲花的根系随着种植槽上升几雨,始终保持着最佳入水深度。 在他全力镇压下,那团山骨很快就融进了脚下这片灵壤,池中灵气浓得结成云雾,护绕在满池雪白的不谢之花上。 折腾了大半天,他才直起身,扶着腰骨放松地笑了笑:“成了,小满衣得了这些灵气扶助,一定会长得更高、更结实。” 连念初担心女儿,也心疼女儿他爸,一边释放神识和真元抚慰着小莲花,一边托着岳青峰的肩头,伸手替他揉腰。岳青峰直起腰缓了一阵,便按住他的手说:“阿初你站远一些,且看看我融合这片真灵之后的效果吧。” 他终于——终于能站起来了? 连念初惊喜过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往后退。然而才退开两步又觉得不安全,握住他的胳膊说:“我扶着你点,咱们慢慢来。” 岳青峰摇摇头道:“没事,我腿部经脉已经畅通,肉身之力恢复了,只差脚掌还有少许部分未通,站起来并无问题。你的力气小,扶不住我,别让我担心了。” 他看着连念初退后几步,才将脚从踏板上落到地面,按着棺材幻打成的轮椅,缓缓将身子拔了起来。 他坐着的时候并不显高,这一站起身就连气势也涨起来了,如青山拔地而起,当真渊渟岳峙,巍峨峻拔。连念初感觉像回到了初次看见青峰岭时,那种苍茫浑厚的气势扑面而来,但细看时其五官神仪却是风流韶秀,又令人百看不厌。 岳青峰站稳身子,控制腿脚,一步步朝他走来。 连念初忍不住迎上去,扶住他的肩头,道了一声“小心”。话音未落,岳青峰的腿脚反而失衡,朝着他直砸了过去。 这一时变化太快,连念初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岳青峰双手撑地趴在上方,一条腿跪在他腿间,眉头微皱,担心地说:“我压着你没有?都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你怎么还凑这么近?万一不小心砸到你身上,你这胳膊腿说不得就要断了!” 连念初的手还扶在岳青峰肩上,整个给他拢在身下,跑都跑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他教训。反正他也没真砸着,岳青峰那些老声常谈听着十分无趣,躺在地上倒是胡思乱想起来—— 好像**道出了一部圆光就是女扮男装的主角一跤摔到男主角身上,胸口压到男主,男主感觉到不对,从此发现了女主是女扮男装的,开始跟她谈恋爱?岳兄的胸口跟他贴得也挺近的,到这个距离还没蹭到,看来肯定是真男修了。 他挺自得其乐的想着,完全把岳青峰的唠叨当成耳边风。只是这么躺久了不舒服,胳膊和脚便抵在地上一用力,想把身子从岳青峰怀抱里滑出来。 岳青峰趴得稍低,他这一起身,整个身体几乎就和上面那具硬实的神躯贴到一起,胸口感觉硬硬的,果然没有圆光演的那么狗血。可是在他下半身稍稍抬起时,小腹靠近右胯的部分却是忽然擦到了一块热乎乎的突起之物。 两人的身体同时僵直,岳青峰猛地拉直了胳膊,连念初则是不知该尴尬还是欣慰——岳兄的身体终于恢复,这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105.第 105 章 山上的空气忽然凝滞。岳青峰撑起胳膊,低头看向连念初,略显紧张地解释道:“我一时忘了融合山骨之后身体重量增加,走起路来重心有些不稳,不是故意压到你的。你先别动,等我跪稳当了把腿抽出来。” 是啊,融入山骨之后多了一块……确实是得挺重的,难怪一迈步就失衡了。连念初下意识看向他身上多出来的那块东西,岳青峰自己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脸上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连念初心里猛跳了几下,眼前跟过电影一样唰啦唰啦闪过了许多画面,最后落在一片雪白的大莲花上。 小莲花正在旁边飘着呢,不行!他猛地抬手按上去,想推开岳青峰。一推竟没推着他的脸,岳青峰反而抓着他的手低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我答应过你不在女儿面前做出有损父亲威严的事,哪儿会就这么在野地里亲你,你也忒不信我了。” 他放开按着连念初双目的手,指尖在他额上轻点了一记:“我多融合了一块山骨,身体有些突兀不平而已,你偏要照着那儿看,难道我不会害羞吗?” 说得连念初倒有些惭愧,还在心里检讨了一下自己不该乱想,应该体量他为了女儿做出牺牲。他摇了摇头说:“是我想多了,岳兄你起来吧,我以后不看你就是了。” 岳青峰笑道:“说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我的身体你哪天不看,哪里没给你看过?这块山骨不是当着你的面融合的?你再看看那片湖,融合之后什么样子不是清清楚楚的在你眼前?只是多了一片山石,拱得水满而将溢,你就这样看我。” 这么纯洁的地壳运动,怎么搞得好像他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似的! 连念初也不知是看他好还是不看他好,转头看着满池莲花,无奈地说:“那岳兄你说怎么样?我也不是没给你看过啊,你原先连我的雌蕊都见过嘛,我也没说什么。”他可没那么小气,给人看一眼都要唠叨半天。 岳青峰忍不住把头埋进他胸口里,低低笑着,抓着他的手按在地上,好半天才起身,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是我的错,阿初你这么大度,我也不该斤斤计较。何况咱们是恋人,不管是原身还是法体,你要看我都该让你随便看的。” 他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在他耳边说:“不过不能给满衣看到,回头你要看我还是在咱们的洞府里看吧。” 他的呼吸比人类还热,吹在连念初耳畔,他不只觉着耳尖发烫,连脸都有些不明不白地发热。 ——这话就该用神识传音,万一满衣正好耳力好,听见了怎么办?他女儿可是真真正正纯洁无瑕的白莲花,三十朵花一朵粉的都没有呢! 他用力推了推岳青峰,传音道:“你先起来,那边湖水高,满衣都看见了!” 岳青峰的吐息吹在他耳边,看着他的脸慢慢涨红,也同样用神识传音进去:“正是湖水高了才看不见,我用水筑出一道堤幕来,咱们在下面,都挡住了。再说,我不过是摔了一下,怎么就怕女儿看了?我女儿是纯洁的白莲花,不会笑话老父腿脚不好的。” 连念初心里仿佛被化血刀刺了一刀,又酸又软,推着他的手先卸了力道,叹道:“你哪儿老了,我从还没见着你就觉得你又年轻又好看。就是腿脚不好也是一时的,等回头再找一片真灵来,你就能站稳了。” 他从掌心托出本体来,看着上面仅剩一丝的红痕,憧憬地说:“等我变白之后,咱们就去我出身的华光小世界把你最后斩出的那片真灵找回来。你就是看见我开悟的,我觉得找回那段记忆对你肯定有好处!” 岳青峰心里也酸酸甜甜的,不舍得再占他的便宜,跪坐起来,托着他的腿送出去,让他好好坐起来。连念初起身之后站起身走到侧面扶住他的肩膀,怜爱地说:“我从这边扶你,这就砸不着我了。咱们也不急着立刻就能站起来,你先坐几天轮椅,回头咱再去收集真灵就是了。” 岳青峰含笑说了声“好”,一手扶轮椅,另一只手抓着连念初,借力站了起来。若只是这么站着,重心垂直向下,倒不会摔倒,也不非得坐回棺材里。他便考虑着把轮椅改成拐棍,走近路时拄着拐走,远一点的就站在平衡车上,跟连念初的自行车并排前行,那可比坐轮椅风雅风流多了。 他抬手朝空中一抓,把轮椅背抓到手里迈开弓步,找准了重心位置之后便举起椅子,将其从平衡车上卸下来,准备接着炼器。这回因是回到自己山里,不怕再有人上来打找,也不用特地回洞府了,就在小莲花的池塘边升起炉子,盘坐下来,引地火烧炼轮椅。 这具棺材本就是他自己炼制的,用的也是自己山里产的玉髓,炼化时也不加减功能,只不过是将一座轮椅拆分成两块,再重塑成两支上宽下窄的腋下拐杖,并不费时间。拐杖出炉时连念初正好回神殿那边侍候灵植,岳青峰便抓着拐杖中间的握把自己站起来,撑着拐站到平衡车上,徐徐飞向山上,要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是惊喜。 彼时连念初刚给灵植培了遍土,怕身上沾了花粉,便扎进旁边水池里洗了个澡。刚**地从湖里爬上来,还没来得及吸尽衣服上的水,就看到眼前杵着一副极高大的身影,阳光从后面打过来,仿佛给那副身影笼上了一圈金边。 他下意识抹了把脸,把睫毛上的水珠都抹干净了,才看出来自己面前那个站着的人影竟是岳青峰。 那么俊美英挺、风流潇洒,就和他年轻时前想象到的恩人一模一样。这倒不是说他后来看到一个棺材里的岳青峰有什么不满,而是对着一个躺棺材、坐轮椅的人,心里难免总带些怜惜;和对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神仙那种纯然崇拜的心态不太一样。 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岳兄! 连念初激动地看着他,浑然忘了自己一身的水还没吸干。岳青峰皱了皱眉,挥手替他吹干了水,摸着他额头说:“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满身都是水,万一吸水吸太多了伤了根怎么办?” 连念初甩了甩头发,低头看他全身,这才看见他腋下的拐杖,惊喜地说:“这么快就炼好了?这就能正常走路了?岳兄炼器之能真让人敬佩!” 岳青峰其实刚从平衡车上下来不久,并非拄着拐自己走上来的。不过他也没纠正连念初的说法,只摇了摇头,矜持地笑道:“这算什么,只是把轮椅拆开来重捏个形而已,回头我教你,比你做菜难不了多少。咱们要说话也别在这野地里,先回洞府,坐下慢慢看这拐杖。” 他倒不是离了拐杖就站不住,只是真灵仍不足以完全控制身体,站久了容易伤到脚。洞府里的碧玉床却是和棺材一样的质地,能承得住他的体重,可以坐下来让连念初慢慢看他的拐杖。 连念初答应下来,扶他站上平衡车,拿出锁尘,陪他一起飘回洞府,路上还是不住打量——其实拐杖没什么可看的,他主要就是愿意多看看站着的岳青峰。 当然,坐着的也没看腻。 回到洞府后,岳青峰就坐到床边,把拐杖架在腿上,一手托起杖头,让连念初就着自己的手观看把玩。那副拐看着单薄,实则也是整副棺材炼成的,份量极重,搁在平地上也要留个印子,亏得岳青峰的寝床也是玉髓打制的,和棺材本质相同,承重力相当,才不至于压坏。 连念初上手摸了摸,觉得跟轮椅的手感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温润光滑,底面还炼出许多花纹,不会打滑。 岳青峰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腿上滑动,心头微动,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说:“阿初,以后我就能陪你到处走动,也能帮你下地干活,不用你再费力推着我走……”他抬眼看着连念初,眼中倒映着一室灯火,明亮异常:“我终于可以担起咱们一家三口的责任,做个称职的一家之主,有句话我也觉得到了当讲的时候了……” 他拿着连念初的手,将他的手指捋直,翻掌拿出一枚碧玉戒指套到无名指上,在光滑的戒面上轻吻了一记。 “我爱你。” 当初见到那朵白莲花时的心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寄托于渡鸦身上的神念回来,带回了他们交谈的记忆和另一朵白莲花时,他就觉得这位道友十分可爱了。而且越是深入了解,他就越觉得连念初可爱,无论是白莲花还是粉莲花,这些外形的东西都不要紧,只要还是这朵花就够了。 他把那只手贴到脸侧,温柔地问:“阿初觉得我如何?” 连念初手掌被他抓得牢牢的,几乎捂出了汗水,脸上也有些发热,眼里只看得见那只碧玉戒指,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戒指不能戴在无名指,人家、人家结婚戒指才戴在那儿呢!” 他们不是还在谈恋爱吗……突然就戴上戒指了,他感觉有点、有点太快了吧? 岳青峰笑道:“那是小千世界的习俗,不是哪个世界都有的。咱们这里戴戒指跟已婚未婚没关系,只是我炼拐杖时多出了一块玉髓,正好给你弄件法宝护身。戒指可以随时戴在手指上,比弄成其他形状的更方便。”反正青峰岭上下的风俗是他说了算,他说没关系肯定就没关系。 连念初被他捏着手来回亲吻,热度简直从指尖烫到心里,全身血液都要蒸腾了,哪还有脑子分析不同地区的婚俗?他抽了几次手都没抽出来,掌心从拐杖上滑开,落到岳青峰结实的大腿上,慢慢回味了几遍他刚才的话,迟了几拍才想起来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唉……我当然……当然也是愿意跟你在一块儿的。” 他这种纯朴老实的妖怪虽然不能像岳青峰那么痛快地说出“爱”来,可也是认真考虑过以后两人要怎么过一辈子的。从前看的那些爱情圆光剧里的情节他都过过心,甚至代入他们俩在脑内吵架——分手——复合——被亲戚拆散——再复合……如是循环过好几次,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很确定,哪怕以后俩人真的会吵架、会误会,他还是愿意跟岳青峰过一辈子。 106.第 106 章 “不急着回答我。”岳青峰摇了摇头,把拐杖拿开,让他的手按在自己腿上,十分严肃地说:“两个人要在一起,可是有许多事要做的,并不是种种地、干干活就够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连念初急急答了一声,却被他胶住双唇,咽下了剩下的话。 洞府里没有小莲花看着,更没有有缘人,没人盯着他们收敛。岳青峰把他按在怀里亲吻着,一手托着他的后脑防止他逃开,另一只手顺着衣襟滑了进去,指尖挑开衬衫最上端的扣子,在他脆弱的喉咙上划圈,然后向着下方一颗颗解开扣子。 连念初按着他的肩膀,腰身微微颤抖,“嗯嗯”地哼了几声。岳青峰把他圈得更紧,让他毫无空隙地坐在自己腿上,垂眼看着他,慎重地问:“我想和你做这样的恋人,想对你做更多更亲密的事,你明白吗?” ====================== 自从收了岳青峰的戒指,连念初总想着也还给他点什么。可是相比收藏丰厚,随便拿出一样东西就是法宝级的山神,他这个出身荒僻乡野,连金丹天劫都要人帮忙渡过的小妖精,实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趁着岳青峰照顾小莲花的工夫,他便上光网匿名问了本世界的网友,自己这样一穷二白的妖修,收到修为高、阔气恋人的礼物之后送什么还礼。 不久便有有经验的前辈给他提了建议:“恋人之间是不需要计较礼物贵贱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买高价礼物,给他烤个小甜饼,包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这主意倒是适合不常在一起的恋人,可是从他上山之后就包了做饭,别说小甜饼,生日蛋糕也烤过两三回了,烤出来也算不得什么惊喜啊。 他摇了摇头,又看另一位过来人的经验:“看小友的描述,你应该是男人,你的另一半是个温柔的女修?这样的话可以送些珍奇的灵花异草,女修大多爱花,我春之神神殿中几位同·修都有此好。” 如今诸大千世界最时尚的就是王莲,王莲中最珍贵的就是他身上那29朵。初见岳青峰神识附身的丛鸦时就给了他一朵,后来又送了有缘人八朵,剩下那些倒还够编个花环……可是哪有男人戴花环的?而且他的花梗和花托上刺多,要把刺削下去又会留下一片浅色瘢痕,怎么也是不好看。 之前他曾考虑过摘一朵花圈成戒指,以戒还戒还比较浪漫。也是因为自己的花太大,就是缩到戒面大小也显得繁琐,不适合男人戴,所以才会上网求助。 送吃的、送花都不合适,也没有足够的灵石送那些奢侈品……他一刷新又多出几条,正想接着看,却感应到岳青峰已到了附近,便飞快地退出光网,出去迎他。 岳青峰看他箭一样从屋里射出来,脸上还有些少紧张之色,仿佛背着人做了什么事,不敢让自己知道似的,不禁有些好奇。只是连念初一副不想说,恨不能立刻把他哄到远处的神色,他便不多问,由得他扶着自己走出神庙,欣赏山间秋叶摇落的美景。 而在连念初刚刚离开的那间寝室里忽然多了一双空气凝成的无形之手,打开电脑,搜索出了之前显示过的内容。 《被恋人送了戒指,不知还什么礼好》? 什么礼都不用还,恋人之间还讲还礼岂不太疏远了! 那双手指尖贴到显示屏上,就要回复,却不小心看见了几条回复:“傻小子,送戒指就是求婚,把你自己送给她就行了!” “女人都求婚了你还在装傻?还不赶紧买婚戒跟她求婚,难道你就想享受这种不付出不拒绝的暧昧?渣男!” “题主知道怎么送吗?知道送完了之后怎么才能得到一个可爱的孩子吗?来投入我生命之神的怀抱,保你一发入魂、三年抱俩,坐拥白富美走上神修巅峰!” “上面的答案太简单了,小友还是来信我爱情之神,学习精深广搏的爱情技巧!在爱神荣光沐浴下,别说一个高阶女修,就是十七八个也信手拈来!” …… 底下的答案简直越来越不像话,简直成了广告大会,充分体现了本世界那些神修毫无下限的人品。幸亏他尽斩前尘,转行道修,走上了跟这些神不同的清修之路,不然怎么担得起连念初对他的爱重? 他在光屏上指划几下,就把那些不良内容都屏蔽了,在底下写了回答:“恋人送你礼物是为了让你高兴,不是让你为难的,不要觉得欠了他什么。” 写完之后,他就想让连念初早点看到。远在山脚下的岳青峰本尊忽然停下脚步,抚着身边一块石壁,轻轻“咦”了一声:“这段山体下的地火似乎有些异动,需得探一下。阿初你不用在这里陪我,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我弄好之后就直接去湖边看满衣。” 连念初松了口气,便放他一个人在山壁旁忙活,自己先回了一趟寝殿,打开网页,心虚地看了一眼——增加的回答似乎不多啊。他静下心来细看,答案无非就是陪女孩子吃饭逛街、送些衣服首饰之类。翻到后面却有一条格外特殊的,竟是劝他安心接受对方的好意,不需要总想着还礼。 别人都是从他这个收礼人的角度,帮他赞画该还什么,唯有这个人是从送礼人的角度说话,大概也是个喜欢送朋友礼物的人吧。按这位道友的思路想来,当日岳兄送戒指应当也不是图他还什么,要不然也就不在他答应之后又给他时间考虑了…… 送这只戒指也不是给他压力,更不为了什么回礼,只是岳兄喜欢他,忍不住就想给他好东西而已。既然岳兄送的是感情,自己拼拼凑凑地还点儿薄礼,反倒显得疏远了。 他捻了捻戒指,脑中不期然浮现那句“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送指环的前因不就是“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他们俩虽然在一座山里住着,也说好了要谈恋爱,可是约会次数太少。他成天只知道种地干活,不会浪漫,岳兄又是不欺暗室之人,他们俩的关系似乎还是不够亲蜜,不像人家那些动不动就在朋友路人面前秀恩爱的情侣。 难怪岳兄对他们这段恋情有些不自信,特地送戒指来表达心意,甚至在他回应时还怕他不懂情侣间要做什么。其实他看的好多圆光里都有人类情情爱爱的镜头,有什么不懂的?当初他同意谈恋爱时就都想到了,只是嫌大男人老谈爱情什么的太墨唧,一直没说出来而已。 既然岳兄那么想听他的心意,他要不来个“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哪怕拿上品灵石磨成针做还礼他也是还得起的!连念初掏出灵石来磨了两下,无名指根碧绿的戒指在阳光下散发着通透的光彩,一晃一晃地,就像是看到岳青峰温润的面庞在他眼前闪动。 磨着磨着,岳青峰那声微带紧张的“我爱你”就浮现在他脑中。他自己当时也紧张得不得了,没给正面答复,想来多少已是在岳兄热烈的胸膛上泼了盆冷水。现在再送个针,更是婉转出了十万八千里外,这样的委婉不也是一种冷淡和逃避? 连念初越想越觉着那天的回答不可心,磨灵石的活计也越干越烦躁,胸中热血涌动,猛然起身扔了灵石。 什么“素缕连双针”,不就是表个白吗!大丈夫当面锣对面鼓,又不是不会说话,还非得弄根针寄心意! 他把光网断开,大步流星走到山脚。遥遥看见岳青峰还在那儿探索山石问题,便深深吸了口气,紧张地闭上眼,凭着满腔激情高喊道:“岳兄,我娶你!” “……”不!不是我娶你,是我爱你!一紧张说错了,现在重说还来得及吗? 岳青峰也被这神来之句镇住了,瞠目结舌地看向他,神念却是更快一步反应过来,眉眼温柔地眯起弧线,含笑答道:“好。” 他抓着拐杖握把大步朝上走来,动作比平常更精神利落。连念初连忙迎下去,也对他笑了笑,照实说道:“方才一紧张说错了,我是想说‘我爱你’才对。” 岳青峰精神抖擞,脸上放出华光,心满意足地笑道:“可我更爱听‘我娶你’这句话。阿初,我的跟脚毕竟只是一座山,你有了我,也可以爱别的山、别的景,我都不会吃醋;唯有‘我娶你’这句话是你不会跟别的山、别的水、别的云说的,你肯对我说,我心里不知有多喜欢。” 连念初忙说:“我也没爱过别的山,我这个人不大喜欢游山玩水的。” 岳青峰连连点头:“是是,不提其他了,既然你愿意娶我,我也没意见,咱们的婚礼该如何办呢?是按这边神修的传统婚俗,还是就元泱大世界的道修婚俗?又或者咱们在两边各办一场,华光小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婚俗?” 这……这是不是太快了?前两天不是才刚正式谈恋爱吗?连念初被这一连串“婚俗”砸得头晕,有些茫然地看着岳青峰。 岳青峰却是一脸严肃:“结婚可是大事,不得提前个十年八年开始做准备?你是诸天万界唯一一个王莲出身的妖修,成亲之日苍生苑诸位真人说不得要来,万仙盟和元典派诸真也会来,那些当初救了你的上真大能哪个不得请?再加上小莲花将来要上学,为了她也得跟千蜃阁的真人打好关系……”还有本世界这些从小相识的神祗,能因为他转修无为道,就连朋友都不请了吗? 以他这些年的积蓄和山上的物产,要办出一个漂漂亮亮的婚礼,也得准备个几年。不过成亲之前的日子就算是以婚姻为前提的恋爱,又浪漫又有保障,正是一举两得! 对了,喜帖定要趁早发,有些道友离云安大世界远,或是还要到处游历,提前通知他们定下时间,婚礼上嘉宾才来得齐。 叫他这么算下来,婚礼确实还得有许多年时间才能筹备好。连念初最开始紧张结婚太早,此时倒开始嫌时间不够,叹道:“还得把去小千世界收集真灵和复健的时间打出来,不然婚礼上你还不良于行的话,敬酒都不方便。” 岳青峰脸色一变,也是想到了要紧的地方:“可不是,若恢复不好,中间新郎把新娘抱到礼堂那一段你都抱不动我,换我也抱不起你。” 130.番外开始 男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当女儿长到可以自己牵着爸爸的小手走路的时候,岳青峰开始思索人生,重新规划未来。虽是坐拥一山的土豪,他也并不满足于只在家里种种地、养养野味,靠着道侣当网红、开淘宝店养家,而是要挑起整个家庭的负累,靠自己的双手养家、养女儿。 他年轻的时候,云安大世界的诸神还个个不务正业,到处吃喝玩乐,享受凡民供奉,从没有“事业”这个概念——神的事业就是发展信徒、收割信仰,偶尔帮助信众打打宗教战征,别的也就没了。后来他被万老师一场节目惊醒,为了改修仙道而在小千世界流浪千年,又在棺材里躺了百年,始终也没有正经工作过。 脱离凡人太久,现在想要重新进入社会,也有不少麻烦。 一个带着未满百岁幼女的年轻爸爸,在社会上找得到合适工作吗?就是找到了,他又该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怎么保证夫夫生活和谐,让他的女儿享受一个充满父爱、无忧无虑的童年? 阿初爱的就是他文艺的气质、高洁的思想和纯真的灵魂,他又怎么能让商业化的滔滔浊流污染了他文化人儿的气息? 思量许久,他决定不去外面应聘,而是自己创业,做文化产业。 他山里灵气自足,又有天然神性,不用从外面找资源就够一家三口修到合道境界。所以这事业可以更超脱,不为换取修行物资,只要能满足他的自我实现需求就够了! 与其留在云安大世界,在文艺之神神职覆盖下当个帮人提升神力的打工仔;或是去其他大千世界和当地门派竞争;倒不如自己开发一个没有圆光产业的小千世界,从卖到制,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帝国。 ——先定一个小目标,比方说办个影视公司,拍出票房十亿以上的经典电影。 ========================= 创世历第三纪7845年11月,一个清寒的深夜里,连山影业公司总裁岳青峰在万界星标图上画了一个圈。 圈中的长宁小千世界和连念初生活的桃源小世界文明程度差不多,山青水秀,影视行业发展蓬勃,没有其他修士下来开发。 他倒不全是被外部环境吸引,而是因为他有一片真跟羊肉片差不多大的真灵碎片流落在这个世界里,转生者就是个有点儿名气的艺人。在创业初期,能找到这么一个与他气运相通,可靠,了解当地政策法规和业内情况的员工,对他创业也有很大帮助。 确定好目标世界后,他就从山里刨了几块质地较好的冰种帝王绿翡翠原石,用真元雕琢出成套的首饰,准备去小千世界拍卖,用作创业资金。 平常他都是在连念初种地干活儿时在旁边带孩子,现在可不一样了!他现在要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努力工作养家了! 他拿出当初追着连念初满世界跑的精神,独自上万仙盟谈下了最新型圆光摄像头和圆光片的销售权;再去长宁小世界拍卖了那几套首饰,投入一个亿资金注册公司;之后在那里演艺事业最发达的城市里租了一座办公楼。 这些都是他自己办的,连念初要带满衣跟着他去他都不肯,只说孩子大了,要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搬家搬得太快会让她缺乏安全感。 他是元典派网校毕业的专家,才多识广,连念初自然信他的,便临时关了网店,安安分分地在家里种地、带女儿。 他们小莲花的生长速度也不知随了谁,接近百岁的年纪,人形像是五六岁大的孩子。不过这孩子脸长得嫩,个子却不矮,已经高过岳青峰的腰了,手脚也长长的。化出原形来花、叶都快要赶上连念初了,且因为体内纤维中含有硅质,叶片更加肥厚沉重,是半没在水中的。 连念初每次让女儿下水,都得跟着下去,亲眼看着她的叶子和花铺开,生怕哪张叶子伸斜了,会流进水去泡坏花叶。有时候他也担心满衣再长大点儿会不会浮不起来了,不过想想钢铁巨舰都能浮在水面,硅的原子量只有28,比铁轻着一半呢,小莲花的气室长得又好,应该是能浮起来的。 他趴在水面上摸着小莲花雪白的花瓣,逗得她花叶乱颤,溅起满池水花。清澈的水珠某一刻忽然染上灵气,带着令人欢喜的气息扑上了他的脸。 他立刻意识到是岳青峰回来了,眉眼弯起,一蜷身扎进水底,托着小莲花的根茎冲上水面。 蓬蓬的花叶中传来清脆的笑声,雪白的莲花争相拥到连念初身上,蹭着他的脸说:“爸爸抱我游,我要去湖那边。” 连念初笑道:“回头爸爸再带你玩,咱们先下山一趟,你爸爸回来了。” 山爸爸不是有工作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小莲花摇身一变,化成娇怯怯的小女孩,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连念初。 连念初笑着亲了亲她:“是啊,你爸在外面开了公司,现在是总裁了,咱们以后要跟着他搬家到小千世界,住进有很多很多凡人的城市。” 等到岳青峰回来,小莲花就像小山羊一样轻盈而有力地冲进他怀里,不住口地叫着:“爸爸,我要看凡人,我要去有很多很多凡人的地方!” “爸爸就是回来接你们的,咱们一家都去凡人的世界生活!”岳青峰一把捞起女儿,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踌躇满志地说:“我已经找好了办公室,正在装修着。以后我做编剧和制片人,你当导演和摄影师,再把有缘人弄进去帮忙拉拉关系、打开市场,公司就能办起来了!” 他已经查到了有缘人签的演艺公司,不过人现在正在外地拍戏,就是要他改签也得等到那出戏拍完了。 满衣在他怀里拱了拱,软软地问:“我也想跟爸爸一起开公司,我也想当霸道总裁!” 两位爸爸同时沉默了下来。 虽然连念初有点爱看灰姑娘嫁给霸道总裁的圆光剧,岳青峰为了了解市场需求也买了不少都市爱情剧,可是……他们的女儿不是应该想当总裁千金、世家小姐,或是被各路男性追求的纯洁少女吗? 一朵弱不胜衣的白莲花小仙女为什么会想当霸道总裁?这是教育的缺失,还是长辈的误导? 真·霸道总裁岳青峰反思了一下女儿缺乏适合的女性榜样的问题,神识传音问连念初:“要不咱们以女儿为主角拍几部戏?多让她演演温柔体贴善良纯洁的白莲花,她可能就能喜欢上这种形象了?” 谁知道呢。连念初不大有信心。这种事也不一定看本体什么——他是粉莲花时就不喜欢自己的本体,拼命想当白莲花,说不定女儿就想当颗凤梨呢? 他揉了揉女儿的小脸,为难地笑了笑:“满衣还小,当不了霸道总裁,咱们先当温柔如水的总裁千金好吗?” 小莲花还是很懂事的,倚在他怀里乖乖地点了点头:“那爸爸当霸道总裁,我就先当总裁二代吧。” 岳青峰和连念初对了一眼,忽然觉得影视行业也不那么适合他们。 可干事业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岳青峰拍了拍女儿的头顶,坚毅地说:“咱们带些黄金珠宝去,再给女儿买些变妆的东西。咱们俩在那世界待十几年模样不变也没问题,人类的孩子可是一天一长,咱们小满衣也不能一直这副模样。” 他们便去买了千蜃阁的幻形珠和万界通识通译器,但没买客户端——他们可不愿意女儿小小年纪就上论坛,也不舍得她的分魂在游戏里进了哪个门派日夜学习。让女儿绑定这两样法器,调适好年龄增长速度后,连念初就骑自行车驮着她,岳青峰站在双轮平衡车上,陪在他们父女身边上了传送阵。 传送阵另一端正好在商业街旁的天桥下,周围人流量极大,还有公交车时起时停。两个大人抓准机会混进人流里,先去给小莲花买了本世界流行的衣服和饰品,还带她尝了当地的特色小吃。 连念初自己倒不爱买衣服,岳青峰也没提这茬儿。买完了这些,三人回到位于公司顶层的私人套房里,岳青峰便把小莲花带到游泳室泡水,自己则拖着连念初到了位于楼层另一头的卧室,打开了一座衣柜。 整整半墙新衣,都是他喜欢的白色,眼睛不好的人看多了能得上雪盲。 连念初偏偏就喜欢这个调调,摸摸衣服,回头抱住了岳青峰,惊喜地说:“当初我在桃源小世界开网店时可买不起这么好的东西,岳兄,你的事业干得真好!” 不……事业还没起步呢,这其实都是卖石头的钱买的。岳青峰抿了抿嘴,没好意思坦然接受他的称赞,而是随手拿了件休闲西装搭在他肩上,低头吻住了他:“换上衣服,咱们一家出去吃饭,然后我带你们去看看开业庆典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只等拉来有缘人,再把财务外包出去,他们的公司就能正式开业了。 他们在公司里忙活了几天,把办公家具和电脑挑好,又装好了一间录音棚,这才终于又想起打算吸收进公司的有缘人舒砾。 要找他倒容易,岳青峰早打听到了他在哪儿拍戏,都不用连念初感应,一家三口儿买了飞机就直飞取景的古城。但他们的公司刚刚起步,并没有有缘人的联系方式,所以下了飞机后,连念初就摊开手掌,凝神看着掌心若隐若现的金光,抬手朝北一指:“在那边的山上,离咱们好像不远,他们是在拍山里的戏?” 机场北方层层高楼之外,遥遥能看到一座矮小温润的山,有缘人应当就在山里。 他们重新拿出自行车和平衡车,顺着大马路朝山里骑去。两边行道树灾得茂密,防撞栏里种着垂丝海棠,两人就当是春游一样慢悠悠地骑,小莲花站在后衣架上,搭着爸爸的肩左看右看,顺着大路直骑了十几分钟,才骑到临近那座山下的地方。 与有缘人离得近了,岳青峰便能感应到他的情况,看着盘山公路对比了一会儿,便指着第三圈路面上一辆黑色敞篷车说:“有缘人已经到那儿了,咱们去出口迎他。” 连念初那里却因为因果线太淡薄,还看不出什么,只听着他的指示过了马路,也顺着山脚骑,与那辆车保持平行,等他下来就截人。骑到半路,岳青峰脸色忽然微变:“阿初,你先挪开,那辆车出问题了!” 那辆跑车不知为忽然何打不动方向盘,刹车踩下去也没反应,对着路边护栏笔直地撞了过去。细细的护栏当即被撞开一个缺口,跑车从缺口冲出去,空中翻滚着往下落。有缘人半个身子悬在车顶外,安全带突然断掉,将他狠狠甩到了空中。 车子顺着山体连撞,正朝着他们滚落下来。 岳青峰抬手轻按,将那辆车按在山壁上,让开了靠得更远的莲花父子;而半空甩下来的有缘人被甩得靠外,直直朝他们俩飞去,人也不喊也不动,似乎在半空中就吓昏过去了。 连念初弯腰扯下一朵莲叶,看准了他的落点扔过去,想要接住他,却不想空中蓦地伸过另一张稍小一些,却更碧绿肥壮、更坚实挺拔的叶子,先他一步接住了有缘人。 那片叶子被砸得晃了两下,叶面就坚·挺地傲立起来,不再摇动。后衣架上的小莲花以为这是连念初在跟她玩游戏,咯咯地笑着说:“爸爸,我先接着了!还会有人类掉下来吗?” 她爸爸吓得站到了自行车座上,拎起有缘人扛在肩上,抓着她的叶子和梗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竟然一点都没受损伤,叶梗弯直自如,叶面连皮儿都没擦破。 嘿,当初清景前辈说他们小莲花能长成力能扛鼎的好孩子,果然是真的啊! 131.第 131 章 有缘人昏过去了。 连念初试了试他的鼻息,又将真气打进去转了一圈,发现他其实并没受伤,只是血液中含着少许酒精,还混着些安眠的药物。这要不是让他们捡着,而是摔死之后送到法医检验,妥妥儿是要验出酒后驾车的事故。 幸好这里已经是郊区,路上既没人也没监控,算有缘人好运,逃过了一次罚款记分。 不过连念初车子后衣架上驮着小莲花,这么大的人要是搁筐里,进了城就得被警察叔叔拦下来了。他看了看前后无人,有缘人又昏迷不醒,便把人扔进空间,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岳青峰骑车回城。 他们俩离开不久,山道上就开下一辆大众款黑色轿车,下了出山口就径直朝有缘人车子落地的方向驶去。 车子翻扣在地上,摔得几乎散架,手机远远地摔到公路另一头,屏和壳完全散开,车上的人却找不到了。 黑色轿车上下来几个人,把跑车翻过来,捡起散落的手机,又绕着车子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终于确定他是不见了,顿时面面相觑:“人怎么没了?是不是让人带走了?” “附近有没有监控,调监控,看看他被什么人带走的!” 一名脸色阴沉的年轻人冷冷地说:“先告诉雷哥一声,让他们有个准备。咱们处理好车子,别让警察看出问题。就是姓舒的没死也不要紧,一个满身丑闻的小艺人,没凭没据的,看他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他们在山下收拾善后,抹除车上可能被警方查出问题的地方时,有缘人也在连念初的空间里悠悠转醒。 连念初直接把他扔在了湖边,舒砾一睁眼就看见白浪翻波、水鸟飞落,还有一小群鸭子伸着脖子从他面前走过。他摸着湿湿软软的砂土,拧着身子把湖边整个打量了一遍,惊讶得半晌合不拢嘴。 “我穿越了?这是什么地方?古代还是现代?”他伸手去摸鸭子,被领头的大鸭子照着手背啄了一口,疼了才醒过神儿来,想去看看小竹楼里有没有人,新世界的科技水平是什么样的。 连念初听到他说话,便回应了一声:“这是我炼化的灵湖空间,你在我的空间里。” 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舒砾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天空,转着圈朝天上喊道:“你是什么人,你在哪儿?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穿越还是重生了?你不会说我是你挑中的继承者,要把这个空间给我吧?” “……”虽说连念初还在骑车,不应该分神,可这位有缘人的思路太广,让他忍不住想吐槽:“你又不是我亲闺女,我把灵湖空间给你干嘛?我只是看你昏迷了,把你弄进来歇歇而已。” 什么,这是别人的空间?他只是遇见有异能的好心人了? 有没有搞错,小说里可都不是这么写的!像他这么倒霉的人不是应该重生或者穿越之后发现前世买的玉佩里自带空间吗?亏他前两天还买了一堆玉坠、玉佩、戒指和鸡血石印章什么的,敢情一个都不带空间! 呸,要你们何用! 舒砾重重地把脖子上的玉坠扔到地上,对着天空说道:“谢谢你收留我。不过那个……我是男的,当不成你闺女啦。这是你的私人空间吧?我在这里呆着也不好,还是把我放出去吧。你放心,我不会跟外人说这事的,就是说了也没人信啊。我家就在宜明路白沙小区,咱们现在在哪儿?你把我搁在路边就行,我打车回去。” 连念初感叹着娱乐圈的人真能说,笑了笑答道:“我现在骑着车呢,等回到家再把你放出来。你也不用想着保密不保密的事,我道……丈夫是开娱乐公司的,打算签你,你想想哪个律师好,回头帮你解约,改签到我们公司。” 等等!他中间是不是少听了一段,怎么突然就要签约了!还有,现在国内允许同性婚姻了吗,哪个影视公司老板跟男人结婚了,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舒砾惊讶地问:“你们要签我?你们可知道我现在被卷入了同性绯闻,名声不好,还被剧组开除了!” 连念初嗤笑一声:“两个男人在一起名声就不好了?我跟岳兄当初还是先有孩子后结婚的,结婚时大家也都祝福呢,别管那些不懂事的人。” ……不是,你一个男的是怎么跟丈夫先有孩子后结婚的? 舒砾云里雾里地想着,还没弄明白,就被连念初倒出来,落到了连山影视公司新装修好的办公室。 公司大楼空空荡荡,连个前台都还没请,只有岳总一家三口和舒砾站在17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房间布置得温馨华贵,办公家具和窗帘、壁纸都是一色雪白,桌面上摆着精致的青白两色翡翠雕成的莲花摆件,雕的是青山上盛放着一大一小两朵莲花,合起来正好是公司的名字。 连山。 一个名不见经传,看起来财大气粗,资源分配异常不合理的新公司。 舒砾握着烫金莲花的名片,看着二十出头的老板夫夫和他们约么五六岁大、竟然和两位老板都挺像的女儿,玄幻感更严重了。 大约是因为穿越、重生、自带空间的文章比较常见,男男生子却不常见的关系吧。 他站在大班台前拘谨地说:“连山真是个好名字,是取两位姓氏的意思吧?我也想在贵公司工作,可我跟星辉还有三年合约,解约之前接不了戏。前些日子星辉老板把我送到投资商床上,我把人家打了,现在他们恨我恨得要死,一定会拖着不许我解约的。而且他们还买了热搜和公众号说我泡g·a·y吧,包养mb……我现在名声全毁,几个代言都黄了,还要赔偿,可能得有一阵子不能工作……” 他越说没底气,也不太敢相信这两位连员工都没雇上的老板能替他出赔偿金。 连念初在他说到丑闻时就屏蔽了女儿的听力,沉着脸愤愤然说:“他们竟敢觊觎你的身体,行事不成还这么污蔑你,简直是太不要脸了!谁干的?找律师,咱得跟他们打官司,打不赢也得把他的腿打断了,让他们以后不敢干这种事!” 那可是岳兄真灵转世之人,还长着跟岳兄相似的脸,就跟他们的亲儿子差不多,遇上这事还能忍? 新兴资产阶级老板岳青峰也安慰道:“别难过,拍不了戏先干别的。咱们公司现在除了你没有别的员工,你看着一家娱乐公司应该招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宣传网站,就都给我们弄起来。” 钱不是问题,没钱再挖两块玉就是了。 他签了一张支票,扔给舒砾:“里面是三百万,需要什么自己去买,我们初来乍到,不懂演艺圈里这些东西,全靠你了。” 他们听了这种消息还肯用他,还这么放心地把钱直接给他了?他爸妈活着时对他都没这么大信任!舒砾攥着支票,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抹了抹眼角说:“老板们放心,我就是不睡觉也得把咱们工司的事办好。就是我现在被狗仔盯着,出门可能不太方便……” 不要紧,他们小莲花这几个月还用不上幻形珠,先给有缘人用。 岳青峰把幻形珠绑定在他身上,调成自己的面容,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闺女的,这几个月你先用着。出了这门你就是连山集团的总裁,需要什么东西就以我的身份跟外面谈。不过摄影器材不用买,你也知道我们一家不是普通人,我们手里有更先进的全息摄影技术,那些落后的东西都不要。” 舒砾都在连念初的空间里呆过,早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可也没想过不一般到这个地步,看着镜子里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和岳青峰更是同出一辙的面容,紧张地问:“我的脸不会变不过来了吧?虽说您长得比我好看点、好看不少,可我觉得将来最好还是……还得能区分开咱俩……” 连念初笑道:“你怕什么,这只是个幻形的小手段,普通人看不出区别来,在我们眼里看的还是你原本的模样。我们与你有缘,想拉拔你一场才请你来公司帮忙,不会害你的。” 满衣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还是爸爸比舒弟弟好看。” ……好孩子,谢谢你把我叫得这么年轻。舒砾悄悄吐槽了一句,也不再纠结外表的问题了。人家有那么神奇的魔法,真要骗钱分分钟就能进银行金库拿钱了,还骗他这种没工作、被雪藏的丑闻艺人干什么。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那张整容都整不出来的完美面孔,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要能长这样早就红遍全世界了! 舒砾这就算正式入职了,岳青峰打了份经理合同给他,就甩手不管,让他自己把公司需要的人招满。他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对公司事务也是两个一抹黑,上网对照着其他公司的职位先做了规划,又用公司电话联系人力、财会、保安、清洁公司,糊里糊涂地就忙了起来。 不过忙碌也是治愈心伤的最好办法。 他现在也不担心未来了,也想不起差点被迷·奸的屈辱了,甚至也顾不上恨星辉公司老总和那个制造车祸的幕后黑手了。他从接过工作就开始上网查资料,照着教程一点点打着表格,甚至脑内开始设计公司网页,直到连念初叫他吃饭才抬起头来。 已经这么晚了吗? 办公桌后的落地窗外星辉漫天,对面就能看到几条街外星辉公司的霓虹灯,他却已经不是那里的小艺人,而是成了他们竞争公司的代理总裁了。 人生真是跌宕起伏。他端起连念初送下来的排骨莲藕汤喝了一口,鲜香温热的汤汁顿时让他精神一振,胃里也暖暖的,工作一天的疲惫似乎都在热气中散去,让他又想熬夜加班了! 连念初看着他在电脑屏幕光照下花花绿绿的小脸,也有些怜惜,安慰他说:“这两天我们得给女儿办小学,正式入学之后就能腾出手来帮你了。你晚上就到顶楼来睡,我们仨住北边,南面的房子你随便挑。” 舒砾现在有种父母那个年代爱厂如家的感觉,激昂地说:“不用,老板娘你忙吧,我今天先把公司制度和岗位职责做出来!” “……”这孩子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啊?连念初把手里的饭碗撂下,勾起有缘人脆弱的小下巴,对着他温柔地一笑:“以后叫我连总、连经理、连叔叔都行,别再叫错了。” 舒砾打了个哆嗦,这一下午当总裁的鸡血好像回落了点,老老实实地喝起排骨汤来。吃完之后他自己去洗手间刷了碗,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忽然想起自己出车祸之后还没联系经纪人庄廉,连忙去摸手机。 这一摸才发现,他的手机、钱包都在坠崖时掉了,手机卡和银行·卡得挂失,身份证得补办,经纪人的电话……想不起来了。 算了,反正他现在没工作可接,又换了这副狗仔都认不出的模样,庄廉手底下可是要带五六个人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他去茶水间接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回到豪华的总裁办公室,投入到了夜以继日的工作里—— 他扮作岳青峰的模样谈下了公司网站设计外包,请财务公司的人到公司做账,还聘了十几个专业保洁和保安。网络招聘和周末的招聘会他也都办好了,就在公司楼下的小快印店印了广告招贴和易拉宝,周末自己卷巴卷巴就能去招人。 他一会儿上网一会儿会客,忙得不知日夜黑白,却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完全不觉得累。特别是每次饭后——往常吃过饭都会有一会儿食困,现在却是吃得越多越精神,而且身材、皮肤也比从前更好,再怎么忙眼底皮肤也是干净白嫩的。 他每次看见洗手间的镜子都要停下来欣赏自己一会儿,然后充满活力地继续工作。直到第三天下午,总裁夫夫带着女儿到小学考试回来,给他捎来外面的报纸,他才知道自己坠崖失踪的事发酵大了。 好几家报纸的娱乐头条都是“知名演员舒砾酒后驾驶豪车翻落山崖本人失踪”。底下是他的经纪人、公司老板、新片导演和剧组同仁,以及那天在山顶和他一起吃饭的,他曾以为的“好友”纪琛的访谈。 在他们口中,自己是因为争番位、耍大牌、不敬业、包养mb……才会被剧组除名、公司雪藏,然后又习惯性地酒后飙车,滚落山崖也是自作自受。 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可是纪琛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的!他那天是被纪琛邀到山顶餐厅吃饭的,经纪人庄廉也在!那天他们喝的只是果汁和冰茶,根本就没喝酒……纪琛他们是在撒谎! 他们是在包庇别人,还是这场坠崖事故根本就是他们动的手脚?网络上对这件事是怎么报的,粉丝们会相信他的清白吗? 舒砾怔怔地抓着报纸,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沉迷工作这么久,一直没玩手机,没上微博搜自己的新闻! 工作,果然是治愈网瘾的利器! 连念初带着女儿回顶楼泡水了,岳青峰看着他一副呆滞的模样,以为他想起什么悲惨过去,便抽出报纸来开导他:“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你得先去警察局和街道证明你还没死,别让人家把你的户口消了!” 哎哟,他的银·行卡和手机还没挂失呢! 132.第 132 章 公司新签的律师事务所,别的没干,开门第一桩业务就是跟着舒砾去警察局。 他既没摔死也没失踪,可他的饮料和车子被人动了手脚,这是谋杀未遂的大案!这件事若不让警方调查清楚,任由那些人把酒驾甚或毒驾的罪名安到他头上,这场事故肯定是他的全责。不得仅扣分、吊销驾照,而且以后就是岳总给他拍戏都没法上映,污点艺人可是要被全网封杀的! 他严肃地对警察说:“当时我真没喝酒,不信您可以让饭店查那天我们点的餐单,我们只点了橙汁和红茶,餐厅也不许外带饮料,我指定是被人下药了!开到半截儿我就觉得神智不清,而且车子速度降不下来,方向盘也打不动!” 车子的问题还在调查中,警察安慰说不会立刻吊销他的驾照,又问他是怎么获救的,这两天住在哪儿,为何一直不出现。 这个就比较玄幻了。舒砾自己也不清楚,猜测着说:“我的安全带应该是被人割断了,车翻下来时我就从车顶飞出去了。当时我们公司——啊,我前天新签了连山娱乐公司,我的总裁和副总裁正好路过山下,我撞到副总裁车上,让他救回来了。” 一个从山上高速滚落的车里掉下来的人,摔在汽车车顶,居然没受什么大伤,真是奇迹啊! 舒砾摇了摇头:“我们副总裁骑的自行车,总裁骑的电平衡车,我落下来时应该是副总裁接住我了。他们看我没什么受伤,就把我带回公司,跟我签了劳动合同,这两天公司新开业,好多事要忙,我这不是忙着加班才忘了过来报案吗?顺便,同志,我那个身份证、□□跟手机都让人捡走了,我想补办个身份证。” 他这惊心动魄的高空坠落过程别说警察,律师都听呆了!没听说过百米高空坠落下来的人能拿双手接着的! 警察都想摸摸他的脑袋,看他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要不是他烧糊涂了,就是那两位总裁烧糊涂了,不然哪有人随手捡个人回去就让他在自己公司当经理,还真把全部业务都委托给他了呢? 律师也觉得他这运气好得过头,不过这时候是不能拆他的台的,连忙证明他真是在那公司里当了经理,总裁还亲自找他们事务所出人办这位经理的案子。 舒砾深沉地叹道:“其实我们总裁和副总裁是我的粉丝,救了我之后非得让我当公司总经理不可,什么业务和钱都不瞒我。我现在也算是三人之下,嗯嗯……人之上了!” 做笔录的小警察笑道:“n人之上?您这数学学得还挺好。有这心态就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之后还这么阳光,怨不得人家总裁看上您呢。” 律师心里暗笑:那是你们不知道他们公司除了总裁副总裁就没别人了,我这个律师都是外聘的。 既然这两位是目击证人,舒砾又提出车祸的不同说法,警方自然也要问他们的证词。但两位总裁业务繁忙不克□□,这点小事就还是舒经理自己拿幻形珠化出形象,带着律师一趟趟地跑了。 连念初和岳青峰倒不是甩手不管他,而是真的忙。 现在不是开学季,小莲花是插班到市中心小学上一年级的,光办手续和插班考试就花了好几天。上学之后两个家长也不放心——因为别的同学都熟悉一年了,只有她是新插班的,做父亲的总怕她被同学排斥,影响心理健康。 所以他们偷偷地隐了身站在班级外听了两天的课,越听就越紧张。 他们天真纯洁的女儿刚一上学,就有男生给她送吃的了! 有小女孩问他们女儿是不是带菠萝了,还嫌弃菠萝不好吃! 老师上课要随堂考,他们的小莲花平常在家里都不怎么手写东西,考试时急得须根都伸出来了! 爸爸们心疼得恨不能进去替她考,满衣自己倒是挺能持得住,知道到了新世界就得跟凡人一样。发现根伸出来就立刻收回去,握着笔耐心地一画一画写,小手攥得紧紧的,看得父亲们直心疼。 孩子这还要上十来年学呢,从现在开始就这么累,到了高考时可怎么办?他们的小莲花可不会像凡人那样长大,换了高中大学的教室,怕是坐着都够不着桌子! 想让孩子上学的也是他们,不舍得孩子上学的也是他们,两人也不敢在小莲花面前说什么,站在教室外面一天天地发愁。 满衣自己倒是上学上出了乐趣,回到家父亲们要替她写作业都不肯,握着笔笑道:“那些五六岁的孩子都是自己写的,我都快一百岁了,难道还比不上他们?再说,要不是上学要写东西,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化形之后控制得不好呢,我得多练练才行。” 她不只要自己写作业,还打算跟同班一起去上课外辅导班——多跟凡人在一起就能时刻记着控制身体,不要露出妖态来。 岳青峰跟连念初劝不住她,只好忍着心疼给她报了个吉他班。 女孩子嘛,还是学个乐器陶治情操,将来考千蜃阁也算有一技之长,没准能加分呢? 岳青峰天天陪孩子上学,下了学还要去少年宫乐器班,连念初则只送小莲花上下学,中间还要抽身回来给她做饭。外面卖的人类食物含有杂质、毒物,满衣那副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凡物的身体受不了,必须要吃岳青峰山上种出来的灵物才行。 他在公司待的时间也不长,基本上进门就上楼,做好了就直接送去学校,只偶尔捎点饭菜去总裁办公室,才会看一眼公司的发展状况。 只这一眼半眼的,他就看出舒砾这个总裁当得挺称职。把他弄进来没三五天,前台就站了一位明艳大方的小姑娘,底下几层楼的人力、行政、网络办公室有了人声,甚至好像还签了个歌手,他路过14楼的录音棚时就听见里面有声音飘出来。 只是舒砾自己还是顶着岳青峰的脸,除了去警局那次,轻易不敢卸下伪装。 连念初把多做出来的一份宫爆鸡丁和炒小牛肉搁在舒砾的办公桌上,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让你顶着岳兄的模样,是怕你顶着污名,出去谈生意受了委屈。可现在下面有员工了,也得让人知道你是公司的执行总监,不然你白干了那么多活,回头哪天拿掉幻形珠,前台不认得你,不让你上楼,那多尴尬?” 舒砾现在也很尴尬:“可外面报纸、电视、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我的丑闻。咱们公司又是做娱乐的,都是圈里人,更喜欢传这方面的八卦,我要一露脸,背后他们还不知怎么说呢。反正现在总裁也不回来,我先装个一年半载的,等有新八卦把我盖过去了再露脸行不行?” 这么逃避哪儿行! 连念初望空中一抓,就把幻形珠抓到自己手里,摇头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他们会买水军黑你,你就不会反黑回去?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地请律师上诉了,你手里还有多少钱?可着劲儿地砸,钱不够了就拿我这张卡——” 他卡里也是岳青峰卖玉的钱,里面总有二三千万,着实砸到媒体上,足够把那些陷害舒砾的人都黑出花儿了。 舒砾却是个极有职业道德的人,他当了连山公司经理,公款就得公用,哪有拿公司的钱买水军洗白自己的?那是星辉娱乐该给他干的事! 原先他被公司陷害到身败名裂,心里天天想着解约,现在却不急了。反正他已经不需要演戏,而有了更有价值的事业,演艺约签在哪个公司都一样。反倒是星辉因为他的各种丑闻时不时地要被挂一下,名声在外面也不怎么好听,自己不花钱就能看到老东家满身污水,感觉也挺好的。 而且他已经正式寄了律师函,上法院起诉了纪琛和庄廉,这两位都是星辉的摇钱树,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 连念初看他不停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平白要自己的钱,便将卡拍在桌子上,赞许地笑了笑:“你既然不要我们的钱,那就自己赚钱来做这些吧。咱们公司新开业,没有合适的编剧和剧本,满衣又刚上学,我们俩还不太适应。你就看着外面哪些还没开拍的电影比较有前景,拿这钱去投资,回头我跟岳兄带碰上新设备去拍摄。片子上映,赚的钱分你百分之五当奖金,这钱你再拿着就不烫手了吧?” 女儿才刚上小学,两个家长就没着没落的,公司也不管了,事业也不顾了,这将来孩子要结婚了可怎么办呢?舒砾深深地为老板,也为自己这家公司愁得慌,拿起卡来,决定努力挑出有前途的电影投资。 投资这种事,似乎只看手里的钱,没人在乎掏钱的人是不是传过同性绯闻吧?他摸了摸连念初留下的珠子,嘴角微微挑起,开始梳理自己被雪藏之前听说过的,圈内人都觉得有前途的大制作。 他这里做着三人之下,不知多少人之上的领导工作,之前和他一起在山顶餐厅吃过饭的纪琛却陷入了惶惶中。他缩在自己的公寓里给庄廉打电话,问他有没有舒砾的消息:“不是说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肯定会死的吗,怎么不仅没死,还这么快就好了?这事儿不会闹上法庭吧!我的形象一向健康阳光,不能跟杀人案扯上关系!” 冷淡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了过来:“谁也想不到他还能活着,你闹也没用。不过你放心,车子和坠落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什么线索也查不出来,他就是真的靠上什么大金主了,也别想翻案!再说,他背后真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不买水军洗白他?你看看热搜,他的黑料下面就几个粉丝叫嚷,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已经翻不过身了。” 但愿如此吧。 纪琛咬了咬牙,抱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下面来来回回的行人,低声问道:“我冒着这么大风险给周总做事,总得有点回报吧?吕导的新戏《夜归人》的主角,公司能不能给我争取一下?” 《夜归人》导演吕培拿过几个国际大奖,在圈内地位高,挑演员挑得非常严苛,也不太买投资人的帐。何况纪琛和他现在还负着人命官司,上面的大老板不一定肯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捧纪琛。 庄廉沉默了一会才说:“《夜归人》剧组那里正在接触投资人,主角能不能争来,不光要看导演,也有那边投资人的意思。不过吕导的作品,就是能争取到男二、男三也是不错的。” 新投资人?哪个公司,还是私人?资本丰厚吗? 他给老板干了这种脏活儿,公司竟连个角色都不帮他抢!要是干在公司里等着,还不知等不等得到方总想起他这个人来,倒不如想法接触一下对方投资商。 他对着窗户看了看自己年轻秀气的脸,眯起眼睛想着怎么搭上投资人。 电话另一端传来庄廉有些迟疑的声音:“那是一间新注册的影视公司,叫作连山影视,什么作品也没有,旗下只签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星。他们似乎有什么国外进口的高级摄影仪器能借给剧组,吕导倒是很有意向,反而是连山公司对剧本和演员都比较挑剔,现在还在谈呢。” 133.第 133 章 连山这个公司,就不声不响、神神秘秘地踏进了电影圈,不仅一举接触到了国际级大导演,还在谈判中占了上风。 具体谈的过程因为涉及到技术和一些人事问题做了保密,但有一件事从导演方透出来了:连山公司要捧新人,导演同意了,整个剧本和以后的选角都要围着这个新人做,挑演员首先看跟这位新人的相性好不好。 这位新人,不用客气,就是连山公司旗下签约的唯一演员,小童星,岳满衣。 这个童星小归小,却是自带了一身玛丽苏人设,天生脸似莲萼、肤白如雪、眼睛又长又大,身上还带着散不去的浓郁甜香,走进屋子里就像自带了一盘熟透的菠萝。 还是连山公司总裁的亲闺女。 别说这家公司又同意追加投资、又能给剧组用新拍摄,就是光这孩子自己进组,导演看着她的脸和灵气儿都要加戏。 星辉公司本来也想投资吕导的新戏,可先是舒砾得罪了投资人,后来董事长周棣为了除掉他也废了不少心思,耽误了投资《夜归人》的进度,倒叫这个连山挤到了前头。人家也是不差钱的公司,不知怎么就弄成了独家投资,他们公司现在力捧的实力派男星想带资进组争个二番三番的都难。 纪琛的助理小陈把打听来的都告诉了他,比他还热心地支主意:“纪哥你要不要跟连山公司接触一下?听说他们公司力推的只有那位大小姐,新人只签了个歌手。纪哥你不也演过偶像歌手,唱过片头曲吗?咱们的经纪约签在星辉,可没签唱片约,可以借这个试探一下,打好关系?” 纪琛心里也有些热切,不过想想自己身上还背着官司,正要靠公司出力的时候,要是私下签了这个约,周总可就能光明正大地把他撇开了。 他虽然红,可现在小鲜肉一茬一茬地出,谁能红几年呢?舒砾当初不也红吗,不红老板也不会拿他结好投资商了,可是断了他的新戏和综艺,再买几个通稿泼上脏水,现在网上还有这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抓着手机晃了晃,眯着眼问小陈:“知道他们孩子在哪上学吗?” 看看那位大小姐喜欢什么,最好能事先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就是找不到机会,先知道她的好恶,将来争取到跟她对戏试镜的机会,也能表现得比别人强点儿。 他一边抓紧了庄廉,让他给自己争取《夜归人》的试镜机会,一边等着盼着助理传回那位连山大小姐的消息。 没过几天,小陈还真替他查到了学校——也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就是连山公司大楼学区片儿所属的市中心小学。两个男的骑着自行车跟双轮平衡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听说这位大小姐管俩人都叫爸爸,放学接孩子的学生家长都认得他们,随便聊聊就能打听到好多信息。 比如这俩家长正经地在外国结婚了,孩子是他们俩亲生的,不知道是试管婴儿还是什么高科技来的。 比如这孩子特别懂事,别人家的家长都开着车接孩子,就这俩人天天骑着电动车,女儿平常就坐在爸爸后衣架上,也不跟别的同学攀比。 再比如这孩子学习成绩还好,虽然是插班进去的,但数学学得特别快,体育也好,还会写小作文。就是刚上学时默写慢了点,写的字却几乎没有错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上太香,闹得他们孩子天天回家都要吃菠萝。 小陈假装自己是去替姐姐接孩子的,跟家长们打听着岳满衣的喜好、上学之外还有什么活动。那些家长等着接孩子时没事儿可不就聊这个,不用多问就都告诉他:“人家家孩子怎么养的,也不吃外面的垃圾食品,也不要名牌,在班里还照顾着比她大的同学……听我们孩子说,岳满衣做值日时都不用别人动手,自己扛着桌椅嗖嗖嗖地堆到后面,唰唰唰就把教室扫了!” 另一个家长也羡慕地说:“人家孩子都不用上奥数班和外语班,我们这个天天上着班都不如人家学得好。他们家好像就给孩子抱了个吉他班吧?平常下了课就回家,太省心了!” 小陈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吉他好啊,我姐也说要让侄子学乐器呢,就是一直没定下来学什么。他们报的是哪个吉他班?我也去问问。” 那位家长倒不清楚这点,摇了摇头:“过两天不就是150周年校庆了吗,到时候他们家长肯定都出席,你让你姐姐问问满衣爸爸不就行了。” 小陈没有姐姐能混进学校,可是纪琛身为当红小生,要混进一个学校的校庆典礼做表演还是很容易的。他立刻让经纪人联系了中心小学,主动要求出席,校庆庆典上唱了首歌,也见到了那位连山公司的大小姐。 岳满衣是作为一年级代表,要上台表演一个吉他弹唱节目,也是在后台准备。她家长和老师恰好都不在身边,小姑娘一个人穿着雪白的长裙,头上戴着朵玉莲花,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小演员里,个子不算太高,却有种遗世独立的意味。 纪琛仿佛看到了她身上披的“总裁千金”光环,不由自主朝她走去。他从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自己也不很喜欢孩子,这时候脸上却堆起笑来,从怀里掏出漂亮的巧克力,手朝前身,开口叫道:“小朋友……” 舞台那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一年级的快点,该准备合唱了!” 这一声又尖又亮,顿时打断了他的话,在他眼里代表了新片主角的小姑娘也被这一声叫过去了,清脆地应了一声“哎”,朝后台边铺着红布的一座木架子走去。 纪琛忙跟着她走过去,见那一群小姑娘都往台前走了,只她一个弯腰去摸合唱站的木架子,连忙上去拦她,温柔到有些谄媚地笑着叫了一声:“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 没等他走上去,满衣一只手托着架子站了起来,听他说话便要转过来看他,手里的架子跟着转了一圈,啪地扫到他胳膊上,把那块巧克力和他的胳膊、腰以上的部分都扫出去一块。 他“嗷——”地叫了一声,倒在了助理小陈身上,砸得小助理也连晃了几下。小莲花托着台子又想接他们,听着背后报幕的声音又想快点把台子托出去,朝半空伸着手,台子卡着墙面,终究还是没接着他们俩。 两个过来抬架子的老师刚进后台就看见俩男的抱在一块儿,一年级的小女生单手托着三米长的木架,都看呆了,连声叫道:“快把那架子放下,让老师抬,你别伤了手!” 满衣只好跟纪琛说了声抱歉,托着架子转了半个圈,轻快地朝舞台出口跑去。 架子底转了半个圆,把刚要爬起来的纪琛又砸了下去,躺在小陈身上,这回是真爬不起来了。两位老师知道他是请来的嘉宾,还是当红明星,急得牙都疼起来了,可学生还扛着那么大个木头架子,前头舞台又等着他们布置,只得苦着脸请旁边照顾着其他学生的老师去请校医。 这可是他们学生砸的,真砸伤了,学校得赔多少钱啊!这演员也真是的,没看见孩子干着活呢吗,这么大人了,添什么乱呢! 老师们正要去看他,忽然眼前一亮——不知从哪儿走进来一个斯文俊秀,穿着严整的西装三件套,就跟来赴宴会似的年轻人,上前拦住他们,温文一笑:“老师们不用管这边的事了,我是满衣的爸爸,她伤着人我这个当父亲的来负责。” 满衣笑起来,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爸爸。” 她面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一个穿着同款白西装的男人,接过满衣手里的架子,冲着老师们笑了笑:“这架子沉,老师们就别沾手了,我帮你们弄到台上。这些日子满衣在学校受了各位老师照顾,我们都很感谢,这件事绝不会让学校受累的。” 他笑起来有种毫无心机的通透感,让人特别信任,两位老师顿时安心地跟着他走了。后面的学生们们还要化妆、排练,负责的老师见有纪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提伤情如何,满面笑容地去抓岳青峰的手,也放心不管他了。 岳青峰往后避了避,带他到老师学生们看不见的地方,听他一路夸他们的小莲花漂亮可爱、听话懂事,脸上也始终挂着笑。 纪琛的腰是狠狠挨了一下,脚也崴到了,可是好容易找到勾搭上金主的机会,再怎么难受也得忍着。小陈也有点伤,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出了后台教室,走出大礼堂外,实在走不动了,步子就有点拖,一点点跟岳青峰拉开了距离。 纪琛急得恨不能甩开他自己走,可自己伤得更重,没人扶着站都站不稳,更跟不上岳青峰的脚步了。他正着急,岳青峰却体谅地停下步子,回头**温厚地开了口:“前些日子我们舒经理跟吕导谈投资时,也听说星辉想推荐人到他的电影里,好像就有你吧?我听你的名字有点耳熟。” 纪琛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也没注意到那位舒经理的姓氏并不常见,连忙点头:“我看过《守夜人》的剧本,对这部剧也是有些理解的。剧本里那个小女孩的形象特别天真、超脱、有魅力,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我觉得男主角就是陪伴着她成长的一个伙伴似的人物,他的人生重心和整部戏的核心就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看的剧本是初版没改过的,小女孩的戏份大部分都是背景,加在一起不到半小时。得亏他之前就知道连山的女太子要上戏,提前想出了捧她的话,正好在这儿遇上她爸爸,简直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他从电影说到满衣本人,从外表到心性夸得滔滔不绝,平常交女朋友都没费过那么大心力。岳青峰听得特别满意,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圆珠,托在手上给他看。 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玻璃球,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不明白岳青峰拿这球出来有什么意思,也不以为是要送给自己的,便纳闷地看了这位老板一眼。 岳青峰伸出指尖扒拉了圆光镜头一下,微微挑起嘴角:“吕导跟我们公司合作,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摄影技术好,全息立体影象,背景都不用布,可以随意改变的,比如说这样——” 他手指一动,周围好好的空阔操场忽然变成了窄小喧闹的礼堂后台,三人当中横着一架三米多长、一米多高的四层木台子,而台子一头就顶着纪琛的腰。 下一瞬间,纪琛就扑到了小陈身上。 岳青峰指尖在镜头上滑动,暂停了播放,纪琛和小陈木瞪口呆地看着这份完全真实的画面,惊讶得喃喃地说:“不用vr头盔,裸眼3d,这是什么黑科技啊……” 岳青峰掌心还有一份缩小版的源画面,也是立体的,他的指尖稍稍拨弄,趴在地上的两个小人就错了位置。连同地上真人比例的两个人也忽然改变了体位,纪琛看着地上的自己往前平移了一下,双手分开按在小陈胸口和腰间,脸也压下去亲上了小陈的脸。 他吓得腰腿发软,哑声叫道:“不,岳总您这画面怎么自己乱动啊,我跟小陈不是这姿势……” 抬眼看到岳青峰正用手指拨弄小画面,大投影就随着他的手变化,两人身上的衣服霎时都解开了,活脱脱就是一副立体springpce图。 他背后像泼了凉水一样,终于明白岳青峰对他完全没有善意,特地把他诓出来就是为了摆布他了。可他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潜一潜他什么的,他完全可以配合啊,用不着上这种威胁的手段吧?! 小陈一个助理更没见过这个,对着幻象哭唧唧地,跟真失了身似的。他烦燥地低喝了一声:“哭什么,再招来人看来!”骂完助理又弯了腰,悲愤地问岳青峰到底是为什么。 岳青峰还是那副好脾气的笑容,托着圆光镜头温声说:“我们公司有一位总经理,姓舒,名字大概你也记得,叫舒砾。” 完了! 这是舒砾傍上金大腿,金主要替他出气了! 纪琛腰腿发软,额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瞪着眼看向岳青峰,懵头懵脑地想着这种东西要是叫人看见了,他还有没有机会洗白,公司还有没有可能帮他掩下丑闻……他越想越心凉,越想越绝望,整个人快跟小陈一样堆到地上了。 岳青峰忽然收起了圆光镜头,朝他一笑:“舒经理总惦着在山顶喝酒翻车那件事,工作效率不太高。如果你能出庭作证,把这件事处理掉,我就把这件事抹去不提。如果你不作证……” 他的笑容加深了些,眼神却像雪山孤峰一样冰冷:“我也可以让虚拟的你出来作证,你喜欢出庭时穿什么衣服?” 是不是我不答应,这个虚拟人物就要光着身子上法庭了? 不,不可能,这东西碰一下就知道是假的了。 可是如果连山就在马路街头摆个台子,在上面放他这种虚拟影像呢?围观的人分不分得出来真假?这种东西手机拍得下来拍不下来? 就是假的,他的名声也全毁了啊!他好容易红出头来了,怎么能跟舒砾一样变成污点艺人?他可没有舒砾那种走到哪儿都有金主捧的命啊! 纪琛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脸愁得变形。小陈一个月工资才几千的助理更是不愿意丢这个脸,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岳总您放过我吧,我就是个助理,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事都是我们纪……我们周总交代下来的,药也是公司给的!是舒哥自己得罪了大客户,公司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我们纪哥靠卖人设、靠脸炒起来的流量小生哪办得了这么大的事!” 134.第 134 章 纪琛回去以后就“病”了,推了所有的通稿,几乎每周一上的包年热搜也停了,更不再催着庄廉给他撕角色。 庄廉手底下原本有五六个人,最出色的一个舒砾非要跟上面过不去,自己作死了;剩下的几个不是已糊到只能担配角的小咖就是刚捧起来的小花、小生。纪琛已经是他手里最能吸金的一个,忽然低调起来,什么戏都推了,也不出来接活动,当经纪人的自然要抽空去看看。 到了他家里才发现这个人竟真病了,就连助理都病了,辞了这边的工作。他就一个人躺在租来的公寓里,吃喝都靠外卖,白眼珠上挤着一层层的血丝,鼻子下面都擦得发红了,过得甚是凄凉。 庄廉可是拿他当小一哥捧着的,当场就要给他叫医生,他摇了摇头,坐起来抱着膝盖悲凄地说:“庄哥你不用麻烦了,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他当初为了讨好老板豁着进监狱给舒砾下药,现在却被人抓着把柄,不得不上法庭当污点证人,后半辈子能不进监狱就是命大,跟老板上法庭撕开,以后不光这家公司,就在娱乐圈都混不下去了,还不如真有病病死了好呢! 可恨他的身体怎么就那么好,昨天伤心得一晚上没吃饭,今儿早晨就吃了一碗豆腐脑、一碗馄饨、外加一角饼、俩油条、一个茶叶蛋。反正以后也不在圈里混了,也不用再想什么身材管理,多吃点才有力气。没准他将来也得沦落去开早点店,还得指着吃出来的这点脂肪和体力赚钱呢。 他的心里哗哗地流着血,眼泪鼻涕这一天就没断过,揉着手里的卫生纸看着庄廉,却是毫不犹豫地也把他拉下了魔鬼的深渊:“庄哥,我命苦啊!我好不容易见了连山公司的总裁跟大小姐,还跟他们总裁谈了好久,见识到了他们的全息裸眼3d虚拟技术……” 当初给舒砾下药的事,不光是董事长周棣的安排,也有庄廉在里面掺了一手,他才是无辜被拖进去的倒霉蛋儿!如今岳老板要给舒砾报仇,要死就大家抱着团一起死吧! 他看着被“裸眼3d全息技术”勾了魂儿的庄廉,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好歹庄廉也是带了他进娱乐圈的人,舒砾的事出了之后,也没甩开他不管,而是真心的在捧他。现在为了自保,是顾不得交情了,将来大家坐完牢出来,他开早点铺时……就带着庄廉一起干吧! 庄廉看不到他水肿的眼皮后暗藏的精芒,追问了几句他看见的情况,听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就有点着急。 纪琛盘着腿儿往床边蹭了蹭,从床头柜里找出一张素白烫金名片,递到他面前,昧着良心说:“这是岳总的名片,他也说有心让我……出镜,还想见见咱们周总。不过他家里孩子刚上小学,他得跟着孩子,没时间出来参加活动,最好是庄哥你自己去见他,帮两家总裁牵个线。” 庄廉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一个总裁看孩子能看多久,顶多就是打个电话让保姆看吧?不过人家握着新技术,也不差钱,肯定是不愁合作的,这件事的确得他们星辉主动求着人家。他接过名片,冲着纪琛赞许地笑了笑:“你好好休息,这事要能成,庄哥虽然不一定能给你争取来《夜归人》的男主,但咱们公司今年投拍的几部大ip剧的一番男主肯定由着你选!” 他打电话给附近的酒店,叫了一份粥和几样纪琛喜欢吃的菜,让他安心养病,自己拿了那张名片,回去准备了些资料,气壮长虹地奔向连山公司。 前些日子这公司大楼还空荡荡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如今却是保安接待齐备。进了门就有人来问他有没有预约,没预约的得先在楼下办手续,哪天总裁有空再见他。 庄廉哪能这么轻易就离开,拿出星辉公司经理的名片来,微笑着对前台小姑娘说:“我是庄廉的经纪人,前两天贵公司的岳总见过他一面,还跟他谈了谈吕导的戏,说是有意让他出镜,我是替庄廉来谈合作的。” 前台不知道岳青峰在学校里搞的事,但她也是舒砾从电影学院外面招来的,对娱乐圈颇有些了解,知道庄廉带了当红艺人的,便拿起电话拨了总裁室。 没说几句便撂下电话,对庄廉笑了笑:“我们总裁说一直想见见您呢,我带您上总裁办公室吧。” 这么容易? 庄廉本以为起码得跑几趟才能见着上面的高管,却不想纪琛这么给力,才提了提他的名字就能直通总裁了!他在电梯里飞快盘算着怎么让这位岳总多捧捧纪琛,砸钱帮他捞几个代言、封面,又想着自己能不能在虚拟技术这块儿分一杯羹—— 新技术要是真有钱途,他带着纪琛和手底下那几个小鲜肉跳槽过来也行啊!要是他手下的艺人能演上这个电影,哪怕只是配角,将来这片子到国际上再争个奖,那些人也是上过大导演的戏,去电影节亮过相,身价就不一样了! 他兴兴头头盘算着,跟着前台走出电梯,那一整层就只有两间办公室,一间是总裁和副总裁的,一间是经理的,外头连个助理和秘书都没有。 前台敲响了总裁办公室门,里面很快传出来一声威严的“进来!” 声音有点耳熟。不过隔着厚实的木门传出来多少有点走音,庄廉想不出在哪儿听过,也没多心,跟在秘书身后踏进了那间装得雪洞似的办公室。 办公室后的总裁低着头在看笔记本,他们进去连眼也不抬,淡淡地说:“小胡你给客人冲杯咖啡,自己回去吧。” 前台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庄廉满面含笑地走到桌前,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纪琛的简历——里面还夹了几张露着内裤边的艺术照片。 别人的也有,都还装在文件包里,这个看不上还能换另一个。 岳总头也不抬地打文件,他也不敢打扰,等前台端着两杯咖啡过来,那位总裁也直起腰来拿咖啡,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怎么看着也有点眼熟呢? 庄廉握着杯把的手落在半空,皱着眉思忖着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办公桌后那位总裁倒是抿了口清咖,从桌上拿起了那份简历,翻了两页就看见了纪琛的艺术写真。 “照片照得不错。我之前见过纪琛,觉得他是那种阳光爽直的偶像,没想到他会拍这种照片。”他合上简历,浅浅地撩起嘴角,抬眼看着庄廉:“庄经纪人找我有什么事?我们公司有自己的艺人,以后也还要跟星辉打交道,你这么直通通地拿着简历来我也不敢收人哪。” 庄廉笑道:“纪琛的经纪约虽然签在星辉公司,但艺人又不是犯人,还能不许他们和其他公司合作吗?岳总愿意提携他,让他上吕导的大戏,我作经纪人的可不得把他的资料拿来给岳总过目?我在星辉公司干了十来年了,也算有点人脉,您要是对我们公司哪个艺人有兴趣,我都能帮忙联系。” 班台后的岳总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网页,在上面连翻了几页也没看见“舒砾”这个名字,不禁冷笑了一声:“我以前听说,你给宜明公司的宋总也推荐过人吧?那个人在哪儿呢?” 庄廉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听到“宜明公司”,他就想起了舒砾。 舒砾先是打伤了他们的大客户,从山上翻车下来还没多少天又去法院起诉了他们,公司上层为了他连着开会,他这个金牌经纪人都没少受牵连。好容易连山的老板看上纪琛,这么桩你情我愿的好事,难道又要为了那个刺儿头断了? 他开口想要解释,那位总裁却淡淡地摆了摆手:“庄经理,你手下的艺人当初全网风传吸·毒、滥·交、包养m·b的新闻我都看过,我对你带过的人……”摇了摇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公司的小公主可是朵纯洁的白莲花,我不能让那些东西污染了她的眼睛。” 那位总裁说完就低下头去,虽没当面请庄廉走,也不再理他。 庄廉抱着纪琛的简历站在桌前,急得额头发烧背后发寒,当初泼在舒砾头上的污水都化成悔恨的汗水从脖子后面流了下来。 早知道纪琛能攀上这么个大金主,舒砾又这么能折腾事,当初周总交待下来让舒砾陪投资商时,他就应该想法劝着换个别人啊!别人哪儿有敢把投资商打了的,要不是他差点把投资商打断了根,人家非要出这口气不可,他们又何必对砸了多少资源的艺人下这种狠手! 舒砾已经让公司赔到底儿了,别再为了他坏了纪琛这个听话的艺人的前途吧。 庄廉颤巍巍地端起杯子,一口喝尽了滚烫的苦涩咖啡,摸着嘴角说:“岳总,其实外面的消息也不可信,我手下的艺人真没有沾毒的,私·生活也是干净的。舒砾那些传言都是被人黑的,不能当真啊!您想想,我手下带的艺人也不光他一个,他真要是有那么多劣绩,我能捧他吗?” 他看到岳总头也不抬,像没见过他这个人似的,狠狠心往前凑了凑,俯身说道:“您也知道他跟宋总的事,那我就不瞒您了,他的黑料都是假的,是宋总让人发的。舒砾这个人脾气高傲,太能得罪人,我们公司也是没办法才放弃他……” 岳总的手终于从键盘上抬起来,眼也抬了起来,目光中含着某种复杂难明的神色。 从俯视的角度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着这位总裁长得眼熟——他眉骨和鼻梁的弧度长得有点像舒砾! 当然人家总裁的长相气质都比舒砾强,天然带了一股富贵气,可是骨相上确实有些相似的。庄廉看得心跳微微加速,又有点后悔刚才说多了,期期艾艾地不知该怎么办,门外忽然传来一片细细声音,听着是有人朝这间办公室来了。 这时候来人,虽然不能再谈正事了,但可以抹开这个尴尬的话题,以后自己收着点儿别乱说就是了。庄廉暗地里吐了口气,在办公室门响起时就偏过头,拿眼角余光悄悄地扫了一眼——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他跑了好几趟都没说动的吕培,另一个的脸盘儿眉眼怎么看怎么熟,分明就是刚刚看了半天的岳总裁! 难道连山娱乐的总裁和副总是双胞胎?可不对啊,他打听来的消息,这俩人应该是一对同性夫妻,还有个试管出来的女儿,要是亲兄弟怎么敢这么张扬出来? 进门来的两人也认出了他,吕培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庄廉?你们星辉要和连山公司合作了?我怎么没听岳总说过?” 另外一位岳总挑了挑眉,淡淡地看着他,竟比办公桌后面那位更高冷。庄廉朝两人扯出一道亲切的笑容,走上去跟吕导握手,又把手伸向岳青峰,弯了腰笑着问道:“这位也是岳总?没想到两位岳总还是双胞胎,真是像,就跟照镜子一样,您刚进门时我差点吓一跳呢。” 岳青峰的手插在口袋里,特别正大光明地表示出对他的不屑,冷冷一笑:“这个公司里只有一个岳总,就是我,另一位总裁是我爱人。办公桌后面那位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只不过是正在试用我们的立体全息影像技术,在身上投影了我的外表而已。” 庄廉一怔,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听见岳青峰轻慢的笑声:“虽然你不认得我,但是对我们舒经理的声音应该挺耳熟的吧,一点都没想起来吗?” 我们……舒经理? 他可不跟纪琛一样该长脑子的都长到脸和身材上了,听到这个“舒”字,顿时就明白刚才跟他说话的舒经理是谁了。 等他白着脸捂着胸口回头看一眼班台后面,就看见哪里还有第二个岳总,分明是那个在餐厅里喝了致幻和麻醉剂,应该跟着车子一起翻落到山下的舒砾! 他现在可不跟在公司里那样灰头土脸,而是穿着高级西装,一身精英范儿,摆弄着笔记本电脑朝他笑道:“我还得感谢庄哥刚才替我澄清呢,要不然公司买热搜黑我的那些罪名,不上法庭哪那么容易说清?” 他把笔记本屏翻过来,鼠标一点,庄廉从进来以后所说所做的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在屏幕上,拍出来的还是4k高清画质! 庄廉的心跳得不是普通的快了,扶着桌子差点躺下去,恨不能摸出瓶速效救心丸吃。 吕培看了一眼画面,还悄悄叹了声“拍得挺清楚”,岳总谦逊地摆摆手:“不行,角度抓得不好,显腮帮子宽。” 班台后的舒经理站起来,朝庄廉笑道:“纪琛和他的助理已经同意出庭帮我们指证周总和庄哥你谋杀我,他说是你找人破坏我的车子,再假装是我自己酒驾失事。庄哥,我跟你相处这么多年,我愿意相信你不是那么黑心的人,肯定是周总指使的你,你愿意把手里的证据交出来吗?” 好啊!难怪纪琛突然病了,连角色都不争了,还把连山公司总裁的名片交给他,这是已经跟舒砾做好了局,专给他下的套儿啊! 135.第 135 章 吕培导演的《夜归人》终于开始选角了。 这部电影未拍先红,选角兼新摄影器材宣发会上办得堪比圈内大奖颁奖礼。大会开场后,影视部高级官员上台亲切接见了电影投资方负责人兼全息摄影仪发明者,优秀青年企业家岳青峰和连念初,并当场颁发给他们科技创新奖和青年企业家奖等数个奖状。 岳青峰一手挽着连念初的胳膊,一手抱着打扮得像小雪人一样的女儿,意气扬扬地站在舞台当中,在闪光灯连绵的白光照耀下左顾右盼。大半个娱乐圈的人都被邀请来参加这场宣发会,明星和名导都成了陪衬,众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这对刚踏入娱乐圈就颠覆了整个影视行业模式的夫夫上。 他们的全息拟真影视技术是什么样的,未来的摄像技术又会走向何方? 他们的女儿是找了俩人之一的亲戚捐卵还是什么基因技术弄出来的,才会跟夫夫两个都这么像? 台下的记者们高举摄影机和相机,小本本里记满了问题;红毯之上,主持人将话筒交给岳青峰,请他讲讲连山公司主持开发的裸眼3d虚拟技术的特点。 影视部门的领导含笑看着他,鼓了鼓掌。 岳青峰接过话筒,谦逊低调地笑道:“这个技术并不是我研发出来的,我背后还有一个将毕生力量投放于影视技术的团队。只不过他们都是以艺术为本,不图名不图利的老前辈、老先生,把成果放在我这个公司里,由我出面普及它而已。 “我要感谢圆光摄影技术的创造者;感谢那些不计名利的生产者;感谢支持我开办这个公司的,我爱人连念初和我女儿岳满衣;更要感谢到场的各位领导和来宾——” 他和连念初共举起“优秀青年企业家”“昀华市十大杰出青年”的奖状,动情地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得到这样的荣誉!从前我一直觉得我跟阿初年貌不够匹配,可是拿着这块牌子,我就感觉到了政府和社会对我们的支持,我一定会保持青春的心、青春的状态,为影视事业做出更多贡献!” 主持人惊讶地笑道:“我在影视圈里见过不少情侣,从没见过像二位这么相配的,岳总可千万不要谦虚了。连总您怎么说?” 连总雪白的脸都被红毯映得微微透红,喜意骨子从里面透出来,看着岳青峰,笑道:“岳兄你年纪本来也不大,别总说这种话,看把自己说老了的。”说着还问了宝贝女儿一句:“满衣觉得爸爸老吗?” 满衣坐在岳青峰的胳膊上,弯着长长的大眼睛说:“爸爸一直年轻,以后我长大了爸爸还是年轻。” 她爸八千多了还是青年企业家,等她长大不过是一二千年以后,果然也还可以继续当青年企业家。 岳青峰容光满面,歪头亲了小莲花一口,另一只手揽住连念初,朝主持人笑道:“连山公司已经用立体投影的圆光技术试制了一部影片,待会儿边放映边给各位讲拍摄时的技术要点。不过现在我们先请吕导给大家讲讲《夜归人》这部片子,和大家更重视的选角问题吧!” 全场一片掌声,吕培在掌声中合着双手走上舞台,朝下方众人致意。岳青峰潇洒地朝红毯两侧挥了挥手,捧着“青年企业家”的牌子,带着两朵白莲花回归后台,把自己拍的那套婚礼圆光取出来。 这座小千世界里没有王莲,他还花了些工夫把王莲替换成了连念初灵湖里普通莲花的影像,莲花池边饮宴歌舞的仙人和时飞时落的灵禽倒不需变动。只是婚宴上众人说的都是仙家之事,他便把音轨也抽了,配上喜庆的婚礼进行曲,剪切出短短十分钟的精华镜头,就合成了一支mv。 台前的许导讲了《夜归人》的主线,公布了要选人的角色和挑人标准——第一标准就是心灵美,思想首先要纯洁,生活习惯健康正派,不爱炒作,不能发没下限的通稿。这部戏说白了就是连山总裁花钱哄女儿玩的,戏可以拍不好,但进组的演员万万不能把大小姐带坏了。 台下便有些人暗暗嘲讽连山公司两位总裁是没有发展规划的土大款,吕培为了钱和新技术出卖艺术理想。可是等连念初和岳青峰托着转录好的圆光出来,关了大厅的灯,放出那支婚礼mv后,所有人的小心思都被壮阔的景色和身临其境的观影感受冲跑了。 那河是真的河,花是真的花。吸吸鼻子能闻到一片莲花香混着清淡的萍叶香;一脚踩进水里就能感觉到河水的凉意;周围有灵禽飞近时,伸手摸上去,虽然手掌会穿过虚拟影像,掌心里似乎也绒绒地有些热。 每个人都像是踏进了影片中的世界,周围没有其他观众碍眼,也没有观影时常有的嘈杂声音。不管怎么尖叫,怎么乱喊,邻座的人也不会被吵到过来打你,只是手脚得老实点,不要乱挥乱跑——不少位观众忘了自己身前身后都是椅子,想去看看远处的景色,一跑就撞到前排的椅子,或是踩到邻座的脚,被狠狠踹开了。 这种体验! 这种技术! 就跟真的穿越了一样! 能和这家公司合作拍一回戏,艺术生涯就没遗憾啦! 台下坐的演员、导演、经理、总裁们都忘了跟邻座打架磕出来的疼痛,满心盘算着如何和这个剧组合作,拿到世界影视史上第一部虚拟圆光剧的合作者身份。 拥有全国各地院线资源的博明影业总裁倒是肯定能跟剧组合作上,因此胸有成竹,笑得舒朗,其他人可就没这份笃定了。无论大小影视公司的总裁都盯紧了画面正中的岳青峰和连念初,还有他们怀里幼小精致的女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推荐自家艺人,怎么谈下更多项目。 可是mv里用的其他演员都是谁啊,怎么个个都长得那么好看,把他们精心培养的艺人都比下去了? 看来又得找合适的医美机构,督促艺人微调了! 当老板的想得就得比下面人多一点,星辉影视的总裁周棣就比别家老板想得还要多——他们公司的经纪人庄廉早就要手下艺人争《夜归人》的角色了,怎么到现在又没消息了? 最近要不是因为舒砾控告谋杀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他就该亲自盯合作了。可警方的人一趟趟往公司跑,又要谈话又要取证,公司门口时常有景方的人跑,整个公司的形象受损,股价都跌了几个点。虽然他尽量把影响尽力压下了,可董事会已经有许多不满的声音,若再错过参与这个体感虚拟特效大片的机会,恐怕他的位子都坐不稳。 庄廉到底在搞什么,这些日子都不到公司开会?吕导又看不上星辉一哥,要不再找几个新人试试……手底下那群人全是废物,等会儿宴会上还是他亲自跟那两个人谈吧! 他就走了那么会儿神,十分钟的mv就放到了尽头,会场重新陷入黑暗。下一秒灯光亮起,那些撞椅子上的、打了邻座的、坐错位子的、踩了别人脚被踹倒的……通通都在灯光下露了相。黑洞洞的摄影镜头还在台边上拍着,导播连忙叫切换镜头,这些名流巨星们更是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整好头发衣服,重新安安稳稳地坐回椅子上。 幸好不是直播。 台上的岳青峰抿了抿嘴角,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来,讲了圆光播放终端的放映方法。 这种圆光是为凡人特制的低配版,内置普通微型核电池即可使用。播放方法也简单,不需要有灵力,只要用力握住圆光5-10秒即可开机。开机后会投射出可设置播放模式的界面,可以设置影院模式、共享模式和免打扰等模式。 主持人震惊地打断他,问道:“这种圆光不只能在影院放,还可以在家里看?” 岳青峰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圆光终端价格比较高,一个终端也只能看一部电影,不能反复录制,单独买不太划算。我跟阿初打算先在电影院线推广,让大家都能用合理的价格接触到高科技产品,至于零售的事,等这部《守夜人》圆光做得好再考虑。” 主持人找他要过圆光,试着捏了捏,过一会儿果然出现了播放界面。空中飘着几行虚拟大字,她伸手朝分享版点了一下,整个会场里的人就都出现在了刚才的湖畔婚礼上。 这简直是神一样的高科技! 周棣憋着股劲儿要拿到合作机会,洗掉这些日子舒砾给他带来的霉运,刚熬到宣发会结束便朝台上跑去。 彼时连念初和岳青峰还抱着孩子在台上跟人合影,他匆匆挤进队伍,跟着上台拍了两张,拍照时低声对身边的岳青峰说:“岳总,我有些事想跟您私下聊聊,您有时间吗?我在风雅华庭订了包厢,明天想请您……” 话没说完,一双纤白如冰雪的手就伸到了两人当中,隔空涌出一股力道,把他的头推开了。 他身子踉跄了一下,抬头看见连念初清寒似雪的目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想要解释一句什么,就听到连念初冷冷淡淡地说:“岳兄一向事无不可对人言,不会和谁私底下谈见不得光的东西。你要谈,就跟我们的法律经纪人谈,我们公司还有正事要忙。” ……这醋吃得也太不讲理了吧,他谈得也是正事啊! 他又惊又怒地看了岳青峰一眼,想让岳青峰管管老婆。谁知刚才还笑呵呵地听他说话的男人也变了脸,冰冷肃穆说:“阿初说得对,我没有什么事不能让他跟小莲花知道。合照也照过了,周总请吧。” 后面还有更多老板和名星排队等着合影,和他一向明争暗斗的几家公司负责人也冷嘲热讽地,把他赶下了台子。他不忿地走向后台,挥手招来助理,让他去问问连山公司的法务经纪人是谁,在哪儿。 谁知竟不必他们找,刚在后台休息室坐了不久,一个穿着合身的灰色西装,身子却不挺拔,弯腰低头的男人就推门走了进来。那人进门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来:“周总,您找我?” 那人一开口,周棣就听出了熟悉的声线,抬起头来看着长长刘海下覆盖的面容,更是吃惊得倒抽了口冷气。 x的,星辉的金牌经纪人居然悄没声息地跳槽了!人事部的怎么没报上来?他手下的艺人呢? 周棣气得手发抖,攥着裤子问他:“你什么时候给连山当经纪人的,你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在娱乐圈干不下去?我要对付你,连山也是保不住你的!” 庄廉拢了拢微乱的刘海,惨然一笑:“周总您看我这样,我哪当得上连山的经纪人啊!那位连总说的法律经纪人,是说我是个跟他们公司有法律纠纷的经纪人。让您找我是因为您……也是他们走法律程序的对象之一。” 什么意思,他跟这种新公司有什么法律纠葛? 他莫名其妙,愤愤地瞪了庄廉一眼,还真想叫律师来跟他走走法律程序。庄廉却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先一步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张文件,苦笑道:“周总,这事您也别怨我,还是想想自己干过的事吧。我是跟着您的,为了您才倒的霉,不敢再多背这个锅了。” 周棣接过文件来看了一眼,就见到打头明晃晃的“律师函”三个字,待仔细看时,忽然听见头上庄廉不紧不慢地问了句:“周总,您跟连山那两位总裁见过了,不觉得岳总的眉弓和鼻梁像什么人吗?” 岳青峰的眉弓和鼻子,像谁? 周棣想不出来,也懒得想。他这些日子真是流年不利,为了舒砾的事折腾那么久没完不说,连山公司的两个老板也莫名其妙地怼上他…… “舒砾“两个字忽然沉沉地砸进心里,岳青峰那副整都整不出来的俊美脸孔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脑中刚刚似要浮上点什么,身边的助理忽然压着嗓子叫道:“周总,不好了!网上、网上到处都是视频,简介说是咱们公司出卖艺人给投资人睡,还说黑舒砾的新闻的都是您让人买的!” 136.第 136 章 宣发会结束后就是酒会。 岳青峰挽着连念初、抱着小莲花朝宴会厅走去,一路上记者始终跟在他们身边拍摄,即时将直播画面传到电视上。还有不少影视集团高管追上来跟他们打招呼,想要抢先一步跟他们拉关系、谈合作。 岳青峰却不像合影时那么亲切,反而端起架子来,连谈都不肯谈,淡淡地说:“我跟阿初只负责把握公司的大方向,下面的合作细节都是舒经理处理的,各位如有意向,可以跟他谈。” 这个舒经理是谁,怎么没见出来?几家娱乐公司和工作室的负责人都跟在他们身后,追问舒经理在哪,什么时候能见面。 岳青峰嫌他们追得太紧,身上的香水味和人肉味把周围空气都弄得浑浊了,托起女儿疾行了几步。步伐和步幅看似没什么变化,速度却快了不少,几步就走出人群。倒是连念初那群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稍停了脚步,回头说了句:“各位先去宴会厅,我发信息叫他过来。” 舒经理就在外面的车上。 这回开宣发会,别人都坐汽车来,岳青峰也告诉他这次宴会要和凡人合作,不想太格格不入,所以让他开车接送他们。幸亏他在车祸后及时报了案,又找到纪琛和庄廉证明他那天没有酒驾,这时候才能开着车送老板一家去酒店。 岳青峰他们在里面讲话时,他就在车上寂寞地划开手机,低头刷着娱乐app。 刷着刷着,这世上他最熟悉的两个字忽然跳到了屏幕上,且是铺天盖地般的态势,无数水军和僵尸号同时转发了一条消息——#星辉公司经纪人庄廉力证舒砾清白#。 消息下方有小视频,不用点开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因为那是他亲自引导庄廉说出来的。但是他还没拿到买水军的钱,岳青峰也没说过要帮他,怎么这消息突然间就转得满屏都是了? 再刷新一下,这些洗白视频下的回评和转发瞬间过百,不少人未看先评,狠批他傍上金主,花钱雇人洗白。 庄廉本身就是他的经纪人,替他洗白的视频能信吗? 但是舒砾仅有的几个还坚持着没脱粉转黑的真爱粉站了起来,一遍遍转发着能找到的洗白消息,像暴风雨中的孤舟般,发出伶仃地、微弱的支持呼声。 他点开那几条孤零零的支持微博,一一从私信里道了声谢。 连山娱乐公司的官博也圈了一位努力为他呐喊的粉丝,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发了一条消息——“舒砾经理不需要洗白,他在这件事上就和我们公司副总裁和签约演员一样纯洁。” 炒作!这绝壁是炒作! 这个新晋小公司好好拍戏,好好做他们的高科技虚拟电影不行吗,干什么要蹭丑闻艺人自我洗白的热度!好好的未来科技公司一下子就变low了! 有见识的用户纷纷斥责连山公司蹭热度,甚至有人翻出了公司旗下唯一演员岳满衣的照片,痛斥公司过度包装,给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艹玛丽苏人设。但是也有少数眼神锐利的人从这条消息里发现了盲点:他们在舒砾后面加了“经理”头衔,难道舒砾在连山公司当了经理? 一个拥有这么好的技术资源的公司,为什么要主动和丑闻艺人搅到一起? 连山公司官博下瞬间刷出了几百条评论,舒砾没心思看,只想问问岳青峰怎么忽然买起水军给他洗白了。 他打开信息界面开始编消息,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闪出了岳青峰的信息:“立刻来宴会厅,有合作要你谈,我是不能让这种满是铜臭的俗务玷污身心的。” ……不想沾铜臭你开什么公司啊。 舒砾默默吐槽了一句,按掉信息,起身朝酒店里走去。关上车门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刷新的界面上忽然刷出来一个长情黑的留言:“卧槽!刚刚拉完进度条,原来星辉是靠着艺人陪睡拉关系的!我还以为庄廉为了洗自家艺人才买水军刷视频,其实是他想把纪琛推荐给连山老板换取合作,为了让连山老板相信旗下艺人干净才说的真话!是星辉老板想把舒砾卖给客户,遭反抗之后才授意人黑舒砾的!” 这条消息后很快刷出一连串转发,几名弱小孤独的真爱粉挺胸昂头地说:“本来舒砾就是清白的!我们支持连山公司,这家公司是有良心的企业!” 舒砾看得眼角发涩,连忙抽了抽鼻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按掉脸上的水光,关上了手机屏幕。 进到宴会厅里,厅里不少演艺公司经理和艺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个丑闻艺人怎么会出现在在这儿。他们等的都是连山公司的经理,可是这经理来得也太迟…… 厅里忽然有一名艺人低声惊呼:“连山公司官博力挺舒砾,还称他为舒经理!” 岳青峰站起身来,招手让舒砾走到他们那一桌,含笑向四下诸人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公司负责影视业务的舒经理,各位想要购买新设备也好,想谈合作拍片也好,都可以找他。” 他看了一眼场中拼命低头刷新闻的人,温和地笑了笑:“官博那条消息是我发的,各位不用怀疑。我爱人和女儿这么纯洁的人都喜欢舒砾,愿意把他当作我们家的人,所以他肯定是个好人。” 满厅玩手机的人都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吕培手一晃洒了半杯饮料,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声:“这话能不能让别人说,自己夸自己合适吗?” 显然是非常合适的。 不只岳青峰觉得合适,连念初也很喜欢夸自家人,特地站起身来拍着舒砾的肩膀说:“舒史的灵魂就像岳兄一样干净、真诚,外面那些流言都是星辉给他泼的脏水,不值得信。我们公司已经正式向法院起诉周棣和星辉公司了,过些日子正式开庭,一定会还舒砾一个清白的。” 厅里五台摄影机都集中在他脸上,声音收得清清楚楚,在网上直播出去,跟之前放的洗白视频相佐证。反应快的明星、导演拿着手机拼命打字,在各大网站上力挺舒砾,几名导演甚至上了实名大号,顿时又在网上掀起了一阵惊涛狂浪。 舒砾这个名字,在沉寂几天后,又一次飞快地登上热搜榜榜首。 舞台后的休息室里,周棣正在着庄廉痛骂着,忽然接到当初想要睡舒砾的那位宜明公司总裁的电话。 电话里怒涛般的声音夹杂着喷沫声朝他脸上喷来:“你们公司怎么回事!舒砾踹坏了我的……你跟我说给我一个交待,好,我等了你半个月,你的交待来了,舒砾失踪了,现在呢!现在他又活了,你们公司的经纪人把我说成了个强·奸犯!我tm倒是想强,我强得了吗!我都让他给踹成这样了我拿什么……” 周棣扔下庄廉,低声下气地安抚道:“您消消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公司肯定不会把这事传出去的,您跟我说说是哪儿漏了消息,我这就叫人解决……” “哪儿漏?都漏成筛子了!连筛子线都漏没了!全网都是你们公司经纪人庄廉承认公司把艺人卖给我的新闻!我警告你,这件事要是不解决,宜明任何产品的代言都不会再要星辉一个演员!” 那位总裁的声音气得都发飘了,呼哧呼哧喘着气,狠狠尖叫了一声:“等着我的律师函吧!” 电话“啪”地挂掉了,周棣握着手机呆立了一会儿,脸上阴云密布,一面打开网页搜舒砾的名字,一面翻着眼看庄廉:“你明天去公司把手下的人交接好,这几个月不用来上班了。还有,自己在外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清楚了,舒砾有命遇见连山老板,你可没有。” 庄廉急促地说了句“我不知道他们能有那么高的高科技”,又在他冰冷阴鸷的目光里低下了头,脸色微微泛青。 当初周棣要杀舒砾时,他不仅没阻止,还当了同案犯。而今这把大刀悬在自己的头上,他后悔也……也不太晚。周棣阴沉沉地走出会客室大门后,他就立刻给舒砾发了条信息,请他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看在公序良俗上救自己一把。 舒砾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想理这种狗咬狗的事,可他毕竟当了二十来年普通老百姓,不能眼睁睁看着庄廉出事,还是在晚会结束后将信息给岳青峰看了。 他问岳青峰:“你们能保护得了他吧?周棣这个人敢杀我,弄不好就敢杀别人,这是亡命之徒啊!” “他算什么亡命之徒,他连亲手杀人都没杀过。”岳青峰有些轻蔑,又有些自傲地说:“我可是在棺材里躺过多少年的人,哪怕我现在在还在推棺材板儿,要杀这样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连念初也想起当初在山洞中,他夹在棺材缝里,双手托着盛莲子的水盆的模样,心里顿时怜惜之意大起,按着他的胸口说:“那时候我可担心你胸骨被棺盖压坏了,幸亏你钻在棺材缝里的时间短,身子又清瘦,骨头倒没夹出毛病来。” 说着又摸了摸小莲花的脸蛋儿:“那时你爸爸躺在棺材里,天天伸手举着泡你的盆,可辛苦才等到你出芽了。” 小莲花也心疼地偎在爸爸们身边,软软地安慰道:“爸爸别怕,以后你再躺进棺材里,我就帮你撑着棺材盖,不让它挤着你。” 舒砾咽了口口水,悄悄离这家不是人的存在远了点儿。棺材里爬出来的八千年老山却还在关注着他,朝他瞟了一眼,不屑地说:“吓成那样干什么。我那棺材是玉石打造的,拿出来拍卖能买回整栋大楼,你想躺我都不给你。庄廉的事我会帮你盯着,当是替你还他人情了。” 还什么人情?他给我下药,改了我的车,要我的命,我还欠他人情? 连念初缓缓点了头:“他还是有点良知的,今晚的水军都是他自掏腰包买的。” 呵,不就是买个水军,我自己年年买热搜包年也买的起啊! 叫这种俗气的消息一冲,他对眼前这家睡棺材、会发芽的怪物的畏惧还真冲没了。回到公司后,他还是抱着电脑继续加班,加班途中不时搜搜自己的新闻,看着一条条自来水洗白信息和不停疯涨的粉丝数,默默地露出了笑容。 有人笑自然就有人愁。 正在医院里做术后护理的宜明公司的总裁一宿没睡,时不时打个电话骚扰周棣。星辉公司的董事们也一刻不停地来电,愤怒而兴奋地问他网上说的是真是假,连开几场董事会弹劾他。要不是他对公司的控制力强,手里的股份又占了绝对多数,险些就把公司的经营权丢了。 最焦头烂额的时候,连山公司偏偏还一封接一封地寄律师函。周棣开始还接过来看两眼,后来索性直接让助理扔到碎纸机里,不必告诉他。 可没过两天,助理又拿着一封信给他。他皱着眉问助理怎么不长记性,助理却有些紧张地托着信,摇了摇头说:“周总,这个不是律师函,是法院传票,通知您下月13号到福城区法院……是舒砾告您……告您谋杀。” 他有什么证据!车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光凭庄廉跟纪琛的证词根本告不出什么! 周棣虽然明知道不会有问题,心里还是有些烦躁,就坐在电脑前一遍遍看着连山公司宣发会和酒会的视频,看着画面中衣着笔挺、气质沉稳而矜贵的舒砾。 他在星辉公司时不过是个随手就能送人,轻易便可封杀,性命都不怎么值钱的小鲜肉;而到了连山后,他竟然脱胎换骨,成了总裁夫夫最重视的人物,掌握着星辉都要乞求合作的技术。 凭什么?就因为他命好,摔到那两个拥有技术的人面前了?就因为他认识那两人时连山公司恰好没有人可用?就因为他背后有那么个公司撑腰? 要是舒砾背后没有连山公司,要是这种虚拟技术落到星辉手里,他还不就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艺人? 从白天坐到日落,再从傍晚坐到天将破晓,他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拨通了一个原以为绝不会再拨的电话。 “我要你们绑架一个人。” “是个女孩儿。非常好找,市中心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叫岳满衣,照片在连山公司网站上就有。” “三千万。不要撕票,如果能把她父亲们一起绑来更好,我按人头加钱,翻倍的。” 137.第 137 章 周棣电话里联系的是这座城市地下最大的势力,淮清会会长陈源。他们当初能接下弄死舒砾的单子,还做得全无痕迹,让警方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证据,其实再接一单绑架的生意也不在话下。 何况这单生意做起来比杀人更轻松。岳满衣一个小学生,行踪非常有规律:上课的日子每天早上7:30到校,下午4:00放学,放学后和周六日参加吉他培训班,都是他父亲亲自骑车接送。他俩父亲虽然是开娱乐公司的大老板,却天天骑车从公司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公司,身边也没个保镖随行。 要绑了这一家人、甚至杀了这一家人都没什么难度。 可是陈源并不想做这么绝。淮清会在这座城里势力的确强,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可正因为势力大,一脚黑一脚白,他们做事反倒更有底线,不愿意做出这种近乎灭门的伤天害理的大案。 连山公司建起来的头几天,淮清会就摸清了老板岳青峰的底细,知道他们在这城市里仅有一家三口,没有别的亲戚。要是把三个人都抓了,依周棣的性格又肯定是掏出口供就要杀人的,那不等于灭了人家满门?他们道儿上混的也要给人留一线生机,不能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他避开上下学时间,叫人去学校看看那位大小姐。 毕竟是三千万的生意,他派去的是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代号“黑狼”的散打高手。“黑狼”这个外号听着虽然可怕,本人却长得文质彬彬,一身腱子肉裹在当季大牌衬衫和西装下,显得身材修长有型,完全不像个黑社会里的人物。 他接下这个工作后也不敢敷衍,带着手下兄弟,开了辆宽敞的商务车到校门口绑人。 他们查到的规律是,孩子的父亲们只在早晚接人,中午岳满衣就独自在学校吃饭。应当是家里给她带了盒饭,这孩子也从不出门买零食、不和同学们去快餐厅,老实得让他们难以下手。 可三千万的生意,雇主逼得又紧,他们不得不冒点风险。黑狼便趁中午放学后,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来的时候,走到门口拦住几名一年级学生,问他们:“你们认识岳满衣吗?” 他的运气不错,问了两三个人后就有一名小姑娘说:“认识,她家是卖菠萝的,老给我们带鸭子吃。鸭子挺好吃的,就是不甜。老师你找她有事吗?” 小孩子说话真是天上一拳地上一脚的,家里卖菠萝跟吃鸭子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家也不是卖菠萝的,而是开影视公司的。他心中暗哂,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低头问那名小女生:“那你是哪个班的,岳满衣现在在教室吗?” 小女孩又点了点头:“我是一年四班的,岳满衣在教室里,叔叔你找她什么事?” 黑狼抬眼掠向高大的教学楼,嘴角的笑容冷了几分:“我是市儿童活动中心的,中心有一台晚会想邀请岳满衣参加,你帮我叫她一趟好吗?” 小女孩含着手指,警惕地看着他说:“那你应该找校长跟她家长啊,这种事哪有跟小孩儿说的。” 黑狼刚刚还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现在就觉得她傻得烦人。但学校安保严密,周围路口还有交警巡逻,他不好在校门口抢人,只好哄着她说:“我当然要问学校和家长的意见,可是能不能上节目,还得看她的表现。你去叫她一声,我们的评审老师想在对面快餐店里给她做个简单面试,如果可以,我就带她去儿童活动中心表演节目。” 小女孩傻乎乎地点点头,哦了一声,急匆匆地回班里通知了岳满衣。黑狼看着她进了教学楼,确认她该带的话已带到了,便拨通了手下的电话:“把车再开近一点,让老徐和李巍随时准备下来接应,我得多带一个孩子回去。” 那个孩子看清了他的脸,只能先带回去。他眯着眼看向宽阔却不高大的教学楼,脑中掠过照片上岳满衣娇嫩的小脸,默默叹了口气:都怪孩子爸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当女儿的只好替他们受苦。 帮会里预备的的套牌车缓缓开到门口,透过校门已经能看到一袭穿着雪白长裙,和周围那些穿运动服的小孩子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女孩走出来。她背上还背着把比自己的腰还宽的吉他,跟在传信的小女孩身边,脸上还挂着温柔如水的笑容。 她看到他,笔直地走了过来,问道:“是你要见我?” 黑狼身后的车门打开,他指了指斜对面几百米外的炸鸡店,扯着嘴角说:“你就是岳满衣同学吧?老师是儿童活动中心的,要请你上我们的晚会,咱们到那家店里面试一下。” 传信的女孩要走,黑狼飞速伸手抓向她,阴沉地笑了笑:“你也跟老师一起走吧,当是老师谢谢你传信,请你吃饭。”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朝他伸了手。两人的手在空中将要交握住时,一只秀气雪白的小手忽然搭上来,轻轻在黑狼掌背点了一下,他的胳膊顿时失去力气,被那只手握住。 他惊讶地甩了甩胳膊,却发现整条手臂都失去感觉,手指连握都握不起来。他不敢想象那只小手捏捏就能捏伤他整条胳膊,只以为自己颈椎出了问题,歪了歪头,忍着担心说:“快上车跟叔叔走吧。” 后面的商务车上又下来两名留着光头和马尾,一身艺术气息的年轻男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快点跟老师上车吧,老师还要回中心研究你的节目呢。” 岳满衣淡然站在路边,雪白纤柔的手指搭在黑狼粗砺的大手上,平静地说:“我爸爸不让我坐陌生人的汽车,咱们就走着去吧。我爸爸就在那间快餐店里,他正给我做作业呢。” 她爸爸确实在快餐店里,不过只有莲花爸爸一个人在,大山爸爸在公司跟吕导的剧组合力修改剧本、准备服化道。 连念初就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做作业,做的还不只一份。手工、自然、美术课老师都留了手工做的作业,要动刀动电的,他怕伤着小莲花,就打算自己替孩子做。这些作业该早些做好,可小电机和木框之类的配件都得从网上买,直到今天才收到材料。下午自然课就要交作业了,他怕自己做不好影响满衣的成绩,才没守在闺女身边陪她上课,而是在校外快餐店里干活。 他正往木架上粘小电机和灯泡,忽然感应到小莲花出了校门,空气中丝丝灵气更如水般汇涌过去,像是在跟人动手的样子。 居然有人欺负他家女儿,这可比不交作业严重多了! 连念初扔下一桌材料和汉堡冲了出去,隔着马路遥遥看见三个男人围着他女儿和女儿的同学。那三人团团围住他女儿和另外一个小姑娘,旁边还有辆大车,一看就是电视里那种抢孩子的罪犯! 连念初心里顿时“咯哒”一声,腰一拧,踩着停车墩飞奔出去。 男人手里拿着带有香气的东西捂向两个小女孩的嘴,引路的小姑娘吓得要哭,岳满衣抽了抽鼻子,愤怒地说:“是乙醚!是结果的时候才用的催熟激素,竟然给我这样的花朵用,这些人简直太无耻了!” 啊?同学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差点让人把乙醚口罩罩嘴上,岳满衣却在这愤怒中爆发了与她柔软外表完全不匹配的力量,从辈后抽出吉他,横琴扫过三名青壮。 血肉之躯与木吉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三人倒退几步,重重撞上身后的汽车。吉他颈崩断,钢弦从颈上断开,卷向她细嫩的手指,断裂处的木屑也到处飞散。 满衣左手一挥,把同学挡在身后,咬牙闭眼承受木屑和钢弦的抽打。可是一道熟悉清柔的灵气忽然像风一样裹住她,木屑也好、断掉的琴弦也好,就像被伞挡住的小雨,在锁尘形成的灵罩外噼噼啪啪地坠落,却没能伤害到她分毫。 倒是三名大汉被她砸得够呛,抱着肚子半天都起不来。 他们身后的司机胆子小,当场就想扔下同伴开车离开,三人也想追上车逃走,可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逃的时候了。连念初拎着三人扔进车里,锁住他们全身气机,重重拍上车门,撕开驾驶室门冷笑道:“你们还想跑?敢绑我的女儿,就做好准备把牢底坐穿吧!” 周围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帮着报警。黑狼看情况不好,转身去撞车门,想逃离这车子,可车门锁不知怎么锁得那么紧,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连念初把司机也扔到后排,冲外面的热心家长摆了摆手,浅浅一笑:“不用报警了,我直接把他们送到警局去。”说罢又看了小莲花一眼,有些歉意地说:“你的自然作业爸爸还没做完呢,要不跟爸爸去警局一趟,顺便回家吃个饭,让舒弟弟帮忙做作业?” 小莲花看了一眼少了扇车门,四面漏风的汽车,兴奋地说了声:“好!” 她走到副驾驶,学着爸爸的样子扯掉了另一扇门,把破吉他搁上去,踩着吉他坐到椅子上,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这样就能透光透风了,不然关着门太闷,他们这种植物系妖怪坐着不舒服。 家长们现在更想报警了,不是为了有人在校门口绑架学生,而是担心祖国未来的花朵和她年轻的爸爸冲动之下弄出人命来。 那个被满衣保护了的小女孩还痴痴地站在马路边,遥望绝尘而去的破烂汽车,低声对着空气说:“我帮你做作业啊……以后我哪科作业都替你做,你永远当我的好朋友行不行?” 车子开出半条街,车里的小满衣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句话,笑着答了一句:“我们是朋友啊,但是不用你帮我做作业,我自己会做,爸爸也会给我做的。” 这句话随风传出很远,但那个普通人类的小孩子是听不见的。连念初“蹭蹭”地开着车,低头看着女儿,温柔慈爱地说:“是啊,以后满衣来不及做的作业我和你爸都会帮你做的。” 他的目光和神识都落在女儿身上,看她有没有被擦伤的地方。满衣感受到他的真元在自己体表流动,抬头笑了笑:“爸爸你别担心啦,我的皮肤硬度在6.5以上呢,木头还不到2.5,根本划不到的。” 可是钢弦硬度高啊!小莲花这么小,要是留下疤了怎么办? 连念初抓起女儿的手仔细查看,看得车后座上的绑匪们都快要吓死了。周围车流连绵不绝,前有大货,后有公交,左边是水泥隔离带,右边一排车子几乎是无缝连接,开车这人还敢低头看孩子的手,这简直就是要开上黄泉路的节奏啊! 他们忽然觉着,当初在局子里蹲着时都能咬牙保住密,那都是因为审案的人太温柔,监狱里太安全。要是早有人给他们安排到这样要命的车上审讯,说不定他们连几岁尿裤都能交待了。 连念初越是不管他们,黑狼和手下们心里就越恐惧。 当车子到一个五条路相交的大路口时,这种恐惧到达了顶点,压得四人心理几近崩溃!眼看着面前红灯亮起,左边一辆大货车横压路口,右面一辆左拐来的越野和他们斜着相撞,而这辆商务车却毫不停顿地朝两辆大车撞过去,任凭交通岗上的交警怎么吹哨也不停! 黑狼和他的手下们看到交警就像看到亲人一样,忍不住哀求道:“大哥,停车,求你停停车,我们愿意进监狱!” 连念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车子仍然向前狂奔不止,眼看就要冲出停车线。 黑狼闭上眼睛,哑声叫道:“我们不想得罪你们,是有人雇我们!有人花三千万让我们绑你女儿,还要绑你们!是我们老大人品好,才不干那灭门的缺德事的!” 车子骤然疾停,后车厢的四个人从椅子上飞起来,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按回座上,黑狼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就见一张清荷般的脸庞转过来,眯着眼冷冷地问他:“你们是谁的人?谁要绑架我女儿?说出来,不然就是警察也保不住你们,哪怕你们进了监狱,我也能把你们弄出来收拾!” 等等!这话不该是我们这些黑涩会的人说的吗?你一个被总裁包养、还跟男人生孩子的小白脸这么霸气干什么! 138.第 138 章 四名绑匪醒来时,眼前都是一片黑暗,像是被蒙上了厚厚的眼罩,又像是被关进了小黑屋。他们想摸摸脸上有没有东西,却感觉到手被反绑着,抬不起来。他们当了这么多的黑涩会,居然那么个小女孩、那么个年轻单薄的男人打伤绑架了,感觉格外的不是滋味。 黑狼动了动身子,想摸出周围的情况,可还没等摸出来下面那片滑滑的、热热的东西是什么,就听到手下老徐的尖叫:“谁!谁在摸老子!你们想干什么?” 黑狼厉喝道:“住口!老子就摸摸咱们在哪儿!”骂完手下,又皱紧了眉头向四下张望,向着黑暗中不知何处的绑架者叫道:“大哥,老板,这是哪儿,我们昏迷多久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该打你女儿的主意,可我们也是拿钱办事,不是故意冒犯大哥你跟你女儿的!” “谁给你们的钱?你们以前是不是还干过这种事?”黑暗中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不像是之前把他们拐上车的连念初,更沉厚威严一点。伴着这把声音,似乎有一块石板被压到了他们身上,将他们的皮肉都压得紧绷了。 四人吓得乱喊“没有没有”,那个反绑架他们的人却又加了一丝力量,残酷地说:“我只给人一个人坦白的机会,谁先交待齐全了谁就能活着回去,剩下的……沉到塘里喂鱼也是便宜你们了,不肯交待的就尝尝活活被秃鹫吃了的感觉吧!” 周围真的响起了大鸟扇翅的声音,几只鸟飞扑到他们身上,照着每人脸上、身上都狠狠地啄了几记。 这些人闭着眼也分不清那是不是秃鹫,只能感觉到一只毛绒绒热乎乎的大鸟压在自己身上,还有利尖的喙像凿木头一样凿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不知道这鸟能不能吃人,也不敢赌连念初敢不敢杀人,在尖喙啄到他们脸上后,全都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是星辉公司的周棣!是他花三千万雇我们绑架岳满衣,他还让绑架你们夫夫,是我们觉得这么干太伤天害理,才只绑你女儿的!” 在他们身上敲啄的鸟喙忽然停下,但在同一个瞬间,仿佛有块石板压在他们身上,由空中慢慢落下似的渐渐加重。那道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淡淡重复了一遍:“星辉公司的周棣?” 四人连忙点头,又怕点头他看不见,同时开口高喊:“就是他,之前也是他雇我们在那个小演员车上动手脚的,他花了五十万买那个小演员的命!您家孩子可是值三千万,大人翻倍,加起来一亿四呢!” “对啊!那么多钱我们一点都没动心,我们也是有底线的,说什么不能犯这种灭门的大案啊!” “他不要你们的命,就让绑架,估计是想敲你们的钱。我愿意出庭作证,大哥,您饶了我们吧,我们能作证!” “我们出手也不重,就想拿乙醚迷晕了她交给周棣,您看我们开的车还是换了新座套和竹坐垫的呢!”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忽然凝滞。 压在他们身上的那块重物晃动了一下,他们身下却响起一声闷响,整个身子都震了震,好像是他们躺的东西被人踢了一脚。头顶不远处又有人冷哼一声,这回声音倒是清脆而熟悉,听得出是打了他们的那位副总裁,嗓音也压得低低的,含着比刚见面时还强烈的愤怒。 “你们还想给我女儿喷乙醚!我女儿才一……一年级啊!你们简直丧心病狂!我不能让你们这种人舒舒服服地坐监狱,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道愤怒的声音响起,他们感觉身下重重晃了一下,四个人被颠到一起,砸得腰腿都要断了。 进警局他们不怕,毕竟警察要文明执法,不会对他们动手,可遇上同道中人,还惹了对方发怒,他们就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了。 黑狼恨不能踹死乱说话的手下,又惊又恐地仰起身子大喊:“这都是周棣叫我们这么做的!我们都是听他的命!周棣……他不也是开娱乐公司的吗,他手黑极了!他从前还让我们破坏他手里一个小演员,就是后来转到你们公司的那个舒砾!他是恨你们收留了舒砾,才找人绑架你们的孩子,威胁你们!” 他拼命地喊了出来,然后眼前的黑暗也忽然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狭小的夹道,车子旁站着两个年轻好看的男人,正是连山公司的总裁和副总。 哪里有什么秃鹫,哪里有什么石板,只有两面空空的墙,一辆拆了前门的车。 连念初脸色苍白,眼里仿佛燃烧着两簇明亮的火焰,握着手机对他们说:“你们说的话我录下来了,等会儿到了警局千万不要改口,否则不管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抓住你们。” 四名案底无数的黑涩会竟然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连连点头,赌咒发誓要全力配合警方,把那个买凶杀人的恶徒绳之以法。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连念初和岳青峰,岳青峰眯了眯眼,冷冷道:“他让把我们女儿送到哪儿去?他跟你们约定怎么交人了吗,现在就打电话联系他,把他弄出来!” 黑狼满身冷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痛苦地应了一声,接过那支手机,按下了免提。现实跟电视剧不一样,他从没有过为花钱买命的雇主隐瞒真相的念头。 电话接通,他尽力平稳地说:“孩子已经弄到了,送到哪里?” 听筒中传来压抑的笑声:“好!送到东郊面粉厂的废厂房里,半小时后我就过去,留两个人在那儿等我!” 半小时后?半个小时可以干很多事了。 岳青峰让他们自己开着那辆两面透风的车子去警局自首。他并没再压制那几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录了你们的脸和供词,已经发给警方了,你们要么自首,要么等着警车追捕,别想走第三条路。要是我们上法庭起诉周棣时没人作证,你们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黑狼身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连连摇头,保证立刻把车开到警局。 跟被这两个变态惦记相比,局子里蹲上几年都不算事了!反正他们这两次都没成功,还只是从犯,可以从轻处罚,不过这件事得记在周棣身上,还得通知陈哥…… 那两个煞星离开后,绑匪们受到的威胁减小不少,心思也有些活动。可是车子刚开出那座小巷不远,几辆警车就前后堵住他们,几名警察下来拦车,严肃地说:“你们怎么开着没有门的车就上路了,不知道危险吗?我追你们半天了,看你们还带着个孩子……孩子呢?算了,身份证和驾驶证拿出来!” 绑匪们坐上警车自首去了,岳青峰和连念初则登上车子,骑到郊区面粉场守株待兔。 半个小时后,一辆有些旧的小轿车缓缓驶向面粉厂,在厂外绕了几圈,从里面走下一名穿着连帽衫、戴墨镜和黑口罩的男人。那人身后跟着保镖,大步流星地踏进面粉厂,顺着一间间厂房找过来。 最终,他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阴暗房间里见到了两个同样严严实实遮着脸的男人,也见到了蜷缩在他们脚下的白衣小女孩。 女孩背对他躺着,一动不动。他担心孩子死了,无法拿去要胁岳青峰,便上前走去,那两人却站起身来挡住他,冷冷地问:“你要干什么?这孩子不是你的,退回去!” 周棣捂着口罩厌恶地说:“你们打电话给陈哥,问问他我能不能带走这孩子!孩子还活着吗,我花三千万要的是活口,死的可不值钱!” 两个遮头遮脸的男人都十分愤怒,重重地朝他迈了两步,眼中光芒闪动,甚至让他有些害怕。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看着脚下说:“我听说淮清会规矩严,讲道理,这两次合作我也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你们没杀了舒砾我也没把钱要回来,我跟陈哥也算有交情的!” 两个男人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女孩,仿佛是向他低了头。周棣这才满意,在口罩下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轻松地说:“把孩子弄起来,让她跟她爸爸说话。她要是不会说话,从她爸爸那儿弄不到我要的东西,我就得给陈哥打电话,说说尾款的事了!” 一个男人蹲下去抱起小女孩,在她背后拍了两下,另一个环着手臂问他:“你想用这孩子换什么,钱?舒砾?连山公司的3d全息体感影视技术?” 周棣并没把这样的两个人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钱算什么,技术才是最重要的。那两个人都是男的,能弄出一个女儿来肯定是费了千辛万苦,不知怎么宝贝了。如果这个女儿不是他们俩的,而是其中一个人生的那就更有趣了……” 如果这孩子并不是握着技术那人的亲骨肉,他愿意用这么强的技术换一个没有自己血缘的孩子吗?可是如果不换,孩子的亲生父亲会怎么想?如果孩子是掌握技术的人的亲骨肉,那他一定会主动来换,那么另外一个人舍得为了和自己无关的孩子放弃那么大的利益吗? 有了这个孩子在手,他甚至可以要胁连山公司不许用这种技术拍摄,而他的星辉就可以妥下这个市场最大的一块奶油……最好还是把那两个人也处理掉,吞掉连山公司,这样才干干净净。 没了那两个人支持,舒砾也告不了他了。 他快意地想着,那个抱孩子的人也把孩子交到了他手里。可这孩子的体重过分地轻,身体摸起来也又僵又硬,他失口惊叫道:“怎么这么轻?” 托起来细看脸庞,只见两颊圆圆,头发干燥光滑,眼睛又圆又大,竟是个儿童体型的塑料模特! 他扔下模特怒叫道:“你们什么意思,淮清会要毁诺吗?我忍了你们一次失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周某人好欺负!” 他身后的保镖也适时地表现出愤怒,恨不能上去替雇主打一架。对面的两个绑匪却冷笑一声,摘下了帽子、口罩和眼镜,露出两张进了娱乐圈肯定能大红的脸。 两张他相当熟悉的,曾狠狠拒绝过他好意、折过他面子的脸。 是这孩子的父亲,连山公司的总裁! 周棣想问他们做了什么,那些真正的绑匪又在哪儿,话没出口自己就意识到了愚蠢,口中蓦地蹦出了一句:“警察在哪儿?” 岳青峰淡淡一笑:“大概已经听完了绑匪的口供,来拿周总你亲自留下的口供了吧?” 什么意思?诈我?以为我会在警察面前说出什么,以为我这保镖会像那些靠不住的黑涩会一样出卖我吗? 不对,他们在这里装了摄像头! 他咽了口口水,再也沉不住气,指着两人吼道:“徐明,把他们给我拿下!”他的车子就在外面,只要及时抓住这两个人,收起他们录下的证据,他就有机会脱罪! 保镖应声冲上去,伸出肌肉结实的手臂砸向看起来更瘦弱的连念初。 胳膊还没砸下去,连念初似乎一碰就折的手就按到了他手腕上,抓着他的腕子一抖,就把他身上的骨节都抖开了。 保镖跌落的时候,岳青峰的手也在周棣肩上按了一记。他恍然觉得整座废厂房都塌下来压到了他身上,压得他呼吸困难,骨头都要断了,也跟着躺到地上,痛苦地哼哼着。 他的保镖已经说不出话来,疼得在地上嗷嗷乱喊,而他还能强撑着问出一声不甘的:“你们难道练过?” 连念初笑了笑:“那不重要,反正你躺着也没事干,不如看看自己是怎么承认自己买凶杀人和绑架的?” 周棣瞪大了眼睛。他被压在地上,只能躺着向上看,他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和保镖真实地站在他脸旁,鞋子上的灰尘历历可辨。他从没自这个角度看过自己,也没作为外人这样听过自己的声音,这使那个虚拟影像有些不像他,可是细节处又无比真实,连裤角的折痕都和他低头看到的一模一样。 刚进门的那个他对力量一无所知,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这两人的孩子,还洋洋自得地说着要怎么对付连山公司那两人。 可是现在,几句话之后,他就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的痛苦还没结束,门外不知何时传来了汽车引擎声,许多人走路的声音,那些人徇着声音找到尽头这间厂房,恰好看到了他的拟真影像亲口倾吐自己的罪行。不仅是绑票小女孩威胁她父亲们的,还有买凶杀害舒砾的部分。 警察们冲到房间里时,影片也恰好播放到他命令保镖拿下二人的时候。警察拿出枪来指向空中,让他不要反抗、不要伤害人质,还有几名身手矫健的警察直接上来擒他。 那一瞬间,周棣有点恶意地想着,他们要是测从虚拟影像里穿过去摔倒就好了。可也就在刹那之间,他被人擒着领子揪了起来,与刚才的自己重叠着站起来,警察们的手就落在了他肩上,拧着他的手臂按住了他。 他的保镖也是一样待遇,只不过保镖比他哭得更惨点,抓他的警察手稍微松了松。 厂房里的虚拟影像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切恢复真实,警察在背后骂道:“警察来了你们还敢打人?真以为自己是老板就无法无天了!” 他想说这都是岳青峰设计的,可空中的虚拟影像都消失了,他和保镖被打那段警察们都没看到!岳青峰还在旁边跟队长握手,特别激动、特别诚恳地说:“多谢你们及时救了我们啊!我本来以为大家都是同行,都是热爱艺术的人,有什么事可以说通的,想不到周棣这么目无法纪,狂放妄为,我们差点被他打伤了!” 刑警队长也批评了他几句,让他遇到这种事及时报警,别拍电影拍多了把自己当成超级英雄,有事要依靠法制力量。 岳青峰诚恳地表示受教,又悲愤地指着周棣说:“他在警察面前还敢打人呢,可见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我们一家和舒经理都愿意出庭作证,绝不让这个杀人、绑架犯逍遥法外!” 139.完结 没等到下个月13号,周棣雇凶杀人案、绑架案两桩大案就开庭审理了。岳青峰果然带了一家三口和舒砾一起出庭作证,但没拿出圆光影像当证据,而是让庄廉、纪琛亲身出庭当了人证。 淮清帮的四名绑匪也作为证人出席,恨意深沉地指证他才是幕后真凶。 他们四个被岳青峰、连念初狠狠教训过后就被随后而来的交警抓走,这两桩案子还牵扯了整个帮会,导至淮清会几位大哥和中层干部被抓,辉煌一时的帮派就此倒台。这深深的恨不敢记在岳青峰一家头上,毕竟人家光一个刚上学的小女孩就能吊打他们四个,可是兄弟们的仇能不记在周棣身上吗? 他前款才付了五百万!五百万就把他们整个帮会都坑进去了!平均一个人还不到5万,还不到本市当年的平均工资呢! 虽然受害人没受到多少实质伤害,但这两桩案件与黑恶势力相关,在网上、媒体上掀起了几次浪涛,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法庭还是从重判罚了。在淮清会打手的积极指认下,在纪琛和庄廉毫不犹豫地出卖下,周棣双罪并罚,判了十五年。 庭上的周棣脸色青灰,瞬间老了十几岁;法庭外的星辉公司股价再度跌停。要不是星辉总裁犯罪的新闻还没来得及爬上头条就被《夜归人》选角的新闻压了下去,整个公司的董事都想跳楼。 可是看着选角结果,他们还是想跳楼—— 吕培导演最终挑出来的男主,正是他们星辉公司捧了许久,本可以给公司赚更多钱,却被周棣打压、被迫转投别人的舒砾! 要不是总裁作死,雇凶杀他,星辉能借着舒砾的关系跟连山谈下来多少合作啊!哪怕合作不成,事后还能拿着舒砾的合同打官司要钱呢!可现在舒砾的合同顺利解约,人家想拍戏就拍戏,他们只能干看着圈里其他人跟连山合作,沾新技术的光! 公司快破产了,让这个只会坏事的总裁在里面多呆几年吧。 周棣的上诉之路走得越发艰难,公司和家里的人都不支持他,也请不到好律师,拖了几个月后,还是维持原判进了监狱。而在他入狱那一天,《夜归人》电影也终于选出所有角色,在西北一处草原上找到外景场地,开始了全封闭拍摄。 当天晚上,剧组拍的静态圆光宣传图被岳总连夜悄悄投放到全国各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和大学城之类的地方。这种虚拟海报不占空间,不需要播放设施,只要把小型圆光终端放在路旁,设置成远观模式,再施法掩去圆光放映端,就连城管都管不了他们的广告! 圆光埋下去之后,第二天全国网友都在讨论这种高新技术,各地电视台也派出记者采访拍摄,这些广告俨然成了各地的新景点。虽然有些城管部门领导认为不该在公共场合乱放圆光,但因当前法律没有相关规定,也没法强拆,只好任由这些虚拟影像继续飘在空中。 这些圆光广告几天一换,连山公司官网上也开始出售可以立拍立放的圆光照相机,价格才在两个肾上下,一开放预售就订出了上万台。 虚拟照相机实物一出,普通观众对立体圆光的期待更甚,拥有电影院线的各家公司也主动来和连山公司谈合作,分成比定到了二八成,宁愿不赚钱也要让他们在自己的影城放圆光。 星辉公司新上任的总裁带着厚礼到连山公司赔礼道歉,想帮他们做推广。然则岳总自己的广告已经投到全国,又有网友和各地媒地主动拍摄、报道,根本看不上他们,新总裁急得打开手机,亮出了一张唇红齿白的小男孩的照片—— “只要两位答应合作,我把这个儿子给你家当上门女婿怎么样?生了孩子随你姓,将来结婚我们星辉办、星辉出房子!” 岳青峰脸上敷衍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淡淡看着他问了一声:“你想把儿子嫁给我女儿?” 连念初愤然说:“别说孩子姓岳,就是姓连也不行!那孩子才多大,你当父亲的怎么就包办婚姻了?” 星辉总裁咬了咬牙,狠心点头:“我还做得了他的主!这孩子就给你们了,当童养婿也行!我儿子今年才八岁,就能自学五年级的课程了,脑子特别灵光!我是想送他出国留学管理,将来回国做娱乐业的,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他的,你们闺女绝不吃亏!” 岳青峰扫过一眼手机上的图片,毫无笑意地呵呵了一声,拿出圆光照相机拍下了总裁的照片,在他面前放出来,冷冷地说:“我女儿嫁给你儿子不吃亏?你说话之前先看看自己和我的区别,我的发际线在这儿,你的发际线已经退到哪儿了!” 一句话如惊雷般震住了星辉总裁。他抬起头看着岳青峰浓密的乌发和年轻俊美的脸;看着连念初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再对比一下圆光影像里发际线后退、眼角额头已经有了皱纹、皮肤也显得粗黑的自己,鬓角里稍稍沁出汗珠。 他倒退了几步,慌乱地解释道:“不是,我是因为最近接手公司后遇到了太多事,忙得有点憔悴,我本来也挺显年轻……” 岳青峰拿起摇控打开空调制冷,让冰冷的风吹到总裁脸上,冷酷地说:“醒醒,你以为我会让一个有可能遇上点压力就迅速衰老的人当我女婿?当上总裁就发际线退后,你儿子娶了我女儿这样的大明星、绝代佳人,以后脑袋顶上还能有头发吗?!” 在冰冷的空调和冬季寒气吹拂中,星辉总裁和他的礼物都被扔出了大楼。他和助理抱着礼盒凄然地回到车上,不知不觉间,又有几茎细发随风而去。 星辉的凄凉反衬着连山的成功。 《夜归人》上映的那天票房就直接破亿,放映一个多月后开始卖的圆光也势头不减,比起卖玉石来钱还快。 而这些钱并不放在岳青峰心上。毕竟他买这些圆光摄录和播放终端时花的都是灵玉,收再多纸钞也换不回他挖出来的玉。这些圆光真正的收获,却是粉丝们对电影的爱,对这些演员的崇拜爱慕之情。 这种极端浓粹的感情近似信仰之力,由他吸收起来稍加炼化,就能炼成无属性的愿力丹药。这种丹药是神修的大补品,炼好之后卖给老家那些神修,就能把买圆光投入的灵玉赚回来了。 他们又去元泱大世界订购了更多的圆光,抓紧投入新戏拍摄。虽然买的都是给凡人用的低配摄影仪和放映终端,可买得量大了,也成了vip客户,尚贤阁的林掌柜给他打了九五折,还好奇地要了几份《夜归人》圆光看。 一看之下就看呆住了。 小莲花!这是元泱苍华新版宠小莲花主演的圆光剧! 圆光里映出的是一个小女孩和青年在荒凉的草原上生活的故事。 女孩虽然小,实际年龄却已有百岁,年幼时因为被恶魔标成猎物而不再成长。陪着她的青年则是猎魔人,为了拯救这个女孩,不断地杀恶魔。还有猎魔协会的猎手为了捕捉恶魔而想要捉女孩作诱饵,这个善良的女孩在青年的保护下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杀戮和陷阱,终于在一座山谷里找到了安居之所。 但是女孩到最后也没长大,剧里还有好多伏笔到最后也没收尾,预备着以后还要拍续集呢。 林掌柜看得十分投入,边看边赞:“小莲花真是演得太好了!只有五六岁的身体里藏着百岁的灵魂,那种矛盾沧桑的感觉,她一个才百岁的小花妖怎么演出来的!” 岳青峰谦虚地说:“也是平常我跟她爸爸都爱看圆光,孩子跟着看得多,揣摩得多。要不她才这么点儿大,又是纯洁的花妖,哪那么好演出人类苍老的感觉来。” 别谦虚,我又没夸你,小莲花就是演得好!林掌柜揉了揉眼角,感叹道:“虽然布景和人物从人到魔的变化都做得粗糙,可是拍戏终究看得是情怀——就好像阴阳妙化宗的戏好不好的也没人挑剔,大家想看的都是中途退出时强制体验的里番。” 他从柜里取出一排极品灵石拍给岳青峰,大气地说:“我们尚贤阁向你反购电影,以后摄影器材也可以打八五折,不过以后这部电影你不要卖给其他大千世界销售圆光之处可以么?” ……晚了,他已经卖给老家亲友了。 林掌柜得知之后也有些失落,不过想想自家的铺货能力,还是振奋起精神来,买了《夜归人》的版权,还跟他订了长约,以后这个系列的圆光都优先卖给他们。 随着《夜归人》圆光在诸天万界出售,小莲花终于从网红红到了现实里,她爸爸们当然也随着女儿一起成名。 就连在元泱沧华论坛里骗了无数网友的岳青峰都被洗白成了温柔大度的霸道总裁,连念初更是跟女儿一样受欢迎。元泱大世界许多圆光摄制组都借着尚贤阁的关系主动接触他们,甚至装成凡人,跑到小千世界和连山公司合作拍片。 《夜归人》在本世界也获了许多奖项,小莲花当之无愧地赢得了最佳女主角、年度最佳新人等荣誉,岳青峰和连念初则捧回了最佳技术与最佳摄影奖。拿到奖项的那一夜,他们激动得没回公司睡觉,而是悄悄地找了个无人小岛,让岳青峰恢复原身,一家人在灵气充盈的山谷里宴饮庆祝。 天色将明时,岳青峰忽然站起身来,着西方拂了拂,山中灵气变幻,罩在山外的幻阵被打开一个缺口。有人从山下拾步而来,撞开清晨的薄雾,在他们面前露出清晰又熟悉的身姿。 连念初放下切烤鱼籽的刀,抱起女儿,跟岳青峰一起躬身行礼,那位山外来客也拱手为礼,将一只麒麟形的金奖杯递给他们:“我是特来恭喜三位,《夜归人》获得万仙盟年终盘点,最佳小千世界推送影片奖的。还有一件事要与三位商量——” 来人嘴角微挑,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们会不会答应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海报,指着空白的姓名栏笑道:“小莲花既然能拍圆光,也该可以上我的《父子欲往何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