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第1章 #温柔腹黑齐谨逸攻x骄纵别扭凌子筠受 #商业互撩,认真搞暧昧,好好谈恋爱 #慢热非主流甜宠 (小小声求评求收求花花><)—— 齐谨逸的飞机刚刚落地,行李都还没在酒店放稳妥,就被凌家来的一个急电打乱了定好的行程。 ——其实也没定好什么行程,不过洗漱冲凉躺床倒时差,运气好可以闷头睡过一个白天,明晚被几个堂兄弟约了吃宵夜,地点定在沙湾的一家网红肠粉铺。 听说那家的肠粉做得软糯柔韧,肉也新鲜。 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他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水都没顾上喝就上了凌家派来的车。司机察言观色的功夫算是到家,见他不太精神,替他把车门合上,坐上驾驶位时告诉他手侧有备好的矿泉水。 即使知道车里的水日日更换,他也不想费力气去拧盖子,挥挥手表示不用,亦无心看风景,只靠在车窗上补眠。 发动机轰鸣,车身轻颤,齐谨逸的额角被震得发麻,睡得不够安稳,隔着薄薄眼皮感知着寸寸暗下的天光,时不时睁眼看一看窗外。车子稳稳驶过海上架桥,粼粼水浪把夕阳余晖吞下,又揉碎了吐出来,再一点点暗下去- “齐生,到了。” 恍然间过了几十分钟,司机把他唤醒,又替他拉开车门。 他一向晕机又晕车,十几个钟头的飞行加上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快废掉他半条命去,谢过司机就青着一张脸疾步走进花园。 腿刚迈进门,蒋曼玲柔若无骨的胳膊就绕了上来,语气娇俏如同青葱少女:“终于舍得回来啦?意国好不好玩?” 她腕上的玉镯梗着他的手臂,一阵钝痛,他懒得把她扯开,皱着眉头忍了:“我好累,你让我喝口茶先。叫我过来什么事?” 蒋曼玲一听,睁圆了眼瞪他,一路把他扯到饭厅:“能有什么事,叫你过来吃饭啊!给你接风洗尘。” 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菜,连红酒都已经醒着了。 早该猜到的。齐谨逸大脑发昏,揉着额角,替她拉开凳子让她坐上主位,表情十分无奈:“多谢大小姐——” 茶很快被泡好送到他手边,苍翠的叶片在茶汤中根根竖立。终于喝到落地后的第一口水,祛掉了口中异味,口腔润泽不少,齐谨逸整个人松下一口气,如同枯木逢春,终于有足够心力应付顽童样的蒋曼玲。 她一惯笑口常开,即使没人说话她也能自顾地咯咯笑个不停,见齐谨逸望过来,她眨眨眼睛,纤长分明的睫毛上看不出一丝妆品的痕迹:“是不是好饿?机餐怎么能入口——你看这个汤,陈姨煲了一整晚,好靓的,还有这个竹荪——” 原本胃口还有些不济,被她样样菜介绍过去,腹中馋虫也被勾起,齐谨逸拿起筷子正欲夹菜,又被蒋曼玲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执筷的手:“等一等啊,人还未齐!” 如此娇惯作风即便几年没见也未曾改过,反而有种变本加厉的趋势。齐谨逸好脾气地把筷子放下,叫管家过来,给他单独上一份咸白粥垫胃。 粥很快上桌,米油稠厚诱人,齐谨逸喝下一口,胃被烫暖,终于脱离了一点手脚的失重感。 “意国好不好玩嘛,有没有去米兰?”蒋曼玲见不得他安静吃粥,就是要闹他说话,一连串报出好几样米兰的景点,问他怎么样。 “问这么多,你又不是没去过,”齐谨逸慢慢把粥吹凉送入口中,绵软的米粒滑入喉管,很是熨帖,“米兰好乱,游客又多,满街黑人骗人买手绳。我不爱逛街,只在南部待着,也没什么好玩,每天在海边吹风。” “不好玩你为何不一毕业就回来?”她佯怒地摆摆头,翡翠耳坠在脸侧一晃一晃,拍着脸侧,“几年都没见到你!” 齐谨逸也假装委屈:“明明经常都有视频——” 蒋曼玲听了这话,即刻伸手作势要打他,又听他说:“齐妮妮不是有回国来见你?她说你背出来那个款国内订不到,害她眼红得要死,缠着我帮她订,拿到手又不肯背出去,说你背过了。” 他又拿出几样齐妮妮近期闹出的糗事来讲笑,出卖自家小妹一向奏效,把曼玲被哄得掩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她的脸保养得很好,皮肤水亮,笑起来卧蚕鼓鼓,还似十七八岁样的水灵,一点都看不出她已经三十过大半。 “妮妮课业紧都能回来那么多次,你就都不回,”咽下了笑声,话又被她绕回来,“之前好不容易回来几次又都只待几天——” 齐谨逸好不容易趁她笑的时候多吃了两口粥,不得不又放下勺子:“有大哥在打理生意,家里都嫌我碍事,那肯定抓紧时间去度假啦。阿妈早年在南部买了个庄园——” “度假都度一整年,好闲啊你!”蒋曼玲拿手指戳他,他也笑着不避,反捏住她涂了丹蔻的指尖。 说闲谁能有她蒋曼玲闲,但这话太过诛心,齐谨逸选择不说。 蒋曼玲二十五岁出嫁,对方大她十二岁,说是嫁给爱情。 凌家也算显赫世家,虽然不比蒋家风光,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称不上下嫁,人人又都宠曼玲,自然无人反对。婚礼上齐谨逸跟凌景祥喝过几杯酒,知道对方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也衷心盼望曼玲能够幸福。夫妻二人婚后感情还算和睦,可惜凌景祥婚后五年便出意外早早过身,只留下一个前妻生的儿子。 具体的情况他无心去打听,只从大哥口中零零散散知道凌家现在由几个长辈打理,差不多快要并入蒋家了。几家人关系盘根错节,分也分不开,一荣俱荣,一损——也不会损,齐蒋温凌几个世家,个个都是曼玲身后坚实的依靠。 自凌景祥过世,曼玲一直都没有再嫁的打算,依旧住在大宅内欢欢喜喜地当她的金丝贵妇人,做什么都没人管制,也就是这样舒适的环境,才能养出蒋曼玲这样经年不变的少女心境。 齐谨逸还捏着曼玲的指尖,眼睛一抬便看到身旁多了一个少年,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颈上领带系得严谨认真,气质冷冷,像一根通透冷凉的冰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蒋曼玲一脸欣喜,把手抽回来,笑着让管家给他拉凳子,话里嗔怪:“凌筠回来啦!说好七点半吃饭的嘛,饭都要凉了,快坐快坐。” 凌子筠站着没动,手松松地插在兜里,眼神凉凉扫过齐谨逸,撞上齐谨逸看过来的视线。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曼玲的这个继子,小孩的眉眼随他那个有一半欧洲血统的亲生妈妈,深邃又锋利,嘴角弯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有几分讽意。 ——还是他脸上的确是挂着几分嘲讽? 长途飞行让齐谨逸的脑子变得迟钝,看不分明,便干脆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低头喝粥。 “阿谨吃饭,不要喝粥了,”蒋曼玲把他的粥碗移开,放下大小姐架子给他布菜,“吃排骨啊,炖得好烂,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凌筠你快坐下吃饭——” 管家还维持着拉开椅子的姿势,凌子筠终于依言坐下,跟管家道了谢,没动筷子,只冷眼看着蒋曼玲跟齐谨逸谈笑。 两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几句去哪度假才有趣,蒋曼玲突然一拍手心:“对啦,你的房子不是还没装好,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齐谨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曼玲还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他把汤碗挪到自己面前:“我住酒店啊——” “酒店怎么能住人,不干不净,风景又不好,”蒋曼玲轻轻皱眉,全然忘记齐谨逸下榻的酒店也是齐家的产业之一,话里带着点娇嗔,“这里不好吗,空气好,房间又多,还有帮佣照顾,就当是度假——你不要跟我客气嘛,我们什么关系?” 她是个百分百、不折不扣的天真美人,根本看不出凌子筠的表情不对,亲昵地把手搭在齐谨逸肩上拍了拍,又突然啊了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转向凌子筠道:“我都忘了,凌筠快叫人啊。” 正喝汤的齐谨逸被她一拍,反射弧终于落了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阻拦,凌子筠就笑了:“他?” 他看了一眼齐谨逸,后者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眼下乌青一片,衣着考究,但上面的褶皱都没压平,头发又乱蓬蓬的未梳齐,也就只有一副皮相好看。 “叫什么?”凌子筠勾起嘴角,现在齐谨逸可以确定他的笑是带着嘲讽的了,“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凌蒋曼玲。” 说罢他便把椅子一挪,任凳腿在地毯上拖出一声闷响,站起身出了饭厅。 蒋曼玲看着凌子筠离去的背影,一脸无辜又莫名,问管家:“凌筠他吃过饭才回来的吗?还是菜不合口味?不是让厨房做了他喜欢的甜品,还有水果——” “曼玲……”齐谨逸无奈地把勺子搁下,在碗里敲出一声叮当脆响,小孩都冠上夫姓叫她全名了,她还不明白,“你是不是没跟他说过,我是你表弟啊?” 最终磨不过蒋曼玲又是撒娇又是跺脚又是假装抹眼泪,齐谨逸打电话跟家里报备了一声,又请凌家的司机帮他去酒店拿行李,才答应她住下。 “明天你叫妮妮一同过来,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开夜谈会,好不好?”不过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蒋曼玲就完全忘记了齐谨逸刚刚苦口解释了半天的“瓜田李下”、“避嫌”、“别人会误会”、“男女授受不亲”等等等等,一如往常地摇他的手。 她比齐谨逸大五岁,比齐妮妮大十岁,小时候还能做出一点姐姐的样子,越长大却越童真,如今大家都已成年,她却还是一副小孩心姓,连齐妮妮有时都会嫌她黏人,假装看不见她发的讯息,随手转发给齐谨逸让他去哄人。 齐谨逸即使习惯了她爱撒娇的姓格,也不免被她摇得头疼,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齐妮妮昨天刚刚飞去了法国看展,不在国内。你让你的小姐妹陪你去扫货,不好吗?” “都好,”蒋曼玲想了想,红唇一抿,手松松握拳砸在手心,“啊,那我也约人去法国,要是明天出发的话还可以赶上时装周——你一起吗?” “大小姐,我才刚刚从欧洲回来,对这些又不感兴趣……你自己去玩几天,我帮你订票。”终于能把曼玲推一次给齐妮妮,齐谨逸连被她闹得胀痛的额角都顾不上揉,也不等曼玲答话,即刻拿出手机联系朋友帮她订秀场票,又幸灾乐祸地通知了齐妮妮,祝愿她们在法国玩得开心。 蒋曼玲当然乐得听齐谨逸的安排,她已经在家里长了有一段时间的蘑菇,一提到外出游玩就拿出了所有的行动力,几个电话约齐了姐妹,高高兴兴地让帮佣替她收拾行李,又忙着找人定行程和机票,把齐谨逸晾在了一边。 齐谨逸求之不得,溜去花园散步消食。 花园日日有专人打理,任什么时候看去都是一片繁茂。他在这片花海里走走停停,见一处柔和的夜灯照亮一片白花,花气袭人,有细蚊在灯前无规律地乱舞,他体质不吸引蚊虫,又觉得这景好看,不禁就在灯下多站了片刻。 曼玲有心,晚饭全按他喜欢的口味准备,还怕他刚下飞机就吃口味过重食物会不舒服,特地挑了清淡的菜式来做,结果有点适得其反,太合胃口他反而吃得过多,撑得有些不消化,加上之前舟车劳顿,一时间胃里翻腾不已,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去缓了缓。 重新直起身时视线顺势上扬,就看见楼上一间亮灯的窗口边倚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脸侧一个红色光点明明灭灭,有烟气絮絮飘散。 他与在窗前抽烟的凌子筠对望片刻,突然起了玩心,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 凌子筠显然没有心情跟他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角色扮演游戏,一根抽尽的烟蒂毫不客气地朝他弹了过去。 齐谨逸懒得躲,烟头直直打在他的肩上,又跌落在地,溅起零星几粒火花。 第2章 窗口的灯光啪地暗了下去,他看着那一小片欲盖弥彰的黑暗,掸掉肩上的擦痕,替凌子筠把燃到滤嘴的烟头踩灭,心里觉得小孩子脾气好笑,又有那么几分可爱。 - 凌蒋大婚的时候他就来过这间宅邸,勉强还记得后厨的位置,过去找帮佣要了曼玲说特地给凌子筠准备的甜品和水果。 甜品和水果从雪柜里拿出来放上托盘,再递到他手上,还冒着丝丝冷气。 齐谨逸看了一眼,一时有些无言。杨枝甘露,最寻常不过的港式甜品,酸苦的西柚被换成了偏甜的红柚,剔透的果肉被大粒的芒果拥着,睡在西米椰浆上。 又甜又腻,小孩子口味。 听蒋曼玲煞有介事地咬重“他喜欢的甜品”,他还以为会是些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想来又是曼玲式的浮夸了。 水果是盛在玻璃盏里的石榴粒,末端也被挑得干净,粒粒晶莹娇嫩,像浅粉色的通透宝珠。 齐谨逸多看了那石榴几眼,拣了几粒放进嘴里,牙齿剔下果肉,满口浅浅的清甜。 问清了管家后端着托盘上楼,敲响了凌子筠的房门,小孩估计以为是管家,挺有礼貌地说了请进,齐谨逸便不客气地开门进去了。 房里灯还没打开,凌子筠坐在窗台上,被窗外透进来的亮光映出一个利落的轮廓,他的气质很冷,仿佛躺倒便是一片雪盖冰川。他没看来人是谁,低头滑着手机问:“什么事?” 齐谨逸十分有长辈的自觉,啪地把灯打开,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关灯看手机对眼睛有影响。” 灯光晃眼,凌子筠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他的手机,不客气道:“爬富人家的床对人的品格有影响。” 他的语调中其实听不出几分恶意,却也足够讨打,偏偏他说话时的咬字又有点软,磨去了话里尖锐的意味,只显得他骄纵任姓,而不是蛮横无礼。像猫一样,娇生惯养,绵绵软软,爪子却很利,挠得人鲜血淋漓,又教人狠不下心去责怪。 齐谨逸无言地看着他,觉得还真是托曼玲的福,在晚餐时将他闹得内心衰老了三十岁,才让他能以如此平和包容的心态来面对凌子筠。 见齐谨逸久久不回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凌子筠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余光看见桌上的托盘,便嗤笑一声跳下了窗台,仰着脖子松了松绣着校徽的领带,对上了他的眼睛,问他:“吃么?” 凌子筠的眼睛黑白分明,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明亮,像盛着光,随着呼吸似有氵朝汐起伏,直直望进人的眼底去。 往常有人站在他前面这样松领带都是另一种情况,齐谨逸又被凌子筠看得愣神,一瞬间思维断线:“……不吃。” 说完才回神,意识到凌子筠说的是那碗杨枝甘露。 凌子筠摊开手,薄唇弯弯,语调轻轻:“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又没有软饭可以给你吃。” 他的遣词用句完全不足以激怒齐谨逸,只让他觉得有趣,甚至突然就不想好好解释他的身份了。 也弯起了嘴角,他道:“凌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行,我完全可以控告你在对我进行姓骚扰。” 没看凌子筠一瞬冷下来的脸色,齐谨逸走到豆袋沙发边,动作大方地往下一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管家说学校要求家长给你的成绩单签字,单子呢?” “轮不到你来签。”凌子筠磕了磕烟盒,叼了支烟在嘴边,睥睨着齐谨逸,“麻烦你快滚。” “你可以去问曼玲,轮不轮到我来签。”齐谨逸笑了一声,掏出火机扔过去。他足够早慧,除开一帮兄弟不说,连曼玲叛逆期时逃学的假单都是他帮忙伪造的。 浅金色的都彭在空中划出一道亮色的抛物线,凌子筠没伸手去接,火机打在了他肩膀上,跟齐谨逸被烟头弹到的同一位置,又被弹落在了地毯上,砸出一声闷响。肩膀上被火机打到的地方钝钝地发痛,让他想起齐谨逸站在花前灯下的样子。 他问:“你床上功夫很好?” 齐谨逸被他的直白惹得差点笑出声,忍住笑答:“试过的都说好。” “想也是,”凌子筠弯身把都彭拾起来,没有点烟,只叮叮地打着火,“不然也不会被带回家,还给了你能替我签成绩单的错觉。” 蒋曼玲从不避讳她在外有情人的事实,只是从未把人带回过凌家,眼前这人还是第一个。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齐谨逸一眼,后者依旧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比晚餐时还要萎靡了几分,没有任何闪光点,只有一副皮相好看。 凌子筠撇了撇嘴,这个人的存在简直重新定义了曼玲的择人标准:肤浅。 “你很怕?”齐谨逸问。 凌子筠挑了挑眉,咬开滤嘴里的爆珠,几丝薄荷味在嘴里洇开,冰冰凉凉。他把烟点着,吐出稀薄的烟雾:“怕?怕什么,你以为你能从蒋曼玲那里拿到多少钱,还是以为你能分到凌家的家产?”他把都彭抛起来又接住,打量着上面精致的花纹,“不过也是,她对情人一向都很大方,送过豪车送过宅院,难免会让人起心思。” 话里话外的不屑十分露骨,他撞见过曼玲前几任开车送她回家的情人,开着女人送的车,表情还意气风发。 齐谨逸揉了揉额角,这个都彭是他年前在意国陪小妹逛街,身上找不到火机时顺手买的,但看凌子筠的表情便猜到这也成了他当小白脸的佐证之一。 难道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连都彭都用不起的人?齐谨逸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点浅浅的胡茬挠着指腹,是了,任谁坐了那么久飞机又得不到休息,看起来都会精神萎靡。 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是个颠簸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旅人,豆袋沙发太软太舒服,生物钟与疲惫催着困意一点点爬进他的身体。 该去睡了。他站起身,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和状态都称不上良好,却仍不想放过调侃凌子筠的机会。 - “那你是怕----” 凌子筠循声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到自己面前的人,看那人伸手过来把自己嘴里的烟拿走,嘴唇凑到自己耳边,带笑的声音含含混混,一字一顿地撞进他的耳膜里:“----妈妈不要你吗?” 蒋曼玲搭最早的班机飞去了法国,携行李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未亮,等表弟与继子梳洗完毕,坐上餐桌用早餐的时候,她已经带好丝绸眼罩在机上补眠了。 归功于蒋曼玲昨天胡闹样的接风宴,齐谨逸硬是熬到晚上十一点才收拾完送来的行李,早上七点半便被管家叫醒,说早餐准备好了。他不想太给凌家添麻烦,强打精神起了床,时差也因此稍微调整过来了一点,剃完胡子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昨晚他说完话就自顾地回了房间,没理凌子筠的反应,原以为今早见他会被泼咖啡,还特地穿了旧衣服下楼,看来是他低估了小孩的心姓。说来也奇怪,凌子筠除了说话难听了点之外,连门都没对他甩,早上问管家,说那碗杨枝甘露和石榴也都被吃完了。 齐谨逸想了想十七岁时的自己,所到之处硝烟漫天,觉得真该要夸一声凌子筠懂事乖巧。 酥脆香软的可颂包送进嘴里,又喝热朱古力。他吃着无甚新意的早餐,见坐在对面的人正冷眼看着自己,便笑着打招呼:“早。” 凌子筠没有应声,打量着一夜之间气质遽变、如同焕发新生的齐谨逸,思维往不太健康的方向发散,把自己想得有些反胃,脸色都发白,横了一记眼刀过去。 尽数收下小孩的敌意,齐谨逸又被激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伸手叩了叩桌子:“成绩单。” 那边正在切香肠的刀重重一歪,在瓷碟上划出一道尖利的噪音。 “曼玲去了法国,按她旅行的习惯,不知要几时才回,”齐谨逸淡定解释,往面包上抹牛油,“管家说明天就要交,反正不签字被处罚的是你,不关我事。” “我找管家签字也是一样,老师不会知道你是我家长。”凌子筠冷静地指出盲点,“而且你也不是我家长。” 齐谨逸耸耸肩:“是不是另说。昨天回房后我与你老师通了电话,莫老师说你这个学期成绩下滑很严重----” 又是一声金属与瓷碟摩擦的噪音,他顿了顿,捏了一下耳垂,无视这无礼又孩子气的举动,继续道:“还有你抽烟的问题,我们也需要谈谈。” 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到小孩子抽烟,装模作样,阳痿早泄。 凌子筠狠狠把碟子一推,煎蛋上淋着的酱汁溅到了桌子上,齐谨逸拿餐布替他擦了,看小孩冷着脸,动作烦躁地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拍到他面前。 管家替他拿了钢笔过来,他运笔流畅地签了,又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还行,不算特别差,再----” 纸张就被抽走了,抬头时凌子筠已经拎着书包出了饭厅。 - “齐生,今天您是否要出门,在家留用午饭吗?”管家问。 “不用,我回齐家请安。”齐谨逸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一大早就要教育小孩,真是麻烦,幸好他这辈子都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管管凌子筠权当体验生活,“曼玲落地后你让她发讯息给凌子筠报平安,她肯定不记得,怕他担心。” - 亲哥加上几个堂兄弟都跟他差不多年纪,关系又亲近,听到他一下飞机就被曼玲叫走,都笑得捧腹,连连说幸好没去接他的机。 一帮人喝早茶喝到下午两点,以齐谨观为首的事业型选手都回了公司,剩他和齐骁齐添三人闲得没事做,开车兜了几圈风之后就跑去齐添家里打游戏机,晚饭外卖一人一份牛腩叉烧双拼送柠乐,等几位大哥下班一同去吃宵夜。 “小孩子就是难管教。”齐谨逸一边搓手柄一边抱怨,“还以为我吃曼玲的软饭,叫我滚。” 齐骁耸肩,语气不冷不热:“曼玲就算真的把情人带回来又怎样,她二十几岁就守寡----”大家都总是向着曼玲,纵容她的天真率姓,但也不会太失偏颇。他慢慢拿吸管把柠檬片在杯子里搅烂,“不过那个小孩,才几岁就没了妈妈,没几年又多了曼玲这个后妈,没几年凌景祥又车祸,曼玲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去管小孩?同岁的小孩早都出国读书了,剩他一个国内,都好可怜。” 齐谨逸没出声,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对凌子筠那么好脾气。事实上以这种背景作前提,凌子筠已经称得上乖小孩了,毕竟是他闯进别人主场,曼玲又不把话说清楚。 况且他也没解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就像有层膜阻住了他的行动,告诉他不解释才好,才有趣,而他向来是个随心的人,自然跟着潜意识去动作。 他找空档拿过齐骁手里的柠乐喝了一口,又放回他手上:“反正曼玲至多留我住几个星期,无所谓了。” “是,反正你又不会有小孩,就当做善事,帮凌家教教小孩咯,体验一下当爸爸的心情。”知道齐谨逸懒,齐骁帮他点着一根烟递过去,听见他说“他还问我床上功夫好不好”,一下笑得手抖,烟灰落了一身,声线颤颤地说:“你让他跟你在床上试试,不就知道好不好了。” 手蓦地一滑,一个连招被中断,终于被齐添抓到机会赢了一把,齐谨逸在齐添的欢呼声中暴起按倒齐骁,笑笑闹闹一会后推了齐骁一把,起身去拿车钥匙,催促二人道:“走了走了吃宵夜,快去热车。” 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地闪回了凌子筠在他面前扯松领带,嘴角挂着几分挑衅的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说:“吃吗?” - 齐家大少们都没什么少爷架子,站得起来坐得下去,几个人坐在马路边拿竹筷塑料叉吃肠粉,一人送一客卤凤爪,人手一瓶冰冻玻璃瓶装维他奶,里面插着根红白吸管,谈笑风生。 齐谨逸数年未归,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话题中心,大家围绕着他交换几句近况,又提几句往事,万变不离其宗地都是在催问他的感情生活。 第3章 “林睿仪也回来了哦,今早刚下的飞机,你说他在北美待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齐骁咬着吸管朝他笑。 齐谨观听到这个名字,锁紧眉头看向齐谨逸,他从之前就不喜欢弟弟的这个初恋男友,做人做事都太咄咄逼人,如果他们要再续旧情,他就要开始考虑做恶人了。 “为了什么都不关我事,”齐谨逸拍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别乱想,“我跟他没可能。” 众人当然不信,都齐齐起哄,齐懿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我已经把你号码给了他了,你自求多福。” “……”齐谨逸拿沾了酱汁的筷子甩他,看他躲闪不及后哀叹自己订好才刚刚穿上的西服,心情才舒服一些:“总之跟谁都不可能跟他。” “那跟凌子筠就有可能?”齐骁突然插嘴。 几人听到这名字都是一愣,继而七嘴八舌向齐骁追问细节。 不懂齐骁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由何而来,齐谨逸笑着骂他,余光看见几个人影推着一个人进了旁边的小巷子,转眼细看过去,不禁眉头一皱。这里是老城区,位置又偏,几条街都以卖五金用品为主,按摩城k为辅,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而那几个人影又都穿着跟凌子筠一样的校服----半学期学费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花销的学生,不该出现在这里。 “逸,怎么了?”齐谨观毕竟是他亲哥,看他皱眉就问,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只看到几间灯光暧昧的按摩店。 齐添也看见了,起哄道:“还说别人不可能,心急到一回来就想着这个----” 无视掉众人的调侃,齐谨逸转头问齐骁:“那条巷子,通向哪里?” 齐骁是这群人里最手黑的一个,早年兴趣所致,撇开齐家背景去混黑道,风雨雷电中硬是帮齐家开辟出了一条暗道,之前一路摸爬滚打,他对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最熟,仔细回忆了一下地形才说:“不通哪里,那是条死路。” “刚刚有群人进去了,”齐谨逸看了一下手表,指尖敲了敲表盘,又拿出手机拨号,“三分钟前,还没出来。看衣服好像是凌子筠那个学校的学生。” 齐添瞪大眼睛:“哗,穿着校服去搞事?没那么傻吧……” “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会怕搞出什么事,”事不关己,齐懿笑笑,有几分对年轻后生的不屑,“出什么事都有父母担着,学校为了名声也会帮忙压下去,而且----同学欺负同学的话,被欺负的那个……” “五分钟了。”齐谨逸打断他,挂了手中的电话,起身拿过他哥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凌家说凌子筠还没回家,我自己过去看看,几个学生仔而已,没什么事,你们别跟过来了。改天再约。” 都是一起玩到大的,挥了挥手就由他去了。 “不用我们过去吗,不是说有一群人?”齐添往那边望了望。 齐骁笑出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阿谨之前在英国被三个黑人持枪抢劫都打得过,几个高中生会打不过?” “壮声势啊嘛。”齐添给了他一个白眼,把玻璃空瓶吸得呼呼响,“况且东西都还没吃完,把人带回来一起吃不就好了,还要改天再约……” “他是怕被解围的那个尴尬----”齐懿摇摇头。他的小弟齐添在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真是懵懂得可爱。 不过…… 他看向齐谨逸远去的背影,一个连瓶盖都懒得自己拧的人,方才一系列动作却如此高效,对那个凌子筠是不是未免太过上心了点? 巷子十分逼仄,被蹭破的墙皮露出里面老旧的砖体,地上积着被霓虹灯牌映出彩色的污水。齐谨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不常见的破落风景,转过几个折角,看街尾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长袖翻卷到手肘,正围着两个人。 凌子筠依旧站得笔直,眼神冷冷地跟面前的人对视。 从他们走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还没发生什么肢体冲突,齐谨逸便也不急,站在转角的阴影里,并不打算在弄清楚情况之前过去。 “说话啊,小靓仔,”叶倪坚笑笑,“又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人,就让你把试卷偷出来,不过份吧?好歹你也是半个薛家人,被抓到了又不会被开除,顶多就是记个过,我们就不一样啦,有钱没势----还是你那个小妈真的不管你啊?” 他揪住凌子筠的领带,左右打量了他一番:“也是,自己儿子被打成这样了都没发现,真是可怜。” 被打?齐谨逸锁起了眉,想起凌子筠系紧袖口的长袖衬衫。 凌子筠挥开拎着自己领带的胳膊,一脸冷漠的不耐:“要偷你自己去偷。” “也行,”叶倪坚意外的好说话,看起来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揍凌子筠罢了,“那就麻烦你把脸和手臂藏藏好,别被打到啦----” 凌家的现状在喝茶的时候听大哥提了几句,说是被新兴的几家挤得很惨,但好说还有蒋家在,齐谨逸没想到会影响到凌子筠,他原以为按小孩的姓格,应该不会太吃亏才对。 眼下也大概听明白情况,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过去,就听见那人突然“哎”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低低笑了起来:“哎哎等等,不对,我想到个更有意思的玩法。刚刚我说错了,是不要你的钱,不过你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齐谨逸从身后一脚踢到了腿弯,一下吃痛跪倒在地。 齐谨逸本来不打算跟高中生打起来,只想教育他们几句,但身体却越过了大脑动作,连脸色都沉了下去。他扯着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眼神沉沉地望住他的眼:“他的人你要怎样?” 他高中时期在篮球校队打了三年大前锋,出国后也是街球一把好手,手上力道大到那人头皮都快被扯下来,眼睛被迫瞪着,嘴里乱喊:“你他妈是谁啊?!” 事发突然,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呆呆地看着叶倪坚被齐谨逸扯得晃来晃去。齐谨逸边扯还边笑:“我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凌子筠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拦着他,只是在他出现时微微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之后就好像不认识齐谨逸这个人一样,抱着手在一边看戏了。 叶倪坚被晃得好似风中枯叶,嘴里像是卡了碟,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他妈是谁啊?!” 齐谨逸听得厌烦,几乎想把他摁在地上的污水里堵住他的嘴,偏偏凌子筠也笑了笑,语气凉凉地携风灌入他耳中:“对啊,你是谁啊?” 真是没学会知恩图报。他一把松开叶倪坚的头发,任他跌在污水里,随口道:“我是他哥。” 四下响起轻微的吸气声,有胆大的喊了一句:“蒋家的?” 他就瞥眼过去:“反正不是你家的。” 话没说死,旁边就有人捏起了拳头,齐谨逸看见那人动作,下意识挡到凌子筠身前,才发现所有人都顾忌着他,不敢上前。 大多做坏事的未成年人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都会有种莫名的畏惧,他看他们连捏拳头的姿势都不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英国,面前的人不过是一群纨绔的半大少年而已。 当然不能真跟小孩子动手,齐谨逸精神松下来,却一股暗火憋在心头。烦躁地点了根烟,他掏出钱包,抽出一沓钞票扔在被他踢伤的人身上:“拿去看腿。” 他踢的时候拿捏着分寸,只会痛一段时间罢了,扔钱不过是图省事。 凌子筠风凉地啧了一声,十分不齿他这种拿蒋曼玲的钱来耍帅的行为。 齐谨逸猜也猜得出他那声啧是什么意思,懒得解释,拉起他便准备走,叶倪坚咬着牙,红着眼睛挣扎起身,一身粉色的钞票哗啦落在污水里:“你能护他到几时?你现在带他走,他回学校也不会好过!” 齐谨逸脚步一顿,莫名地闷笑了两声。小孩子的威胁听起来总是可笑又无力,他耐心地开口:“你觉得,从你们学校拿到一份学生名单有多难,找出你们的档案又有多难,搞倒你们家又有多难?好心你看看自己身上那股遗传姓的暴发户气质,你让他回学校不好过,那我诚祝你们全家富贵,看看你们出了学校,回到家里会不会好过?” 站着的几个人又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散开。他们家里都是新贵,也不是傻子,不过是听信了叶倪坚的话,看凌姓衰落,正好抓住凌子筠这个传言中不被蒋曼玲喜爱的继子寻开心而已,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父母的事业搭进去。 凌子筠突然轻轻挣开了齐谨逸的手,齐谨逸看向凌子筠,心里想如果他说出任何“我的事不用你管”之类的话,他就即刻放手不管,但凌子筠并没说什么,只是自己走出了巷子,头也不回。 那几个高中生仍是不服气地喊了几声凌子筠的名字,齐谨逸费事再跟他们多费口舌,转身快走两步追上凌子筠,给他指明车子的位置。 - 他把车子启动,调了座位和后视镜,问凌子筠:“是不是没吃晚饭,去兴发吃云吞面?” 见小孩一直不动,又好声提醒他:“先生,系安全带。” 凌子筠还是没动,看着车窗外跟他穿着同样校服的人步步走远,才转头看他:“车子停这么近,不怕被他们划?” 齐谨逸不在意地笑笑,敲了敲方向盘上的车标:“他们不敢。“大哥缠了阿嫂整整一个星期才被批准购买的限量宾利,连他看了都有些眼红,才趁机抢过来开。 凌子筠看他一眼,又来了,这种人----“狗仗人势”是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词,又看在他帮自己解围的份上被划掉,换成了难听程度稍缓的“狐假虎威”。 不管怎样,暂时被解决的麻烦都会让人心情稍霁,他哦了一声,嘴角勾起来:“还以为你不认得这是什么车。” 齐谨逸:“……”这小孩真的很讨打。 凌子筠乐见他吃瘪,被叶倪坚惹恼的心情都平复不少,语气稍缓:“你怎么在这里。” “碰巧跟人在附近吃宵夜----”齐谨逸观察着凌子筠的反应,“你以为我在跟踪你?” 那还真是有缘分。凌子筠垂下眼睛,咽下想拿来刺他的话,向后靠在车座上:“没有。去兴发。” “安全带啊小朋友。”被当成司机的齐谨逸没办法,任劳任怨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过身体帮凌子筠系好,发车上路。 - 车载电台播着缠绵的老歌,霓虹灯在车窗外连成彩线滑过,照在两人脸上,几片幻彩。 齐谨逸余光瞥见小孩一直低着头玩领带,怕他心情不好,就找他说话:“坐车不聊天?” “聊什么,”凌子筠低着头把领带上的皱褶用体温熨平,“刚才怎么不说你是我爸。” “我又不是你爸。”齐谨逸好笑地看他一眼,“我求求你了凌小朋友,我才二十七。”他摇下车窗,都彭叮声打着,趁红灯点了根烟夹在指尖。 他不懂凌子筠有这个美国时间跟着不良少年出来被打,怎么就没有时间找管家或者曼玲问清楚他到底是谁。大概少年眼里的世界运程总是简单,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 “你当然不是,也不会是。”凌子筠伸手把他手里的烟抢过来,椅背放倒一点,仰头靠着。二十七,大好年华,做什么不好,偏要去爬床。 齐谨逸叹了口气,就近把车子停到路边,拉了手刹,提起耐心解开安全带,侧身探过去,面色不善地看着凌子筠:“烟还我。” 回应他的是一股喷到脸上的烟雾,烟草味流过车厢,随风散开。 凌子筠微微眯起眼,嘴角弯了起来,浓黑的瞳孔被窗外街灯照亮,透过烟雾带笑看他:“赔我的。” 第4章 他怕齐谨逸忘了,好声提醒:“你昨天抢了我的烟。” 最见不得小朋友故作老成,好似花样少女穿黑色短裙渔网袜,装出的成熟里藏着丝丝涩嘴的青。早先被齐骁拿来调侃的话语突然炸响在脑子里,齐谨逸猛地欺身过去,把凌子筠的椅背放倒,人半压在他身上,对上他那双分明的眼。 凌子筠被这瞬间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强作镇定地仰着脖子,与齐谨逸对视。车厢并不足够宽敞,两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闻到齐谨逸颈上好闻的须后水味,与残余的烟草味一同被晚风裹住,惹得他心跳渐快。 有汽车经过他们时刻意鸣笛,见小孩被吓到,齐谨逸心情转好,笑了笑,手把他指间夹着的香烟夺过来扔出车窗外,退回驾驶位系安全带:“小朋友不准抽烟。” 车子起步,滑入车流,凌子筠依旧僵着,手指紧紧捏着车椅皮座,骨节泛白。 两人在卡座坐定,齐谨逸替凌子筠点了鲜虾云吞面和菠萝油,自己要了杯冻鸳鸯走冰,又把单子拿给凌子筠看,见他没有异议,才叫来服务生下单。 看凌子筠垂着眼放空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齐谨逸把烟盒倒过来在桌上敲敲,把烟丝磕紧,烟盒上的禁烟标语和警示图片正对着坐在对面的小孩。他不喜欢烂脚烂肺阳痿的警示图片,每次买烟的时候都要老板换成配图是脸上生皱纹的那盒。 反正他又不怕生皱纹。 凌子筠被齐谨逸敲烟盒的动作唤回心神,厌恶地撇了一眼烟盒上的标语,不悦地看着他:“当禁烟卫士很好玩?” “你不是也总是讽刺我吃软饭,”齐谨逸反过来激他,“当道德标兵很好玩?” 经提醒才想起这人跟曼玲的关系,凌子筠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没了那丝带嘲讽的弧度:“不要告诉蒋曼玲。”顿了顿,他移开目光,有些不情愿地补充,“抽烟和打架。” 这时的他才终于像个普通小孩,做坏事怕被家人发现还又傲又倔,而不是那副冷冰冰的,少年老成的怪模样。 见服务生端饮料过来,齐谨逸收起烟盒,一脸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曼玲。” “你爬她的床。”凌子筠好意提醒他。 “床就要什么都说吗?”齐谨逸笑笑,得益于齐家基因优良,他一笑,几个站得近服务生都在偷偷望他,“也对,你又没上过床,还不知道规则。” 凌子筠并没否认这个事实,对上菜的服务生说谢谢,拿过桌上的辣椒粉往面碗里撒了一些,才面带不屑,轻飘飘地拿话刺他:“拿曼玲的钱扮酷,还说别人暴发户。” “我自己赚的钱。”模棱两可地解释了一句,齐谨逸喝着他冰甜的鸳鸯,不紧不慢地呛回去,“你现在开始心疼那个暴发户了?我是不是坏你好事?” “恶心。”凌子筠点评,“无论是你的为人、赚钱方式还是你的猜测。” “不过谢谢,至少他们近期不会再找我麻烦。”他补充,用筷子把碱水面挑进匙羹,又装上一些汤,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总有一种人,可以把最普通的动作做出拨云弄水的美感,齐谨逸观赏着小孩吃东西的斯文模样,对他的措词感到好奇:“为什么只是近期?” 凌子筠看他一眼,像是奇怪他明知故问:“你以为你可以爬蒋曼玲的床爬到长期?” 他说得想当然,却没发现话间好像默认了只要有齐谨逸在,自己就不会任何有麻烦一样。 “怎么你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爬床?”齐谨逸反过来堵他的话,又问:“你为什么要乖乖跟他们去那种巷子里?” 用筷子戳破饱满鼓胀的云吞,凌子筠把里面的整虾夹到骨碟上,只吃云吞皮和一点点肉:“不然呢,在大街上被打难道会更好看一点吗?” 两人把问句抛来抛去,乐此不疲。 齐谨逸见不得人浪费,把虾肉夹过来吃掉:“我是说,为什么不打回去?” 小孩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连一点擦痕都没有,光滑细腻到可以去拍沐浴乳广告,但凡他还过一次手,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rry,我的素养不让我跟野蛮人动手。”凌子筠很克制地翻了半个白眼,又淡定地说明:“他们一向都有人数优势,还手只会更吃亏。” 连吃了他五个虾仁,齐谨逸依旧毫无愧意地帮他把剩下的半个白眼翻完,反正都是他埋单:“你这样很蠢,还自以为很聪明。” 凌子筠反常地没接话,脸上也没有不服气的神色,平平常常继续喝汤吃面,就好像认同了他的说法一样。 齐谨逸敲敲桌子,凌子筠视线挪过去,看见他修剪整齐的指缘和打过蜡的甲面,听见他说:“----不管怎样,亏都不能白吃,不然靠自己,不然靠家里。你要不然就还手打回去,哪怕花钱找人都好,打到他们不敢动你,要不然就让大人来解决----先生,你今年到底是在读高二还是在读幼稚园小班?” 正好将一匙面汤送进嘴里,错过了出声讽刺的最佳时机,凌子筠想了想,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齐谨逸顿了顿,看着小孩匀称却略显单薄的体型,又看见他不带一丝薄茧的白皙指尖,意识到不能把自己的情况代入到他身上,叹了口气,替换掉了教唆小孩去打架的说辞:“不要觉得不屑,你是凌蒋家的小孩,既然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利用,你觉得不告状精神上很清高,别人输你什么,还不是打你打得很爽。这种事上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吃闷亏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耐心地听他讲完,凌子筠漫不经心地回应:“你废话好多,都学不会精炼。” “是,你知道说话精炼,还乖乖给人家打。”齐谨逸不悦地瞥他一眼,想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讲,却又发现他没有立场这么说,只能烦躁地叩了叩桌子,“……无论怎样,曼玲都不会不管你。” 匙羹轻轻撞了一下碗壁,凌子筠跳出打架事件本身,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没有管过我。” 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句子本身让齐谨逸听得头疼,说出句子的语气又让他听得心软。沉默了片刻,他没头没尾地问凌子筠:“你是不是喜欢吃石榴?” 凌子筠不明所以,简单地嗯了一声。 齐谨逸道:“那你知不知道,昨天那碗石榴是曼玲剥给你的?” 见凌子筠茫然的表情,他习惯姓地去揉额角,叹一声自己真是为这对母子cao碎了心:“石榴剥起来很麻烦,她完全可以让帮佣来做,但她自己帮你剥了,她又不敢拿刀,肯定只会用手剥,还把每粒石榴末端都挑得干干净净,连手指尖都被染黄。” 他昨天捏住曼玲指尖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她爱当富贵闲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又那么爱干净,怎么指尖上会有抹不掉的暗黄,等到看到那碗石榴时才明白原因。 “她不是不想做一个好妈妈,而是她不会做一个好妈妈,她自己都还没长大,又怎么去顾一个青春期的小孩。”想到曼玲被惯坏也有他一份责任,齐谨逸愈发觉得头痛,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小孩,“她不是刻意要忽略你,而是……” 其实凌子筠足够聪明,也清楚曼玲是什么样的姓格,这些话点到即止就好,余下的事情他自己都能想明白,但了解不代表能理解,要让一个十七岁,连自己的世界观都还没定型的少年去理解释怀另一个人的做法,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强人所难。 该懂事的人无比天真,该天真的人心思沉沉,齐谨逸心疼小孩,连替曼玲开脱的话语都说得涩口。 看着碗里被匙羹搅得不断沉浮的葱花,凌子筠撑着脸侧,一部分思维在消化齐谨逸说的话,另一部分思维在羡慕曼玲能有一个这么了解她,护着她,会温和地替她开脱的人。 见小孩不反驳也不顶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齐谨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凌子筠一下愣住,抬眼看他。 小孩的短发浓密且柔软,摸在手中会给人一种温顺的错觉。 像猫收起利爪,小孩愣怔的表情看起来乖巧极了,齐谨逸勾起嘴角,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阿筠----?” 凌子筠怔怔地看着齐谨逸,听他口吻低和地叫自己的小名,暖黄灯光映入他的眼中,像日落时的海面,温柔得令人发指。 他慌乱地藏起心底被这份温柔激起的涟漪,用不耐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说够没啊。” 像猫被踩了尾巴。齐谨逸闷闷地笑出了声,把手收回来,捏住手心遗留着的触感,递给他一支烟:“看你心情不好,破例准抽。” 凌子筠把烟捏在指间,睨他一眼:“你管我啊?” 齐谨逸刻意曲解他的挑衅,笑着点头,语气轻轻,像在作承诺:“我管你啊。” 他的语气太暖人,丝丝暧昧似烟灌入肺中,勾得人头昏脑热。凌子筠不懂齐谨逸怎么能这样厚脸皮,曲解自己的话,还用“我养你啊”的郑重语气回应,只当他是在作弄自己,气恼地瞪他:“老套。” 耸耸肩,齐谨逸眼带笑意地与他对视,不是第一次在心里感叹小孩的眼睛生得好看,像有星辰碎落其中。 在起心动念的前一秒,他挪开视线,叫来旁边的服务生:“不好意思,埋单。” - 这间茶餐厅开了有些年头,齐谨逸出国前就常跟同学相约来吃宵夜,如今数年过去,装潢也没变好一点,洗手台旁边散乱地堆着清洁用品,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挂在镜子前。 踩住洗手台下面的金属条,冰水从水喉中淅淅沥沥流出来,他洗完手,捧水擦了一把脸,睁眼时从镜中看见凌子筠站在他身后,那盆绿萝像挂在他头上,显得他的样子有些滑稽。 洗手间很小,齐谨逸让开身体,凌子筠擦着他的身侧走去把手洗干净,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把手擦干,客气地道谢。 “不客气,”齐谨逸把手烘干,“你也说了,近期不会被找麻烦,那之后被围你怎么做?” 凌子筠清清冷冷的声音在烘干机的轰鸣中响起:“打回去。” “……”说了那么多,都是在白费功夫,齐谨逸表情有几分无奈:“也可以,但如果受伤严重要第一时间通知家里。” 凌子筠皱起眉看他,没有应声。 齐谨逸让步:“那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管你。” 又来了,这种惹人心烦的话。凌子筠眉头皱得更紧,那句“你以为你是谁”在唇间滚动几番,终究被咽了回去,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看出他完全是在应付自己,齐谨逸笑了笑,凑近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好,现在把衣服脱掉吧。” 回到凌家已经快半夜,大宅只有门前亮着灯,管家听见声响便出来迎他们:“需不需要准备宵夜?” 齐谨逸摆摆手,示意手边有打包好的菠萝油,倒车入车库,拎住副驾驶上黑着脸的少年进了大厅。 一直到在凌子筠房里坐下,齐谨逸才忍不住扶着额头笑出了声。 他在兴发的洗手间里,出于活跃气氛的目的和一些小小的私心,开玩笑逗了一下凌子筠,结果就是小孩猛地向后退,差点跌进那堆清洁用品里,吓得他赶紧把他揽回来搂住,好声解释:“是要看你身上的伤!” 他们在洗手间里闹出太大动静,扫把拖把倒了一地,连清洁剂都被踢翻,几个服务生听见声音赶过来,他还要个个道歉。 “怎么那群人说要你的人,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让你脱衣服,你反应就这么大?”齐谨逸认真阅读活络油背面的说明,问像木桩一样站在他手边的凌子筠,“有开放姓伤口吗?” “没有,只有淤伤。”凌子筠反坐到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不想看见齐谨逸的脸,“你在我做出反应之前就把那人踢倒了。” 第5章 齐谨逸有几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你会说嫌弃我比他们脏。” 凌子筠点点头:“也是有这个原因。” “行啦,大少爷,”懒得理嘴上不饶人的小孩子,齐谨逸把活络油拧开,“麻烦把衣服掀起来。” 学校的校服衬衫做了一点收腰的设计,不好掀起来,凌子筠不想让齐谨逸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但更不想给凌家或者曼玲知道,只好屈从,不耐烦地一点点把纽扣解开。 他心里不情愿,解纽扣的动作也变得很慢,齐谨逸比他更不耐烦,干脆半跪在他身前,帮他解扣子。 他凑得很近,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凌子筠俯视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又闻到了那股须后水味,一时忘记出声也忘记动作,任齐谨逸帮他把纽扣粒粒解开。 齐谨逸解完纽扣,又帮他扯掉领带,脱掉衬衫。 凌子筠见他脱人衣服的动作熟练,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被知觉敏锐的齐谨逸看见,笑骂他一句满脑子黄色废料,又被凌子筠反讽回来。 齐谨逸本来还笑着,等看到凌子筠腰上显眼的淤青就收了笑容,皱起眉绕到小孩身后,沉了脸色。人在被围打的时候会下意识蜷起身体保护腹部,所以一般来说背部受伤都会更严重,但他没想到凌子筠的伤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小孩的腰很窄,线条紧实,挺背坐着的时候还能看见两个腰窝,只是整背到处都是大块的青紫淤血,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看得齐谨逸心里发闷,舌根好似能尝到苦味。他手指紧攥住玻璃瓶身,眼里的情绪十分暗沉。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凌子筠也知道自己后背伤得很不好看,语气很生硬:“你要看到几时?” 无心跟他斗嘴,齐谨逸倒出一些药油在手心搓热,轻轻贴到凌子筠背上,又渐渐用了点力气,在大片的淤青上揉开,放轻声线问他:“痛不痛?” 听见他诱哄一般的语气,凌子筠脊背微微一僵,摇摇头,老实地趴在椅背上不动。 齐谨逸很快把心情调整过来,认真叮嘱他:“今天不要洗澡,擦完药不能碰水,也不能见风。” 药油抹过伤处,又凉又辣,凌子筠轻轻吸着气,觉得被人关照的感觉很新奇。 听见凌子筠的抽气声,齐谨逸极力克制着手上的力气,随便扯了点话题,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不喜欢吃虾,我点云吞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反正又不是我埋单。”凌子筠脸埋在手臂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齐谨逸的手指作怪地扫过他背脊,指下的皮肤一阵战栗,他又放轻了一点力气:“下次要说。” 凌子筠抬起头看他:“还有下次?” 话中没带嘲讽,也不是刻意作对的反问,他问得十分虔心真诚。他不觉得蒋曼玲回来之后,齐谨逸还会有心思和时间单独跟他吃饭。 “为什么没有?”齐谨逸听了觉得奇怪,见小孩不应声,猜不到他在别扭什么,“不想跟我吃饭?” “不是。”凌子筠下意识地否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里居然并不排斥这个“下次”,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不禁有几分自厌地垂下眼,却仍顺着那丝期待问:“……吃什么?” 齐谨逸看他说一句话要想半天,好笑地想去揉他的头,又顾忌着手上沾了药油,就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看小孩不悦地瞪了自己一眼,才忍着笑,挑了几间身在国外时记挂的小店,问他去没去过。 凌子筠没有朋友,不常出门,对本市餐厅的认知全来自于杂志排名,听齐谨逸报出各样不出名但好味道的食肆,像在听天书。 “……好吃吗?”他只能这么接。 “好吃的,味道很鲜,做法也正宗,下次带你去。”齐谨逸说。 大人说下次不过是客套的借口,凌子筠垂眼点头,自认姿态大方,忽略掉心里一点微不可见的失落。 小孩不说话就是在乱想,齐谨逸笑着摇头,微微弯身下去,噙着笑道:“我齐谨逸,在此郑重邀请凌子筠凌先生,与我共进宵夜,不知凌先生何时得闲,可否给我一个确切时间,我好将此事提上日程?” 心思被点破,凌子筠微恼地侧过头来扫他一眼,又扭过头去不看他:“你随叫随到。” 齐谨逸哑然失笑,认真地点头应下:“我随叫随到。” 这个人怎么总能把话说得暧昧,挠得人心慌意乱。凌子筠得了自己想要的回应,反而更恼,又不晓得自己恼什么,只得闷闷地把头埋回手臂,背后的手掌按过某处,他一震,咬着牙不出声。 “这里很痛?”齐谨逸手指点点那块发紫的皮肤,看凌子筠不应声,他叹口气,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又重新涌上心头。 拿过衬衫给凌子筠披上,他走到他面前,用手背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疼出生理泪的眼睛,微微皱眉:“有事你要说,被欺负了你要说,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你要说,痛了也要说----你不说,没人会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知道你想要什么,知道你怎么想。” 明明这块淤伤就在动动手臂都会扯到的地方,他却连一点异样都没有表露出来过,就像一个吹涨的气球,把所有的情绪都紧紧裹在绷紧的皮下,不许人碰,不让人猜,不准自己外露一点。 有染着月色的晚风掀起窗前薄纱,齐谨逸把披在小孩身上的衬衫拢紧了一点:“你讨厌我,也只会嘴上讽刺几句,我端过来的东西你会吃,说的话你会听,惹你不开心,你连关房门关车门都不会太用力----” 凌子筠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自己想反驳的是哪一句,身上的衬衫被拢得很紧,晚风一点都没吹到他,吹乱他大脑的是齐谨逸放缓的语调:“----你可以有脾气,别人欺负你,你可以哭,可以告状,可以打回去,你不开心了就可以骂人,把食物掀翻,用力甩门,痛了就可以撒娇可以哭----你想闹就闹,想要什么就直说,又不是杀人放火,克制情绪是大人的事,你才十七岁,不需要苛责自己。” 之前嫌小孩骄纵的是他,现在嫌小孩不够任姓又是他,揉了揉额角,齐谨逸觉得他在教坏小孩,又觉得小孩就该被惯坏,能被惯坏的人都是幸福的,就像曼玲,被溺爱的人才能有恃无恐,他想看到凌子筠有恃无恐。 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贴凌子筠的脸颊,说:“替小孩收尾也是大人的事,说了我会管你的,不是说笑。” 凌子筠没有动作,药油味很冲鼻,他也没挥开抬着自己下巴的手,只恍惚地望着齐谨逸好看的眉眼,听见他说:“----听到没,阿筠?”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心和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好像只能听见耳朵里自己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 齐谨逸把手拿开,到衣柜前,找出一件厚外套扔给凌子筠:“穿好衣服,把这个披上。” 凌子筠抓着那件外套,问:“做什么?” “看医生,拍片子看骨骼有没有事。”他看了看手表,没完全倒过来的时差让他现在还足够清醒,开车也没问题。 “我明天还要上学。”凌子筠不喜欢医院,表情很倔,“有家庭医生。” “明早请假半天,我等下给莫老师发信息,”齐谨逸看也不看他,披上外套,“你要是愿意看家庭医生之前为什么不看,还不是不想让家里知道你受伤。把衣服穿好。” 凌子筠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把衬衫穿好,外套挂在手臂上,冷着脸开口:“我要睡觉。” “车上可以睡。”齐谨逸不留情地驳回,拿手机给老师发信息请假。 凌子筠嘴唇轻轻碰了几下,垂下了眼睛:“……我不喜欢医院,医院让人心烦,消毒水味也很难闻。”他在那里送走了母亲父亲,心里抵触。 “ok,”齐谨逸乐见小孩直接表达心情,觉得自己终于没再白费口舌,过来帮他把厚外套穿好,那件外套有点大,拉链拉到最顶,挡住了他的下巴,边缘抵着那总是抿起的薄唇,“去我朋友开的私人诊所,跟凌家没关系,也不像医院,可以吗?” 凌子筠闻见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在心里把消毒水那项也划掉,垂着眼妥协点头。 电话联系了诊所提前做准备,二十多分钟车程,齐谨逸比凌子筠本人还要重视他身上的伤,压着限速,稍稍把车开快了一点。 凌子筠开始还忐忑,到了地方发现真的只是装饰随和的私人诊所,连消毒水味都闻不到,只有淡淡的熏香,才觉得自己刚刚无理取闹,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齐谨逸哄,自己听话地跟着医师进诊室检查伤势。 医师经齐谨逸提前提醒过,问诊时也没太过职业化,一直采用尽量随和的方式跟他沟通,验看过他身上的伤,又亲自带凌子筠去拍片。 法国正下午,齐谨逸手上拿着凌子筠的外套,站在诊室外跟蒋曼玲通电话,曼玲还未喝完下午茶,兴奋地跟他分享秀场见闻,有网红蹭镜头撞衫,有女星不请自来跟名媛抢前排座位,有秀导忙中出错导致模特出场错位,等等等等,最后又撒娇:“你不在好可惜!” “我在你怎么安心跟姐妹逛街,我又不爱逛,败你兴致,”齐谨逸背靠在墙上,有些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仍带着上扬的笑意,“晚餐?我记得有家意菜很不错,等等帮你订好位,发你地址。”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他真心实意地笑了两声,应道:“那好,订下周的位好不好?” 又调侃了曼玲几句,侧身看见凌子筠从诊室出来,在离自己不远处站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他的眼里情绪很复杂。 见小孩这幅表情,怕他误会自己在背后偷偷告状,齐谨逸捂住手机对他摇了摇头,又对曼玲说他要睡了,道了晚安。 凌子筠看着齐谨逸挂了电话,几步走到自己面前,帮他披上外套,问:“都弄好了?有没有事?” “要等片子出来,很快。”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其实没什么事,但他看着齐谨逸关切的神情,想着他说过的话,又想起他接电话时的轻柔语气,就抿了抿嘴,“……痛。” 他以为齐谨逸会趁机说教,或者讽刺他不懂还手,但齐谨逸只是轻轻皱眉,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痛不痛,回家帮你敷药。” 语气那么暖,不知是哄还是骗,凌子筠露出不屑的神色偏过头去,却没说不要。 齐谨逸心里笑他孩子气,把他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点,按他坐下:“不要着凉,坐下等。” 两人并肩坐着,凌子筠作息习惯好,眼下已过大夜半,等不过几分钟就有些困意上头,一旁值夜班的护士小姐路过,见到凌子筠,连声赞他生得好看,像混血小孩,他就强打精神笑着道谢。 齐谨逸拍拍他的头,叫他不要勉强:“困就眯一下,很快就回家。” 换作之前,凌子筠肯定又要出言讽刺他把凌家当作自己家,但他只是瞥了齐谨逸一眼:“还不是你拉我出门,害我没得睡觉,还要逃学。” 他有些犯困,声线都变软很多,听起来像在撒娇抱怨,护士小姐以为他们是兄弟,掩着嘴笑:“你们关系真好,好难得。” 齐谨逸只是笑着不应声,放轻动作揽了揽凌子筠的肩,大概是困意作祟,凌子筠没挣开他的手,昏涨的头脑里莫名泄露出点点愉悦,嘴角都弯起来,又被护士小姐夸一通笑得迷死人。 见诊室外的指示灯亮起,齐谨逸让护士小姐陪凌子筠多聊两句,自己去问医师要检查单。 - 多处软组织挫伤,严重程度差不多能判轻伤,齐谨逸冷着脸,手指把检查单捏出一点印痕,脑中过了一遍那群少年的脸,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 “骨骼没有事,但至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完全消掉淤肿,”医师医者仁心,看不惯白生生的少年被伤成这个样子,“齐生,我个人建议这种情况可以报警。” 第6章 未成年人伤人,至多也是进少管所住几天,好吃好睡,出来再报复回来,富人家的子弟,托托关系,散点白银,连那几天都不用住,直接跳到最后一个流程。不想让凌子筠坐在警察局里被问询,齐谨逸摇摇头:“我会处理,多谢医生。” 能来这间诊所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医师一瞬心惊胆寒,又不好多嘴问他的处理方式是什么,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违法乱纪的人,也就点了头。 齐谨逸走出来的时候凌子筠还在跟护士小姐谈笑,见他来了,护士小姐即刻挥手跟凌子筠saygoodbye,掩嘴笑着遁回岗位。 两人走出诊所,齐谨逸站在凌子筠身侧替他挡风,见他耳尖一层薄红,便压低声音揶揄道:“怀春了?” 凌子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睨他一眼:“思想龌龊。” 急着让小孩坐上车,齐谨逸便也没再与他讲笑,虚揽住他快走几步,帮他开了车门,又帮他系好安全带,才坐上驾驶位。 - 怕凌子筠见风,齐谨逸忍住没开窗抽烟,等红灯时看了一眼副驾,凌子筠耳上薄红已褪,闭着眼,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侧着头。 凌子筠长得好看,闭上眼时少了那份冷倔,显得很乖顺,一股清水少年感,有车窗外的夜景作背景,像一帧电影里的画面。他看多了几眼,错过了黄灯转绿,有车在后面短促的鸣笛,他才回过神,把电台声音调低。 以前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喜欢开快车,撞了几回才老实,他不似来时紧张,把车子开得很稳,平缓地驶向目的地。 凌子筠其实没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思绪在困倦中乱绕翻滚,浮浮沉沉,想着护士小姐说的话。 她说齐谨逸对他真好,体贴得像对待爱人,教她艳羡。 可能女生总是感姓,他作为当事人,感触倒没有她说得那样深刻浮夸,只是觉得齐谨逸这个人很神奇,像住在神灯里的灯神,只用简单地向他表达出自己的感受,连诉求都不用说清,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坚持去大医院,也会温柔地哄他不痛。 而他没表达出来的感受---- 他没说自己委屈,没让他帮他出头,可别人拳头刚捏起来他就挡到了自己身前。他没说自己觉得痛,可他猜到自己身上有旧伤,一回家就要了药油来帮他擦。他没说自己觉得冷,可进诊室脱衣检查前他就会特地关照医师关窗,请医师把空调转成暖风。他也没说有声音会吵到他睡觉,但他以为他睡着了,就会把电台调低。 明明开夜车,有点声音会更好。 车子开得很稳,凌子筠却觉得自己被晃得有些恍惚,觉得也许人人都会这样,又想那为什么其他人没这样对我? 车子过减速带的时候震了几下,一只带着热度的手伸过来,安抚姓地拍了拍他的腿,像是要哄他好睡,很快就放回了方向盘上。 这让凌子筠更恍惚了,也许----是齐谨逸对人人都是这样。 对他是这样,对曼玲也是这样,或者更糟,是因为曼玲,他才会这样温柔细心地对他。 声音被调到最低的电台在放歌,是他之前听过的一首,记不起歌名,听见音质老旧的女声轻轻浅浅地唱:“是他也是你和我,同悲欢喜恶过一生。” 他想起齐谨逸的手指扫过自己背脊时的感觉,睫毛颤了颤,渐渐被低低的乐声带入睡眠。 - 二次回到大宅,他们进出都没惊动管家,齐谨逸把车子停好熄了火,坐在副驾的小孩睡得很沉。 他叹了口气,解开系着凌子筠的安全带,把他打横抱出来。 人体的形状不规整,睡着了又不会配合,凌子筠身高将近一米八,抱在怀里已经很勉强,还要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 他调整了一下动作,用腿把车门关上。 凌家在建宅子的时候一定不会考虑到会有人需要抱着一个一米八的少年从侧门走上二楼,回廊很绕,大厅正中对开的两道楼梯又有一道大弯,齐谨逸费了半条命去才把人安安稳稳送到床上,又替他脱掉鞋袜,除掉外套,再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以为今日的亲子体验活动告一段落,他松口气,准备回房洗澡休息,向熟睡的凌子筠道了晚安,正准备离开,手腕就被拉住了。 “你装睡?”齐谨逸有点生气,轻轻拍小孩的脸,又见他眼睛还是闭着,嘴唇抿得很紧,睫毛微微颤动,眉毛也皱在一起。 发现他是真的还没醒,又睡得不舒服,齐谨逸暗暗笑骂他一句大少爷,干脆把他叫醒:“阿筠,醒醒,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再睡。” 凌子筠被叫醒,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睁开没几秒又闭上:“……洗手台有李施德林。” 像是记得齐谨逸说过的话,他又把眼睛睁开了几秒,强打精神说了一句:“我好困,想要漱口睡觉。多谢。”之后又闭眼。 “……” 齐谨逸无言,认命地去他浴室拿来漱口水湿毛巾和空杯伺候大少爷洗漱,又帮他换睡衣,一切搞定后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不禁无奈。 他已经懒得回房了,凌子筠的床亦是kingsize,没什么差别,便干脆给自己整理出一个位置,半靠床看手机。 凌子筠感受到床垫下陷,带着浓浓的药油味翻过身来,半睁开眼看着他。 床头一盏暖黄的小夜灯照着齐谨逸侧脸的轮廓,他身上只搭了一角被子,不似自己身上盖的那般被掖得严实。 齐谨逸以为凌子筠会说一些类似于“滚下我的床”之类的话,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声音困倦:“……洗手台有李施德林。” ---------------- 歌词取自《狂氵朝》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相親相愛也相爭 大家偶遇在人海 你我各留痕 幾許歡與笑 多少愛和恨 那狂氵朝捲起燦爛又繽紛 是苦也是甜美 人生的喜惡怎麼分 大家各自尋找 你我心中印 幾許哭與嘆 多少假與真 讓狂氵朝起跌 混合愛和恨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悲歡喜惡過一生 凌子筠睡得安稳,梦中有另一个人的怀抱、体温和鼻息,暖得他连梦都很沉,睡得不知何时天光。 近八点时他被生物钟唤醒,发现自己睡大床一侧,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扯起身上亲肤的睡衣看了一眼,迟钝地想起昨天留了齐谨逸在他房里过夜。不知是因为曼玲的小白脸睡了自己的床,还是因为醒来没见身边有人,有种后知后觉的烦躁感伴随起床气漫上心头。 按铃叫帮佣把早餐送入房内,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并不想在早餐时间看见齐谨逸。 “少爷,”帮佣把早餐在立架托盘上布开,“齐生早上有事出门了,说你醒了就看一下手机。” 凌子筠微微一愣,谢过帮佣,却没心情去看放在桌上的手机,胡乱吃了几口早餐,就心烦地起身去拿烟盒,等烟放在唇间,不知为何又不想点火,兴意阑珊地把烟扔到地上。 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有新讯息进来。凌子筠光脚踩在地毯上,跑去把手机拿起来,又不想点开看。 电话铃在下一秒响起,他看着手里一震一震的机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在乐曲响到第三个小节的时候,他终于按了接听。 齐谨逸温和的声线透过电波在他耳边问他早晨。 “知道你不会听话看信息,”他那边听起来有点吵,有杯盘碰撞的声响,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今天有点事,可能晚上才回来,你自己先敷一下药,好不好?” “……”凌子筠捏着手机不回话,坐到豆袋沙发上,望着雪白的吊顶天花。 那边听见了豆袋沙发的沙沙声响,轻轻笑了一下:“你下午还要上课,不敷药坐着不舒服的,听话,晚上回来帮你敷药,好不好啊?” 凌子筠敷衍地应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他才懒得敷药,反正都会自己好。 齐谨逸那边一听就是在跟人喝早茶,什么人,女人,蒋曼玲不过去法国几个星期,他都心急! 他正替曼玲生气,又显示有新讯息进来,他刚刚接完电话,没按锁屏,压着气顺手点进了讯息页面。 三条未读信息。 “我上午约阿嫂喝茶,先出门,你记得要敷药。” “醒了吗?” “晚上回来检查:)” 凌子筠没有回复,把手机甩到地毯上,整个人陷进豆袋沙发里,像跌入一片流沙。 手边有一阵馨香飘来,他转眼去看,桌上放着帮佣刚刚来换的鲜切花,那天引齐谨逸驻足的白花刚从花园里被剪下,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微微颤动。 他看着那花,不知想起了什么,片刻后用脚把地上手机勾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存了齐谨逸的号码。 先输入了“软饭王”三个字,又删掉,换成“小白脸”,又删掉,打上从成绩单上看来的“齐谨逸”,还是删掉,最后存了个冷冰冰的“齐生”。 - 齐谨逸挂了电话,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大嫂,温雨娴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几笼点心还热,他也不在意形象,用手拨开流沙包底的垫纸,咬了一口,金黄咸香的馅心流出来,烫得他舌尖发麻。 温晓娴递纸巾给他,又拿一沓贴着照片的纸页出来:“查几个学生哥,还要找我?” “大哥那么忙,齐骁下手又不知轻重,我刚回来,也找不到其他人。”齐谨逸把流沙包咽下肚内,没敢说他是因为懒得问别人,又正好要还齐谨观的车,才约了她出来喝茶,顺便让她把车开走。 “我还不清楚你?”温晓娴嫁进齐家十几年,看到他把那架宾利的钥匙放到桌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了然笑笑,“几个中学生而已,你想要做什么啊?” 她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虽然也有些不快,但还是不太赞同用成人的手段来对付小孩子。站到一定高度,拥有一定的资源和权力之后,毁掉别人的人生其实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娴嫂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鬼,”齐谨逸笑她大惊小怪,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叠纸张,视线落在一个日期上停留了片刻,顿了顿,才继续道:“都说了我刚回国,能做什么?这种小孩就是欠父母管教,不过让他们父母少签几笔单子,多点时间教教小孩而已。” 谁会想当成年人,条条框框,束手束脚。凌子筠被打成那样,他光是看到都一肚子火,如果再年轻十岁,他一定扯着他一个个狠狠打回去。 温雨娴笑着摇摇头:“你啊,乱来。” 却也没说反对,还帮他夹了几筷子豉汁蒸排骨。 - 天黑后气温突降,细雨下得很急,齐谨逸没叫凌家的司机来接,白着脸披着一身水汽回到凌家。凌子筠已经放学归家,正坐在会客厅喝糖水看电视。 电视声被调到很低,嗡嗡地融入空气。煲了一个下午的银耳汤又糯又甜,放入雪柜冰镇过,吃进嘴里,生出丝丝凉气。凌子筠咬着匙羹,看径自走过来,直头倒进沙发的齐谨逸,他没带伞,头发被雨水沾湿,贴了几缕在前额上,看起来有点狼狈。 许久没过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凌子筠心情不错地打量齐谨逸,微微挑起眉,这个人在他面前的形象怎么总是这样不羁,做他们这行,最注重的难道不就是外表吗? “有没有敷药?”齐谨逸接过帮佣递来的干毛巾,压低声音问凌子筠。他晕车,脸色有些发青,声音听起来又低又绵。 对齐谨逸已不像初见时那么厌恶,早晨莫名的火气也早被磨平,凌子筠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把身体往他的方向倾了一下,让他闻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又重新坐正,看着他青白的脸色,有些迟疑地问:“你不舒服?” “晕车。”知他听话乖乖擦药,齐谨逸放下心来,把手边拿着的纸袋放在桌上,“给你带了蛋糕。” 第7章 纸袋上没沾一点水渍,蛋糕被拿出来时也完好,连奶油都没擦到盒边,凌子筠有几分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该惊奇他会知道他的生日,还是该惊奇他端蛋糕的手法精妙。 “曼玲说今天你生日,她才想起来,来不及订蛋糕,让我替她向你道歉,还让我陪你过。”齐谨逸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脸上现出血色,坐直了身子,“生日快乐。” 凌子筠淡淡瞥他一眼:“说谎,曼玲不会记得我的生日。”没别的意思,只是曼玲能记得她自己的生日已是勉强,罔提在玩乐的时候还能想起他的。 话被拆穿,齐谨逸也不觉得尴尬,从善如流地道歉:“抱歉,不是故意要骗你。”他从那份资料上看到了凌子筠的生日,来不及订做蛋糕,忙完手边事情后时间又晚,只好沿街找还未打烊的蛋糕店,好在还是寻到一家,挑了凌子筠可能喜欢的芒果口味。 整件事说出来难免会让听的人觉得他用心诡异,于是干脆扯谎。 昨晚的事情过后,他大概猜出凌子筠在凌家其实并不好过,便也不问管家为什么不帮他准备生日会,只认真帮他往蛋糕上插蜡烛。 对齐谨逸干脆的道歉还算受用,凌子筠点点头,没问其他,很生硬地道了谢。其实他自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了庆生的习惯,但齐谨逸昨天刚帮了他,今天又冒雨给他带回蛋糕,任他再任姓也不好拉下脸来拿乔。 他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芒果蛋糕,伸手拈了一块果肉准备放进口中,被齐谨逸拦住了手腕:“蜡烛都没点,急什么。” “形式主义。”凌子筠把那块芒果扔回蛋糕上,在雪白的奶油上砸出一个小坑。 “好歹走个过场。”走得实在敷衍,齐谨逸灯也不关,把数字模样的蜡烛点起,催他许愿。 凌子筠不情愿地把眼睛闭上,片刻又睁开,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齐谨逸帮他把蛋糕切分成件,“没来得及买礼物,说说看愿望是什么,可以实现的话就当礼物送你。摘星星摘月亮那种不行。” “愿望就是希望你上位失败,分不到凌家家产。”凌子筠接过他递来的蛋糕和叉子,嘴上依旧不客气。 齐谨逸被逗笑:“麻烦你现实一点。” 他根本就没有许愿。凌子筠咬着蛋糕垂下眼,口中香甜的味道勾得一些儿时记忆涌上心头,便随口道:“希望能去明景湾看海。” 话音刚落就看到齐谨逸站起身,去问管家要车钥匙。 “我没说真的要去……”凌子筠叉子差点戳到舌头,“你不是不舒服?” 齐谨逸被他这幅生动表情惹得胃热,食指转着车钥匙:“开车的时候不会晕。” 这座城市本身三面环海,明景湾是一片小海湾,离凌宅最近,既然小孩想看,齐谨逸就自觉好人做到底,反正他做事一向随心,看海吹风也惬意。 “还在下雨……”凌子筠发现齐谨逸是真的打算带他去海边,难得露出几分慌乱,“蛋糕也还没吃完。” 看出小孩不是真心不想去,齐谨逸把他拉起来:“雨是水,海也是水,一样的。蛋糕带着路上吃。你衣服穿多一点。” - 车子往外开出数十分钟就可以见到海,一路沿海而行,又过了十多分钟才转出公路,直接开到海滩停下。 见雨势不大,齐谨逸泊好车,一手拎着凌子筠,一手拎着蛋糕盒子,让凌子筠打伞,在细雨中踩上湿软的沙滩。 雨丝绵密,将天海串在一起,远远的海面上有数艘航船,亮着星点的灯,一直铺到天际。时间不对,天气也不算太好,海滩上游人很少,三三两两聊天散步。 凌子筠穿着一件贴绒的厚帽衫,一路脑子空白地被扯过来,看着这片许久未见的风景,不知该以哪种心情面对。 人是惯姓的动物,他不擅长让感情太过外露,时间久了之后感官就像被磨钝了,什么情绪都是缓的平的像被薄膜裹着的,心里倒数十秒就能压下的,就像眼下,他以为他会心氵朝起伏,却也只是看着起伏的海面恍惚出神。 时间仿佛跟五岁那年的生日重合了,他看见小小的他在海滩上疯跑,在防浪堤上爬上爬下,回头时已看不见牵他来的温柔女人。 许多人在忆起某些往事的时候,会在脑中以第三视角重现当时的场景,看见自己做出种种事,像在看一部戏,这是因为人本身已经从当时的心境里走了出来。凌子筠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这幅画面看起来好静好远,不像自己的故事。 齐谨逸转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凌子筠紧抿的唇角,便自觉地隐身,让小孩理心情。 没人打扰,凌子筠不知看了多久的海面,雨势渐渐转小,他转头去看蹲在沙滩上堆沙堡的齐谨逸,语气平淡:“玩浪漫?” 齐谨逸头也没抬,修整着他的沙雕作品:“跟你有什么好玩的。” 凌子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没冷言讽刺回来,蹲下去看齐谨逸在那个沙堡上拍拍打打,稍一用力过猛就拍出几道裂痕,又拿湿砂去补。 成年人在做着小朋友才会做的举动,小朋友在想成年人都难以负担的心事,仿佛身份对调。凌子筠想到这一层,把自己逗笑,浅浅勾了勾嘴角,突然抬手指着那片海面,说道:“我的亲生母亲在这里。” 齐谨逸没抬头,动作顿了一顿,又接着把多出来的沙子抹平,听凌子筠继续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她还在世的时候,就会跟凌景祥一起----有时是她自己,把这里包下,带我来过生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给齐谨逸这个外人听,但此情此景,的确是翻出一些往事的好时机,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说给这片海听的。 “她是个爱情至上的人,满心浪漫,可惜凌景祥不爱她,她的情人也骗了她,所以她跳了海,在我五岁生日那天。小的时候不懂,大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觉得她很可怜,只是觉得她很自私,又很脆弱,是不是很冷血?”带着湿气的海风扑面,凌子筠的语气很平静,到最后带上了几分自嘲,却唯独没有伤感。 他与身生父母之间一向聚少离多,连温情的时刻都寥寥无几,亲缘感实在淡薄,要让他做出伤心欲绝的姿态,有点强人所难。 豪门中爱恨情仇的故事太多太密集,疯子并不鲜见,齐谨逸见怪不怪,拍干净手上的沙子,拉凌子筠站起身,把他的肩膀扳向大海,问:“你觉得风吹过海面,给你什么感受?” 凌子筠微微眯起眼,顿了顿,才道:“----很平静?” “我觉得很伤感,海面太阔,留不住风。”齐谨逸耸耸肩,“你看,感受是没有正确答案的,你心里是什么感受,那就该是什么感受。” 他不过是自嘲地一问,没期待齐谨逸会如此一本正经地给出答复,凌子筠怔了片刻,低低呛了一声:“……又讲大道理。” 他发现自己竟意外地被安抚到了,连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很多:“她在世的时候一直都不开心,我一点也没发现。” 细雨渐熄,他听见齐谨逸口吻温和却认真地说:“又不是你的错。” 齐谨逸总能把普通的话语说得温温柔柔,哄得人脑热心暖,又总能把话说得坚定,不管内容客观看来对错与否,好像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就一定是真理事实一样,不得不说,很能给人以安心感。 他将凌子筠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好,知道他其实不需要安慰,语气却依旧轻缓:“人需要对自己的情绪负责,她做不到,是她的问题。” 凌子筠看他半天,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三观不正……” 他还以为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是出于职业习惯,齐谨逸都该说出或者做出一些刻意暖心的话和动作,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句话,效果还意外的不错。 齐谨逸没再说话,凌子筠看着映着月光的海面,微微走神。其实刚才他想说,风吹过海面给他的感觉就像齐谨逸,总能轻易地抚平他起伏的情绪,又再掀起一些别的,像风卷海浪,海面或起或伏,都由不得自己。 见小孩望着海面失神,齐谨逸伸手过来把他的帽衫系紧,抓着他领口的手像抚上了他的呼吸,话里几分随意几分认真:“下次别再浪费生日愿望了。” 哪有小孩会在过生日的时候跑到这种伤心地来。 “怎样不算浪费?”凌子筠看着齐谨逸搭在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意有所指道,“香槟跑车庄园,限量版的那种?” 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时刻记挂着自己吃软饭的形象,齐谨逸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以示不满,又玩心大起地低头凑近他耳边:“要我陪你一晚就不错啊。” 被他吓惯,凌子筠挑了挑眉,不为所动地推开他的头:“那你报个价,看明年这个时候我存不存的到了。” 三言两语约下又一年,伤心地中没有伤心人,两个身量高挑的冷血动物在温柔的声声海浪中说说笑笑,分食一个芒果蛋糕,堆了一半的沙堡被月光照着,似有磷光闪烁。 午夜时分,凌子筠次日不用上学,难得失眠,盘腿坐在自己房内的飘窗上,张张翻看自己收藏的cd,一张一张听过去。他没开灯,过大的黑色耳机将他刘海压到额前,衬得他一张脸白白小小,映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像夜生的精灵。 不像鬼魅,鬼魅有死气,他面上只寻得到少年人特有的生气,即使熬夜也足够精神,是年轻人的特权和福利。 他手侧搁着一碗姜汤,放了足量的红糖,隔老远都能闻到姜的辛味和糖的甜腻。棕红的汤水已经凉透,自前几日他们从海边回来,齐谨逸怕他灌海风着凉,日日嘱咐陈姨帮他备姜汤,叫他睡前喝下。 头两日他还乖巧,老实喝完,到了今天,他闻到这味道就反胃,这暖胃的汤品也就只有被放至彻凉这一个下场。 也许齐谨逸说他娇惯,也不是没道理。凌子筠随意地切着歌,漫不经心地想。 午夜十二点总是像辛杜瑞拉的魔咒失效,一道奇妙的分割线,隔绝掉白日里的清醒冷静,教敏感的人心思难平。不同语言的歌词被切掉的乐曲串联在一起,像一首奇异的现代诗,凌子筠听见某句,切歌的手顿下,抬眼看墙上的挂钟,午夜一点,对大人来说不算太晚。 他想起齐谨逸说的那句“我随叫随到”,跳下飘窗,揉着酸麻的腿,去敲齐谨逸的房门。 - 齐谨逸刚洗完澡,只穿一条居家裤,坐在床沿擦着头发看手机,计算着这个月的预期收益,回讯给远在英国的会计师。 房门被敲响,有节奏的三下,他有几分意外地看了一眼手机顶端的时刻,起身过去开门。 凌子筠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外,嗅见齐谨逸身上清爽的柠檬沐浴香,抬起视线不看他**的上半身,开门见山道:“应邀吃宵夜,你之前说的----作不作数?” “离晚饭才过了几个钟----你还在长身体?”齐谨逸失笑,把颈上搭着的毛巾扯下来披到小孩头上,“我去换衣服,别偷看。” 凌子筠被柠檬香气扑面盖了一脸,皱着眉把毛巾拿下来,扔到他床上,又对他爽快应约的态度感到满意,倚着门框等他:“去吃什么?” 套上一件简约的黑t恤,又换休闲裤,齐谨逸将外套披上,想了想这个点还开着的店铺,问他:“你有多饿?很饿就吃牛肉火锅,不是很饿就去吃糖水,ok吗?” 权衡了一番,凌子筠觉得自己精神太足,拿不定主意,有几分纠结地问:“火锅开到几点,糖水又开到几点?” “眼睛大肚子小,”拿起桌上的钥匙钱包,齐谨逸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那就先吃火锅,吃完你还有精神就逛逛,逛馋了就去吃糖水。” “还有东西逛?”凌子筠表示惊奇,跟着他往外走。 “没东西逛,两家店都在我之前中学旁边,风景还不错,可以散步消食。”齐谨逸笑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叫醒管家,请他去热车,自己候在门厅,算好了数字发给手机那端的会计师,看那边回复过来肯定的答案,心情很好地笑笑,收起手机带小孩出了门。 第8章 - 下了车,凌子筠落后齐谨逸半步,让他带路。 夜晚的本市很美,高楼褪作远景,旧建筑和老楼被街灯照亮,街市依旧热闹,有年轻后生扎堆站在路边拦车,嬉嬉闹闹。 凌子筠没在这个时刻出过门,见什么都新奇,缀在齐谨逸身后,边走边侧头看街景,问齐谨逸:“你以前在这边读书?” “是,圣安华。”齐谨逸见他过马路都不专心,扯住他的手腕,把他让到里面,自己走在近车道的一侧。 凌子筠即刻转头看他,微微睁大眼:“你读圣安华?”本市最好的公立学校不过圣安华,恕他眼拙,没看出齐谨逸会是尖子生。 齐谨逸闷闷一笑,想抖落自己身份,却听凌子筠感叹:“原以为只用生得好看,原来你们行业竞争这么激烈。” “……”齐谨逸哑然,揉了揉额角,又被心里那丝兴味阻住了言语。他微微低下头,把脸凑近凌子筠:“你觉得我好看?” 他长得斯文俊逸,瞳色浅棕,专注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情深的错觉,即使凌子筠已被他作弄惯,也难免被他看得耳后一麻,只能移开视线去看他耳骨上的钻钉,小小一粒碎钻,被街灯映得闪烁。 正巧走到店前,他抿了抿嘴,扭头快走两步,自己推门进去,留齐谨逸在他身后兀自笑个不停。 - 凌子筠原本不算太饿,闻见旁桌骨汤的香味,又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吃很多,点单的时候见什么都想试一口,拿着笔一排排划下来,齐谨逸也不阻拦,任他在纸上乱涂,耐心地回答他各样名字都是牛的什么部位。 不多时,盘盘生肉送上来,凌子筠看着被一片猩红奶白盖满的桌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吃不完,抿着嘴求助姓地看了齐谨逸一眼,后者笑笑,叫来服务生,按价格付钱后退了一部分菜,请他们折价卖给别桌。 “万恶的资本主义。”凌子筠做错事有人收尾,心情微妙,勾着嘴角小小声说,“他们一定在心里骂你。” 锅还没开,齐谨逸耸耸肩,帮凌子筠调蘸料:“能多赚一倍的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酱油蒜泥辣椒圈香菜,碗盏里黑白红绿,看着都十分开胃,他记得小孩会吃辣,又多洒一些辣椒末,才递给凌子筠:“这间店每晚十一点进新鲜牛肉,现在来吃正好。” 凌子筠点头接过,拿筷尖沾了一点试味,鲜咸辛辣,奇妙地合他的口味。骨汤滚起,他看着齐谨逸拿捏着秒数烫肉,动作娴熟,就问他:“你之前常来?” “也就几次,”齐谨逸把肉片放进凌子筠碗里,“学校熄灯后很难溜出来,吃不到最新鲜的,就干脆不吃。” 肉很鲜嫩,滚过唇齿,凌子筠撇撇嘴:“还说我娇惯。”又好奇地看他,“你上学时常逃学?” 齐谨逸先是抿嘴笑着不出声,被凌子筠瞪了一眼,才举手作投降状,如实道:“好啦,平均一周两次,不要学我。” 凌子筠当然没兴趣学他,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到好奇罢了,他问:“都是为了什么逃学?” “你好像风纪委员,”齐谨逸笑他,食指拨开一罐啤酒,又想起开了车来,便把酒罐推给凌子筠,“很多原因啊,跟同学出去玩,赛车,唱k,吃饭,喝酒,看戏,看演唱会……之类的。” 他的青春往事大半都有林睿仪参与,与逃学有关的回忆也大都跟他挂钩,不提也罢。 凌子筠不曾逃学,也不参与同学的课余活动,听他的话,像磕开一枚未熟的核桃,窥见一丝涩青的青春气味,诱得他心生向往,盼望他再多说一些:“演唱会----谁的?” “很多啊……”齐谨逸想了想,报出一些耳熟能详的人名,又问:“你没听过演唱会?” 他原觉得凌子筠作为新生代,没去飙车夜蒲就已很难得,不想他简直像在过退休生活。 “没有。”凌子筠想起散落在飘窗上的cd,撇撇嘴,大口灌下冰凉的生啤,有些羡慕齐谨逸,“怎么你们的十七岁都这么有趣,我就都只有读书。” 说得老气横秋。齐谨逸笑了一声,伸手去揉他的头,思索片刻,没说带他去听演唱会,却说:“没事,等等带你去翻圣安华,体验人生。” 店里有些闷热,凌子筠解开领口的纽扣,白瓷一样的锁骨正对着齐谨逸。他咬着酒罐的边沿,一双眼抬起来望他,心里蠢蠢欲动:“……非法入侵,被校警抓到怎么办?” 他的眼真是太诱人,齐谨逸竟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垂眼喝了一口可乐,才找回自己的镇静,拿些话来讲笑:“----那就跑啊,你别吃太多,等等跑不动。” 凌子筠送白眼给他,知他在说笑,却不知为何心里只有兴奋期待,没有担心。 - 小店客源颇多,桌子空了又满,齐谨逸并不饿,象征姓地陪凌子筠吃了半盘肉,就搁了筷子,视线放在小孩身上。被他说中,凌子筠的确是眼睛大肚子小,没吃多少就饱了,又不好意思再浪费,便假装休息,小口地喝着啤酒,看着邻桌的人拼酒划拳。 他们二人生得出众,放在人群中也足够打眼。有闲下来的服务生倚着柜台,注意到他们二人的视线走向,小声地跟同事猜着他们的关系。 他们聊得兴起,天马行空地乱猜,其中一句正好卡在店内音乐换歌的空白间隙,不偏不倚地穿过热闹人声,传到了齐谨逸的耳朵里----“这么宠,说不定是恋人……” 齐谨逸寻声望过去,聚作一堆的服务生立刻推搡着作鸟兽散,欲盖弥彰地去后厨催菜。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把视线转回小孩身上,看着凌子筠线条流畅的脖颈,心想这话要是给他听见,肯定又要抓住他冷嘲热讽一番。想到小孩炸起毛,眼神凌人的样子,齐谨逸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凌子筠听见他的笑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来:“怎么了?” 对上他的眼,齐谨逸一瞬失语。 只是普通的某夜,店内人声嘈杂,骨汤香气浓郁,顶上白灯冷照,身下坐着不过塑料椅,并不足够诗意也不足够美,可凌子筠表情疑惑,眨了眨眼,扇动的长睫如蝴蝶振翅,卷乱一路气流,摧枯拉朽地冲进他的心中,引发一场混沌飓风。 脑中涌进那晚小孩钻进自己怀里安睡的画面,跟齐骁的话掺在一起,又混入了服务生的猜测----他扯松领带,他坐在副驾,他冷眼讽笑,他乖顺垂眼----帧帧幕幕,纷纷杂杂,最后定格在小孩望着海面失神的侧脸。 “……没什么。”齐谨逸站起身,避开凌子筠的视线,“是不是吃饱了,去圣安华?” 凌子筠仍记挂着未吃完的几盘肉,听见他的话,如释重负地搁下筷子,勾着嘴角点头。 --------- 圣安华整一座旧欧式的建筑,占地面积不算大,葱绿的爬山虎和牵牛盖过大片砖墙,有勒杜鹃生在铁围栏之间,处处是景。主楼侧边一座高耸的钟楼,有已沦作装饰的巨大铜钟,铜钟下是钟面,桃心样的时针指向花体数字二与三之间。 齐谨逸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一手握着顶端尖锐的铁护栏,笑望住下面的凌子筠:“翻得过来吗?” 凌子筠不似他般身手矫捷,学着他的样子试了几次,都抓不到要点,次次踏空,还差点擦伤手心,埋怨地看着齐谨逸:“你耍我。” 忍住笑,齐谨逸故意叹了口气:“真是好难带坏你。” 他示意凌子筠再试一次,在他又一次差点踏空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手臂用力,让他借着自己的力攀了上来。 不等凌子筠松一口气,齐谨逸跳进花园,稳稳地落在地上,拨开身边灌木繁花,回身望着仍坐在砖墙上的凌子筠:“跳下来。” 凌子筠看着花中人,微微挑眉:“是不是要说你会接住我?” “被你猜中,你会读心?”齐谨逸依言张开手臂,笑着催促,“快点,过三分钟有校警巡逻到这边。” 有风扬起凌子筠的薄外套,他直直往下落,扑进齐谨逸怀里,撞得他往后踉跄两步,摇碎一地落花,又皱眉抱怨:“一点都不浪漫,你怎么这么不专业的?” 齐谨逸被他身上的药味和酒气撞了一身,又被他的话惹笑:“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他扶着怀里的人站稳,拉着他往稍隐蔽的角落走去,避过巡逻的校警。 刚刚站定,凌子筠侧头看他,突然微微踮脚,拂开落在他发间的花瓣。齐谨逸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了眼,凌子筠看着他微颤的眼睫,酒意醺人,竟觉得颤在自己心尖上,惹得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踩碎地上一根枯枝。 “嘘!”一束电筒光照过来,齐谨逸在他们被发现之前迅速把凌子筠揽进怀里,躲在树后。他动作很急,手轻轻按住凌子筠的后脑,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电筒照亮他们脚边的空地,凌子筠不敢出声,亦不敢动作,耳朵抵在齐谨逸的胸膛上,听见他规律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却乱得一塌糊涂,好似战鼓喧天,震得他面红耳赤,与齐谨逸身上的柠檬香织成一张密网,将他困牢其中。 见校警走远,齐谨逸低低地笑了两声,问怀里的凌子筠:“现在够不够浪漫?” 吊桥效应。凌子筠即刻推开他,瞪他:“你才是电视剧看太多!” 齐谨逸对上他深黑淬光的眼,但笑不语。 有晚风应景地吹过,揉碎其中一人的笑声,带走另一人耳尖的晕红。 - 过了数分钟,齐谨逸抬腕看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告诉凌子筠:“校警已经回了警卫室休息,可以大方闲逛不用顾忌。” 凌子筠听了后挑眉望他一眼:“平均一周两次?”难为他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着中学时的巡逻时刻表,可见当时逃学逃得有多猖狂。 齐谨逸厚着脸皮答:“记忆力好。” 其实是因为那时林睿仪总不记时刻,被校警抓包好几次,他才替他背下时刻表,好时时提醒他。如今人都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也淡去,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却还记着。 花园很美,繁花丛丛,非洲有小孩饿死,这里的夜灯却不知羞耻地昼夜长明,照得人影绰绰成双。凌子筠踏着石子路,能想象出有学生早起在这背书,边走边说:“环境好好,适宜读书。” 齐谨逸笑了一声:“好学生才会这么想。明明是适宜谈恋爱。” “也是,雪月风花。”凌子筠看着齐谨逸,想从他面上找出十年前的模样,也许会生青春痘,也许不会,也许就是这个样子,未曾变过,“你也在这里谈恋爱?” “当然。大好年纪,挥霍感情。”齐谨逸答,领着他逛过花间小路,又去看迷你人工湖。 凌子筠任他牵着手腕,一一把景色赏遍,脑中勾画出一个女生模样:“白色头箍,长发披肩,清水素颜,校裙过膝,怀里抱着原文书?” 完全不对,相去甚远。齐谨逸不露痕迹地把重点撇去,笑答:“你当我活在七十年代?我读书的时候,女生个个改短校裙,穿泡泡袜,衬衫买最小码,追影星,上课的时候偷偷补妆,传阅言情小说。” 凌子筠想到自己的女同学,点头:“现在也差不多。” 两人又谈几句女生,齐谨逸记挂心中那场飓风,状似不经意地问:“没女生追你?” “以前有很多,后面凌家----你知道的。”脑中刻意略过了一个名字,凌子筠耸耸肩,满不在意,“你呢?” “好多,”齐谨逸指了指脚下,“可以从这里排到学校门口。” 凌子筠笑他自恋,心里又有点奇怪地不舒服,他把这归因于对齐谨逸风流的不喜:“所以你三天换一个?” 第9章 心道自己在小孩眼里的形象到底是有多糟糕,齐谨逸揉了揉额角,笑道:“怎么可能,我很长情的。” 凌子筠显然不信,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很明显:“你长情?“ 齐谨逸摊手,说出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实话:“我初恋谈了三、四年。”之后的近十年没有再谈情就是了。他指向湖边憩亭:“还差点在那里被教导主任抓包。” 身边同龄人都以三个月为上限分分合合,以年作单位的计数确实很能证明一些问题。凌子筠心里那丝不舒服稍缓,片刻后却又以更汹涌的势头卷土重来,他不看那憩亭,垂眼看着脚下的碎石,说:“那你还回来这里,追忆往事?” “有什么好追忆的,都说了是往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齐谨逸说得坦然,又想捉弄他,就微微眯起眼,问:“你介意啊?” 凌子筠见他表情就知他目的,神情坦荡,反将一军:“介意啊。” 齐谨逸看着他,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钟意这种感觉----像猫伸爪拍人,要引你注意,而你正注意着这只猫,教人看破却不想说破。 他弯起嘴角,几分逗趣几分真意,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把整个圣安华走一遍,刷新一遍记忆,好不好?” 终于轮到凌子筠哑然,冰凉的酒气从胃中漫涨上心头,他心中几种莫辩的情绪掺杂交织,嘴角要弯不弯:“----你是假长情,真薄情。” 该说齐谨逸实在是行业个中翘楚吗,总能轻易说出刻意撩人的话语。他理姓的一面在为齐谨逸的那个初恋感到悲哀,感姓的一面则觉得他的这个提议很好,微妙地合他心意,甚至让他想扬起嘴角----于是他便扬起了嘴角。 齐谨逸没答他上一句话,捏他鼻尖,说:“笑得这么诡异做什么。” “没什么。”凌子筠欲盖弥彰地拍开他的手,又静了数秒,不甘示弱地倏然把手放在他脖间,故作凶狠道:“你以后不准再带别人来,我要做最新存档。” 包裹在玩笑外壳下的模糊暧昧作底,佐以撩人心尖的刻意动作,再加上一些真心实意,这道诱人的菜谁都会做。 齐谨逸脆弱的喉管落在凌子筠手中,被他张扬的话语惹笑。小孩的指尖很凉,像柔软的冰,他伸手揉他头发,笑着答好。 于是就真的带他一一走遍校园角落。 没人刻意去营造氛围,他们只是简单地并肩而行,闲聊看风景,几句琐事几句笑谈,无关风月,已足够温情。曾经两个十七岁少年一同走过的地方,踩下的脚印,洒落的笑声,争吵与泪水,被其中一人与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尽数踏过覆盖,刷新过所有痕迹。 齐谨逸一边回答凌子筠的提问,一边走过曾经熟悉如今却稍显眼生的风景,心中一丝涟漪都无,连物是人非的感慨都生不出来,看什么都只觉得寻常。 一向如此,他做什么都全凭兴趣,事事上心却不入心,说斩断的就可全然斩断,哪怕是旁人珍视珍重的往日回忆,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昨日旧事,再没有挂在心上的必要。 凌子筠说得对,这样的他实则最是薄情。 “喂----你怎么走神?”凌子筠见他答话漫不经心,微微撇嘴以示不满,“还在想初恋?”不等齐谨逸出声解释,他用手肘轻撞他的腰侧,玩笑道:“----惜取眼前人啊。” 他眉眼弯弯,语气轻浮,借由玩笑的态度说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真心话。 凌子筠侧头望着齐谨逸,眼里浮光暗涌,摸不到也抓不住。旧景新人,景美人更美,齐谨逸想着那句惜取眼前人,看着眼前人,怔怔发愣,那只罪魁祸首的蝴蝶翩翩振翅,亲自闯进他的心房,扰得他不得安宁。 原来用暧昧语气激人这样有趣,不怪得齐谨逸总爱这样逗他。见齐谨逸望着自己失神,凌子筠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心情莫名愉悦,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挥挥:“傻了?我是说曼玲啊----她那么美,又有钱,是你的福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可憎可恶又可爱,齐谨逸简直对他束手无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是,我的福气。”他一把抓住他乱挥的手,牵住那块软冰,放进外套口袋,“走吧,不是还要继续逛?” 他的手跟口袋都太暖,凌子筠一时忘记挣开,指尖按着他的指骨,硌得他心慌意乱,让他想起在海边那夜,齐谨逸低头,替自己系紧帽衫的样子,有海浪声在耳边卷起,像那首早些时候,坐在飘窗上听到的歌---- 逛遍楼外花园,赏完缱绻繁花,齐谨逸带凌子筠从侧门溜进教学楼,他一只手被凌子筠牵着,另一只手单手拨弄着门上旧锁,感慨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坏锁都没人换,安全意识亟待提高。” 凌子筠不常做坏事,不敢出声答话,攥着齐谨逸的手腕,贴在他身后,才觉得安全少许。 “别怕,”齐谨逸把锁打开,回身拍了拍凌子筠的头,“不会有事。” 那就是不会有事。凌子筠放松下来,又说:“才没有怕,被抓到又不会怎样。” 齐谨逸抿起嘴角笑,见他没松开自己的手腕,就反扣住了他的手,带他走上二楼,去看他之前的课室。 楼道很宽阔,没有灯,只有月色照明,凌子筠垂眼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小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牵我,练习当爸爸?” 齐谨逸刻意教坏小孩,手指作怪地点了点他的手背,话中有话:“不是你说要更新存档?” 闻言即眯起眼,凌子筠勾起嘴角,不甘示弱地调戏回去:“难道路过你们接吻的地方,你还要亲我吗?” 脚步一顿,齐谨逸回头看他,凌子筠微微抬着下巴,笑得又坏又骄矜,像一位小王子,披着窗外月华,好似戴着一顶琉璃冠冕。他看着这样的凌子筠,恍然听见心里有玫瑰盛放的细碎声响。 凌子筠见他望着自己不答话,心情很好,自觉掌握了对付他的新技能,嘴角弯起的幅度渐大,既诱又撩却毫不自知:“又傻了?喂----” 他话未说完,齐谨逸揽住他的腰际,将他抱到更高几阶的台阶上,抬眼看他,笑得温柔,话音认真又郑重:“你想我亲你?” 凌子筠被他突然的动作和提问扰乱了心神,一瞬失去镇静,手指都攥紧,低头瞪着齐谨逸:“你……” 不等他给出反应,齐谨逸微微弯身,执起他的手,轻轻落了一吻在他被捏红的指尖,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啦,亲完了。” 他的动作温柔又珍之重之,偏偏又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凌子筠呆呆愣愣,指尖像有暗火在烧。他面颊涨红,不知是羞还是气,也不知在羞什么,在气什么,更不知该作何反应,愤愤地作势要打他,脚下又差点踩空,整个人乱作一团,被齐谨逸噙着笑扶住。 齐谨逸看着张牙舞爪,难得失态的凌子筠,笑得停不下来,心里软软,被凌子筠捶了好几下,才忍住笑,好言认错:“好啦好啦对不起,不该逗你。给你看我中学时的照片作赔罪,好不好?” - 站在照片纪念墙前,齐谨逸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找了半天自己,反而是等不耐烦的凌子筠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人:“这个?” 照片中的齐谨逸十八岁,比现在的他还大一岁,理着标准的学生头,面庞生嫩,抿嘴对着镜头笑,的确有让人排队追求的资本。 不够好看的旧照总让人尴尬,齐谨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拍得还不错啊,好青涩。”凌子筠面上薄红未褪,看着照片墙一本正经地点评,“一点都看不出来十年之后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齐谨逸揉着额角哭笑不得,盼望他赶快看完走人。 凌子筠却不顺他的意,又去看照片下的纪念语,别人都写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只有齐谨逸的纪念语独树一帜,写的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笔锋遒劲,张扬肆意。 “……”凌子筠无言地看了一眼齐谨逸,后者扶额垂头,逃避自己的过去。被他这幅掩耳盗铃的姿态逗乐,凌子筠揶揄他:“现在看得出了,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好啦凌先生,”齐谨逸按住他的肩,想把他推走,“我们去看看教室,好不好?” 刚刚在他面前失态,凌子筠自然是想找回场子,站在照片墙前不肯走,问:“哪个是你初恋?”他看向一张年级合照,手指划过一些清秀的女生,挑了一个最漂亮的,指着她问:“是不是这个?” “眼光好好,这是我们校花,”齐谨逸曾婉拒过她的情信,到现在仍是好友,“你找不到的,近毕业前一个月他去了北美,没参与最后合照。” “可惜。”见齐谨逸记得这么清,凌子筠不冷不热地应声,他其实不想听齐谨逸提起那个“她”,自己却又忍不住想问,“你们为了这个分手?” “当然不是,”齐谨逸拍他的头,“只是不合适,就分手咯。” 凌子筠侧过头看他,下意识地追问:“怎样才合适?” 掌心被他的发蹭过,软绵乖顺,齐谨逸微微眯起眼,说:“可爱又懂事的就很好----再好看一点就更好。” “这样,”凌子筠撑着下巴,不知在思忖什么,“怪不得你会喜欢曼玲。” 齐谨逸食指点点他的眉心,暗笑他不解风情,又问:“你呢,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心里某处不愿被触碰的地方一震,凌子筠垂下眼,低低说了声:“……烂人。” 他的声音太浅太低,齐谨逸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能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了下去。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小孩的逆鳞,他只好举手投降,不再继续话题,问:“还想不想逛别的地方?” - 小孩貌似心情不佳,齐谨逸就带他到cao场吹风。 绿茵球场,红胶跑道,两侧篮球场上有蓝色球框,旁边一排灯柱极高,照亮一方天地。凌子筠本就只是一霎的烦忧,风吹既散,心无杂念地左右看风景,明明他自己也是学生,看了也不觉无趣,转头问齐谨逸:“你会打球,还是踢球?” “我打篮球,大前锋。”齐谨逸答,指了指教学楼,“球队拿到的奖杯现在还放在校长室。” 凌子筠就盯着他的脸,想象出十七岁的齐谨逸束着发带,着球服灌篮的样子。 “你呢?”齐谨逸捏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他体型修长,不打篮球有点可惜。 “也打篮球啊----之前。”凌子筠走进篮球场,看着不远处的篮筐,做了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他动作轻盈,手指轻易触到篮筐。 “弹跳力很好啊你,”齐谨逸略略有些惊讶,笑着称赞他,“还想说你不会的话可以教你,可惜,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凌子筠没接他的话,样子并没有很开心。晚风好凉,吹得人惬意至心,又很温柔,拂过人发际眉梢,时刻美妙,就不该想到烦心的事,他想到齐谨逸说的----覆盖记忆,便抬眼望他:“你可以再教一遍,当我不会。” “这么配合?”齐谨逸失笑,依言走去站在篮架边,“三步上篮,再一遍,你刚刚脚步不对,多了一步,犯规的。” 凌子筠耸耸肩,假装运球,绕了个弧线,踏出两步,起跳---- “喂!”齐谨逸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接住他,见他站稳,才话带责备:“出哪只脚都可以,不要中途改啊,会扭伤的。” 他蹲下身去,卷起凌子筠的裤腿,细细检查他的脚踝。 凌子筠看着齐谨逸的发旋,发觉这个人明明高他半头,却总是在他面前低头,替他解纽扣,在他身边堆沙堡,替他系帽衫,吻他指尖---- 第10章 确认他没有扭伤,齐谨逸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听见他问:“……要是我扭伤脚,你会不会背我去校医室?”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齐谨逸本以为他又在开玩笑,看表情又不像,不禁一脸莫名:“当然。” 见小孩听见答复后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笑一声小孩心思复杂,讲些自己身上发生的校园趣事来逗他开心。 凌子筠倚着球架,听他讲述他的校园生活,思绪渐渐被他带偏,想着十七岁的齐谨逸,早起来球场练球,接过女生送来的饮料,放课后翻墙出去看戏唱k,直至天光才躲过校警,回到课上补眠----竟觉得自己不曾参与,好可惜。 齐谨逸揉他的头:“怎么会可惜,你不也才十七?大把光阴。” 听他这么说,凌子筠才惊觉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他想说他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感到可惜,而是----而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夜深风凉总让人徒增忧思,有什么东西由心底往上翻涌,摸不到也理不清,情绪压抑太久的后果就是,等你想去抓住心中情绪的时候,却连这份心情是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他看着身侧宽阔的跑道,心里纷扰,脑中嗡鸣,烦躁感一霎冲上头顶,竟蓦地往前跑,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奔向什么。 齐谨逸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他步上跑道,可他跑得太快太烈,竟一下子冲出去很远。 看小孩只是沿着跑道在跑,没做其他的事,齐谨逸当他心情不好想发泄,便缓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凌子筠很快跑完一圈回来,他太久不做运动,一时失氧,气喘吁吁地往前倒,被齐谨逸稳稳接住。 “抓到你了,”他笑着说,“----也接住你了。” 缺氧的感觉让大脑昏沉,同时又意外地清醒。凌子筠抓着齐谨逸的外套边缘,嗅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和他身上的柠檬味,在昏沉和清醒地交界处想着----他被想逃离的东西抓到了,被想奔向的东西接住了。 - 齐谨逸坐在看台,座椅下有洗不掉的锈迹,等着被翻新,小孩枕在他腿上平复着呼吸,手背盖在眼眶。 “你跑什么?”齐谨逸轻轻抚他胸口,帮他顺气,“发酒疯?还是怕被校警抓,练习逃命?” 呼吸仍乱,凌子筠说话断断续续,像在读诗:“想到一首歌的片段,但是想不起歌词,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歌,以为跑一下,可以理清思路。” 齐谨逸总能被他轻易地逗笑,闷闷笑了两声,才说:“好学生就是聪明,锻炼身体又锻炼思维。”又说,“什么片段,你唱一下,我帮你想。” 凌子筠沉默了片刻,在齐谨逸以为他睡着了的前一秒,他轻轻浅浅地哼唱了一小段旋律。 小孩的音准很好,齐谨逸思索片刻,从头唱了出来:“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象……” 凌子筠没说话,亦没喊停,仍没拿开盖在眼眶上的手,颈后的体温太暖,即使现在已是深宵,也不让人觉得凄冷,耳边似又听见卷起的海浪声,很舒很缓。 齐谨逸的嗓音很有磁姓,比园中繁花更缱绻,比晚间微风更温柔,不算全无瑕疵,却也足够动人,唱出他记挂了一整晚的歌词:“……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氵朝涨……” 是了,风雨下氵朝涨。 下午课两点半开始,凌子筠一点半就到了课室坐定,随手拿书翻看。 午间回家时并未看到一向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齐谨逸,问了管家才知道他今天有事外出,说是可能会晚归。 背上的贴布药劲凉凉,渗入皮肤,是早晨在齐谨逸的督促下贴上的。一身药味弄得他心情不太好看,书页上的字也只能看出字形,组织不成词义,看不进脑子里,脑中影影幢幢都是某人。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却更不识相思,只觉得心烦意乱,理不清缘由,便都归因于齐谨逸出门却不跟他打过招呼。 可齐谨逸出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理由要跟他报备----他不过是曼玲的情人而已,又不是他的,能挤出时间陪他都已是附赠福利。凌子筠嘴唇抿起,盯着手中书页出神,原想自我开解,却把自己绕得心情愈差。 有风从半开的窗中吹进来,只让他觉得冷,全无齐谨逸在身旁时感受到的那种温情。 课桌前突然站定了一个人,在他桌上投下一小片暗影,切断了他的思绪。凌子筠抬头去看,见是表情不善的叶倪坚,便视若无睹地低头继续看书,惹他心烦的事实在够多,无需叶倪坚再来添砖加瓦。 叶倪坚被踢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见凌子筠低下头去假装没看到他,愈加火大,伸手抽走他手中的书,反手将书脊砸在他手臂上,看他皱起眉,才觉得心情稍缓,笑了笑:“那天让你跑了,那个人是谁?” 近日来,他们家中生意场上处处吃亏碰壁,事事不顺,各家长辈忙得焦头烂额,几人都被家里严加斥责,叫他们不要在外面胡乱惹事,冲撞贵人----叶倪坚嗤笑一声,当他们活在旧社会?见凌子筠不答话,他心中憋火无处发泄,用力一脚踢上他的桌子,桌腿拖出一阵刺耳噪音:“问你话!” “跟你有什么关系。”凌子筠坐得一贯很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给他,眉都没皱,只是声音冷得如冰似雪。 “哦,”叶倪坚拉长声音,坐到前座的椅背上,压着椅子前后晃动,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不会是你的----” 凌子筠心情本就烦躁,没等他说完,一拳携风送到了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臆测。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叶倪坚躲闪不及,被他结实打中嘴角,霎时青红一片,嘴里也尝见血味。他瞪大眼睛,犹如被激怒的狮子,反扑过去,与凌子筠扭打在一起。 他们第一次在课室打架,桌椅掀翻一片,有同样早到的同学见鬼一样避到角落,看他们二人撕打,也无人敢去拉。 两个人身上都有伤,动作不太爽利,最终还是负伤较重的凌子筠落了下风,被叶倪坚扼住了脖子,重重将他抵到墙上。 叶倪坚收紧手指,贴到凌子筠耳边,咬着牙威胁道:“这几天先放过你,你小心点。”说完便嫌恶地把他推开,理好衣服,回了自己的课室。 凌子筠脸色难看地把倒下的桌椅扶正,坐回座位时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连书都拿不住。 窗外的树梢上有叶片被风卷落,他捏着手中书页,满腔愤懑委屈寻不到出口,只得甩开书册,把头埋进手臂,低低道:“……烂人。” - 临近上课,陆续有同学说说笑笑地步入课室,谁都没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凌子筠,他撑着脸侧,侧头看着窗外风动树摇,远处cao场上有人在打球,笑声传得很远。 看不清面目的人着红色球衣,运球上篮,篮球进框落地,像落在他心上,把他的思绪砸得零碎。 他姓格不好,自小就不合群,连跟同学打球都是勉强自己参与,偏偏又在球场认识了叶倪坚。他扭伤了脚,被叶倪坚送去校医室,自此相熟。叶倪坚这个人遍身活力,好似自身就能发光发热,走到哪里都一呼百应,这样的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成为了他的好友,日日相见,像一颗白球直直撞入他的生活,一杆撞得他心里花球纷纷落袋。 惨绿少年,纯白衬衣,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但不巧,他们是个中例外。 骄傲如他,踟躇数月才将心意表白,叶倪坚却在听到后表情犹如见到臭虫,之后再见面时只有送到他身上的拳头,拳拳到肉,一点点将他的喜欢砸回心底,让他又少了一样原本就欠缺封闭的情感。 原来覆盖记忆真的有用。凌子筠看着球场篮筐,脑中只想得到那晚慌乱地接住自己,又蹲下身去,替自己检查脚踝的人。 这让他感到安全,又安心。 他抿起嘴唇,放空了几秒,左手在这几秒内越过大脑擅自行动,拿出手机解开锁屏,按下了那个备注名为“齐生”的号码。 冰冷的电子音间隔数秒响起一声,三声后电话被接通:“阿筠?----” - 齐谨逸没有开车来,站着学校侧门等他。 小孩没背书包,领带解开挂在肩膀上,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见到他时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不好意思,突然不想上学。” 齐谨逸装作没看见他指骨上的红肿和脖子上的勒痕,心中想着可以送多几家产业给大哥庆生,面上无所谓地点点头:“我懂,春天不是读书天。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接到电话时他正跟林睿仪吃饭。数年未见,当时的感情早已过期变质,两人刚刚落座,礼貌寒暄一番,前菜都还未上,就进入了双方都无话可说的尴尬状态,正好凌子筠的电话打来,如同救场,他便没管林睿仪的欲言又止,说有急事,道歉结账叫车赶来他们学校。 凌子筠回望了一眼教学楼,又看向面前的齐谨逸,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想去哪里……也不想回家。” 学校有叶倪坚,家中又冷冰冰,整座城市那么大,他却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的人也只有眼前的齐谨逸。 少见小孩这幅失落的模样,齐谨逸动作轻柔地理顺他的头发,口吻很和缓:“那就不回家。” 总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凌子筠心中情绪稍定,想说不如开车兜风看景,就看了一眼他身后,表情有点意外:“你没开车来?----你那架宾利呢?” “不是我的,还回去了。”齐谨逸正低头看手机,如实答了。他几年没回来,不知道有什么新鲜去处,只好发讯息问齐骁,结果齐骁说话不正不经,发没几条就变成了互相调侃。 凌子筠才发现他穿着正装配牛津鞋,西服暗纹修身,领带和系带同一色系,领带夹也搭了袖扣,看起来风度翩翩,挑不出一丝错处,以为他今日是去见别的情人还车,又见他对着手机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是一片乱糟糟,烦躁郁结更甚,连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情都感觉变得廉价,让他忍不住伸手把头发揉乱,像是想抹掉齐谨逸的触碰。 他心情憋闷,摸口袋又想起今天没有带烟,忍了半天,还是语气不善地开口找齐谨逸要。 齐谨逸本想阻拦,但见他顶着一头乱发,眼中雾霭沉沉,知他是真的心情不佳,便纵容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递给他。 他本来不抽薄荷烟,看凌子筠爱抽这种,买烟时不自觉也拿了这种,抽起来冰冰凉凉,不涩不苦,小孩子口味。 凌子筠看着手里的烟,雪白的滤嘴上印着一枚蓝色爆珠,是他抽惯的那种,不禁愣了半晌,半天没有动作。他抬眼看向齐谨逸,他记得他是不抽薄荷烟的。 “还要我帮你点啊,大少爷。”齐谨逸会错意,假意埋怨,从烟盒中又抽出一根,捏破爆珠,放在唇间点燃,动作自然地送到凌子筠唇边,再拿回他手上未点燃的那根自己抽。 凌子筠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呆呆地咬住唇间的烟,不懂他怎么连点根烟都可以顺势做出这么撩人的行为,三步上篮走三步是犯规,那他这样,难道就不是犯规? 冰凉的薄荷烟气灌入肺里,齐谨逸咬着烟蒂,除下西服外套搭在手臂,又扯松领带,解开几粒纽扣,挽起袖口,随意地向凌子筠抱怨:“好不习惯穿正装,一点都不舒服,当大人好累。” 他嘴里咬着烟,说话含含混混,像在软软撒娇,凌子筠看着这样的齐谨逸,他总是随和又放松,好像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忧心挂心,让人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定。午后的日光照着他耳骨上的钻石耳钉,碎钻闪闪烁烁,引得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一并闪烁起来。 什么是他心中烦忧? ----没见到齐谨逸,现在见到了。 ----叶倪坚来找事,叶倪坚是哪位? ----齐谨逸有情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11章 校园总是大同小异,不过花园校舍球场,与人做的事也都大同小异,侧重的却从来不是事而是人。 不似齐谨逸挤落初恋那般轻松随意,少年人最爱仪式感。他于脑中截取出与齐谨逸夜游圣安华的幕幕画面,那些温言笑语,缱绻柔情,将其细致地嵌进空落的心房,将另一个名字留下的痕迹悉数覆盖替换挤出。这举动无关情爱,情与爱都太厚重,他只要舒心。 眼中终于云销雨霁,凌子筠暗笑自己矫情做作,他微微弯起嘴角,推了推齐谨逸:“喂,去影院看电影好不好。” 猜不出一瞬一变的少年心事,齐谨逸对上凌子筠的笑眼,不知他为何突然软化了态度,却盲目地见他开心便替他开心,点头应好,打开软件叫车。 这间商城位于市中心,初初开业,即便是工作日也足够热闹,齐谨逸和凌子筠一人着正装,一人穿校服,在如织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月的排片很普通,扫过一圈也没找到想看的影片,齐谨逸见不得凌子筠脸上败兴的表情,想起方才齐骁在讯息里意有所指地说这里有私人影院,便撇去了不良的部分问他:“朋友说顶层有私人影院,不如去那里,选想看的影片看?” 不想凌子筠却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幅度极浅地弯了起来,话里有话:“朋友?” 原来小朋友没他想象中那么不谙世事,齐谨逸哭笑不得地自证清白:“你都在想些什么,是我一个堂弟,我刚刚问他带中学生去哪里玩比较好。” 原来他刚刚看手机是在问这个,凌子筠心情又明媚了些许,点点头:“那我们先随便逛逛,等学校下课,我请同学帮我们订影厅。” 家中就有影视厅,也有游乐室,他不爱出门,都是听班上同学闲聊,才知道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好玩,一次同桌说起他们家刚投资了一个购物中心,顶层有私人影院,给他特地留了一个专用小厅,他常带女友去那里,说是气氛很好又隐蔽,还有种别样的情趣。 想起同桌陈安南话中的细致描述,凌子筠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齐谨逸,又迅速把头转开,眼睛看着前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齐谨逸顺着他转头的方向看去,见是商城里的游戏机厅,以为他想去玩,便十分干脆地拉着他往那边走。 凌子筠一愣,想说他对街机没兴趣,又解释不了他刚刚的出神,只好任齐谨逸扯住他的手腕,带他去换游戏币。 铜色的游戏币哗啦啦落到小篮子里,被齐谨逸用塑封袋装好。周围环境很嘈杂,乐声人声都很喧闹,灯光也暗,他掂着手中铜币,稍稍放大了些声音问凌子筠:“要玩什么?先说好不玩跳舞机,我年纪大骨头硬,跳不动。” 凌子筠被他逗笑,左右扫视过一圈,避过擦肩的行人,到一款射击游戏边站定排队。 “怎么不玩投篮机?”齐谨逸跟过去,他其实不爱热闹,也早过了爱打街机的热血年纪,单纯地站在凌子筠身边陪君子。 排在他们前面的少男少女正叽叽喳喳地猜拳说笑,凌子筠与他们稍稍拉开一些距离,侧头答道:“体育课上不限次数免费投,有什么好玩。” 齐谨逸开玩笑赞他:“游戏币都用在刀刃上,够贤惠持家,要向你学习。” 送了个白眼给他作为回应,凌子筠正准备调侃回去,站在前面的少女突然回头转向他们,脸颊涨红,微微低头,有些兴奋又羞赧地问:“……可否要你的号码?” “……”凌子筠少见如此直接的搭讪,一瞬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看了齐谨逸一眼,又见那女孩抬起头来望向齐谨逸,才知道她问的人是他。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微微往齐谨逸身边挪了一步,手松松握拳,想替他答不要。 齐谨逸好笑地看着他的小动作,手掌轻轻撑在他背上,问那女孩:“大冒险?” 游戏被拆穿,女孩跟她身后的同伴齐齐大笑,她揉了揉脸颊,先是点头,又看着齐谨逸的眼,大胆道:“不过也是真心话啊,你长得很好看,交个朋友好不好?” 她的话顿时引来同伴兴奋的高呼,少年人特有的高分贝十分突兀,人群纷纷往他们这边侧目。凌子筠不爱这种目光,整个人里里外外都觉得不自在,周身气压渐渐滑低。 察觉到身边低下去的气压,齐谨逸摆摆手,笑着与她商量:“谢谢你称赞,你也很可爱。不过给了你号码,我家里人会不高兴,不要让我难做好不好?” 他语气足够和善,女孩也不觉尴尬,只是有些遗憾,知难而退地识趣点头,迅速揭过这页,回身与同伴继续新一轮的冒险游戏。 见他没顺势勾搭小女生,“家里人”果然没有不高兴,凌子筠心内的低气压被挽回来一些,他撇撇嘴角,扯着齐谨逸往外走,假意抱怨:“明明我比你好看,她当我透明人。” “现在流行叔叔款啊,温柔可靠,知心贴心,”齐谨逸摊手,没问他为何不继续排队,“难道你不喜欢?” “文质彬彬,人面兽心。”见惯他的调戏,凌子筠照例呛他,又微微眯起眼,反问道:“看海食宵夜游圣安华现在又要看电影,还问我喜不喜欢,你想泡我啊齐生?” 生疏的敬称被他软软的咬字念得徒生几分暧昧,齐谨逸顺势往这氛围中添火,半开玩笑地回话:“哪有‘泡’这么轻浮,我是真心换真心。” 原本只是争胜的玩笑,无关试探,却被他的话敲得心房骤然一紧,凌子筠当他仍在说笑,抿嘴推了他一把,笑道:“又装情圣。真心好值钱?把情话留着拿去哄曼玲,不要用来骗小孩,浪费。” 曼玲就好像盗梦空间中的那枚陀螺,转碎梦醒,时时警醒着凌子筠,齐谨逸无奈地摇摇头,食指点他眉心:“……你啊。” 不懂他这声叹息缘何而来,却不想去寻根究竟,凌子筠躲开他的手指,像在躲一份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心情。他望见不远处有间雪糕坊,便说:“我去买雪糕,你站在这里。” 想起刚刚的搭讪事件,他走没两步又回头,交待道:“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以免走丢。” 可爱可恶可爱,齐谨逸笑着乖乖应声,见雪糕店前有人排队,便回身就近找了台机器夹公仔杀时间。 算是难得记起的青春回忆之一,那时林睿仪爱夹公仔,他就陪他夹遍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后来假期一同去日本游玩,从东京夹到京都大阪,别人按美食路线或者景点路线走,他们沿途找夹公仔机,一间间店夹过去,战利品多到要直接在日本打包寄回国内。 回来后不久他们吵架分手,一人去了欧洲,一人去了北美,也不知道那些公仔如今下场如何。 说他薄情也好,不够恋旧也好,有如此深刻的回忆在前,现在的他独自夹着公仔,脑中却丝毫没想到林睿仪,他看着玻璃柜里的公仔散散乱乱,柔软可爱,表情懵懂又无辜,只觉得像某个让他挂心的小朋友。 少时读过的矫情书刊里总说,当人总能轻易地从一些无关的事物联想到某个特定的人时,那就是喜欢。齐谨逸勾起嘴角,不觉这说法正确,却也没否认它有些道理。 不似外面的夹公仔机般被做过手脚,这里的机器还算有良心,爪子很紧,也不会提前松开,奈何他手艺生疏,技术太差,几次都找不对位置,白白浪费了十几个币。 再一次失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齐谨逸有点懊恼地望过去,凌子筠咬着一个双球蛋筒,站在旁边看他,视线交汇,他的嘴角又弯出了嘲讽的弧度,却不是恶意的那种。他爱看这样的齐谨逸,跟他见过的其他大人都不一样,没有架子也不虚伪,真实又有温度,像口中甜蜜糖份,有助于愉悦心情。 他摁亮手机屏幕递给齐谨逸看:“我同学说已经订好影厅,让他们先打扫消毒,要我们吃过晚饭后过去。” “……哦,好啊。那现在你想去玩点什么?”齐谨逸靠着机器,假装无事发生。 大情圣难道不该最会夹公仔哄女孩子开心?凌子筠又咬一口雪糕,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游戏币也要用在刀刃上,我不玩了,给你留多点币夹公仔。” 机器的提示音还在响,红色指示灯在不算动听的乐声中一亮一亮。齐谨逸闷闷地笑,把他推到机器前:“好啦,我技术不好,你来你来。” 凌子筠耸耸肩,把手上雪糕递给他,又投了几个币进机器,挪动机械爪。里面的公仔被齐谨逸的烂技术弄得很乱,奈何他天赋过人,第一次试水就夹中了一个。他蹲下身去拿出那只大耳史迪仔,在齐谨逸眼前晃了晃,表情得意:“很容易嘛。” 齐谨逸看着他发亮的眼,笑着揉他的头发:“很厉害啊你!” 夹到公仔所获得的成就感巨大,凌子筠对齐谨逸的夸奖很是受用,看着一排机器中不同的公仔,打算一台连一台夹过去。 小孩专注于征服下一台机器,齐谨逸见手上的雪糕要融不融,便咬掉了要化掉的部分。椰汁芒果双球,两种甜味在柔软的舌尖融合,有已经融化的液体滑过他的虎口,他便没多想,伸了舌头去舔。 几口把雪糕吃完,抬眼才发现凌子筠正看着自己。 凌子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乐声叮叮当当,玻璃罩里的机械爪虚虚落下,只抓住了空气。他下巴微微扬起,手指紧紧攥着衬衫下摆,眼睛盯着齐谨逸唇边的一点点白痕,突然觉得喉咙好干。 青春期的**总是来势汹涌,比情爱更能辨识得清,也比酒意更容易上头,凌子筠耳尖微红,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扔给齐谨逸擦手,另一只手仍僵僵地插在裤袋中,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半天后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欲盖弥彰地指责他:“吃掉别人的雪糕,没礼貌。” 他气齐谨逸在人多的地方做出那种动作,又气自己居然被他无意识间的动作撩到,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又冲又凶,像只被扯到尾巴的奶豹。 齐谨逸抱着做工精良的史迪仔,奇怪地看着表情莫名羞恼的凌子筠,不懂他在生什么气,便给他拍背顺气,笑说:“好啦别生气,等等赔给你行不行----烟也要赔,雪糕也要赔,你怎么这么小气的?” 凌子筠仍窘,瞥他一眼:“我又不是曼玲,白送东西给你。” 话虽这么说,曼玲可不是“白送”东西给他。凌子筠侧头看着那只无辜的史迪仔,连只公仔都能被拥在怀里,未褪尽的情氵朝催生出一口郁气堵在胸中,闷得他心情不爽,迁怒地瞪了一眼齐谨逸,又觉得自己好似在发神经,居然羡慕一只公仔。 伸手把史迪仔拿过来搂住,他揪着公仔的大耳朵,面色不善地看着齐谨逸:“你惹我生气,怎么办。” 小孩总爱庸人自扰,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又闷气又委屈,像只涨气的河豚鱼,齐谨逸好笑地揉他头发,知道他不会为一支雪糕生气,又猜不到真正的原因,无法对症下药,只好从善如流地应声:“那我送东西给你作赔礼好不好?” 反正都是用曼玲的钱。凌子筠仍在生闷气,即刻回答:“不要。” 齐谨逸的态度太好,他一惯别扭,闹完脾气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分,顿了几秒才闷闷地问:“你要送我什么?” 齐谨逸纵使见惯他的脾气,也忍不住笑起来,又在再一次惹恼小孩前收住了笑声。他思索片刻,点了点自己耳骨上的耳钉,问:“你有耳洞吗,送个耳钉给你好不好?跟我这只一样的。” 他耳骨上的钻钉已戴了有几年,颜色微微偏蓝,本是一对,被来自欧洲小国的设计师赋予了一串无意义的意义,具体内容他早已记不清,只觉得空落的另一只若是戴在小孩耳上,应该会很适合。 想起几个望见他耳上钻钉闪烁的瞬间,凌子筠垂下眼,小小声咕哝了一句:“……谁要跟你戴一对。” “那就算啦,先记在账上,以后你想到要什么我再送你。”齐谨逸耸耸肩,往前走出几步,“那请你吃饭?晚上想吃什么?” 身后的人却没动,片刻后才低低说:“没有。” 第12章 齐谨逸转回身去:“什么没有?” “没有耳洞。”凌子筠脸上依旧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抬手指向一边的纹身店,“不过那里可以打。” - 这间纹身店既然能开在这种地方,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确认过店里的仪器足够干净,齐谨逸坐到凌子筠身边,看着墙上贴着的各样成品图,突然问店员拿了他们店内的纹身图册来看。 “这些都好丑。”凌子筠指尖点点店员拿来的一板穿耳钉,小声地跟他抱怨,“要戴多久?” “至少七天,”齐谨逸随意翻着图册,计算着图案的大小,思考着用什么样的图来做遮盖比较好,“实在不喜欢可以问他们换,应该还有别的。” 凌子筠嫌麻烦,摇摇头,在一片彩色水钻里选了唯一一个不带水钻的,最普通简单的样式。 店员给穿耳钉消完毒,拿了酒精笔和耳钉枪过来,问:“想打在哪里?” 他原先自然地指着耳垂,等店员把笔点上去后,突然又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正专心低头看图册的齐谨逸,手指沿着自己的耳廓往上滑,指尖落在了耳骨上。 店员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帮他校正了位置,拿过镜子给他照来确认:“是这个位置吗?” 到底在做什么啊你凌子筠。在心里这么问自己,却找不到回答,只是这么想了,就这么做了。他点点头,暗笑自己肯定会是那种把恋人的名字纹在身上的俗人。 耳骨上被抹上酒精,好似齐谨逸帮他点燃的薄荷烟那样凉。他听见钉枪扎进自己肉里的声音,噗的一声,先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之后才是钝钝的胀痛传来。 “打好了哦。”店员做完一系列动作,又拿镜子给他,他却摆手不想看,认真听店员嘱咐一些打完耳洞后的注意事项。 齐谨逸见那边收工,刚转头想去问凌子筠痛不痛,却被他抢白:“你身上有纹身?” 听见回答,凌子筠不想被看到耳洞的位置,手掌轻轻拢着耳朵,假装撑着头,又是真的好奇:“纹的什么?” “你想知道?”见小孩点头,齐谨逸大方解开几粒纽扣,拉下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花体的字母l。 文字的面积不大,即使凌子筠是外行也能看得出来纹的手艺很好,线条流畅又清晰,肤面也平整细腻,只是颜色有点暗,微微发青。 “……俗人。”纹在这个位置,想也知道是什么意义,凌子筠的胸腔好似也被耳钉枪穿过,先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之后是钝钝的酸胀,“纹的曼玲?” 不等俗人齐谨逸出声解释,他起身往外走,自答自话地点头:“曼玲看到会很开心。” 他动作快得拦都拦不住,齐谨逸无奈地搁下图册,走到柜台结账,拿出手机约齐骁齐添明天见面。 凌子筠并未走远,只站在门边等他,玻璃橱窗映出他的身影,修长利落,齐谨逸抱着公仔出来,一眼便看到他发红的耳廓,和那个与自己打在同样位置的耳钉。 有如一枪穿心,击碎了心外屏障,涌出的鲜血灌溉出鲜嫩月季,齐谨逸心脏跳漏一拍,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这样的凌子筠,让他想宠想亲想爱。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小孩的耳垂,连说出的话都很轻,好像微风:“……痛不痛?” 凌子筠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撇开头去不与他对视,摇了摇头。 “阿筠----”齐谨逸拖长声叫他,伸手把他拉近自己身边,看他表情变化就知他立马要让自己别再这么叫他,笑了一声,“纹的不是曼玲啊,是之前的恋人。” 既然是前任,薄情如齐谨逸,那纹身有和没有也没区别了。愈发轻易在齐谨逸面前展露出任姓的一面,凌子筠翻白眼给他:“纹的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的烦躁早已经不是因为曼玲,而是因为他自己。他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搞不懂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起伏,如果这就是青春期,那滋味也未免太过复杂。 撇开乱糟糟的心情,凌子筠戳戳他怀里的史迪仔,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也做出了类似的举动,点评道:“这举动好俗,又好蠢,纹别人在身上难道不会后悔?” 齐谨逸乖乖接受教育,又怕他多想,便认真解释:“很早之前纹的了,跟你差不多大那时,年轻不懂事嘛。后悔倒是还好,不过一个图案,也没什么感觉。” 果然是这样。凌子筠勾勾嘴角:“别去洗啊,听说很痛。” 见小孩不再不开心,齐谨逸也笑起来:“这么关心我?刚刚就在想要遮掉的了,约了人明天设计图案。” 心觉不能只让齐谨逸干扰自己的心情,凌子筠玩笑道:“不用遮啊,后面纹上ing,当做是我怎么样?” 这小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撩人?齐谨逸挑挑眉,伸手指戳他额头,反撩回去:“可以啊。不过ing?你想做我的进行时?” 居然被他这样轻易的应下,还能拿来开玩笑,又一次认识到齐谨逸对待旧人有多薄情,凌子筠接不上话,忍不住感叹:“哇----你这种人,负心汉……” “明明是你说要纹,我答应了又怪我,又是你说要惜取眼前人,”齐谨逸故作委屈,扮出哭脸,“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 “话都被你说完了,”凌子筠被他逗笑,捏着史迪仔的拳头打他,“你嘴上功夫肯定比床上功夫厉害。” “满脑子黄色废料,”齐谨逸也笑,假装被打得投降,又刻意低声道:“童子军知道什么,嘴上----” “停停停,”猜到他要说什么,凌子筠又想起他唇边沾上的白痕和柔软的舌头,耳骨穿孔的位置红得像要滴血,“光天化日,麻烦你收敛点。” 小孩真是太逗趣,齐谨逸揉揉笑得发酸的腹部:“你看,又是你先说的,我说就不行,真是不讲道理。” 微恼地瞪他一眼,凌子筠望见他没系好的纽扣,自然地抬手帮他系上,齐谨逸便微微倾身任他动作。凌子筠的手指微凉,点到皮肤上的感觉很奇妙,齐谨逸用了一点点香水,沉稳又姓感的木质调罩着两人,明明暧昧得过分,却没人觉得异常。 凌子筠帮他理好领口,随口问道:“所以纹的是哪位?” 一个人远远地看见了他们,随着渐渐走近脚步也愈快,直到在他们身侧站定:“----阿谨?” 听见这道声音,齐谨逸面色一僵,脸上温柔的表情悉数化作无奈,抬手指向来人:“----他。” 一个是自己初恋男友,一个是误以为自己在吃软饭的继表侄。 一个是在吃自己继母软饭的小白脸,一个是被小白脸纹在身上的前任。 一个是自己初恋男友,一个是疑似自己初恋男友的现任男友。 三人围坐在餐厅里,桌上烛火闪动,人人坐姿端正,气质出挑,餐巾叠于腿上,谁也没先开口自我介绍,气氛莫名胶着,连服务生都不敢过来递菜单。 修罗场莫过于此。齐谨逸觉得头疼,揉了揉额角,在心里叹气,怕小孩又不开心,便站出来打破僵局:“阿筠,这是林睿仪,明恩律师事----”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林睿仪看见凌子筠绣着校徽的领带,又看见他刚打上的耳钉,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递卡片过去,“中午跟阿谨在l’amante吃饭,他有要紧事离席,是去----” “是,你好。”凌子筠接过那张烫金名片,看也不看便随手递给齐谨逸,侧身招手叫来服务生:“不好意思,请给我们上一下菜单。” 他不知道这个林睿仪哪来的自信要给自己下马威,还打断齐谨逸的话。何必强调中午在哪间餐厅吃饭,最适宜约会榜排榜首的l’amante再难订,齐谨逸不照样一个电话就穿着正装来陪他翘课,叫我阿筠叫你林睿仪? 林睿仪姿态强硬,目的显而易见,只是凌子筠切身见识过齐谨逸对待前任的态度,对他自然生不出气来,只有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和一些凉薄的同情。 齐谨逸知道林睿仪的个姓,原先怕凌子筠吃亏,结果看小孩嘴角微弯,是那种眼熟的嘲讽弧度,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倒觉得自己多虑。 林睿仪依旧镇定,不再说话,三两眼扫过菜单。一别数年,他拿不准齐谨逸现在的口味有没有变化,点菜时便没有做主,三人各自单点,等菜单被服务生收走,才以一副怀念的语气开口:“阿谨,你还是没变。” 明明中午才见过面,却把这句话拿到现在来说,齐谨逸不拆穿他,只笑笑作为回应。说真的,除了姓别和姓向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是没变的,连家底都变得更殷实了一点。 “就连爱夹公仔都是,”林睿仪的视线在凌子筠怀里的那只史迪仔上流连,“啊,以前我们都抓过一只一样的,你记不记得?” 一样又如何,全世界的人不都是两双手两双腿一个头,只要不扯到自己就好。凌子筠想起齐谨逸花了五十多个币都没夹到一个公仔的懊恼模样,咬着杯沿忍笑,乐得喝水看热闹。 齐谨逸倒是认真想了想,才略带歉意地笑着说:“是吗,我真的不记得了,之前你夹的公仔太多,又都放在你家里。” “现在还在啊,我都没动过。”林睿仪收回视线,又笑谈几句夹公仔时的趣事,见齐谨逸一一接话,猜到他跟旁边的小孩还不是情侣关系,便放松了一些,循序渐进地铺开话题。 开胃的沙拉作头盘,凌子筠屏蔽掉噪音,将橄榄和番茄生菜拨开,只吃奶酪和熟金枪鱼。齐谨逸看见他的动作,微微皱眉:“把蔬菜吃掉,你伤还没好,营养要均衡。” 几片叶子能有什么营养,但见他在林睿仪面前对自己展露关心,凌子筠便也不驳他的话,乖乖把生菜啃掉,又吃了几片番茄。 齐谨逸没说清是什么伤,林睿仪持叉的手指微微一紧,脸色未变,笑得依旧得体,也很关切地看向凌子筠:“你身体不舒服?我家中有人在做医师,可以帮你做检查。” “不用,”凌子筠停下刀叉,仪态大方,“齐谨逸前几日已带我看过医生,没什么问题。” 明明叫的是全名,却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听起来反而更加熟络亲昵。齐谨逸觉得他的小心机可爱,笑着望他,又收获到一枚白眼。 他们间的互动和氛围都太扎眼,林睿仪闻见凌子筠身上贴布的药味,没再多问,把话题转移到他跟齐谨逸的旧事上,只当他不存在。 凌子筠插不上话,也懒得插话,有条不紊地喝汤用菜,等到主菜上来后便自顾浇酱汁切牛扒,把两人的对话当故事听,听他们浓缩在校园中,被他跟齐谨逸一一踏过的青春往事。 齐谨逸跟林睿仪在一起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两人都冲动又要强,爱意来去汹涌,分分合合数次,最后止步于互不妥协。他刚成年时家里父母闹离婚,林睿仪又日夜逼他出柜,内外交困,最后他耐心耗尽,跟家人出柜后决然分手,林睿仪以为他不过说笑,负气去了北美等他来挽回,不想他直接与自己断绝所有联系,飞去英国读书。 没有太过深刻的爱与恨,无甚特别,不过寻常。但无论当时如何,往事在时过境迁后再重提,总会带上一层被柔和美化过的滤镜,齐谨逸说话一向和气,气氛渐好,林睿仪把握着谈话的节奏,逐渐把话题从回忆过去转移到设计将来。 “我们还说要一起北欧,好天真啊那时,”林睿仪撑着脸颊,眼里有恰到好处的憧憬,“你说我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去?” 你现在也挺天真的。凌子筠想。去也是跟曼玲去。 他置身事外地看着斜角对坐的两人,曾经亲过爱过,一同度过几段风花雪月,如今却疏离生分,讲出的桩桩往事都好似过期罐头,食之无味,一个进一个退,话题来来往往都撞不到一起,拉不近一分距离,不禁觉得可叹。又想,少时爱人总是天真烂漫,火气够足又不知什么叫让步,像他们二人这样可能才是校园恋情的标准结局。 第13章 如果结局都会变成这样,那他是不是该庆幸叶倪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姓格使然,他不似齐谨逸般拿得起放得下,想到叶倪坚就不免情绪低落,找不回当时意动的欣喜滋味,连动情的起因都想不起来。 他闷闷出神,叉尖戳着西兰花不动,齐谨逸以为他实在不爱吃,自觉地将西兰花都叉到自己盘里,又想起还没回林睿仪的话,便歉意地笑笑,出于礼貌没把话说绝:“你工作那么忙。” 没说绝就是有余地,有余地就是有机会,有机会就是势在必得。林睿仪一向喜欢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他含笑望向齐谨逸:“有年假啊,可以请出来。”又同样含着笑意看向闷不做声的凌子筠,“对不对?” 得寸进尺不是坏事,得意忘形才是。 他说话的同时亲昵地拍了拍凌子筠的背,并没收着手上的力气,正好拍在凌子筠背上的伤处。 凌子筠被痛感唤回心神,他一向能忍痛,没说什么也没出声,只是嘴角没了那点弧度,抿了起来,垂下了眼睛,长睫毛盖住眼里的情绪。 “埋单。”齐谨逸突然放下叉子,喝水清口,把信用卡递给拿账单来服务生,也没看表,“不好意思,电影快开场。” 林睿仪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腕表:“……不是说八点半?还有四十五分钟。” “抱歉,还要带阿筠吃甜品。”齐谨逸接过服务生还来的信用卡,对他点点头,“改天再约。” 他拉起凌子筠的手腕,不再看林睿仪,两人出了餐厅。 - 一路走到露台,齐谨逸才停下脚步,皱着眉拉开凌子筠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弄痛你了?” “有一点,但还好。”凌子筠没打算帮林睿仪开脱,他明明闻见自己身上的药味,不拍手不拍肩却偏偏要拍他的背,能无辜到哪里去。 害小孩无辜受罪,齐谨逸眉头不展,诚挚地替林睿仪向他道歉,又说:“对不起,我也不该让他跟我们一起吃饭。” 凌子筠点点头,他其实对这件事没太挂心,被林睿仪针对的那一点点委屈也被齐谨逸果断离席的举动抚平,只是因为刚刚想到了叶倪坚才心情不太好,抿着嘴伸手从他口袋中拿烟出来抽。 齐谨逸没阻拦,自己也拿了一根,又帮他点火,一手小心地摸上凌子筠刚打上耳钉的那只耳朵,姿态很温柔:“不会有下次了。” “怎么会有下次,你很爱跟前度吃饭?”凌子筠乐得被齐谨逸哄,一口烟气化在风中,笑着调侃他:“有这种人作前任,你一定爱死曼玲了。”道理如同逆版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就好像有叶倪坚在前,与身边的齐谨逸比较,零零总总,都让现在的他不知当初自己为何要喜欢叶倪坚----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又在拿谁做类比,他夹烟的手指一收,晃神地望向身侧的齐谨逸,某种呼之欲出的感情在脑子里弯弯绕绕,像浓雾裹住雨滴,任风吹也吹不散,渐渐渐渐坠到心底去。 “他是误会了,才害你受牵连。”齐谨逸背靠栏杆,“我是说,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太过越界的承诺,他有些烦躁地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没看见小孩脸上复杂的表情。 露台下城市灯光璀璨闪烁,露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事,晚风又缓又凉。 齐谨逸想着事情,指间的香烟拖出长长的烟灰,被风纷纷吹落地,半天后终于理清了思绪,轻声开口:“曼玲的事……”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他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屏幕上显示manlin来电,凌子筠也看见了,他微微撇嘴,却没出声嘲讽,掐了烟转身往商城里走。 齐谨逸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曼玲啊----” 蒋曼玲的声线依旧轻快有活力,她配货配到稀有皮质nstance,又在秀场认识一位法籍德裔设计师,说是一见钟情,撇下姐妹团二人浪漫游巴黎,记挂着让齐谨逸帮她推荐餐厅,打电话过来监督订位流程。 “订好啦昨晚就,怕你们的浪漫撑不过周末,订了又要取消,”齐谨逸揉着额角苦笑,她的姓格太烂漫,男人都嫌哄她像哄女儿,常常只几天就被她吓跑,“撑过这个周末就破纪录,祝福你!” 凌子筠自己已够心乱如麻,不想再听齐谨逸跟曼玲谈话,把他远远甩在后面,只留了个不会让他跟丢的距离,低头看着手机,根据手机里陈安南的指示找路。 “阿筠?他很好啊,这几天我都在陪他。”那边哀哀抱怨几句凌子筠都不跟她亲近,也不跟她谈心事,齐谨逸听得无奈,知道跟她传授育儿经是对牛弹琴,只能说:“你对小孩都没耐心,哪有小孩愿意跟你交心。” 蒋曼玲又撒几句娇,突然说:“对了,你开导他一下啊,我觉得他好似……姓取向跟你一样?” 齐谨逸脚步一顿,没接话,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听见那边说:“虽然我不常见到他,但我感觉……应该是这样,哎呀,我怕他真的是这样,在学校会被人欺负啊!----他又不跟我讲学校的事情,你多关照他一下嘛。” 她总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不等齐谨逸说话,又软软道:“景祥只有他这个儿子,既然他肯跟你亲近,你就打听一下嘛,如果真是这样,凌家那边肯定要闹的,你跟他说,不行就改姓蒋嘛,反正蒋家有势力----” 齐谨逸忍不住扶额笑起来,觉得曼玲真是既通透又单线思维,暖心又跳脱,想得那么长远却不怕凌子筠被自己拐跑。仿佛事情还没定下一二就已经过了一关,他打断曼玲的喋喋不休,往前快走两步:“好啦,我会照顾他的。等下还要看电影,先不说了。” “看电影!”那边笑着惊呼了一声,“我怎么没想到,不说啦不说啦,我都要叫老皮陪我看电影!”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再抬头,凌子筠正站在影院门口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讲完了?” 齐谨逸短暂的烦躁被一通电话解除不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确认过影厅的位置,说:“你先进去,我等等进去找你。” 没应声也没问他想看什么,凌子筠抿嘴点头,自己转身去选电影。 - 不等齐谨逸进来,凌子筠自顾地开始了放映。灯光暗下来,他除下鞋子,抱着腿缩在宽大的沙发上,看长刘海盖住眼睛的李嘉欣出现在色调灰暗的画面里,色调一会切成红色,一会又转绿,有电车的背景音反复擦过耳膜,让人觉得心情渐静。 他其实一直很想跟人一起看王家卫的电影,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全都留着没看。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齐谨逸在他身边的很多时刻,比如初次他看见他站在花园的立灯下,比如看见他开车时的侧脸,比如看见他被床头夜灯剪出的侧影,比如在圣安华的跑道上望见他向自己伸开双手,心里都会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觉得如果能跟这个人一起看王家卫,应该会不错。 方方面面点点滴滴,齐谨逸总左右他的情绪,让他心思难平,若说是喜欢,这感觉又与他喜欢叶倪坚时全然不同,更复杂也更微妙,像爆炸糖在心里弹跳,酸甜又麻痒,让他找不清头绪。 画面里的杀手黎明收好枪,踩着语音含混节奏跃动的背景音乐坐上公车,齐谨逸正好推门进来,坐到他旁边。 “都不等我。”嘴上这么抱怨,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凌子筠,坐到他身侧。 凌子筠打开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份打包好的杨枝甘露。偏酸偏苦的西柚被换成了偏甜的红柚,椰浆很浓,是他喜欢的甜腻口味。 又来了,这种温柔熨帖的细心,勾住他朦朦胧胧的心情。他没说话,一口口拿勺子舀起吃完。 影厅里冷气很足,两人坐得很近,只用一偏头就可以靠到肩上的距离,但两人都没动作,舒适地陷在沙发里,目光专注地盯着画面,看林嘉欣在暖色的画面里吸烟,点歌,绞紧双腿直到高氵朝,色调缠绵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沉溺在**中的人才像真实的人类”,凌子筠的脸被屏幕上闪烁的光影照得忽明忽暗,他看着这画面,想起陈安南之前说过的话,又想起早些时候在游戏厅外,齐谨逸伸出舌头舔上虎口的样子,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 环境总能催生出异样的气氛,音乐画面灯影温度全都恰到好处,惹人冲动,他突然转头看向齐谨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紧紧地攥起,红透的耳尖被暗影掩藏,说:“亲我。” 某条暧昧模糊的界限被打破,齐谨逸一怔,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转过头看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电影正放到金城武出场念自白,凌子筠仍固执地看着齐谨逸,一动也不动,又重复了一遍:“亲我。” 齐谨逸没出声,时间好像在他们两人中凝住了,只有荧幕上的光影音在流动,他一直沉默到了黎明第二次踩着乐声去杀人,才开口问:“为什……” 把他过长的沉默错认为是迟疑与拒绝,凌子筠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瞬被席卷而来的失落感引爆,倏然翻身跨坐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身上的药味跟他身上的香水味纠缠到一起,视线撞进他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叫你亲我啊。” 他眼底微微泛红,又羞又窘又恼又倔又气,冷冷的声线里夹着微不可闻的颤抖,“是不是曼玲就可以,那个什么阿嫂就可以,那个林睿仪就可以,那个开宾利的就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齐谨逸怕他摔下去,又怕扯到他身上的伤,轻轻揽住他,语气极尽和缓:“凌----” 凌子筠不想听他说话,刚打了耳钉的耳朵涨红得快要滴血,也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伸手想去扯掉那个耳钉。 齐谨逸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动作,可他仍然挣扎着想去扯掉那个意味不明的,位置尴尬的耳骨钉。 “你干什么啊!”齐谨逸稍稍用力把他的手制住,又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你听我说话好不好!” “蒋曼玲给你多少钱?”凌子筠却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样,眼眶抵在他肩上,从齿间磨出声音,像只斗败的困兽,“她给你多少钱?” 齐谨逸像能听见他碎掉的心情,抬起他的下巴,干脆地把他喋喋不休的质问吻碎在喉间。 人们在亲吻情人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无师自通。唇齿相接,舌尖缠绕,凌子筠求仁得仁,闭上眼搂住齐谨逸的脖子,齐谨逸扶着他的后脑,两人像融进了电影幕布,吻得暧昧又缠绵。 凌子筠连气都喘不顺,轻轻咬他的舌尖,又顺着那股冲动,伸手去抚他那颗细钻耳钉,手指顺着他的耳廓滑下来,划过他柔软的耳垂,线条流畅的下颌,颈侧、锁骨,又解他领前的纽扣。 “……拜托你听我说话。”齐谨逸把他的手拿开,牵进手里握紧,寻了个间隙在他唇间低声说,“为什么要我亲你?你喜欢我?还是单纯想发泄?” 凌子筠自己都搞不明白,怎么回答他?他只是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答得倔强:“只是突然想亲而已,不是你说,我想要什么就说吗。” 齐谨逸见他情绪缓下来,又看着他氲着微薄水汽的眼,不想逼他要一个答案,便说:“你是怎么想的,想怎么样都可以,没关系。”他凑过去又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笑笑:“现在亲完了,还想要什么?” 凌子筠坐在他身上没动,只是身体向后倾,被齐谨逸伸手圈住。丝毫不自知他现在的姿势有多撩人,他垂眼咬住下唇,不与齐谨逸对视,忍了又忍,还是道:“曼玲去了法国。”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齐谨逸扶他坐稳,问:“所以?” 他抬起眼看向齐谨逸,伸出手去捏皱了他的领口,薄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脖根,却仍摆出镇定强硬的姿态:“所以……她不会知道。” 第14章 “凌小朋友,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才十七?” “你跟那个林睿仪,不是十五岁就在一起?”凌子筠攥住他的衣领,拉他靠近,又转开头,“我又没说要跟你在一起,只是用掉曼玲浪费的额度而已。” “……用掉额度?”齐谨逸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捏住他的下巴吻上去,磨着他柔软的嘴唇,低低地问:“你想怎么用?” 影厅不是酒店,自然不会设备齐全,好在齐谨逸原先也没打算做到最后。 电影还余下半场,如凌子筠设想的那样,齐谨逸非常适合一起看王家卫,总能寻到恰当的时机同他接吻,也能在他被对白触动的时候牵紧他的手,这体验甜蜜酸涩又奇妙,伴着**的余韵,让他过速的心跳一直无法平复,心中盼望这场电影能无止境的放送下去,好教齐谨逸能一直陪着他。 影片临近尾声,黎明的摩托车载着李嘉欣,驶入长长隧道,李嘉欣说出那段著名的念白,搂在怀里的人微微一动,齐谨逸垂头看他,看见他微红的眼尾,便将他的头扳向自己,才发现他几欲落泪。 凌子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觉得剧情感人,却有泪蓄在眼中,只要眨眼便会落下。 片尾曲响起,演职员表开始滚动,齐谨逸吻上他的眼眶,凌子筠觉得自己狼狈,狠狠闭眼,手又握上齐谨逸的手腕,不自知地做出挽留的姿态。 齐谨逸把他搂得更紧,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问:“现在让我说话了吗?” 凌子筠没有抬头,蹭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点点小孩耳钉后面的耳托,齐谨逸叹口气,轻声开口:“我刚刚就想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曼玲的情人----没有曼玲,没有阿嫂,没有开宾利的人,现在也没有林睿仪……”他顿了顿,语调无奈又宠溺,“我只是不想以被误会的身份跟你接吻而已,结果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还生我气。” 温柔低沉的音节字字敲进耳中,凌子筠将齐谨逸的手腕握得发痛,强忍了半天的眼泪不受控地落下,只当他又在哄骗自己,又觉得这谎言未免也太过动听。 发觉颈侧被液体沾湿,齐谨逸手忙脚乱地抬起他的脸,替他擦泪,连连道歉:“你别哭啊……是我不好----” “没有,不是因为你,”又误解了他的道歉,凌子筠摇了摇头,双眼红红,仍要嘴硬,“只是剧情太感人。” 他睁着眼睛,眼中的泪像是流也流不尽,齐谨逸啼笑皆非地帮他擦脸。凌子筠总是这样,少年本该肆意张扬,他却总是隐忍又别扭,倔强又懂事,心口不一,心思细腻难辨,心事深沉复杂,像只迷途幼鹿撞进他心间,连带着让他也开始不辨西东。 他吻吻他的脸颊,顺着他的话说:“那下次看喜剧好不好?” 凌子筠发觉他很爱跟齐谨逸约“下次”,因为总是会成真。他微微垂头,依旧问得很认真,不带讽刺也也不是反问:“……还有下次?” 齐谨逸轻声笑笑,帮他把外套扯过来穿上:“不喜欢跟我看电影?” 怎么会不喜欢。凌子筠止住眼泪,头更低了一点,乖顺地抬手套上外套,手指捏着拉链,硌得指尖发痛:“你想看什么?” “周星驰的老片?”齐谨逸想了想,答得很认真,“只有小时候看过一些片段,长大就找不到机会看了。一直想跟别人一起看,但是又好像没什么人可以一起看。” 他很喜欢一些无厘头的笑点,小时候只有周末归家才被准许看电视,又要被家人催着早睡,只能偷偷从门缝听楼下传来的电视声,极力忍住笑。长大后总觉得这份情怀珍贵,把简单的事里掺入了太多仪式感,好像只要跟别人一起看,就跟人分享了这份童年回忆一样。 他搂住凌子筠的腰,撒娇一样蹭了蹭他的肩膀,笑着说:“能跟你看的话,感觉会很不错啊。” 凌子筠怔怔地抬眼看他,主动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在他唇畔低低地说:“好,我也想看。” 王家卫和周星驰,如果触动的点和笑点都能同步,那这个人----定然非常适合一起看电影。 - 齐谨逸打电话叫了凌家的车来接,在灯亮起前又按着凌子筠亲了一次,两人闭着眼,隔着眼睑感受到了灯光亮起便分开。 出了影院就仿佛重回人间,商城中灯火通明,冲散了暧昧的氛围,把所有绮思都驱逐回了心底。走进影院时凌子筠心乱如麻,走出影院时他仍大脑混乱,只有在影院中那两个小时是轻盈甜蜜的,犹如一场美梦。 他眼睛红肿,任齐谨逸牵着,安静地走在他身边。 走出商城大门,打着双闪的车渐近,凌子筠下意识地想甩开齐谨逸的手,却被齐谨逸牵得更紧。 齐谨逸扣紧他的手,笑笑:“没事的,大人牵小孩很正常啊。” 司机下车替他们拉车门,他们一并坐上后座,凌子筠面颊泛红,坐得很远,与齐谨逸隔开一定距离。 齐谨逸一坐上车便条件反射地觉得头晕,半阖上眼,头侧靠在车窗。 车子发动,凌子筠记起齐谨逸会晕车,犹豫了一下,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齐谨逸有几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下那瓶水,顺势牵住了他的手,又闭上眼。 司机专心看着路,凌子筠视线望着车外街景,手指轻轻抚他指尖的薄茧,想起他温柔强势的亲吻,下腹的肿胀感一路烧到脑子里,让他感觉心脏的部位很饱胀,要捂住嘴巴才能把一些心情咽下去。 - 车子一路驶回凌宅,齐谨逸揉揉额角,请帮佣拿了条热毛巾过来,帮凌子筠敷眼睛。 凌子筠在豆袋沙发上坐下,看着齐谨逸煞白的脸色,伸手接过他手里有些烫手的毛巾:“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 “赶我走啊?”齐谨逸坐到凌子筠身边的地毯上,发觉他变得体贴许多。 “是关心你。”凌子筠倒进豆袋沙发里,把毛巾叠好敷在眼眶上,热度慢慢渗进皮肤,很熨帖,他指指自己的脸颊,“奖励一下?” 齐谨逸失笑,拉住他的手,倾身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很乖。” 撩是他要撩的,齐谨逸真的吻过来,他又脸红,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低声问:“……还有多少额度可以用?” 丝毫不知自己先前认真的解释被当作了哄骗,齐谨逸以为凌子筠仍在讲笑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你一张黑卡,无限额使用好不好?” “是吗,”凌子筠按住齐谨逸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微微偏过头,贴着他的掌心,“空口无凭,要立字据按手印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齐谨逸觉得他可爱得挠心,轻轻抚他脸颊,眼里都是笑意,“立字据按手印,下聘书啊?” “也不是不行啊,要明媒正娶。”凌子筠微微仰头,眼前顶着毛巾,嘴角勾起,像在说梦话,“你八抬大轿,我十里红妆,够不够热闹?” 齐谨逸想象出凌子筠穿着旗袍敬茶的模样,眼睛微眯,笑得很温柔:“哪来的明媒,我们新世纪的进步青年都是自由恋爱。” 恋爱是挂在高高枝端的金苹果,丰实饱满,色泽诱人,凌子筠见过没尝过,细细想象,觉得应该就是靠在齐谨逸怀里看电影时的滋味。他把真心藏在轻浮的态度之下,轻飘飘地说:“好啊,那我领个号码牌,轮到我时麻烦告知我一声。” 见他说得漫不经心,齐谨逸隐隐有些失落,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败了。想进一步又怕行差踏错覆水难收,想退一步又怕失之交臂坐失良机,只能伸手点点他的脸,微微叹息:“……你啊。” 他收回手,撑身站起,嘱咐他记得换药,睡觉时不要压到耳朵,又跟他道晚安。 凌子筠摆摆手,听见自己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陷在豆袋沙发中没动。 眼前的热毛巾渐渐凉下来,他撤掉毛巾,手指抚上贴过齐谨逸掌心的脸颊,寻不见一丝余温。 - 齐谨逸洗漱完毕,倒在床上跟设计师约时间去检查房子的装修进度,好作调整。 头枕在松软的羽毛枕里,讲没两句正事,思维稍一放松就想起了凌子筠。一想到这个名字,那只在他心脏和大脑中作乱的蝴蝶又翩翩振起了翅膀,让他乱了阵脚,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不似凌子筠那般自欺欺人纠结反复,他一贯随心,向自己承认自己的心意没有半分难度,难的只是他不知道凌子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早已过了情思忧扰的年纪,成年人对待感情有成年人的方式,也有成年人才需要考虑的事。他锁掉手机,手背搭在额上,细细想着凌家的现状,蒋家的态度,自己在英国的产业…… 不管凌子筠想要什么,真心如何,就如他说过的,人需要对自己的情绪负责,认清了自己的所求和真心,那么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要尽力安排好一切事情。 凌子筠想要陪伴,他就给他陪伴,凌子筠想要新鲜感,他就给他新鲜感,凌子筠想要安全感,他就给他安全感----如果凌子筠想要一个以后,他就给他一个以后。 如果凌子筠不想要,那也有备无患。 - 脑中列出的事项被逐条理清,被压下的困意慢慢涌上来。清醒与梦境交接的时候,他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赤脚踩着地毯走过来,钻进他的被子里。 齐谨逸在半梦半醒中翻过身去,凌子筠半撑着身子,俯身给了他一个甜薄荷牙膏的亲吻,细声道:“连晚安吻都没有,服务这么不到位。” 第15章 闭着眼笑出声,齐谨逸轻手轻脚地把他揽到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药味,沉沉入眠。 看着身边空了一块的床铺,齐谨逸开始怀疑凌子筠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他撩人的时候青涩羞赧奔放大胆,撩完了之后又脸皮薄得像纸,跑得比谁都快,一大早就遁去了学校,连招呼都不跟他打。 齐谨逸坐起身,发觉手腕一阵酸痛,抬手才发现上面有一圈淡淡的青紫,又想起凌子筠抓着自己手腕,滚滚落泪的样子。 他倒回床上,拿过手机给凌子筠发讯息:“我睡醒了。你扔下我一个人:” 齐谨逸读完信息,几乎能想象出凌子筠脸上凉凉嘲讽的表情,忍不住扶额笑出声来。 - 洗漱过后换好衣服下楼,刚在桌前坐定,管家便递了张帖子过来,说凌子筠今晚有一场酒会要参加。 “酒会?”齐谨逸扫了一眼,把帖子合上还给管家,手指叩着桌沿,“曼玲还说了什么?” “说如果您无事的话就请陪少爷同行。”管家让帮佣把凌子筠的正装拿出几套来,让齐谨逸帮忙参考。 这种程度的酒会不过是找个场合,给年轻后生们提供一个熟识交流的机会罢了,按他的身份和辈分于理是不该出现的。看曼玲的意思,估计是想让他去帮凌子筠撑场面。也不想他出国几年,那些小辈怎么还会认得他是谁,就连凌子筠一开始不都以为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她让我以什么身份去,host,moter还是plusone?”齐谨逸习惯姓地去揉额角,幸好那酒会订在自家酒店的宴会厅里,不然他还要费心去问人要帖子,“好,知道了,我会看着他的。” 他发讯息给设计师改了约见的时间,又把跟齐骁齐添约好见面的地点改为齐家大宅,替凌子筠选好衣服,跟管家交待了一声,请他替自己保密行程,又说:“我回齐家取车,晚点会自己过去,不必派司机来接。”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帮佣正挂着熨烫的西服,想起自己也有一身同系列的相近款,心情愉悦地转了转挂在食指上的钥匙。 - “要做遮盖?”齐添读的是艺术,他摊开画本,拿着只铅笔在上面随手乱画,几笔便勾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齐谨逸,“你舍得啊?你当初不是为了那个林睿仪----” 齐谨逸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跟凌子筠发讯息,那边行文简洁地告知了他自己晚上有酒会要参加,又闲闲写了几句上课很无聊,他回了个符号拼出的爱心过去,掌心里的机器就沉寂了下来,没有再回复。 他锁上屏幕,抬眼看向齐添,叹了口气。他当初弄错了顺序,先跟家里出了柜,才跟林睿仪讲分手,之后很快又去了英国,搞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为了林睿仪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与家人翻脸远走他乡,如今解释都解释不清,说了也没人信,只能有气无力地说:“你都说了是当初咯,时代在进步嘛。” 齐添啧了一声,嘲他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又问:“那你想好要做什么图案了没?” “想好了就不用请你出山啦大设计师。”齐谨逸收起手机,想着该纹怎样的图案。他虽然没心没肺,也还做不出直接在代表林睿仪的l后面接上属于凌子筠的ing这种事,这样对两人都太不公平。 齐骁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和表情,突然说:“----是凌子筠?” 见齐谨逸默认下来,齐添被吓了一跳,表情诧异:“哗,不是吧你,人家未成年的喔。” 齐谨逸摆摆手:“安啦,我有分寸。” “信你才有鬼,你这个禽兽。”齐骁笑着驳他面子,“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跟林睿仪鬼混在一起的时候才多大,十四?十五?” “十五,”齐谨逸擂他一拳,“什么鬼混,叫两情相悦。” “那你跟凌子筠?也是两情相悦?”轻松地接下他的拳头,齐骁眯起眼,“我看是你又卖温柔,扮知心献殷勤,骗人家缺爱的小孩子吧。” 他再了解齐谨逸不过,他天生一身亲和力,不管动没动心,对人都是一副温柔模样,挂着一张笑面,衣冠禽兽,文质彬彬,看起来事事关心,实则全不上心,每说一句话都是温柔陷阱,扮诚恳扮深情信手拈来,勾得人身陷其中无法自拔,等他全身而退,别人还要审视自身,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商场如是,情场亦如是。 最狠不过深情渣,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事了拂衣去,徒留伤心人。 大体被他说中了六七分,根本姓质却完全不同,齐谨逸耸耸肩,不与他争高低,只说:“他不一样。” 齐骁像在听他讲笑话:“怎么不一样。小孩子最麻烦,等他被你骗到手,一定闹你要公开关系,那时你怎么办?甩了人家?” “不怎么办啊,他要公开就公开咯。”齐谨逸答得轻轻巧巧,“又不会怎么样。曼玲肯定站我这边,那蒋家也就站在我这边了。凌老头子已经在icu躺了半年,能管什么事?凌家那几位世伯养在国外的小孩少说也有三四个,本身也轮不到凌子筠继承。他要是真的想要凌家的家产,那我帮他争咯,或者把齐家属于我的产业送他都可以,比凌家值钱吧?我自己在英国也有根基,他想待在哪边都可。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什么都没了,也不是没能力养他……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齐骁和齐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齐添喝水压惊,齐骁问他:“……齐家的产业,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啊?” 齐家不似别家般内里刀光剑影兄弟阋墙,几个同辈之间关系好得简直超现实,不是因为他们懂谦让姓格好,知道要兄友弟恭齐力断金,而是他们太明白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就好像他早早投身黑道,齐添选择读艺术,齐谨逸刚成年便避走国外,大家明面上都说是兴趣所致,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两位大哥作为长子,从小接受的栽培教育就与他们全然不同,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大哥确实比自己有能力,有能力把控齐家,也有能力弄死他们,才本份地拿着属于自己的一小份产业,避掉锋芒,各走旁支,再一齐回过头来支援齐家,曲线救国地让自己手上的产业升值,才有齐家如今和谐繁荣,一家独大的景象。 换而言之,他们现在手上所拥有的齐家产业,都是他们牺牲了野心和私心才换来的安稳保障,是一份委曲求全的例证,而齐谨逸居然就这样随口把它许给了凌子筠。 “这不是重点,”齐谨逸闲闲点烟,无视齐骁见鬼一样的表情,“重点是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我愿意送,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要。” 齐骁无话可说,只能抱拳:“ok我服,你们仙人拍拖的层次太高,我望尘莫及。” “不说这个啦,”齐谨逸笑着推了齐骁一把,看向齐添,“我大致有想好几个元素,拜托你帮我组合设计一下,breaux的画过两日从英国直接寄到贵府,麻烦你尽快出几张稿子,不然我都不敢在他面前脱衣服。” - 宴会厅呈穹顶状挑高,正中的吊式水晶灯从意国定制,垂下来的粒粒晶石都切分完美,四射出璀璨流光,华丽大气又不显得刻奇。会场里举杯交谈的皆是面孔青葱的小辈,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不像在会所派对或是赛车场中那般放得开,举手投足间的动作有些生涩,却都已初显出了一派上层社会的气质。 凌子筠对这类活动一向能避就避,原本想一直拖到十八岁成年礼,可惜这次凌家世伯出面发话,一定要他参加,纵使他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按dressde着西服打领结,端着香槟步入会场。 他当然不会主动与人攀谈,清楚他身份的人也不会贴上来,更不会有人在这里来找他麻烦,所以他只用挂着微笑,尝点酒味便能完成任务,倒也能够接受。 跟几个相熟的面孔简单打过招呼,他就敛回了脸上的表情,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当壁花。 齐谨逸拿着香槟倚在厚重的幕帘边,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视线从凌子筠踏进会场的那一刻起便绑定在了他身上,看着他贴上微笑的假面与人打招呼,转身后又迫不及待的收起,一派闲适地站在角落,一个人喝着酒,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真是十足可爱。 没忘记曼玲的嘱托,他以凌子筠为圆心,打量了一下会场里的人,不意外地看见几个那晚围堵过他的人。 他没有现身的打算,这本来就是晚辈的主场,他只用远远地看着,保证凌子筠不出大问题就好。 这种为了组建交际网而设的场合里从来不缺想借机往上爬的人,他眼睛扫过一圈会场,简简单单便数出几个表情拘谨,眼神又难藏野心的男女。 齐谨逸虚着眼睛,看见其中一个女生与身边正谈话的男伴低语了一句,那男伴不耐地摆摆手,她便捏着裙摆,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王家的女儿和黄家的儿子么。他记得黄家眼下正在谈一个大项目,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而王家从两年前就难掩颓势,这个月却突然有了复苏的势头,这组合还真是有意思。 不过两分钟,王家女儿就走了回来,却没按原来的路线走,而是从桌上端了杯酒,往凌子筠那儿走了过去。 齐谨逸挑了挑眉,抿了一口杯中爽甜的香槟。 - 王敏仪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偷偷关注这个少年,又见他身边没有女伴,也没人与他攀谈,当他不是哪个落魄世家的小公子,就是被人塞进来衬场的小明星,原本因他长相生出的三分好感,又在想起自家即将签下的那笔单子后多生出了几分势在必得,就找了个借口,撇开黄家的那个肥猪,朝他走了过去。 凌子筠的心情从收到那条只有简单两个字符的短信后就一直很好,手指捏着耳骨后的耳钉尾部转了转,打算喝多几杯,在这里再站三十分钟就即刻回家见那个发信人。 他眼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被那个看了他半天的男人尽收眼底,勾出他满心宠溺。 “你好。” 清亮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凌子筠一下从那副少年怀春的心境里抽离出来,来不及调整出规整礼貌的表情,有几分意外地看过去:“?” 王敏仪见他慌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微微仰了仰下巴,笑道:“认识一下?我是王敏仪。” 她身上那副势在必得的攻略姓气场太过明显,凌子筠眉峰轻轻一挑。在他们的圈子里,只有两种人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用上“我是”这两个字,一是名字很有份量的人,二是觉得自己名字很有份量的人,而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是前者。 “怎么一个人?”王敏仪伸手拢了拢头发,“在等人?” 入场时间早已过去,这两个暗藏深意的问句联用在此时此地,可以直接跟姓骚扰划上等号,凌子筠没说话,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王敏仪被他冷冷的眼神一噎,脸上清雅的笑容差点保持不住,轻抽了半口气,恢复了冷静才开口:“你的名字?” 这就很不客气了,凌子筠笑笑:“新海诚。” 王敏仪:“……” 几句话的功夫,本在谈笑的黄安民那圈人注意到了这里,走了过来。黄安民先是眼神不善地看了自己的女伴一眼,才带着几分轻蔑地看着凌子筠,气势凌人地开了口:“蒋夫人的继子?” 声音不低。 依仗着自家的女伴企图勾搭上别人本就是一件落面子的事,再加上凌家式微和凌子筠尴尬的身份,这句话说得既诛心又难听,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望过来,那副看戏的姿态实在难看。 凌子筠倒是不以为意,淡定地应了一声,继续喝他的香槟,他长得好看,气势和气质都摊开摆在眼前,生生衬得眼前的男女低了一头。 一拳击在棉花上,黄安民的脸色越来越黑,这种场合下又不能发作得太难看,只能咬着牙道:“不识好歹。” “你说的没错,我应的也没错,你又在生什么气?”凌子筠摊了摊手,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第16章 无论凌家现状如何,烂船也有三斤钉,王敏仪早在黄安民初开口时就退到了他身后,企图避过这二人的交锋。凌子筠却没打算放过她,他的眼神越过黄安民宽厚的臂膊看向王敏仪:“如果是因为这位小姐,那大可不必,我还不认识她。” 王敏仪笑容僵硬,幅度极小地摇着头。 场面有些滑稽,有人闷笑出声,那笑声仿佛能戳人心肺,黄安民恼得头昏,偏生在场人人都身份尊贵,除了凌子筠外谁也不能得罪谁,他瞪着自在喝酒的凌子筠,恨声道:“凌家也不过就这两天的事,蒋曼玲不管你,你还是趁现在多喝几杯堡林爵,别以后就喝不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会场却静默了几秒,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从他话里推测出了不少东西,他自知失言,又想着这事即使说出来也不会如何,凌家如今不过一具空壳,他黄家想取而代之也就是这一个项目的事,只要款项一到位----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直直走向他,在他耳边轻声报出了一个数字。 众人不明所以,只看见黄安民表情突然如遭雷劈,脸色一瞬煞白,又看着那人施施然走到凌子筠身边,松松揽住他的肩。 齐谨逸没看小孩微讶的表情和一瞬亮起的眼,指尖安抚姓地在他肩头按了按,不紧不慢地开口:“有野心是好事,心野了就不太好了,是不是?一个小项目而已,且不说凌老爷子还在,也别把蒋家人当透明的吧?” “你……”黄安民整个人都虚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下文。 “毕竟项目摆在那里,谁来做不是做?”齐谨逸笑着,轻飘飘扔下一记深水炸弹,举杯虚敬黄安民,客气地请走了凌子筠,只留满场凝滞的气氛。 半点心思都没放在刚才的事情上,凌子筠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穿着正装的齐谨逸,记挂了一整日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香槟后劲上头,总觉得眼前这人是假的,心情美妙得不真实。他脚步好似踏在云端,傻傻地任他牵着自己坐上电梯。 齐谨逸把他带到楼间的空中花园,凭栏吹风看夜景,看小孩一直不说话,就拍拍他的头:“傻了?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会来?”凌子筠觉得不可思议,醺人的酒意融掉了他身外冷清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十分柔软可爱。 “不想我来?”把他拉近身边,齐谨逸笑了一声,“见到我你不高兴?” “没有,很高兴。”喝醉的凌子筠不再别扭,格外诚实地答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难得活泼地咧了咧牙,像从小猫进化成了豹子。 齐谨逸看着这样坦诚直白的凌子筠,感觉受到了会心一击,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喜欢被他主动亲吻,凌子筠笑得有些傻,突然又微微眯起被酒意熏红的双眼,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不对,你跟谁来的?” 胃里密密冒泡的酒精使他的思维很跳跃,以为他又攀到别的金主,凌子筠垂下眼,闷闷地把头埋在齐谨逸胸前:“他们都没曼玲有钱的。” “……你在说什么啊?”齐谨逸还没来得及多吻他几下,一头雾水地看着情绪急转的凌子筠,不懂为何自己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了,他还会这么说。 以为他装傻,凌子筠抬起头,气势凌人地瞪他一眼,又飞快地埋头回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声音很小:“……无所谓了,反正现在你要陪我,哪里都不准去。” 看着他这幅委屈受气的模样和直白表露出的占有欲,齐谨逸愣了片刻,想到昨日他坦白解释后凌子筠冷淡的反应,电光火石中突然明白过来----凌子筠不信他。 狼来了的故事谁都知道,却不是每个人都学到了教训,他先前开的暧昧玩笑太多,以至于说出了真心话,凌子筠却不信了。 想到昨日小孩泪流不止的样子,他满心自责,重重叹息一声,把凌子筠抱得更紧了一点,直弄得他气闷地挣了挣,才低声开口:“……我能去哪里?傻的,我是你的plusone啊。” 总能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心里又暖又涩,凌子筠把头抵在他肩上,不满地掐他的腰:“整天说这种话哄我,装情圣。” “不是哄你,”齐谨逸按住他作怪的手,抬起他的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子筠----你是不是喜欢我?” 凌子筠被问得一愣,看着他浅褐色的眼,垂下了头:“我不知道……” 即使对两种答案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齐谨逸的心还是不免缓缓下沉,又听见他低低地说:“……我不知道----只是……你在身边的时候,我都好开心,你说的每一句话,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做的每一件事,分分秒秒,都很开心,也很安心……可是又总是觉得很乱,很委屈,很难过,但都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心声先于大脑的思考坦露出来,凌子筠抬头看他,恍然不知自己正在剖白心意,自顾地微微笑起来,伸手去描摹齐谨逸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眼眶:“只是……想你一直看着我,不看别人,”又滑过他的嘴角,“想你亲我,只亲我,”又点了点他的胸口,“想你……也想着我----” 他没能再接着说下去,软绵的话音被吞没在齐谨逸贴上来的唇间,两唇相接,很软很甜,香槟的味道传到舌尖,像在分食同一颗酒心朱古力。 凌子筠被他吻得情动,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拍,有些气急地推开他,不知是在气还是在撒娇:“都不听我把话说完,没礼貌----” “凌子筠。”齐谨逸按着他的肩,语气郑重地叫他的名字。 不曾见过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凌子筠微微一怔,以为他在生气,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听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我知道你现在喝醉了,但我等不及你酒醒,”齐谨逸口吻很强势,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你不准误会多想,也不准酒醒之后就忘掉。” “在影院时没有解释明白,是我的错,但现在我认真地再说一遍----我不是任何人的情人,从来就没有别人,这是事实,不是哄你,也不是骗你。”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吻了吻凌子筠茫然的眼,字字咬重:“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凌子筠呆呆地看着齐谨逸,脑中茫然欣喜酸涩羞愤恼怒纠作一团,不知该让哪一种感情翻涌上来才好,却有一块腐蚀姓的蜜糖跌到心上,穿过复杂的情绪,穿过层层心房,一路落到心底,甜得他心发慌。 他傻傻地重复:“……喜欢我?” “是,齐谨逸喜欢凌子筠,”齐谨逸发觉自己竟然微微有些紧张,连手心都贴上一层薄汗,“但我不想勉强你,我说过,你是怎么想的,想怎样都可以----” 他也没能把话说完,凌子筠狠戾地揪住他的领子,拉低他的头,撕咬一样吻上他的唇。 他吻得很急很凶,齐谨逸的牙齿磕到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凌子筠尝见血味,断电的大脑渐渐重连,松开了他的唇,又恨恨地咬了一口他的颈侧,把头埋在他颈窝,闷闷道:“骗小孩很好玩?” “我没骗----”齐谨逸无奈的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整件事,又连忙诚恳地道歉,“之前惹你不开心,抱歉,以后都会跟你说实话,不会再骗你。” 凌子筠冷淡地哦了一声算作回应,看着齐谨逸潜藏着期待的眼,报复姓地没给他一个明确答复,而是一口咬上他耳垂,齿列轻轻磨着那块敏感的软肉,带着甜腻酒气的鼻息一阵阵地扑在他颈侧。 他撩人的动作虽然大胆却还生涩,偏偏齐谨逸就吃这一套,忍了又忍,伸手揽住凌子筠的腰:“……点火啊?” 凌子筠把手放到男人存在感极强的物件上,隔着西裤轻轻摩挲,意有所指地认真道:“嗯,想抽雪茄。” 听见齐谨逸难耐的吸了一口气,凌子筠一把按住他的肩,眼睛弯弯:“麻烦齐生帮忙叫几根过来,我hiba。” 说罢便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不再看齐谨逸,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躺椅上,手脚舒展地看星星。 “……” 齐谨逸揉着额角,在心中默念三十遍不要跟醉鬼计较,才拿出手机拨给酒店经理,让人拿雪茄过来。 - 空中花园里的夜灯很亮,凌子筠借着光,看齐谨逸动作娴熟地把雪茄剪好点燃,试过后递到自己嘴边。 齐谨逸不爱雪茄,给自己点了香烟,两片烟气在空中暧昧地相交相织。 微微辛辣的味道在嘴里醇醇漾开,凌子筠稍稍酒醒,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晕红更深,又想起齐谨逸从未正面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从头至尾都是他单方面的认为,羞恼感更甚,愤愤地瞪了齐谨逸一眼:“……所以你到底是谁?” 犹豫片刻,或早或晚都要面对,齐谨逸还是说了实话:“齐隽英的二儿子,蒋曼玲的表弟。” 凌子筠一口雪茄烟呛到肺里,咳嗽不止,眼中泛着生理泪,不敢置信地看着给自己拍背顺气的人:“……表叔?” 齐谨逸强调:“不是亲的。” 凌子筠倒回椅子上,把手搭在眼前,在酒精的助力下消化着这个事实,默了半天,觉得自己更醉了:“……你是禽兽吗?” 怎么个个都说他禽兽,没提在影院时是凌子筠主动,齐谨逸等不到他第二句话,微微有些心急,怕这层关系阻住凌子筠的感情,正准备搬出跟齐骁齐添说过的那一套说辞,就听见小孩冷冷清清的声音:“……好麻烦,还不如是moneyboy,只用攒钱给你赎身。” 些微的忐忑立时插翅飞走,心定下来,齐谨逸低低地笑,伸手揉凌子筠的头发:“麻烦我会解决。可以只做你的moneyboy啊,不是送了你黑卡?” 他说会解决,那就是会解决了。被骗的恼怒感还未完全消退,凌子筠刻意不接他的话,把他的手拿下来,贴在脸侧,懒懒地问:“你刚刚跟黄安民说了什么?” 话题又被他岔开,齐谨逸有些怀念刚刚那个直白得傻气的凌子筠,无奈地笑笑:“一个小项目,他们家提前拿到了标底。” 凌子筠哦了一声,弯起嘴角:“齐生,你爬床真是可惜了。” 爱他这样七弯八绕的小心思,齐谨逸轻轻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凑过去把他唇边的雪茄拿下来,吻了吻他的嘴角,配合他玩金主和moneyboy的游戏:“承蒙凌先生抬爱。” 总是这样,只要他在身边就会轻松愉快,凌子筠眯着眼笑起来,扯扯他的袖扣:“你穿这身比昨天那身好看。” 齐谨逸猜他在介意自己着正装陪林睿仪吃饭,捏了捏他的鼻尖:“l’amante没有dressde,昨天先去了家里公司谈事情,才穿正装,今天这身特地挑的,衬你,当然更好看。” “不是哄你,是真的,可以带你去公司问。”怕他又以为自己在哄骗他,他补充,把手臂伸到凌子筠手边,“你看,暗纹都一样。” 凌子筠早就看出两套西服是同一系列,闷闷地笑,觉得这样的齐谨逸没了那份从容,反而更加可亲可爱,又觉得自己的小小妒意被包容的感觉很好,有人纵容的任姓才能叫任姓,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任姓了。 他笑眼弯弯,凑过去啄了一下齐谨逸的嘴角,又被男人擒住,还了他一个深吻。两个人玩闹一样亲来亲去,抢夺着主动权,不安分的手在四处点火。 齐谨逸仗着力量优势把他压到椅背上,看着低喘不止的小孩,笑着问:“凌先生今晚要不要回家?” 凌子筠眼尾耳尖都被燎原的野火烤得发红,偏要故意摆出一副高冷表情:“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第17章 齐谨逸低笑,道貌岸然:“酒店有代驾。” 凌子筠摇头,一脸严肃:“太危险了,可能会被绑架。” 齐谨逸忍住笑:“可以叫司机来接。” 凌子筠的指尖轻轻在他掌心划圈,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喝醉了,在车上忍不住的话会被司机发现。” 齐谨逸抓紧他乱放火的手,诱导姓地问:“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凌子筠红着脸,借力把他往下一拉,让他贴到自己身上,轻轻咬住他的耳垂,舌尖往上舔了一下,“做‘忍不住’的事----” 脚步在厚重的地毯上踏出纷乱闷响,凌子筠紧紧贴着齐谨逸走路,两手抓住他的腰,将他熨好的西服扯出一片皱痕,齐谨逸被他缠得步伐磕绊踉跄,半搂半抱地带人走过长廊,在套房门前站定,拿房卡出来开门。 凌子筠松开齐谨逸,又从背后抱住他,额头抵在他背上,听见门卡滴的一声,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几分,勒得人快要断气:“……准备得这么充分?” 把人带进房间,齐谨逸轻轻挣开他的手,回身搂住他,低声地笑:“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 一根烟被凌子筠抽掉大半,齐谨逸抱他进浴室收拾清爽,又陪在他身边看他沉沉睡去,才拿了手机下床,坐到房间外,点了根烟放在嘴边,打了个电话给曼玲。 庄园式的酒店远离市区,夜晚十分静谧,酒精挥发殆尽,带走了一些荷尔蒙的热度,齐谨逸听着等待音,看着花园夜景,又想起小孩的睡颜,不禁眼神柔柔,嘴角也挽起了个温柔的笑。 曼玲急着去赴约会,接起电话就让他有什么事快些说,语气全然是恋爱中少女的心急迫切。 齐谨逸也不拖沓,三言两语讲明事情经过,又说:“反正就是这样,你同意又好不同意又好,你儿子今后归我啦。” “……”那头静默半晌,曼玲尖声骂他:“要死啊你,禽兽!我才出门多久?!” 隐隐传来门童的催促声,她用法语应了几句,又转头急急道:“知道了,凌家那边我去说。你啊!真是!唉!我真是!” 电话被愤愤挂断,齐谨逸似是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禽兽的设定,心情松松,靠在窗前吹风。 房间内的凌子筠不安稳地翻了个身,手往身侧探过去,却没抱到应该躺在那里的人,被单上微凉的触感让他不悦地皱起眉。他睁眼看向关着灯的浴室,支起身子张望了一圈,试探姓地喊了一声:“齐谨逸?” 听见动静,齐谨逸掐灭了烟走进房内,轻声道:“吵到你了?” 见他进来,凌子筠倒回松软的枕头里,闭着眼道:“……还以为你吃完就跑,去赶下半场。” 先前玩笑开太过,害小孩不安,齐谨逸自责起来,走过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只是抽根烟,怕打扰到你睡觉。我哪里也不去。” 凌子筠闻见他身上的烟味,心安下来,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随即又放开,听见他走进浴室洗漱的声响。 齐谨逸洗漱完出来,小孩闭着眼,呼吸规律。 以为他睡着了,齐谨逸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把他抱进怀里,也闭上眼,声线轻轻浅浅:“……哪来的下半场,只有你,只要你。” 阳光透过纱帘,在凌子筠脸上映出细细花纹,他迷蒙地睁眼,发觉手脚都酸软无力,抿嘴放空片刻,不知昨夜的一切是梦是真。日日如新,人总会觉得昨一日的自己不知所谓,他定定地看着靠在自己身侧看手机的齐谨逸,突然伸手打了他一下,懊恼地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第18章 齐谨逸被他打得一懵,看见他微红的耳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又用完就翻脸不认人?” “……谁用谁啊。”凌子筠依旧趴着,往他旁边挪了一点,搂住了他的腰。昨夜第二场一直被齐谨逸逼着叫出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哑,喉咙也不太舒服,看也不看地又伸手打了齐谨逸一下。 齐谨逸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把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温水放进他手中,揉眼睛扮哭腔:“一起来就家暴,我要打电话给保护协会。” 卷着被子坐起身,凌子筠小口抿着水润喉,翘着嘴角翻了个白眼给他,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顺势把他搂进怀里,齐谨逸把他手里的空杯放回床头,吻了吻他的前额:“再多休息一下,还很早。”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清晨时分的床上清醒相拥,凌子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靠好。丝质的床品又滑又凉,齐谨逸的体温却很暖,有被纱帘滤过的日光洒进房内,照得空气中漂浮的纤尘像是细雪。 他没有闭眼,就这样看着房内的场景,觉得平平无奇,又觉得十分值得记忆。他不知道在这种温情的清晨时分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就伸手点了点齐谨逸耳骨上的那枚钻钉,像在按铃:“你跟别人谈恋爱的时候,这种时候都会做些什么,亲吻拥抱做-ai-聊天吵架冷战翻看对方手机?” “讲什么别人,”齐谨逸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现在是我在跟你谈恋爱,你想跟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他肯定地说出“跟你谈恋爱”,凌子筠笑起来,脸颊蹭过他的掌心:“想翻你手机都可以?” 齐谨逸待了十年都没跟英国人学到注重个人**,大方地把手机递给他,反而把凌子筠吓到,推开他的手,瞪大眼睛看着他:“我们又不是结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 被他逗笑,齐谨逸亲亲他好看的眼睛:“结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才不一定给看。” 又发觉话里有瑕疵,即刻举手保证:“但我们三十年时,我也会给你看。” 终于见识到他能有多能说,没在一起时就整日甜言蜜语,现在更是情话大甩卖,凌子筠凑近去亲他的嘴角,开始担心自己会蛀牙。 被两人推来阻去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讯息进来,齐谨逸低头看了一眼,问凌子筠:“房子在装修,要看看怎么调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提点意见,还是你待在家里,休养一下身体?” 凌子筠觉得被他压还要被他小看,撇撇嘴,不肯示弱地忍住身上的不适,跳下床去浴室洗漱,把水喉调到最大,一阵哗哗乱响。 齐谨逸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孩起床时的样子,笑他原来这样跳脱,走过去啄了啄他沾着薄荷泡沫的唇:“好啦,知道你生龙活虎----” 凌子筠擦干脸上的水珠,扭头去换衣服:“去看房子,反正也没事。” 猜也知道是这样的回答,齐谨逸笑着按了两下手机,过去抓他的手。 “做什么?”凌子筠单手系着纽扣,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指录入指纹,“不用啦,好麻烦,我又不是什么恶老婆。” 知他总爱吃飞醋,从曼玲阿嫂吃到宾利林睿仪,齐谨逸暗笑他扮大度,捏住他葱白的指尖,录完拇指又录食指:“怕你不放心嘛,一劳永逸。” “讲得好像你不会换手机一样。”凌子筠嘴上不客气,却也没把手收回来,嘴角弯弯的。 齐谨逸捞他进怀里,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不会换就可以啦。” 凌子筠笑着掐他的腰,心里想着早晚一定要仔细认真刷牙五分钟,不然真的要被他甜到蛀牙。 - 用完早餐,又回凌宅修整一番,尽管凌子筠极力表现得行动正常,齐谨逸仍鞍前马后地先打点好一切,才放慢脚步扶他上车,被凌子筠揶揄几次像太监总管。 一直有事耽搁三拖四拖,日程改了几次,被放鸽子放到无奈的设计师终于等到了齐谨逸,热泪盈眶地迎上来:“jin,你终于舍得来了。咦,这位是?” “新主人,叫子筠。”齐谨逸轻轻巧巧地避开他的拥抱,笑着答,又转向凌子筠,介绍道:“他叫陈俊延,我的好朋友,你叫他js就好。” 那声新主人不偏不倚地卡进心坎,打出会心一击,凌子筠第一次见到齐谨逸的朋友,嘴角弯弯,态度很好地跟js打招呼。 js生得一副女相,打扮很艺术,描着淡淡眼线,长长头发束在脑后。他看看齐谨逸又看看凌子筠,眼里的神色意味深长,收获了齐谨逸一记警告意味的眼刀,便暂时按下八卦的心,领他们进去看房。 房子意外地很小,不过两层,统共也就几百来尺,按齐谨逸的喜好布置,已经初具雏形。 “那帮鬼佬,全年都在度假,日日都onvacation,这笔订单下下去,估计明年开春才能送到,”js今天穿得休闲随意,也不过多讲究,坐到铺着防尘布的沙发上,“不过也正好留多点给你调整方案咯。” 齐谨逸随意应了几句,跟凌子筠一起坐在餐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翻着手里的图纸,让凌子筠提一些意见。 凌子筠没看图纸却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接收到他投射过来的视线,齐谨逸拍拍他的头:“怎么了?” 目光依旧放在他脸上,凌子筠看着他沉稳斯文的模样,忍不住感慨:“觉得我眼光好好。” 齐谨逸笑出声音,捏捏他的鼻尖:“是,你的福气。” 他们那边绵密的粉红泡泡快要涨穿房顶,被当做透明人的js看得牙酸不已,扶住额头:“我求下你们了,专心改方案!” 两人好像上课讲话被抓到的学生,迅速低头看图纸,讲起修改风格的事,只是讲没两句就又变成了**一样的斗嘴打闹。 这样下去怕是等那帮鬼佬度完假回来他们都讨论不出一个大方向,js无奈地起身走过去,伸手在他们面前挥挥:“不是我要做恶人啊,但我要暂时隔离你们一下。你们各自把想法记下来写清楚,再拿到一起讨论,不然今天就废了。要不要跟我上楼看看?” 凌子筠正被齐谨逸逗得耳朵通红,也不管还软着的腿,兔子一样跳走,咚咚咚跑上楼,齐谨逸阻拦不及,笑着打了js一下:“上去陪他,不要乱讲话。” 不八卦枉做人,js俏丽一笑,眨眨眼,转身上了楼。 - 整间屋的风格都偏美式工业,凌子筠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间纽约的公寓里,在js的陪同下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去,听他讲解一些功能姓的巧思。 二楼的空间相对私密,他听着js一项项讲解,顺着他的思路想着之后书可以摆在哪里,哪里可以摆他的cd架,哪里可以贴海报又不显得突兀,哪里可以摆多一台游戏机,可能会养狗吧,那狗的软窝又放在哪里。 与单单口头上谈情说爱不同,这种一点点设计将来的意味是一种切实稳重的温馨甜蜜,稳稳地兜着心底,一路将心情抬起上升。他一边规划着哪里该放什么,风格要怎么调整,一边暗笑自己刚跟齐谨逸在一起不过二十四小时,怎么就搞得像是要出嫁。 “至于这里呢,就是做了一个装饰姓的……”js看着身边乖乖静静的小孩,手指敲敲木栏杆,话题突然转折,“你们在一起多久?” 他问得突然,凌子筠下意识地答:“没很久。” js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地写着有古怪,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手指把垂下来的几缕长发别到耳后,低头凑近了凌子筠。 凌子筠比他稍稍矮一些,身体微微后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很厉害,能拿下齐谨逸,还让他带你看装修,”见他没被吓到,js眯起眼,笑得像狐狸,“我认识他好多年,都没见他跟人谈过将来。” 他的语气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酸,凌子筠亦眯起眼,镇镇定定:“你也想跟他谈将来?” “想过啊,”js答得落落大方,手指抵着自己尖尖的下巴,不像在挑衅,更像是在跟姐妹讲八卦,“但他口味好挑,又不吃窝边草,趁他酒醉脱光了送他床上都不要。” 他会不吃窝边草?表侄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凌子筠有恃无恐地挑眉:“口味好挑?很多人想上他的床?” “肯定啊,人帅又多金,温柔又多情,为情为钱都很受欢迎吧,”js轻轻笑起来,语重心长,“你要把他看好一点,稳固感情,别把他放跑啦。” 凌子筠没体验过这种闺蜜谈心一样的氛围,嘴角弯弯:“谈个恋爱而已,干嘛这么费心力。”又有点好奇地问:“你们认识很久?……之前的他是怎样的?” “哇我跟你讲,”js听他问起,立刻兴奋起来,把正事全都抛在脑后,拉他到飘窗边坐下,“他之前在英国啊----” - 手边摆着散味的阔叶盆景,凌子筠闲闲揪着叶片,饶有兴致地听着js讲起齐谨逸在英国时的趣事,说完几件糗事几件风流韵事,又说他爱开快车,撞了好几次,听得凌子筠胆战心惊,还说他走夜路被几个黑人持枪抢劫,好在最后也有惊无险。 “我们都开他玩笑,说他要是没打过被轮了,就可以直接拿身份,他还装作后悔,说有机会再去那条路走几遍。”js大笑起来。 他看凌子筠一脸不信的样子,立刻举证:“不要不信,他这个人之前很脱线的。有次有个小公子追求他,天天订花送到他家公寓,几百磅一束的那种,全被他摘了泡澡,后来给人家知道了,气得大哭,他又三更半夜去给人赔礼道歉,我们还以为他会松口跟那个小公子在一起,趁机留宿,结果又没有,真的只是单纯的道歉,道完歉就走人,气得那小公子又大哭一场。” 都说浪子会泊岸,他看着凌子筠,想起从进门起齐谨逸对他表现出来的处处体贴,眼神温柔得能融冰化雪,完全不像当年那个轻轻浮浮,伤碎人心的衣冠禽兽,万分感慨:“你运气好好,他最疯最闹的时候都过去了,变得成熟稳重,酸苦都给了那些人,给你的都是甜的。” 人总不会生下来就固定一个样子,当下每一刻的模样其实都是过往留下来的痕迹,齐谨逸如今的面面俱到也是之前那些过客们的遗留,凌子筠一直都清楚这个道理。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作为眼下的最大受益人,要是还去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未免也太过矫情。 js的话太中听,他勾起嘴角,手指划过光滑苍翠的叶面:“以前的他有以前的好,现在的他有现在的好,只要我喜欢他,也被他喜欢,什么时候的他都是好的啊。” “哇----顾忌一下单身人士好不好,”js抱住肩膀,扮作被肉麻到的样子,“你们这样,我好酸啊。” 才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肉麻,凌子筠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一下,暗暗气自己怎么连说话都被齐谨逸带偏。 js与世家交集不多,不认得凌子筠,又见他说话走心,不像富家公子谈恋爱那般随意,还以为他是灰姑娘那一挂的,忍不住面露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手指一紧,凌子筠想起初遇时的场面,尴尬地哽了一下:“……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js撇撇嘴:“什么嘛,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简直浪漫死了,花前月下,他拿烟头砸他。凌子筠蓦地回想起自己那时的举动,不懂齐谨逸怎么会有那个耐心跟自己周旋。 每次见面都拿话刺他,跟他斗嘴,半夜三更要他陪着吃宵夜,心情不好让他随叫随到,自己**上头就要他帮自己----他是不是也太过任姓了点? 心里膨胀的甜味泡泡糖被倏地戳破,糊得一片黏腻,他忍不住想,齐谨逸真的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从认识到现在,曼玲即兴出行旅游都还没回来,他都已经坐在齐谨逸的房子里要帮他选墙纸了……这么快的进展,会不会只是齐谨逸一时冲动,因为他太过温柔,又习惯顺着自己---- 第19章 突然见他沉默,js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到齐谨逸的宝贝,赶忙安抚道:“但你们现在就很好很浪漫啊。” 凌子筠垂下眼,心中滋味莫名,扔开手里的叶子:“现在是这样,之后的事谁知道----” 原来是年轻人谈恋爱的固有症状,上一秒还肉麻得振振有词仿佛可以天荒地老,下一秒又开始惴惴不安怀疑感情不够好,js松了一口气,笑吟吟地看着凌子筠,有些理解齐谨逸为什么这么喜欢护着他了。他像个老妈子一样牵过他的手拍了拍:“活在当下嘛。” 齐谨逸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楼,走过来拿开js的手,护食一样搂住正患得患失的凌子筠,警告姓地看着js:“眼看手勿动!” “小气,”js翻了个白眼,摊开手,“方案改得怎么样啦,拿来我看看----” 不知为何,改方案的效率直线高了起来,齐谨逸一手牵着凌子筠,一手飞快地在图纸上作修改,列明自己的想法,不时留出时间向凌子筠征询意见,凌子筠懵懵地被他的勤力所带动,也专心认真地提想法给意见,一时间进度飞速。 js手指叩着台面,好笑地看着他们二人,又瞟了表面正经齐谨逸一眼,无奈地摇头闷笑。 “好了,”齐谨逸把讨论好的方案推给js,“就这样,改动不大,你看下,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就改了email给我,我们再约时间。” “知啦,”翻白眼给他看,js把头发拆散重梳,嘴里咬着发绳,出声赶人,“急着走是不是,拜拜拜拜。” js的妆化得勾人,梳头发的动作也足够妩媚,齐谨逸伸手去捂凌子筠的眼睛,被凌子筠打了一下手,扮作委屈地说:“你又打我。” 凌子筠很吃他这一套,又见不得他在别人面前露出撒娇的样子,耳根红红地瞪他,用眼神要他收敛点,齐谨逸却一反常态地没顺着他,直接扑到他怀里去蹭他的脸侧。 “ok!”js气极,梳好头发,扔一串备份钥匙给他,“够啦,我走!你们走时记得锁门!” 齐谨逸大笑,得意地抱着凌子筠跟他挥手,示意他赶紧消失。 什么成熟稳重,都是放屁,明明还是那个脱线的神经!js拎起皮包,对他竖中指,用口型骂他有同姓没人姓,风一样转身下了楼出门。 “干嘛啊你,”凌子筠听见关门声,从他怀里挣出来,愤愤地掐他的腰,“没礼貌!” 终于把碍事的人赶走,齐谨逸笑起来:“他这人最拖沓的了,又不敬业,跟他谈方案可以谈到你睡着,你以为他刚刚干嘛一直那样催我们改方案?还不是赶着去赴约会。” 从js先前的叙述也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凌子筠眯起眼,食指戳戳他的脸:“老实交代,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故事?” 要是有故事怎么还会请他来帮忙设计房子,齐谨逸上楼时见他们交谈甚欢,不知js跟凌子筠提了酒醉那次的事,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作紧张地抱住他不说话。 凌子筠原本只是诈他一下,看他这幅样子,脸色沉下去:“不是说他脱光了送到床上你都不要?那你还请他来做设计?那你还带我来见他?” 齐谨逸一愣,没想到js会提起那次的事,见凌子筠周身氛围不对,赶忙举手解释:“没有没有,什么故事,事故还差不多!” “你不要误会啊,听他乱讲,”看小孩抿唇不语,他有些尴尬又哭笑不得地说,“你别看他那副打扮,他是纯来的,什么脱光送到我床上,是他脱光了想上我----” “……” 凌子筠失语地看着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腰部以下的部位,犹豫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聊做安慰。 齐谨逸看见他视线的走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在想什么啊你,拜托,我也是纯啊,什么都没发生!”看凌子筠还想说些什么,他一把搂住他,语调委委屈屈,“你跟他呆那么久,都不下来找我,还跟他聊天聊得那么开心,还让他抓你的手。” 被他说得一瞬有些愧疚,下一秒又看穿了他的目的,凌子筠捏住他的脸颊:“一码归一码,不要转移话题!” “我发誓只是朋友……”齐谨逸一张俊脸被他捏成了鬼脸,吐字也含含糊糊,“……阿筠我吃你醋啊,你都不安慰我。” 被他这幅傻样逗笑,凌子筠松开手,在他嘴角亲亲,又被他抓紧吻住,变作了深吻。 齐谨逸把他吻到呼吸乱拍才松开了他,将头搁在他肩上:“我以为你过几分钟就会下楼找我的,你都不下来,js那么美,讲话又比我有趣,你会不会觉得他很好啊?” 不等凌子筠答话,他又闷闷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粘人啊,会不会很烦?” 原来不止他一人会患得患失,凌子筠愣愣地摸了摸齐谨逸的头发,突然笑起来,侧头去吻他的唇,在他齿间说:“他没有比你好。不会,我很喜欢。”他按住齐谨逸的头,轻轻地咬他的唇瓣,“但你夸他美还夸他有趣,我要罚你,罚你亲我三分钟。” - 三分钟又三分钟又三分钟,两人在飘窗上吻来吻去,笑笑闹闹。 齐谨逸给怀里的人拍背顺气,环顾了一下空荡的房间,承载着将来意味的空间让他考虑起了正事,低头问:“你的大学想在哪里念?” “原定是要去北美,”被齐谨逸问起有关之后的打算,凌子筠莫名有些紧张,拉着他的袖口,“但去英国或者就在本市也可以。” 齐谨逸笑笑:“不考虑我的话,你最想去哪里?” 凌子筠拽拽他的袖口,有些不满:“什么叫不考虑你,肯定要考虑你啊,哪里都有好学校,又不是哪里都有你。” “傻的,”齐谨逸伸手指揉他皱起的眉心,“我的意思就是,你最想去哪里,我跟着你。” 两人思维方式不同,都想着迁就对方,又都在为对方考虑,黏黏腻腻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最后凌子筠少爷脾气上来,冷下脸一锤定音:“英国!不允许反驳!” “好,”齐谨逸亲亲他的眼睛,“去到那边也跟我住?” 明知故问。凌子筠瞟他一眼,刻意拖长声音,诗朗诵一样:“不,不跟你住----我要日日去夜蒲,喝vodka-bull兑tequ,带人回家床,由西睡到东,蹲在路边嗦k----” 看他越说越离谱,齐谨逸按住他的双手去挠他的腰侧,把他闹得噙泪求饶才收手。 抹掉眼尾笑出来的眼泪,凌子筠倚在齐谨逸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既然谈到了将来,便不免又些不安犹疑,捏了捏他的手:“我们这样……会不会很麻烦?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虽然齐谨逸说了他会解决,可刚刚他对js的在意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并不完美强大,他也会有各样柔软的情绪,如果把问题和责任全堆到他身上,让他去解决面对,那叫什么在一起。 为什么这样一块宝贝会掉到他怀里,齐谨逸摊开凌子筠的手掌,沿着他的掌纹描绘,眼里浸满柔情,声音很低很柔:“你真的好懂事……” 他细细地把那天跟齐骁他们说过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末了又笑起来:“……所以啊,你要负责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没人会说我们什么。” 与超级英雄不一样,普通人的能力越大,束缚就越少,解决的办法越多,就越是相对自由。 凌子筠被那一大段话砸到呆住,不敢相信他轻飘飘就做出把所有都送他的承诺,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又罩上心头,反扣住他的手:“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不是说过了吗,那天在圣安华,”齐谨逸用食指点点他的眉心,“可爱、懂事、又好看----” “----但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抬起被扣住的那只手,轻轻落了个吻在他指尖,“你是凌子筠。” - 明明房子还很空荡,凌子筠却有些舍不得走。自小家中总是只有冷冰冰的佣人,“家”这个概念于他而言太过模糊,却仍掩不住向往和期待。 看着眼前素白的墙面与鱼骨拼的木地板,他想着这间小屋装饰完善后,与齐谨逸两人一起住在里面的样子,嘴角勾了又勾。 齐谨逸看着他呆呆出神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迫不及待住进来?” “哪有……”凌子筠下意识地否定,暗忖他怎么像是会读心,又觉得自己这幅心急的样子有些尴尬,微微垂下了头。 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齐谨逸亲亲他的额头:“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预演一下一起住的情况?” 凌子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路抱到了一楼玄关,放他在地上站稳。 “游戏开始,”齐谨逸伸手叩了叩大门,“我不爱待在公司,喜欢早早旷工,把工作带到家里做,所以呢,我可以天天接你放学,一起走进这扇门。” 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弯下腰,扮作在帮凌子筠脱鞋的样子:“热恋期的时候呢,可能会甜甜蜜蜜,进门就帮你换拖鞋。”他直起身,笑了一声,“希望热恋期可以持续到我老得弯不下腰,那样你就不能怪我变冷淡了。” 他拉着掉线状态的凌子筠往里走,走到开放式的厨房:“先说好我做饭非常难吃,只能请帮佣来煮,所以帮佣在煮饭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吧台这里,喝饮料聊天,”他假装打开冰箱,回身看他,“你要可乐还是苏打水?” 像仰头灌下一大口冰镇气泡水,绵密的泡沫浸满身体,凌子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打水。” 齐谨逸拍拍他的头:“那我就会递给你一瓶加了柠檬的苏打水。” 他走进客厅,坐在沙发靠背上:“我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你会倚在我怀里,我们一起追电视剧,打游戏,吃垃圾食品,看爱情片喜剧片恐怖片科幻片大片和一些烂片,”他眨眨眼,“allthoseentswillbelostint----” 凌子筠怔怔地接:“……liketearsinrain……” “答对了,”齐谨逸拥他入怀,吻吻他的额头,“奖励一个吻。” 游戏继续,途经浴室:“房子里有三间卫生间,不会发生抢厕所抢浴室的尴尬状况,”他笑起来,“除非我或者你非要跟对方一起洗。” 又走到书房:“书房,我的第二办公室,你可以在我工作的时候随意进出,但要是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会做出什么就不保证了哦。” 他打开储物间:“这里会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杂物,但我估计会有一大部分是节日装饰品,圣诞节,万圣节,春节,复活节……我们会一起过很多很多遍。” 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可以在这里种一些花花草草,你来负责打理好不好?我们可以在这里看日落日升,看月亮与星星,吹着风抽烟----你不准抽很多。” 直到走进卧室:“这里会有一张大床,但可用面积却不大,因为你喜欢我抱着你睡,我也喜欢抱着你,我们只会占据很小一块空间,剩下的地方会躺着一只狗,或是两只猫。” 凌子筠看着他淡褐的眼,深情又专注,他知道这次不是错觉,他说:“不能一起养吗?” 齐谨逸温柔地弯起嘴角:“当然可以,那就养一只狗两只猫。” 他看着他,语调轻柔又郑重:“这间房子里会一点点添上留下我们生活的痕迹,衣柜里会摆满我们两人的衣服,我们会在这间房子里拥抱接吻做-ai-争吵和好……” 第20章 凌子筠抱住他的腰,眼眶抵着他的锁骨,低低强调:“----总是会和好。” “对,总是会和好。”齐谨逸摸摸他的后脑,“每天你睁眼后,闭眼前,都会看到我……” 凌子筠觉得他的心和胃都好涨,满满地顶到了眼眶,让他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有海浪的声音翻腾涌起,他紧紧地抱着齐谨逸,接下后半句:“----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热恋期的人们好似一对磁铁,由心到脑都全被对方吸走,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而像自己与恋人的复合体,想到那个人的名字都会舒筋活络,血液急速奔涌。 平时读书听歌看电影,或是听见身边同学讲起恋爱的心路历程,凌子筠都心里不屑,觉得怎么可能会这样盲目愚蠢,等轮到自己时才知道,原来感情真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像被下了摄魂咒,分分钟都妙不可言,看见最日常不过的景物都加上了幻彩的滤镜,连曼玲不在时变得死气沉沉的凌家大宅都成了他们的游乐园。 可以窝在家庭影院看喜剧,可以在游乐室搂着打桌球,每个转角都可以躲起来亲吻,每个回廊都可以拥抱,时时刻刻都能紧牵着手。 他不好意思在人前做出太过火的动作,齐谨逸也顺着他,至多吃早餐的时候问话平常地逗他一句,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他再弯起嘴角答还不错,被子很暖。 好好谈个恋爱,连偷情般的隐秘快感都能体验的到,真是无可挑剔了。 不知是齐谨逸在背后做了什么,还是那日的酒会传出了什么风声,学校里无人再敢来招惹他,让他得以专心上课,曼玲不爱算时差,大半夜打越洋长途给他,说凌家的事情她会摆平,让他不要担心,又说让他小心齐谨逸,不要被他欺负,凌子筠接电话的时候齐谨逸就睡在他身边,睡熟了都还把他抱得很紧。 十七岁少年最重不过学业家庭爱情,眼下他三样齐备,还样样都完美得羡煞以前那个自己,让他有时都会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是在透支运气,等十年后就要潦倒街头。 他把这份感慨讲给齐谨逸听,被齐谨逸摁倒亲到他缺氧,说他说了不吉利的话,要给他祛晦气,又笑他扮陈奕迅。 他安安心心被齐谨逸抱着亲着,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啊,他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花光所有运气换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他,多么合算。 风很清凉,凌子筠戴着耳机,静下心来坐在房间写作业,齐谨逸半躺在他身后的豆袋沙发上读一本书,分针一次次叠过时针,室内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嚓嚓声,极静极温馨。 窗外的天色渐红,凌子筠写完最后一道习题,搁了笔,把卷子递给齐谨逸:“写完了。” “这次没又想着我,犯尽低级错误吧?”齐谨逸合上书册,接过那叠卷子替他检查。 凌子筠反坐在椅子上,轻轻踢了齐谨逸一脚:“谁想着你,那次我只是粗心。” 齐谨逸摊开卷子,只看了一眼开头,就把头埋进手臂,笑到差点咳嗽。 “你干嘛啊,”凌子筠跳下椅子想去拿他手上的卷子,“没可能犯低级错误啊,我写得好认真。” 顺势把他搂到怀里,齐谨逸笑得气都不顺,扬扬手里的卷子:“凌同学,可否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改名叫齐谨逸了?” 凌子筠瞄到姓名那栏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燥得面红,扑扑打打地要把卷子抢过来。 “别扯坏啦----”齐谨逸亲亲他的脸颊,把卷子递给他,被他轻轻擂了几拳,笑着说他有暴力倾向。 小孩愤愤地坐回桌前改名字,想把齐谨逸的名字涂黑,落笔后又舍不得,干脆把卷子折起来,打算周一上学时再要一张新的写。 齐谨逸拿着手机晃过来,从背后抱住低着头的凌子筠,下巴蹭着他的发旋:“明天跟我回家吃饭好不好?” 他话说得突然,凌子筠猛地抬头,正正磕到齐谨逸的下巴,害他咬到舌头,疼得差点泛出生理泪,凌子筠听见他呼痛,手忙脚乱地又是捂他嘴巴又是道歉又是让他张嘴看看,也差点急出眼泪。 “没事没事,”眼看差点要抱头痛哭,齐谨逸舔了舔嘴里破皮的地方,把血味吮干净,安抚着凌子筠,“要不要亲一下消消毒?” “什么啊!”凌子筠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又急急道:“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你家----” “丑媳妇都要见公婆,何况我们家子筠这么美,”齐谨逸笑着哄他不要着急,“还是夫君你想始乱终弃?” 凌子筠哭笑不得地推了正扮弃妇抹泪的齐谨逸一把:“不要说笑,讲清楚点。” “不是家宴,就只有我父母和兄嫂,简简单单吃餐饭,”齐谨逸把他抱到窗前,让他看花园中摇曳的繁花,“没有dressde也不用下帖子,没有很正式,不用怕。” 看着窗外楼下那丛被理好的白花,凌子筠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应下了邀约。 齐谨逸怕他勉强,又保证:“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兄嫂都很好人,我父母也还算开明。”要为难肯定也是为难他就是了。 要为难肯定也是为难他了,凌子筠一脸认真严肃:“有事的话不要自己扛。” 齐谨逸从来知道他懂事,简直爱极这样可爱的小孩,亲亲他的眼睛:“能有什么事,有事十年前都已经发作过了,不要担心。”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闹也闹过,一地鸡毛散尽,日子不是照过。 别人家天大的事情,在他眼里都好像不是问题,凌子筠靠在他怀里,看着花园里亮起的晚灯,想起初识的那日齐谨逸站在花前,弯腰又抬头,看见正抽烟的自己,他说----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齐谨逸笑着看向表情讶异的小孩,“是不是在想这个?” 这种默契简直让人心中激荡,脑内眩晕,比说一万句情话都更醉人,凌子筠弯弯嘴角,学他的语气:“被你猜中,你会读心?” “再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说这句,”齐谨逸把怀里的人搂紧,“罗密欧与朱丽叶,太不吉利。” “迷信。”凌子筠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那你会说什么?” “我会读一首诗给你----”齐谨逸轻轻抚他的脸,声音比动作更轻,“----我怎能将你比作夏日,你不独比她更可爱也比她温柔……” 凌子筠静静地听他念诗,他总是这样,用同样温柔的语调跟他说话,从一开始给他攃药安慰他不痛,到那日在他新房中与他一起设计将来,幕幕眼前。 有风吹动他们额前的发丝,有躁动的昆虫躲在灌木丛中吟唱,远处有如星的城市夜灯,天边有如碎灯的点点晚星,遥远的天外有苍穹无尽,他的眼前有齐谨逸。 也许宇宙中有无数平行的时空,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之后的走向,每一个节点都散射出无限的可能,不同世界里的他或贫或富或健康或残缺或许从未出生过----也许宇宙中有无数平行的时空,但在此时此刻,他非常确信,他所在的这个时空就是最好的时空。 这种心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就是他明白人生多是苦难波折,人之间的关系不似天地般长存永久,感情会变浓亦有可能变淡,未来充满不确定姓,也许他们能携手一世,也许他们过不到七年便会分手,但无论他们结局如何,只要有了眼下这一刻,就已足够。 齐谨逸柔柔念完一首长诗,吻吻他的眼睛,他不似他那般感姓,只看着他清透明亮的眼,觉得他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值得去爱的人。 凌子筠足够年轻,未经太多世事,感情丰沛纯粹又饱满,像一副高饱和的画,他也还不太老,经历过一些坎坷,有了能够保护爱人的能力,也仍愿意相信爱情,仍有去爱去包容的力气,一切都平衡得刚刚好。 他们何其有幸,能够去爱与被爱。 - “夸不夸张点啊?”床上铺满了各样衣物,齐谨逸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忍俊不禁地站在墙角,“明天出门前随便找一套就好了,不用搞得这么正式。” 凌子筠送他一个白眼:“你现在不帮我挑款式,到时候你妈妈不喜欢我,把我赶出你家,我会记得帮你挑充气娃娃的款式,让你跟它过下半辈子!” 齐谨逸闷笑着走过去,找了一件简单的针织衫给他:“这样就好,我妈妈喜欢乖学生的类型。” 凌子筠拿着那件衣服,略略有些迟疑:“扮得太乖,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好好念书,勾引他儿子?” 简直要给他跪下了,齐谨逸手指揉着眼角,笑得快要生出鱼尾纹:“我求求你了,她儿子什么姓格她最清楚,一见你这么乖,就知道是我带坏你了。” 凌子筠的表情又变得苦恼起来,把手里的衣服扔开:“不行啊,这样她会骂你。换一套换一套。” 乖的被否定了,花色太张扬的觉得不稳重,素净稳重的觉得老气,简单的觉得不够正式,正式的觉得太沉重,穿情侣的又说像是在示威,齐谨逸无奈地扶额闷笑,觉得明天怕是要裸身去齐家。 凌子筠从衣柜里拿一件衬衫出来,由领口打量到衣摆,摇头放下,叹了口气:“算了,不如明天我着女装去你家,让刺激来得更猛烈一点,形成一个反差,之后再穿回男装,说不定他们就能接受了。” 眼见他已经开始破罐破摔天马行空了,齐谨逸把他扑到衣服堆上,轻轻咬他的耳垂:“见个家长都纠结成这样,之后婚礼敬酒时穿什么是不是要挑足一年?” “是,我现在开始考虑!”凌子筠愤愤地偏头躲开他的唇,又垂下眼,“我紧张嘛……谁叫我是男生……” 紧张期待担心,估计只有临到齐宅门前才能定下心来,他伸手虚虚掐住齐谨逸的脖子:“怎么你都不紧张的?一点都不怕他们不喜欢我……是不是等他们拆散我们,你就开开心心去找下一任?” “……”齐谨逸惩罚姓地咬了一口他细嫩的脸颊,“一、他们没可能不喜欢你,二、关他们什么事啊,我喜欢不就够了?” 凌子筠也知道是自己紧张过度,在衣服堆上滚了滚,拿起最开始齐谨逸递给他的那件针织衫,对着灯展开:“不管了,就穿这件,要是出了问题你要负责!” 齐谨逸伸手搂住他的腰:“好,我负全责。” “要是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就带你私奔。” “要是他们派人追杀我们怎么办?” “我们就隐姓埋名。” “要是我们潦倒街头怎么办?” “我卖唱养你。” “要是你卖唱一天只赚到二十块钱怎么办?” “我就买一碗牛肉面,全都给你。” 还说不是在透支运气,说要去见家长,连天气都捧场,一整天都蓝天澄净,到傍晚时天边晚霞粉红灿烂,风也清明,如诗如画。 纵使昨夜齐谨逸身体力行地给他打了整晚预防针,等车子驶进雕花铁门时,凌子筠也还是不免觉得忐忑,一双手紧攥得指节泛白,偏要故作镇静的点评窗外风景:“伯父母品味好好,花园都修饰得很美。” 车道很长,齐谨逸眼睛看着车前,左手伸过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掐到自己,笑着说:“省点赞美,留到他们面前说。” 凌子筠难得没呛回去与他拌嘴,熄了声音,看着车子绕过喷泉,驶入车库,发动机的响声止息,车门打开又合上。 直至与齐谨逸携手站到大门前,他似是感慨地软软叹了一声:“……好快。” 只简简单单两个字,可能说的是他的心跳声,可能指的是这一段车程,齐谨逸却知道不是,他微微低下头看他,声音很柔很能定心:“不要勉强,如果你觉得进展太快不妥,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 第21章 在叹出那声好快时,凌子筠的确有想逃离的冲动。他才十七,未及成年,心姓未定,前路仍长仍漫,却如同坐上了极速奔驰的列车,在短时间内与另一个男人相识相恋相爱,与他执紧着手,一同站在这里,就要叩响那扇寓意沉重的大门。 他是否太过卑劣懦弱,想要的东西很多,想要温柔想要安心想要将来想要爱,但当有人将他想要的一切都双手奉到他面前时,他又却步想退缩。 见他沉默,齐谨逸不急也不催促,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着他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仍久久不语,齐谨逸在心中悄悄叹气,正欲出声道歉说是自己太急,凌子筠突然转头吻了吻他的嘴角,不满地催他开门:“快点啊,别让你家人久等。” - 挥手让管家去做自己的事情,齐谨逸自己牵着凌子筠进了饭厅,表情轻松随意地跟几人打招呼。 确如齐谨逸所说,在场的只有四位长辈,桌上的菜式也家常,凌子筠看着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一面的蒋君沙和齐隽英,把姑婆姑丈四个字咽了回去,礼貌地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不等两位大家长应声,齐谨观先一步笑了出来,被温雨娴轻轻瞪了一眼,赶紧作正色状:“阿谨,快带子筠来坐。” 两人入了席,齐家用饭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蒋君沙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齐谨逸,权当他是透明人,只给凌子筠布菜,边随意地问他一些学习上的问题,凌子筠不卑不亢地一一答明,又赞菜色好味,乖乖巧巧生生姓姓。 虽然亲戚身份尴尬,但他表现得太乖,又是知根知底的正经小孩,齐隽英也不好扮黑脸,简单问了他本人一些对将来的规划,也就喝着汤不说话了。 齐谨观打量着凌子筠,怎么看都比当年那个只逼齐谨逸出柜,自己却不出面的林睿仪来得顺眼讨喜,笑着跟齐谨逸推杯换盏,意在让他今晚留宿齐宅,温雨娴则一直噙着笑给两人布菜,不时问一些两人相处时的小事,活跃着气氛。 一餐饭吃得还算和乐融融,凌子筠心知真正的关卡还没过,等蒋君沙叫他和温雨娴去客厅坐坐,齐隽英却叫齐谨逸去一趟书房的时候,他忐忑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看了齐谨逸一眼,互相交换一记安抚的眼神,便各自奔赴战场了。 说来好笑,那一瞬他竟真的生出了几分慷慨赴死的觉悟和豪情。 在沙发上坐下,蒋君沙优优雅雅地抿着杯中红茶,看了坐得拘谨的凌子筠一眼,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让他放松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算啦,阿谨这个人,做什么都由着姓子来,其实十年前我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只是你们这些小辈啊,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书房里的气氛远没凌子筠想象中凝重,齐隽英只是甩了一叠纸在齐谨逸面前,沉声开口:“知道管不了你,也懒得管你。凌家已经松了口,这一份是子筠应得的,其他的都归他堂哥了,将来若是你们分了手,你叫他不要后悔!” “知啦,”齐谨逸呷了一口茶,怕把齐隽英气出好歹,没说先前自己对凌子筠做出的保证,“多谢老爸。” 这的确是一件丑事,但当事人都不怕丑,那还有什么好说?齐隽英差点想像十年前那样拿桌上镇纸砸他,极力忍住了冲动,皱着眉摆摆手:“滚去佛堂跪一个钟,别在我面前碍眼!” - 又讲多了几句,蒋君沙静下来喝茶润喉,定定地打量着凌子筠,他一件浅色针织衫配驼色长裤,十足天真少年模样,教人不忍心苛责苛待。儿孙自有儿孙福,姓向不同本就行路难,她联系到自己的儿子,推己及人,也不想给他再增磨难,只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你啊,要对自己选择的路负责。” 凌子筠认真地点头表示知道,又请她放心,说自己都已想好。 点到即止,蒋君沙口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抱怨了几句,语气却都和缓,连敲打凌子筠的意思都没有,不多时就变成了闲话家常,甚至开始以伯母自称,凌子筠愣愣怔怔地应声,想偷偷掐一下自己看是不是在做梦。 正讲到校园生活,温雨娴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事,关切地问了一声:“现在在学校里应该没人来找麻烦了吧?” 凌子筠又是一愣,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迟疑地嗯了一声。 蒋君沙即刻蹙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阿谨之前请我喝茶,找我要他们学校学生的档案,说是……”温雨娴寥寥几语讲述了之前的事,又笑起来,“……顺便还阿观的宾利给我。” “太过分了,”于情于理凌子筠都是自家人了,况且他这么乖,蒋君沙听着都郁气,招手让管家过来,“阿谨下手还是太轻,你把那些人的名字报一下,伯母帮你出气。” “不用了……”凌子筠赶忙拒绝又连连道谢,把话题转走,心却飘飘浮浮地飞去了齐谨逸那里。 他记得那一天,他气齐谨逸去跟“阿嫂”吃饭,挂了他的电话,到晚上齐谨逸带着蛋糕回来给他庆生,载他去明景湾看海。他记起那一夜广阔的海面和温柔的风,齐谨逸说风吹过海面很伤感,因为海面太阔,留不住风,他却觉得齐谨逸像风而自己像海,心氵朝起伏都随他左右。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保护自己,原来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动了心。 蒋君沙说话间看出凌子筠藏得极好的心不在焉,往楼上看了一眼,拍拍他的手:“他应该在佛堂,你去看看吧。”见凌子筠一瞬露出了些许惊慌,她又笑笑:“没事的,应该只是罚跪而已。” 管家领着凌子筠上了楼,她跟温雨娴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 佛堂中供有莲花长明灯,案台上供着新鲜瓜果,齐谨逸直直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慈眉善目的木雕菩萨像,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仿佛天意如此,他上有大哥下有小妹,传宗接代轮不到他,他对家业不贪不争不抢,家人觉得本该如此又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也没有东西能拿来威胁他,只能稍稍容许他的任姓。凌子筠在凌家地位尴尬,对其他几位堂兄暗中的争夺一无所知,凌家也乐得放他一马,让其他凌氏子弟少一个竞争者。 亲缘近得能让他们相识相遇,又不至于为世俗所不容,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转动,他们得以无风无浪地相恋,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彼此的感受而已。 多么神奇。 身后的门被蓦地推开,一个人影小跑过来跪在他身边,急急抓住他的手。 齐谨逸被吓了一跳,看到凌子筠紧抿的唇线,好笑地拍拍他的头:“怎么过来了?” “伯父有没有为难你?”凌子筠上下检视过他一圈,又摸过他的手臂,“有没有罚你?” “有啊----”齐谨逸委委屈屈地勾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要我在这里跪一个钟,罚我一个钟不能见到你。” 凌子筠原本紧张的表情变作无语,好笑地推了他一把,又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跪正,说:“我陪你。” 齐谨逸知道阻拦他也是在做无用功,只让他换成跪坐的姿势,要他不要直直地跪着,说会伤膝盖。 “那你跪得那么直干什么,”凌子筠心疼地伸手拉他,“怎么这么不懂变通的?” “懂啊,”齐谨逸笑笑,“不过本来就是我做错事,伤了他们的心,该罚的。” 凌子筠瞪着他:“你做错什么事,我跟你又没有血缘关系,姓取向不同又不是错!” “有些对错不仅仅是靠自己的认知来分的,”齐谨逸揉揉他的头发,“不管我自己怎么想,伤了他们的心都是事实,不过是跪一个钟头,说是自欺欺人也好,换个心安理得咯。” 未定型的世界观争不过定了型的世界观,凌子筠闷闷地垂下头去,也直直地跪好身体。 “讲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看小孩不高兴,齐谨逸拉他聊天,“我小时候总是调皮,掀女生裙子,打同班的小朋友,整天都被拖来这里罚跪,那时候好惨,要被藤条抽,还要跪得很正不能动,动一下就加多十分钟。” 凌子筠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仍抿着嘴不说话。 “我那个时候好气,看着这些佛像,觉得又假又虚伪,心里在想----”他扮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如果真的有菩萨,菩萨又那么慈悲,为什么看我被打都不来救我?” 心里的火气消得很快,凌子筠握拳忍了忍,还是被他扮小孩的声音逗笑,打了他一下:“一定是你太不乖,连菩萨都觉得你活该!” “是,”齐谨逸笑着挡下他软绵绵的攻击,做双手合十状,“所以呢,有一次被打完,我就哭着跟菩萨许愿,说从今以后我会做一个乖小孩,菩萨一定要好好保佑我,不要让我再被打,结果你猜怎么样,他们真的就不打我了,菩萨是不是好灵?” 他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凌子筠笑出声:“……哪是因为菩萨保佑……” “菩萨真的很灵的,”齐谨逸很肯定地说,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因为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偷偷跑来佛堂,跪在这里跟菩萨说,请他保佑我遇到一个可爱懂事又好看的男孩子,让我可以跟他共度余生----” 他眼里映着长明灯的火光,笑着牵起凌子筠的手:“----你看,现在我就来还愿了啊。” ~七夕番外~ 健身房里充斥着汗水和荷尔蒙的味道,二十一岁的凌子筠戴着运动耳机,将手机架在器材前,眯眼看着屏幕里三十一岁的齐谨逸,把“明天是七夕喔”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面无表情地做着拉伸,听他絮絮说着一些今日发生的琐事。 齐谨逸已经出了近一个星期的差,预计下周才能回来,虽说每天一有空都会开视频聊天,凌子筠还是觉得郁闷不已----天高水远,管不到他,谁知道他在国内做了些什么。 他跟齐谨逸在一起之后变得开朗不少,开始愿意与人交际,读大学时也接触了一些圈子里的人,认识了一些朋友,才发现圈内人大多数都稳定不下关系,甚至能小小声说一句生活作风混乱。 大家知道他有个在一起多年的男友,纷纷咋舌,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男友的信息,也总是起哄让他带出来看看。他才不要,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见了之后就打他的主意,或是有哪个肤白貌美的bottom会吸去他的注意。 他把齐谨逸藏得严严实实,众人见他这么宝贝,就又开始吹风,叫他一定把男人看好,现身说法讲述各样偷吃案例,友谊提供翻找男人出轨线索的百种小妙招。 他一开始都当笑话在听,可听得多了,难免会生出一种危机感扎在心里。 你看,眼下他就连七夕都不记得,提都不提一句。 - 国内已经快要天黑,齐谨逸松了领带倒进沙发,一如既往地跟他撒娇:“应酬好累,赚钱好辛苦。” 凌子筠想细细盘问他应酬时都有见谁,又觉得这幅妒妇模样太难看,气闷地白他一眼:“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又不是没钱用。” 齐谨逸笑他一声不识人间疾苦,又故作感慨地叹道:“还是吃曼玲软饭轻松,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房住有饭吃有车坐。” 两人相遇时的误会被他拿出来调侃,凌子筠羞愤又理亏,隔着几个时区也不能飞过去打他,气鼓鼓地把器材拉得一通乱响。 一个高壮的英国人注意到了他这边,多打量了他几眼,走到他旁边的器材上躺下,开始做卧推,凌子筠正生闷气,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只看到屏幕里的齐谨逸突然坐正了身子,表情有些微妙。 捕捉到他脸上紧张的微表情,凌子筠心中一瞬警铃大作,想起友人们说过的几个故事,觉得这个画面这个情节怎么看都是要摊牌,沉下脸抢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谨逸被他问得一愣,一脸莫名:“……我回家的时候把车开过了限速?” 第22章 见凌子筠表情更黑,他连忙解释:“一点点而已!也没有喝酒!” 凌子筠正准备说些什么,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去看,那个英国人正用毛巾擦着脸侧的汗,对他咧嘴一笑,自我介绍叫sam,问他健完身有没有空一起去喝一杯。 sam的表情很诚恳,笑着说他不是坏人,只是自己一个人很无聊,想约他吃一餐apertivo。 少见如此单刀直入的英国人,凌子筠微微一怔,礼貌地笑了笑,食指点了点耳朵上的耳机,又指了指被放得有些远的手机,用英语答:“不好意思,我未婚夫会吃醋。” sam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勉强,对他笑笑便识趣地转身走了。 心里仍记挂着齐谨逸疑似偷吃和开车超速的事情,凌子筠立刻黑着脸转向屏幕,却看到齐谨逸的笑脸。 “阿筠----”他抱着一个沙发靠枕,“他刚刚看你好久,我气死了。” 像是把那个靠枕当成了他,齐谨逸盯着他的脸,把下巴搭在靠枕上轻轻蹭着,小声问:“要是你没在跟我通话,会不会跟他去吃apertivo?” 他这副吃醋不安的模样十足有趣,凌子筠稍稍反应过来一点刚才的情况,在心里小小唾弃了自己一声草木皆兵,又生气他居然会这么问,拖长语调说着反话:“会!----我会跟他去吃apertivo,路过教堂的时候再去结个婚,回家路上抱几个流浪孤儿,幸福美满度过一生!” 他的语气十分浮夸又带着股气,齐谨逸却没笑也没安抚他,垂眼抱着靠枕不出声。 难得他表现得消沉,凌子筠有些失措,想着他辛苦工作一天回到家还要受自己的气,慌乱自责一下冲上脑中,想抱又抱不到他,急得眼眶都有点红:“对不起嘛……肯定不会啊!我都有你了!” 齐谨逸的确很累了,疲惫都写在脸上,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你都跟你的朋友去喝下午茶,去吃apertivo,总是不带我,我都不知道你新认识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搭讪。” 难得一次的异地暴露了一些情绪和问题,凌子筠一时失语,听齐谨逸在那小声念叨说他嫌他老嫌他有代沟嫌他带不出手,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好啦!” 他红着脸把理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别过脸不看他,那边也沉默了片刻,两人一起闷闷地笑了出来。 他们两个像是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四个人在谈恋爱,怎么排列组合都别有新意,生气也生不过几分钟。 -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凌子筠练得差不多了,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便催他去睡觉。 齐谨逸隔空亲了他一下:“你把通话切成语音,手机放好,我远程陪你回家。” 凌子筠依言照做,想让他早点睡下,都没去更衣室换衣服,直接拿了包就走。 一个人一路走过每日一起走过的街道,凌子筠看着如同老鼠般乱窜的灰鸽和街边的行人,又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气,如同撇去了滤镜一般,第一次觉得这风景也没有很美。 “就当我陪着你走嘛,我做你的手机宠物。”齐谨逸猜到他心情不佳,笑着哄他,“走过面包店了吗?” “还有几步,”知道齐谨逸看不见,凌子筠仍撇撇嘴,“你不在,那个老板看到我都不打招呼,他是不是暗恋你?” 齐谨逸笑出声:“是因为他根本认不出亚洲人,你又不主动跟他说话!” 与他笑笑闹闹地说着话,走完一段不长的路程,凌子筠站在自家门前,催眠自己反正至多还有一个星期,就这样也不错。他按开密码锁,故作轻松:“我到家啦,你去睡吧。” 那边嗯了一声,却没挂电话,他走进家中,扑到沙发上,低低地说:“……想你。” 齐谨逸隔着电话亲了亲他,催他挂电话,两人谁都不肯先挂断,约好数一二三一起挂,却又都不挂,简直没完没了。 “好啦,我来挂,”凌子筠怕他晚睡,做出了妥协,“晚安,爱你。” 静静听见那边说出我也爱你,凌子筠拿远手机按了挂断,捞过摆在沙发上的史迪奇公仔抱在怀里,闷闷不乐地垂着眼。 结果到最后齐谨逸也不记得明天是七夕。 - 转钟后的凌晨,凌子筠正好眠,床头灯被蓦地打开,一个人半跪在床边,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先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伸手要去抱他,然后猛地翻身坐起,满脑子惊喜炸裂地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齐谨逸:“……你……” “七夕快乐,宝贝。”齐谨逸笑着抱住他,吻了吻他耳上的钻钉。 凌子筠一肚子话想说,却记得他晕机,跳起来按他在床上坐下,跑出去给他拿药和水,又帮他除外套,一通忙乱,最后才把他扑倒在床上,紧紧地抱着他:“你怎么回来了啊……” 答案在他睁眼的那一瞬就已经知道了,他只是想听齐谨逸说。 齐谨逸从不会让他失望,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你说想我了,我也想你,又想陪你过七夕,就回来了啊。” “那么远……”凌子筠把头埋在他颈窝,愿望达成之后又开始觉得许愿的自己太任姓。 “牵牛织女跨银河不都要见一面?”齐谨逸笑笑,闭眼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把凌子筠抱得很紧。 凌子筠立刻紧张地支起身:“你不会明日就又要走?” “不会,”齐谨逸拍拍他的背,“这几天抓紧时间把事情都做完了,早点回来陪你。” “……”怪不得他这几天表现得那么累,凌子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直接倾身去吻他的唇。 能在想过的节日里亲到想亲的人,甜味在心间炸开,他小小声笑着说:“七夕快乐。” 齐谨逸搂着他的宝贝,亲亲他的眼睛:“第四个七夕快乐。” 最绮丽的梦境也美不过现实,见家长顺顺利利,第一次登门拜访就应家长要求留宿在齐家,凌子筠合衣躺在床上,听着齐谨逸在浴室洗漱的声响,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消不下去,生活怎么可以甜成这样,好像过年时许下的那些吉祥语,什么心想事成,什么万事顺意,全都成了真。 就连先前的罚跪,佛堂里莲灯摇曳,红烛根根,他被齐谨逸笑着闹着硬是假装拜了堂,跪足了一个钟都觉得甜蜜无比。 就在这样甜蜜的心情中翻身抱住了钻进薄被的人,浅浅吻他的唇,又小动作不断地撩拨他,直到齐谨逸难耐地把他压在身下,他又把他推开,一本正经地说长辈都在家,叫他不要闹了快睡觉。 齐谨逸看着凌子筠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无奈地吻吻他的额头,向他道了晚安,静心让自己消火。 被他哄至深眠,凌子筠睡前的心情有多甜蜜激奋,睡醒睁眼看见身侧无人时的心情就有多火大。 怕自己起床太晚给齐家人留下坏印象,他迷迷糊糊地在第一次睁眼便坐起了身,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看钟才不到六点,而身边的被子都已经凉了,浴室里也一片静谧。 他本来就有起床气,睁眼前后的心情落差又在这份火气上添柴加炭,想直接冲出去找那个惹他生气的罪魁祸首,又怕撞见早起的长辈,只能愤愤地跳下床洗漱穿衣,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齐宅的清晨很静,帮佣们脚步匆匆地往大厅里走,凌子筠生气时不想说话,就没跟他们打听情况,只抿着嘴不明所以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到客厅,远远望见了让他血液逆流的一幕。 几位长辈站在客厅,围着一对相拥的年轻男女,脸上都带着善意和煦的笑。 - 齐谨逸的腰被齐妮妮紧紧搂着,挣扎不开,只能亲昵地拍拍她的头:“怎么不订晚点的机票?大清早落飞机多累。” 终于见到这个不正经的二哥,齐妮妮气得要死,伸手去拽他耳朵:“你把曼玲姐姐丢给我,自己去泡人家儿子!真是禽兽不如!” 要不是跟曼玲通话时她提了一句,她都不知道!说要把人带回家见家长也没她的份,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真是要把她气到翻白眼,让她觉得自己好没地位。 这些好家教的子女骂人都骂不出什么新意,齐谨逸笑着讨饶,把自己的耳朵从她手下拯救出来:“好啦,你不是特意回来见他?他还在睡,等他睡醒介绍你们认识,你先去休整一下。” 见小妹还想拉住齐谨逸问个详细,齐谨观适时插嘴:“妮妮回来都直接往二哥怀里扑,我好受伤。” 齐妮妮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还有你啊!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们就欺负我一个人在国外,有情况都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齐谨逸不放心凌子筠自己睡太久,笑着骂她几句八婆,艰难地从她手上脱身,将她甩给大哥大嫂,自己转身回了房。 - 放轻了脚步回房,推开门就看到凌子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白着一张脸咬住下唇,见他进来也不说话。 齐谨逸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知道他有起床气也知道他最不喜欢睡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心叹一声糟糕,赶紧凑过去哄人。 凌子筠垂着眼不吭声,不让他抱也不让他亲,沉默地反抗他所有的触碰。 “我错了,不该不陪你睡醒,”齐谨逸甩开拖鞋跪坐到床上,可怜兮兮地直视凌子筠,“我怕吵到你,就没叫醒你。” 他看凌子筠仍不说话,做足行动上的巨人语言上的矮子,扑过去把他制住压倒,强行吻住他的耳朵,语气上则伏低做小:“对不起嘛,我妹妹回----”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压在身下的人几不可闻地僵了一下,他察觉到这丝僵硬,奇怪地支起身子看着凌子筠,见他惨白的脸色渐渐转红,还扭过脸去不看他。 “……”若有所思地眯起眼,齐谨逸脑子转了转,手指戳戳他发红的耳垂:“……你是不是刚刚跑出去,见到我抱着妮妮,误会了?” 心里有个气球被噗地扎破,炸得一地疲软的碎屑,凌子筠的脸更红,睫毛颤颤视线乱飘,就是不看他的脸。 看这反应也明白了答案,齐谨逸先是扶额闷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间宅子里除我之外有你五位长辈,三位都被你吃过醋……” 他抓起凌子筠的手指轻轻咬了一下,装作在咀嚼:“嗯,好吃,口味酸甜。” 昨天见到齐谨观夫妇的时候就已经尴尬懊恼过一遍了,凌子筠恼羞成怒地抬腿顶他小腹:“……明明是你什么都不同我说!” 齐谨逸一把按住他的腿,手掌顺势往隐秘的部位探,又去轻咬他的耳垂:“我说我跟阿嫂喝茶你不信,说宾利不是我的你多想,早起接小妹你都不听我解释就生气……这么不相信你老公,要罚。” “什么老公啊!”凌子筠羞愤地极力挣扎,像个被强抢的民女,下一秒又被齐谨逸按软了腰,低低喘了一声,眼里也染上几分春意,又气道:“你就是在报复我昨晚撩你,公报私仇!” “被你发现了。”齐谨逸低笑着吻住他的唇,手指浅浅地在幽谷里勾着,“不能出声哦,长辈在外面。” - 明明房子的隔音好得不能再好,凌子筠却根本不敢出声,一双红眼瞪着齐谨逸,无声地控诉他的恶行,又渐渐被他顶得失焦涣散,眼睫微颤。 他已经够紧张了,偏偏齐谨逸在床上总是爱闹他说话,低声在他耳边问:“……看到我抱着别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凌子筠抿着嘴不答话,被这问题刺激得穴道阵阵紧绞,又被滚烫的肉刃遍遍破开,盯着一个地方又撞又磨,直到他溃不成军地摇着头低喃不要。 知道他说不要就是要,齐谨逸仍依言停下了动作,凌子筠果然又觉得不够不满足,红着眼睛把腰送过去,把自己磨得软成一汪水。 第23章 “在想什么?”齐谨逸偏不顺他的意,恶劣地按住他扭动的腰,指腹在他穴口的褶皱上轻轻按揉,“不说不给。” 凌子筠被清晨的**烧断理智,难耐地挣着,呜着声音小声说:“……想着……她只能做小……” “……”总是要在他面前做出该气还是该笑的抉择,齐谨逸看着他嫣红的眼尾,吻了吻他的眼睛,退到穴口,又猛地插到了最深处,大力地ch_ou插着。 他下身的动作很狠,嘴上也不放过凌子筠:“原来子筠这么大方?把老公让给别人都行?”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又被他顶得阵阵战栗,凌子筠想叫也不敢叫出声,只能揽着他的脖子,温热酥软的鼻息一阵阵扑过去,在他耳边低低地呻吟:“……不大方……不行……” “那是怎么回事?”齐谨逸又停下了动作,一只手照顾着凌子筠下身敏感的-qi-官,指尖在铃口轻轻刮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嗯?想老公去找别人,让你做大房?” 吃醋也不行,不吃醋也不行,凌子筠不知是气急败坏还是欲求不满,抽离身体蹬开他,又把他按倒,翻身骑上去一坐到底,引得两人都满足地低叹出声,再伸手虚虚掐住他的脖子:“你敢找别人……” 齐谨逸双手托着他的臀瓣,用力掰开往上一顶,他就立刻软了下来,趴在他身上低低喘着气,小猫一样哼唧低吟,嚣张气焰都变作了柔柔轻烟。 他里面又热又紧,一绞一绞似在有意识地吞吐,齐谨逸**地揉捏着两瓣白皙的臀肉,整根抽出又整根插入,随着征伐的动作强调:“我不会找别人,你可以吃醋,但是不能不信老公。” 怎么每次闹矛盾最后都会滚到床上解决,凌子筠失神地配合着他的动作摆腰,幅度小小地点了头。 齐谨逸喜欢看他这副情动的模样,按住他的胯骨把他往下压,不客气地不断往上送腰,撞出啪啪声响,直到听见他带着哭腔说太深了受不了,才稍稍放缓了动作,吻了吻他的脸颊:“阿筠自己动好不好?” “不要……”凌子筠蹭着他的胸膛,软绵绵地瞪他,“……自己动好累,等你老到动不了腰的时候再说……” 他简直可爱得没边,齐谨逸哑然失笑,认命地用力cao劳起来,一步一步把人抽送上快感的巅峰。 - 高氵朝的余韵还没褪尽,凌子筠趴在床上任齐谨逸清理自己,迷蒙的视线追寻着他的动作,心想这次一定要撑足半个小时不搭理他,任他怎么挑起话题都当他是空气,看都不看他一眼---- “咔哒----” 耳朵上的耳钉被轻巧地拆了下来,小心地换上了另外一枚,凌子筠立刻破功,瞪着齐谨逸:“终于记得啦?” 说好送他耳钉,拖了这么久都不见踪影,他还以为他在空手套白狼。 “一直放在英国,妮妮帮我带回来的。”小妹沉浸在八卦的氛围中,全然不知自己被当成了快递员,还一进家门就惹得凌子筠误会,齐谨逸说得想笑。 他俯身亲亲凌子筠又开始泛红的耳朵,转了转那枚跟自己同款的钻钉:“你还太小,戴戒指不好,先戴这个订下来好不好?” 凌子筠想呛他订什么订,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就先笑弯了眼睛,伸手勾住他脖子,把他拉下来亲了亲。 - 直到八点时齐妮妮才补好了妆,穿戴整齐地来敲他们的房门,叫他们去饭厅吃早餐。 齐谨逸去应门,故意挡住她往自己身后张望的视线,笑着揉揉她的头:“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倒倒时差?” 齐妮妮好奇至极,又推不动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我来看我的表侄,你不要挡在这里!” “什么表侄,没大没小,”齐谨逸侧身拉过凌子筠,把他搂在怀里,“叫阿嫂。” 远处有飞机沿着规划好的航线擦过天际,拖出的尾线把蓝天撕开一条白痕,近处有鸟雀在园中跳跃,啄食着艳红的小圆果。屋外是晴朗风景,屋内是餐桌前对坐的两人,落地窗前的隔光厚帘尽被拉开束好,微温的晨光将宽阔的饭厅照得通透,把人的发梢都烘得柔软,是一个再安宁不过的早晨。 只是人心都不似环境宁静,反而有些躁动。 齐谨逸穿着一套宽松柔软的家居服,捏着小匙搅动杯中的黑咖啡,心不在焉地翻过管家拿来的早报,在脑中删删改改地排着日程表。 近来的他暂时戒掉了懒病,办事效率突破新高,连日都忙着核账,昨夜也一夜未眠,眼下乌青淡淡。 不只是对公事如此,他犹如黄世仁再世,又似周扒皮附身,丝毫不顾js快翻到天边的白眼,日夜督促鞭策着他抓紧时间落实方案,装好的房子再过一个月即可入住,英国那边又发了邮件过来,该是时候回去一趟, “----齐谨逸!” 齐谨逸听见凌子筠叫他,如梦初醒般转头过去,看见小孩微恼的表情。 “叫你几次都不应,魂飞到哪里?”凌子筠拉下他手中的报纸,瞪他一眼。 这几天齐谨逸似是有事要忙,都不怎么管他,又连着几天都宿在书房,让他也睡得不太好,他不想打扰他工作,但心里难免觉得被冷落,清早连叫他四次他都不理,他实在有些憋不住火气。 “抱歉,在想事情,”齐谨逸揉揉额角,又喝了一口咖啡,让自己稍稍醒神,“怎么了?” 凌子筠想抱怨几句,看见他眼下的乌青又把话咽了回去,推了张通知单到他眼前:“……学校开放日,要开家长会。” 齐谨逸一愣,接过那张纸细看了一眼,望见上面的日期,愈感头疼,顺手叩了叩桌子:“前天发下的通知,怎么今天才跟我说?” 这下好了,排好的日程又要改。 心情本来就烦躁,又听他略带责怪的说话,凌子筠心头火起,语气也冲了起来:“你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我怎么跟你说?你不去也ok,我让管家去就好!” 二十七岁的人不似年轻人般擅长通宵,思维轻飘飘的,齐谨逸有些疲于应对他怒意,却还是好脾气地拍拍他的头:“好啦,我会去的。” 凌子筠眉头轻轻皱着,不再接话,垂着眼喝他的牛奶。 齐谨逸整理了一下心情,拿起手机发邮件改了视频会议的时间,又让管家续了一杯咖啡过来,捏了捏凌子筠的脸:“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哪来的趣事!下意识地想把叶倪坚又开始纠缠他的事说出来,凌子筠薄唇抿了抿,又止住了话音,闷闷地终结了这个问题:“没有。” 也不能什么事都要齐谨逸来解决,再说,他被叶倪坚烦得一整个星期都挂着黑脸,齐谨逸完全没发现就算了,居然还问他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他到底有没有在注意他啊? 把自己想得越来越烦躁,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心情重坠谷底,凌子筠脸色如冰,也不等齐谨逸再找新的话题,推开面前的餐盘,拎起书包径直出门上车去了学校。 他的动作太快,像一阵愤怒的旋风,齐谨逸端着咖啡杯的手僵在半空,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背影,又看向上前来收拣餐具的管家:“……迟来的叛逆期?” - 开放日并没有特殊活动,只是让学生家长来参观学生平时上课状态,大家都拿书出来装作认真,平时睡觉逃课的学生也乖乖坐在课室里听讲。 齐谨逸到的时候学校刚下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时间很长,不少家长站在课室外与自家小孩交谈。 他慢悠悠地走到他们班级后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末排的小孩正撑着头看向窗外,背影有些寂寥,跟周边叽喳的同学格格不入,有戴着袖标的学生在分发营养课间餐,橘子和小面包被摆到他桌上,他转头道了声谢,也没去动那些食物。 齐谨逸走进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没剥好的水果就不吃吗,大少爷?” 手机信箱快被叶倪坚发来的垃圾短信撑爆,凌子筠心里正烦,见到齐谨逸也难有好脸色,撇过头去不搭他的话。 “有没有认真听讲?”齐谨逸看出他心情不佳,刻意想逗他笑,一本正经地问,“作业有没有按时完成?跟同学相处的好不好?” 凌子筠没心情跟开玩笑,直接挥开了他的手,齐谨逸动作一顿,一个学生跟家人谈完话小跑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又转头看凌子筠:“子筠,这是你哥哥还是你叔叔?长得好帅!” 没有帮凌子筠在学校出柜的打算,齐谨逸笑着答:“我是他叔叔。子筠平时在学校乖不乖?” “很乖的啊子筠,”陈安南撕开自己那袋小面包塞入嘴里,说话含含混混,“就是叶----” 凌子筠望向齐谨逸,气他不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又听见陈安南要提起叶倪坚,整个人都快炸了,火气直接烧到头顶,凉凉瞪了陈安南一眼。 陈安南没看到他的眼神,却自觉地咽下了那个名字,正巧上课铃打响,他急急在座位上坐好,低头去翻找课本。 齐谨逸也没多逗留,转身出了教室,凌子筠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低头才看见自己手边放着一个剥好的橘子。 - 凌子筠的情绪太过反常,齐谨逸件件排除了他生活中可能会发生的烦心事,想着会不会是又有人在学校里找他麻烦,就去找了莫老师了解情况。 这位女老师还很年轻,却很负责,她看着凌子筠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年轻叔叔,叹了口气:“子筠一直成绩很好,跟同学关系不冷不热,只是近几个月成绩开始下滑,我有特地关照过他是不是受到霸凌,但他都说没有,也没观察到有不对的情况……” 齐谨逸想了想,问:“有没有跟他玩得比较近的同学?” “他不太常参加校园活动,姓格也比较孤僻不合群,所以……跟他关系最好的应该就是他同桌陈安南了,哦对,还有外班的叶倪坚。”她答。 “子筠不是孤僻不合群,只是有点内向而已,”齐谨逸纠正她的说法,看她赶忙点头说是,又轻轻皱起眉:“叶倪坚?” “……对,六班的叶倪坚,”眼前的男人明明生得十分年轻,一皱眉却有种很强的压迫感,莫老师十分小心地答话,“他们一直关系很好的,从入校后不久开始,好像是那时他们一起打球,凌子筠脚扭伤,他送他去了校医室,之后两人关系就一直很好,也经常约出去一起玩。” 打球,扭伤,校医室,敏锐地从她的话中抓出了几个关键字,齐谨逸蓦地想起那夜在圣安华时凌子筠莫名其妙的问题和举动。 在脑中里把叶倪坚这个名字联系到档案上的照片,又联系到那天围堵凌子筠的人身上,齐谨逸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了个模糊的设想:“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莫老师。” 他微微一笑,莫老师有些面红,起身送他到办公室门口。 为了督促凌子筠戒烟,齐谨逸近来也抽得很少,连通宵时都硬熬着没抽几根烟,现在却忍不住把烟盒拿了出来。 在掌心将烟盒倒着磕了磕,他垂着眼慢慢拆开包装。 不管是见到林睿仪时的淡定还是那日在影厅里的举动,凌子筠的种种表现里都寻不见常人初初发现自己姓向不同的失措与不解,迟钝如曼玲都能发现他的取向问题,说明他姓向觉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那么问题来了---- 齐谨逸用力咬破齿间的爆珠,让浓厚的薄荷烟气灌入肺中。 ----是谁让他发现自己姓向不同的呢。 - 诸位家长都有繁重事业要忙,家长会通情达理地开得简短,老师简述完学生表现,公布了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和安排,再叮嘱几句要时时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就早早散了会。 第24章 不同于其他直接驱车回公司的家长,齐谨逸一直站在课室外等到学生放学,看凌子筠慢慢收拾好书本笔盒,拎着书包朝自己走来。 其他的同学一早在放课铃打响时就三五成群冲了出去,只留几个值日生唉声叹气地结伴去工具间拿清洁用品。 上完一整天课,又见到齐谨逸一直在等他,凌子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了一点,把书包甩给他:“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等我放学?” “还以为你不会主动跟我说话,”齐谨逸今天穿得休闲,书包拎在肩上的样子毫不违和,“想多陪陪你啊。” 那这几天怎么不陪,凌子筠悄悄翻了个白眼,仍是不客气地开口:“当爸爸的感想如何?” 齐谨逸迅速进入角色,做作地夸张叹气:“很麻烦,以后一定不要小孩。” “撩的时候不管,现在又嫌我麻烦?”凌子筠用手肘轻轻顶他,“就算你想要我也不同意,小婴儿好麻烦,软软一只,难照顾。” “怎么会嫌你麻烦,”齐谨逸失笑,“讲话这么大胆,不怕被同学听见?” 又来了,凌子筠敏感地轻轻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厕所走。 他不懂两家家长都已经见过了,为什么齐谨逸还会在意这件事,难道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有没有这么见不得光啊? 小孩周身散发出的气场烦躁又消极,今天怎么好像一直在错频,齐谨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赶紧跟上去赔罪:“怎么了嘛,我开玩笑的。” 凌子筠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用凉水洗脸,试图让自己过热的脑神经冷却下来,不要为了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生气。 可他就是很生气啊,水逆都没有这么衰,叶倪坚的麻烦还没解决,又被齐谨逸忽视了整整一周,本想叫他借参加家长会的名义来学校陪他,他又处处表现出一副想隐藏关系的样子,让他气愤又憋屈。 齐谨逸回顾了一下方才跟他的对话,想了想,伸手扳过他的肩,抹掉他脸上挂着的水珠,好笑道:“我没觉得你麻烦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谈恋爱中的一大忌就是会错意道错歉,会让人觉得对方怎么连我在气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就是心意不相通又不够了解的表现。 凌子筠真切地气极,连耳尖都气得发红,又一次拍开他的手:“……我觉得你麻烦!” 通宵后的疲惫和困倦从后脑涌了上来,齐谨逸束手无策地捏了捏山根:“你到底在气什么啊?怎么我都搞不懂----” 他是想好好提问的,奈何他真的太疲倦,话音听起来只有十足的无奈和倦怠。 雷区被他在上面连蹦带跳连滚带爬地触了个遍,凌子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齐谨逸?” 被连名带姓地叫出名字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齐谨逸立刻举手作投降状,不由分说地认错:“宝宝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凌子筠正准备说话,裤袋中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不耐地掏手机出来看,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就直接按了挂断,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 齐谨逸瞄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那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名字,便抓住了凌子筠的手腕,脱口问道:“叶倪坚?是那天带人围你的人?” 上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叶倪坚三个字又像尖刺扎进心里,凌子筠用力甩开他的手,想也没想地吼他:“关你什么事!” 早做什么去了,现在又来装关切! 没见过他眼里的惊怒和表露如此明显的情绪,齐谨逸本就累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发怒的少年。 凌子筠咬着牙瞪他,带着戾气的眼微微发红。 把凌子筠的敌意误解为了对叶倪坚的维护,齐谨逸心情瞬变,脸上也没了表情,他沉默片刻,声音淡淡:“那夜在圣安华的篮球架下,你在想着谁?” 不愿让人触及的暗伤被撕开了一个破口,凌子筠心里一紧,呆愣了几秒,错过了出声解释的最佳时机。 沉默代替了回答,齐谨逸看着面前的凌子筠,心和脸色一同沉了下去,眼里没有了惯有的温和,口吻也有些冰冷:“你为了他跟我发火?” 凌子筠没见过齐谨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迅速收回了些情绪,心里漫上些许不安:“……不是。” 他是气齐谨逸忽视了被叶倪坚惹火的自己,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和叶倪坚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却又的确是因叶倪坚而起,以至于他的话答得有几分不确定,听在齐谨逸耳里就全然变了味道。 接收到了完全错误的讯号,齐谨逸沉默了片刻,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平静地开口:“他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 他的话音太凉,颇有几分疏离的感觉,凌子筠不明白怎么生气的人变成了他,轻轻皱起眉,态度有些强硬地答了不用,说他自己解决就好。 叶倪坚就像是一道扔不掉的剩菜藏在他心底,腐烂发霉变质生虫,让他一想到就烦心反胃,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这令人难堪的存在。 他话里要将自己撇开的意味过于明显,齐谨逸没有说话,远远有学生打闹的声音传来,他们之间只剩静默。 凌子筠看着他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错做错,仍倔强地与他对视。 齐谨逸却没如他所愿地出声打圆场哄他,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凌子筠心中的不安渐渐膨胀起来,即将达到临界点。 不想再在僵持中浪费时间,齐谨逸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无视掉了凌子筠一瞬僵直的脊背和面上的欲言又止:“司机应该到了,走吧。” 凌子筠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想去拉他的手,又不想先一步服软,就转身往外走去,直至走出了数米远,转头才发现齐谨逸仍站在原地没动,他忍住了心里一瞬泛上的慌张,强装镇定地问:“你还站着做什么?” 齐谨逸低头发着讯息,半晌才抬头看他:“别让司机等太久。再见,凌子筠。” 不知道在饭厅坐了多久,时间分秒过去,佐餐的酒清淡如水,晚餐被如同嚼蜡般吃完,撤下后又换上当做宵夜的糖水,质地稀稀薄薄,加入了足料的冰糖,吃在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凌子筠愣怔地坐着,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背上不再贴有散发着浓厚药味的贴布,空气是无味的,室内有果味的熏香,桌上摆有新鲜的切花,只是身侧没了那个总带着一身木质香水味的人,一切味道就都仿佛变了质,味不是味,香不觉香。 怎么没了齐谨逸,还会产生这样的连锁反应,连对味道的感知都出了问题? 手机就摆在手边的桌面上,静得好像一块砖石。凌子筠微微低着头,却没往手机上看,只是直直地坐着,如同入了定,一直到佣人房都关了灯。 等在一旁的管家来劝他:“少爷,很晚了,明天还有课。” 他连肩颈都已坐得僵硬,慢慢转头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垂下了眼:“好。” 站起身才发现衣摆上被捏出了一片皱褶,他抿起嘴,低头抻着衣摆,像是在问管家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齐谨逸……有没说他会几时回来?” 他的声音太细,管家没能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他就不再问了,缓步回了房。 房间跟心脏一样空空落落,本就惹了齐谨逸生气,他也不敢再抽烟解闷,免得日后被揪出来罪加一等,只如梦游般洗漱完毕,才倒在床上,用手捂住微微发热的眼眶,低低哽咽了一声。 他还太小,不知世上琐事纷纷,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难担各自的烦躁,只看得见其中的互不理解,也还未学会退让。这不是他的错,但更不是齐谨逸的。 其实他没很怕,也没很伤心,他知道齐谨逸不会简简单单就抛低他一个,提到分手。他只是很气,气齐谨逸忽视自己,气齐谨逸猜不透他的心情,气齐谨逸遮遮掩掩,又气自己莫名其妙,气自己有话不说,气自己有恃无恐,气自己处理不好心情…… ----渐渐转移了责怪的对象,百种火气凝在心头,酸意胀满血管,一遍遍流经胸腔,冲上眼眶,他却倔倔不肯落泪。 认错好难?好难。他解开手机,反复点开通话界面又关掉,想找齐谨逸,又惶惶害怕听见关机的提示音。屏幕亮了又灭,他输入几句字词,语气或硬或软,又一点点删去,最后随手将手机扔到了地毯上,拿过了放在床头的cd机。 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才吓人,齐谨逸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了。凌子筠又叹一口气,像在吐一口忧愁的烟。 每句感伤的歌词听在耳中都像在唱自己,丝质的床品没人来暖,触感低劣得简直教人不愿去睡,在低落的心情中望尽房内熟悉的景物,也觉得冰凉无趣死气沉沉。 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凌子筠没经验,不知道答案。 他左右辗转又左右辗转,干脆扯下耳机翻身坐起,把手机捡了起来,换衫出门。 - 出了门才发觉自己真是被齐谨逸惯坏不少,整个人的自理能力近乎退化为零。衣服穿得不够暖,有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轻轻发颤,穿着新买的鞋又忘记涂防磨脚的药膏,像有两柄钝刀横在脚后,最惨的是---- 他走到车库,发现自己不会开车。 凌子筠气闷地对着车窗外膜上映出的自己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骂自己实在没用,连想伤情兜风,矫情一下都做不到。 想什么啊,又不是在拍电影。他撇撇嘴角,同时撇开了心里的伤春悲秋,回归现实,打开手机下载软件关联信用卡,叫了辆车。 被一系列繁琐的cao作消磨掉了心里最后几分火气,他坐上了车,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不是齐谨逸开车,连望见绚丽夜景都觉得颜色浅薄,再回想起坐在齐谨逸车上的种种时刻,就像喝下了一杯零度可乐,仍有甜味,只是甜得空洞又不对味,不及有他在身边时甜得切切真实。 指尖无规律地敲着手机屏幕,他放空地想着齐谨逸现在会在干什么,是睡了还是醒着,要是醒着的话,大概率也还是在忙公司的事吧。他近来劳累,他又不是不知道,昨夜也没见他好睡----也不怪得今天他会这么不在状态了。 越想越自责,凌子筠垂眼看着手机,又怕吵到他睡觉又怕打扰他工作又怕万一他在开车,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半天,怎么样也按不下去。 也没等他再纠结,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先生,圣安华到了。” - 一般情侣吵架,都会做些什么?总不会像齐谨逸这么做。 他从凌子筠的学校里出来,便径直从邮箱中翻出了齐添做好的纹身图,去了信任的店里躺下挨针,针针扎落丝丝渗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间中他仍记着正事,与身在英国的下属通了一个半钟的视讯,交待安排好各项工作,又通知了自己行程延后---- 之后就放飞了劣质人格,全然不顾自己已是大人不好跟小孩子计较,仗气欺人地去查叶家,正好看见几个跟自家有些些联系的项目,也不管会不会有损信誉,即刻任姓反水,搞到叶家已经下班了的负责人连饭都吃不上,四处求人联系他,他只留低一句“管好小辈”就拉黑了人家,再继续气闷地挨针扎。 坐在一旁,被相熟的纹身师通知来看热闹的齐骁看完全程,大笑他疯癫,别人情侣吵架都辱骂对方摔碎物件,他倒好,跑来纹跟对方相关的纹身,还自降身价去跟小自己十岁的情敌计较。 “我是太困了,意识不清醒。”齐谨逸难得露出了青春时那种跳脱又无赖的模样,句句强词夺理,又不满地看着他:“你真的很闲,都没有事做的吗?” “你还不是整天闲着拍拖?”齐骁驳他,看着他心上的那个字母l一点点被新纹上的线条分割,又被色块覆盖,感慨又调侃地叹了一句真爱无敌,又说:“你真的真的来真的啊?” “是,真的。”齐谨逸大方地免费赠他一对白眼,“早跟你说过,你又不信。” 第25章 “同姓,差十岁,沾亲带故----除了你自己,翻遍全市啊都找不出第二个信你的人。”齐骁挑眉。 纹身师一边落针一边擦去流出的血和组织液,头也不抬地插话:“我信啊,纹这里好痛的,他还要纹这么复杂的图,此情可鉴。” 说罢又看了齐谨逸一眼:“这图纹完没法洗的喔,再盖就要纹花肩了。” “都纹到一半了你才讲!”齐谨逸笑骂他一句,又说:“洗什么,不洗。也不会盖。” 齐骁哗、哗地赞叹,又不说好话:“那要是你们分手了怎么办?” 齐谨逸瞪他:“怎么可----” “怎么不可能,谁人谈恋爱不是信誓旦旦讲永远,真正做到的又几个?”齐骁摆手,“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过激恋爱,过多半年又后悔?” 懒得与他争辩,齐谨逸半阖着眼装死顺便放松神经,又听见齐骁说:“情侣吵架就做点情侣吵架该做的事,失眠痛哭买醉----对喔,喝酒!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多点莺莺燕燕试试你,也好看你是不是真的真心!” 齐谨逸无奈:“我刚纹----” 齐骁挂掉电话,笑着转眼看他:“ok,组好局了。” -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圣安华,但心情不好的人总有任姓妄为的权利。 生疏地学着齐谨逸的样子翻过围墙,凌子筠站在灌木丛里,看着被浅浅磨伤的掌心,开始为圣安华的安保措施感到忧心。 沿着一起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上一次是在覆盖记忆,这一次是在温习心情。花仍是花,叶仍是叶,他看着眼前的风景,仍记得当时脑中的意乱情迷,暗藏私心的试探和酸甜交并的心思。 被齐谨逸带来,有他在旁的时候,凌子筠觉得刺激,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露出一些惊惶担忧,任齐谨逸带自己躲过警卫,任他安抚自己,享受安全感的包围。现在自己来了,他反而清清醒醒淡淡定定,轻车熟路地避过警卫,连撬锁的时候都心情稳镇,仿佛一夜长大十岁。 一边笑自己神经质,一边又觉得低落的心情被渐渐缓和。他步步踏上楼梯,想起他在这里被齐谨逸吻过指尖。 他的唇很软,他的吻很轻,如同蜻蜓点水,软羽拂面,却让他的心海掀起波澜万丈,久久不息。 凌子筠虚虚捞了一把月光,看着自己被光映透的指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隔着时间的长度还了齐谨逸一个吻。 是他错了。 被负面情绪罩住了眼睛,他怎么会觉得齐谨逸不够重视他,不够在乎他,不愿公开?他刚打上耳洞的时候,齐谨逸睡在他身边,夜里他只要一翻过身,那边立刻就有一只手迷迷糊糊地伸过来,止住他的动作,怕他压痛耳朵。他想快点搬出去住,齐谨逸就一日三遍地催js那边,不嫌烦累地日日跟进进度。他说要去英国读书,齐谨逸就帮他对比挑选好学校,把入学要求明明白白列给他,什么时间要考什么试最好再拿什么证,全都没他cao心的余地。 他还想要他怎样? 没体谅他辛苦就算了,是他总爱藏起情绪,盖起异样,又要怪人猜不出看不透他的心情----他怎么这么过分啊。 站在照片纪念墙前,凌子筠看着笑得青涩的齐谨逸,伸手抚过那张相纸,哀哀叹气,叹着叹着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念齐谨逸没正行的人生教条,“行乐行乐,行乐才对。” 他也该是他人生中的乐事才对。 他于心里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向齐谨逸软软道歉,行动上又不服输地咬开钢笔帽,在齐谨逸的人生教条下涂涂画画。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不与子筠吵架。” ----“不惹子筠生气。” ----“不撇下子筠一个人。” …… 小字密密麻麻,好似在写作文。难得做出此类恶作剧一般的行为,凌子筠嘴角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心情渐好。 他写得起劲,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他有几分心虚地拿出了手机,解开屏幕。 本以为是齐谨逸,上面却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大概率是被拉黑的叶倪坚了。 屏幕上只有两个冷冰冰的字:“出来”。原本升腾起来的心情急急坠落,凌子筠面色一寒,手指点点便准备再把他拉黑一遍,却看到附件里还有几张图片。 学校里信号不佳,他不耐烦地点着手机屏幕,直到图片被一点点加载出来。 听闻齐谨逸回国后首次组局,众位弟兄好友迅速齐聚酒场,一人送出一座香槟塔,没能到场的还专程打电话过来送酒以表心意,齐心齐力把他们这桌送成全场消费最高。站在高台上的dj拿麦点了他的姓,全场人都望了过来。 齐谨逸尴尬又不情愿地起身招了招手,回身拉住一旁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齐骁!” 酒吧吵闹,对话都要用喊的,齐骁笑着拍他的肩:“干什么,不觉得威风?” 用力推开借着热舞贴到自己身上的男男女女,齐谨逸头疼地看着眼前堆成连绵群山的香槟塔:“搞什么啊!” 香槟爽口清甜,齐骁仰头灌下一大口,又无赖地笑:“陪你喝酒散心啊!” 刚纹完身,能喝才有鬼!齐谨逸身上贴着包裹纹身的透明薄膜,难得爆粗骂了齐骁一声。这里信号太差,发给凌子筠报备行踪的讯息条条都显示发送失败,他又重新发送了几遍,才记起现在仍在冷战阶段,闷闷地收了手机倒进卡座,烦躁地喝果汁。 齐骁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通告全城是齐谨逸组的局,相熟或不熟的阔少们应声而来,济济一堂,众多想攀附的男女也闻风而动,幸好这间酒吧占地面积够大,才能塞下疯狂乱舞的众人。 许多人来找他敬酒,他又不能喝,只能一杯杯回以果汁。快被果汁撑到胃酸呕吐,他找了个空隙一把拉过齐骁,躲到空包厢里抽烟。 喧闹的乐声被包厢门一瞬隔绝,齐谨逸无奈地看着给自己点烟的齐骁:“哥哥,我真的服了你了。叫那么多人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都说了,火炼真金啊,”齐骁笑着一抬手,透过玻璃门指向外面幢幢人影,“那么多俊俏郎君----” “……”齐谨逸表情好似见鬼,“大哥,好心你自己睁开眼看看,哪有人好看得过子筠?” 齐骁笑他眼中西施压群芳:“好啦好啦,算你过关!” 齐谨逸白他一眼,吸尽最后一口烟,刚把门推开,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纤纤细细,被扯得跌跌撞撞,不禁愣住了动作。 齐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愣了一下,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哦哟,好像有人没过关哦。” - 被叶倪坚用几张影厅监控录下的截图逼到了这里,凌子筠被叶倪坚拉着,从欢闹的人群中挤过。他刚刚被叶倪坚强灌了几杯龙舌兰,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食管和胃,让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反胃到了极限。 叶倪坚根本没管身后的人,直直拽着他往前走。人群纷乱,凌子筠被不少人撞到,有些人还把酒泼到了他身上。酒渍染脏了他的衣服,湿湿黏黏地贴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叶倪坚!”音乐声震得他耳膜生疼,他难得失态大吼,“你要干什么!” 从前在自己面前乖顺得像绵羊,即使翻了脸也冷冷地任打任骂----上次还了手,现在还露出这幅凶恶的样子,叶倪坚眼里的怒意像能把人烧成灰烬,他一把将凌子筠拉到角落,扼住了他的脖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凌子筠用力挥开他的手,又被他制住了手腕。叶倪坚举着手机,像要把手里的机器捏碎:“你真的很恶心,就这么想要男人吗,连在外面都可以搞起来?” 他的理智线在问陈安南要到监控视频的时候就已经被烧断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 凌子筠抿着嘴不说话,一双眼阴郁地看着叶倪坚。 叶倪坚紧紧地掐着凌子筠的手腕,一副怒极反笑的表情:“ok,你也看到都是谁在这里了,你说,要是让他们知道凌家的独子是个爱跟男人搞的同姓恋,会怎样?” “……你到底要怎样。”胃酸翻腾,凌子筠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要怎样?他也不知道。叶倪坚瞪视着他:“那个人是谁?是那天那个男人?” 关你什么事?凌子筠想出声骂他,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地吐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唇。 “叫你说话!”叶倪坚猛地松开手,又勾拳打在他脸上。凌子筠一时失力跌倒在地,愤恨地仰头看着他。 叶倪坚俯视着凌子筠,他的眼睛分明又水亮,笼着自醉又醉人的酒雾,看得他脑子白了一瞬,低头就想去咬他的唇。 凌子筠一霎瞪大了双眼,侧头躲过他凑近的脸,挣扎着要站起来,又被叶倪坚二次按倒,要伸手去捏他的下巴。被醉意拆卸掉了力气,凌子筠极力忍耐住呕吐的**,动作绵软却坚决地挣开了叶倪坚。 酒精与迷幻的音乐促动着滚滚**,叶倪坚几次三番地被挣开,不怒反笑地抓住了凌子筠的头发:“怕什么,你不是在影厅里也能跟人搞起来吗?” 他渐渐卸下了手上的力气:“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说喜欢我的是你,转头跟别人床的是你,为什么还能装出这副贞洁烈妇的样子?” 凌子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懂怎么会有人能有恃无恐到这步田地,仗着被喜欢为所欲为,还觉得能维持住这份喜欢? 被凌子筠脸上憎恶的表情所激怒,叶倪坚又扬起了拳头。凌子筠正欲反手回击,就看到了站在叶倪坚身后的齐谨逸。 - 舞池人多,齐谨逸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他们的位置。 他面色如同淬着碎冰,不等叶倪坚说话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翻折到了背后,又一脚踢在他腿弯,叫他直直跪在地上,尤嫌不解气,又一记侧踢把他撂翻在地。 他们这边动作太大,一众酒客迅速撤到一旁,认清是谁之后更是连热闹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先躲远了一点,才偷偷往这边望。 都是他的错,任姓撇下凌子筠一人,才会又教他受罪。忍着沸反盈天的火气,齐谨逸轻手搂起凌子筠,一下下顺着他的背,要他别怕,又叫齐骁过来验他的情况。 面对叶倪坚时还不觉有什么,除了觉得酒醉烦躁之外连情绪都没太大的起伏,直至见到齐谨逸的瞬间才觉得自己委屈。凌子筠紧紧揽着齐谨逸的腰,把头埋进他颈间,都不肯松手让齐骁看他的手臂。 齐谨逸自责地低声哄他的小朋友,叫他乖,又问他有没有沾不好的东西。凌子筠摇头又摇头,抱着他不肯松开。 “好了好了,没事了。”刚纹上图案的胸口被凌子筠压得钝钝发痛,他也没把他推开,伸手轻轻揉他的头发。 本来也没事。凌子筠的额头抵着齐谨逸的胸膛,突觉触感似乎有些不对,抬头便看见了从他领口处露出的透明薄膜。 意识到了齐谨逸做了什么,凌子筠略略睁大眼,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借着酒意便伸手去解他的纽扣。齐谨逸被他的表情动作惹得心里软软,轻轻笑了一下,放任他动作,仍轻声安抚着他的情绪。 酒精烧脑,凌子筠解了几次才艰难地解开两粒纽扣,干脆直接把齐谨逸的领口往下扯,齐谨逸也不拦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凌子筠怔怔地看着他的胸口。被薄膜覆盖住的皮肤一片红肿,图案的主体是一只线条细致,稍稍做过抽象处理的眼睛。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他心上。 太过浓烈的情感自心底涌上心头,胀满了身体,几乎要引爆泪腺。凌子筠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只能紧紧抓住齐谨逸的手。 第26章 他们亲密得密不透风旁若无人,叶倪坚看得大脑刺痛,心里空茫得只剩一片雪原。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只茫然地企图上前去拉凌子筠。 凌子筠一秒按住了齐谨逸预备上前的动作:“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劣质人格放飞过一次也就足够。先前的醋意早被针针扎破,见到凌子筠后心里更是只剩愧疚,齐谨逸看着他表情倔强的小朋友,解除了心里仅存的负面情绪,信任地揉了揉他的头,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一定的空间。 - 被齐谨逸踢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叶倪坚往后靠到墙上,手背抵着额头,固执又不解地看着凌子筠:“……是你说喜欢的,从入学开始。” 一场普普通通的球赛,瘦高的少年被陈安南拉着上了场。他知道他,他的成绩很好,名字从入学起便一直排在榜首。他运球投球的动作都利落得带风,被冲撞到跌倒在地,扭到了脚,还一脸冷静地忍痛坐在场边---- 他们顺理成章地熟络起来,成为了好友。一直作好友不好吗?却是他说喜欢的,声线不稳话音磕绊,轻而易举地就掀翻污染否定了这份友谊,让他觉得他的心思不轨又龌龊,好似被背叛。 又觉得怪异不安。 身于咫尺,心于千里。凌子筠看着叶倪坚,这个他曾经喜欢过的人,捏起了拳头又松开,心中顿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喜欢的是那个会放下比赛背自己去医务室,认真听自己讲题,与他在自习室共用耳机分享一首歌,对他笑得温暖灿烂的人。不是这个会厌恶地看着他,骂他恶心,纠结同学霸凌他,拿视频和自己的身份来威胁他的人。 那份被撕得鲜血淋漓的单恋恋情,早在他还手揍到他脸上的那天就戛然而止了。 他看着叶倪坚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真切的疑惑,挣脱掉了酒醉的晕眩感,认认真真、郑郑重重、一字一顿道:“我不喜欢你了。” 叶倪坚被他坚定的话音撞得心内一震,胸腔里漫涨起的全是酸涩与疼痛,根本分辨不出在脑中沸腾的是哪一种情绪,甚至生出了一种被戏耍的恼怒感。他无话可说,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觉得挫败,只能勉力组织起冷静,试图以讲和来维持最后的尊严----或者是为了留住一些别的什么。 他用力扔下手里的手机,轻薄的机器在地上翻滚几番,沾满了湿粘的酒液。他垂眼看着碎裂成蛛网的屏幕,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并碎掉了。他看了齐谨逸一眼,尽力拿出无所谓的态度,对凌子筠轻松地笑笑:“没有备份。” 凌子筠静了一会,说:“有也无所谓。” 他没再管叶倪坚,而是转身拉过了齐谨逸,步步穿过拥挤的人群,每一步都踩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往dj舞台的正中走。 齐谨逸一开始还莫名,不过片刻便弄懂了小孩想干嘛,在他身后无奈又宠溺地低笑。 - 半是被叶倪坚先前威胁的举动激的,半是早先怪罪齐谨逸不愿公开的怨气遗留,占比更重的是看见那幅纹身图样的激荡。凌子筠凭着一股冲脑的意气挤开dj,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齐谨逸推到了高台上,自己也站了上去。 乐声依旧震耳,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急速奔涌的血液冲击着大脑神经,他看着齐谨逸,倾身吻了上去。 尖叫、口哨、欢呼几乎盖过了乐声,凌子筠眼睫颤颤,指尖发凉,仍不管不顾地去贴着齐谨逸的唇。齐谨逸笑得眉眼柔柔,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绷紧的神经霎时松了下来,凌子筠想笑,又觉得眼眶很热,在他唇间小声地说:“……不知道在场的都有谁啊?还任我胡闹?” 他居然还会以为齐谨逸想要遮掩他们的关系。 “怎么会是胡闹----”齐谨逸笑着答话,顺手拿过了放在dj台上的麦。 凌子筠看到他的动作,轻轻推他:“喂----” 齐谨逸大方地牵住了他的手,举在人前晃了晃,又把麦拿到嘴边:“劳烦大家注意一下这边----” “我,齐谨逸----” 凌子筠耳尖红红地凑到麦旁边,大喊:“----凌子筠。” 齐谨逸忍俊不禁地把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转头对着人群宣告:“通告大家,我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