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解绯衣:冷帝的一夕宠婢》 (一)我是小母老虎 (一)我是小母老虎 爹娘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是我,两个姐姐都是通身雪白的白老虎,惟独到了我,背上偏偏多生出一绺杂色的皮毛来,是为胎记,就是化**形,那块肌肤也是青不青黑不黑,不甚好看。还好这胎记生在背上,寻常人看不见,我也不以为意。爹爹的态度也还好,反倒是娘亲有些嫌弃我,我背后偷听过一回壁角,我们家的下人说,娘亲怀我的时候正值我爹外出云游前后,而那时,我们一家刚搬来休与山的山南住,山阴面正好住了个全身杂毛的花豹精。我听完后,就更糊涂了,如果我真是娘亲背着我爹与花豹精偷情生下的杂种(这也是那回偷听壁角那些下人们这样说的,我当时并不甚懂什么是偷情),我娘为什么不喜欢我,应该是我爹不喜欢我才对啊?总而言之,我们一家都是白虎,换言之,我娘和我们姊妹三个都是母老虎,我是背上有一小绺杂毛的小母老虎。 听我爹说,凡人喜欢称凶悍的婆娘为母老虎,所以特意要娘亲从小教育我们三个要温柔贤淑,这个我也不大懂,不过我的性子还是比较贤淑的,两个姐姐偷吃我种的西瓜,我都没有和她们太计较,通常都是刨了她们的芍药田牡丹地就算完事,从不太计较。山间的日月甚为漫长无趣,我二百岁的时候,爹娘花了好些银子终于让大姐顺利被选入宫,成为天上凌霄宝殿的宫娥,服侍玉帝帝尊起居,我四百岁的时候,爹娘又卖了半个山头,花大力气贿赂了王母娘娘身边的一名小吏,又给二姐在王母身边谋了个宫女的差使。反正都是伺候人的力气活,我倒是十分心疼自家的山头,其实是心疼我辛辛苦苦种的西瓜,便一早放出大话去,等我满了五百岁,一定为自个寻个比凌霄宝殿和瑶池还要好的去处修炼,剩下的那半个山头请爹娘千万留着养老用,只需派人帮我时时看好瓜田即可,万一我学成归来,也好在暑热天气里再吃上甜津津脆生生的西瓜。我记得我发完宏愿后,爹爹甚为欣慰,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表示赞许。倒是娘亲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三界中堪比凌霄宝殿和瑶池更好的去处只有一处,便是与玉帝同为天地至尊的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像我这样好吃懒做懒散惯了的人,绝不会自个给自个找罪受,自个送上门去受苦。况且三界中,谁人不知冥帝帝尊他老人家的地盘最是一等一的难进,规矩最多最严,从来只听说他往外放人不见招人,足以见我口中说的逍遥快活的好一定不是爹爹心中信以为的好,知女莫若母,说到底还是娘亲最了解我。她原本就嫌弃我没出息,这下更气得三日没和我讲过一句话,吃饭的时候也故意不叫我,害得我三天饿了两顿。 休与山上花开花落,两个姐姐不在,我连去刨她们的花地都没了兴致,日子就这样寂寞无趣地一日复一日打发了,这一日,终于到了我五百岁的生辰。一早起,我便被爹爹叫到他的书房训话,无非是你又长了一百岁,像我这个年纪已和凡间十二三岁的女娃儿相当,以后须得用功学习女红厨艺不得再贪玩胡闹之类。他老人家这样说的时候,神色甚是忧愁,叹了叹气,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仿佛我长大了,他甚是难过。我心里知道,爹爹这是在为剩下的半个山头心疼,当下暗下决心,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背起包袱离家出走,自个给自个找一个拜师学艺的好去处,不然这百亩西瓜田定是又要白白便宜了旁人。 (二)出走 (二)出走 说走就走是我的性子,挑了几件平日里最喜爱的衣裳钗环,又偷了娘亲柜子里的好些碎银子,匆匆忙忙扎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开了后院门一溜烟往山下直奔。<最快更新请到>哪知才到山脚下,竟撞见熟人。住在山阴面的花豹精大半夜的不睡觉,架了朵筋斗云在我头上招呼道:“这不是卫家三小姐吗,这是要出门?”自从偷听了仆人们的壁角后,我每回看见这厮便心虚得紧,又担心他真是我亲爹,总不好一点不理他,脸上略红了红,低头“嗯”了一句,继续赶路。他又问:“既这样,要不要我送姑娘一程?”似怕我与他客气,又加了句:“这朵云彩我一个人站也是站,两个人站也是站,反正是顺路,三小姐倒不用与我客气。”他这样一说,我若再推辞,反倒显得我故意与他生分,我因想着凡事都要给自个留一条后路,特别是像这种认爹的后路,尤其含糊不得,便抬头笑道:“既如此,先谢过伍叔。”花豹精伍厓笑不拢口:“好说好说。”言罢,矮下筋斗云,伸手拉我上去,一边低头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三小姐头上这双髻梳得着实好看,与你脸型甚合,可是你娘的手艺?”我是背着爹娘离家,怕他问,上来前已打定主意要管好嘴巴,轻易不先开口。但听他这样讲,抬眼看了看他,心中的疑惑又添了一层,不免脸上又红了红。他又道:“这衣裳也好,这桃红再多一分便是多,少一分却也嫌少,这白衣裳底下露一截桃红的底裙,方不失大户人家小姐的气度,你年纪尚小,女红上也不精,想来,必是你娘帮你选的。”我清了清嗓子,略略背过身去,心里越发悲凉。这厮一口一个“你娘”,意思可是要暗示我,我才是他亲生的?可比起他来,我更喜欢我在休与山南住着的爹,虎背熊腰,豹头环眼,根本不是这山阴面的白面家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可比一二。 飞了半日,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我回头瞄了一眼,见伍厓背负双手,仰头望天,一副悲天悯人自怜自艾的形状。他可是想借此再暗示我,我不认他这个爹,他甚为气恼?雨越下越大,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多给自个留些后路,便照着爹爹往日所念的口诀念了几遍,想变出一把雨伞为他挡雨。念来念去,一次变出了一根筷子,一次变出了一双鞋面子,这两样用来挡雨着实有些费力,只好变一样扔一样。花豹精先是吃惊,再捂着肚子大笑,一边摇头晃脑地叹道:“学业不精,学业不精,换做我是你爹爹,定将你捆起来严加管教,真真慈父多败儿。”他这样明着袒护我娘,我听了略有些生气,刚要开口与他分辩,却见他脸色一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问我道:“对了,在下方才忘记问,三小姐这是想去哪里?”我只好红着脸应:“我听说青丘山离这里不远。”伍厓大惊:“可一个时辰前,我们刚刚路过青丘山前,这会怕是过了。”我登时往前踏一步,弯腰往底下一瞧,只见一泊平湖万里无波,哪里还有半点山头的影子。正懊悔不迭,眼前却闪过一个金晃晃的物什,什么东西生生撞了我一下,我吃不住力,身子一歪,笔直便朝云下堕去。花豹精还在头顶冲我招手:“姑娘游回去也无妨,莫急莫急,慢慢赶路,小心水深呛到。” (三)男女授受不亲 (三)男女授受不亲 我一头栽进水里,耳边噗通一声巨响,身子虽不住往下沉,心里却甚是欢喜,便也不着急浮出水面,憋着一口气,又在水底悠哉悠哉呆了片刻。[`小说`]老虎都擅凫水,但上回娘亲说要揍我,我情急之下拔腿就跑,不想惶急慌忙脚下一滑掉进水里,原本还想在水底下再躲一躲,事后听家里下人讲,我娘刚叫了一声,我爹便箭一样从书房飞奔出来,蜻蜓点水一般跃上自家门前的半山湖,一把将我捞了上来,虽说连累我还是挨了我娘一顿猛揍,但他那样着紧我,和花豹精眼前形容一比,可见他才是我亲爹。这样一想,顿时茅塞顿开,便趁兴再往湖中间游了游,心中一高兴,也就不计较方才是谁害我掉进这湖里。不想这湖水有些温,而且还越来越热,转眼便从温吞水变成一锅正架在火上冒着热气的热水。我被这氲氤的热气蒸得满脸是汗,心又开始咚咚跳,每回它这样一跳准没好事,便急忙跃出水面,奋力往最近的近岸游去。才游了七八步,果真就听满耳都是咕嘟咕嘟滚水之音,远处湖岸上,一个黑衣人板着个脸,高声朝我身后的方向道:“即翼泽的龙王听着,你泽中不过就三万八千四百一十二个活物,也敢与我刘亥做对,今日你不把尚柔交出来,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话音未落,便将袍袖一挥,登时一阵天摇地动,连这平湖里的碧水也随之左摇右摇掀起层层巨浪,湖底的虾兵蟹将并龙王一家纷纷从东倒西歪散了架一样的龙宫里头爬出水面。(..tw棉花糖小说网) 不多时,一个头上长了犄角的家伙果然自水中现身,头戴金冠,身披白袍,生得细皮嫩肉,自称刘亥的黑衣人一见他便问:“大胆敖玉,你将本王的尚柔藏在何处?”才问了一句,名叫敖玉的白衣人便一声不吭地挥剑劈过来,我只来得及招呼了一句:“两位稍等――”这两人理都不理我,便你来我往在湖上恶战起来,我怔怔地望着眼前刀光剑影,小心再往边上让了让,小声将“我姓卫,并非即翼泽人士,两位先容我上岸再分说”后几句咕哝完。这时又一个头上长了犄角的家伙从水里爬了出来,看模样像是敖玉的弟弟或是儿子,身量比我高不了多少,两手捂着被热水烫到的**,由众人簇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里的家兵趁乱逃命。我躲闪不及,刚好被他一脚踩在头顶,为借力,这厮又再狠狠一蹬腿,硬是将我连人再踩进滚烫的水里去。一边逃命一边犹自喊救命,声音好不凄惨,连声叫着:“大哥救我,大哥救我,都是那个扫把星,自古红颜多祸水,我就说那个扫把星会连累小爷……”也不知刘亥使了何种法术,万里平湖转眼成了一锅开水,四下里全是被煮熟的红壳虾红壳蟹,腥臭气闻得我一阵阵作呕。[..tw超多好看小说]我攒足一口气,忍痛从水底浮出一个脑袋,我的力气也只够浮出一个脑袋,心里甚是后悔,要不是我每每偷懒,也不至于学业不精至此,如今爹娘都不在眼前,看这副情景,十之八九小命已不保。又想到一件,我死了,两个姐姐顶多哭一气就好,爹爹想必最是伤心,就是娘亲会不会后悔当初舍不得将她的夜明珠给我,再一想,如今我就要死了,就是有了这颗夜明珠也派不上用场。心里盘桓来盘桓去,用手揉了下眼睛,一边又心疼我在休与山上种的百亩瓜田,真真怕什么来什么,我死了,那些甜津津脆生生的西瓜终是要白白便宜了旁人。越想越难过,只觉眼前一黑,身上原先的剧痛竟神奇般得消失了,可见我真是死了。 不知过去多久(这句话着实有些老套,我们家下人每回聚在一起说事或者说故事,中间总免不了这一句),我隐隐看见眼前有亮光,便慢悠悠睁开眼睛,不是我不想快一点,实在是眼皮似有千斤重,睁了几次才勉强睁开。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衣,身形比我方才死之前看见的敖玉还要高大一些,头上仅以木簪束发,通身的打扮十分简素干净,见我打量他,脸上并无表情,依旧坐在窗前看他的书。我自幼除了爹爹和花豹精以及家里下人这些男的,便只在娘亲枕头里的画册中见过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那些人要么没穿衣服,要么衣冠不整,我只偷看过一回,还被她狠狠揍了一顿,又连饿了三天。在我眼里,若是长成像我爹那样的,便是天下第一等英俊威武,其他人总要差一些,对此,大姐二姐甚为不屑,只说我见识少,眼界浅,才会这样以为。不过,眼前这人的样貌我倒说不上好与不好,想来比敖玉还是要强一些。我环顾左右,觉得自个是在一条船上,想了想,也就不以为意,爹娘一直说这些年三界中也屡屡革新除旧,我们一家就是因了天则的新规条才有幸从妖擢升了仙籍,想来,仙人死后也改成和凡人一样坐船去奈何桥也有可能,只不过爹娘还健在,所以对此变革尚不知情。想到此,我便略带哭腔尊称了句:“请问你是阎王么?”他还没发话,他旁边一个椅子背上站着的一只凤凰鸟伸头朝我恶声恶气地啐道:“放肆!”我看着这个金晃晃的家伙,觉得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我从花豹精的筋斗云上跌下来就是因为被一个金晃晃的物什生生撞了一下,见我盯着它瞧,这厮似也有些心虚,收了翅膀,一条细腿往后退了退,一边拿眼躲躲闪闪地睨着我。 我更觉可疑,爹娘虽从小教导我,凡事不可与人太计较,但事关我性命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还是要仔仔细细计较一番的,便一下坐起来质问它道:“可是你撞的我?”青衣男子似看出我的疑心,起身淡淡道:“也是它救的你。”凤凰鸟一听,立时好像得了天大的旨意和依仗,洋洋自得地跟在他后面探头又补道:“亏得我将你从开水锅里背到帝……尊上的船上,刚刚尊上帮你脱衣服的时候,我都瞧了,再迟一步,怕就不是半熟而是全烤虎仔了。”爹娘一直教导我,女孩儿家的名节比性命都重要,这种时候,我反倒不好意思多流露出自个侥幸逃生的高兴了,只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们两个,再低头瞧瞧我身上的衣裳,咽了口口水,红着脸却不得不问:“你们脱了我的衣裳?”凤凰鸟自知失言,也红了脸,往后再退了退,抬眼望了望他,再小声咕唧了句:“不是我脱的。”我红着脸,一边抬头瞪着他,一边搜肠刮肚在想娘亲教我在此时应该说的是哪句话,想了半天才想起,便忙不及郑重向他道:“这位官人,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他闻言,笑了笑,我被他笑得呆了一呆,仰脸看着他,一颗心咚咚跳,却不知为何跳。哪知凤凰鸟比我还不服气,歪头从他身后向我聒噪道:“尊上既脱了你衣服,想必不脱便救不了你,就你这等姿色,帝……尊上身边随便哪个宫娥的样貌不强过你十倍百倍?”我即便再温柔贤淑,但世间任何一个女孩子听见它这一句,心里终归有些计较,当下便把脸认真一沉。 (四)法术平常,厨艺也平常 (四)法术平常,厨艺也平常 我刚把架势摆开,尚未开口,他却向门口沉声道:“进来。”船头两扇月洞形状的门应声而开,一个玄衣男子疾步走进来,低头将手里抱着的玉匣放在桌上,跪倒回话道:“凌渊参见尊上。”他温声命道:“去吧。”名叫凌渊的玄衣人便再向他拜了拜,躬身退出船舱,迅即驾了一朵祥云飞远。我再扭头去看那只凤凰鸟,见它也像模像样地跳下地,一边还假装对我视而不见,也对他揖了一揖,毕恭毕敬地随在凌渊身后展翅而去。(..tw无弹窗广告)我望望窗外,夜色中只闻河水哗哗之声,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船行在何处,自个的包袱细软都落在即翼泽中,此时身无分文,凡事还得与他商量。便下了榻,理一理身上的衣褶,正色向他道:“凤凰鸟虽对我无礼,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与它计较。你救了我,我本应该重谢你,但你既脱了我的衣裳,你我便扯平,谁也不欠谁,你看可好?”他看了看我,不置可否。通常我说个什么事,爹娘若是嘴上不应,又不说不行,那便是心里应了,看他这副形容,必是也认同了我的提议,我便客客气气地抬头再问他道:“敢问你法术怎样?会不会做饭?可有婚配?”他听了,又笑了笑,语气平淡地道:“法术平常,厨艺也平常。”我“哦”了一声,见他走到窗前坐下,从玉匣内取出一叠簿记样的东西,执起朱笔在灯下批阅起来。 我并未有疑,点头道:“既如此,等明日一早,还请你将船靠岸,再为我指个路,我要去青丘山一趟。”眼看花朝节在即,爹娘并两个姐姐不止一次提起过,每年的花朝节,是三界中最隆重不过的日子,天上地下包括那些凡人,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以示庆贺,届时,仙庭中的大小神仙也要齐齐聚在青丘山下的英水畔,观花会,饮琼浆。我这次出门本是专为投名师,他既法术平平,厨艺也不济,我自然不能委屈我自个投在他门下。这样想着,不觉腹中有些饥饿,我这人有个毛病,最是经不得饿,一饿肚子就咕咕乱叫,我情知不好,赶忙伸手去按肚子,哪知还是按得有些迟了,没能按住。深更半夜,船舱内又这样静,我略微别过身去背对他,脸上红了红,却见他眼也不抬地问我:“会不会煮茶?”烧水沏茶我还是会的,当下满口应承走到茶炉子跟前,卷起衣袖,添水加炭,很是忙活了一阵。看见红彤彤的炭火,心下灵机一动,悄悄开了月洞门,走到船舷上,但只见一条大河漆黑无比,两边水声拍岸,一时天混地沌,万籁俱寂。我屈膝坐在船头,一连念了三遍口诀才变出一根歪歪扭扭的鱼竿,将饵线撒出去。枯坐良久,不觉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发觉身子一轻,似被人抱在了臂弯中,鼻尖处却分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包子香气。 (五)入怀 (五)入怀 浑浑噩噩中,我睁开眼睛,似看见自个坐在茶炉子跟前的地上,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一双杏眼,身上一件白色齐胸宽身襦裙,桃红色的一截底裙下是两只同色的绣鞋,两手抱着一个又香又软的肉包子大快朵颐,他立于船舷上吹着手里的玉笛,通红的炭火映着外面鸦黑的天色,豆大的雨点击在船舱之上,一下一下“噼啪”作响,合着他的笛音与行船破浪之声。{免费小说}炉火甚暖,我心里甚为惬意,咬一口包子,再喝一口滚烫的热茶,只觉自个长到五百岁,即便是在休与山上也未必有如此安心惬意过,也就不大计较包子皮的厚薄。约莫吃到第五个包子时,忽觉船身猛地一斜,门窗顿时洞开,漆黑的浪头席卷而至,耳边的笛音却是停了,我才晃悠悠地起身,脚下一滑,似只眨了下眼的工夫,身子不由自主跌坐在舱外,再差半步便掉进了河里。他站在船舷上,朝我伸出一只长臂道:“过来。”我脸上红了红,坐在地上没动,向他好心建议道:“你法术不高,这风浪又甚大,不如你先将船靠岸,我既吃了你好些肉包子,自然会带你一同上岸。(..tw棉花糖小说网)”因怕他不信,便抬头再宽慰他道:“你不用怕,我天生会凫水,只第一次乘船略有些晕,倒也无碍。” 才夸完口,不想船身叫巨浪一激,转瞬成一只离弦的箭,再往上凌空一跃,我顿时被抛到半空,好在叫他及时伸手接住,揽入怀内。他果真笑了笑,我也仰脸朝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自个给自个转圜道:“这风浪却是大了些啊。”说到这句,才觉好奇:“雨这样大,为何你站的这一处一丝雨星也不见?”他淡淡道:“想是天上司雨之神与我交情匪浅的缘故。”说话间,船身又一倾,那些惊涛骇浪中始见凶猛恶兽,一个个张着狰狞大口,似向我发力扑来。我生来胆大,但此时也禁不住一阵心慌,便厚着脸皮再往他怀里靠了靠。他方才接住我以前,我身上原本就叫雨水浸了个透,衣裳都贴在身上,才往他怀里一靠,便顿觉暖和了不少,如今爹娘都不在眼前,这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防也只能先权宜权宜。这样一想,心里便开解了许多,顺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以便站得更稳当些,头顶上方却听他命道:“再过片刻,便是地陷,怕就闭上眼睛。”语气听来甚为平静,一面说,长指已扣上我的脉门,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一波一波汩汩涌入了我四肢百骸,原先的头晕目眩恶心欲吐也随之化解无存,只觉这样将头埋在他怀中便好像自幼缠在爹爹身上一样,却又不十分相同,如何不同,一时倒也分辨不出。 (六)缘灭,缘起 (六)缘灭,缘起 耳边传来阵阵震耳的轰鸣,我与他容身的船只被他用法力定住,纹丝不动地泊于半空当中,但只见眼前一条大河陡然直下万丈,我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望,怪道叫地陷,若是不小心掉进这条飞瀑,怕是三天三夜也到不了底,这还不算,地心处犹在时时往上冒着烈焰,水火不相容,二者始接便发出惊天巨响。(..tw无弹窗广告)火焰叫水一浇非但不见小,反倒越来越盛,半边天都染成通红一片,这条黑水河也渐枯涸,火舌很快便高过河岸,舔着两岸的焦土,将方圆百里烧成火海一样。这一烤,我身上的衣裳倒是干了,人却热得不行,满头大汗地拉一拉他的衣袖,正要劝他趁早离开这里,不想却见搭在他衣袖上的竟是一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爪子。我这人还有个毛病,稍微有些恐高,一恐高,便容易显出原形,若是寻常的筋斗云倒还罢了,但这地陷比寻常的筋斗云高出百倍不止,我腿一软便犯了自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好在脸和身子都还没变,两个小手变成了肥肥短短的虎爪,我当即缩回手,神色略有些扭捏,转身之际特地留意看了他一眼。这次,他倒没笑,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地陷,身上的舒袍广袖和头上头发叫疾风一阵乱拂,两鬓有几缕发丝散落了下来,我这才看清他身着的青色衣衫,衣襟和袖口处都一一织着同色的纹饰,花纹繁复异常,他这个样子虽说与爹爹的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大不相同,却也不难看,当然,比我爹天下第一等的英俊威武还是略逊一筹。正胡思乱想,天上突地又一暗,原先红彤彤的天幕上不知何时竟布满了手执刀剑长戟全副铠甲的黑衣神将,密密麻麻,足有成千上万,这么多人一同现身,却能屏声静气一丝动静也无,冷不防把我吓一跳。再一瞧,前排正向他参拜的一员大将我甚是眼熟,似是之前给他送玉匣的凌渊,我脑子转一转,登时仰脸再仔细瞧了瞧他,心里又是景仰又是艳羡。这么些人既都是他的手下,想必他的法术定是十分的高强,却和我说他法术平常,可见他为人有多谦虚,这样想,两眼中的景仰便又越多了一层。 他转身再看了云端之上的手下一眼,一面走下船舷,踏着一朵一朵云阶,宛如拾阶而下,大步走进地陷之内,我惊道:“喂,小心,你要去哪里?”他淡淡接道:“去补地陷。”我回头望望天上那些众神将,好心提醒他道:“怎不带上这些人也好帮你?”才问了一句,猛然想起家里下人平日聚在一起常说的那些书,难不成他也像书上说的,法术高强是假,连这些家兵也是白养了只为在人前壮壮声势充充样子的?这样一想,不由对他心生同情,一冲动,便不甚情愿地再同他客套了下:“这地陷甚是危险,我略懂一些法术,不过却很是不精,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啊?”他这时才回头笑了笑,向我命道:“待在船上等我。”话音甫落,高大的身形转眼便消失于熊熊大火中。一时风又紧了些,一想到船下就是深不可测的深渊,火势又猛,我扶着船舷,小腿略有些打颤,便想往舱内挪一挪,东南西北各试了一次,才发现自个只要稍一挪动,便像撞在一堵严丝合缝的墙上,哪里也去不了,显是被他下了结界。我稍稍安了心,一眨不眨地望着脚下的地火,不知为何,心里却凭空多了些莫名的悲伤,只觉眼前连天色也暗沉了不少。 凌渊驾了一朵祥云,缓缓来至我近前,似是为打消我的疑虑,向我解释道:“这地陷之祸,三界中,只有玉帝帝尊和……尊上两人的法力可补。每逢七万年,最多早一日,或晚一日,这地缝便陷进去海子一样大小的一个洞,地心处的烈火也趁机钻出来肆虐,如若不填了它,这火便能将四海八荒全烧个寸土不留。是以,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由玉帝帝尊和……尊上轮流亲自补这地陷,我听说,还是二十八万年前,尊上的一位故人刚好于这一天羽化,尊上为了补此处的地陷,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我两眼仔细盯着底下渐小的火势问:“你家尊上的这位故人,他后来死了?”就听凌渊在我身后语气甚为沉重地应:“是,等尊上赶回……殿中时,听说连她的元神都已散尽,人早已灰飞烟灭。”我扭过头来看了看他,见他一脸悲意,很快又换成一脸崇敬,我倒是对他口中提到的这个故人不感兴趣,只是为活跃下气氛,也让我自个松口气,便笑眯眯地同他打听道:“你家尊上看起来很有钱,你们府上的伙食一定不错?”他脸上登时一惊,我再细问道:“你们尊上所收的徒弟是和你们这些家兵一起吃大锅饭呢,还是另起炉灶吃小炒?”我的意思是大锅饭总是没有小炒精致入味,哪知凌渊却把脸一沉道:“自开辟鸿蒙,二分天地以来,我们帝……尊上从不收徒弟!” (七)你们尊上是否已娶妻呢? (七)你们尊上是否已娶妻呢?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条件好的学堂确实难进些,不然爹娘也不会为了二姐忍痛卖掉家里的半个山头。遇到一点难处便放弃,倒也不是我的个性,况且大户人家的家兵多半养尊处优,多少要有些脾气,哪能人人都像我这般心胸宽广,这样一想便也不计较凌渊的脸色,反而更加好声好气地再同他请教道:“那敢问凌大哥,你们尊上是否已娶妻呢?”我的意思是提前知道这些我好心里有数,若是有了师娘,肯定还要多学习女红厨艺之类,我在这些事上一向不精,学起来分外吃力,如果两个师傅同时让我选,一个有师娘管一个没师娘管,我还是更倾向选法术稍差但没师娘的师傅教我,这样约束也少,我这人懒散惯了,最怕人管,当然,如果伙食好另当别论。[..tw超多好看小说]我这样诚恳地问,凌渊的脸色摆得越发正经了,两眼上上下下将我从头打量到脚。我第一反应是先去看自个的两个袖口,两个小手好好的,没有变成虎爪,我不放心,又在结界中费劲地侧身瞧一瞧身后的襦裙,半截桃红的底裙下面也没有露出虎尾,我正左看右看,就听脑后凌渊古里古怪地问我:“姑娘今年才多大?”我不解:“五百岁啊。”凌渊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脸上皮笑肉不笑:“我们尊上尚未娶妻不假,不过,依着天则,我们尊上的妻子须得是上神才可,凌渊服侍帝……尊上时间不长,资历尚浅,但据凌渊耳闻,三界中千百万年来飞升上神资历最浅者是两万三千岁,姑娘今年才五百岁,不如自个算算即便你资质再过人,那也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上神?” 我脑子转一转,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我年纪比他小很多,却做了他家当家主母,每日反被我管着,怕抹不开面子。显然他是误会了,他家尊上虽说容貌上比花豹精,比敖玉,比他凌渊,比放眼望去这么些黑压压的黑衣神将都俊些,然而终归不是我心仪的类型,比起我爹,终归少了些气概。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儿却也不好都告诉他,毕竟我同他不熟,于是便把脸红了红,也学他咳嗽了两声。才咳嗽完,就觉船身应声往下一沉,随即又晃了几晃,半天才徐徐定住。我惊魂未定地低头去看万丈深渊中的火势,只见原先通红的大火突然变成金色,火中分明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形,通身上下好像一个火人,那些火焰烧在他身上,我摸摸自个,连我都为他觉得痛。一束又一束的光轮自他的掌中挥出,霎时间天地都为之而动,我认真算了算,大约一刻钟左右,这方圆百里的地陷才能因他的法力往上长出一截,这补地陷的活非但是个力气活,还是个非常耗时间的力气活。后面三个时辰,我没有再同凌渊讲话,我算了下,那日我坐在船上足足看了三个时辰(主要是站不稳,只好坐下来),看到后来,眼睛竟有些酸疼,这样好的耐性即便我在休与山上种西瓜时也没有过。天色渐渐破晓,天边的云霞如同五色的织锦,越来越多的鸾鸟、凤凰盘桓于半空中,仿似是眨眼间,最后一道沟堑终于被他的法力合为平地,原本枯竭的大河也恢复了原样,云层上的黑衣神将们登时密匝匝地跪成一大片。 (八)同舟 (八)同舟(二更) 我想也不想即迎上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身上的结界已解,他看了我一眼,我当即换了无比崇敬景仰的神情仰脸望向他,又从袖中摸出帕子,双手递与他:“师傅,要不要擦一擦汗?”我只是这么一说,借以表示我的一份心意,他的脸上身上倒也看不出有汗,衣裳也是好好的,只除了两鬓散落的几缕发丝随风轻拂,眼角眉梢连一点烟火气也看不出,不想凌渊却怒道:“放肆,帝……尊上面前岂容你――”一面说,手起袖落,手中凭空生出一把长刃,他用眼色止了凌渊向我劈来的剑,淡淡笑道:“你叫我什么?”我一听,旋即撩了裙幅便欲向他跪拜,他一笑:“凌渊不是告诉你,我不收徒弟。《纯文字首发》”他一边补地陷,天摇地动之中还能听见我与凌渊说话,足见他不仅法术高强,为人十分谦虚,连耳力也练得这样好,这样有钱伙食也不差的学堂,还没有师娘管着,样样甚合我心。只是这主仆二人,他们一个脸色铁青,一个但笑不语却分明更加不好说话,我一边搜肠刮肚地想对策,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三跪九叩拜师大礼,也是试试看能不能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他赖不掉,口中学着说书人的口气诚恳地道:“师傅若能收阿宓为徒,阿宓愿为师傅做牛做马,烧锅做饭,缝补衣衫――”刚说到这一句,只觉眼前一晃,他身上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袍袖居然在我一眨眼的工夫破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洞。 我正纳罕,他顺着我的眼光也漫不经心地瞧了瞧,语气平淡地接过我的话:“是么,你会缝补衣衫?”我脸上红了红,硬着头皮扯谎道:“嗯,阿宓的手艺在休与山是第一等的好,连我家的绣娘都不及我一二。”他再一笑道:“我微服时,身边正好缺一名侍女,你既会做饭也会缝补衣衫,那我就留下你。”言毕,人已转身踏着云阶缓步登船,我一颗心咚咚跳,就听身后传来他的沉声,平缓而寻常,听不出一丝波澜,向云端上犹跪着的众神将道:“起来吧。”这一夜,舟行河上,风平浪静,他坐在舱内灯下批他的簿记,为防他看见,我独自坐在船头,挑了一个灯笼挂在半空中照亮,低头缝补着手中的衣裳。补了又拆,拆了又补,十个手指头,被我戳烂了七个,不是缝错了地方,就是线不小心绞在一起,一直缝到后半夜,我渐渐头昏眼花,仔细数了数,怎么觉得破洞越数越多。多出来的那三个洞,一个大约是叫我用剪刀绞坏的,一个大约是因我总在一处扎针太多以至扎出一个洞眼来,还有一个我眯眼瞧了半天,竟怎么也想不起,正埋头苦想,身子一歪,眼皮一合,便睡过去了。船头风大,睡梦中,只觉身上有些凉,随即身子一轻,落入一副温暖的臂弯中。 (九)习惯裸睡 (九)习惯裸睡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睡到最香甜时,却像被人使了法力,陡然从榻上直挺挺地坐起身,我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刚泛鱼肚白,不知何时,他又坐回桌前看他的书,眼也不抬地淡淡命道:“醒了就去揉面。”我睡意正酣,便睡眼惺忪地瞧了瞧对面案板上的面粉和笼屉,昨天此处似还没有这些锅灶,朝他举起两个小手推搪道:“我的手指头上有伤,要是血也揉进面里,蒸出来的馒头怕不好吃。”他看我一眼,语气依旧十分平常:“手怎么平白无故就破了?”这一问,倒把我问得有些犯难,斟酌一会,假借眼皮半开半合,小声应:“灯笼不够亮,走针……大约偏了些。”他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昨日,阿宓不是吃过晚饭就睡了,我怎么不记得你何时挑灯,何时穿针走线了?”我随着他这句话低头不经意地一瞧,只见十个手指头果真好好的,我再拿过昨夜放在手边的衣裳,翻过来翻过去认真数了两遍,破洞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还是他刚脱下给我的样子。我顿时也有些犯疑,这么说,我昨夜记得的那些,果真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想一想,也有可能,这个梦之所以做得如此逼真,想必是我掉进即翼泽时受了惊,这几日多梦也难怪。(..tw好看的小说) 因想着爹娘日日在我耳中灌输的那些教诲,譬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人有三尊,君父师是也”,虽说此刻他尚未认下我这个徒弟,更要乘此机会让他瞧出,这些尊师重道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如此,只好强忍着睡意,晃晃悠悠地来至锅台前,像模像样地卷起衣袖,正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见他一边看书一边道:“舀水。”稍后又命道:“将水放进面里。”我依言照做,他再道:“用手将面和成团,再揉匀。”我做了一夜梦,此时却有些饿了,手上用力揉着面,心里却想着爹爹挂在书房墙上的一幅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句话,听说最早是由一个凡人所写,我觉得他写得甚好,甚为励志。这样一想,便满头大汗地拿眼特意目测了一下窗前的桌子,认为他对面那个位置用来当我日后学道的课桌十分合适,便暗下决心务必要先抽空用小刀将这句话刻在我的座位上以自勉。原本也是很随意地一望,却正好不偏不倚看见他投向我的眼光,他便笑一笑,我呆了呆,心又开始咚咚乱跳,忽然就想起昨日做的梦。我独自坐在船头,挑了一个灯笼在半空中照亮,低头缝补着手中的衣裳。补了又拆,拆了又补,十个手指头,被我戳烂了七个,一直缝到后半夜,渐渐头昏眼花,身子一歪,眼皮一合,便睡过去了。船头风大,睡梦中,只觉身上有些凉,随即身子一轻,落入一副温暖的臂弯中。随后,他将我放在榻上,并未立即离去,我一向有裸睡的习惯,想必即便做梦穿着衣服睡觉也不是很适应,便趁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摆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又觉仍有些憋气,便闭着眼睛将勒住胸口的襦裙又往下扯了扯,解开这些束缚,胸乳那里才觉舒服了许多。 (十)当时只道是寻常(略修) (十)当时只道是寻常(略修) 不料刚解开,便有人用手将我的衣裳拢了拢,他一拢,我便往下扯一扯,他再一拢,我再往下扯一扯。(..tw棉花糖小说网)[`小说`]昏昏沉沉中脑子一转,陡然想到他许是也和娘亲一样,担心我这样赤身裸袒地睡觉会着凉,再说这样一拢一扯着实很难睡得沉,亏得他是遇见我,换做大姐二姐,像这样打搅她们睡觉不被一脚踹到床底下才怪,好在我生来便比她们贤淑许多,于是耐着性子把眼皮一睁。这一睁,正好对上他低头瞧向我的眸光,我再转下眼睛,自个果真是仰面朝天躺在他怀中,灯烛将他身上镀了一道金光,虽说还是日间那身过于简素的衣着,睡眼迷瞪中看去竟大不同,我觉得他这样看上去十分亲切,便打了个哈欠提醒他道:“我不冷啊。”他眼色一沉,哂笑了一下,高大的身形又朝我俯低了些,脑后的发丝顺势垂落,拂在我衣裳半开的胸口,有些痒,那张俊脸离我十分近,近到口对口,鼻对鼻。我顿时察觉到一件怪事,我和他这样近,却闻不到他身上有一丝难闻的气味,这令我很是奇怪。比如我爹身上总会有些汗臭气,我娘和两个姐姐会背着我偷擦一些她们私藏的胭脂和香粉,还有家里哪个下人偷吃了厨房的剩菜,我都能闻见,惟独闻不见他身上有任何刺鼻的气息,只觉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甚好,至于如何好,怎么个好法,又形容不出。我再凑近些闻了闻,不想鼻头一下撞到了他,他也是像这样一笑,就势倾身下来,唇舌覆住我的,顶开我的牙齿,轻而易举便找到并**我的舌头。这到底是个梦,虽说有些古怪,但后面再梦见什么,我倒不大记得了。我望望他,手里揉着面团,一边“呵呵”干笑了两声,移开眼珠望向别处。既然是个梦,我倒不觉得什么,想来爹娘也不会因我在梦中忘记与人计较男女大防之事揍我一顿。 那日我一共蒸出了十个馒头,其实是十一个,端上桌之前被我背着身子在锅台前吃掉半个,剩下半个被我偷偷扔出窗外。这馒头吃起来松软倒是松软,就是口感酸得不行,我擦擦手,连冒着热气的笼屉一起端到桌上,同他谦让道:“也不知对不对你胃口?”这句话原本是句客套话,花豹精每回来我家做客,吃饭时我娘终归要同他这样谦让一下,每回她这样一问,花豹精不管我爹在不在,连筷子都没有伸一下便笑嘻嘻回她一句“甚好甚好”。这样一想,我也喜滋滋地望着他,只等他照样说一句“甚好甚好”之类。他放下书,尝了一箸,就皱眉道:“想来阿宓不仅女红在休与山上第一等的好,连厨艺想必也是。”我似信非信地定睛瞧着他,正奇怪他的口味怎的如此与众不同,不料他接下来命道:“重新做,做到能吃为止。做完早饭,再接着补衣裳。”见我不动,抬眼不动声色地又道:“怎么,阿宓没听见我说话?”我蒸了一早上馒头,此时正累得腰酸背痛,叫我重新再舀水和面蒸十个馒头出来,心里难免有些不情愿,便红了红脸,灵机一动道:“阿宓自个倒觉得这馒头甚是合口,师――”他一挑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日没答应收我这个徒弟,我便一日不能叫他做“师傅”,可见法术高强之人,也不乏像他这样迂腐之辈,斟酌半天,只好改口道:“阿宓吃了觉得还好,不是特别酸,尊上要不要再尝一个?”他看我一眼,淡淡道:“我此时却也不饿,阿宓既觉得合口,那就无需再做,你全部吃了也好。”换在平时,我一口气吃七八碗饭或是十几个包子全不在话下,前提是须得十分对我胃口。那日早间,我咬牙吃完了十个馒头,满腹酸水,隔一会便要打一个直冒酸气的饱嗝,腆着腰身坐在船头风口里埋头缝补衣裳,只觉这样的时日甚是枯燥。 (十一)画中人 (十一)画中人 补了又拆,拆了又补,我正眯眼聚精会神穿针,不想身后突地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我手一抖,缝衣针结结实实戳进左手手指头。(..tw无弹窗广告)<最快更新请到>舟行渐缓,我含着手指扭头去瞧,只见岸上漫山遍野跪满了人。说是人,一个个又与人不同,非但面目狰狞,手脚也叫行伍中的夜叉和黑白无常拿铁镣挨个铐住,身上更是血肉模糊,体无完肤。霎时间,阴风四起,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壮胆定睛一瞧,血水汩汩流进黑水河,原本墨染一样的河水被这些人的血一浸,竟染成了深红色。除了无常夜叉,近岸的一朵筋斗上还站了个尖耳猴腮面孔紫红的家伙,着一身官服,我看了十分眼熟。一时分不清他是我家下人贴在门上充充样子的门神还是我爹那本仙界名录上所绘的阎王老爷,总之十分凶神恶煞便是了。也不好太细看,当即小心翼翼地屏息背过身去,准备起身先溜回舱内躲一躲,却见他缓步走出船舱,不疾不徐地来至船头,背负双手看着这些人。青色袍衫叫风鼓起,顿时变为华美至极的宽袍广袖,随着这些突起的风浪翻飞掀落,仿佛船下不断咆哮的暗涌。他一现身,筋斗云上刚刚还满目威严的那位,便吓得身如筛糠,战战兢兢地向他跪倒叩头道:“小的拜见帝……帝尊。不知帝尊驾临,有,有失远迎,小的罪该万死。”他却看了我一眼,命道:“先去舱内等我。”话音刚落,就听两岸哭声震天,岸上那些人不顾镣铐沉重,向他齐齐叩头如捣蒜般哀求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啊……”我仰脸怔怔地望着他,又望望那位正忙着叩头的神仙,登时精神一振,两眼换成景仰崇敬之情,连手指头也不觉十分疼了。 待抱着补到一半的衣裳跑回船舱,正欲站在窗前探头向外张望,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刚好瞥见书桌上一张纸,就挨着他的书随意放在笔架前。我甚是好奇地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素白的纸上,他用几笔淡墨勾勒了一个女子的大致模样,也同我一样梳着双髻,坐在船头风口里埋头缝补衣裳,舟行河上,划出一道道浅若无痕的水线。因是低垂着头,所以看不出眉眼,若说与我刚才坐在船头的样子有何不同,只这画上的女子穿的是一身粉色的裙衫,我身上穿的是一身白色齐胸宽身襦裙,裙衫底下露了一截桃红色的底裙而已。他故意将画中人着了一层淡粉色,可见,他也同我爹一样喜欢我穿得更喜庆一些,就像我总嫌他之前身上那件青色衣衫太简素一个道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自个,嘴角不知不觉露出笑意,看了半日仍舍不得放下,便干脆捏了个口诀,将它变成我手掌大小的纸片,再细细对折,揣进贴身的衣袋内。收好小像,心还在咚咚乱跳一气,我走到月洞门前将门扇打开一条缝,一脸欢喜地再探出头,果真听他冷声道:“阎君好兴致。” (十二)长了尾巴的,确实要麻烦些 (十二)长了尾巴的,确实要麻烦些 这位阎王老爷闻言,竟吓得从筋斗云上一头栽到在地,拍拍**上的土,立刻又带领手下众夜叉无常再跪倒求饶。[..tw超多好看小说]{免费小说}他一笑,脸上神色也不见有多严厉,却不知为何,他脸上这副平淡的神色连我看了都隐隐觉得畏惧,就听他问道:“你既是我的属下,你就任之日我和你说过什么,是不是都忘记了?天地有眼目,你以为在这寸草不生的沮洳山上,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任你胡作非为?”说完,眼也不抬地又道:“来人。”登时,半空中一下应声现出许多个全副铠甲的黑衣神将,他淡淡命道:“去凌霄殿,就说这一任的阎君滥用私刑,贪赃枉法,请玉帝从功德簿上再拟一个继任的来。”其中一名神将当即领命,单膝跪地拜了数拜后驾云而去。我忽然想起,三界中,一共只有两个帝尊,玉帝掌管功德,冥帝掌管生死,而且听我爹的意思,两位帝尊各辖其职,原是天地创世一早定好的绝妙牵制。由玉帝帝尊掌管功德,凭着修为,三界中的所有活物便能在玉帝帝尊所管的功德簿上为自个添上一笔,功德添了,冥帝帝尊那里所管的寿数才能一应添了。.tw[棉花糖小说网]不过,是否能就此添寿,仅凭功德簿还不行,还得要冥帝帝尊亲自审过生死簿记,亲笔勾批过才作数,因为专门拿人性命的阎君不归玉帝帝尊管,只归冥帝帝尊管。我刚满周岁时,娘亲便要我从创世经开篇学背,背不出,不给饭吃,她用这一招对待我不是第一次,从我呱呱落地她便一眼看出这一招对我最管用,单这一点,不管我心里如何钦佩我爹的为人和学问,也不得不承认我娘更具大智慧。所以,自打我会吃饭,单是“开辟鸿蒙,二分天地,始成三界”,“妖为下,人居中,仙为上”这类七七四十九篇经文,便叫我背得滚瓜烂熟,即便这样,我娘还嫌我比我两个姐姐资质驽钝。 比如爹娘同时问我们三姐妹修行的道理,大姐二姐不外说“人要修行才能有修为,有了修为便能在功德簿上添一笔,功德添了,冥帝帝尊那里的生死簿上才能稍稍增加些寿数,不至于早死,这也是世人之所以如此辛苦修行的缘故,换言之,作孽便是作死”之类,我却不这么看。爹娘便问我如何看,我沉吟片刻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三界中只有两位帝尊可与天地同寿,其他人就是再修行,修成上神也最多不过一百万年的寿数,若是为了活到一百万年的寿数,前面九十九万年都在辛苦修行,只留一万年时日享受,实在不划算。.tw[棉花糖小说网]若是修行到九十九万年就死了,那更是亏大了。要我说顺其自然最好,每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时起便几时起,太阳晒到**就晒到**,这样才不枉此生。”我刚说到这一句,娘亲便抡起擀面杖朝我招呼过来,幸亏我跑得快。再比如,大姐离家前那日,我娘特意将我们三姐妹叫到跟前,说是怕大姐孤身一人到了天庭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不会做人,吃些亏倒还是小事,最怕一个错失便平白丢了性命,便问我们三个若是玉帝帝尊和冥帝帝尊两位老人家同时身陷火海,我们该先救哪一个?两个姐姐都在沉思,娘亲又暗示我们道:“这道题只是个比喻,修为固然重要,但终归人的性命最要紧,三界中掌管生死的是哪个帝尊?”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便抢着答道:“若是阿宓遇见两位帝尊老人家同时身陷火海,我谁也不救,我先逃命要紧,想必两位帝尊法力无边,都比我会灭火。”我刚说完,娘亲便又开始四处找家伙,一边找一边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如何看,都不像我亲生的……”其实我一见她眼神不对,就早早拉开房门跑了,待发力奔至后山,爬上一棵枣树在树杈间呆坐了半日,心里甚是难过。最后还是爹爹找到我,背地里宽慰了我许多话,说来说去,意思不外是大智若愚的人大抵如此等等。 我正走神,但只见眼前数道金光从余下那些冥将手中挥出,汇成一束极耀眼的光轮笔直劈向地上的阎王,就听一声惨呼,眨眼间,这位往日专管拿人性命的阎王便已自个灰飞烟灭,连一星半点的元神都没剩下。我在旁边吓出一身汗,悄悄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身后的门扇上,“咯吱”一声,他果然移目看向我,我余悸未消,总不好立即移开眼去,只好硬着头皮与他目接。他再一笑,这一笑又与刚才那一笑全然不同,随着他这一笑,眼前的时空竟也随着舟行缓缓平移,我再一转眼,只见自己与他已来到一个山谷,山上桃红柳绿,仿若书上所画的世外仙境,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挂于山顶之上,黑水河也变成了一条平静无波的碧水,一只一只金色的凤凰和五彩鸾鸟不知从哪里飞了来,一面欢鸣轻叫,一面在天上来回盘桓不去。又不敢离他太近,有一只凤凰的长尾刚好扫在我脸上,我往边上让一让,捂着半边脸望望天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黑衣冥将,先向他小心陪笑道:“长了尾巴总是会麻烦些啊。”他伸出手来,拿开我捂住脸的小手,长指抚过伤处,看一眼身旁那些惊恐万状盯着他瞧的神鸟,回眸半真半假地向我笑道:“是,长了尾巴的,确实要麻烦些。”我仰脸呆呆望着他,心道众人口中一口一句的冥帝帝尊老人家原来这样年轻,不仅年轻,还这样俊,才一想,脸上便红了红。忽然又觉不对,他这句话似语带双关,我也是长了尾巴的,而且还是长了尾巴背上有一小绺杂毛的小母老虎,只是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让我对他的畏惧平白减了几分,还很入耳,这样一想,脸上想必越发红了些。再看岸上,已然跪了一男两女三个人,左首跪着的那个女子容貌最为出众,一身粉色的衣裳,看见他,便脸上一红不再抬头,右首那个年纪与我相仿,一边跪拜,一边还不时拿眼偷瞧我,就听当中那名男子喜不自禁地高声参拜道:“莫颜见过帝尊。”他见了,不过略一拂袍袖,温言道:“起来吧。”转身却换了一副比他方才向那位阎王发话时好不了多少的语气再向我沉声命道:“随我上岸,今晚你我便歇在这里。” (十三)葵水 (十三)葵水 听他说得这样严厉,年纪小的女孩儿又抬头瞧了瞧我,嘴角一抿,似是忍俊不禁的样子,我只好装作没看见。(..tw好看的小说)《纯文字首发》自称莫颜的黑衣男子陪着他在前面走,我不会驾云,只能一个石阶一个石阶在地上跟着,不多久,便落下他们一大截。这山谷远比休与山南气派许多,也幽静许多,走到半山腰,抬头看见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正站在山门前抄着手等我,一等我走近就问:“我今年一千岁,你多大?”我擦一把汗,镇定自若地回道:“我刚好一千零一岁。”她“哦”了一声,似信非信地打量了我好几眼,心有不甘地点头道:“你看着倒像比我还小很多,如此说来,陵阳要叫你一声姐姐了。”长到五百岁,从来都是我叫别人姐姐,这一声叫得我十分受用,她又问:“那敢问姐姐怎么称呼?”我气喘吁吁地应:“我姓卫,名宓。”她便不再讲话,一路领着我走进她家正厅,刚进门,就见莫颜红着两眼向主座上的他拱手拜道:“莫颜蒙帝尊恩赐,才得以隐居在这空桑山中渔樵耕读,不问世事,只做个自在闲人,上次见帝尊还是十一万年前,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莫颜心里没有一日不记挂帝尊,不知帝尊一向可好?”陵阳走过去,小脸上一派恭敬之色,也朝主座上的他小心拜了拜,这才向一旁站着的莫颜复命道:“师傅,陵阳已将这位卫姐姐带到了。”她师傅莫颜扭头看了看我,笑容甚为和气,招呼我道:“姑娘姓卫?小徒陵阳前日才刚一千岁,年少无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卫姑娘尽管教训便是。”我拿眼望了望席面,只见圆桌上已摆满了好饭好菜,不少都是我爱吃的菜式,他哂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手执酒杯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对莫颜道:“她只是我新收的一名侍女,你不用同她客气。(..tw棉花糖小说网)”说完转过视线向我命道:“先去补衣裳,补好衣裳再吃饭。” 陵阳顿时面露喜色,我脸上一红,他用这样严肃的口气同我讲话,又当众指派我干活,着实让我十分没面子。陵阳之所以这样得意,无非是她年纪比不过我,叫我一声姐姐觉得气不服,现在听闻我只是个下人,而她好歹还是莫颜的徒弟,身份上我却比不过她。走到门口,我又回头望了望,只见那个穿一身粉色衣裳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系了一件一看便知是用上好面料缝制的围裙,手里端了一盘刚做好的点心,正冒着热气,走到他近前上菜。他一笑,似乎说了什么,那女子头越发低了一些,看她那副神情,与我二姐故意背着人偷偷照镜子时的表情有些相类,只是比我二姐笑得更好看一些,他见了,便大笑起来。出门左转即是一个不大的半山湖,湖边有一个亭子,很是僻静。不知为何,我却有些悲伤,以至等我坐在湖边补衣裳时,心里还在想着她脸上的笑容,又想到陵阳洋洋自得的表情,一边埋头借着月光穿针引线,一边又对着水中的影子发会呆。月娘渐渐西沉,肚子不禁有些饿,我这人最不经饿,用手摸摸肚子,用劲再按了按,还是疼得不行,再一按,竟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趴在扶栏上哼了两声。忽然又觉出不对,底裙里面涌出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我满脸通红,忍痛朝左右望了望,亏得是夜深人静,不然叫人知道我一个女孩儿不过饿了一顿便肚子疼到失禁,竟尿在自个身上,那还不羞死。可是又不像是尿,闻着有些淡淡的血腥气,我用手一摸身下的白色襦裙,满头是汗地借着月色再一瞧,手上竟全是鲜红的血渍。我又惊又怕,以前在休与山上,娘亲时不时便要饿我几顿,按说我不该这么不经饿,再一想,想必还是掉进即翼泽时刚好赶上刘亥和敖玉恶斗,他二人法术如此高强,我当时离他们最近,想是不知不觉中了什么道,自个却不察觉,这会一饿便发作了。正疼得不行,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待再走近些,矮下身形,单膝着地蹲在我边上,长指抚上我汗涔涔的脸侧,淡淡道:“阿宓怎么了?”我认出是他,脑中一转,强忍着腹痛将染满了血的小手给他看,一脸悲哉的表情,咬牙道:“只因阿宓饿着肚子为帝尊补衣裳,不想饿到血流不止,还求帝尊定要救一救阿宓。” (十四)不治之症(大修) (十四)不治之症(大修) 他一时却未接腔,侧过脸去,似笑了一下道:“久闻公孙一丈教女有方,如今看来,确实不枉虚名。{免费小说}”公孙一丈是我娘的名字,在休与山上也只有我爹气急时才会偶尔叫一回两回,平日大家都叫她公孙大娘,可见他身为天地至尊之一,竟然连我娘的名字都知道,真真是无所不知,这样想,我忍痛望着他的眼神又增加了十二分的崇敬。他沉吟片刻,又笑了笑,才道:“怕不是饿的缘故,你是不是喝过即翼泽的水?”我点点头,我当初掉进即翼泽时,确实不小心喝过一口,后来被敖玉的弟弟一脚踩进水里,又连呛了几口。他见我点头,略皱了下眉,接道:“七七四十九万年前,有牛头马面的鬼卒在即翼泽兴风作浪,后被人斩杀,死前吓得屁滚尿流,均尽数流入泽中,自此,人只要喝过即翼泽的水,便会落下血流不止的毛病。”我听闻自个竟喝进了什么鬼卒的屎尿,顿时恶心想吐,顾不得吐,急道:“可不可以根治?”他再抚一抚我的脸颊,正色道:“此病,连我和玉帝也束手无策,实是不治之症。不过,阿宓倒也不用怕,这血疾除了麻烦些,每月不过三五日便自行痊愈,却也无碍。”我这人一向最怕麻烦,一想到日后时不时便要肚子疼到血流不止,顿时十分灰心,这样一想,腹中越发绞痛得厉害,两手按着肚子伏在栏杆上生闷气,心里正埋怨花豹精,就听他轻声笑道:“这病最受不得凉,阿宓若要好得快些,恐怕不能再日日脱了衣服睡觉了。”言毕,身子一轻,已被他伸手纳入怀中,才入怀,只觉他臂弯中的暖意果真让我这腹痛减轻了许多,当下一头一脸的冷汗,仰头望着他,觉得他提醒得甚是。 因见他笑得这样亲切,全然没有方才在人前那般严厉,想来他虽贵为帝尊,身份第一等的尊贵,却也和我娘一样是个时冷时热的性子,这种人通常十分难处,便瞅准机会揣摩他的喜好道:“我以前听人讲冥帝帝尊老人家性子古怪,他的幽冥殿最是一等一的难进,规矩最多最严,从来只管往外放人不见招人――”话未说完,原本好好的月色一下叫乌云遮住,一阵天摇地动,云层中数道闪电顷刻间似朝我劈下来。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望着我,我这时又陡然将话锋一转,一脸郑重地接道:“如今看,这些人定是没有亲眼见过帝尊,不知道帝尊为人这么乐善好施和气大度,帝尊若收我为徒,正好叫这些人看看。”我对他收我为徒这件事,原本也有些畏难情绪,不过,自打看了他为我画的小像后,我心里稍微有些转圜,便想乘此机会稍稍探一下他的口风。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那些雷公电母这才安生,水中波澜乍止,遮住月娘的黑云随即散去,却见他淡然笑道:“三界中,这二十八万年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同我讲话。”我一时揣摩不透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斟酌又斟酌,顿时悟过来,他这样讲十之八九是不高兴,刚刚那阵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直朝我劈来,正是应了他心内的愠怒。湖上原就风大,他鬓边有几缕发丝随风轻拂过眉眼,越发显得俊美,他敛了笑意,微微倾下身,我眼前竟显出阎君在沮洳山上被黑衣冥将轻易取了性命的一幕,登时心如鼓擂,身上便一紧,底裙里面又涌出一股湿漉漉的热血。我抿紧嘴巴,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人虽在他怀内一动不动,脑子却转个不停。 (十五)一梦浮生 (十五)一梦浮生(二更) 就听他语气平常地道:“厨房想必还有些剩菜,就是不知道阿宓还能不能走路,去迟了,怕连剩菜也叫他们倒了。《纯文字首发》”我想想也是,只好忍痛下地,洗净了手,跟在他身后,小步小步地将两腿夹紧在地上挪步。待走到房前的月台,却见半空中悬着一枚圆球一样的夜明珠,和天上的月娘一齐将这处风凉之处照得雪亮。莫颜等人已候在台阶下,他不过挥一下衣袖示意他们起身,随后,他与莫颜在一方石桌上下棋,他坐着下,莫颜只敢站着下,旁边几级石阶底下,陵阳盘膝坐在一棵花树下吹笛子,只甚为不屑地瞧了瞧我。我见边上还摆了一个小小的条案,上面空空如也,着粉色衣裳的女子手捧一食盒,远远朝我走过来,食盒内四样碗碟,一面走,一面朝我盈盈一笑。我心知是为我留的饭,便垂着头走到条案前等着,她弯腰将碗碟摆放好,道:“卫姑娘怕是饿坏了吧。”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将头再低了低,并将仍有些血腥气的小手袖在背后,故意拣了个光影照不见的地方站着。这四样碗碟却十分小,我勉强吃到三分饱,正意犹未尽,不想她又道:“霁月看卫姑娘衣裳脏了。”说到这一句,她倒吞吞吐吐起来,一边瞧一瞧我,脸上红了红,又轻声道:“不知……卫姑娘可是身上不适?若不嫌弃,我去拿一件陵阳的新衣裳给卫姑娘先换上如何?”她虽故意压低声音,但通常越是这样,别人越是要偷听,她刚问完,正下棋的莫颜和吹笛子的陵阳果真一齐转身看向我,我抬头“呵呵”干笑了两声,道:“不碍不碍,我自打出娘胎便有这毛病,这血流个三五日便好,倒也不碍事。”他闻言一笑,似看了我一眼,将手中执的子落下,其余人则一脸古怪,似信非信地瞪着我。 换好衣裳出来,陵阳还在吹笛子,我听了甚是枯燥,风一吹,身上果然不比往日,只觉一阵寒意。大约流了许多血,体力有些不支,便拿手托着下巴,屈膝坐在一处打瞌睡,昏昏沉沉中似听见霁月小声道:“月色这样好,帝尊与师傅下棋,霁月斗胆……想为帝尊舞一曲助兴可好?”我睁开一些眼皮,见他一边布棋,头也不回地淡淡笑道:“也好。”不一会,我隐约觉得眼前飞过一道一道的影子,好像天上下起雪来一样,我将眼皮再睁大一些,却不是下雪,上下左右翻飞的竟是霁月的衣袖和裙摆。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假装瞧不见陵阳投来的眼光,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只见她一面飞舞,一面朝他回眸一笑,身上的粉色裙裳好像绽开的花瓣一般,我望望她,再望望正下棋的他,刚刚在湖边,我原本心里对是否还要再拜他为师这件事是打了退堂鼓的,可一见她舞得这样好看,小手便不自觉捏了个口诀,变出针和线来。那日,我实际困得眼皮直打架,却鬼使神差坐在凉风里一本正经地缝补衣裳,脸颊火烧一样,眼睛不好总回头看,耳朵一直竖着,就听身后莫颜语带哽咽道:“身量和发髻虽说有几分相似,但天下女孩儿大抵如此,心性和样貌也完全不像――”我有些好奇地回头,见他眼也不抬地哂笑了下道:“既如此,你哭什么?”莫颜跪在地上,用手抹一把脸:“莫颜服侍帝尊多年,许是老了,心力不比从前,一见这幅画面,便想起当日,头脑中便只有四个字,一梦浮生。帝尊……” (十六)心上血 (十六)心上血 看莫颜的表情,大约还想再讲几句,不料一朵筋斗云当头徐徐飘堕,大半夜的吓我一跳,就见一身黑衣黑甲的凌渊从云上大步走下,单膝跪在他面前,手捧玉匣毕恭毕敬地拜道:“凌渊参见帝尊。[`小说`]”他并未先应,自座上起身,平淡地道:“那个妖孽既然已死,以后毋庸再提。”莫颜称是,又在地上朝他拜了数拜,他言毕,移目看向凌渊,脸上倒也算得上和气,略微一拂衣袖,凌渊才敢起身,双手将玉匣放在他身旁的石桌上,躬身又朝莫颜拜了拜。莫颜却没有回礼,可见这二人虽同为上神,但莫颜的品阶还要高很多。凌渊拜完了,眼睛往我们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吞吞吐吐地道:“凌渊听闻,今日在青丘山上,凤凰鸟最后落在,落在――”霁月不知何时已歇了舞,陵阳闻言也停了笛子,两人一齐望向凌渊,一脸好奇,哪知凌渊说到这一句便故意打住,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的面色,故意不肯再往下说。我在边上一看,便知凌渊这是在卖关子,我心里虽然也有些想听,却故意做出一副寻常的脸色,低头慢慢悠悠地走针。在休与山时,我家下人每回说书说到关键处,都要来此一招,听的人越急,说的人越得意,故意不往下讲,久而久之,被我琢磨出了门道,也练就了一副凡事都淡然自若的性子。果然,他也和我一样,一眼便识破了凌渊的手法,背负双手站在夜风里,不过笑一笑,不疾不徐地问:“怎么了?”凌渊听了,当即又跪倒,我抬起双眼看过去,正好对上他的眼光,他看一眼我,朝我们三个当中最年长的霁月温言命道:“尔等先退下。” 霁月和陵阳走在前面,我一个人有意落在后面,耳朵隐隐约约偷听见一句“凤凰鸟最后落在白水神女瑶英身上”,待越走越远,加上凌渊故意压低嗓门,后面的话实在听不清。白水神女瑶英这个人,我似曾听说过,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也想不起她是个什么来历,心里略有些懊悔出门时没把我爹那本仙界名录一并带出来。按说我这人平常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再翻了几个身,终于一下想明白一件更要紧的事,我之所以睡不着八成是因为还饿着肚子。好在我鼻子尖,出门转悠了几圈,不多时便找到厨房,哪知揭开一个锅盖是空的,再揭开一个锅盖还是空的,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壶酒。我打开壶嘴凑近闻了闻,一股酒酿圆子的味道,肚子顿时咕咕叫了几声,喝一口,比我娘做的桂花酒酿圆子稍甜,再喝一口,一连喝了大半壶,虽说有些腻,别无他法之下也只好抱着酒壶往客房走。头却有些晕,走着走着,看见一间房内亮着灯,我伸手推开门走进去,绕过屏风再往里走,一眼瞧见有一张大床,我远远看了,认为它就是我方才躺的那一张,当下松了口气,和衣躺上去。打开壶嘴喝一口,仍觉不解渴,身上更是汗津津热得不行,便将勒住胸口的襦裙往下扯一扯,再喝一口,身上仍觉燥热,伸手再将襦裙往下一扯。正要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一伸腿踢到一个什么东西,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自个对面似还坐了一个人,一身青色衣裳,身形十分高大,半倚半靠坐在床那头,一人就占了大半个床,被我踢了一脚之后非但毫无反应,半天才咳嗽了一声,并用手中白色锦帕捂住口鼻。我一时没认出是他,眯眼才要再睡,不想又被他一声咳醒,不得已坐起身,膝行到他跟前,正要同他商量“这张是我的床,还烦请你移步”一事,不想一眼看见他手中白色锦帕上印出的血丝。 (十七)帝尊很喜欢这个妖孽么 (十七)帝尊很喜欢这个妖孽么 我一见这血是金红色的,不同于我们寻常人,不禁有些好奇,再凑近些看了看,等再一抬头,觉得此人十分面熟,定睛仔细一瞧,才认出是他。(..tw无弹窗广告)[`小说`]一想到自个刚才似乎踢了他一脚,心里不免后怕,我原本有些酒量,这一吓,脑子顿时犯糊涂,心咚咚乱跳。他又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地命道:“给我把衣裳穿好。”我听了十分感动,他贵为帝尊,自己咳血还一再提醒我身上血流不止的毛病受不得凉,可见他心里已将我当做他的徒弟。来而不往非礼也,尊师重道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当下也伸出小手,在他手面上摸一摸,表示关切道:“我看创世经上写,三界中没有一件物什的法力能在冥帝帝尊和玉帝帝尊身上收效,也不知这书是不是瞎写,我看帝尊老人家的咳嗽甚是要紧,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他用锦帕捂住口鼻道:“老人家,我很老么?”我脸上红了红,期期艾艾地回道:“不,不老。(..tw无弹窗广告)”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我仰脸呵呵一笑,心道非但一点不显老,看了还十分年轻英俊,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也不好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些想,脸上又红了红。他见我笑,便也一笑,随后又低咳了数声,等他咳完了,我支起身,拉过他的手一看,果真白色锦帕上又多了不少血丝,心中替他着急道:“帝尊老人家怎会咳得这样厉害?”他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阿宓想知道?”我当即“嗯”了一句,郑重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只等他下文。.tw[棉花糖小说网]他再一笑,移目看一眼屏风后面,轻轻挥一下衣袖,只见烛影一摇,随即慢慢定住,四下一片寂静,连窗外的风声也被他用法术隔在我与他置身的这个结界外。 他倾身下来,与我口对口,鼻对鼻,将我抱在怀中,并带着我一个侧身,我和他顺势躺倒在枕头上,看着我的眼睛道:“二十八万年前,那个妖孽灰飞烟灭之际,我正在补地陷,身上只剩她缠在我腕上的几根鱼筋,一旦她的元神散尽,这些鱼筋也将化为灰烬,此乃天地法则,我也无可奈何。除非我用自己的心之一角将它们保住,让它们与我一样与天地齐寿,亘古不灭。所以自此之后,我便落下心痛的病根,但也非天天咳血,只不过像遇到镇日或补地陷这等耗费气力的差事才会加重,将养几日便会好些。”我身上一紧,连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皱紧眉眼道:“原来帝尊是剜出自个心上的一块肉将这些鱼筋护住,这个法子好是好,就是太疼,怕不好推广,愿意学的人不多。”我顿了顿,仍不放心,又暗示道:“帝尊老人家可与天地齐寿,换做像阿宓这样的寻常人,总这样咳,想必会折寿。”我的意思是,等将来他收我做徒弟,只要教我其他法术即可,这个法子大可不用再教我了。他嗤笑了一声,收紧长臂,将我再往他怀中一揽,下巴贴住我的头顶道:“阿宓倒不用担心,知晓这个方法的,只有我和玉帝,三界中,也只有我和玉帝两人的心有此等效用。”听完这一句,我像被人施了什么法术,眼皮不住打架,心里始终惦记一件事,半梦半醒间不忘问他:“帝尊很喜欢这个妖孽么?”头顶上方,他似乎又笑了笑,我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嘴巴才闭上,便已去见了周公。恍恍惚惚记得最后一件事,似是身上勒住我胸口的襦裙一松,少了这些束缚,照理说我应该浑身上下都舒坦才对,可不知为何,这一觉我却睡得不甚安稳,翻来覆去,好像我的心也叫人剜去了一角,胸口那里气闷得很。 (十八)心意(修订) (十八)心意(修订) 天刚亮,便有人敲我的门,在门外道:“卫姑娘起了吗?”我坐起来,应了一句,霁月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件干净衣裳给我:“霁月看昨天那件衣裳还算合身,所以早起又给卫姑娘挑了一件新的来。<最快更新请到>”说罢,眼睛往我身上望了望,脸上又一红,我顿时有些犯疑,再一想,抿紧嘴巴打定主意,即便她猜出我身上流血是因为喝了即翼泽中鬼卒的屎尿,只要她不点破,我就不认,她也不好笑话我。这样一想,便也脸上红了红,伸手将裙摆的褶子理一理,顺便将几处显眼的血渍盖住,就见她再一笑,一边为我铺床,一边垂眼轻道:“这间客房离帝尊所住的上房虽近,但刚好在风口上,霁月怕卫姑娘嫌冷,想给姑娘多添一床被褥,不想昨夜来时,卫姑娘已经关门睡了,就没敢打扰。今天晚上卫姑娘要还觉得冷,尽管告诉我。”我看看左右,脑袋略有些糊涂,总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我一时又想不出。要在以往,但凡有人这样以礼待我,我通常会十二分地客气回去,单单这次,我实有些不情不愿,笑得十分牵强道:“既如此,先谢过霁月姐姐啊。”霁月却涨红了脸,反向我拜了拜:“师傅常说,哪怕是帝尊身边一只蚂蚁也尊贵无比,也比我等性命还贵重,卫姑娘既是帝尊身边的侍女,这样说,叫霁月如何能当。”自打他告诉众人我只是他新收的一名侍女后,我便一直闷闷不乐,担心叫陵阳看不起,见她说得这般恳切,心里才稍觉宽慰。她已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回身又红着双眼向我小声道:“刚刚幽冥殿的冥将来报,玉帝帝尊和王母遣人送了请柬来,想请帝尊屈驾前往瑶池赴宴,霁月听闻……再过三日,帝尊便要起驾去天庭,霁月不像卫姑娘这般有福,可以常在帝尊身边服侍。”顿了顿,又道:“早饭还摆在正厅里,卫姑娘洗漱好就请过来。”我正低头想心思,闻言“嗯”了一句。 待我洗干净身上,梳好头发,换上衣裳,一路心事重重地来至正厅吃早饭,刚进门,就见陵阳举着一个酒壶同她师傅莫颜告状:“师傅,昨天晚上,徒弟明明将这壶酒酿好端端放进碗橱里,早上起来,酒壶不见了,我找了半日,”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分明含有不屑,扭头接道,“发现这酒壶被人扔在卫宓的窗户底下,壶中酒酿倒是喝得一滴不剩!”我听她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暗示莫颜是我偷拿了她的酒壶,偷喝了壶中的酒酿,我即便再温柔贤淑,但此事事关我的名誉,不得不认真计较一番,当下便清一清嗓子把脸一沉。正要开口,又觉这酒壶是有几分眼熟,一下想起自个被霁月叫醒前还在做的梦,眼光往厅内瞄了瞄,虽不见他在座,脸上还是红了红。莫颜对我和气地一笑,转身便教训他徒弟,教训完,又招呼我吃早饭,我当着陵阳的面,做出镇定自如的模样吃了几碗饭,勉强吃到半饱,推开碗,谢过莫颜,低头溜出门去。在湖边坐了会子,心里一直在盘桓,盘桓来盘桓去,自个也觉得最近做梦做得多了一点,再说,总做这些古里古怪的梦终归对身体不好,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即暗下决心,是得做出几件事来让他看出我的心意才对。这样想,双脚不由自主往他住的上房走,但如何做,做什么,我却没有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走到他房门口,见他坐在窗前批阅那些簿记,霁月跪在他身旁的矮几前研墨。照旧是木簪束发,一身十分简素的青色衣衫,衣襟处微微露出一些白色里衣。我手扶门框,探头望了片刻,心咚咚跳,再站了不多时,毅然决然地转身便走。说做就做是我的性子,不等出山门,陵阳站在廊檐下扬声问我:“你去哪里?”我回头仰脸一笑,心道,总归不是端茶倒水或研个墨这等既便宜又无趣之事。 来至山林深处,我抬头朝树上望了望,一连念了几遍口诀,才变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罗网,用枝条仔细扎好。这中间,我总共从树梢上摔下来三次,裙子勾破了七八处,手上和腿上叫树枝划了不少红印子上去,发髻也散了,刚好一棵大树底下有一滩积水,我随意弯腰望了望自个,小脸上也沾了几道青泥,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碍事,正好可以叫他看见我尊师重道的决心。当下拎着鸟笼,一路走,一边不时低头瞧一瞧被我逮住的两只黄雀,眼前仿佛已看见当我将鸟笼放在他桌上,他含笑夸我再伸手抚一抚我脸颊的模样。这样一想,这一路走得心情甚好,觉得这两只黄雀比我在休与山上捉来的那些个叫得还好听,他听了,想必也喜欢,批阅那些簿记不至于太枯燥。越往回走,我心跳得越厉害,脸也越红,正欲进门,就见他已搁下笔,霁月双膝跪在他近前,将两手伸给他,双颊似比我还要红,笑盈盈地抬眼望着他,正轻声细语着什么。他坐在椅子上,若有若无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脸上淡淡一笑,突然再哈哈大笑,从椅子上立起身,对她伸出一只手。霁月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顺势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那神情竟比我二姐笑起来还好看一些。我呆了呆,收住脚,别过脸去沉吟了又沉吟,劝慰我自己道,他贵为帝尊,法术第一等的高强,想拜他为师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这样想,肚中酸溜溜的滋味才勉强好些,只将手里原本举着的鸟笼悄悄往背后藏了藏。不想那两只黄雀早不叫晚不叫,这时才一齐叽叽喳喳叫起来,他只当听而不闻,再低头望了她片刻,这才侧过脸来,移目看向我,脸上敛了笑意,挑眉不疾不徐地问我:“阿宓找我有事?” (十九)惩罚 (十九)惩罚 他当着霁月的面摆个脸给我看,倒叫我不大好开口,抱着鸟笼,朝房内东张西望了一阵,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道:“咦,怎么又走错路了?”又扭头朝身后看了看道:“又走过了啊!”他和霁月都一言不发,他背负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本就心慌意乱,被他这样一看,心更乱得厉害,便又补了句:“阿宓的房间和帝尊挨得太近,稍走快些,便走过了,一脚就走到帝尊的房间了。”他嗤笑一声:“这么说,阿宓已走错过一回了?”我自知说漏了嘴,又不好当着霁月的面告诉他我是做梦梦到自己走错了房间,想了想,只得朝他皮笑肉不笑地仰脸干笑了两声。这一笑换在以往也没什么,才一笑,鼻头却一酸,连忙避开他和霁月的眼光,泪珠在眼眶中滚了滚,又被我咽了回去。霁月走过来,将我手中的鸟笼接了去,举在手上细瞧了瞧,笑问:“这两只黄雀是卫姑娘才捉的么?前几日,陵阳也捉了几只送我和师傅,都没有姑娘这两只羽色好,声音好听。”我看出她这是想让我将这两只黄雀送与她的意思,一边说,还一边向他望,不外是想请他发话,拿他的旨意压我,我便不好开口拒绝。他一笑,接过我望向他的眼光,眼中分明带有不屑之意,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这一身,就是上树捉鸟捉的?”说完,见我不应,拿起桌上的朱笔,站在窗前在纸上徐徐手书着什么,一面眼也不抬地向我命道:“正好,连你身上这件衣裳也一起补了,补好了,再吃饭,一天补不好,就饿一天,什么时候补好了,再吃。”可见他身为帝尊,胸中的大智慧一点不比我娘少,一眼便看出这招对我最管用。饿一顿两顿对我倒没什么,我从小被我娘像这样管教,虽不大经饿,倒也习惯了,叫我难过的,倒不是这个。我从霁月手中拿回鸟笼,转身前,又望了望书桌前正执笔的他,望了半晌,才一声不响地抬脚,小步小步地走回房。 (二十)锦囊妙计 (二十)锦囊妙计 坐在房内发了会呆,隔窗看见陵阳一路走来,左手拿一本书,右手臂上搭了一件衣裳,一边走一边吟诵,慢悠悠地踱步进门。{免费小说}走到我跟前才收了书,将衣裳递给我,两眼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来我们空桑山不过一日,穿脏了我两件新衣裳,师姐叫我再把前日我过生日新做的那件送来给你穿,我倒不是舍不得,只怕你穿粉色不好看,所以特意挑了这身翠绿的给你。旧是旧了一些啊,因为颜色好,我总舍不得穿,才一直压箱底,你上身试试?”说完,又瞧了瞧我手里的鸟笼:“听说你因为太顽劣被帝尊责罚了,捉的就是这两只鸟?羽色是差了些,叫声也粗。(..tw棉花糖小说网)”我坐在椅子上没动,看也不看她,斟酌了片刻,将一根手指头伸进笼子,点一下一只黄雀啄过来的喙,假装教训它道:“你嗓子粗些也就罢了,只要你不说话,旁人若听不见,自然就不会笑话你,唉,真是一只笨鸟啊。”说完这句,我再抬起头,略微摆了一摆姐姐的风范,笑眯眯地征询她意见道:“陵阳妹妹,你说我说的可是?”陵阳被我噎住,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半晌才一跺脚,恼道:“我刚才来时,师傅和师姐正摆饭呢,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听说有人不用吃饭了,那陵阳就先去吃了啊。” 我站起来,踮起两脚,表情自若地将鸟笼挂在挂钩上,只定睛瞧着笼中鸟,待她走远了,才转过身。再发了一会呆,走到屏风后洗干净身上,换上陵阳送来的旧衣裳,重新梳了双髻,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补衣裳。原本还觉得这两只黄雀叫得甚是悦耳,这时越听,越不中听,拿到屋外随手扔了,回到屋里再一想,又舍不得,于是在门口往两边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溜出去拿回来再挂上。这样一来一回,脑子突然一转,想到一个好法子,当下找到火石,抱着两件破衣裳出门往湖边走。湖边风大,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正厅方向传来一阵笑语,随即,陵阳又开始吹笛子。我只当充耳不闻,就近找了一堆枯树枝,用火石点着了,又变出一根长鱼竿,连鱼线带饵一齐扔进湖心,这才定定心心地坐下来,一边烤火缝补衣裳,一边观察水里是否有鱼上钩,肚子不免咕咕叫了两声。胸口那里虽难免有些气闷,但一想到再过不多时便能饱餐一顿外焦里嫩的烤鱼,顿时口舌生津,咽了几口口水,一边又为自个能想到这样一个自食其力的锦囊妙计得意不已。走了几针,再一抬眼,就见水中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且水波越来越大,鱼线也被一吞一吐往湖中心拖去。我连忙伸手拽住鱼竿,才用力,不想湖中跃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溅起几人高的水花,尾巴再一甩,我登时吃不住力,一头栽进水里,就听噗通一声,一张血盆大口便朝我扑来。 (二十一)剑走偏锋 (二十一)剑走偏锋 老虎都擅凫水,加上我自小爱吃甜津津脆生生的东西,休与山上刚好也有一个半山湖,湖里种有莲藕菱角等物,只要有的吃,十天里头我肯定有十天都泡在水里,水性自然十分好,一见它扑来,我赶紧往边上一让。{免费小说}大约是没吃饭的缘故,少一些力气,还是让得慢了些,被它一口咬到左边肩膀,我忍痛捏了一个口诀,将手中的鱼竿变得稍粗些,对准它挥过去。只见这黑影再往上一跃,十分轻巧地避开我的力道,水花四溅,淋了我一头一脸,这才看清这厮竟是一条足有两人长短的黑鱼精。这样大的黑鱼,我倒是头一回见到,眼看它又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我心知躲不过,便把心一横,咬紧牙关笔直朝它冲过去,将手中鱼竿戳进这厮的喉咙,它呼噜了一声,我便用力再戳一戳。它恼羞成怒,一阵摇头摆尾,三下两下便将我手里的鱼竿咬成几截,两排门牙上还沾着我的血,看着更加凶恶。我掉头便走,一口气游出好远,手刚摸到岸边的青泥,只差一步便可爬上岸,裙摆却被它咬住,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我在水中站定,心咚咚跳,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照爹爹平日练剑之前所念的口诀依葫芦画瓢试了试,果真变出一把长剑,剑锋虽有些歪斜,但好歹也是一把剑,当下摆出架势,剑指着这厮道:“黑鱼精,你给三小姐听好了,你可知我是何人?告诉你,把你吓一跳,三小姐是冥帝帝尊新收的徒弟,刚才那几下,并非我打不过你,而是三小姐碍于身份不愿以大欺小,诚心让你几招!你若再不知好歹,休怪我手里的这剑不认人啊!”性命攸关,我只能扯一个小谎,虽说事关冥帝帝尊老人家,但我并非成心,我的意思是,先抬出他的身份吓一吓它,若是把它吓住了,我这小命就算是保住了,若不奏效,也只有硬着头皮拼死豁出去试试看了,总比坐以待毙强。 (二十二)祸不单行 (二十二)祸不单行(二更) 我家下人每回说书,每到转折时,十次有九次都要提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句,我也就一听,心里倒不信。《纯文字首发》不想我话音才落,天上便应声划过一道闪电,我起先还以为是天助我,哪知祸不单行的人竟是我,狂风四起,一连几个惊雷当头朝我劈来。虽隔着衣衫,也能闻见自个身上皮肉叫天火灼伤的焦糊味,我疼得手一松,才变出的长剑掉进水里,就在这当口,黑鱼精已趁势朝我扑来。我躲闪不及,眼前那张黑脸一下变成原先的两个大,那厮的口水又腥又臭,糊了我一身。我闭上眼睛等死,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在水中挺直腰背,眼睛虽闭着,却抬着下巴向它道:“我是休与山上卫家的卫宓,你今日吃了我,我爹娘必定会为我报仇,你给三小姐好生等着!”再等了半日,头皮麻了一回又一回,仍不见那厮咬上来,心道,莫非休与山卫家的名号比冥帝帝尊老人家的还好使,这黑鱼当真被我吓住了?于是悄悄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却见黑鱼精正张着大嘴,一动不动地跃于水上,我扭头再一瞧,不知何时,岸上已站了一排人,他伸出的手掌还未收,这黑鱼精正是被他挥出的法术定住。(..tw好看的小说) 一时间,狂风乍止,湖上风平浪静,除了他一人面色冷峻外,莫颜师徒三人一个个都张口结舌地望着黑鱼精与我。他挥了下衣袖,收了手,只见一道凌厉之极的电光自他的掌心击出,我不过眨下眼的工夫,眼前的湖上已空无一物,黑鱼精连叫都没叫一声,便已化为飞灰。霁月最先开口,手捂着嘴巴走近我,又抬头望了望他,颤声道:“这湖水都染红了,卫姑娘定是受了重伤。”她这一说,我才觉出身上痛,再一看,怪道流了这么多血,左边半个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想必比脚踝处伤得还重。我缓了缓神,瞄了一眼莫颜身边的陵阳,强忍着痛,仰脸朝霁月呵呵干笑两声道:“不碍不碍,都是些小伤。”他一言不发地矮下高大的身形,单膝着地蹲在我边上,伸出长臂将我从水中捞出来,抱在他怀中。莫颜扑通一声跪倒,跪在地上向他抱拳拜道:“是莫颜疏忽失职,不曾想到这水中会有鱼妖,请帝尊降罪!”陵阳低着头,抬眼不服气地小声辩了句:“陵阳时常在这湖中游泳,从未见过有鱼妖――”她还要再讲,莫颜厉声喝道:“住口!帝尊面前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放肆!”言罢,就要抬手向陵阳劈去,他抱着我立起身,趋步走向房舍,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地沉声命道:“我既是微服,此等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不必责罚她,此事与你等无关。” (二十三)有缘 (二十三)有缘 我被他抱着,心里越发说不上什么滋味,一路走,他将长指扣在我的脉息上,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一波一波冲进我周身的结界,头虽还有些晕,身上却是一点不疼了。.tw[棉花糖小说网]{免费小说}不多时,便走进他所住的上房,绕过屏风,将我仰面朝天放在床上,头才挨枕头,我便哼了一声。他坐在床前,手仍搭着我的脉门,面无表情地与我目接,虽仍是一言不发,但自他指腹送入我身内的真气却比方才更加强劲,我有了力气,便抬高嗓门再哼哼了两声,他淡淡道:“还痛?”他这样一问,我哼完这句倒有些不好意思再接着往下哼,嘴里含混不清地“嗯”了句,眼睛故意看向别处,心里盘桓了又盘桓。按说,我气还没消,若是照我以往的性子,我该同他再计较计较才是,可他贵为天地至尊,又救了我,最难得的是,相处了几日,我觉得他的性子和我十分投契,如果照我家下人的说法,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相当有缘分。千百万年来,他从来不收徒弟,说不定也是因为其他人不像我这样和他投缘,这样一想,不由自主回眸看向他,脸上笑眯眯,又红了一红。他侧过脸去,哂笑了一下,站起身,对我命道:“身上既好了,就起来。”我随着他的话一看,果然,左边半个肩膀上的伤势已不治而愈,再捋起襦裙看看原本受伤的脚踝,两个小腿也好端端的,非但看不出半点伤痕,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干干净净。我登时再抬眼看向他,眼中满是崇敬和景仰,心头一热,就脱口而出道:“阿宓捉的那两只黄雀,原本想要送与帝尊的,帝尊老人家若喜欢,我这就去拿。”见他不应,我脸上又红了红,使出平日专门对付我爹的招式再奉承他道:“阿宓想,帝尊老人家天天批阅那些簿记定是很枯燥,便想起我以前在家中读书写字,总要放几个雀儿在旁边,这样背书背得也快些。”他低头看了我片刻,眼中却看不出喜怒,半晌,伸手抚一抚我脸侧的发丝,脸上似笑非笑地问:“原来那两只黄雀是送与我的?”我才要应,不想他已朝我倾身下来,一张俊脸离我近在咫尺。 (二十四)造业之劫 (二十四)造业之劫 我当即合上双眼,用右手在自个左手腕上用劲掐了一把,再一拧,一阵肉疼之后再睁开眼睛,他侧过脸去半天没说话,似被我气到,等到再转过视线看着我,眼中明显带有讥讽之意,问我:“醒了?”我心里知道他这是嘲笑我的意思,顿时脸上火烧一样,既被他识破,只好呵呵笑道:“帝尊没有喝过即翼泽的水不知道,一旦喝下鬼卒的屎尿,不仅每月血流不止,还多梦,时不时要做一些古里古怪的梦。.tw[棉花糖小说网]<最快更新请到>”他不动声色地挑眉问:“如何古怪了?”这句话一听就是不信之意,我脑子转一转,心咚咚直跳,眼睛往他下巴上飞快地一瞄,接道:“总之,梦见的事情会让你醒来之后光想一想就心里作呕,刚刚幸亏我醒得快啊,没有睡过去。”他咳嗽了一声,用手指摸一摸鼻子,我看出他是信以为真的表情,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拔脚就往外溜,一面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给帝尊老人家拿那两只黄雀啊!”等我抱着鸟笼再返回,人还没进门,就听他在窗前吹他的玉笛,笛声比陵阳吹的好听百倍,我站在他身后听了半日,觉得笛声有些悲凉,便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心情不大好。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鸟笼摆在窗前的书桌上,再走远一步,歪头瞧了一瞧,又走回到桌前,将鸟笼和笔架的位置一一移了移。(..tw无弹窗广告)窗户开着,陵阳正坐在院子中央一棵古树下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这本经书,我早在三百岁时就已倒背如流,便伸手戳一戳那两只正打瞌睡的黄雀,其中一只登时在笼中叽叽喳喳唱起来,他收了笛子,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已将双手不著痕迹地袖在背后,接着陵阳的上句,对他启发道:“瞿父一早知道三个徒弟此去周饶国会各自经历什么劫难,所以因材施教,一人教他们一样本领,最后救了他们三人的命。帝尊现如今已收阿宓做侍女,有帝尊老人家在,我自然不用怕,但帝尊政务繁忙,总不能时时都在我身边,帝尊不如也教阿宓一两样防身之技,日后,我若再遇见像黑鱼精这类妖怪,不用劳烦帝尊亲自动手,就能轻轻巧巧自保,岂不是好?”我说完这席话,他良久不语,眼光深沉,看了我半天才道:“周饶国只是虚妄之地,并非阿宓眼前的四海八荒,瞿父的三个徒弟确实可以凭一技之长救自身,并因此长命百岁,那是因为他们的师傅并未造业,所以他三个徒弟的劫数也平常,天地间,并非一切人都有此命数,也非所有劫数皆如此便宜。”我两眼一亮,以为他有松口之意,喜出望外地打断他道:“既如此,帝尊就教阿宓一两样十分高强的法术,既可用它来打黑鱼精,也可用它来打比黑鱼精强过十倍百倍的妖怪,如此不是甚好?”他笑了笑,许久之后才移目看向窗外,淡淡道:“我看过阿宓的生死簿,你的劫数与旁人都不同,非但多,还另有变数。比如以你今日的道行,今日之劫便是黑鱼精这等寻常货色,若是阿宓的功力渐长,你再遭遇的便不会是黑鱼精之流。此乃天地应力,应天地法则而生,我身为帝尊也无可奈何,即便我真收你为徒也徒然。”我一下怔住,张口结舌地仰脸望着他,他转回视线,语气十分平淡地问我:“阿宓怕了?” (二十五)吻 (二十五)吻 我伸手摸摸身上,将几个口袋掏了个遍,没找见一块手帕,只好将就着用袖口擦一擦头上的汗,试探他口风道:“那……敢问帝尊老人家,这生死簿可以稍微改一改么?如果我想改,又怎么个改法?”他再笑一笑,温言反问我道:“我听说阿宓三岁能诵,一百岁便能熟读天下经书,阿宓可记得经书上都怎么说?”我绞了绞衣带,心道,我自然知道经书上都写着天法地则无可更改之类,我问你的意思是,有没有书上没写却可以转圜的法子,比如我娘为将我大姐二姐送到玉帝王母身边当差,便给凌霄殿和瑶池负责招人的小吏送个礼什么的。.tw[棉花糖小说网]<最快更新请到>一想到送礼,便想到休与山只剩下半个山头,若再送与他,心里着实有些舍不得,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他道:“当真改不了么?”问完,半天不见他应,再看他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改不了的意思,我闷闷不乐地转身,同他告辞道:“帝尊这间上房有些不透气,我先出去走走啊。”出得门来,也不知往何处去,脚下随意一走,不知不觉走到厨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莫颜在里面教训他徒弟霁月道:“你父母生前既将你托付与我,你一日在为师这里为徒,便须得遵照我这里的规矩。先遑论其他,为师曾服侍帝尊多年,看过三界中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他倾心钟情,包括玄女霜娥素女这些德容兼备的上神,但,纵然这些女子再痴心甘愿,为师却从不曾见帝尊对他等假以辞色过。你不过是昆仑小国的公主,只因在为师这里学徒,才有幸觐见帝尊两次,无论德行姿容又如何能与玄女霜娥这些上神堪比,竟敢对帝尊心生觊觎之意?” 霁月闻言,抽抽嗒嗒哭起来,我心如鼓擂,将耳朵再贴近了些,不想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却在这时咕咕叫了两声。我一慌神,拔脚就走,走两步,就听莫颜叹了口气,比方才又抬高了一些嗓门,似要故意说与我听道:“世间万般苦,皆因贪嗔痴,为师如今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女孩儿好!”我呆了呆,他说的这一句,我理应十分赞同,要按我的性子,人生在世原本是一件乐事,顺其自然最好,每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时起便几时起,太阳晒到**就晒到**,这样才不枉此生,可我越是怕麻烦,却偏偏摊上这样麻烦的劫数,着实与我的理想人生不合。这样想,越发气闷,两手按着肚子,忍饥挨饿地小步往湖边走,趁亮弯腰仔细找了几遍,也没找见被我丢在岸上的破衣裳。他命我补好这两件衣裳才能吃饭,我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这会倒不十分饿。一轮通红的落日挂在对面山顶上,林间归鸟回巢,湖上波平如镜,丝毫看不出我与黑鱼精曾在水中恶斗的痕迹,我反正无处可去,索性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仰头望着西天的云霞枯坐发呆。 身后似有人走近我,我应声回头,只见他矮下身形,单膝着地蹲在我身边,问我道:“阿宓是在埋怨那造业之人?”他这一问,正是问到了我的心事,我抬头望望他,鼻头一酸,忍不住把心内的担心说与他道:“我娘的性子虽古怪了些,但我毕竟是她生的,她一定不是成心造业要报应在我身上,我倒不是十分埋怨她,就是有些担心,她若再继续造业,我要遭的劫一日多过一日,这可如何是好?”他虽没有明说那个害我遭此重劫的造业之人是何人,不过,我刚刚在这湖边枯坐了半日,合计来合计去,一下便想明白了这件事,以我爹的学问和为人,自然不会造业,要说造业,便只有我娘。我话音刚落,头上一朵乌云便遮住了月影,风吹在身上越发凉,他笑了一笑,伸手一言不发地将我揽入怀中。才入怀,他便咳嗽一声,用白色丝帕掩住口鼻,我觉得眼前这副情形看了十分眼熟,一着急竟忘了自个只是做梦梦见过他咳嗽,并非真事,只顾着急地拉过他的手,低头去瞧他手中的丝帕,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帝尊是不是又咳血了?”才问完,却见他手中的白色丝帕上干干净净,一丝血渍也无,我怔了怔,嘴巴来不及闭拢,他已倾身下来与我口对口,鼻对鼻,唇舌覆住我的。 (二十六)白驹过隙 (二十六)白驹过隙 我与他离得这样近,我趁势睁大眼睛仔细查看他的五官轮廓,越看,越觉得他确实比我见过的敖玉凌渊之流俊美许多,心里忍不住再将他与我爹天下第一等的英俊威武又比了比,似乎也不相上下。<最快更新请到>他半真半假地问我:“看来这次,阿宓的恶心好一些了?”我正心如鼓跳,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他不过一笑:“阿宓记好,以后若有男子这样吻你,要闭上眼睛。”我并未疑他,只目不转睛地抬眼盯着他瞧,他再淡然一笑,长指抚一抚我的眼角,不疾不徐地问我:“阿宓看着我做什么?”我实话实说道:“帝尊,你长得真好看。”他侧过脸去,笑了一下,似乎我这样夸他,反让他觉得很无奈,我顿了一顿,仰脸望着他,脸上红了红,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帝尊觉得阿宓的样貌怎样?”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想亲耳听见他也夸一夸我的美貌,他当真皱了下眉,似认真想了想,说之前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听他们议论,说阿宓五官肤色尚可,就是体态稍胖了一些,稍显美中不足。(..tw棉花糖小说网)”我顿时被戳中痛处,脸上略有些挂不住道:“那是他们瞎说,我只不过脸比他们圆润些,身上的肉比他们紧一些,连我娘都说,我生得身量娇小,多长些肉反而更好看。”最后这一句,我娘的原话是说我“生得身量娇小,比旁人多长些肉也看不大出来”,被我略改了改。他看着我,笑意深沉,却笑而不答,我以为他不信,沉吟片刻,觉得与男女大防相比,还是胖瘦一事事关我名誉,更为重要些,便接着方才的话向他郑重道:“两个姐姐都比我瘦不假,腰却是我最细,我娘找先生帮我看过,也说我是天生一副练舞的好身材――”我话未讲完,他又用手中的白色丝帕掩住口鼻,我还当他又要咳嗽,哪知他只是眸光一扫左右,似是忍俊不禁。我看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怏怏不乐,别过脸去避开他的眼光。半晌,他才将我再纳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淡淡道:“十几万年,于我,不过白驹过隙,将来有一日,等阿宓带着儿孙来见我,便会明白我今日费力所做之事是何意。” (二十七)作茧自缚 (二十七)作茧自缚 我虽不大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却有些不爱听,但他身为帝尊,说话自然要比寻常人高深莫测些,这个道理我懂。(..tw无弹窗广告){免费小说}再说,我只是他的贴身侍女,连徒弟也不算,而他贵为天地至尊,特地提前十几万年邀请我去他的幽冥殿做客,还要我带上一大家子一道去,可见他为人有多平易近人。.tw[棉花糖小说网]来而不往非礼也,爹娘自小便教我要识大体,尊老敬上,这样一想,只能挤出一些干巴巴的笑容抬头与他目接,一边学着爹爹平日说话的语气文绉绉地附和他道:“帝尊老人家真是太客气了,那些背后总说帝尊脾气古怪的人定是没有亲眼见过帝尊,不知道帝尊为人这样平易近人,”说到这里,终归不免有些伤感,话锋一转再接道,“只怪阿宓自个福薄,倘若我不是这么一个麻烦的劫数,便能和帝尊学一两样法术,那十几万年后,我带着儿孙去拜见帝尊,阿宓一定会叫犬子尊称帝尊一声祖师爷,再叫孙子尊称帝尊一声――”刚说到这句,他已经侧过脸去,一副被我噎到的模样,连我自个也觉得这几句甚是别扭,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祖师爷上面应该是个什么称谓,加上心里原本就不甚情愿与他说这些客套话,也就转过脸就此打住。湖上一阵风拂过,身上略有些凉意,耳边就听他嗤笑一声,许久才在我头顶轻声道:“想不到我风岐华一而再再而三作茧自缚。”我隐隐猜到他这是因为我说错话而生气,我虽生性温柔贤淑,但若换做其他人,我说错了也就说错了,并不会太在意,只因是他,心里边总有些放不下,盘桓来盘桓去在想到底说错了哪一句,忽然间灵光一闪,赶忙扭头安慰他道:“帝尊看起来还十分年轻,阿宓之所以尊称帝尊一句老人家,是因为看大家都这么叫,就人云亦云。帝尊自己刚刚不是也说,三界中,像我等这些芸芸众生十几万年光景的一生,于你不过如白驹过隙的一日,大家尊称帝尊为老人家,并非单单指帝尊年纪最老,也是敬您身份尊贵,与天地同寿的意思。”言罢,他果然笑了笑,眼光深沉,不急不慢地向我道:“阿宓的性子还真是贤淑得可以,那好,我就用一日权当已给了阿宓一生如何?” (二十八)一日,一生 (二十八)一日,一生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说完这句,他已站起身,一只手与我执手,眼前的半山湖也被他换景,再一转眼,我与他已来到一个市集。<最快更新请到>月上半空,街市上车水马龙,花灯亮如白昼,一派热闹气象。他领着我信步走在这些凡人中间,我一边走一边抽空打量他脸上的神情,觉得自打见到他,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和气,果不其然,走了一刻钟,那些肉眼凡胎之人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倒是有一些衣着光鲜年轻貌美的女子,趁我弯腰挨家挑选蛐蛐罐、蝈蝈葫芦、发钗、胭脂盒这类物什之际,故意走过来对他东张西望,见他笑而不语,就再走上前来向他问路。[..tw超多好看小说]我被这些人挤在外头,仰头朝他喊了数声,也未见他应,呆站了一会,胸口那里不免又有些气闷,眼睛随意一望,正好望见前面有一家绸缎庄,脚下略一迟疑,转身走进店内向小二道:“敢问店家,可有我穿的衣裳卖?”那厮登时眉开眼笑地招呼我道:“有有有,不仅有,还有很多,姑娘快请这边。”说着,便将我带至里间,一连试了许多件,陪我试衣裳的小丫鬟在边上看了直摇头道:“依小桃看,姑娘身上这件粉色的,倒还不如方才那件白色的穿了好看。”我低着脖颈,用劲再将手中束腰的丝带紧了紧,吸一口气,再用劲紧一紧,又十分费力地侧身瞧了瞧自个刚束成的小蛮腰,将才变出的碎银子塞给她道:“就这件甚好。” 小桃张口结舌地望着我,我低低咳嗽一声,脸上红一红,小步小步地拎着裙裾走出绸缎铺,就见他甚是悠闲地背负双手站在一棵足有一人多粗的柳树下,身边已被一众身着彩衣的女子包围得水泄不通,一身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木簪束发,头上映着店门前大红的灯影,眼光从众人身上移目看向我,笑容浅淡和煦,鬓角尚有几缕发丝随风轻拂,真是要多英俊有多英俊。见他移目,那些人也随着他一起侧目,其中一个女子指着我问道:“她是谁?”他摸摸鼻子,眸光炯炯落在我身上,我当即心咚咚跳,就听他淡淡道:“她叫卫宓。”我原本还以为他会像在空桑山上一样告诉旁人我只不过是他的贴身侍女,不想他这样回答这些人,倒叫我有些意外,刚要松一口气,腰带那里确实系得紧了些,只好挺直腰背再浅浅地吸一口气。这时,鼻尖处又传来一阵又一阵扑鼻的饭菜香气,我随他走进一间酒肆的雅间,按说我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应该食指大动才对,可对着满桌的菜肴,我不过正襟危坐着每样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箸。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手执酒杯,一边且饮且住,一边挑眉问我:“怎么,阿宓没胃口?”胃口我倒是有,我再瞄一眼桌上的盘子,把心一横,他叫的这些都是我平日最爱吃的菜式,换做以往,我一个人一口气吃个七八盘定不成问题,只是我一个女孩儿家,他这样问我,却叫我不好回他。脑子转了又转,脸上再红了红,朝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自个给自个台阶下道:“我自然不是刻意要节食,只是我自小一到春天便多思多梦,即便不曾喝过即翼泽的水,也没什么胃口。”他侧过脸去一笑,待再转回视线时,脸上似笑非笑地向我道:“我这里倒是有药,专治此症,待吃完饭回房,阿宓不妨一试。” (二十九)借花献佛 (二十九)借花献佛 我听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不知为何,心里却十分受用,正要分辩,门外突然有人一声一声叫“卫姑娘”,我在这里并没有熟人,忙掀开竹帘探头往外一瞧,只见小桃气势汹汹地冲进店内,一把拽住我道:“可找到卫姑娘了。<最快更新请到>我家掌柜的让我来问问卫姑娘,刚刚姑娘买衣裳时,是否眼花错将这个当成银子付账了。”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东西交予我,我一瞧,顿时脸上一红。我学艺不精我承认,倒不是成心要诓她,若不是我出门时带的包袱细软都落在即翼泽中,身上身无分文,也不会用这两个一大一小奄奄待毙的蝈蝈变成碎银子给她。见我不吭声,小桃抬高嗓门道:“我家掌柜的说了,若是卫姑娘忘了付账,好说。若不是,咱们只好报官!”他看了看我,在旁边一笑道:“她欠你们多少银子?”小桃一怔,似被他脸上的笑意幌到眼睛,顿了顿才道:“一两四……四钱。”他笑一笑,笑容异常和煦,伸手将一锭金子交到她手里,温言命道:“去吧。”我连忙从他身后探身出来:“还没找钱。”小桃望望他,红着脸应道:“姑娘既不放心,不如随小桃跑一趟,我家掌柜的自然会将钱找与你。”这一句正合我意,我的意思是,我身上这件衣裳一两四钱,绸缎庄的掌柜须得找我九十八两六钱,这些钱我装在荷包里,他身为帝尊,总不好开口问我要。只要他不跟我要,我就装糊涂,这样总好过我厚着脸皮再问他借钱。等从绸缎庄出来,正好与一位挑担卖纸笔的货郎迎头撞见,我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回去,左挑右挑,挑中一支上好的狼毫,准备借花献佛买了送与他写字用。刚讲好价钱,耳边就听一阵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待转身去瞧,只见街市中间一队人已抬着一顶大红的花轿走过来。队伍最前面,是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马上坐了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年轻男子,一路走,一路笑不拢口地向两旁围观的众人拱手称谢。我头一回遇见下界凡人迎亲的场面,便想再挤近些看,左边挤挤,右边挤挤,终因身量小一些,只能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踮脚往里面张望。卖纸笔的货郎一早将担子挑到一边,见状在我身后笑道:“这位姑娘莫急,我看你年纪尚小,这大红嫁衣终归有你穿的一日,这会人多,还是往边上让一让,免得挤到你。” (三十)约会 (三十)约会 我听到“这大红嫁衣终归有你穿的一日”这句,心忽然咚咚直跳,心道,不知这身大红的喜服穿在冥帝帝尊身上会怎样,这样一想,眼前仿佛看见他身着大红衣裳对我笑而不语的模样,顿时心如擂鼓,脸颊火烧一样,才一走神,便被那些凡人接连踩了几脚。(..tw无弹窗广告)《纯文字首发》我虽于男女之事上不大懂,听过的说书却不少,稍作沉吟之后,走过去同那货郎商量:“我多付你一分钱,你再送我一张纸,我写几个字,你帮我送到前面悦来酒肆。”不想这厮吹胡子瞪眼地看了我半天才道:“姑娘的一分钱真是经用啊!”我一听,便知他是心里允了,仰脸朝他呵呵笑了两声,待付过帐,顺便再从货担上借他的笔和墨一用,蘸了墨,在纸上将就写了两行字连新买的狼毫一齐交予他。我写的是这一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诗的大意是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原是出自我在休与山时听我家下人说的一个书,说的是凡间一个叫郑国的小国,一个年轻貌美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独自外出游玩时,看上了一位相貌堂堂器宇不凡的翩翩佳公子(这些都是我家下人说书时的原话),于是几次三番主动写诗给他,约他出来喝茶听戏,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虽说这些书说来说去,大多大同小异,我觉得这位大户人家小姐写的这句诗倒是十分合用,正好他也喜欢身着青色衣衫,我还特地在这句诗的末尾署上“阿宓”两个字,他一见,自然知道我是约他出来与我约会之意。至于约会地点,我一并交待了前去送信的货郎转告他,自认安排得十分妥当,其实不过是照着说书人所述依葫芦画瓢而已。月影逐渐西斜,我站在靠近渡口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底下,一想到马上就要与他再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绞一绞衣带,再拿眼瞄一瞄东边街市方向,然后再绞一绞衣带。 (三十一)包子与情书 (三十一)包子与情书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头上的星月越来越暗,我再踮脚往东边望了望,只见街上行人渐少,许多店铺都已关门打烊,一一熄了灯火。(..tw无弹窗广告)[`小说`]我有些不放心,越想越疑心送信的货郎靠不住,按说他若是收到我的信,定会前来赴约,这一点我倒不担心,怕就怕那厮贪小便宜,既收了我的钱,还不替我办事,再白占了我的狼毫。这样想,当即拔脚往回就走,一口气走回悦来酒肆,果真,他还坐在雅间内等我。见我抬脚进来,脸色果然不大好看,目光深沉地扫了我一眼道:“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已从椅子上立起身,我跟在他身后出门,先清一清嗓子,小心试探他道:“刚刚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给帝尊送信来?”他不冷不热地反问了我一句:“什么信?”我脸上红了红,再抬眼望望他,移开眼光道:“具体什么信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想邀请帝尊前去约会,譬如什么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之类。”他再看了我一眼,边走边道:“这么说,阿宓已经看过信了?”我顿时被他问住,心一阵咚咚乱跳,不料这时,肚子也来添乱,早不叫晚不叫,偏在这时咕咕叫了几声,我顾不上它,脑子转了又转,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托词,只好小声扯谎道:“那倒没有,我正好走到渡口,送信人想是知道我与帝尊相熟,同我问路。”说话间,我和他已走到街上,他在一间包子铺门口缓下步伐,转身一脸正经地向我道:“我并未收到什么信,三界中,大约还没有人敢写那样的歪诗给我,阿宓是不是喝过即翼泽的水,一时眼花耳背弄错了?”刚出笼的包子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我从笼屉上收回视线,信以为真地仰脸望着他,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惆怅。懊恼的是,钱虽然不多,但那支狼毫确实好,以后再想再花这样便宜的价钱买到这样好的狼毫怕是不可能了。惆怅的是,我仔细谋划周全要叫他知晓我心意的一次约会,就这样泡了汤,还得费神再想一个。 他移目望向一旁,我也随他回头,只见一身黑衣的凌渊不知何时竟站在几步外,当街向他单膝跪倒,拜了数拜才敢道:“凌渊参见帝……尊上。”一面又抬眼望了望我,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淡淡命道:“但说无妨。”凌渊再看看左右,紧走几步,走到他近前欠身禀道:“禀帝尊,白水神女瑶英经历第三次重劫时伤及元神,此时正奄奄一息,被西王母派人抬回瑶池救治,救了一天一夜不见好转,不知是谁告诉西王母,霜女那里有灵药可救白水一命,西王母命人去取,霜女不与,两边办事的人起了争执,现各有死伤。眼下,天庭中不少好事之人趁此时机分成两派,有说西王母理亏的,有说霜女不对的,双方各执一词,一直闹到,闹到――”他笑一笑,问道:“是玉帝派人来见我?”凌渊低头回道:“是。玉帝帝尊说此事事关西王母,自己不便出面,特意来请帝尊前去主持公道。”他看我一眼,并未立即应,不疾不徐地走到包子铺前,同卖包子的小二买了几只肉包子,随手用纸包了递与我。凌渊大张着嘴巴,再用力眨了眨眼睛,望望我,再望望他,张口结舌。我心头一热,脸上略红了红,羞答答地接过包子,刚要满脸堆笑地向他道谢,不想他已换成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倒叫我有些抹不开面子,不好开口,便也随凌渊一起抬头看他。他的身量原就比我高出许多,这间包子铺门口又刚好挂了一排红灯笼,暗红色的灯影落在他身上,将他一身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镀了一层深浅不一的红色,越显高大俊美。我呆了呆,趁热咬了一小口包子皮,原本是随意一瞧,无巧不巧看见雪白的包子皮上印了几个黑黢黢的字,我定睛再一瞧自个手里的那张纸,正是我写给他并约他见面的那封情书。 (三十二)白水神女 (三十二)白水神女 我手捧包子道:“这个――”话说一半,一时语结,仰脸干瞪着他。《纯文字首发》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视线,目光如炬,不急不慢地斥了句:“这个什么,小心烫手。”凌渊听闻,嘴巴又张大了一些,我登时脸涨得通红,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子,心里知道他这是欺负我的意思。可他身为帝尊,身份第一等的尊贵,性子却和我娘一样古怪,时冷时热,叫人捉摸不透,我却不好拿日常对付我娘的手段对付他。好在我一向心胸大度,凡事能不和人计较,便不和人计较,这样一想,心里略开解了些,背对着他和凌渊,故作镇定地又咬了一小口包子皮。眼角余光悄悄一瞥,正好瞥见他一拂衣袖,等再转身,整条街市已被他用一道无影无形的结界凭空罩住,而他身上这件原先十分简素的青色衣衫也幻化为舒袍广袖,衣襟及袖口处一一织着同色的纹饰,花纹繁复华美异常,连束发的木簪,也变为玄色的冕旒。这些礼冠,只有至尊者方可佩著,我在休与山上读书时见过图样,当时先生正在课堂上讲,我实在闲得无聊,便用笔在书上照着图样又粗略描了一遍,为此,被我娘检查课业时发现,很是揍了我一顿。不过,我再怎样描画,却没有他穿戴在身上看着这样气派。 我只顾看,不想一转眼正好对上他的眼光,我心里终归有些计较,便假装扭头环顾左右。夜深人静,加上有那道结界障目,包子铺内那些个凡人正忙着和面揉面上笼屉,一个个挥汗如雨,对眼前这幕视若无睹。可见他贵为帝尊,为人却十分低调,这一点不得不让人敬服,这样想,嘴角就有些忍不住往上扬,耳边听他向凌渊命道:“你带着她。(..tw好看的小说)”说完,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大步朝天上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云阶。万丈的霞光自头顶挥洒而下,将半边天幕都照亮,云层之上,数十位身着彩衣的仙娥,手执流光溢彩的障扇和华盖等在队前,后面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全副铠甲的黑衣冥将。一朵一朵五色的祥云,不知自何处飘来,围绕在他的足下和身侧,更有一只一只生着七彩羽翎的凤凰,欢声鸣叫着,在他身旁辗转飞舞,此刻,他俨然已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至尊。我还站在包子铺门口,无比景仰地仰头望着他的背影,心咚咚乱跳,觉得十分自豪,至于为什么自豪,倒没有细想。 自小,爹娘便教导我天上如何如何之好,比如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气候四季如春,就连天上一个小小的宫娥日常吃饭喝水的碗和杯子,都是我们这些寻常人从未见过的金碗玉杯之类,这个我相信。等到大姐二姐相继到玉帝帝尊和西王母身边服侍后,我娘每回说到此处,便要再加上“三界中众仙芸芸,入了仙籍的仙家多如牛毛,不是谁都可以有资格踏足九重天”这句,说完这句,脸上还免不了要再流露些得意之色。我因想着她一直嫌弃我不比大姐二姐有出息,这次上天庭,定要多看些风物,回去好说与她听,也好让她心里宽慰宽慰。不料越往上走,我的恐高症发作得越厉害,一路上有大半时间都是拉着凌渊的衣袖,睁一刻眼睛,再闭一刻眼睛,即便有好风景,也不敢仔细看。可见在天庭当差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高空作业,怪道大姐离家时,娘亲总担心她会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如今看,确实容易失足。快到天门时,我因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敢问凌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凌渊忧心忡忡地望着正前方,若有所思,不等他应,我和他旁边的一位神将转过头来道:“自然是先去西王母的瑶池。”我一听,想到去瑶池正好可以顺路见一见我二姐,正喜不自禁,就听那神将话锋一转,又道:“白水神女命在旦夕,三界中,谁都知道二十八万年年前她便是帝尊的未婚妻,只等她历经三次重劫升为上神,帝尊便会迎娶她过门。正因为此事事关白水神女,玉帝帝尊才会专程派人前来请帝尊前去瑶池,说是主持公道,依无尾看,不过是袒护霜女,想要帝尊亲自去救白水神女罢了。” (三十三)正史 (三十三)正史 他说的三界中谁都知道的这件事,我却是头一回听说,我会背的那些经书全以说教为主,孤陋寡闻一些在所难免,不过他说的这些话我一听便听出了破绽,趁着脚下这朵筋斗云这会还算平稳,把脸色一正,将凌渊抬出来暗示他道:“这位神将说的,我从未听说过,只是,我前日听冥帝帝尊身边第一神将凌渊上神讲,二十八万年前,陪在帝尊身边的似乎是一个妖精,听说她灰飞烟灭之际,帝尊正在填补地陷。[`小说`]”说完,我又抬头装作向凌渊证实道:“凌大哥,你说我说的可是?”我话音刚落,不料这无尾却对凌渊的品阶半点不买账,摆出一副比凌渊还要老的资格,一脸不以为然地眈了一眼后者,斩钉截铁地反驳我道:“你说的那些,都是野史,是那些闲来无事之辈茶余饭后以讹传讹乱嚼舌根罢了,不足为信,我如今和你说的,才是正经正史,你若还是不信,让你的凌大哥接着告诉你。”我便随他一齐望向凌渊,凌渊脸一红,不接无尾的话,我当即怔住,心里也开始犯疑,翻来倒去思前想后说不出什么滋味。耳边忽听仙乐阵阵,云雾缭绕中显出一座巍峨的宫殿来,我和凌渊走得慢些,不知不觉落在了队尾,我身量小,被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衣冥将一挡,便只能看见宫殿的一角。就听前面传来一片山呼之声,听声音似有上千人众,异口同声高呼“某某参见冥帝帝尊,某某某参见冥帝帝尊”之类,等众人都静下来,最后才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口气甚是敬畏,小心翼翼地向他叩拜道:“氏素参见冥帝帝尊。不知帝尊的銮驾驾临,接驾来迟,还望帝尊恕罪。”他听了,似笑了笑,淡淡命道:“都起来吧。”我听他的语气十分寻常,远没有和我讲话时严厉,众人听闻后,磕头如捣蒜的声音反倒更响了些,显是被他贵为天地至尊,为人却这样平易近人而敬服。一番繁文缛节行过之后,他才在西王母的正殿宝座上入座,他一个人坐着,其他众人包括西王母分成两排立于左右。 (三十四)钦定的帝后 (三十四)钦定的帝后 凌渊是他身边第一神将,站的位置离他的宝座最近,其他仙娥手执障扇华盖站在他身后,因听凌渊说我是冥帝帝尊新近才收的贴身侍女,于是命我站在玉阶下面照看仙鹤香炉。<最快更新请到>我对照看香炉的差事不大懂,加上心里正闷闷不乐,也就顺口应下,忘记问她们该如何照看,炉基又高,铜仙鹤几乎和我的身量一般高,刚发了会呆,他身后那些仙娥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我便伸手用衣袖将鹤嘴里冒出来的青烟拂一拂。一时殿上鸦雀无声,西王母抽出绣花手帕,印一印眼角:“禀帝尊,前日在青丘山上,凤凰鸟单单落在瑶英妹妹身上,我还替妹妹高兴,说她近日必有喜事,不想前脚才下山,可巧就遭此重劫。(..tw棉花糖小说网)”他一笑,眼光深沉地点了点头,接了句:“看来是很巧。”这话一出,西王母登时被他不疾不徐的这句震住,身子抖了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用手帕印一印鬓角:“帝尊说的是,这件事是有些凑巧了。瑶英妹妹遭劫之后,氏素原本也想派人去请帝尊,可一想到帝尊的为人,断不会因为遭劫的人是妹妹就出手相救,三界中多少仙家削尖了脑袋想升为上神,若此次帝尊救了妹妹,日后何以服众,这天法地则岂不是都乱了套?正心急如焚之时,听闻霜女那里有灵药,氏素因想着妹妹是何人,三界中,谁人不知白水神女瑶英早在二十八万年前便被帝尊钦定为日后的帝后,原以为她会看在帝尊的面子上助妹妹渡过此劫,不想有人身为上神却全无一丝悲天悯人之心,非但口出恶言,还命人打伤了氏素派去向她求药之人。”说完,又用绣花手帕印一印眼角,印完眼角,又印一印两边鬓角。 我一颗心咚咚跳,故作镇定地伸手用衣袖掸一掸仙鹤香炉上的香灰,再仔细瞧了另一边,伸手再掸一掸,耳朵一直竖着,就听他含笑问座下众仙道:“霜女呢?”这一问,明显是默认了西王母氏素的话,随即便有人答话道:“禀帝尊,霜女昨日一病不起,据小的听霜女讲,西王母似是误会了她,她并没有所谓灵药――”他笑了笑,打断此人道:“哦?文昌星君又是如何得知霜女一病不起?”原来这位头戴官帽身着蟒袍的仙家就是玉帝身边负责打点功德簿的文昌星君,听见他问,这文昌星也开始擦汗,一张黑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边擦汗边道:“禀帝尊,小的也是昨日刚好路,路过霜女的府邸。”他顿时放声大笑,从座上站起身道:“看来这几日是巧事不断,来人――”话音未落,原本分两排站立的众仙也和西王母一道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一个个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这些仙家一跪,殿内服侍的仙娥也跟着黑压压跪了一地。我也跟着应景在铜仙鹤后面略拜了拜,心里沉吟了又沉吟,觉得还是趁人多,先去殿外透一透气再做打算。才要抬脚,正好看见地上跪着的众仙娥当中有一个正一脸喜色偷偷抬眼朝我笑,我鼻头一酸,不过才一百年没见,我二姐又比在休与山上时对我亲切了不少。 (三十五)夜宴 (三十五)夜宴(二更) 一刻钟后,她果真在偏殿的月台上找到我,一边心有余悸地拍一拍心口道:“白水神女有救了,大家都有救了,幸亏玉帝帝尊及时赶到,不然怕是连我们王母娘娘都要被牵连。(。纯文字)”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完这句,她也学西王母用手帕先印一印眼角,再噙着眼泪向我道:“爹娘果真最偏心你,将我和大姐送到玉帝帝尊与西王母身边服侍,却舍得花大价钱将你送到冥帝帝尊那里去当差。一定是爹爹的主意,他明明知道你是我们姐妹三个当中天资最差的那一个,送你到冥帝帝尊的幽冥殿当差只会害了你,你丢了小命事小,到时还要连累我们全家跟你一齐赔上性命!”我原本正要告诉她我是离家出走,爹娘并没有一夜之间突然偏心我,听到最后一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用手指绞衣带玩。二姐登时圆睁双眼,一把拽住我道:“我和大姐在家是如何教你的?一个女孩儿家将腰带系得紧成这样,成何体统?我早和你说过,要想有我和大姐这样的纤弱之姿,每天少吃几碗饭多干活是正经。”一面说,一面环顾左右,好像我这副打扮被人看见,丢的是她的脸而不是我自个的脸。 我才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在叫“卫姑娘卫姑娘”,我便与二姐一起回头,不料那位仙娥却只向我一个人笑道:“这位是卫宓姑娘吧?如今蟠桃正开,玉帝帝尊与西王母特地设宴,请冥帝帝尊今晚在瑶池赏花,刚刚冥帝帝尊传旨下来,命姑娘在服侍白水神女起居,亦或与众姐妹一起在酒宴上献舞这两样中任选一样。”我和二姐面面相觑,我顿了顿,客客气气地请教这位仙娥道:“敢问这位仙娥姐姐,我可不可以两个都不选呢?”她看了我一眼,收起笑容,没好气地道:“姑娘是不是耳背?帝尊有旨,命你只能选一样,三界中,两位帝尊的旨意便是天法地则,我看你小小年纪,莫非是活腻了不成?”二姐顿时被她这一句吓得花容失色,我怔了怔,心里盘桓来盘桓去,愁眉苦脸地应道:“若只能二选一,我选跳舞。”待来人一走,我二姐又一把将我拽住,两眼瞪得比方才还大,吃惊道:“你放着服侍白水神女的好差事不选,选跳舞?自小,不论爹娘还是先生都说你是我们姐妹三个当中跳舞最难看的一个,看你跳舞,还不如看瘸子走路,你不怕丢人,我还怕被人知道你是我卫臻的三妹。”我脸上红了红,此话虽不假,不过她却不知道我心里的难处,遂抬眼瞄了瞄我二姐,又绞了绞衣带,将嘴巴抿紧一声不响。 (三十六)初妆成 (三十六)初妆成(一更) 晚宴定在酉时,申时刚过,便有人过来叫我们这些献舞的宫娥先去沐浴更衣,我被编进的这组刚好是七个人,分给每个人的衣裳头饰各不相同,一人一个颜色,分到我手里的是一件粉色的舞裙。我身量最小,被排在队尾,轮到我梳头时,专门负责梳妆打扮的管事仙娥笑眯眯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老老实实地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她手上不停,一边为我绾发一边随口又问:“听说你是新来的?姑娘一进瑶池当差就被选上在两位帝尊面前献舞,这样的福气不知羡煞多少人。”我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便低头瞧了瞧我,再试探我道:“姑娘是姓卫?可巧我们这里也有一个姓卫的宫娥,叫卫臻,论容貌品行再没有人比得过她的,可是你亲戚?”我似信非信地抬眼望了望她,我娘一直说我们姐妹三个当中数我二姐的容貌生得最好,这个我信,可论起人品,她这样夸她就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我二姐一向最要面子倒是真的,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那种人,待会若是我出丑连累了她,只怕她会一时想不开,这样一想,便顿了顿,有些悲凉地道:“我见识浅薄,倒是没听说过这位卫臻姐姐的名字。”她“哦”了一声,拿起我面前的镜子,朝镜中人含笑一努嘴:“我看卫宓姑娘年纪尚小,若是也和她们一样头上插满钗环反而俗气,这几根丝带刚好同你身上衣裳一个颜色,正好用来绾发,织云自己觉得十分好,不知卫姑娘觉得怎样?” 我左边望望,右边望望,又转过身来望望,只见镜中人天庭饱满,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一双杏眼顾盼有神,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的嘴唇,充其量不过身上略比旁人生得肉紧一些而已。我向织云道了谢,另有负责编排歌舞的仙娥将我们领至隔壁一间宫室,命我们一字排开,要我们一一照她们传授的身段动作照做。我听了一会,大概听出一些意思,比如歌舞最讲究传情达意,所以我们这组表演的这个舞蹈旨在表现出那些下界凡人春种秋收,丰衣足食之后载歌载舞的喜悦之情。队伍中一名绿衣仙娥听完,立即愤愤地道:“俞婴不解,大家同为上界仙女,为何单单要我们这一组自降身份扮演那些贱如蝼蚁的下界凡人?难道是我们几个好欺负不成?”她刚问完,其中一位管事的仙娥随即将脸一摆,不料不等她开口,这名绿衣仙娥边上的紫衣女子却抢着笑道:“俞婴妹妹若是连这个都参不透,又如何敢自称开悟了呢?依连城看,今晚既是咱们王母娘娘专门设宴宴请冥帝帝尊,两位帝尊又都在上,但凡为君者,必定心系万民,三界中无分贵贱皆是两位帝尊的子民,咱们身为仙家,地位自然远非那些凡人可比,这是一定的,可是在两位帝尊心里,又都与那些凡人一样。如今,咱们莫要再计较什么身份不身份,只管一心起舞,若是真能舞出下界凡人丰衣足食之后一派盛世景象,不是正好彰显出两位帝尊德被四方的无量恩泽么?” (三十七)未来夫婿 (三十七)未来夫婿(二更) 她说的这些咬文嚼字的话,我倒不大懂,不过,我听出她这是在拍两位帝尊马屁的意思。[`小说`]又排了一会舞,一位管事的仙娥走过来发道具,轮到我们这组,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花篮,花篮里满是各种颜色的花瓣,香气扑鼻,等发完这些道具,又郑重其事地对我们交待道:“各位最后一个动作是一齐飞过瑶池,一边飞一边散花,散花时,请大家务必用眼风看一下左右,动作要一致,不要七上八下,花瓣也要撒得均匀……”我心咚咚跳,一字不落地仔细听着,一面听,一面用手照着她说的比划了又比划。(..tw好看的小说)言毕,她抬腿便要走,我悄悄跟过去,一直跟到殿外僻静处才喊住她:“这位仙娥姐姐请留步――”她随即转过身来望住我,我咳嗽一声,脸上红了红,吞吞吐吐地道,“姐姐刚刚教的这个撒花瓣的动作好看是好看,可难就难在我学艺不精,平时不大会驾云,有时能飞起来,有时又飞不起来。”我话到嘴边的原本是“平时不大会驾云,怕到时飞不起来”,又怕她小瞧我,特意改成“有时能飞起来,有时又飞不起来”这句。她一听,先是面露诧异,再是掩住口鼻一副笑不拢嘴的模样,半晌才止住笑道:“无妨无妨,我这里正好有一枚定魂珠,原是东海的宝物,你将它收在衣服口袋里,便可凭了它当脚力,同那些神仙一样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tw棉花糖小说网)”话音未落,她手上果然已多了一枚鹅卵般大小的宝物,我顿时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对她拜了又拜,道:“待一用完,我便还你啊。”她不过一笑,将手中之物递与我。 等她走远,我赶紧在原地试了试,一连试飞了三次,每回头顶都结结实实地撞在屋檐上。我揉一揉头顶心,再咬牙再往天上一跃,这一跃,确实跃得高了些,眼前全是一间挨着一间的房顶,耳边突听人道:“姑娘小心――”我应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棵花树底下站了一个白衣少年,看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腰佩宝剑,生得面红齿白,正满脸通红仰头望着我。此时,我并不知道这便是他命我当众献舞,特地引荐我认识的未来夫婿,正要答话,不想一个倒栽葱,身子笔直往下堕去。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迷迷糊糊中看见白衣少年张开两手朝我直奔过来,好在我临危不乱,稳一稳神,口中大叫一声“停”,身子便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中,我再叫了一声“落”,两脚果真徐徐落地。他顿时止步,用衣袖擦一擦头上的汗,只敢拿眼尾瞄了瞄我,似比我一个女孩儿家还要害羞。我原本还要向他称谢,这时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遂仰脸朝他呵呵干笑了两声,只当对他视而不见,只管练我自个的。再一转身,原先的白玉栏杆前已不见人影,我又练了一炷香工夫,自认十分熟稔后,这才摆出大家闺秀的大方气度一路慢悠悠地走回队伍。外面天色已渐沉,一轮圆月刚好挂在月台下面的云海之上,我随众人往远处一望,只见当中一面明镜一样的水泊,岸上遍植蟠桃,此刻,果然桃花正开,一株一株开得姹紫嫣红着实好看,只奇怪的是,月色原本已十分好,这些树上却挂着一颗一颗夜明珠,将瑶池四面照得如白昼一样。 (三十八)拆了大姐的台 (三十八)拆了大姐的台(三更) 再等了片刻,又有一位管事的仙娥走来交待道:“此时刚开席,你们七个先在长阶上等着,轮到你们出场时,我再过来叫你们。(..tw棉花糖小说网)<最快更新请到>”我依言坐在一级台阶上,眼珠随意一转,无巧不巧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缓步步上云阶,数十位身着彩衣的仙娥,手执障扇和华盖鱼贯走到宝座后候着,他二人身后的云彩之上,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天将与冥将,一个个手执法器,身着全副盔甲,将半边天都堵住。两位帝尊都是一色的舒袍广袖,以及至尊者方能佩著的冕旒礼冠,一前一后,来至高台上一早搭好的金銮宝座前。走在前面的,是一身白衣飘飘的玉帝帝尊,随后才是他,照旧是一身青色华服,宽大的袍袖叫高台上的风鼓起,隐隐现出素白的里衣,眸光随意扫过足下跪着的众人,相较于玉帝帝尊一脸的笑意,他却是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全然不像是来赴宴的样子。我看出他这是在担心白水神女的病情,这样一想,心里终归有些计较,越计较,越难过,索性别过脸去,手托着下巴,一边发呆,一边搜肠刮肚在想待会献舞时如何才能不当众出丑。我家下人说书时时常说起,人越是伤心时越容易想起伤心事,要说跳舞时出丑,对我却非第一次。 说来话长,我刚满二百岁时,爹娘一心想让大姐被凌霄殿的秋选官选中,特为在休与山上连摆了三天酒席,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神仙到家里好酒好饭地招待着,又请了歌舞班又是唱又是跳,好不热闹。我因见有这么多吃的,也想参加,便趁大姐登台献舞之际,换上歌舞伎的装扮混进队伍为她伴舞,将先生教与我的十八般舞艺认真展示了一番,原指望舞得这样卖力便可随歌舞班一齐混一顿饱饭吃,不想才跳了半支舞,台下已七嘴八舌似炸开了锅一样。大姐当即用衣袖捂住脸,我顿时心咚咚跳,心道,莫非这些人是说我跳得太难看,正要竖着耳朵听,却见娘亲已提着裙子急冲冲奔到纱帘内,一把将我从台上拎到台下,一路拖到后院,劈头盖脸对我骂道:“爹娘为你大姐到玉帝帝尊身边当差一事费心费力,你倒好,专挑这时候拆你大姐的台,你到底是不是我养的?”二姐在旁边添油加醋道:“刚才这支舞,原本是大姐向玉帝跟前的秋选官展现才艺的大好机会,却这样平白被你葬送了!你也不想想,若是这位秋选官见台上随便一名歌舞伎跳得都比大姐――”二姐说到这句,略顿了顿,抬眼瞄了瞄一旁的娘亲和先生,才接下去道,“若是咱们对外称花大价钱请来的歌舞伎都跳得像你这样……难看,那些人又会如何看咱们休与山卫家的品味?又如何有耐心看大姐舞完这一曲?你平日不懂事也就罢了,但凡你有一点孝心,也该知道爹娘为了今天这场舞,花了多少银子和心血。”被她这样一说,娘亲越发火冒三丈,抡起手边一支鸡毛掸子便朝我招呼过来,幸亏我跑得快,一下躲到先生背后,再悄悄拽一拽他老人家的袖口,意思请他帮我说说情。二姐一看,登时朝先生挤了一下眼睛,一脸乖巧地讨好先生道:“甄先生一向见多识广,不知臻儿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可在理?” (三十九)云中落绣鞋 (三十九)云中落绣鞋(修) 我这人还有一项长处,越是烦恼事麻烦事,越是记不住。《纯文字首发》面前火树银花一般的光影中,一位白衣仙娥正临风弄箫,我手托着下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先生当日回答我二姐的话。又发了会呆,耳边就听一阵忙乱,那名管事的仙娥果然准时来通知我们上场。等走到瑶池边,水中果真已生出一朵一朵的睡莲,我再看看周围,心里不免有些犯疑,那几个负责编舞的仙娥明显故意为难我们这组,岸上有这么多空地,却叫我们七个在这些睡莲上凌波起舞。一阵仙乐响起,其他仙娥循着鼓点将绣花鞋稳稳地踩在颜色大同小异的睡莲上,我面前这朵最小,一脚踏上去,它便顺势往水下沉了沉,似吃不住力,两边酒席之上的众人便一齐笑起来。(..tw棉花糖小说网)我脸上红了红,强作镇定地一挥衣袖,再转了个身,目不斜视地舞着。乐声又急促了些,这一段舞蹈是其余六位仙娥一一弯下腰肢,我身量最小,被她们众星捧月一般围在正当中,舞成一朵花开六瓣的形状。我把心一横,将脚下那朵睡莲用力一踩,将花篮置于头顶,单腿站在众人中间,张开双臂做飞鸟展翅之态。忽听席上突地一声叫好,我一转眼,正好对上白衣少年向我望过来的眼光,他原本还想再击掌称好,见我看他,登时又涨红了脸。我长到五百岁,这还是第一回听见有人为我的舞艺叫好,便也不计较他的品味好与不好,加上之前我从天上掉下来时,他也出手相救过,此番,便两样合作一样朝他呵呵一笑,因不好当众向他道谢,便对他眨了下左眼。 等再一转身,眼角不觉也往金銮宝座上望了望,只见玉帝帝尊正低头喝茶,他坐于玉帝帝尊的左首,目光炯炯与我目接,脸色铁青,明显比方才还要不好看。我来不及细想其他,接下来便是最后一个动作,我往上提一口气,心中暗暗念了句“起”,便与众仙娥一齐飞到半空中。我后来听人讲,当时我们七人就像一道彩虹挂在瑶池上方,一边飞,一边从花篮里往底下撒花瓣,着实十分好看,也别出心裁。我排在队尾,一直按部就班地起舞,一想到完成最后这个动作便可圆满退场,心中顿觉松了口气,遂将手伸进花篮中,兜底抓了满满一把花瓣,使劲往下撒去。待发觉不对,手里的物什已被我抛了出去,我低头瞪大眼睛一瞧,不知是谁这么不小心将我换下来的一只绣花鞋放到花篮里,正好被我扔出去。众目睽睽中,那只被我穿得半旧的绣花鞋竟直奔高台上所搭的金銮宝座而去,“扑通”一声先是砸中冥帝帝尊面前的酒樽,再骨碌碌滚到他的怀中,将他溅了一身酒液。所有人顿时一齐转向我,一个个目瞪口呆脸色惨白,他侧过脸去,似是嗤笑了一下,倒是玉帝帝尊处变不惊,手执茶杯笑眯眯地抬眼望着我,表情比方才还要和气。他身后的黑衣冥将纹丝未动,一道电闪已顷刻间划破长空,一声一声的炸雷合着狂风大作,一时天摇地动,云层中又有数道闪电朝我劈下来。 (四十)圈套 (四十)圈套 创世经上有写,天地有眼目,我往天地至尊之一的冥帝帝尊怀中扔了一只鞋,依照天法地则,自然该遭天谴。这些闪电果然先击中我扔鞋子的那只手,其余六人尖叫一声,各自丢了花篮四散逃命。第一下,我并未疑他,紧接着身上又中了一记,这第二下,我略有些疑忽,再接着第三记第四记,到第四次电闪雷鸣之后,我立即皱紧眉眼,一声一声“哎哟”起来。一边东摸摸西摸摸假装吃痛,一边竖着耳朵听周遭的动静,自认并没有露出破绽。心里暗自庆幸,那些写书之人要么有所不知,要么故意隐瞒,天地偶尔也会打个瞌睡什么的,比如劈在我身上的这些雷电看似来势汹汹,打在皮肉上却像挠痒痒,我若是不叫得卖力些,就怕被人发现,再换成实打实的天打雷劈,到那时,我定然小命不保。只是最后一声吆喝得有些长,加上我本来就恐高,在筋斗云上折腾了这半日,有些头重脚轻不辨方向,一时没注意到天上的雷电已经停了,所以又多吆喝了一声。等觉出不对,已经迟了,当即闭上嘴巴,眼角偷偷瞄一瞄金銮宝座。只见他阴沉着一张俊脸看着我,似被我气到,我绞了绞衣带,脸上一红,移开眼珠望向别处。[..tw超多好看小说]底下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一个个身上头上全是被风吹落的桃花,原本姹紫嫣红的蟠桃林,十棵倒有九棵成了光秃秃的空枝。西王母氏素用手帕印一印眼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可惜了这些桃花,氏素叫人仔细照看了一冬。” 不想玉帝帝尊此时却将脸一板,厉声斥道:“那又怎样?你宫里的人献舞,却好端端献出一只鞋子来,我还没有问你失察不敬之罪!”说完,又咳嗽几声,赔笑道:“冥帝――”话音未落,西王母身边一名仙娥突然细声接了句:“禀两位帝尊,这姓卫的宫娥并非娘娘宫里的。”玉帝帝尊随即“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抬眼问我:“你姓卫?叫什么名字?你爹娘都是哪里人?”我再绞了绞衣带,心里盘桓了又盘桓,一是想到不能连累我大姐二姐,二是不能因为我坏了休与山卫家的名声,哪怕牺牲我自己,若是就此丢了小命也只能丢了小命,这样想,便在筋斗云上对玉帝帝尊拜了拜,一脸悲哉壮哉地道:“这个……我不大方便讲。”果然,我刚说完这句,满座一片哗然之声,他便笑了笑,地上跪着的众人当即吓得一哆嗦,只有那白衣少年一脸敬佩景仰地望着我,其他人只管埋着头不敢吭声。可见这些人也和我一样,一早看出他脾气古怪,对人忽冷忽热,不比玉帝帝尊好相处。只见玉帝帝尊从宝座上立起身,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才接道:“这天庭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二十八万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我一时尚有些不太习惯,不知冥帝以为如何?”玉帝帝尊的这番话,我有些不大懂,便在云上探了探头,想再看得清楚些。身子刚一歪,衣服口袋里便骨碌碌滚出一个物什,笔直落入水中,西王母立刻应声道:“这不是瑶英妹妹的定魂珠么,怎会在你身上?” (四十一)百口莫辩 (四十一)百口莫辩(一更) 她这样一问,众人顿时又一齐转向我,我连忙在云上再探了探头,想看看那位借我定魂珠的仙娥在不在。.tw[棉花糖小说网][`小说`]她当时借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东海宝物,并没有说是白水神女的东西,她若说了,我定然不会要,越想,越觉浑身不自在,脸上火烧火燎。当下故作镇定地将地上跪着的这些人来回看了两遍,也没看见她人,一来一回,底下众位仙家不免相互交头接耳起来。此事事关我名誉,我清一清嗓子,正要开口解释,只见一名仙娥一路惶急慌忙地朝这边奔过来,待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先朝高台上两位帝尊拜了拜,再向西王母拜了拜,拜完了却不说话,只管用衣袖蒙住脸哭。西王母急道:“可是瑶英妹妹醒了?两位帝尊在上,你且回话来,哭什么?”这位仙娥闻言,这才止了悲声,低头又向两位帝尊拜了数拜,抽抽噎噎地回话道:“两位帝尊在上,奴婢是白水神女身边的贴身侍女,因见神女服了天枢星君带来的灵芝已渐好,便将她换下的脏衣裳拿去洗,奴婢一时粗心,随手将定魂珠放在桌上,刚刚起风时,奴婢去后殿收完衣裳回来,”她说完这句,又抬眼瞧了瞧西王母氏素,似犹豫了片刻,才咬牙接道,“等奴婢收完衣裳回来,想起自个随手放在桌上的定魂珠,再一看,珠子竟不见了,奴婢又挨个问了廻云殿服侍的宫娥,都说没看见。” 西王母抽出手帕,为她抚一抚眼泪,柔声宽慰她道:“鸾儿莫急,定魂珠现在我这里,你且定一定神,看可认识这位姑娘?”那位名叫鸾儿的仙娥于是顺着西王母的眼风往天上一瞧,待看见是我,便点一点头道:“鸣鸾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只在廻云殿的月台上与她迎面撞见过,当时,鸣鸾正要去后殿晾衣服。”她话音未落,满座果然又是一片哗然之声,鸣鸾一脸疑惑,西王母却不接话,抿嘴淡淡一笑,随众人一齐望着我。“廻云殿”这三个字我确实见过,我之前一个人从正殿侧门溜出来后,就坐在这间偏殿的月台上等我二姐,当时人来人往,我一个也不认识,再说我当时心情不是很好,也就没留心看这些人。我心咚咚跳,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眼睛望着左边,身子向着右边的高台拜了拜道:“两位帝尊明鉴,因我不擅驾云,便向这里的一位仙娥姐姐借了这颗定魂珠,说好用完就还她。”西王母笑盈盈地反问我:“哦?不知卫姑娘是和氏素宫里哪个侍女借的定魂珠,姓甚名谁?”我再稳一稳心神,耐着性子依照仙界的繁文缛节再对西王母拜了拜,十分诚恳地应道:“回王母娘娘,我因只顾说话,却是忘了问这位姐姐的姓名。这位姐姐身着紫衣,还给我们这组每人发了一个花篮,娘娘若不信,可再问问我们这一组的众位仙娥姐姐。” (四十二)梨花开,落如雪 (四十二)梨花开,落如雪(二更)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我刚说到这句,西王母当即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照你所言,难不成你方才扔到冥帝帝尊身上的那只破鞋也是我宫里人一早栽脏陷害于你的了?”言罢,膝行几步,我原以为她这是要在两位帝尊面前告我的状,等了半日,不料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用手中那块才为鸣鸾擦过眼泪的手帕印一印自己的眼角,仰头垂泪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天道轮回,寂寂终年,就连瑶池边的蟠桃树都已枯死老死了近半,如今,三界中又有谁还将氏素放在眼里,罢了。<最快更新请到>”她说的这些话我却不大懂,一时满场鸦雀无声,唯独玉帝帝尊像被戳到了痛处,略皱了下眉,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冥帝。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见他端了一杯茶,面无表情地用杯盖拂一拂水上的茶叶,眼也不抬,玉帝于是向左右命道:“来人,给我将这目中无人忤逆犯上贼胆包天的——”说到此处,又当着众人的面再看了看冥帝的脸色,才接道,“对,卫氏,将卫氏拿下。”他身后那些白衣白甲的天将立即闻风而动,说时迟那时快(这句话说来也十分老套,我们家下人每回聚在一起说事或者说故事,中间总免不了这一句),就在这时,那位白衣少年却从人群中站出来,一路疾走到云阶前,翻身跪倒,向上拜了数拜:“两位帝尊在上,”待红着脸说完这句,又朝西王母这边作了作揖,昂首接道:“小的愿以身家性命为这位卫姑娘作证,刚刚在廻云殿前,李厦确实亲见一位紫衣宫娥将手中的定魂珠借与这位卫姑娘!” 我这时才手扶了身下的筋斗云朝座上的他定睛望过去,只见他放下茶杯,淡淡一笑。(..tw好看的小说)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登时叫我鼻头一酸。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被这些天将从三省山上放出,独自坐在一间小酒肆中买酒喝。幸亏当日有李下为我作证,玉帝帝尊又姑且念我是初犯,特地从轻发落,只治了我忤逆犯上对冥帝帝尊不敬之罪,命人用捆仙索将我绑在三省山的狮虎洞内面壁思过四十九日。自小,我娘便对我采用棍棒教育,是以我在狮虎洞内所受的皮肉之苦倒没有什么,无非是那些狮子老虎更吓人一些罢了。再说,我一向心胸大度,凡事能不和人计较,便不和人计较,若真有什么放不开的,便是他在瑶池金銮宝座上最后那一笑。此时,我并不知道他是故意要冷淡我,如此便能让李下——他事先千挑万选为我选中的未来夫婿,出面救我于危急之时,这样一来,我定会对他心灰意冷,对李下心怀感激,正好为我促成这一桩好姻缘。说起来,我一直以为这“李厦”是“瓜田李下”后面那两个字,为此还疑心过太白金星是不是没读过什么书,才给自己的亲孙子起了这个名字,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这间小酒肆隔壁刚好有一棵老梨树隔墙正开花,我咬一大口左手拿的肉包子,再饮一小口桂花酒酿,咬一口左手拿的肉包子,再仰脖饮一小口桂花酒酿。风吹落花,我一口气吃掉了十二个包子,喝掉了大半壶桂花酒酿,一连饿了四十九日,这会却有些撑得慌,便借着酒意脸朝下趴在桌子上。晕晕乎乎中,似有什么物什轻轻落在我脑后的发丝上,我先以为是落花,随后才发觉是人的手掌。 (四十三)“南极仙翁” (四十三)“南极仙翁” 我揉一揉眼睛,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桌子对面一下多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最快更新请到>其中一个我认识,正是我的恩公李下,另一个是和他一样穿白色衣裳的白胡子老翁,身形矮胖,顶着一个凸起的大脑门,从我头上抽回手后,顺势一捋长须,笑容甚是和煦,只管对李下道:“怎样,你我打的赌还是我赢了,这位卫姑娘只不过多饮了几杯而已,又岂会为了区区一点皮肉之苦就哭鼻子。”李下闻言,先是一脸吃惊的表情,随即满脸飞红,扭扭捏捏地和白胡子老翁低声分辩着,大概意思是他并没有和后者打什么赌。我再一揉眼睛,仰脸朝这二人呵呵干笑了两声道:“这杨花就是容易迷眼睛啊。”白胡子老翁当即圆睁双眼,歪头往窗外累累垂垂的梨花望去,我忙打了一个酒嗝,摆出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十分斯文地离了条凳,对李下拜一拜,谢过他的救命之恩,顺口也礼貌地问:“不知这位老人家是?”不想我刚一问,那一位立即拦在李下身前抢答道:“小老儿人称南极仙翁,也是与这位小友合该有缘,刚好与他在路上无巧不巧就遇见了,所谓修行问道,不如日行一善,是以便为他指一指路,送他到三省山下。说起来,我与太白金星也有几分交情,如今我助他孙儿一臂之力,日后,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也得还我这个人情不是?” 我往李下身上瞄了瞄,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位高权重的太白金星顿增好感,不过,听这位白胡子老翁说他叫南极仙翁,我登时想起我在我爹那本仙界名录上见过他的画像,怪道这样面熟。只不过名录上通常不会提他们这些上神日常都熏什么香,他熏的这个香甚是特别,至于有什么特别,我一时也说不上,终归一闻,就比我娘和两个姐姐背着我偷擦的那些香粉要名贵许多。此外,他手上拿的法器也和名录上画的不同,名录画的是一个拂尘,这一个看起来更像是一根木棍,大约人手腕粗细,不过一尺长,他见我多看了几眼,随即将棍子藏在身后。可见写书之人有时也会敷衍了事,凡事还是眼见为实。他既搬出了身份,我也要乘此机会让他瞧出,敬老尊贤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便恭恭敬敬地再对他揖一揖道:“见过仙翁老人家。”他果然乐不拢口地双手拉住我道:“卫姑娘还真是贤淑得可以,好说,好说。”他说的这句话我却有些耳熟,怔了怔,心又一阵咚咚乱跳,便移开眼珠望向别处。我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行动不便,这日便宿在这间酒肆内。因心里一直想着另一个人也说过与南极仙翁那句“卫姑娘还真是贤淑得可以”相类似的话,不免怏怏不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推门出来,趁着月色小步小步地走到池塘边坐着。 (四十四)日常所不能见也 (四十四)日常所不能见也(二更) 枯坐了有半日,不觉月上中天,耳边忽听有动静,仰脸一望,只见李下一身白衣手握宝剑正从我头顶上方的树枝上轻轻跃下,站在我身后几步外,腰背挺得笔直,一脸郑重地问我道:“不知卫姑娘可曾想过,你当日与西王母殿内的其余六名宫娥一起起舞,只有你一人的花篮里平白多出一只鞋子来,是何缘故?”我心头一热,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其实很容易想,用不着专门飞到树上苦思冥想,好在我这个人一向心胸宽广,与人结交都舍短从长,若是换做我大姐二姐,定会嫌弃他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够智慧,这样想,便一脸谦逊地一笑,对他点一点头道:“自然是有人往花篮里装花瓣的时候,不小心将我换下的旧鞋一并放了进去,这个倒是有的。《纯文字首发》”像这种情况确实会有,譬如我自己,若是爹娘或者两个姐姐使唤我做事,十次里面有一二次开下小差也是有的。李下看了我一眼,拧紧眉毛道:“我在来三省山的路上与仙翁提过此事,仙翁的意思也是李下的意思,这件事若是由李下来说,姑娘未必全信,仙翁德高望重,识人无数,由他老人家告诉姑娘,想必姑娘一听便知。”我见他说得这样郑重,不禁也开始犯疑,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才抬脚,他又叫住我道:“卫姑娘请留步――”我便站住,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满脸通红地伸手递与我道:“这是伤药,姑娘往伤口上均匀抹开,便会好得快些。” 我诚心实意地谢过他,顾不得腿疼脚疼,拎着裙子就往酒肆小步急走。南极仙翁的房门果真虚掩着,我轻轻一推,见他手里举着那根木棍一样的法器,将一只眼睛凑近了正往棍子里面瞧,一边看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tw无弹窗广告)我在门口叫了一句:“仙翁。”他一扭头,见是我,连忙将手里的棍子往身后一藏,脸上改换了正经颜色向我道:“原来是卫姑娘,这么晚了,找小老儿何事啊?”我再往他身后的木棍瞧了瞧,忍不住有些好奇道:“仙翁刚刚往这棍子里面看什么?”他登时两眼一亮,又往我身后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了嗓音道:“它并非什么棍子,而是我新近才得手的一件宝贝,往这里面看,能看见世间百态日常所不能见也。”我听他说得这样神奇,也有些心痒,便朝他呵呵笑了两声,好声好气地对他赔笑脸道:“既这样好,不如仙翁借与卫宓也瞧一瞧。”他“哦”了一声,捋了捋胡须,并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道:“原来卫姑娘单名一个‘宓’字。”我自知说漏了嘴,脸上红了红,当下将两手袖在背后不做声。 这时,突然有人在楼下一声一声喊“仙翁,仙翁”,我却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且一声叫得比一声急,他当即探头应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走大步出门,我在他身后急道:“仙翁请留步,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仙翁。”他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道:“卫姑娘莫急,小老儿去去就来。”我在他房中略站了站,又往门外张望了一回,悄悄走过去,拿起他忘在桌上的宝贝,照他刚才的架势将这件物什放在自己左眼前面,定睛往里面望去。只见这里面竟似皮影戏一样,一张一张翻着画纸,每翻过的一张纸上都写着日期和一两行小字,每一张纸上所画的却只有一个人――三界中贵为天地至尊之一的冥帝帝尊。我当即心如鼓擂,眯着右眼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越看,心里越说不上什么滋味。第一张,他徐步走出一扇柴门,将手里一个纸糊的白灯笼挂在门檐下,白色的灯影照着他身上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目视着前方的眼色深沉不辨,随着耳边一阵一阵风吹纸张一般沙沙作响,光影忽明忽灭,他鬓边的发丝与身上的袍袖也随风轻拂,我正待要看清旁边一行小字写的什么,不料画纸一翻即过。第二张,他正坐于一间客栈的月洞窗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杯中酒,旁边的小字写着“独自买酒喝”。第三张,第四张……到第七张,每七日一张画纸,一共七张,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都画的是不同场景,刚好是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的七七四十九日。 (四十五)成人之美 (四十五)成人之美 我在南极仙翁的房内一直等他到后半夜,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再一听,竟是在敲隔壁我住的那一间,我刚要抬头应,就听店小二在门外道:“这位姑娘,小店也是小本生意,我们掌柜的吩咐我来和姑娘说一声,姑娘既有朋友在,不如先将昨日赊的账一并付了。”我心一慌,赶忙起身躲进门背后细听了听,我身无分文,若是去和南极仙翁或李下借,又觉不大好开口,心里盘换来盘桓去,觉得还是能拖一时是一时。这样想,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后窗跟前,打开窗扇往后院的院墙探头望了望,顾不得身上有伤,手脚并用地翻窗而下。墙外即是一间土地庙,我手托着下巴,在那棵老梨树底下呆坐了半日,一抬眼,却见南极仙翁推门而入,他一见我,便哈哈笑道:“卫姑娘果然是在此处。”说完,又伸手接了接漫天飞舞的落花,仰头叹道:“这样的梨云倒确实有几分风雅,难怪能入得了某些人的法眼。”说到这一句,他忽然打住,两眼盯着我,将话锋一转道:“我才回房时,发现有人动过我那件宝贝,可是卫姑娘看过了?”我咳嗽了一声,脸上红了红,抬眼瞄了瞄他道:“这个……我见仙翁说得这样稀罕,便拿来看了看,我只看过一次啊。” 他登时把眼一瞪:“我这件宝贝,稀罕就稀罕在,它每日只能让人看一次,无论是谁先看了,其他人想再看,便只能等第二日。”我听他这样一讲,点头“哦”了一声,怪道我在他房内,翻过来倒过去捣鼓那件物什想再看一遍,怎么也看不见,这便是了。言毕,他又特意凑到我跟前,将我从头到脚再打量一遍,手捋长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道:“卫姑娘莫不是看了小老儿的宝贝之后才难过得一宿没睡?”我顿时被戳中痛处,脸上略有些挂不住,绞了绞衣带,扭过身去不接他的话。他便又在一旁长吁短叹了几声,暗示我道:“卫姑娘既然也和小老儿一样动了恻隐之心,不知卫姑娘可曾想过,这七七四十九日,贵为天地至尊的冥帝又是因何人何事,才郁郁不乐至此?”我愁眉苦脸地转过身来:“想必是天枢星君的灵芝不大管用,白水神女的病又重了些,”说到此处,我不免鼻头一酸,顿了顿,才感同身受地道,“若是换做我是新郎官,眼看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一病不起,心里不高兴也是有的。” 他一听,登时圆睁双眼,瞠目结舌地望住我,似被我噎到,一连咳嗽了数声,才接道:“卫姑娘果然善解人意,也聪慧过人,着实令人叹服啊。天枢星君的灵芝既不管用,小老儿这里刚好有一枚仙丹,那白水服了保管药到病除。”一面说,两眼望了望左右,再附耳过来:“这样一来,你我说不定还能讨到一杯喜酒喝。就是不知卫姑娘肯否**之美辛苦跑一趟,将这仙丹送与白水?”我脸上又红了红,再绞了绞衣带,道:“我平日不大饮酒。”他便紧接一句:“酒不喝也无妨,救人最要紧。”我再推辞道:“我一来不会驾云,退一万步讲,即便我去了,西王母看见我,也会不高兴。”他便再紧接了道:“这些都无碍,第一,一个月前冥帝已命人将白水接至他的幽冥殿静养,你不用怕西王母看见你会不高兴,其二,你不会驾云,我还可以找人送你去。只因小老儿家中有事,一时脱不开身去救人,可这仙丹又实在金贵,交予旁人我不放心,若是他们办事不力路上磨磨蹭蹭耽搁了,或者干脆私吞了事小,怕只怕到那时白水命不保,冥帝做不成新郎官再有个想不开――”他越往下说,语调越悲戚,话说一半,只管一脸唏嘘地定睛望着我。我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沉吟了又沉吟,一咬牙道:“好,我去。” (四十六)后来 (四十六)后来 至于找何人护送我去,他说他有现成的人选,于是,便领着我来找李下。《纯文字首发》道明原委前先将李下很是夸奖了一番,大概的意思是李下年纪轻轻就遇事沉稳,且深谋远虑,将来必能成大器等等,随即才问他可愿意一路护送我去冥帝帝尊的幽冥殿。李下被他夸得面红耳赤,当即一口应承,应下之后才说他也不认识路。南极仙翁便顺手将一张地图塞进他怀里,从头到尾,我始终不做声,这时才道:“卫宓还有一事想请仙翁示下。”他转身过来:“哦?姑娘但说无妨。”我看一眼边上的李下,道:“敢问仙翁老人家,不知当日在瑶池,我与西王母殿内六名仙娥一起起舞,独独我的花篮里平白多出一只鞋子来,是何缘故?”他闻言,也移目看了李下一眼,同我打哈哈道:“这件事确实事出蹊跷,不过,我与李下说了都不算,等卫姑娘见了冥帝,一问便知。(..tw棉花糖小说网)”我越加起疑地望着他二人,李下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似欲言又止。不待他开口,南极仙翁已抬手招呼店家置办一桌好饭好菜上来,只说此去天庭道路遥远,催促我们吃好饭便上路。他说的也在理,自然是救人要紧,我却没什么胃口,加上食材都不大新鲜,有些闻着已有怪味,于是便做出镇定自如的模样勉强吃了一碗白饭即推开碗。 我记得上路后,先是站在筋斗云上和李下说了会话,都是他问,我答。.tw[棉花糖小说网]他问:“你身上的伤好些没有?”我客客气气地道:“好些了。”他又问:“你对自己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面壁思过这件事怎么看?”我想了想道:“我这个人的劫数与旁人都不同,非但多,还另有变数,不像寻常人那样便宜。”他登时吃了一惊:“怎会如此?”我扭过头去看天上的流云,顿了顿才道:“这个我不方便讲。”我在狮虎洞中七七四十九日,便已决定等养好身上的伤就回休与山和爹娘在一起,我娘再说什么我也充耳不闻只当听不见,不过耳朵多长些老茧,多吃一些皮肉之苦罢了。我的意思是,一来我日日在休与山上呆着,正好顺便看着我娘让她少造一些业,如此,说不定还能少报应一些在我身上,让我少遭些劫数,二来,既然我命运多舛,想必寿数极有限,不如乐得做个逍遥散仙,在山上多陪陪爹娘,趁我羽化前多尽些孝心。不过这些话,我却不好都告诉他,毕竟我同他算不上多熟,再说,我娘只是脾气古怪些,并非有意造业要使我遭劫,我若是说出来,传出去让她知道,她丢了面子,生气终归会生气,心里想必也是难过的。 李下见我不肯讲,果然不再多问,嘴巴紧紧抿着,只一脸同情地望着我,我便朝他呵呵笑了两声。不想他看见我笑,非但没觉得宽慰,双颊反倒又涨得通红,将头硬生生别过去不理我。我正要开口,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我还当是恐高症提前发作,和李下说了句什么,手扶着身下的云彩,晃悠悠地屈膝坐下。无意中这么一瞧,发现自己扶着云彩的那只小手变成了胖乎乎的虎爪,随即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后来,我还是听别人告诉我,说是太白金星的孙子某一日领了一名小仙去冥帝帝尊的幽冥殿不知作甚,走到半道,那小仙突然在筋斗云上晕厥了过去,一个倒栽葱就往下界跌落,说时迟那时快,被李下用家传的擎云三十二式中的第十二式救起,并用自己的真气为其续命。便是这样,等这两人赶到幽冥殿时,那小仙早已闭了气并显出元身,变成一只通身雪白,只背上有一撮杂毛的虎仔,四仰八叉直挺挺地躺在幽冥殿的云阶前不省人事。 (四十七)觐见 (四十七)觐见 听闻那一日,我足足在他的云阶前腆着肚皮躺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李下报上太白金星的名号,求莫颜神将出手救了我。《纯文字首发》醒来时,我已被安排在一座宫室,旁边只有几名素衣仙娥,见我醒了,其中一人便将手上的干净衣裳及鞋袜递与我,其余人一边叠被铺床,一边将我如何躺倒在幽冥殿外不省人事,虽是昏迷但形容举止如何失仪不敬,李下又如何长跪不起替我向帝尊请见,最后还是帝尊身边的第一神将莫颜网开一面看在太白金星的面子上为我医治等等,一一说与我。语气倒也不见得多倨傲,只不过那种平淡冷淡的做派却与他寻常待人的性子有几分相类,她们一边说,我也不讲话,待换上衣裳,重新梳过双髻,再对她们揖一揖,郑重道了谢,又对铜镜中照了照,这才请问她们李下现在何处,又问我何时可以请见帝尊老人家一面。我的意思是,想请李下陪我走一趟,我一个人去见他,终归有些抹不开面子。这些人便领着我来至殿外,我特地回了下头,看见正中间的匾额上写着“碧霄宫”三个金底黑体大字,我在书上读到过这个殿名,却比西王母在瑶池的正殿还要巍峨气派。我再拿眼风环顾一下四周,趁那些仙娥不注意,又抬头朝远处望了望,只见一座接一座的宫殿从眼前绵延开去,一眼望不到边,若是只靠两条腿走,恐怕十分费时费力。李下给我的伤药我还来不及用,不过,自打醒来后,我身上的伤势倒比来之前要好很多,走路都比先前快些。 走到一处颜色碧绿的水泊时,我心里盘算了盘算,觉得用来游泳不如用来养鱼,这样既可以观赏,还可以隔三岔五烤鱼吃。至于这些花树,美则美矣,总归不大实用,要我看,适当栽植一些即可,其余空地可以用来种西瓜,这样等暑热的天气时,便可以吃上甜津津脆生生的西瓜。走过一间僻静的廊庑时,我探头再往左边的窗户里头望了望,心里顺便合计了一下,此处若是交予我来布置又该如何,这样一想,第一个想到的是在月洞窗上先挂一个鸟笼子,闲来无事听一听鸟叫,一来可以给这些屋子添些响动,不至于太冷清,二来上树捉鸟还可以活动筋骨锻炼体力。合计归合计,若是换做以前,我身为他的贴身侍女,还可以委婉地和他提议提议,今时不同往日,我自然不会再多事,也就这么一合计罢了。一路走到一间比碧霄宫还要蔚为壮观的宫室,我起先以为是他的正殿“太霄宫”,不想远远看见匾额上写着“紫霄宫”三个字,宫门十步之外负责值守的黑衣冥将一个个手执法器,左右排开,脸上十分威严肃穆。通报完毕,一名冥将出来传谕,命我进去觐见,我吸一口气后,又再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做出一脸恭谨正经的态度随这些陪我前来的仙娥小步小步地入内,先目不斜视地对正前方拜了数拜,报上名号道:“卫宓参见帝尊。” (四十八)子衿 (四十八)子衿(二更) 这时,我才看见原来李下也站在殿内,与我对视一眼后,照旧默不作声。(..tw棉花糖小说网)殿内,还另有一名绿衣女子,容貌甚是美艳,手上一边为他磨墨,一边只管笑吟吟地低头望住我。我脸上红了红,在青玉铺就的地上再毕恭毕敬地对他揖了揖道:“听说帝尊老人家正为白水神女的病情忧心,南极仙翁特地叫我送一枚仙丹来,保管药到病除。”话虽这么说,不过,我猜他身边这位就是那位白水神女,看她这副模样,显是一早已病愈。他弯腰在着什么,淡淡命道:“起来吧。”写了几行字,才眼也不抬地反问我:“忧心二字你听谁说的?”我闻言已起身,一声不响地移开眼珠,双颊火烧火燎一般。他贵为帝尊,我总不好当着李下和白水的面,说我和南极仙翁都亲眼看见过他在七张画纸上郁郁不乐借酒浇愁,再说,即便爹娘自小便一再教导我凡事不可与人太计较,但事关我名声和性命这两样大事,无论如何,我心里还是有一些计较的。男女授受不亲,他贵为天地至尊,明明已经亲自选定了帝后,却,却……我咽一口口水,将他在空桑山湖边与我亲嘴的那次从头脑中好像翻画纸一样翻过去,这还是其一。其二,他既可以用法术治好白水神女,可听这些仙娥讲,我足足在他的云阶前腆着肚皮躺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李下报上太白金星的名号,求莫颜神将出手救的我。 才一想这些,鼻头便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便想着此地不可久留,于是照着南极仙翁交与我仙丹时说的话脱口而出道:“听闻一个月前,冥帝帝尊老人家已命人将白水神女接至幽冥殿静养,这是仙翁特为托我转交的仙丹,还请帝尊收下,卫宓也好交差。”他哂笑了一下,笔下不停,依旧在纸上不疾不徐地手书着,他身边那位美人却“噗嗤”一声笑出来,作势往两边望一望,笑问我道:“白水在哪里?我怎么没见到?这位卫姑娘,你听谁说帝尊已命人将白水神女接至幽冥殿静养,你亲眼看见了?”我一怔,正绞尽脑汁在想这其中的缘故,不料这时,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脸上似笑非笑,问道:“才写到‘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这一句,倒忘了后面一句,尔等可有记得?”我当即心咚咚跳,脸越发涨得通红,他才说的这一句,正是我当日写给他的那封情书的上半句,不过我心里知道,他这是故意要笑话我的意思。果然,那位绿衣美人也瞄了我一眼,轻轻摇一摇头,掩口笑道:“恕玄女驽钝,却也忘了接下的这一句。”他便一笑,从李下身上不动声色地移目过来,看了我一眼,我随即将身子一扭,抿紧嘴巴,强作镇定地袖着两手,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眼望着自个脚尖处。 (四十九)亲疏有别 (四十九)亲疏有别(一更) 耳边就听他命道:“你下去吧。(..tw棉花糖小说网)《纯文字首发》”随即是玄女的应声,裙摆曳地,经过我身边时,我特意用眼角瞄了瞄她,心道原来她就是艳名远播的玄女上神。他便再问李下道:“太白金星的书写到第几部了?”他问话的语气明显比方才玄女在时平易近人,像是要和李下拉家常,不想李下扑通一声跪倒,向上答非所问道:“小的有要事禀报帝尊。(..tw无弹窗广告)”我一听登时竖起了耳朵,脸上照旧绷得一本正经,袖着两手垂眼不响。按说李下也是名门之后,礼数肯定不缺,说完这句怎么也应该等他应允了方能再往下讲,果然,李下略顿了顿,我也将眼一抬,正好对上他波澜不惊的视线。我脸上便又红了红,移开眼珠,就听李下在一旁等不及道:“帝尊明鉴,自古天地有眼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界中,事无巨细均难逃帝尊的法眼,是以帝尊才会治了前任阎君滥用私刑贪赃枉法之罪,又因阎君一案治了玉帝帝尊身边文昌星君失察之过。小的不才,在家听祖父训诫,一曰此二人获罪,四海八荒的吏治亦将为之一清,实乃我三界众生之大幸也。”我闻言咳嗽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万万想不到李下着急说的这个“要事”是拍马屁,实在叫我有些失望。 他便笑了笑,似是对李下才奉上的这通阿谀之词十分受用,却仍是不发一言,这时李下才将话锋一转道:“只是,小的尚有一些小事不明,想请帝尊明示。为何花朝节上凤凰鸟才落在白水神女身上,她便遭此重劫,这是其一。其二,西王母是听何人讲,霜女手中有灵药可救白水神女的命,她与霜女又是如何起的争执,霜女手中到底有没有灵药?”说到这句,李下特意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其三,卫宓当日与西王母殿内的其余六名宫娥一起起舞,只有她一人的花篮里平白多出一只鞋子来,害她误扔到帝尊身上,并因此获罪,又是何人陷害与她?”我心咚咚跳,遂抬眼一脸景仰地望着身边这位白衣少年,可见方才是我误会了他,原来他之所以要先拍冥帝帝尊的马屁,原是要引出这些阴谋,好还我一个清白,南极仙翁说他足智多谋,果然不假。冥帝帝尊侧过脸去,似是笑了一下,等到再转过视线看着我时,眼中已明显带有讥讽之意,向我淡淡命道:“你先退下。”他同我说话的语气,不仅比不上和玄女说话时的亲切,甚至还不如他方才对李下说话时平易近人。我脸上再红了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李下便对我郑重点一点头,我看出他这是要我在门外等他的意思,便心有不甘地再对冥帝揖了揖,小步退出殿外。 (五十)这番度化只当我白送与你 (五十)这番度化只当我白送与你 殿门口自然有黑衣冥将值守,我左边望望,右边望望,觉得右边这几个看起来要比左边那几个好说话一些,便厚着脸皮走过去,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壁角。《纯文字首发》此事事关我名誉,他却摆出帝尊的架子将我赶出殿外不让我听,我不得已偷听一下壁角也无可厚非。就听殿内李下扬声恳求他道:“求帝尊一视同仁依照天地法则将西王母治罪!”我才要再听,不料身后有人用一件家什拍了我一下道:“卫姑娘这是做什么呢?”我一回头,只见玄女手拿一把罗扇笑盈盈地望住我,那些手执法器的冥将和一众仙娥正一脸怒意意欲上前,全被她挡在身后,她背对着这些人,对我挤一下眼睛道:“这些是非官司甚是无趣,不如我带卫姑娘四处逛逛,也不枉你千里迢迢来冥帝帝尊的幽冥殿一趟,旁人想要有这个福分还修不到,卫姑娘说可是?”话虽在理,不过我却没什么兴致逛,但她既然是在这些冥将和仙娥面前替我转圜,我总不好当众驳了她的好意,于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请教她道:“不知玄女姑姑可曾见过莫颜神将?”我原意是想见到莫颜,谢过他救命之恩,不想玄女却嗤笑了一声道:“罢了,我虽老迈,却还当不起你这样**的女娃儿一句姑姑,再说我一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以后对我大可不必用这些尊称敬语。至于莫颜神将,听说是为救你,用去一半真气,此刻大约还在他自己房内闭关。” 我“哦”了一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一路上搜肠刮肚在想该如何还莫颜这份人情,再一想,反正我已决意要在休与山上避世不出,若真还不上,只好装作忘性大忘了这回事。一边又想,怪道世人都说“马屁功夫”四个字,我尊称她一句“姑姑”原也是奉承她之意,不想却被她一顿抢白,可见我的马屁功夫与李下比,仍不及他。不觉走到一处碧绿的水泊,水上漂了许多落花,我站在玄女身后,见她将手一挥,在我与她连这水泊周围画了一道透明的结界。不待我开口,她已转过身来道:“卫宓姑娘今年多大年纪?”我老老实实地道:“五百岁了。”她先一怔,再一笑道:“五百岁?我像你这么大时,已跟在师傅身边研习房中之术,原来竟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你既遇见我,也算是你有这个造化,我也不用你还我什么人情,今日这番度化只当我白送与你。”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管一脸恭谨地望着她,佯作受教。她瞪了我两眼,似被我气到,用罗扇抚一抚胸口,这才平心静气地转身对着水泊轻道:“这世间,天生能知情识意的虽少,但像你这般不开化的俗物也不多,难怪有些人如此费心费力。”听她这样一说,我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哪知她将眉一挑,拿罗扇指着我命道:“你给我听着,只管照着我教你的做,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你看见这水泊没有,此时,它已被我设成一道情劫,你只管抬脚进去,照我吩咐的做,放心,淹不死你。”说罢便在我头上随手捻了一个口诀,我便迈开一步,直挺挺地抬脚走进水里。 (五十一)初授云雨 (五十一)初授云雨(三更) 风吹花落,耳边似听她叹息一声,轻言细语道:“脱去衣物。[`小说`]”我便不由自主手脚并用地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先是白色襦裙,再是桃红色底裙,顺手将两只绣鞋也一并扔了出去。她站在岸上问我:“脱干净没有?”我光着身子答道:“脱干净了。”她“嗯”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虽在你身后,却丝毫看不见你在情劫里的一举一动,所以你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听见没有?”我点头称是,就听她再道:“叫你脱去衣物,是要你更加能看清你自个的心意,现在先闭上眼睛,你此刻心里想着谁,等你睁开眼睛时便可看见谁,你若想的是一头骡子,你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便是一头骡子,所以须得给我认真想,不要胡思乱想才好。我数到十,你睁开眼睛,等你看见这人,你便走到他近前抱住他,与他云雨一番,如此这个男人即便出了情劫,也必会死心塌地待你,同样,你也会就此将前情往事统统忘掉,从此――”我打断她道:“我不大会呼云唤雨。”她一时语结,半天才没好气地道:“不会呼云唤雨也无妨,你睁开眼睛看见谁,便走过去抱住他,先将你自个的舌头伸进他嘴里,接下来,他自然会帮你呼云唤雨。” 我松了口气,依言将眼睛闭上,心里盘桓来盘桓去,在想到底该想谁。不想人一紧张,就越容易出错,我最先想到的,竟然是‘骡子’二字,才一想,便用力将头一摇,定一定神之后,开始细想。其次再想,他既然已经有了帝后人选,我待要如何,苦思冥想了半日,忽然头脑中似被人用法力点拨过一般,灵光陡现,这才想到若是为我自个的终身考虑,眼前太白金星的孙子李下无论家世样貌品性倒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想,顿时心如鼓擂,就听玄女一声声数道:“十九八七……三二一,好,睁开眼睛,此刻你看见了谁?”我依旧紧闭两眼,照直走过去,伸手先将眼前人摸了摸,果然是李下的身高和脸模。心道这情劫倒也不像玄女说得那般灵验,我方才明明先后想了骡子、冥帝帝尊与李下,偏偏被我想出来的却只有李下一个。我便先睁开一只左眼,果真是李下无疑,我情知覆水难收,百般不情愿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走近他些,一脸悲哉地仰头请问他道:“我不大习惯与人亲嘴,你若愿意,我们化繁为简,直接呼云唤雨可好?”我才讲完,只觉一阵疾风扫过,眼前一个人影一闪,似有什么物什被人从水中拖了扔出去。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起千层巨浪,我脚下一滑一头冲进他怀里,才入怀,身上就被人用袍衫严丝合缝地裹住。我当即将眼一睁,只见他阴沉着一张俊脸,用白色手帕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目光如炬如电一般低头瞪着我。 (五十二)乍暖还寒时候 (五十二)乍暖还寒时候 我先抬眼看了看他,要在往日,我定会拉过他的手来看一看锦帕上有没有血丝,虽说我只是做梦梦见他咳血,可不知为何,我总是不放心,每次总归要亲眼看一下才放心。(。纯文字)不过,今时已不同于往日(这也是我家下人说书时常说的一句套话),再说他贵为帝尊,法力无边,与天地齐寿,除了伤风咳嗽,想必不会真有什么咳血之症。这样想,心里略觉宽慰了些,装作低眉顺眼地听他训斥道:“你与李下并无婚约,即便有婚约,一个女孩儿家尚未出阁,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随便与人行云雨之事,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听他这样一讲,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着的衣服,心里暗自奇怪我是何时将衣服脱成这样,怎么我自个倒忘得一干二净,再一想,猛然想起方才下水前玄女曾在我头上捻过一个口诀,这就是了。当众脱衣服固然是我不对,可眼下我尚有比当众赤身裸体更要紧的一件烦心事要烦,于是充耳不闻地再用眼风偷偷往两边张望了一下,一颗心只差提到嗓子眼。[..tw超多好看小说] 他嗤笑了一声,淡淡道:“阿宓这是在看什么?”我心里正着急,也不瞒他:“我在看骡子,”说到此处,脸上不免又红了红,一边左顾右盼,一边不时瞄着他的脸色,“我刚刚在这情劫里先后想了骡子、帝尊老人家和李下,所以先出来的是李下,然后是帝尊老人家您,下,下面……怕是会出来一头骡子。”我的意思是,叫一头骡子对我死心塌地,传出去毕竟不大好听,若是再传到我娘耳朵里,只怕又会狠狠揍我一顿,再连饿我几天。我才说完,他越发脸色铁青,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似也被我气到,又一连低咳了数声,闷声道:“愚不可及的蠢物。”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说我,我肯定要同他摆脸,不过他贵为天地至尊,我总不好同他回嘴,再者我听他这样咳,心里终归有些难过,也就不与他多计较,绞了绞衣带,顿了又顿,学着我爹日常和我说话的口气,仰脸甚是同情地望着他道:“现在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虽说这天庭中四季如春,但想必早晚还是会凉,帝尊老人家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落花似雪,说完这句,我鼻头又一酸,眼泪一时没忍住,骨碌碌滚出眼眶,我忙转过身,用袖口去擦。他便一笑,侧过脸去,半晌无语。 (五十三)桃花啊 (五十三)桃花啊(修) 一个时辰后,我坐在一朵筋斗云上徐徐往下走,李下离我几步,站在筋斗云的边角,一手持剑,双臂合抱在胸前。{免费小说}我和他容身的筋斗云旁边,还另有一朵筋斗云,上面站着一位黑衣冥将,说是护送我与李下下天庭。今日之事,他说他会发落玄女,还会取了李下在情劫之中的记忆,让我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话虽这样讲,我总觉得李下自从离开幽冥殿之后,表情就不大自然。走到中途,我因为心虚,一共抬眼瞄了李下三次,咳嗽了两声,每回,李下都目不斜视,对我视而不见甚至听而不闻,这越发让我起疑。心里盘桓了又盘桓,虽说我一个女孩儿家当众赤身裸体确实于男女大防不合,但我往冥帝帝尊身上扔了一只旧鞋这件事事关我和休与山卫家的名声,更为紧要,无论如何须得问个明白。这样一想,脸上便红了红,神色略显扭捏地试探他道:“我听你向冥帝帝尊提到王母娘娘,不知是何事啊?”他果然看了我一眼,我登时心咚咚跳,仰脸朝他呵呵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再暗示他道:“我一直在紫霄宫外等你,听见你提到王母娘娘,却听不大清。”他当即脸色一凛,将手中的剑柄用力握了握,照旧目不斜视地对着正前方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只是一些小事,不值一提。”话锋一转,反问我道:“方才走时,我远远看见冥帝帝尊似对你说了什么,可有何事?”我冷不防被他这样一问,脸上越发红了红,脑子转了又转,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托词,眼角便往旁边那朵筋斗云上的黑衣冥将瞄了瞄,小声扯了个谎道:“也没什么事,帝尊老人家特意夸了我几句,说我大,大智若愚。” 方才他领我去见李下时,确实与我说了几句话,起因是我突然想起个事,便仍旧将两手袖在前面,一路走,脸上佯作不经意间问起道:“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七七四十九日,前面十天帝尊隐居的那几间茅屋是在哪里啊?”走了几步又再客气地问:“后面十天帝尊独自买酒喝的那家酒肆也十分好,不知叫什么名字?”我的意思是,先把地址和名字问来,这样等我哪日在休与山上呆腻了,想去哪里转转,也好多几个备选之地(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即便见不到他人,便是到他去过的地方走一遭也是高兴的)。不料,他却一口否认,还将我教训了一顿,大抵意思不外是说我与何人学的这些胡言乱语。我见他大步朝前走去,前面月台上已远远看见李下的身影,这一路似比玄女领我来时短了许多,心里便有些舍不得与他这么早分别,一着急,眼泪只差夺眶而出,又被我再咽了回去,仰头在后面喊他道:“帝尊再好好想一想,你当时手里拿了一个纸糊的白灯笼,走出柴门将灯笼挂在门檐下,门上还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下联是桃花依旧什么春风。”当时画纸翻得太快,我是后来才在一本凡人写的诗集里面看见这首情诗,才知道下联应该是“桃花依旧笑春风”这句。他闻言止步,转身哭笑不得地向我斥道:“这等艳俗的词句,我会写了贴在门上?”艳俗不艳俗的,我倒不大懂,后来,我还是听别人告诉我,说是他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原是生自一个叫“桃花溪”的地方。我记得我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正在和几位师兄一起打扫山门,我手上不停,用扫帚划拉了一下石阶上才积的落花,一边若无其事乐呵呵地回了句:“桃花啊。” (五十四)脚上的铃铛 (五十四)脚上的铃铛 这些都是后话,话说回头,我和李下正往下界走,走到一处山谷,已是日落西山。[`小说`]我用手支着下巴,屈膝坐在筋斗云上,心里一直盘算,若是我将南极仙翁这枚仙丹作为见面礼,我娘往我身上招呼的家伙会不会稍微轻些,会不会少饿我一顿二顿。说起这枚仙丹,我在他的紫霄宫里一连呈上去两次,他都不发话,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我便多了个心眼,走时也就故意装糊涂,只当忘了这回事。(..tw棉花糖小说网)我已打定主意要在休与山上避世不出,想那南极仙翁也不会千里迢迢专为前来问我要,即便真要上门来,我就说叫我弄丢了,要问丢在哪里,我只说丢在冥帝帝尊的幽冥殿了,他贵为天地至尊,南极仙翁总不好拉我去和他当面对证。正合计,就听李下突然说了句:“你左脚上比来时多了一样东西。”我闻言抬头望了望他,不料他却将脸一掉,我便只能看见他涨得通红的耳廓。我再低头一瞧,果不其然,我左脚脚腕上原先已结痂的伤口倒是不见了,只是不知何时被人用一根金链拴住,挂了两个铃铛上去。说起这伤,原是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时,其中一头公狮子总是与我过不去,我便往它头顶心上踢了一脚,不想刚好一脚踢进它的血盆大口,幸亏我收脚收得快,否则十有八九保不住小命。不过,这两个金铃铛好看是好看,我用手拨一拨,却没有响声,怪道我走了一路也没发现。 但脚上好端端栓这么一个物什着实有些古怪,我便再使劲拽了拽,见拽不动又接连念了几遍口诀,一来二去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哪知拴住我脚腕的金链却极坚韧,非但解不开,还将我几个手指头勒了一道又一道红印子。于是这一路,我便在苦思冥想到底是谁往我左脚脚腕上栓了这么一个物什,是玄女还是他。李下大约见我想得十分费力,便问我何事这么烦恼,我大概同他说了说,他便提醒我道:“我记得我从紫霄宫出来后曾去找过你,当时听几个仙娥讲,你和玄女上神去了‘流碧池’,我便去找你。找了几个水泊也不见你和玄女,便想着若是你找不到我,必定还会去紫霄宫外原地等我,这样一想,我便原路折返,还在紫霄宫外等你。我在紫霄宫外又等了你一个时辰,才看见你和冥帝帝尊远远走来,你脚上这样东西想必就是在此之前被人套上去的。”我怔了怔,脑袋略有些糊涂,总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我一时又想不出。 (五十五)当日,流碧池畔 (五十五)当日,流碧池畔(二更) 那时,我并未想过他既然可以用法力轻易取了李下的记忆,自然也可以一并取了我的,我和他在情劫里一共呆了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里,我做过什么,他又对我做过什么,我直到事后才记起。(..tw好看的小说)<最快更新请到>我自小会吃饭便会背上都白纸黑字写着,四海八荒会有一次末世之劫。(..tw好看的小说)他和玉帝帝尊同为天地至尊,三界中,只有他与玉帝帝尊法力无边,可与天地同寿,世间没有一件物什的法力能在他和玉帝帝尊身上收效,可即便这样,还是会有末世之劫。至于后世,经书上说会有三种可能,一是两位帝尊都安然无恙,这将是三界之大幸,二是如果末世之劫太重,很可能其中一位帝尊在救世时,会因法力耗尽而羽化(就是死的意思),非但会死还会像寻常人一样化为飞灰,自此之后三界中便只剩下一位帝尊执掌天地,最终天下之乱将无可避免,三是末世之劫过重,四海八荒中所有活物全都毁于此劫,天地重又归于混沌。我之所以能想起这些前尘往事,也是在末世之劫降临那日,他与玉帝帝尊各司其职,当时,他只身陷在混沌幻境中,只差散尽所有修为,生死未卜,原先那些被他用法力封住的记忆突然开了封印,好像一张一张随风翻过的画纸在我脑海中翻开。 流碧池畔,他移回视线,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头上落花似雪,原来,他在玄女当日所设的情劫里问过我:“我与玉帝都不可能有子嗣,阿宓难道不想自己有儿孙绕膝之福?我倒希望将来有一日,阿宓能带着儿孙来见我,也不枉我今日如此费心费力做这些事。”画纸上,只见我双颊和鼻头还有眼眶都是红的,绞了绞衣带,绷着小脸道:“帝尊老人家真是太客气了,我就不来了。”他便一笑,目光炯炯,哭笑不得地问我道:“为何?”我再绞了绞衣带,扭过脸蛋道:“帝尊这里风景美则美矣,终归太冷清,伙食也不好,我吃住想必不习惯。”我的意思是,即便我心里十分想见他,可等我有了儿孙,再拖家带口去见他,到那时,我若是和他一样容颜不变也就罢了,我若变成个老太婆,他岂不是要笑话我。他闻言再笑了笑,侧过脸去又哂笑了一下,良久之后才伸出长臂将我纳入怀中,低头吻住我的嘴唇。 (一)无家可归 (一)无家可归(一更) 这些自然还是后话,我和李下再往下界走,头上的月娘越来越亮,我手托着下巴发呆,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tw棉花糖小说网)<最快更新请到>正胡思乱想,忽见下面山谷中密密麻麻支了许多个火把,将一处高台照得如同白昼,我不免有些好奇地探头往云下望了望,就听身旁那朵筋斗云上的黑衣冥将突然发声道:“此山,便是成山,是甘水河的尽处,这些人都是季禺国人,今夜子时,南极仙翁将在此设坛三日,这些人都是为听道而来。”李下闻言,先是望了我一眼,随即脸上又一红,移开眼光,拱手对这位冥将拜了拜道:“此处,距休与山已是百里之遥,李下正有事要拜会南极仙翁,劳烦青骓神将护送这位……卫姑娘回府。”说完这句才将眼睛转向我,双手持剑,又顿了顿才道:“方才在幽冥殿,帝尊许了我一件事,明年中元节前我若是我能将擎云三十二式练成,在比武大会上一举夺魁,帝尊便,便会将你……”话未讲完,他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等我问他是何事,持剑再对青骓神将揖了揖,丢下一句“南极仙翁一事,我自会在明年中元节上一并给你一个交代”,便调转云头大步往下界堕去。当时,我还道他赶着去找南极仙翁有何大事,后来才知道他是为我前番去幽冥殿送仙丹的路上昏迷不醒一事,原来他是怀疑我受这位仙翁陷害才身中奇毒。我若是此时知道他是为这件事,我也就告诉他此事实与南极仙翁无关,是我自己命数不大好,大概小命已不久矣,所以遭的劫也一个比一个重。 我和这位青骓神将再往前走,月上中天的时候正好赶到休与山南,我站在筋斗云上,对着眼前一片碧油油的瓜田揉了揉眼睛,就见花豹精伍厓灰头土脸地提了一壶酒坐在月色下,远远对我招呼道:“三小姐回来啦?”说完,一仰脖又灌了一杯酒下肚,待要再续一杯,突然一个激灵,似才瞧见我身旁的青骓神将,立刻酒也醒了,从凉亭上飞身下来,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对青骓拜了数拜道:“休与山伍厓见过这位神将。请恕小的眼拙,神将可是冥帝帝尊身边十大神将之一的青骓将军?”不想青骓一点也不给伍厓面子,照旧面无表情地立于我身后,并不发话,我趁伍厓低头擦汗之际接过话道:“敢问伍厓叔,我爹娘呢?”伍厓这才愁眉苦脸地指着这些瓜田对我道:“你爹倒逍遥自在得很,一直云游不归,你娘又是烈火一样的性子,听闻——”说到这句,特意抬眼觑了觑一旁青骓的脸色,压低了些嗓门道:“你娘自打听闻你往冥帝帝尊身上扔了一只旧鞋,被玉帝帝尊绑在三省山狮虎洞思过,你二姐卫臻又被王母娘娘以连坐之罪杖打三十,人在瑶池奄奄待毙,便将这休与山南的半个山头也卖与我,拿着钱四处求人到西王母跟前为你二姐说情,如今,也不知她人在哪里——”话音未落,花豹精居然以袖掩面当着我和青骓的面哭起来,似乎我娘因我受这些罪,他比我爹还难受。 (二)情人眼里出西施 (二)情人眼里出西施(二更) 我原本就心慌意乱,被他再一哭,登时脸上红了红,拿眼风瞄了瞄一旁的青骓,不料这一瞄,正好叫青骓接过我的眼光道:“我来时,帝尊有谕,命我转告卫宓姑娘,他微服时,曾收你为贴身侍女,后因你在瑶池忤逆犯上,才将你罚在三省山上思过,如今你既已无家可归,帝尊便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由青骓送你去白水神女身边服侍,二是还随我回幽冥殿当差,姑娘自己好好想一想。(..tw好看的小说)<最快更新请到>三日后,无论姑娘选与不选,青骓都过时不候,回幽冥殿复命。”见我仰脸望着他发愣,青骓冷着一张脸又再添了句:“你若是想救你二姐,想必你娘花再多银子,任谁说再多好话,也抵不过我们帝尊在西王母面前发一句话。”此话虽不假,不过,我心里有我自个的难处。哪知伍厓闻听此言,立即止了哭声,凑到我与青骓跟前,探头想看我如何回话。我便抿紧嘴巴,将脸色一正,低头不做声。第三夜里头,我从伍厓的田里摘了三个半熟的西瓜(左挑右挑,还是挑不到好的,主要现在还不到瓜熟的季节),独自坐在半山湖前,吃一口半红不红的瓜瓤,再对着湖面发一会子呆。我心里虽然也知道他是要我将功补过之意,不过,我却不想去他或白水神女身边当这个苦差事。再一想我二姐和我娘,心里不免又犹豫,合计了又合计,左右拿不定主意。正合计,忽觉头上有什么动静,眼前一个金晃晃的东西甚是眼熟,再仰头定睛一瞧,只见一只凤凰鸟像模像样地拿了一本书坐在树枝上,正呜呜咽咽地用翅膀尖抹泪。(..tw棉花糖小说网) 见我看它,向我招呼道:“你不是卫家那个全烤虎仔?”它这一问,我才认出原来它就是害我跌进即翼泽并落下血疾的凤凰鸟,它如今还这样说我,分明是笑话我的意思,换做以往,我定会好好同它理论一番,不过,一来我自己心情不大好,不想与它计较,二来,看它自个哭得两个眼睛又红又肿,我这个人一向心胸宽广,也就不与它多计较。见我不理它,这厮干脆夹着书,从树上飞下来一**坐在我身边。我再用勺子舀了一勺瓜瓤,道:“你方才为什么哭?”它猛然被我一问,半晌才红着脸低头道:“我心里喜欢一个人。”我心里一动,便感同身受地看了它一眼,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可是它不喜欢你?”它苦着脸将头摇一摇,请教我道:“你待帮我参谋参谋,我该如何做为好,我心里明明有些喜欢他,可有些地方,我总是瞧他不顺眼,嫌他碍眼,我也不知我是该喜欢他,还是不该喜欢他。”我放下勺子,望着它道:“你与我说说,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它便再睨了我一眼,扭扭捏捏地收了翅膀,一条细腿往后退了退,道:“主要是它长得不大好看,年纪又比我大很多,尾巴上还少了一根毛,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我点点头,帮它参考道:“这倒也无妨,样貌并非最重要,凡人有一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比如,我以前也同你一样,我当冥帝帝尊侍女的时候,一开始,我也觉得他长得并不十分好,远没有我爹英俊威武,后来,处的时间久了,我渐渐觉得他的样貌竟也不差,”说到这句,我顿了顿,佯作不经意地瞄了它一眼,特意补了一句道,“我和你不大一样,我心里虽不喜,喜欢他,但道理是这个道理。”我话未讲完,不料那厮圆睁双眼,张口结舌地瞪着我道:“你竟说冥帝帝尊没有你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穷酸莽汉英俊威武,你可知,这天庭中要论样貌,冥帝帝尊可是天下第一等的俊美,千百万年来,四海八荒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老人家的,就是玉帝帝尊与之相比也要差一大截,三界中,多少女子对他一见倾心,求而不得,你竟然说,说……”这厮一面说,一面只差用翅膀指到我脸上。 (三)云中谁寄锦书来 (三)云中谁寄锦书来(三更) 我好心为它指点,反被它数落一顿,不过它说的这些话,虽不大悦耳,我却十分爱听。它却觉出不对,向我凑近了些,再细听了听,抬头问我道:“你为何心跳得这样厉害?”我被它问住,脸上红了红,只当充耳不闻,朝它落在地上的书看了一眼,随口一问:“你看的什么书?”它登时将翅膀一合,一把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中,我大约看见书名是什么六十四式,内容与我娘藏在枕头里的画册有几分相似,画的都是些不男不女的家伙,这些人要么没穿衣服,要么衣冠不整,我只偷看过一回,还被她狠狠揍了一顿。不过,我一向对这些教人练功习武的教科书提不起兴趣,也就转过脸,想我自己眼前的烦心事。心里盘桓了又盘桓,忽然想起一个法子,拎着裙子往回便走。还走到我爹以前的书房内,点上灯烛,找出纸笔,先给我大姐写了一封信,请她务必找机会问问玉帝帝尊,看他老人家可知道爹娘的下落,再给李下写了一封信,也请他帮忙问问他爷爷和南极仙翁等诸位仙家,可曾见过我爹娘,若是没见过,拜托他再帮我四处问问。才写好两封信,天已泛白,就见青骓站在窗外沉声问我:“三日已到,卫姑娘可曾有定夺了?” 我登时心咚咚跳,双颊火烧一样,斟酌片刻,当着青骓的面又提笔给冥帝帝尊写了一封信。只写了几行字,主要意思是请他再宽限我几日,我想在休与山上再等一等我爹,再过十日便是我娘的生辰,我爹往日外出云游,多半会赶在我娘过生日之前回来,我想再等一等他,若是还等不到,我便还回幽冥殿当差。寥寥几行字,我连写了两张纸,歪头自己看了一遍,觉得最后写的这一张遣词造句最不卑不亢又大方,便将这三封信一一折好,用信封装起来,写上某某某亲启,厚着脸皮走到门外道明意思,又对青骓神将揖了揖,想拜托他帮我一一送到。又想到我虽在信上很是奉承了李下一番,但我总是这样麻烦人家毕竟不妥,来而不往非礼也,便心想着如何再谢他一谢,也好叫他帮我打听我爹娘下落时更用些心。当下脑子转了转,便趁花豹精不在,自作主张地走到原是我爹的书架跟前,挑了一本剑谱,并在写给李下那封信的末尾又添了一句,大概意思是无以言表,这本剑谱送与你雅鉴,来日有机会我和你再就剑谱中的招式切磋切磋这些客套话。 正待交予青骓,不想却被那只金晃晃的家伙一把夺了去:“这么多信,岂不是太劳烦青骓神将,我正好要赶去玉帝帝尊的凌霄殿一趟,你大姐这一封我帮你送去,其余两封你再麻烦青骓将军。”一面又啰啰嗦嗦地呱噪道:“青骓将军你记好,这封写给李下的信和这本剑谱我帮你装在这个青色锦囊内,这封写给冥帝帝尊的,我帮你装在这个紫色锦囊内,我去送的这封我装在白色锦囊内,一青一紫一白,分得十分清楚,这样送信时才不会送错人。”正说道,它原本夹在翅膀底下的一本书正好掉在地上,它便捡起来,连信一并放进锦囊内。我见它手忙脚乱,脑袋也略有些糊涂,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十日之后,我随前来接我的另外一名神将前去幽冥殿,我先以为青骓神将有事分不开身,这才让这位神将来接我。等到了幽冥殿,换上侍女日常穿的衣裳,由其他几位与我共事的素衣宫娥领着候在殿外,说是等冥帝帝尊批阅完生死簿再见我,这时,我才无意间听这几人悄悄议论道,原来青骓神将并非忙得脱不开身,而是那日他从下界回来复命,还给冥帝帝尊带回一封信,等他从紫色锦囊内取出信和一本书交予帝尊,帝尊拆开信,再随手翻了翻书,当即气得脸色铁青,命青骓闭门思过一个月。我一听,登时听出不对,便故作镇定地竖起耳朵细听,就听这些人再窃窃私语道,在帝尊跟前服侍的人将信和书从地上捡起来一看,信非但不是写给帝尊的,而是写给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的,而且更可气的是,随信附上的那本书竟然比信上所写的溢美之词还要不堪入目,竟然是一本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行不轨之事的***册。 (四)司寝 (四)司寝 我恍然大悟,抬眼瞄了瞄这些人,怪道那只金晃晃的家伙手忙脚乱往紫色锦囊里塞书信时,我当时便觉出哪里不对,这就是了。他贵为天地至尊,手下人做事如此不仔细,将我写给李下的信当成写给他的呈与他,他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摆一摆帝尊的架子惩罚一下这些人,也是有的。不过我在休与山家中时,背后偷听过一回壁角,听我家下人的口气,这***册似只能私下传看,又说两个人一道看要比一个人独自看更销魂。销魂不销魂的,我倒没看出来,每次我都是随便翻一翻,既如此好看,待我有空时,再和凤凰鸟问问,看它还有没有,也借与我好好研究研究。[..tw超多好看小说]这样想,不免心里又惦记我爹娘和我二姐,便探头往碧霄宫内望了望,哪知我在殿外一直站到日影西斜,又从日落站到月影西斜,他仍未宣我进去觐见。才站到一半,我便站得只差腿脚抽筋,于是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成右脚站,他们给我穿的绣鞋底又薄,鞋袜叫玉石上的寒露一浸越发冷,肚子咕咕叫了几回,也没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发话。我见殿内仍点着灯烛,便向这些仙娥揖了揖道:“敢问姐姐,你们日常当值,帝尊老人家每天批阅生死簿记都是几时睡觉啊?”我的意思是,若是他每日要批的簿记太多,日常都要到寅时或卯时才睡,我便先将心宽一宽,先养养神站着打个盹再说。 见我问,其中一位年长些的仙娥便对我一努嘴:“你看见檐下那些花树没有?等你脚下的落花没过鞋面,帝尊才会歇下,你刚来,还没见过阎君每日派人往帝尊这里呈上的生死簿记有多少,怕垒起来,比你人还高。”我便低头看看自己的鞋面,素白的底裙下,这些落花才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若要漫过鞋面,岂不是每日都只能睡一个或半个时辰?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心疼他整日这样辛苦,顿了顿,忽然间又想到一件事,便再对她呵呵干笑了两声,谢过她道:“多谢姐姐指教,我刚来,还要向众位姐姐多请教。”客套完,又道:“不知姐姐可曾听说帝尊给我安排了个什么差事啊?”她便看着我笑:“我听闻这几日我们这里只御前随侍、司寝两个差事有空缺,卫姑娘想去哪里当差?”我问道:“不知这两个都是什么差事呢?”她道:“御前随侍,便是我们这几个日常当的差,做什么,怎么做,姑娘想必都瞧见了,事情虽不多,须得耳聪目明,腿脚还要好。”对她这句话,我甚是认同,一边仔细听着,顺便再将左脚换到右脚站着,就听她话锋一转:“至于司寝,顾名思义就是服侍帝尊起居,帝尊歇得晚,起得早,每日最多睡一个或半个时辰,所以这些叠被铺床的差事更须十分上心,当差之人还得行事大方稳妥才行。”我便“哦”了一声,心里合计了一会,拿定主意,待会等他宣我进去觐见,我便先和他道明诚意。先委婉地暗示他,只要他能在西王母面前为我娘和我二姐发一句话,我情愿先从最苦最累的司寝一职做起。话虽这样讲,我心里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起得早歇得晚是不假,但我最多受一个或半个时辰的罪,其他时间我都可以补觉。再者,他睡觉的时候,我还可以抽出时间来打个盹,总比做这个御前随侍,彻夜站在外头站到腿脚抽筋还受冻强。 (五)深宫慰寂寥① (五)深宫慰寂寥1 月影再西斜,我将双手袖在身前,正闭目养神,忽听有人在我耳边高声道:“帝尊有谕,命休与山卫氏女卫宓觐见!”我还当自己是在做梦,旁边有人将我推一推:“帝尊命你进去觐见,快醒一醒。[..tw超多好看小说]”我忙一睁眼,谢了这位仙娥一句,再揉一揉左腿小腿,边应边抬脚往长阶上急走,便是这样,在月台上等我的那位冥将脸上已不大好看。玉石栏杆底下雾气愈发浓,一路所经之处果然已积了厚厚一层落花,我一边走,心里不免奇怪,创世经上白纸黑字写着,碧霄宫为幽冥殿的正殿,大门外不但有这些黑衣冥将负责把守,还另设有一道无影无形的天地结界,可我进门时,却不曾看见有这道结界,可见书上写的未必都是真的,凡事还要眼见为实才好。进了殿,殿内果真还有好些全副盔甲的冥将值守,我原先以为殿内点着灯烛才这样亮,等进了殿,仰头找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既没有点灯,连个夜明珠也没有。大殿四角,数条身形巨大无比的蛟龙,通体泛着金光,正张牙舞爪地盘旋在通天的立柱上,一张狰狞的大口内,各自叼了一只圆形的球状物什。其中一个最靠近他的宝座,眼似铜铃,长须倒卷,盘着蒲扇一般大小的龙尾,只冷眼专盯着我一个人。我便往这位黑衣冥将身后退了退,随他穿过前殿再往后殿走,说是冥帝帝尊日常都在后殿处理公务。 我无意中一低头,看见身下每块青黑色玉石上竟都是一张一张十分鲜活的兽首,每一个都长着血淋淋的长舌,每踏一步,都好像脚是落进这些血盆大口中。我便拣了一个獠牙稍微短一些的兽首小心踩下去,我原本以为我这一脚会照直踩进它嘴里,被它一口咬住脚脖子,心当即咚咚跳。不想等了半日也不见动静,便先将左眼睁开一条缝一瞧,这厮竟在我脚底下紧抿着嘴巴不做声,我这才松了口气,顺便对着它的鼻子再踩了踩才迈开脚。好在后殿比前殿要清静许多,他坐在书案后,搁了手中的笔,与我淡淡目接,书案上,果真堆了许多本卷宗和簿记。我被他看得脸上红了红,转开眼珠,避开他的视线,就听他命道:“你们都先下去。”这些冥将闻言,立即对他拱手拜了拜,一齐退到后殿门外。 等了片刻,他还是不说话,我便有些着急,趁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正要喝,我先将我的心意告诉他,才说到“只要帝尊老人家能在西王母面前为我娘和我二姐发一句话,我情愿先从幽冥殿里最苦最累的差事做起”这一句,他问道:“是吗?阿宓想先从什么差事做起?”我仰脸望着他,异常诚恳地奉承他道:“帝尊老人家每日为四海八荒的众生这么辛苦,连阿宓听了,都十分心……疼,帝尊如此舍己为众人,阿宓自当知恩图报,宁愿先从帝尊身边最苦最累的司寝一职做起。”我才说完,他似是被一口热茶呛住,放下茶盏,用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不过,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通常司寝之人不但每日要服侍主人的起居,如果主人有传唤,还需随时侍寝,所以身份地位远非寻常侍婢可比。待我细问这司寝与侍寝有何不同,这些人便一脸古怪地望住我,我怕她们笑我孤陋寡闻,忙推说刚刚是没听清,司寝和侍寝的区别我自然知道。只见他目光深沉地望住我,眼中似笑非笑,明显露出讥讽之意,待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居然又哂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风岐华实乃作茧自缚。”我被他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脸颊再又红了红,不想这时他才转过视线道:“我正要歇下,既如此,我便带阿宓去看看何为司寝,待看过之后,再告诉我要不要做。”言毕,已从宝座上站起身。 (六)深宫慰寂寥② (六)深宫慰寂寥2 我原本就瞌睡无比,听他这样讲,只好跟在他身后,往他的寝殿走。(..tw好看的小说){免费小说}原以为他的寝殿就在碧霄宫的后殿某处,不用费什么脚程,不想跟着他一路出了殿门,穿过连接两座宫室的长廊,再上台阶。我边走边心道,如果换做是我,一定就在这碧霄宫的后殿摆张床,这样等批完这些簿记走几步便可爬上床,还可以多睡会。他大步在前走,我晕晕乎乎地跟着,越往殿内走越僻静。才走到前殿,那些跟在我身后的冥将与仙娥便齐齐在两扇朱门前止步,再走过一座屏风,只见前面一道半隐半透的帷幕挡住去路。他突然缓下步伐,转过身来,我正低头照直往前走,一时收不住脚,被他伸手接住。几名和我穿同样衣裳的仙娥掀开帷幕迎上前来,排成一排向他拜了数拜,我迷迷糊糊中觉得这些人虽穿着和我一样的衣裳,却比我穿得好看,大约是面料比我身上这件好的缘故,这样想,心里顿觉宽慰了些。正东张西望,就听他向我命道:“先在这里等我。”话音未落,这些人已上前为他宽衣,等他脱去身上青色外袍徐步往里走时,移目从其中一个和我一样梳着双髻的侍女身上扫了一眼,这名侍女便脸上一红,随他一起往里走,其他人和我一样留在外边,并将两边帷幕再拉上。我趁此机会往帷幕内看了看,原来里面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汤池,我刚看到那名侍女脱去他身上穿的白色里衣,这些人便已将帷幕拉上,临走时,还对我道:“没有帝尊口谕,不得擅入,姑娘请千万记得。”我便“嗯”了一句,也对这些人客客气气地揖了揖。 待这些人一走,我终归有些好奇,见四下无人,伸手过去掀了掀帷幕,不想这帷幕也是一道结界,我竟掀不动。影影绰绰看见他对这名侍女俯下身来做什么,我附耳上去听了听,只听见他在里面含笑说着什么,只是隔着一层结界,听不大清。我仰头望了望前后左右,顿时计上心来,走到十步外的房梁底下,解下自己身上束腰的丝带,缠在手指上,捻了一个口诀将腰带抛出去。一连抛了几次仍够不到房梁,我便走去挑了一个条案一个高几,搬到房梁正下方,先爬到条案上,再从条案爬到高几上,等站到高几上,稳一稳神,再捻了一个口诀,对准头上的房梁用劲抛出丝带。这一次,果然一举被我缠上,我再将手中的丝带打了一个活结,一手攀着丝带往上一跃,身子一轻,整个人稳稳当当地缠在这根细白绫上,高度正好够我远远透过对面帷幕上方镂空的窗格望进去。哪知才探头望了一眼,身子在白绫上一荡,左脚正好踢在高几上,我心道不好,就听一声响动,原本被我放在条案上的高几竟被我一脚踢飞了去,滚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这也是我家下人说书时常说的套话),我正要稳住身子,他已掀开帷幕大步而出,头上已经换上木簪束发,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角,身上仅着一件素白的里衣,愈显高大俊美。白色的袍幅曳地,走到离我几步外方才止步,眸光深不可测地抬眼看着我,不发一言。屏风外,一下涌入好些人,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不停朝他跪拜,我一手缠在白绫上,心知闯了祸,脸上便红了红,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 (七)深宫慰寂寥③ (七)深宫慰寂寥3 他不疾不徐地道:“看见什么了?”一面说,脸色已沉了下来,我看出他这是在众人面前对我摆帝尊的架子,便厚着脸皮拿出日常对付我爹的手段,对他再呵呵笑了两声。《纯文字首发》一边刺溜一下从那根细白绫上急急往下堕,脚才沾地,就见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先是一齐张口结舌地看着我,随即又觑一觑他的脸色,再将头一低。我顺势往我自己身上看了看,不料这件白色衣裙少了束腰的腰带,忽显宽身,方才我下堕时,裙摆连着里面同色的底裙一齐鼓起来,竟卷到膝盖上。我当即将脸色一正,低低咳嗽了一声,将拴着两个金铃铛的左脚藏到右边小腿后面,只见他向众人淡淡命道:“都下去。”话音未落,这些仙娥和黑衣冥将登时齐齐躬身往后退,我登时心咚咚跳,以为他要为此罚我如何如何,待这殿内只剩下我与他两人时,他果然过了良久才道:“阿宓今年多少岁了?”我听出不对,遂小心翼翼地答道:“五百岁了。”他笑了笑,走到这间大殿的偏殿,随手拿了一本书,在一张甚是素净的睡榻上落座,半靠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道:“阿宓想必也知道三界中一向流言甚众,对此,我和玉帝帝尊屡禁不止,却也莫可奈何。”我边听边好奇地走进去,东张西望一番之后,登时换了无比崇敬景仰的神情仰脸望了望他。他贵为天地至尊,我还道他的寝殿定是布置得花团锦簇天上地下第一等的豪华,想不到此处竟和他微服时所穿的袍衫一样简素,可见他为人有多低调。 不过我也是后来才听闻,他除了这里,原本还有另外一处正经寝殿,就在碧霄宫的后殿,自打那个妖孽灰飞烟灭之后,他才搬来了这里。只见他将书翻了一页,道:“比如今日之事,阿宓如果有一千年的寿数,”我脑子转一转,悄悄走到他的书架前,想趁他不注意看一下凤凰鸟那本***册在不在这些书中,正左看右看,刚好听到他说“那么剩下的五百年里,三界中众人一提起休与山卫氏女卫宓,想必就会提到你五百岁时曾在我的幽冥殿里深夜悬梁衣不蔽体一事”这句,我怔了怔,连忙转身,他却眼也不抬地接道:“阿宓如果有一万年的寿数,这些谣言自然也会流传得更广,若是再以讹传讹,等阿宓做了人家祖母,你的儿孙们或许会以为他们的祖母在五百岁时因偷看帝尊洗浴被发现,一时羞愧不如,为此脱光了衣物在冥帝帝尊的寝殿内悬梁自尽。”我顿时脸上似火烧一样,咽了一口口水,打断他道:“这个――”他便一笑,将书一合,道:“这个什么?”我被他问住,绞了绞衣带,心道,原是你带我来看何为司寝,却故意垂着个帷幕不叫我看,再说,我听你在里面和她说说笑笑,心里总归有些不高兴,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也不好说出口,只好涨红了脸望着他急道:“我自然不是为偷看帝,帝尊洗澡。”见他不接话,我顿了顿,好声好气地再同他商量:“帝尊老人家可否下令叫这些人不许将今日之事告诉别人?”他不露声色地一笑道:“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今日之事若要这些人三缄其口,除非我下令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八)深宫慰寂寥④ (八)深宫慰寂寥4 我冷不防听他这样讲,不觉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偷偷拿眼风瞄了瞄他的脸色,竟不像是说笑,眼前不禁又显出前任阎君在沮洳山上被黑衣冥将轻易取了性命的一幕,登时身上一紧,一时心如鼓擂,不敢作声。[`小说`]愁眉苦脸了半日,沉吟了又沉吟,忽然灵光一现,向他赔笑道:“不如帝尊你再用法力,将这些人的记忆也取了去。”这样一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此一计十分好,于是又是讨好又是宽慰地再对他呵呵笑了两声。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只觉眼前一晃,不知何时,他手上竟一下多了一块白色锦帕,一边用锦帕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才闷声道:“如此也可,只是我的咳症一直未愈,法力大不如前,只能暂时取了这些人三个月的记忆。”我信以为真,忙问:“那三个月后会怎样?”他道:“三个月后,若不继续施法,便会再记起今日之事,此其一。其二,这三个月阿宓若再闯下什么祸,休怪我新帐旧账一并惩治你。”我自然一一应下,站在床边,一想到他为了帮我取这些人三个月的记忆还要用去好些法力,说不定病情还会加重,心中甚是心疼,忍了许久终归没忍住,上前一步,一脸关切地坐到他身边道:“帝尊近日还咳血么?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他抬眼与我目接,眸光炯炯,有些好笑地反问我道:“你何时见我咳血了?” 经他这样一问,我也有些疑忽,再一想,才又记起我是做梦梦见他咳血,并非真有其事,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安慰了些。(..tw棉花糖小说网)低头合计了一会,虽有些舍不得,总归把心一横,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件用手绢包得严丝合缝的物什,塞到他手中道:“南极仙翁的仙丹我一直没舍得送人,听说包治百病,反正这会白水神女也不在,帝尊就自己吃了。”他侧过脸去,没好气地一笑,淡淡的光影下,他有几缕发丝随意散落在鬓角,一身素白的寝衣,高大的身形半倚半靠坐在床头,一人就占了大半个床榻,越是近看,越是要多英俊有多英俊。我登时脸上再红了红,正待转开眼珠,避开他的眼光,却见他已收了笑意,向我面无表情地命道:“下去吧。”虽说我一早看出他脾气古怪,对人忽冷忽热,不比寻常人好相处,不过听他这样对我讲,终归有些抹不开面子,当下挺直腰背,从床榻上直直地站起身,哪知才起身,忽觉双腿间一股热流蓦地涌出,小腹也一阵绞痛。我吃不住痛,便又一**坐下来,只觉腿间似有东西不断流出,我突然想起什么,立即飞快地再站起身,弯腰往我身后和床上一瞧,只见我身上那件白衣裳和他床榻上铺着的素锦,已经被我染了好些血渍上去。我瞄了他一眼,惴惴不安地绞了绞衣带,再瞄了他一眼,他果然先是哂笑了一下,将书随手掷在床上。 (九)深宫慰寂寥⑤ (九)深宫慰寂寥5 床榻前有一层脚踏,他站起身,缓步走下脚踏,走到我近前。[..tw超多好看小说]<最快更新请到>我身量小,便仰头打探他的脸色,见他并未发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我,眼神似是讥讽,又不大像讥讽,一面与我目接,长指扣上我的脉门,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登时一波一波汩汩涌入我的四肢百骸,不但血疾止了,浑身上下也顿觉舒畅无比。只是他突然离我这样近,竟叫我有些心慌意乱,空着的那只小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摆更合适。起先摆在肚子上,觉得不够文雅,便再摆在背后,又觉得这样不是很恭敬,又再拿回来,一来一回,为免被他识破,便装作顺手将他身上那件白色寝衣的衣褶理一理。他笑了笑:“阿宓倒是越来越贤惠了。”那时,我对男子的情欲尚一无所知,良久之后,他才抚一抚我的脸颊,眸中深浅莫辨,却不发一言。我脸上红了红,一颗心咚咚乱跳,脑子一阵胡思乱想,先想到若是他此时再抱我,我要不要推开他,再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他既然已经有了钦定的帝后,我还是推开他的好,这样想,心里又有些左右不定,鼻头便又不争气地一酸。可我等了半日,他却并未再抱我,我心里明明也并不想他抱我,这时却不免有些失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将我的手腕一松,移步转身之前,却换了一副语气向我命道:“换好衣服便退下。” 我原本正犹豫要不要先开口谢他为我医好血疾,再一听他的口气,脸上便略有些挂不住,当下默不作声地随着他的眼光扭头一看,只见床榻边的衣架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件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衣裙上去。不过,他方才命我换衣服时,口气比他在沮洳山上和阎君那些人讲话时还冷淡,我便按捺住惊喜,也摆出一副我只当他是帝尊,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谢过他。待我抱着干净衣裳,正合计在哪里换上,他已转过身去,走到一局才下了一半的棋盘前落座,手执棋子只管看着他面前的棋盘,一边对我沉声道:“我给你的精气只是暂时将你的血疾止住,一刻钟后,血疾便会复发,阿宓若还穿着带血的衣服出去,想必我身边这些人都看得出你喝过即翼泽的水。”我并未疑他,当下抿着嘴巴也不应声,若是换做旁人像他一样动不动就对我摆脸,我定会与他好生计较计较,可他贵为天地至尊,我总不好也摆脸色给他看,再者,他身上咳症未愈,我且让他一让。这样一想,心里才好受了些,一面匆匆忙忙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件底裙除去,一面用眼睛着意瞄着他。好在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再看我一眼,这时,殿外远远传进几声催人早起的更鼓,他似是笑了一下,眼也不抬地在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道:“心宽之人才能体胖,才几日不见,阿宓的体态倒又圆润了不少。”我听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怔了怔,只觉双颊火烧一样滚烫。原本打定主意不和他讲话,忍了许久,又觉此事事关我一个女儿家的名声,还是要理论一番才好,于是将才套了一只袖子的衣裳抱在胸前,转身反驳他道:“怎会又胖了,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定是又瘦了几斤才对。”顿了顿,泪珠在眼眶里滚了滚,又补了一句道:“即便又胖了,只要阿宓自个觉得好看就好。” (十)不过是个梦 (十)不过是个梦 他便笑了笑,再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可见这盘棋都是他一人在下。《纯文字首发》我在休与山家中时也被我娘逼着学过棋谱,我连和大姐二姐对弈都嫌枯燥,若是要我自己和自己下棋,我宁愿随便找个清静地方睡一觉。等我换好衣裳,再站了站,见他仍不理我,便将换下的脏衣裳扎成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好叫门口那些人看不出破绽,再看了他一眼,照着天法地则对他拜了拜,转身出门,穿过那些冥将和仙娥身边,大大方方地一路小步走回我自己的住处。[..tw超多好看小说]好在我住的地方离此处不是十分远,我转了几个弯,路上又请教了几个夜里当值的冥将和仙娥,不到一刻钟便已走到。我坐了坐,发了会呆,听到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便走去取出临走时花豹精送与我路上吃的干粮,刚要将就吃下,想了想,又原样放回去。再走到一溜排的花盆前,饿着肚子给我新种的瓜苗一一浇了水,细细看过一遍,这才放心去补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才阖眼,眼前忽又看见二姐抱着箩筐正在休与山南的瓜田里偷摘我种的西瓜。我站在远处,远远望着她,心里数着她一共摘了几个,一二三四……刚数到第五个,心里不免有些计较她竟一口气偷摘我这么多西瓜,正要上前与她理论一番,忽然心里一阵难过。想到她因为我被西王母杖打三十,人在瑶池奄奄待毙,总共不过是五个西瓜的事,即便她要我将这半个山头的西瓜都给她,我也是愿意的。这样想,眼泪便如水线一样从眼角一直流到枕头上,眼前忽又看见我娘拿了一根擀面杖正从厨房一路朝我奔过来,我当即拔脚就跑。待发力奔至后山,爬上那棵枣树在树杈间呆坐着,忽又听见我爹叫我,我刚要应声,不想爹爹手捋胡须在树下对我叹了口气道:“阿宓知道么,你娘已经将咱家最后一个山头都卖与山阴的伍厓了,以后,你在这休与山就没有家了。”我便“嗯”了一声,坐在树上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娘,再翻了一个身,不想竟一下从树上跌落,才一惊,人已从床上坐起来。再看窗外,虽是云雾缭绕,天色却已泛白,原来方才,不过是个梦。 (十一)安身 (十一)安身 再发了会呆,便有人来敲门,我先以为是来喊我吃早饭,不想来人只说是传他的口谕,命我从即日起就在御前随侍,又为我引荐他身边人,说日后便由这位名叫‘朝云’的仙娥教导我如何当差。<最快更新请到>我认出她便是昨夜在碧霄宫外与我说话的那名仙娥,于是也对她揖一揖,只见她一面打量我住的屋子,脸上和颜悦色地问:“我听说你姓卫,单名一个‘宓’字,今年才五百岁?”我应了句“是”,她走到我种的瓜苗前止步,回头对我一笑道:“五百岁的年纪,若是在凡间,不过才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家,而阿宓却能在冥帝帝尊老人家身边随侍,单为这一样,三界中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口舌来。”才说到这句,忽听什么咕咕叫了两声,我脸上红了红,假装将两只手抄在衣袖内,一面按住肚子,略有些扭捏地侧一侧身。昨日,我与带我来的冥将一早便离开休与山南上天庭,花豹精虽好心好意给了我一些干粮路上吃,只是他家的厨子一向厨艺不精,我自小吃过一次之后便轻易不肯再到他家做客,加上我原本就有心事,就连包袱都未打开。(..tw棉花糖小说网)不料她却只当充耳不闻,与那名黑衣冥将对视一眼,笑道:“此时膳房想必已经开饭,我这就带阿宓过去。”我也不推辞,只叫她再等我一等,洗好脸,又重新梳过双髻,收拾一新之后才与她一道出门。 一轮朝阳低悬在远处一座宫室的栏杆底下,随便一抬眼望出去,便是一座一座巍峨的宫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其中当属他日常处理公务的正殿碧霄宫最高也最壮观,一只只凤凰鸟与五彩鸾鸟不知从何处飞来,绕着碧霄宫的飞檐徘徊不去。我听说这些神鸟最会溜须拍马,专门只围在他和玉帝帝尊身边,想必此时他已由寝殿回到碧霄宫办公。一路走,不时遇见一些黑衣冥将的队列,都是全副盔甲手执法器。朝云边走边教我如何当差,以及身为宫人,在这幽冥殿内日常起居该如何如何,我耐着性子听着,听几句,再开一会小差,心道创世经上明明写着,整个天庭共有百万天军,玉帝帝尊御前的天将和冥帝帝尊御前的冥将各五十万,可他微服时,身边随行的冥将最多不过上万,这剩下的四十九万人平日都在何处,正左看右看,不觉已走到一座宫殿前。 (十二)流言始起 (十二)流言始起 我原以为我们这些宫娥日常吃饭的地方想必要逊色些,不想这座与膳房紧挨着的宫室也十分壮阔,才进殿,众人便一齐将眼光投向我,再面面相觑,欲言又止。(..tw好看的小说)(。纯文字)待朝云为我引荐,我也摆出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十分斯文地与这些人一一揖了揖。才坐下吃了一口饭菜,果然淡而无味,我便再换了一盘菜式,岂料一连试了几道菜,菜式虽多,都是中看不中吃。我勉强吃到半饱,再一想到他笑话我说“才几日不见,阿宓的体态倒又圆润了不少”那句,便推开碗,想去周遭转一转,哪知起身才走了几步,就听殿内一根几人合抱粗细的立柱后传来一阵耳语:“她就是昨夜大闹帝尊寝宫的卫宓?”我当即心如鼓擂,脸上再红了红,正要咳嗽一声,好叫这些人知道我并非故意偷听她们壁角,不想另一人已抢先应道:“她便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tw超多好看小说]”我听出这些人定是要背地里说我坏话,当下将脸色一正,一声不响地走到这根赤金的立柱跟前站定,端看他等如何说我。果然,其中一人又道:“以她昨夜的行径,若换做是旁人,不待帝尊发话,怕帝尊身边那些神将也不会轻饶了她,即便不累及家人,也会立时取了她的性命,可见……”便又有一人压低了嗓音再问:“既如此,帝尊为何不许她司寝?” 我一听,登时也倾身过去,意欲侧耳细听,就听有一人接道:“若依辛初看,许是因她还年小,尚不能侍寝,帝尊才命她先从御前随侍做起――”我原本还想再听,心里正奇怪这司寝与侍寝有何不同之处,这时,一位比朝云等人还年长一些的宫娥冷不防走过我身边,急步走到立柱前将脸一沉:“吃好饭便去做事,尔等若是活腻了,就告诉我一声,我替你们去禀明帝尊。”这几人登时一惊,连忙走出来,对这名宫娥揖了又揖,连声道“再也不敢了,求采和姐姐饶命”之类。再一转身,看见我站在这名采和宫娥边上,一个个越发涨红了脸,低头仓皇而去。朝云忙走过来,命我见过幽冥殿主事宫人采和仙娥,我依言拜了拜,她先看了一眼朝云,才将眼光移向我,神情反倒异常和气,只淡淡说了“吃好饭便下去好生当差”一句,并未再发落我。我随朝云走了几步又转身,见她还站在那根立柱前远远望着我,见我回头看她,脸上默然一笑,我心头一热,当即也回给她一副笑脸。 (十三)名闻遐迩 (十三)名闻遐迩 花开花落,原以为天上的日子定是十分无趣,不料我在御前当差三日,每天都有不少德高望重轻易不出门的仙翁老君前来觐见,经过我们这些当值的宫娥身边时,十个有九个都会端着架子问:“你们哪一个是卫宓?”我起先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为我而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出列一步,甚是谦逊地再对这些人揖一揖:“我就是。(。纯文字)”一面心道,莫颜当日在空桑山上教训他徒儿霁月的话果真不假,我起先听霁月说什么帝尊身边一只蚂蚁也尊贵无比,也比我等性命还贵重,卫姑娘既是帝尊身边的侍女则如何如何,我还当她是故意奉承我,如今看,我才在冥帝帝尊身边当了半日的差,就已在上界小有名气,怪道我娘情愿花大价钱哪怕卖掉半个山头也要为大姐二姐在凌霄殿和瑶池谋个差使。不过到第二日,我就觉出不对,这些人从碧霄宫出来后,一个个仍跪在殿外不肯走,似还要等他示下。(..tw棉花糖小说网)月台上那些黑衣冥将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我身边与我一起共事的仙娥全都低眉敛目,大气不敢出,我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回右脚站,不时拿眼风瞄一眼前后左右。终于挨到月影渐渐西斜,身下的落花果真已堆得和鞋面一样高,他才背负双手从前殿缓步走出来。身后跟了一众黑衣冥将,那些仍跪着的仙翁老君们一见,随即在地上以膝代步,对着他叩头如捣蒜一般地高声道:“流言虽不足信,但众口铄金,从来古而有之,若听之任之,非但于帝尊德行有损,倘若世人再皆因此事心浮气躁,人人弃正道行旁门,岂不有悖我四海八荒千百万年来的根本,还望帝尊三思啊――” 这些文绉绉的话,我也听不大懂,只见他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边脚下不停,照旧徐步沿玉石铺就的长阶而下,他身边那些冥将却一抡手中的法器,怒喝道:“帝尊面前,岂容你等放肆!”话音未落,已有数道刺眼的金光笔直朝这些素来位高权重的仙翁老君劈来,随即又是一道电闪划破长空,合着一声一声的炸雷,应着天地的震怒,应声再往这些须髯皆白的上神身上招呼过去。我原本打定主意,想再和他提一提我娘和我二姐一事,待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我身边时,我绞一绞衣带,仰脸看看他和这些人,又将嘴巴闭上。 (十四)果真是有几分神似 (十四)果真是有几分神似 一连几日,这些人来了又去,去了又再换一批人再来,只说是冒死进谏。{免费小说}我听那些宫娥私下议论,说亏得帝尊老人家为人开明,又正好赶上这些年三界中屡屡革新除旧,这些老顽固才得以免除一死,若是换做以前,这些人即便有九条命,怕也不够他们丢的。我见他们议论得起劲,便也凑过去打听所为何事,不想这些仙娥一见我走近,立即摆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全都缄口不言。非但这些人,这几日就连负责教导我当差的朝云也不大与我讲话,我看出他们是看我初来乍到故意欺生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怏怏不乐。好在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与人结交都舍短从长,这样想,也就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不和我讲话,我就乐得清闲,吃好饭,四处逛一逛,只当认认路。(..tw无弹窗广告) 这一日,我和十多个仙娥照例分列两边,排在碧霄宫外的月台上,听候他随时差遣。才站了不多时,远远就见一行人缓步往这边走来,我还当又是何方上神觐见,待走近些,为首的却是一名女子。一身白衣裳,发髻松挽,虽说身形单薄了些,肤色也稍显苍白,可若论容貌,丝毫不比我见过的玄女上神差。只见她提着裙子,一路拾阶而上,大约见我只管望着她发怔,经过我身边时,特意顿了顿,温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脸上红了红,也客客气气地应了句:“我叫卫宓。”她便对我微微一笑:“你便是往帝尊怀里扔了一只绣鞋的卫宓姑娘?”走几步,又再回头看了看我,她身边一名侍女也随她一起望着我,一面在她耳边低道:“怪道整个天庭都不见消停,果真是有几分神似。”她淡淡一笑,转身移步,在两扇朱门前理一理头上的钗环和身上的衣褶,就听前面当值的冥将高声为她禀告道:“启禀帝尊,白水神女瑶英求见。”我登时怔住,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滚烫,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心慌得不行。 (十五)可叹男儿多薄幸 (十五)可叹男儿多薄幸 她进殿觐见时,天色尚早,我在碧霄宫外的月台下从日上中天直站到月影西斜,只看见有人不停进出,却不见她出来。(。纯文字)先是传膳,随后又是专门负责唱歌跳舞的宫娥抱着一件一件乐器进去献艺,不过一会,里面果真有乐声传出,还有人吹笛子。我在长阶下听不大真切,我身边一个宫娥非说是冥帝帝尊亲自吹的玉笛,又说帝尊这会吹笛子想必是为白水神女伴奏,又说白水的舞跳得怎样怎样好,说我才来不多时,自然不会有这个眼福。要在往日,她这样呱噪,朝云仙娥一早就会教训她几句,为此,我着意看了朝云好几眼,想提醒她按规矩管束管束我身边这人,不想朝云始终不与我目接,最后,还是采和仙娥走来发话,说帝尊今夜就歇在碧霄宫后殿,让我等暂且退下。通常这个时候,膳房都会为我们这些值夜的宫娥准备几样夜宵,不过,我却没什么胃口,就故意落下那个宫娥一大截,在队伍后面一个人慢慢走,趁她们不注意,拐进一条近道,自个先回房睡觉。 等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一直响着他的玉笛,想起他微服时,我和他在船上,当时我坐在茶炉子跟前,两手抱着一个又香又软的肉包子大快朵颐,他立于船舷上吹着手里的玉笛。通红的炭火映着外面鸦黑的天色,豆大的雨点击在船舱之上,一下一下“噼啪”作响,合着他的笛音与行船破浪之声。炉火甚暖,我心里甚为惬意,咬一口包子,再喝一口滚烫的热茶,那时我还觉得自个长到五百岁,即便是在休与山上也未必有如此安心惬意过。越想这些,心里越难过,眼前忽又现出他抱我时的样子,泪珠在眼眶中滚了滚,想一想,心里又有些计较。我在休与山家中时,我家下人最常说的一种书便是哪家王孙公子先是喜欢上张家小姐,待订了亲之后,又转而变了心喜欢上李家小姐,哪知这位张小姐为人异常刚烈,不待婆家来退亲,便一根白绫或者干脆拿剪刀自寻短见,每回说到此处,要么说人都要再以一句“可叹天下男儿多薄幸”作结。依我看,他虽贵为帝尊,若论为人,也和书上那些王孙公子差不多。在空桑山上,我亲眼看见他和霁月手拉手说说笑笑,上回在紫霄殿,又看见他和玄女上神眉来眼去热络得很,如今他正儿八经的帝后来了,他果然又将玄女丢在了脑后。这样的人,原不值得我为他伤心,这样想,心里顿觉宽慰了些,再将眼泪咽回肚里。 (十六)祸起 (十六)祸起 正发呆,忽听窗外传来几声响动,我先以为是更鼓,盖上被子准备先打个盹再说,头刚挨着枕头,窗户上又传来几声响,我听出不对,走去将窗子打开一看,一只金晃晃的东西“扑啦啦”一声飞进来,尾巴上的长羽扫了我一头一脸。[..tw超多好看小说](。纯文字)这厮站在妆台上,从左边翅膀底下掏出一壶酒,一面道:“我刚从玉帝帝尊的凌霄殿办事回来,听说你在这里,”一面歪头打探我的面色:“你眼睛怎么是红的?”我脸上红了红,对它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它便再看我一眼,用翅膀尖拍一拍身边的酒壶:“不瞒你说,我这几日也正为一个‘情’字烦恼不已,你这里不方便讲,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边吃酒边说。”我心里也正要找它问问我大姐的事,再者,我和它也算是旧相识,当下并未疑他,用手绢包了两个茶杯抱着酒壶随它出门。这幽冥殿原就十分大,路径也多,加上天色又尚未破晓,大约走了一刻钟工夫,一抬头,它竟又领我来至碧霄宫后殿的月台底下。我便有些不大乐意抬步,它在半空中将翅膀一合,又劝说我半天。一说碧霄宫的后殿有一处夜景绝佳,也僻静,日常那些冥将和宫娥巡夜绝不会找到那里,让我放心,再用半边翅膀指着周遭叫我看,果然,方才我走时这里还警卫森严,此时一眼望去,四下连一个值夜的冥将和宫娥也没有。加上我心里着急向它打探我大姐的事情,总不好太驳了它的意思,这样想,也就不再管这些小节,迈开脚随它从后殿一座小门悄悄进入,再走了许久,才来至一处水泊。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便是碧霄宫后殿的重光池,要我看,此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景色幽静些,池中比其他水泊多养了几条不起眼的青鲤。正待要开口,哪知这厮一打开话匣子便收不住,我几次想插话,都被它将话锋引开。一面说,一面还劝我与它对饮,不知不觉,我一人就喝了半壶下去。越喝,心里越舒畅,我便再给自己续了一杯,它正站在我头上那棵老梨树的树杈上说得起兴,突然打住,探头下来,眼睛骨碌碌地望住我道:“这样空口喝酒未免无趣,不如我飞去膳房找些下酒菜来?”经它一提醒,我也觉头脑中似被人用法力点拨过一般,灵光陡现,当下晃悠悠地站起身,借着酒劲对它呵呵一笑道:“你且等我一等啊。”边说边卷起袖口,一连念了几遍口诀,不消片刻便变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罗网,用枝条粗略扎好,再将衣裙捋起,塞进腰间,赤脚走进面前这片水泊中。 (十七)藏心 (十七)藏心 头上月色甚好,水面也清澈见底,映着水中一个娇小的人影,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此刻,虽双颊通红全是酒意,却生得天庭饱满,一双杏眼十分有神,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的嘴唇,充其量不过身上略比旁人生得肉紧一些。(..tw无弹窗广告){免费小说}我打量完自己,心里又比方才再宽慰了些,一时信心倍增,没费什么力气便捞了两条鱼上来。开膛破肚,三下两下收拾干净,就地取材,就在这棵老梨树上折了一根新鲜的树枝将这两条青鲤串上,才点上火,忽听头上又是一阵“扑啦啦”呼扇翅膀之声,我便一抬头,就听有人冷不防在我身后厉声喝道:“大胆,何人擅闯禁地在此滋扰?”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下冒出成百上千个黑衣冥将,一个个手执法器将我重重围住,中间的队列再往两边整齐排开,给他让出一条笔直的甬道。我仰脸望着他和白水神女趋步走近我,看装束,他似是才歇下不多时,照旧是一身简素至极的白色寝衣,舒袍广袖叫风一拂,英俊归英俊,却又比以往多了一层凌厉的杀气在身上。 白水神女一见我手里拿的物什,登时大惊失色,抬眼望了望他的脸色,又再轻声问我道:“卫宓,你可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可巧那两条鲤鱼虽被我开了膛,叫火一烤,又在树枝上弓了弓身子,再一翻肚皮,做垂死挣扎之状。他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色,闷声咳了两声,目光如炬,从那两条被我串在树枝上的青鲤身上移向我,扫过我裸袒着的胳膊和小腿,向左右沉声命道:“来人,将卫宓拿下。”我被他吓了一跳,再一瞄他身边的白水神女,心里更加说不上什么滋味,略一沉吟,遂把心一横,现出元身,变回一个白虎坐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半晌才侧过脸去,似被我气到,白水则与那些冥将张口结舌,只管将眼光瞪着我毛茸茸的虎头以及胖乎乎的小爪子。我顺手将身后的虎尾捋一捋,心道,凭你怎样看,我哭也好,脸红也好,终归不能叫你瞧出来,看我笑话。反正我这会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毛,随你们怎样瞧,左右不过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白虎罢了。 (十八)琉璃塔倒 (十八)琉璃塔倒 事后,我听李下告诉我,原来我才来天庭没几日,三界中关于我和冥帝帝尊的流言便传得沸沸扬扬。[..tw超多好看小说][`小说`]说我和二十八万年前已经灰飞烟灭的那个鲤鱼精有几分神似,于是以讹传讹,说我实际就是那个妖孽的转世,又说按着天法地则,妖和仙都没有转世,只有凡人才会有三世轮回,可千百万年来,四海八荒一直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道法,我之所以能转世也是因为这个道法,意思就是怀疑冥帝帝尊徇私,瞒着世人用这个道法将我转世。为此事,三界中人虽多有不服,却敢怒不敢言。也正因为此事,那些仙翁老君们才不辞辛苦出山,到天庭冒死谏言,要冥帝帝尊将我驱逐出天门,以正视听。不过,还没等他将我驱逐出天门,我就因擅闯禁地被罚在丹霄宫内的三十三层琉璃塔顶受风刑三日。我记得我听完这些,只不以为然地看了看李下,心道,所谓擅闯禁地实际也是个托词,主要还是我摸了他几条鱼。整座幽冥殿方圆五百里,这几条鱼连着重光池边这几棵老梨树,都是新近才从下界一个叫桃花溪的地方一齐迁来此处,是他心头的爱物。不过,我虽因此受了罚,却正好印证了我实际并非那个鲤鱼精转世,物伤其类,单凭我小小年纪便能下狠手将两条与我无冤无仇的青鲤生吞活剥这一点,即可看出(这是我自与我共事的仙娥那里偷听来的原话)。李下问我对此事的看法,我转过眼珠,避开他的眼光,道了句:“流言不可信。” 这些都是后话,且再说回到我受罚一事。既是风刑,顾名思义,就是将受刑之人手脚绑住,任凭风吹日晒。只是又与一般晒晒太阳吹吹风不同,这九重天本就高,三十三层琉璃塔顶更加高处不胜寒,加上吹得又是塔内才有的天罡风,说是但凡有人受这种刑,也就比凌迟好过一些些而已。不过,我只受了一日的风刑,这琉璃塔就倒了,突然半夜遭了天火,火势熊熊,连半边天都染得通红。失火的时候,我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眼见那些火舌就要舔到我,那时,我恨不能找个人为我带个口信给我娘,叫她暂且少造些业,也好少报应一些劫数在我身上,即便少不了,至少能轻一些是一些。 (十九)心中之憾 (十九)心中之憾 不过这塔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自然不会有人为我送信给我娘。(..tw棉花糖小说网)(。纯文字)我被绑的地方正对着一扇窗户,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眺望到他的碧霄宫,我默默望着远处琼楼玉宇一般亮着光的宫室,心想他会不会来救我。再等了一会,天罡风刮得又大了些,风借火势,浓烟呛得我直咳嗽,即便这样,我还是抽空回顾了一下我这一生,觉得还是有不少未竟之事和憾事。(..tw好看的小说)火苗最先烧着的是绑住我左脚的捆仙索,我咬牙将脚踝抬了抬,发觉这些绳索虽说稍微松了些,可依旧结实异常。赶来救火的黑衣冥将们在半空中将只剩半截烧得通红的琉璃塔四面围住,稍后又从一堆废墟中将已是皮开肉绽熏得好像炭人一样的我救出来,我昏过去之前特地看了下我身旁之人,可惜的是,连一个熟人也没有,我记得我再哼哼了一声,才将眼睛合上。 听闻我一直昏睡了七天七夜才醒,这七天都是朝云日夜照看我,所幸都是一些皮肉之伤,养到第十日的时候就已脱痂痊愈。只是我心里略有些计较,便和朝云推说我依旧浑身疼,怕是伤得太重还没好,不大能当值。朝云看了看我,果然信以为真,特为跑去为我和采和宫娥又请了十天的病假,让我在房里多休息。待吃晚饭时,膳房送来的饭菜里,又比前日多了十个新出笼的肉包子,揭开食盒时,还冒着热气。我做出胃口不好的样子,拿起一个看似个头稍大一些的包子咬了一小口,再咬了一口,接连咬了三口包子皮,都还没吃到包子馅,可见膳房负责蒸包子的那位御厨,手艺也不比他好多少。不过,除了包子皮厚薄不均这一样,口味倒是还好,味道也与他当日微服时在船上为我蒸的肉包子差不多。我一口气吃了四五个下肚,仍有些意犹未尽,拿眼风瞄了瞄对面的朝云,又怕被她识破我是故意装病,便不好意思再吃。 (二十)主动请辞 (二十)主动请辞 饭后闲来无事,我趁朝云不注意,一个人出去四处走了走。<最快更新请到>绕来绕去,走到离碧霄宫不远,在一棵花树底下站定,将两手袖在前面。刚好有一位仙娥路过,我脸上红了红,顿了又顿,在后面叫住她道:“敢问姐姐,不知白水神女此时可在里面?”她转身望了望我,一脸奇怪地道:“白水神女怎会在这里?”我“哦”了一声,客客气气地谢过她,将心放回肚里,在树下安安心心地等。一直等到后半夜,身下的落花早就漫过了鞋面,又比他以往歇下的时间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他从碧霄宫前殿出来。我听与我共事的仙娥讲过,阎君每日派人往他这里呈上的生死簿记通常都是定数,可见之前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批阅这些簿记,才又比往日迟了。我实在瞌睡得很,便站着打了个盹,忽觉身上一暖,我当即一睁眼,只见他身边的采和仙娥正将一件斗篷披在我身上,见我醒了,再将我肩头的斗篷拢一拢,柔声道:“这九重天一到夜里便越发冷,卫宓姑娘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说完这句,又低头走回到他身后的队列中,我拿眼风瞄了瞄他,视线刚与他对上,赶忙移开眼珠,只觉他眼里的锋芒似比以往更加逼人,看得我有些心慌意乱。(..tw无弹窗广告)一时脸颊烧得滚烫,再定一定神,佯作一瘸一拐小步小步地走到他近前,毕恭毕敬地对他拜了几拜。正待要大大方方地开口,不想他却笑了笑,眼中明显多了一些讥讽之意,不疾不徐地迈开步,领着一众黑衣冥将与仙娥继续往他的寝殿行去。我一着急,竟忘记自个才和采和仙娥告过病假,拎着裙摆急急追上去道:“那个――” 他缓下步伐,目光炯炯与我目接,一张俊脸上甚是冷淡,依旧不发一言。我更觉难堪,遂眼观鼻鼻观心,先强作镇定地对着自个的脚尖望了片刻,将他在重光池前用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一脸嫌恶地望着我的那副场景暂且在头脑中压一压,这才仰脸对他道:“我想和帝尊老人家说件事。”他道:“何事?”我便照着自己一早合计好的步骤再将脸色正一正,又对他欠身揖了揖,郑重道:“我想和帝尊老人家请辞,还回下界找个差使做。” (二十一)从来都是他一人 (二十一)从来都是他一人 我的意思是,如今我娘既然能造出比她在休与山时还重的业来,想必她和我二姐的境遇总不至太差,一想到此,我便暂时放宽了些心,也就想为我自己多打算打算。(。纯文字)眼见报应在我身上的劫数越来越重,一样是等死,与其在这天庭中吃苦受罪,不如到下界也学我爹四处游历一番,顺便还能和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打听打听,看他可曾为我问到我爹娘和我二姐的消息。果不其然,我才说到这句,他脸上越加不好看。这个我也很是理解,毕竟他贵为天地至尊,特为许我在他身边随侍,已是很给休与山卫氏一门面子,我却不领他这个情,反倒主动辞去差事,他作为帝尊一时抹不开面子,也是有的。我这几日心里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开口和他请辞,照我原先的设想,我说出这句,原本应该一身轻松才对。不想等我真正说出了口,看到他为此事对我摆脸,我心里反倒说不上什么滋味。头上落花纷纷似雪堕,几步之外,那些当值的黑衣冥将和仙娥一个个低垂着眼眉,大气不敢出,就听他道了句:“阿宓当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句原是个问句,他却不等我答他话,靴底踏着脚下的落花,也不理我,大步走过我身边,率领众人一路往他的寝殿方向走去。 说走就走是我的性子,又过了几日,我见离我复职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却始终不给我答复,便硬着头皮想再和上回一样,趁夜等在他回寝殿的路上,再问一问他。我特意睡了一觉再去,不想一觉睡过了头,等我赶到,天色都已泛白。我从碧霄宫找到他的寝殿,站在月台底下的玉石长阶前,走几步,又折返,想一想,又再折回来。身后似听见有人“扑哧”笑了一声,我当即脸上红了红,转身对这些人明知故问道:“请问这是帝尊在吹玉笛么?”其中一员黑衣冥将笑着教训我道:“除了帝尊,莫非你还听过有人在这宫里吹笛子?”我顿了顿,终归有些不放心,便再多问了句:“不知帝尊是一个人吹笛子呢,还是――”我的意思是,如果白水神女这会也在这宫里,我就再辛苦等几日,等她走了,我再求见。不料,不待那位冥将发话,我身边那些值夜的仙娥当中忽然有一人没好气地接过话道:“卫宓这句话问得好蹊跷,这笛子总共才一个吹孔,不是一个人吹,难不成还能两个人一道吹?再说,你在这我们这里也当过一阵子差了,帝尊哪回不是一个人吹笛子,一个人用膳,即便是他寝殿内的那盘棋,也从来都是他一人在下,你又不是没见过。三界中,除了玉帝帝尊,难道说还能有谁敢在我们帝尊面前与他平起平坐,一齐做这些事不成?” (二十二)三月之期 (二十二)三月之期 我平白被她当着众人的面一顿抢白,换做以往,我定然会有些脸上挂不住,只是她说的这些事,我倒是头一回听闻。(..tw好看的小说)<最快更新请到>怔了怔,心道,若是我总叫我一个人做这个,一个人做那个,着实无趣得很,天长日久,恐怕性子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古怪。(..tw好看的小说)这样想,心里不免又有些同情他,原本对他还有十分的计较,这会也渐渐消了一些气,转而又有些心疼他。这样想,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上前去,请那些当值的冥将为我进去通报一下,就说卫宓求见。不消片刻,传话之人就出来传了他的口谕,大概意思是,三月之期尚未到,我若是在这三个月中不安心当差再闯下什么祸事,则新帐旧账一并惩治我,是为罪上加罪。[..tw超多好看小说]我仰脸问道:“为何还要再等三个月?”我面前这位冥将当即将脸一沉:“阿宓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当日大闹青霄宫一事,可见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未真正长记性!” 我听得云里雾里,再一想,才想起当日我初到幽冥殿当差,曾在他寝殿里悬梁,当时,为免将来有人以讹传讹说我偷看他洗澡,偷看不成又脱光了衣服悬梁自尽,他特地抱病用法术为我取了身边随侍之人三个月的记忆。说好以三个月为期,我若再闯祸,意思是待期满后,他非但不会为我继续施法重新取了这些人的记忆,而且还要新帐旧账与我一起算。只是自打我到幽冥殿当差,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他多日不提这一件,我倒忘了,猛然一想起,顿觉有哪里不对,再又想起前几日那些与我共事的仙娥背地里议论我的话,听她们的口气,似是已一早知晓我衣衫不整自悬房梁之事,不然这些人又怎会屡屡提到,说我大闹他寝殿?照这么说,他必定是框我,并未真正为我取了这些人的记忆,如今还要用这一件来挟持我,虽说他贵为天地至尊,我却不能总叫他这样欺负我。这样想,便欲抬脚走,转身前,不免扭捏地打了个哈哈道:“青霄宫啊。” (二十三)闲人勿近 (二十三)闲人勿近 不想这厮却不依不饶,又在我身后接了句:“当日,你在青霄宫里当值,要你服侍帝尊更衣,你却莽莽撞撞先是撞翻了仙鹤香炉,再叫你为帝尊沏茶,你又失手打烂了茶壶茶盏,泼了帝尊一身的茶水,帝尊仁慈才未重罚你,这才几日,难道你就忘了不成?”言罢,他身边这些冥将倒还好,月台底下那些正值夜的仙娥却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捂嘴偷笑起来,我脸上红了红,仔细打量这些人,竟不像是佯装出来的,这才一颗心放回肚里。(..tw好看的小说)<最快更新请到>这时,就见采和仙娥从前殿急步走出来,拾阶而下,走至两排依次排列的仙娥中间训道:“何事这样喧哗,帝尊对你们宽宥,如今越发一个个不懂规矩了?”一面再对为首的那人道,“也不用再等值完夜了,你们这一班人每人杖责二十,换另一班人来当差,一个个先长些记性,再做事。”话音未落,这些人登时面容惨白,却都不敢有违,不过眨眼功夫便抹着眼泪排成一队下去领责去了。另一班的人一时还没到,我见采和在下面对我招手,便再下几级台阶,走去也对她揖了揖。不知为何,她对我倒一向十分和善,伸手为我捡去头上和身上的落花,语重心长地道:“阿宓还小,却要受如此重的风刑……只是,重光池内那几条青鲤连着池边几棵老梨树,都是新近才从下界一个叫桃花溪的地方一齐迁来此处,算是一位昔日的故交留给帝尊的一点念想,是以,帝尊虽如此重罚你,依采和看,怕还是轻的,换做是旁人犯下这等――”说到这句,她蓦地打住,也不往下说,只管低头用指尖印一印眼角。 我才恍然大悟,心道,我还道他是为何事重罚我,原来还是为那两条鱼。他因为念旧所以喜爱这几条青鲤,当它是宝物,说明他这个人重情重义,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不过,偏偏他也和我爹一样,是个去了嘴的葫芦,凡事都喜欢放在心里。你既喜欢这几条鱼,你就在池边竖个“闲人勿近”的牌子,我若是看见提示,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就像他与我订下的三月之期,说好只是为我取掉当日他身边随侍之人三个月的记忆,不想,他为了做得逼真,叫世人不疑有他,又特为多安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记忆到这些人的脑子里去。他原就咳症未愈,如今又多花了这么些力气,不知道又要再多调养多少时日才能大好。而且他即便做了,也不告诉我要我知道,若不是方才听那位冥将提起,我还不会承他这个人情。越想,心里翻来倒去,似打翻了五味坛,生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心疼他,也就不大计较他只为区区几条鱼就将我绑在三十三层琉璃塔顶受风刑,差点丢掉小命一事。正左想右想,就听采和又道:“我听闻阿宓想和帝尊请辞,还回下界去?”我闻言“嗯”了一句,她又问:“怎么好好的又想走?前面帝尊虽重罚了你,但只要阿宓后面好好当差,帝尊自会过往不究,阿宓何必自己提出请辞?” (二十四)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① (二十四)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1 我便脸上再又红了红,心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心里的难处,我在这里一日,日夜都寝食难安,有时头刚一挨枕头,眼前又现出他在重光池边对我一脸的嫌恶之色,与其在这里每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日日让他厌恶,不如我自己识相一些离他远远的,也好过在这里看他今日和玄女,明日和白水,却日日给我脸色看,终日受这些罪。(..tw好看的小说)(..tw无弹窗广告)<最快更新请到>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也不好对她说出口,一边听她讲,一边开我的小差,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灵机一动,当即一脸热络地对她赔笑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采和姐姐可否助我一助?”她好笑道:“又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你且说说看?”我呵呵笑了两声,扭头看了一眼才换的这一班值夜的仙娥,将她拉到僻静些的地方,一五一十道来。 我的意思是,我方才听这些人讲,千百万年来,帝尊总是一个人做这个,一个人做那个,长此以往,自然性子就孤僻了些。才说到这句,突然当空一个炸雷直劈向我,头上的花树被狂风一吹,登时落花如雨,打在人脸上生疼。我心知自己刚刚说漏了嘴,所以才招来天谴,连忙拉着采和再往一棵粗一些的花树底下躲了躲,一面接着上一句道来。我与采和说,如今帝尊心里对我一时气还没消,必定不肯轻易遂了我的意放我回下界,倘若我能想出一些法子逗他开心,他虽不肯再见我,不过我可以请采和代我去做,只要他一高兴,到那时采和再告诉他是我想出的法子,以他的性子,倘若那时我再去求见请辞,想必他会抹不开面子不得不应允。我一口气说完这一妙计,自己心里也甚是得意,得意之余,又有些戚戚焉,当下将两手袖在前面,表情复杂地望着采和仙娥,等她示下。采和先没有做声,半晌才一笑,道:“如今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既如此,就先依阿宓,但凡有什么事,你且叫我去做就是。”我大喜过望,连忙再对她作了作揖,依计将第一件事先说与她听。 (二十五)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② (二十五)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2 再过了一日,天刚放亮,我便走去将连夜绘制的一幅棋谱交与她,说是棋谱,实际是我画的一幅画。<最快更新请到>我因担心采和看不明白,便用最细的狼毫笔先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差不差的棋盘,再将白子黑子摆放的位置一一描画好,让采和照我画的,在他寝殿的棋盘上仔细摆好。这样等他一进殿,便可看出有人动过他的棋盘,单等他应子。我将棋谱交给采和之后,赶忙再回去补觉,我原本在休与山上时,头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此番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他会怎样落子,待采和明日转告我之后,我又该如何应对,倘若他选了白子与我对弈,我执黑子该怎样下,倘若他选了黑子与我对弈,我执白子又该怎样下。(..tw棉花糖小说网)浑浑噩噩了一夜,直等到次日早起,我袖着两手早早等在青霄宫的栏杆底下,只待他一走出寝殿,便与正等着我的采和仙娥会合。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他的銮驾走远,采和果然从殿内走出来向我招手。不想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昨夜我趁四下无人,照姑娘画的图将棋盘摆了一遍,帝尊进殿时,果然走到近前看了看。”我登时心咚咚跳,盯着她的眼睛问:“怎样?”她再看了我一眼道:“帝尊只是走到棋盘前看了看,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屑,连一个棋子也没动过。”我不免有些失望,只“哦”了一声,便自顾自转身往回走。 到了晚间,我再将自己新绘的一张棋谱交到采和手里,她接过后,将那张纸调转了一个方向,指着左下角一处深浅不一的印子问:“这里是什么?莫非这里也要放几个白子不成?”我脸上红了红,低低咳嗽一声道:“你只管在这个角,照我画的放五个黑子,这些印子,”我一面说,一面再用手指将棋盘外那些浅一些的痕迹抹一抹,“是我有一笔蘸的墨多了些,滴了几滴在这里。”我一宿没怎么睡,方才又在房内绞尽脑汁新绘了一张棋谱,实在瞌睡得不行,就趴在桌上打了个盹,我总不好告诉采和说,这几处浅一些的印子是我的口水。翌日早起,我因睡过了头,稍微比前一日晚到了一些,待我赶到我与采和仙娥约定的地点时,她已等了我一会,我惴惴不安地问:“怎样?”她先望住我不做声,我一颗心只差提到嗓子眼,就见她突然莞尔一笑道:“今儿后半夜,帝尊才批完那些簿记从碧霄宫回寝殿,进殿时特为走到棋盘前看了看,笑了一笑,取了一枚黑子落在此处。”我登时松了口气,从袖中摸出手帕,擦了把头上的汗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一局确实比昨日那一局奇巧多变,当日,我在休与山上上学时为将这局棋倒背如流,非但手心挨了先生许多下戒尺,还前后被我娘饿了三日。不过,从他所应的这一子看,他要么也和我一样背过这本《仙机十录》,要么确实棋高一筹。 (二十六)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③ (二十六)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3 待擦好汗,我当即问采和:“帝尊老人家看起来是不是很高兴?”采和再看了我一眼,道:“依采和看,倒也不见得多高兴,怕是阿宓还得再多想些法子才行。<最快更新请到>”我便“哦”了一声,心道,这也不难,他既然肯与我对弈,我就暂且多陪他下几日,反正我已将整本《仙机十录》都背在肚子里,每日照棋谱画画图即可,他日日都有人陪着下棋,自然就会高兴。这样想,便依照《十录》上所注,在纸上又添了一个白子,要采和拿去照我所画的位置落子,我自己急急忙忙回房补觉。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我心里有棋谱也就不着急,饭后,给西瓜苗浇好水,特地到四处逛了逛,权当消消食。一宿无话,不想到了第二日,等我兴冲冲赶到与采和约定的地点时,接过采和手里的棋谱再一看,哪知他今日所应的这枚黑子,却与《仙机十录》上所注的完全不同,他应的这一手比起先生当日教给我的更为凌厉。采和见我只管望着手中那张纸发怔,在旁好心问道:“我听闻帝尊的棋艺在四海八荒一向少有人能敌,若实在想不出应对之法,不如这盘先认输,重新换一盘再下如何?”我愁眉苦脸地问她道:“那……帝尊老人家有没有看起来高兴一些?”采和顿时摇一摇头,我点点头,把心一横,将棋谱仔细卷好塞进衣袖内,一边冥思苦想应对之法,一边小步小步地朝前踱步。.tw[棉花糖小说网] 下棋之人,若是难得下了一步好棋,对手就立即推盘认输,只怕任谁都会觉得无趣,可若是我不认输,却又苦于想不出应招。我从吃过早饭就一直在想这盘棋,吃饭睡觉走路,头脑中始终摆着这盘棋,朝云喊我吃晚饭,我只推说不饿,一个人埋头在房里研究棋谱。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我手支着下巴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枚白子,这边放一放,那边放一放,心里想着再有一二个时辰他就要回寝殿,我若是再想不出应招,就只能认输,这样一想,不免心咚咚跳,急出一头一脸的汗。烛影晃了一晃,我正绞尽脑汁在想,忽然困意上涌,头一歪,和衣趴在桌上打起盹来。睡梦中,似看见他徐步走进房内,依旧一身青色的袍衫,通身上下简素至极,拣起我放在桌上的画纸看了看,又再放下。另一只手在我头上抚了抚,长指抚过我的双髻时,略微顿了顿。我仰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道:“帝尊老人家怎么来了,你不是很讨厌阿宓么?”他伸手取过我放在砚台上的狼毫,一笑道:“何以见得我讨厌阿宓?”一边说,一边执笔在我的棋谱上添了一枚白子,我顺着他所着墨的地方再一看,竟是我左想右想都苦思不得的应招。我登时大喜过望,拿起桌上的画纸自己端详了半日,一面看,一面抬头对他呵呵笑了两声。才一抬头,身边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我一着急,当即拔脚意欲追出去找他,哪知刚一发力,竟一下惊醒,但只见门窗紧闭,原来是我做的一个梦罢了。好在我还记得梦中他着墨之处,当下不及细想,照葫芦画瓢,也在此处用细狼毫描了一个圆圆的白子形状,再仔细卷好棋谱,一溜小跑,惶急慌忙赶去找采和仙娥。 (二十七)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④ (二十七)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4 我原本以为他和自己下了千百万年的棋,一下棋逢一位素未谋面的对手,终归会喜形于色一些才对,待我第二日早间再问采和,不想她仍是摇一摇头,对我叹了口气道:“依采和看,阿宓若想要帝尊高兴,怕是还要再多想些法子才行。《纯文字首发》”遇到一点难处便放弃,倒也不是我的个性,我听采和这样讲,信以为真地再望了望她,见她似比我还愁眉不展,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乐呵呵地开解她道:“不急不急,容我再想想啊。”不过,我刚想了不多时,就有与我共事的仙娥来告诉我,说是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正在天门外求见冥帝帝尊。报上的理由是,前些日子青骓神将转交给了他一封信,等他打开青色锦囊看时才发现信是写给帝尊的,是以就一直没敢擅自拆开看,现如今特地为此事上天庭一趟,将信呈与帝尊亲启。我听闻后,不觉暗自心喜,当下客客气气地谢过这位仙娥。因想着要同李下打听我爹娘和我二姐的消息,便一早等在碧霄宫外的长阶底下,远远往月台上张望。(..tw好看的小说)果不其然,才等了一刻钟工夫,果真见李下从殿内大步而出。我便向他招一招手,看见是我,李下登时眼睛一亮,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几步走到我近前。 多日不见,李下的身量似比又前些日子高了不少,人也魁梧了一些,往我跟前一站,仍比我高出半个头。还未讲话,脸上又一红,伸手挠一挠头,望住我笑道:“阿宓你一点没变。”我呵呵一笑,绞了绞衣带,道:“瘦了些。”他再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道:“瘦倒没有瘦,我听说你吃了不少苦,好在恢复得还不错。”听他这样讲,我便有些不大爱听,抬眼再望了望他,也不好与他分辩,因见前后左右全是人,忙将他拉至僻静处。岂料不等我开口,李下便已抢先问我身上伤势如何如何,我脸上红了红,也不答他话,只管仰脸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李下见我确无大碍,这才问我为何会将写给冥帝帝尊的书信托人带给他。我长话短说,告诉他是那只凤凰鸟将我写给冥帝帝尊和他的信装错了锦囊(说起那只金晃晃的家伙,自从我和它在重光池边摸鱼,我被冥帝帝尊罚在琉璃塔上受风刑之后,这厮就不知去向,依我看,十有八九是自顾自逃命去了)。李下闻言恍然大悟,见四下无人,又将三界中关于我和冥帝帝尊的流言,以及世人以讹传讹说我是二十八万年前已经灰飞烟灭的那个鲤鱼精转世一说一一告诉我,说完之后,又问我对此事的看法。我有些不乐意地转过眼珠,避开他的眼光,一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道了句:“流言不可信。” (二十八)以金为铃 李下顿时像舒了一口气,点头认可我这句话道:“你所言极是,”一面再觑了觑我的脸色,接道:“如今你作何打算?”我便细细询问他在下界可曾听到过我爹娘和我二姐的消息,他略微皱了下眉道:“我听说有人在凡间一个叫郑国的小国见过你父亲一面,后不知所踪,不过,你且放宽心,人言有时确实不可信,我再代你打听打听,说不定还有其他人见过他老人家。(。纯文字)”接着又道:“我也曾托祖父帮我去瑶池打听过你娘亲和你二姐的下落,怎奈西王母身边的人口风极紧,说是西王母有令,但凡有人私议卫氏母女者一律以杖责三十处之。”我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为免叫他看见,遂转过身去默不作声地绞了绞衣带。李下见我不接话,知道我心里难过,故意将话锋一转道:“我听闻你被冥帝帝尊绑在丹霄宫内三十三层琉璃塔顶受风刑,怎的好好的,塔又倒了?可是又有人故意要加害与你,你有没有求帝尊帮你彻查此事?”我便再提醒他道:“我上回和你说过,我这个人的劫数与旁人不同,非但多,还另有变数,不像寻常人那样便宜。.tw[棉花糖小说网]”哪知他将脸色一凛,道:“这是阿宓自己以为,依我看,除去生死簿上记的命数,必定还有人祸,阿宓若不去彻查,又如何得知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所为之?” 我听出他这是话里有话,当下定睛往他脸上打量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再问他:“你去成山打听南极仙翁一事,打听得怎样了?照你所说,我在来天庭的路上身中奇毒,可是这南极仙翁陷害我?”我话音未落,他却将身子一转,眼光躲躲闪闪地避开我道:“总之你我当日遇见的这位‘南极仙翁’并非在成山设坛讲道的那一个,是另有其人。”我问道:“那是何人?”他道:“我尚无实据,还不能告诉阿宓这人是谁,总之不是真的南极仙翁就是了。”我见他说得吞吞吐吐,待要再仔细盘问盘问他,不料他却顾左右而言他道:“阿宓可曾打探到你左脚上的金铃铛到底是何人所为了?”我闻言将裙摆拎一拎,露出底裙下的绣鞋,顺道也看了一眼自己左脚脚腕上栓的物什,一边踢一踢身下才积的落花。踢了一脚之后,仍不解气,只觉这两个金铃铛甚是碍眼,便再用劲踢了一脚。脚还未落地,却见远处的广场上,突然凭空冒出来一排黑衣冥将,朝我和李下大步走来,一个个手执法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等环顾了一遍左右之后,又将视线落从我拎着的裙摆底下飞快地掠过,其中一人咳嗽一声,似没话找话地对李下板着脸道:“我等已是看在太白金星的面子上宽限了一些时间,此乃帝尊的禁宫,岂是寻常人可以久留?帝尊虽未发话,却不可因此废了法则,尔还不速速出天门去!” (二十九)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⑤ (二十九)若能共君暮暮与朝朝5 李下闻言,并未疑他,手执长剑的剑柄,再对这些人拱手拜了拜道:“多些诸位神将宽宥,”一面移目看向我,似欲言又止,我连忙也对他揖一揖:“你先走一步,我已经向冥帝帝尊提出请辞,只要一脱开身,便去下界找你啊。(..tw好看的小说)《纯文字首发》”顿了顿,再又做出一脸景仰的表情奉承他道:我听闻太白金星一门在仙界名望极高,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在时,还望你帮我多问一问,看可还有人知道我爹娘和我二姐的消息。[..tw超多好看小说]”先前我与他交往,很少这样当面奉承他,李下果然被我夸得很是受用,嘴巴不由自主裂开一道缝,一连呵呵笑了几声才闭拢,将脸色正一正,正经开导我道:“阿宓还是晚一些来找我为好,现如今我才将擎云三十二式练到第二十式,待真正练满三十二式还需不少时日,再则,近日下界纷争不断,动辄兵戈相见,阿宓若此时来找我,路上恐有不虞,万一你再遭劫,我却不能保你无碍,反倒不好。你既已知道自己劫数比旁人多,还另有变数,三界中,却只有帝尊身边多的是一等一的高手,随便哪个神将都可轻易救你一命,你暂且待在幽冥殿岂不是比你到下界更好?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道,你说的道理我自然懂,不过我也不好告诉你我心里的难处,他见我有些怏怏不乐,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宽慰我道:“你放心,明年中元节前,我定会练满三十二式,不知阿宓可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帝尊曾亲口许诺我,倘若,倘若我――”他再看一眼两旁的众位冥将,脸色越发涨得通红,转身欲走之际含含糊糊丢给我一句:“总之阿宓尽管在这幽冥殿内安心等我便是。”我正开着小差,闻言收回视线,佯作不经意地叫住他道:“不知你会不会变幻之术呢?”李下愣了愣道:“寻常的变幻之术尚可,变化尚不精。”我再问了一句:“那……能不能将我变成一只猫呢?” 我的意思是,我原本就是一个白虎,即便他变幻之术尚不精,大不了将我变成与一头白虎有几分相似的猫,二者之间终归区别不大,若不是仔细看,想必分不出来。李下顿时张口结舌,半晌才问我道:“阿宓为,为何要将自己变成一只猫?”我抬眼看了看天色,此时正好日上中天,方才我远远看见一行仙娥手捧食盒进到他的殿内去,千百万年来,他都是一个人用膳,只因他是天地至尊,旁人也不好与他平起平坐陪他一起吃饭。我若是能变成一只猫,他便认不出我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也不至于对我露出一脸嫌恶之色,以至我和他都食不下咽,反正他吃什么,我便吃什么,他贵为帝尊,需以仁慈为怀,我大大方方地往饭桌上一坐,他总不好拉下脸将一只猫赶走,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再者,两个人吃总比一个人吃得香,万一他吃得一高兴,我便可大功告成变回人形向他提出请辞,这样一来,岂不是好。这样想,便将李下拉到那些花树底下,远远避开那些冥将道:“既如此,你走之前权且先将我变成一只猫。” (三十)如能共君暮暮与朝朝⑥ (三十)如能共君暮暮与朝朝6 李下怔了怔道:“变是可以变,可我法术尚浅,最多只能将你变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还是会现出人形。《纯文字首发》”我答道:“那不碍事,一个时辰刚刚好。”若是我一个人吃饭,最多一刻钟而已,便是变成猫,吃起来不大习惯,最多半个时辰也肯定能吃好吃饱,剩下那半个时辰刚好够我从碧霄宫走出来,走回房间再换回人形,这个我倒不担心。我脑子转了转,和李下道:“你将我变成猫后,你先走,我再走出来,免得被人发现。(..tw无弹窗广告)” 那日,等李下走了之后,我又从一数到十,才从那棵花树背后探身出来。我对着地上的影子,将自己上下左右端详一遍,李下将我变成的这只猫,却是只花猫,脸上和背上长着夹色的花纹,倒也不算太难看。只是身量虽比我的元身白虎小一号,却明显比寻常家猫大出许多,有些猫不像猫,虎不像虎,可见他所言“变化尚不精”这句话一点不假。不过,我左脚上的物什仍旧脱不掉,我便用手绢在那个爪子上扎了一个蝴蝶结,正好遮住那两个碍眼的金铃铛。待我走上石阶时,那些在长阶底下当值的仙娥以及在月台上负责守卫的冥将顿时齐刷刷将眼睛盯着我,我故作镇定地甩了甩身后那条粗尾巴,大大方方地踱着步子走进两扇大门。 门口那些冥将原本想上前一步将我擒下,却被凌渊神将伸手拦住,道了句“且慢”,一边脸色深沉地望着我。我这才十分小心地将抬起的一个前爪落地,走几步,特意扭头再望了望凌渊,多日不见,我觉得他比以往清减了不少,心里顿时十分内疚,便再又回头对他望一望,心想哪天务必抽空亲自到他房里谢一谢他。 待走进冥帝帝尊日常处理公务的后殿,就闻见扑鼻的饭菜香气,我抬头一望,果真见一张圆桌上已摆放好了几样菜式,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采和疾步走过来,冷不防看见地上的我,先是吃了一惊,脸一沉刚要发话,我随即对她转一转圆眼睛,嘴巴张了张,用前爪指一指我自己,用唇语告诉她我是卫宓。她用衣袖掩住口鼻,似是忍俊不禁,随即对殿内随侍的几名仙娥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退下,随后走去对书案后的冥帝帝尊揖了揖,轻声请他示下道:“帝尊还是请先用膳吧。”好在此时殿内并没有其他当值的冥将在,我趁采和挡在我面前,轻轻松松地从椅面上跳上桌,身子端端正正地端坐在饭桌上,咽了口口水,默不作声地两眼望着他。他似是有所察觉,一抬眼皮,刚好与我目接,我略微有些扭捏地挪了挪前面两个胖乎乎的爪子,稍微离那些碗碟远一些。 为君解绯衣【01】 为君解绯衣【01】 只见他将手里的朱笔一掷,侧过脸去哂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徐步走至饭桌前。(..tw棉花糖小说网)《纯文字首发》一边落座,一边向采和淡淡命道:“叫膳房多准备一碗米饭,”看了我一眼之后,再改口道,“命他们再上三碗米饭和十个肉包子。”我一听“肉包子”三个字,心道,你膳房里那些御厨做的包子口味虽好,怎奈包子皮厚薄不均,若是和这些饭菜比起来,我却不怎么爱吃,不如多上几道菜,再加几碗米饭最好。但凡和人一起吃饭,若是同桌吃饭的那个人吃得多,吃相也香,则旁人看了难免食指大动,食欲倍增。这样想,我便端起采和放在我面前的碗,埋头猛吃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吃完了我自己碗里的。却是不大好好吃,原来这些菜也和我们这些宫娥平日吃的伙食一样,中看不中吃,看着虽好看,却都是素菜,不仅淡而无味,吃起来味同嚼蜡一般。我有些失望地抬起头,先望了望他,再望一望他面前纹丝未动的饭菜,心里暗道,他贵为帝尊,他碗里的必定比我这一碗好吃,这样一想,便再默默地望着他不做声。 他再一笑,脸上的表情甚是和煦,伸手再将他面前这一碗推到我面前,顺便还抚了抚我毛茸茸的后脑勺,长指摸得我头上暖暖的,倒也不觉得疼。那里其实是有一处新伤,琉璃塔才失火不多时便倒了,我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头上刚好有一根石柱砸下来,一下砸中我这里,登时血流如注。如今伤口虽已脱痂,我听朝云告诉我,若仔细看,还是能自发丝中间看见一些浅淡的印子。自打我摸了他几条鱼以来,我从未见他对我如此亲切过,不过,他此刻一定不知道是我卫宓,否则他定然不会对我这么和气。才一这样想,鼻头竟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滚了滚,我自小自记事起就不爱哭,未免被他识破,赶紧低头抱起碗,只管闷头吃。 才吃了几口,发现他碗里的依旧是全素,着实有些叫人难以下咽。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他身为冥帝帝尊,手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三界中任何一个活物的寿数都要经他的朱笔批过,他朱笔一勾,要叫谁死便叫谁死,若认真算起来,实际是杀人无数,千百万年来,已是数不清杀了多少活物。只是他身为帝尊,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所以对外,他还须得标榜自己是慈悲为怀,心系万物苍生,于是每顿饭都只能吃这些素菜,以此来显示他并非生性残暴狠戾之人。我食不知味地再吃了他给我的半碗饭,忽然闻到一股肉包子才出笼的味道,只见几个宫娥每人手捧一个食盒走进殿内。他便在座上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采和,采和仙娥随即会意,亲自走到饭桌前一一揭开食盒,并用银箸将十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一齐夹了挨个放进我面前的金盘内,意思是这十个肉包子都归我。 我甚是感激地望了望她,用两个前爪抱起个头略大一些的那个,才要咬一口,想了想,既然我是陪他吃饭,总归要让一让他,便又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脸色,一边将手里的那个肉包子放进他碗内。他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望着我,依旧不发一言,不过,我看得出他实际很是为我这一举动高兴,便有些得意地仰脸望了望采和,再顺势咬了一口包子皮。哪知今日这一笼包子非但皮薄馅也多,才咬一口,就能吃到圆滚滚的肉馅,只可惜味道却十分不及我先前吃过的那两次。我不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采和仙娥还当我十分爱吃,在一旁故意笑眯眯地问了我一句:“怎样,帝尊的御厨做出来的包子可对你胃口?”我对她转一转圆眼睛,嘴巴张了张,也不好驳了他二人的好意,只能违心地点一点头。 不料采和竟信以为真,又频频劝我道:“既对你胃口,那就将这十个包子都吃了,才不枉帝尊如此费心特地叫御厨为你做了来。”我两手抱着包子,望着她不做声,心道,若是好吃我还可以多吃几个,一则不大好吃,二则李下将我变成的这只花猫,体量虽比寻常家猫大出许多,依旧比我的元身要稍小一些,肚皮统共才这么大,再者,李下今日才刚暗示过我,说我比以往又胖了些。这样想,眼睛从采和身上移向他,忽然灵机一动,伸出一个前爪将他面前的碗再推一推,意思要他也和我一起吃。我原本想的是,他若是和我一起吃,我吃三五个,他吃三五个,刚好十个包子,这样不至于我一个人吃得太辛苦。不料他却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眼光含笑落在我身上,不疾不徐地道了句:“我只吃素。” 我想了想,将我手里的包子掰开,先将圆滚滚的肉馅放进我自己碗里,再将两片包子皮放进他碗里,随即再拿起他碗里原先那一个,照旧一掰两半。一连分了五个包子的皮给他,我自己碗里也一下多了五个“肉丸子”,考虑到他一向吃素,这些沾了肉卤的包子皮恐怕他吃不大惯,我特地只分了一半给他,剩下的五个包子和这些肉丸子留着我自己吃。我吃完一个肉丸子,见他仍不动,便伸出方才那个前爪将他面前的碗再略微往他跟前推一推,只见他笑了笑,眸光炯炯地望着我,没好气地训斥我道:“四海八荒怕是都找不到一个像你这么贤惠的。”这句话我听得异常耳熟,怔了片刻,将脑袋一埋,闷不做声地吃我碗里的肉丸子。 我来天庭已好些时日,那日是第一回遇见下雨,打我从碧霄宫出来不多时就开始下起,一直下到寅时雨还未止。寅时刚过,我便撑了一把伞出门,早早等在一棵花树底下,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回右脚站,时不时再打个饱嗝。亏得我是站在树下,雨还小些,便是这样,才站了片刻工夫,裙摆和两个绣鞋就已叫雨水湿透。头上尽是雨打伞面的沉声,午间我陪他一起用膳时的情景,好像一张一张画纸在我脑海中来回翻着,一边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坛。又是欣慰他终于高兴了些,可一想到待会我和他请辞后,自此就要离开这天庭,又十分舍不得。正踮脚往碧霄宫的月台上张望,忽见远远有一行人也举着伞提着夜明珠从景霄宫方向往这边走来,眼见越走越近,中间那个穿白衣裳的女子很像是白水神女。我顿时心一慌,赶忙往这棵花树背后一躲,再探出头一看,果真是白水神女不假。只见她领着十几个侍女也站在这条甬道上,似也在等他处理完公务从碧霄宫出来。他们给我穿的绣鞋底十分薄,鞋袜叫雨水一浸越发冷,再等了一刻钟,果然见他率众从碧霄宫前殿的两扇朱门中间走出来,徐步拾阶而下,再往这条甬道走来。只是这些自天而降的无根水却没有一滴敢落在他身上,可见天上司雨之神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不待他走近,白水神女就已屈膝拜了下去,姿势确实是比我二姐在休与山上时每日对着镜子练的身段还要好看。他先是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皮,往我藏身的这棵花树扫了一眼,然后才一脸笑意地伸手接过她,道了句:“起来吧。”语气远比他与我说话时和煦许多,白水闻言,这才从地上缓缓起身,仰脸望着他,却笑而不语。他淡然一笑道:“望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一边说,一边自她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雨伞,撑在他自己和白水的头上。白水连忙屈膝再一拜,他身边随侍的那些冥将和仙娥,以及白水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顿时也一齐跪倒在地,那些黑衣冥将们单膝而跪,其余人则不顾大雨如注,战战兢兢地对他行三跪九叩之大礼。我看出这些人的意思是他身为帝尊只能让旁人为他打伞,反之他却不能降尊纡贵为白水打伞。 只见他侧过脸去嗤笑了一下,命道:“此等繁文缛节能免则免,都起来吧。”言罢,众人才敢一一起身,白水脸上一红,抬头迎上他的眸光,待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后,这才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挽上他撑伞的长臂,空着的那只手提着叫雨水打湿了的裙摆,随他一起往前移步,一面摇一摇头,接着他前面的话,轻声应道:“帝尊脸上并没有字,那些字都写在白水自个的心里了。”他问的那句话我能听懂,白水答的这一句我却听不大懂,总之就是他二人打情骂俏的意思。她才讲完,我就在树后听见他哈哈大笑的声音,先前,我还当我陪他一起用膳他定是十分高兴,若和此时相比,即便我变成一只猫,叫他认不出,他和我在一起时的高兴,也比不上他和白水在一起时高兴。非但高兴,他身为天地至尊,自己本不用打伞,那些雨根本不敢落在他身上,他却自降身份亲自为白水撑伞,可见他心里除了二十八万年前已经灰飞烟灭的那个鲤鱼精,相比霁月和玄女上神,他终归还是多喜欢白水一些。 时隔多年,我忘了很多事情,却依旧记得那日自己心里的难过。天快亮的时候,我才一身湿透地回到住处,不料一推门,竟发现朝云坐在灯下,一边绣花一边等我。一见我,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吃惊地道:“阿宓这是去哪里了,不是带伞了么,怎么还叫雨淋成这样?”我打了个哈哈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中饭吃多了些,便四处走了走消消食。”朝云接过我手里的伞和酒壶:“既是去消食,这酒又是从哪里来?”又将酒壶摇一摇,转身一脸担心地望着我道:“怪道脸红成这样,一壶酒竟叫你喝得点滴不剩,你不是说身子尚未大好,这会怎么又喝这么些酒?”这壶酒原是我从御膳房翻箱倒柜偷拿的,他和白水一行走后,我便四处逛了逛,刚好走到御膳房门口,便趁四下无人,进门偷拿了一壶桂花甜酒酿夹在胳膊底下。一路走到流碧池边,拣了一棵结实些的树杈爬了上去,在树上枯坐了半日,喝一口桂花酒酿,再发一会呆,发一会呆,再仰头喝一口桂花酒酿,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我怕叫人看见,这才从树上下来,惶急慌忙往回走,不想还是叫朝云撞见。因我喝得醉醺醺的,头一挨着枕头,就迷迷糊糊地道:“这酒与我娘做的桂花酒酿口味差不多,就是甜味少些。”我说这句的意思是,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喝到我娘做的桂花酒酿,又问朝云:“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朝云为我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低头望住我道:“阿宓为何会这样问?”我一时没忍住,吸一吸鼻子,两行眼泪从眼角流到锦枕上,应道:“若不是讨厌我,我娘和我爹为何都不要我了?”说完这句,不待她应,我又自说自答道:“我自小便爱闯祸,娘亲定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终归是我不好就是了。”只是,我娘生气不要我,我还稍微能想得通,打我自小会记事,她便有些嫌弃我,这个我一早就想到了。最叫我难过的是我爹,他一向最偏心我,我被玉帝帝尊罚在三省山狮虎洞七七四十九日,他应该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被放出来,一定只会尽早往家赶,可等我回到休与山南一看,他竟然都不等我一下就出门云游去了,连娘亲和二姐的死活也不问,可见他心里定是十分气不过我在瑶池当众给休与山卫氏一门丢脸一事。 换做是平日,这些话我都藏在心里不说,怕他们笑话我,接连和朝云说了这么些,一时睡意上涌,便将眼睛一合,心道,反正我家下人每回说书都说酒醉之言当不得真,等今日早起,我便装作忘得一干二净,她也不好拿我怎样。半梦半醒间,似见朝云从榻上直起身,走到窗前为我将窗户关上,一面轻声道:“这雨下得越发大了,帝尊的玉笛在雨里远远听来,越发清远,这时候吹笛子,怕是为白水神女伴舞吧。”我便在枕上翻了一个身,只当充耳不闻,朝云在窗前再站了站,半晌才又道了句:“我昨夜来,是特为来告诉阿宓,帝尊命你从今日起无需再在御前随侍,改到尚服那里先从女红缝纫学起。”听到她说这一句,我鼻头竟又一酸,心想你不叫我做御前随侍,不想再看见我,我还不爱做这份苦差事呢。话虽这样讲,换做让我自己选,我倒宁愿每日累死累活地在御前做随侍,也好过和这些宫娥学女红缝纫之类。我在这些事上一向不精,学起来分外吃力,他又不是不知道,当日他微服时在船上屡次要我为他缝补衣裳,不补好衣裳便不给我饭吃,如今又要我去学这些枯燥无比的东西,足以见他心里仍是十分计较我摸了他两条鱼一事。这样想,头脑中便又现出他在重光池边用白色锦帕掩住口鼻,对我流露出的一脸嫌恶之色,心里越发难过,便又在枕上用劲翻了个身,装作酒还没醒。 我刚到尚服没几日,这些宫娥便叫我先从一件大红色的衣裳学着绣起,果不其然,不过才一个时辰,我便将自己的十个手指头扎烂了六个,五个在左手,还有一个在右手小指。久而久之,这些人一见我将手指头放进嘴巴里面,就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露出不屑之色,我便也含着手指头,厚着脸皮对这些人呵呵干笑两声。尚服这里,离他的碧霄宫和寝殿青霄宫最远,却离膳房最近,我日日在这里学刺绣,自然不大会在路上遇见他的銮驾,倒是日日都能提前知道今日膳房预备了哪些菜式,我一闻便知道哪些是我稍微爱吃一些的,哪些是我不爱吃的。若是有我爱吃的菜,我便去得早一些,早早坐好单等膳房送上饭菜来,若是我不爱吃,我便迟些再去,免得一进去便要看那些与我共过事的仙娥们的脸色,再听他们叽叽喳喳背后议论我如何如何被帝尊处罚,一或白水神女如何贞淑贤德,因而深得冥帝帝尊看重(这一句是我偷听来的原话),再者就是玉帝帝尊突然哪天将他身边一个贴身侍女认作宝珠公主,且宠爱异常,拿她如珠当宝之类。又说到这位宝珠公主自打当上玉帝帝尊的义女后,便不许旁人再提起她从前的亲生父母,连她原本姓甚名谁也不让人说,一心只要做她的宝珠公主。 这些人一边说,不时往我这边很是不屑地瞅一眼,我便也大大方方地瞄一瞄这些人,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我自己碗里的饭菜。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人口中说的这位宝珠公主便是我大姐卫姜,待我知道时,我特意为此事合计了一番,我的意思是,我和玉帝帝尊之间是不是也因为我大姐结上了什么亲戚关系,倘若是,日后我该怎么个称呼。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手边也没有现成的书给我翻一翻供参考,再一想,我大姐既认他做义父,总归我也比他小一个辈份就是了,反正他和冥帝帝尊同为天地至尊,按辈分算,我也不算太吃亏。直到后来,我才听凌渊神将告诉我,玉帝帝尊此番特为收我大姐做义女有他另外的用意,他和西王母为此事各有各的不同算计,我吃不吃亏他倒不是太在意,他为的是想要另一个人在他面前吃些亏,即便不是真的给他做晚辈,终归论资排辈起来面子上不大好看。凌渊神将平日就有这个毛病,有什么话不肯直说,绕来绕去,经常将我绕糊涂,见我仍一知半解,他又补了一句道:“有些人属于不惜花十分力气,哪怕只为看似占了一分半分小便宜,也会二十分开心之人,好比玉帝帝尊。”话音未落,头上当空一个炸雷连着一道电闪便直奔凌渊而来。 这件事容我日后再细讲,再说回到我在尚服这里当差之时,这日,他们都先去吃中饭去了,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撑着雨伞慢慢悠悠地走。才走到饭堂的月台底下,忽听有人在身后轻轻叫我,我听出是采和仙娥的声音,便故意装作没听见,脚下又加快了些。大雨一连下了多日不见停,只要一刻不打扫,这石阶上便会积下好些落花上去,不过我听教我刺绣的那些仙娥讲,说是凡间的雨比我们这里更大,百姓不胜其苦。这些石阶浸过水之后原本就滑,再积了这么些落花,很是难走,我不得已放慢了一些步子。不想才走几步,果然被采和身边的宫娥在后面追上,只见来人板着一张脸斥责我道:“大胆卫宓,采和姐姐叫你几声,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的?” 我只好站住,脸上红了红,做出一副才听见的模样,不待采和仙娥走近,在台阶上先毕恭毕敬地对她揖了一揖,乐呵呵地笑道:“原来是采和仙娥啊。”自打我进天庭,采和仙娥便待我与旁人不同,加上她又是幽冥殿的主事宫人,换做平时,要按我的个性,我自会主动与她套一套近乎。若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那些事,我一直存有一块心病,一是怕她笑话我,二是怕被她识破,否则又怎会躲着她。采和在我下面两级玉石长阶上站住,将眼光落在我脸上打量我半晌,见我皮笑肉不笑地望住她笑,先是叹了口气,再向我和这些仙娥命道:“罢了,你等先进去吃饭,卫宓你且随我来。”我听出她这是要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与我说话的意思,果然她才讲完,便举着伞转身在前带路,又原路折返走下这些石阶,将我引至广场前的一处僻静之地。 待我一站定,便拉过我缠着白色纱带的小手,里外翻看了一遍,哭笑不得地道:“这是怎么当差的,怎么十个手指头竟没一个是好的?”我闻言,便再在伞下仰脸对她呵呵一笑,采和被我笑得一脸无奈,撒了手,换上正经颜色对我道:“当日,你变成花皮老虎陪帝尊吃过中饭没多久,白水神女就来了。”我才听了这一句,脸登时涨得通红,急道:“怎会是虎,我明明变的是一个花猫。”采和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一边不甚在意地应了句:“原来你变的是个猫儿,我还当你是故意变回元身,将自己变回一头花皮小老虎。”我张口结舌地瞪着她,越想,越觉别扭得不行,随即别过身去,心里一阵气闷。又不死心,扭头再打量她半晌,心道他会不会也和采和仙娥一样眼神不好,将我看成一头花皮小老虎?若是这样,他会不会就此疑心这花皮小老虎是我变的?再一想,应该不会,从吃饭时,他就对我异常客气,倘若他一早知道是我,照他眼下对我厌恶的程度,定然不会对我如此假以辞色。这样一想,心里才稍定了定,想起她刚才说到的白水神女一事,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小手惯常绞了绞衣带,不想才一绞,发觉十个手指头绑着纱带十分不便,想笑也笑不出,索性默不做声。 其实他们叫我绣的那件大红衣裳,我一看便知是一件女子的大红嫁衣,想必是婚事越发近了,人手不够,所以才叫我这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帮忙一齐赶工。我原本很是计较这件事,想了几日,也渐渐看开了些,反正她是他一早钦定的帝后,早早晚晚都会有这一日,像他这种朝三暮四到处招蜂惹蝶之人,原也不值得我为他难过,这也想,心里也就宽慰了不少。不料采和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又一股脑地告诉我,说她跟在帝尊身边快三十万年,算是他身边资历最老的贴身侍女,也只在那一日看见他吃过这一次带荤腥的东西。据她说,当她看见他用银箸夹起那些沾过肉卤的包子皮时,一颗心吓得咚咚直跳,很是为我捏了一把汗。到了晚间他回寝殿时,待几名司寝宫娥服侍他沐浴更衣完毕,她走去为他将床榻前的帐幔从金钩上放下,特为为此事问了他,他当时正倚靠在床头看书,闻言眼也不抬地回了句“难吃至极”。我仰脸听采和讲完,又似信非信地冷眼窥探了她片刻,见她并不像是在框我,便在心里道,这就是了。 这件事,即便她不告诉我,实际我自个心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事后,我自己也懊悔过,早知他如此不爱吃,我就不分给他五个包子的皮了,若是不分给他那五个包子的皮,说不定他还稍微高兴些,倘若白水神女没有来,我还可以趁着他高兴,前去求见,求他许我辞去差事还回下界去。如今前功尽弃,害我一顿吃了两碗饭菜五个肉丸子还有五个包子,回房之后胃里不停冒酸水不说,若是好吃也就罢了,偏偏不大好吃,在床上躺了一天,连晚饭都没有再吃。采和见我不说话,又看了我一眼:“阿宓的意思是还想和帝尊请辞?”我正经点头称了句“是”,她便再看了我一眼,话外有话地问道:“采和心里一直都有一句话想问问阿宓姑娘,你那几日叫我做的这些事,说是想要帝尊高兴,真的就只为叫帝尊应允你辞去差使?阿宓自己再好好想一想。”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便再又红了红,低低咳嗽了两声,假装扭头去看半空中纷纷飘堕的落花。心道,我一个女孩儿家心里的难处,却也不好都告诉你,便是被你们这些人看出什么来,只要我横竖不认,你们也不好笑话我。其实那日,我心里原本也有好多话想问一问采和,又恐叫她识破我心意,斟酌了又斟酌,又被我咽回肚里。 待第二日早起,采和又来敲我房门的时候,我正在量腰围。每天这个时候饿着肚子量最准,左量右量,好在腰围还和前几日一样,我心里大致有个数,知道不会胖多少。奇怪的是,她一大早来找我,手里还拿了一束异常新鲜的梨枝,虽说沾了好些雨水,却是雪白清香,扎成一个花束的形状,采和一边还问我:“阿宓闻一闻,看喜不喜欢?”说着便将这一束梨枝小心翼翼地交到我手上,“我好容易才剪了几枝来给阿宓,如今在这宫里,还有谁能轻易涉足重光池,便是想走近一步也不能,若不是念在当日我好歹服侍过……她一场,便是这样,我还和那些冥将好话说了一箩筐。” 眼下早过了梨树开花的季节,我接过她递与我的花束,一面端详,心里暗道,你如此费心费力为我剪了来,我若不要,你定会以为我不领你这个情,可若是你改送我几个梨子尝尝鲜的话,倒比送我这些一无用处看着又十分碍眼的家什更实惠些,更叫我高兴,当下也不好推辞,甚是客气地谢过她。哪知采和又道:“阿宓看见这些梨枝可曾忆起些什么?”我冷不防被她问住,眼前便又显出当日重光池边他对我疾言厉色的情景,不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一时半会也摸不透她问我这句是何居心,干脆装聋作哑,顺手将这些花束**一个空瓶内,佯装是走到一溜排花盆前,弯腰一声不响地再给这些西瓜苗多浇一遍水。早起我才往这些花盆里浇过水,西瓜苗忌积水,喜干,我脸上虽不动声色,实际一边浇水一边心疼得不行。 忽听身后一声门响,我应声回头,却见采和探身出去张望了一下,再将我的房门一合,这才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嗓子问我道:“我这里有一张她的画像,阿宓要不要看一看,看是否有几分面熟?”一面说,已从衣袖内掏出一块已泛黄的白色丝帕出来。我不免好奇地接过一看,发觉这块手帕确有几分蹊跷,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了一个女子,也与我一般年纪,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梳着双髻,正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梨树下埋头缝补衣裳。因是低垂着头,所以看不出眉眼,不过,我一眼便看出这块手帕上所绣的女子,与我上回在船上见他画的那一幅实际为同一人。若说与我有何不同,只这手帕上以及那张画上的女子穿的都是一身粉色的裙衫,而我日常身上穿的多是一身白色齐胸襦裙罢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自个,嘴角不知不觉露出笑意,看了半日仍舍不得放下。当日他在船上给我画的小像我一直随身带着,只是不知采和仙娥又如何会有绣着我小像的帕子,莫非是他特意命人将我的模样绣在这些手帕上以便随时带在身上,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不成? 一边左想右想,一颗心不住咚咚乱跳,刚要张口问,采和已伸手过来为我捋一捋脸侧的发丝,柔声道:“阿宓是否也觉得这帕子上的女孩儿有几分眼熟?想这三界中,谁不知道冥帝帝尊的幽冥殿最是第一等的难进,规矩最多也最严,从来只听说他往外放人不见招人,可我听闻帝尊当日微服时,一遇见你,便将你破例收在身边做贴身侍女,采和跟随他这么些年,几曾见他如此过?虽说你和她眉眼生得并不同,脸盘和身形也稍比她圆润一些,心性更是比她活泼许多,她不像你,自小便有爹娘宠着,自然不如你性情随和豁达,可这双髻、身量冷不丁叫人看去,即便是我,亦觉有几分神似。”我当即愣住,怔怔地望着她,耳边似嗡嗡作响,只听她一句一句道:“这九重天上的时日一向漫长,不知不觉她竟已去了二十八万年,每一年,一到梨花开的时节我便会想,会不会我早晨起来,一推门便看见她站在这些花影里,转身问我道‘采和,你看青痕身上这件新衣裳好看么’,”说到这句,采和走到窗前对着窗外幽幽地道,“阿宓,你说这世上果真会有转世么?”说完,还特意转回头望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她名叫青痕,怪道我一上天庭,采和仙娥便对我另眼相看,我原本只当自己合她的眼缘,现如今才知道她也和那些人一样将我当成是那个鲤鱼精的转世。只不过我心里对采和错将我认作那个人倒不是十分计较,我计较的是他也将我当做那个人,才一想,鼻头就一酸,泪珠在眼眶中不争气地滚了滚,又被我给咽了回去。我一把将手里的帕子再还给采和,背对着她,甚是客套地下了句逐客令道:“采和仙娥要是没有旁的什么事吩咐,我就先去吃早饭了啊。”按说,她是整个幽冥殿的主事宫人,我不该对她如此无理,不过此事事关我名誉,何况创世经上白纸黑字有写,只有凡人才会有所谓转世,我们这些仙人包括下界的妖精从来都只有一世的寿数,一旦到了大限,便是你再位高权重也须得与那些身份低贱之人一样化作飞灰。再一说,别说她转不了世,即便真如那些散布谣言之人所言,冥帝帝尊故意徇私,瞒着世人用道法将她转世,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我有爹生,有娘养,容貌又不是与她十分相像,她转世不转世的与我何干?我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岂料采和仙娥非但不生气,见我不应,还当我是有意隐瞒,伸手拉过我,眼睛红红地道:“阿宓,此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可否告诉我,帝尊果真是将你转了世么?倘若是,你不说话也行,只管对我点一点头就好。” 哪知她才说完这句,话音未落,窗外已骤然响了一声炸雷,随即又是一声,原本关得好好的门窗陡然叫风吹开,再接连数道电闪直劈进来,且是直奔采和一人而来。不等我眨一下眼,她已被这些闪电击落在地,头上发髻也散了,身上的衣衫也烧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一道一道伤口。就听“咣当”一声,我好端端放在桌上的花瓶一下滚落到地上,非但花瓶碎成几瓣,连着瓶内才插的花束也落了一地。这些电闪雷鸣我已经见识过多次,有些见怪不怪,心道,创世经上固然将这些天谴写得怎样怎样怕人,大约是担心照实写,若是写得太便宜,难以起到震慑世人的作用,依我看,老天爷一来二去不外就这几个招式。这样想,所以这边雷声才一停,我便以为天谴已经结束,走去打开衣柜,略一沉吟,虽有些舍不得,还是挑了一件全新的干净衣裳与采和。 不料我抱着衣裳刚一转身,却见门窗外尽是黑压压的乌云,越逼越近,往中间逐渐聚拢,有些像我在那些绘本上看见过的天罗罩一般,只不过通常的天罗罩说是金光耀眼,眼前这个罩子却是乌黑一片。采和对着这些乌云一笑:“果然是天地有眼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边笑吟吟地转过头来对我道,“三界中,为妄议此事,多少人遭了天谴,如今我既然敢冒死开口问阿宓,原本就没打算活过今日。”我心里叫声不好,这些雷公电母打破我一个花瓶我倒不心疼,我担心的是,倘若这些乌云进来再将我种着西瓜苗的十几个花盆打烂了,那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想,忙将衣裳放下,第一反应是跑去关房门,一边不解地顺口问:“为何啊?” 才走到门口,却见门外不知何时密密匝匝站了一地黑衣黑甲的冥将,身上的盔甲叫雨水一淋,越发闪着寒光。一个个手执法器,摆开阵势,在台阶底下分两边排开,正当中站着一脸阴沉之色的第一神将凌渊。采和大约还不知情,在我身后接道:“阿宓记好,有些事只可做不可说,方才我问你是否帝尊将你转了世,仅凭这一句,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死有余辜。”凌渊神将定是在门外将这一句听得分外清楚,当即脸上越发难看,他既板着脸,其余人脸上自然也好不了多少。我连忙对采和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采和还当我是因为害怕才站住,一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支起身,一边面色苍白地安慰我道:“阿宓毋庸害怕,这件物什想必就是他们说的天罗罩,它是因我而起,与你无关,不会伤及你。”说到这句,又笑了一笑,道:“只是,我听闻这天罗罩很是有灵性,你若犯下的罪责越深重,这罩子的戾气就越重,施加在人身上的法力也随之加倍——”我瞄了瞄凌渊的脸色,再对采和低低咳嗽了一声,哪知采和仍未领会我的意思,只管仰头望着这些阴森森的乌云不打自招道:“方才我问阿宓的那一句,已是犯下了陷冥帝帝尊于不公不义的重罪,即便帝尊不罚我,天地也断不会轻饶我。既是如此,想必我灰飞烟灭之前,死在天罗罩里的死相定会异常难看,阿宓少不了要害怕,还是速速离开此处吧。” 说完这句,又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手扶着门框,才出门,身子已摇摇欲坠。只见凌渊神将大步拾阶而上,拦在她前面,左臂再一挥,已在地上划了一道结界将我和采和隔开,一边冷声斥道:“采和宫人,你也知道自己犯下的是陷冥帝帝尊于不公不义的重罪?今日,即便天地饶了你,帝尊也饶不了你!”采和闻言,惨白着一张脸儿抬头望着凌渊半晌,与此同时,那些黑压压的云彩果真已在她周身结成了一个罩子的形状,很快便幻化成四面镂空打造得异常严丝合缝的一件铁器,看着有些像我在休与山上专门用来养鸟的笼子。眼看这个罩子越收越紧,越收越细,突然像被什么人拨开了机关,细小若芒刺的金针如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刺进采和身上,再穿身而过,采和似喘息了一声,道:“采和甘愿认罚,任凭帝尊怎样处置。”言罢,却只管回头望着我,泪眼盈眶,一面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凌渊皱了下眉头,对两旁那些属下挥了一下手,顷刻间,那些黑衣冥将手中的各式法器便一齐朝采和身上的天罗罩挥去。顿时,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向四处散开,只差将罩子里的采和镀成一个金光闪闪的金人,想是与我当日在琉璃塔顶受风刑时一样疼痛难忍。这些光轮十分像水上的涟漪,一波接一波,晃得我睁不开眼睛,耳边传出阵阵类似击鼓鸣钟的响声,虽不是震耳欲聋,却很是低沉有力。起先,我听了凌渊神将的话,还当这些人定是奉了冥帝帝尊的旨意特为前来对采和仙娥施以重罚,嫌一个天罗罩不够解气,想让采和死得更惨一些,才好显示他身为天地至尊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不料才一会工夫,眼前这些金光竟渐渐淡了一些,只见原本已收成细长形状的天罗罩被这些黑衣冥将用法力一点一点拉回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才一成型,采和仙娥便在里面咳嗽了一声,听声音似是又活了过来。我躲在边上看得一头一脸的汗,好比感同身受,再等了片刻,见天罗罩果真已被好端端定住,这才从一根墙柱背后探身出来,一面用衣袖擦一把汗,顺手在创世经上写的所谓“不二神器”上摸了一把,一面又是景仰又是羡慕地望着凌渊与这些冥将。 一眨眼功夫,原本硬如铁石的天罗罩便再幻化为无影无形的云霾,四散而去。采和稍微理一理发髻和身上的衣裳,毕恭毕敬地面朝碧霄宫方向跪下,轻声道:“采和谢过帝尊不杀之恩。采和心知,若是换在以往,我命早已休矣,同样,此番倘若不是帝尊有意宽宥,三界中那些与采和一样妄议此事损及帝尊德行之人,怕是也早就连飞灰都不曾剩下。只是采和心里还是会难过,两位帝尊虽开明,采和心里痛惜的是,如今这三界中再怎样革新除旧,人死不能复生,她却……不在了。当日,倘若帝尊能早一日破除这些陈规旧条,她也不至于遭那么些……罪,此其一。采和时常会想,我不过才服侍她一段时日,连我都一日一日后悔至此,帝尊心里每每想起此事又当如何自处?这才是最叫采和难过之处。”说到这句,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鲛珠一般从腮边滚落,我在一旁见她说得如此伤感,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再红了红,望一望凌渊,再心情复杂地望一望地上衣衫褴褛的采和仙娥,将两手袖在身前,心中甚是懊悔自己方才对采和的行径。除了懊悔之外,我也和采和一样,觉得难过异常。我这人还有个毛病,我只要一懊悔,便会再做错事,是为错上加错,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不消半日,采和仙娥因言获罪,先是遭天谴再又被冥帝帝尊严惩一事很快便在天庭传开。怪道他当日说,如今三界中流言日甚,对此,他和玉帝帝尊屡禁不止,却也莫可奈何。不过,到底是因什么“言”获罪,众人大多不肯细讲,大约是怕也和采和一样祸从口出,所以我每回偷听他们壁角,听见的终归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一连几次,我才稍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只听说冥帝帝尊按天法地则对采和仙娥惩治了一番之后,虽仍是将她留在身边当贴身侍女,却也削去了她幽冥殿主事宫人一职,由原本教导我的朝云仙娥接任。 我听闻这一消息的时候正在学绣那件大红嫁衣上两只雌雄鸳鸯的眼睛,朝云宫人虽也待我不薄,不过,我却很是为采和仙娥抱不平。我在休与山家中时,就听过一个书,虽说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老套内容,不过书中却有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得很是好,如今他身为天地至尊,要我看,却也和那些凡人的州官差不离。这样想,针脚便故意多走了几道,趁身旁那些仙娥不注意,将雄鸳鸯的眼睛绣成有眼无珠的形状。绣完之后,我在绣绷之上特为往两边望了望,见众人大多埋头走针,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方才绣雄鸟眼睛时才又戳烂的左手食指放进嘴巴里。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叫我绣的这件嫁衣是绣给我自己穿的,我只道他是急于要和白水神女成亲,婚期在即,担心人手不够,才叫我一齐帮忙赶工为他这位帝后赶制嫁衣。若是我一早知道这件衣裳是为我自己绣的,我即便不要穿,也轻易不会将那只雄鸳鸯的眼睛绣成这样。到后来,我不得已穿上身之后,还被他为这只有眼无珠的雄鸳鸯一事很是嘲笑了我一番,叫我很没有面子,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 这日正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换在以往,此节在凡间虽只是祭奠亡人,设一个道场放一放焰口就算作罢,但在上界却也是一年中的一个大日子。不过今年的中元节却与往年不同,正好赶上连日天雨,下界民不聊生,故而两位帝尊命人传令上界,取消今年的中元节会,一切庆祝活动从简,违者按天法地则严惩。我听他们私下议论,说没有了节会,连往年在节上一并举行的比武及歌舞也一并被取消。天庭的日子原就十分无趣,加上接连下了许多日的雨,这些人闲来无事,唯有聚在一起说人是非打发时间。一说这雨之所以下这么久,并非天上司雨之人不尽职,而是也和一百万年前一样,皆因四海八荒人心不古世风败坏,因此遭了天谴却不自知。再一说,那次的连日阴雨之所以后来止住了,是因为两位帝尊中的一位亲自到下界,以自己身上的血炼出赤魄珠平息了天地的震怒,这才补好了天缺。旁边另一人一听,连忙接道:“怪道我听闻帝尊明日一早便要下天庭,可是与此事有关?”那人便一脸郑重地点头应道:“帝尊此时出行,自然是为四海八荒中人补天之缺,若是寻常的天缺原本很容易补,随意找块卵石作法补上即可,只是这一回——”我听到这一句时,刚好在绣那只雌鸟的眼睛,闻言手一抖,针尖可巧正戳中我左手小手指,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顿时落在雌鸟的头上。 我抬眼望望左右,不动声色地用缠着白纱带的另一个手指头将血迹抹了抹,权当是给雌鸟的脸颊上再涂些胭脂,反正都是红颜色,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换做平时,他们议论这些事,我很少搭腔,今日却忍不住脱口问道:“敢问这位姐姐,不知帝尊补天时要取身上哪里的血呢?”我刚一问,立即有人代她作答道:“这些事,你我又如何能知道?别说是我们,即便是那些老君仙翁们,最长也不过是百万年的寿数,一百万年前的事,须得问过两位帝尊老人家本人才知道,可谁又有这个胆子去问?”我被她凭空抢白了一顿,脸上顿时像火烧一样,当下也不与他等理论,定一定神,将手里的绣绷一丢,准备出去逛一逛再回来,顺便散散心。 所谓凡事有好有坏,祸福相依,此话一点不假,我刚来幽冥殿时,这些人见我与那人有几分神似,便也信了一些人的以讹传讹,以为我是那个鲤鱼精的转世,是以一个个虽对我敬而远之,却也不敢太得罪我。如今发觉我不是,再加上冥帝帝尊为我摸鱼一事将我绑在琉璃塔顶施以严惩,这些人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事无大小,都要好生为难我或者欺负欺负我一番才作罢。好在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凡事能不与人计较便不多与人计较,否则日日在这里与这些人置气,怕是生死簿上的劫数还没遭完,我便被这些人先气死了。这样想着,越发摆出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斯斯文文地迈开一只脚,刚抬步,耳边忽听我近前一人问道:“既是这样,今日早起玉帝帝尊便遣了使者来,可是与我们帝尊商量此事?” 她话音未落,却有一人站起身,先走去往茶壶里添了一些滚水,一边将闻香杯放在鼻子下面闻着才泡出来的茶香,一边煞有其事地应道:“自然是为了此事,不过,却不是你等说的所谓天谴,而是另有人祸。我这里听说的是,这位使者一拜见完帝尊便转呈了玉帝帝尊的话,说这一回的连日天雨,荼毒百姓之深远比百万年前那一次还甚,只因冥帝帝尊这边一直没有示意,所以特地遣使来与冥帝帝尊商酌。”屋内众人一听,见她说的与旁人皆不同,登时眼睛一亮,只管将手里的针线停下,定睛望着她,纷纷要她快快道来。这人便也像我家下人一样故意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玉杯,再清一清嗓子,等卖完这些关子后,才不急不慢地道:“我听闻使者向我们帝尊转述玉帝帝尊的原话大致是说,既然上一回连日天雨是冥帝帝尊炼出的赤魄珠补的天缺,依照天法地则,这一回本该是轮到玉帝帝尊出面解决此事,不过,他之所以迟迟不出面,也是因为有一件为难之事摆在眼前。”这些仙娥听到如此关键处,一个个只差两眼放光,齐声叫她再接着往下说。 这人自然十分得意,环视了一遍左右,眼光再往我脸上扫了一眼,身子甚是悠闲地靠在平日煮茶泡茶用的条案上,压低了些嗓门道:“你们知道么,原来此番连日天雨果真是人祸,全因下界两国相争,其中一个叫郑国的小国,国君名叫刘亥,原也会些法术,却极有野心,意图称霸诸国,刚好近日新得了一个仙人做国师辅佐前后,此人——”说到这句,她又咳嗽了一声,眼睛再往我这边瞄了一眼,见我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仰脸望住她不做声,这才又对着众人接着道:“说是此人生得豹头环眼,须髯如虬,样貌比这一任的阎君还奇伟三分,原本是个乐得逍遥避世不出的淡泊散仙,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甘愿自降身价投靠在刘亥麾下。偏偏此人还精通奇门旁术,两国交兵,郑国得这位国师指点,在厘山方圆百里之内布下九宫阵,呼云唤雨,将七十万齐军困于其中,一时尸横遍野,可是这郑国却势要齐国交出国玺才肯退兵。”随即又有一人急不可待地问:“下界两个小国相争,不过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随便派几个神将下去收了他不就好了,再不行,就从那些道法高深的上神中选派一个下去,为何玉帝帝尊会为难?” 登时满场鸦雀无声,只见这人踱开方步,煞有架势地往前走了几步,叹一口气道:“难就难在,玉帝帝尊前些日子才收的义女宝珠公主身上。原来这位宝珠公主的生父就是刘亥身边这位国师,而这位国师手里不知从何而来一件天上人间都罕有的法器,派去的那些老君仙翁一概打不过他手里的宝贝,均无功而返,说是非得两位帝尊亲自出面才行。可这样一来,玉帝帝尊顾及宝珠公主,所谓投鼠忌器,反而不好轻易下得去手。你们想一想,若是下手重了,要了这位国师的命,怕是宝珠公主会伤心,可若是下手轻了,却不能解救天下黎民百姓之疾苦,故而斟酌来斟酌去,只好使人来请冥帝帝尊辛苦一趟出面解决此事。还说相较于他而言,此事交予冥帝帝尊出面处理最为合适不过,说我们帝尊处事一向比他杀伐决断,至于郑国那个国师,虽是宝珠公主的生父,但要杀要留,如何杀如何留,要我们帝尊无需考虑他的意见,无论怎样处置此人都好,切勿因他而徇私,日后,他定当亲自上门答谢冥帝帝尊这个人情。” 此刻正好管事的仙娥不在,闻听此言,殿内登时像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那我们帝尊听了怎么说?就这么一口答应了?既然百万年前那次天雨就是我们帝尊出面炼出赤魄珠补的天缺,那为何这一次他还要答应去?你们说说,帝尊这次去会怎样处置郑国国师?要我说,此人祸害百姓,为仙不仁败坏上界的名声,按律当诛,死不足惜,帝尊决不能轻饶了他!”待众人一叠声讲完,方才那人垂眼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换成一脸钦佩之色接道:“当时,帝尊听完玉帝帝尊跟前使者转呈的这些话,只大度地笑了笑,”一边又再咳嗽了一句,众人一听顿时都闭口听她一人讲,这时,她才尽力模仿冥帝帝尊讲话时的语气道,“帝尊当时只道了一句‘玉帝虑事果然周全,事事都为我风……思虑到了,既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各位,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们倒说说看,你们如何看帝尊说的这句话,他说这句到底是有何用意?是仅就此事而论,还是另有弦外之音?” 按照天地法则,除了玉帝帝尊一人之外,三界中任何人不得冒然出口叫冥帝帝尊的名字,反之玉帝帝尊的名字也一样。倘有违背,天地不容,当按天法地则论处。所以,她说到他名字‘风岐华’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只说了一个‘风’姓便顿了顿,众人一听也都心照不宣,明白她略去的是帝尊的名讳。不过,要我说,这句话原本就是一句客套话,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只不过他贵为天地至尊,不论他讲什么,据我日日在这里耳闻目见,每回哪怕他只是下了一道最简单易懂的口谕,这些人都要翻来覆去研究半天,看有没有什么话外之音,以便揣摩出来好拍他的马屁。我听到这一句,先是为他这次不用再在身上取血炼什么赤魄珠松了口气,再一想到他明日就要下天庭离开这里,一时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坛,说不上什么滋味,当下脸上红了红,一边沉思不语,一边小步往门口走。 撑着伞才走出殿门没几步,远远就看见采和宫人独自一人往我这边走来,我多日不见她,此时却也不好掉头就走。这样想,便在一棵花树底下站定,单等她走过来,我好与她打一个招呼再走不迟。只因我身量娇小,这些花树又十分高大,我便将雨伞再往头上举了举,以便让她看出是我。采和果然止了步子,在对面伞下笑而不语地望住我,我走上去对她十分客气地揖了揖,没话找话地问了她一句:“敢问采和仙娥这是要去哪里啊?”她淡淡一笑,答非所问道:“好些日子不见,阿宓手上的纱带少缠了两个手指头,只剩下八个了,可见长了一点技艺。”我便脸上一热,绞一绞衣带,仰头对她呵呵干笑了两声。自打上一次之后,她对我一直不比从前,总是疏而远之,就是远远看见我,也只当视而不见。我心里知道她这是担心我为上次天罗罩一事笑话她,加上她又被冥帝帝尊撤了职,想必以为我也会和那些势利小人一样瞧不起她,这才故意躲着我。说完方才那句,她便丢下我自顾自再往前走,走几步,突然转身道了句:“今日中元节,你们尚服这里可有放假?” 我愁眉苦脸地摇一摇头,她再问:“可有什么庆祝活动?”我再愁眉苦脸地摇一摇头,她见此笑了笑,道:“想必是为了帝尊的那一道旨意,你们管事宫人的胆子便被吓破了,也是有的。也罢,如今这天上也没什么好消遣的,手上有些事做也好打发时间,回去好生当差吧。”顿了顿又道:“我已命人编排了一支曲子,只等今日后半夜,待帝尊一回寝殿便开演,反正到他回殿时,哪一日不是已经过了寅时,也就不算抗旨不尊在中元节这一日庆祝。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庆祝,不过区区一支曲子,堂堂一个帝尊,中元节这天竟然……”说到这句又问我:“阿宓知道吗,就为这连日的天雨,我多少天没见帝尊舒心过。”我闻言“哦”了一声,脸色略有些扭捏地转过眼珠,避开她的眼光。耳边听她似是十分随意地道了句:“阿宓如果嫌闷得慌可以过来看。” 我脸上再又红了红,心道,到他寝殿听歌看跳舞这种事还是免了,免得他一看见我,顿生嫌恶,更加不能舒心。他原本就有咳症,也不知好没好,明日还要下天庭去对付郑国的国师,听说那厮手里还握有天上地下都罕有的厉害法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让他因为我气坏身子的好。这样一想,心里亦觉十分难过,半晌没出声,待定一定神,正要开口婉拒采和仙娥,不料采和却对着漫天的雨帘哂笑了一下,道:“只是这曲子才编排了一遍,跳舞之人就崴了脚,此时整个幽冥殿竟找不出一个会跳白纻舞的人来,真是奇了。”一面在伞下回过头来望着我道:“脚虽是真崴了,白纻舞难学难跳,会跳之人不多也都不假,但归根到底,这些人不过是害怕在中元节这天排演歌舞被帝尊责罚罢了,就像你们尚服的管事之人一样,被吓破了胆子。”我登时心咚咚跳,沉吟了又沉吟,一下脱口而出道:“我倒是会跳,就是跳得不大好看。”采和当即面色一松:“果真?”我绞一绞衣带,脸上火烧火燎一样,抬眼瞄了瞄她,期期艾艾地道:“会是会一点,不,不多。”采和笑道:“只要会跳就好,横竖不过一支曲子罢了,多少也无所谓。” 正如采和仙娥所言,白纻舞确实难学难跳,当日我在休与山家中时,为学跳一支白纻舞,整整三个月没有吃过饱饭,三天里面被饿六顿,更是常有的事。即便这样,我跳的白纻舞还是被我二姐很是笑话了一番,说看我跳舞,还不如看瘸子走路。不过,我倒不担心这个,我之所以答应采和跳这个舞,一是想帮一帮采和,二来,他身为天地至尊,若是在中元节这样的大节里,连一支歌舞之类的庆祝都没有,提起来未免太寒酸了些。我的意思是,倘若我跳得不是那么难看,他看得开心固然好,倘若我跳得仍十分难看,他看了发笑,终归比一直紧锁着眉头好。反正到那时,我用一块白纱将脸严严实实一挡,只露出两个眼睛,他也认不出我是谁,只当我是这宫里随便哪个宫娥,自然也就不会因为我是卫宓心生厌恶。 当日我在家中上学时,先生曾和我讲过,白纻舞在所有舞蹈中当属最讲究跳舞之人的舞衣,须得白衣白裙,面料还要一等一的好,非但好,还要轻薄,舞之才像刚出岫的轻云。采和拿给我的这身白衣裳,虽然也轻薄,待穿上身,我往镜子前面一站,发觉这身衣裳似是用料极少,非但露着肩窝和一截后背,连胸脯也若隐若现。露出肩膀和胸脯我还勉强能接受,只是我天生在后背上生有一处胎记,青不青黑不黑,露出来终归不大好看。加上我又梳着双髻,不像梳其他发式,在脖颈后面还披着头发,刚好可以挡一挡,我若穿成这样,观舞之人一眼便可以看见我后背上那一处小小的胎记。我在镜子前面侧身照了半日,腰身倒是刚刚好,用细白绫束成小蛮腰,底下的裙幅上还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朵一朵小巧的花蕊,刚好衬托出我纤秾合度玲珑有致的娇小身段,美则美矣,唯独后背那里有些美中不足。我左瞧又瞧,心里终归有些计较,便和采和仙娥说还得要麻烦她再换一件舞衣给我。 采和只说此时已来不及再赶制一件合我尺寸的衣裳出来,要我先将就穿,又拿来一大一小两块白纱,说是大的那块系在我脑后,正好垂下来帮我暂且遮一遮后背,小的那一块用来蒙脸。才收拾妥当,耳边即传来远远的更鼓声响,外面随之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是那些当值的司寝仙娥急忙赶出去迎接冥帝帝尊从碧霄宫回寝殿安置,我一听,顿时也心如鼓擂。采和再抚一抚我的脸颊,示意我将托盘内那碗金色的汤汁喝了,说是她怕我腹中饥饿,待会跳起舞来手足无力,特意叫宫里御厨现做了一碗羹给我先垫垫肚子,说完,还拿眼扫视了一遍我身后这几个乐师,那些人便将头一低,不敢作声。 我这人越是紧张就越容易饿,听她这么一说,连忙接过来,撩起面纱一饮而尽。采和见我喝完,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空碗,一面轻声道:“再有几个时辰,帝尊便会起驾下天庭前往厘山收服郑国的那个国师,帝尊的杀伐决断连玉帝帝尊都心知肚明,我今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阿宓好。”我听出她这是劝我务必要好好跳,使出全身解数,好叫他看得高兴些。他若是一高兴,说不定会和我家下人说的书上一样,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主人每每看到家中歌舞伎人表演出色,便会重重有赏,到时我再将面纱一揭,和他讨赏说,我不要其他赏赐,只求他许我请辞,还放我回下界去,岂不两全其美。不过,我才一想这些场景,心中竟生出些惆怅,为防采和识破我心意,当下乐呵呵地点头称是。 半个时辰后,有宫娥走进西次间来通风报信说,帝尊已经洗漱完毕,这会正半倚半靠在床上看书,说完这句,还特为瞄了我和那几个乐师一眼。青霄宫的后殿也分五间,正中间一间,东西各有两间,他的寝室位于最东面的东进间内。采和若有所思地听完,默然半晌,这才做了一个手势,那几个乐师一见,登时吹拉弹奏了起来。丝竹声渐起,一下打破了整个青霄宫的夜阑(这句文绉绉的用词,是我转述其他与我共事的仙娥告诉我的话),两旁的宫娥为我掀起面前一重又一重的帷幕,我理一理衣裙,轻移“莲步”,随乐声小步走出与他的寝室正相对的这间宫室。不多时,便穿过中间大殿、东次间,来至东进间,一边走,一边起舞,轻折腰肢,舞动衣袖,不出一会,便舞得身上头上全是细汗。多日不见,他果然冷眼看了我一会,片刻之后才侧过脸去,似是嗤笑了一声,随手将书掷在床上。我登时心一慌,脚下一滑,身子晃了一晃,情急之下借了个力,赤足在玉石铺就的寝室内再转了一个圈。叫我赤足跳舞也是采和的主意,她说我舞技不高,这些玉石地面很容易滑倒,若是穿上那种缎面薄底的舞鞋怕更是容易打滑,就让我干脆光着脚跳。为了不叫他看出我左脚脚腕上系的金铃铛,我又勉为其难在右脚脚腕上套了一个与之相类的金铃铛上去,两只脚一脚一个,想必他就不大会疑心我是卫宓。 白纻舞还讲究跳舞之人要时不时与观者目接,照甄先生当日所授,意思是舞蹈者还需善用眼神,时时含笑流盼,顾盼之间要学会勾魂夺魄才行。这一点我一直学不好,一开始先生要我学着用眼睛望他,我才望了几眼便走神,先生便命我一边起舞一边与我二姐对望,结果我总是笑场,主要还是我二姐卫臻每次一跳起舞来,两个眼睛便像会放出天上的电闪一般,她每次这样朝我一望,我忍不住要笑,一来二去,被我娘拎过去猛揍了几顿,又连饿了我三天。眼前,我该如何用眼睛对他勾魂夺魄,着实很是让我犯了一会难。乐声越发低沉了些,我跳着跳着,发觉采和仙娥在我身后对殿内司寝之人摆了摆手,那些人便陆续退出后殿,我才跳了不多时,他便已抬脚下地,改为端坐在床边,此时,一言不发地看着采和做这些事,一张俊脸上神色甚是冷峻。我不免有些忐忑,一边起舞,拿眼风瞄了瞄采和,哪知采和仙娥却只当视而不见,再对他拜了拜,低头一步一步倒退出门外。 采和原本命那些乐师躲在对面最西头那一间宫室为我伴奏,我再转了一个圈,正好看见这些人一边奏乐一边随在她身后鱼贯走出后殿的大门,随即前后殿之间那两扇朱门也被人从外面轻轻一合,偌大一个后殿便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非但如此,这几人还故意将乐声奏得低低的,似是怕别人听见。我作壁上观了这半日,一眼便看出采和仙娥的意思,她终归还是有些担心叫人知道他身为帝尊自己下旨不许任何人在中元节庆祝,却带头违旨传歌舞伎人献艺,传出去不大好听。我一边随着乐声起舞,顺便也往那张棋盘上探身张望了一下,岂料过去了这么些时日,棋盘上却仍是那一日我交予采和仙娥要她照着我给她的棋谱摆放的布局,可见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未再动过那盘棋,这样想,鼻头忽然一酸,赶忙转开眼珠。 待略微定一定神,鼓足勇气与他目接,随即一阵心虚,在面纱后面对他仰脸呵呵一笑,才笑了一声,发觉不对,赶紧闭嘴,顺势做了一个折腰的动作。乐声越急促,我人也离他越近,我自己却浑然不觉,依照先生教我的那一式盈盈屈膝下去,略微垂下脖颈,小手放在胸脯上。不想许久不练,放的位置稍微低了些,才一放上去,只觉摸到了一把汗,齐胸的白衣舞衣湿了一大片,隐隐约约印出底下两个胸乳,我不动声色地按住衣裳下面咚咚乱跳的一颗心,在面纱后面,照本宣科地对他抬眼一笑。才一笑,忽然眼前一晃,头脑中似叫什么物什拨了一拨,只觉浑身发软,头上身上都燥热无比,只想先找个地方躺下睡一觉才好。当下想也不想,一边往下扯一扯自己齐胸的舞裙,想先透透气再说,一边笔直走向他的床榻。 不料方向稍走偏了些,一头撞进他怀里,大约我用的力气也十分大,猛然将他推倒在床榻上,连带我自己脚下也绊了一跤,脸朝下趴在他身上。不过他身为帝尊,法力自是第一等的高强,却被我轻易推倒在床上,可见他并未有心提防我。只见他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攫住我扯住胸衣的那只小手,再与我十指交握,带着我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他高大俊美的身形之下,一边垂眼望着枕上的我,目光深不可测,身后的发丝拂落在我身上。半晌,才俯身下来,眯了眯眼眸,脸上喜怒不辨,照旧一言不发地打量我,眼中锋芒毕现。 为君解绯衣【02】 为君解绯衣【02】 我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加上浑身实在燥热得不行,便试着在他长腿间踢了踢脚,顺便也将我小腿上的衣摆往上捋了捋,好散一散这一身热气。(..tw无弹窗广告)[`小说`]不想他却用一只长臂将我牢牢箍在身下不许我再动,冷笑了一声道:“看来我没有让郑采和化为飞灰,倒是助长了她。”此刻,我和他都是一身白衣裳,只是我身上这件白色舞衣已叫汗水湿透,黏在肌肤上很是难受,我斟酌了又斟酌,决定还是冒险开一下口比较好,遂故意粗着嗓音,仰脸对他打了个哈哈道:“帝尊这里真是热啊,不知可否能放开我一些呢?”话虽这么说,不待他应,又试着动一动手和脚,原本是想挣脱他的钳制,哪知人却不由自主再往他怀内贴了贴,一副身子只差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一面再喘了口气,眼角余光不时窥一窥他的反应,以防他突然认出我是卫宓,对我流露出嫌恶之意。 那时,我对男子的情欲知之甚少,待我离开幽冥殿之后,一日无意中听一些仙娥神女私下议论,说是冥帝帝尊御女之术惊人,千百万年来,三界中多少美貌女子为求和他春风一度,不惜百般讨好他,可真正春风一度之后,在他怀中那种欲生欲死的滋味又叫人欲罢不能,便又想着能有第二度第三度,倘若能死在他怀中,哪怕是立时化为飞灰也甘愿。若不是这些人在房内,我是在窗户外面偷听壁角,我当时就想讲一句,传这些流言的人必定没有在他怀中躺过,所以才以讹传讹夸大其词,我当日就躺过,我虽然也有些想再躺第二次第三次,但若是叫我用命来换,我情愿我自己一个人睡觉。就见他果真将眼色一沉,却没有立即将我从他怀里推开,只不过我身量到底娇小一些,他的身形又远比寻常男子高大英挺,我这一贴,只觉抵到了他长腿间的什么东西,为了能再和他靠得紧些,我便再往他同样坚硬结实的小腹以上挪了挪身子,那件碍事的物什趁机被我隔着我和他的衣物稍微嵌入我身下两腿中间的空隙一些,如此一来,我好趁机再往他身上贴了一贴。半晌,只听他哭笑不得地斥了句:“郑采和大约想不到你会如此蠢笨,一碗催情动欲的玉露到了你肚里,除了出这一身汗,并不能叫一个蠢笨之人因此开窍。”他说这一句时,声音略比平常沙哑低沉,似乎还带了一些其他的意味,过了片刻,才带着我在枕上又翻了一个身,改成我在上,他躺在我身下,并将长指扣上我的左手脉门。 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顿时一波一波汩汩涌入我身内,原先的燥热随之化解无存,连气息也一下平复。我心里虽然也感激他为我做这些事,不过,被他这样一笑话,脸上却有些挂不住,索性转回眼珠,一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再过了片刻,才假装随口一问:“敢问帝尊,不知我刚才跳得好不好看?”他接过我望向他的眼光,眸光炯炯似可将人灼伤,加上又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角,看上去,真是要多英俊有多英俊,先是哂笑了一下,再淡淡道:“难看之极,从古到今,我从未见过有人将舞跳成这等难看。”从小到大,也就李下当众为我叫过一次好,说我跳舞好看,其余人要么不置可否,要么直言不讳说我跳得异常难看,比如我二姐。我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不过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稍微与我客套客套,像他这般实话实说,着实叫我有些抹不开面子,不知怎的,泪珠竟在眼眶中滚了滚,扁了扁嘴唇道:“怎,怎会?”边说边随着他的视线也往我自己身上这么随意一瞄,这才发现采和给我的这身舞衣十分不经穿,我总共不过扯了它几下,胸前那里就绽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半边圆鼓鼓汗津津的胸乳,正好让他一览无余。只是原本白皙的肤色,不知为何,竟比我喝完酒之后还红。 我忽然记起爹娘一直教我男女授受不亲,我娘还特为告诉我说,女孩儿家的身子若是叫夫君之外的男子见了便是吃亏,我虽不是和我大姐二姐一样事事都要沾一沾便宜,却也不是那种拿吃亏当福气的人,这样一想,赶忙用手捂住,道:“这个——”他半倚半靠在锦枕之上,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视线,目光如炬,长指为我拂去眼角的泪迹,不疾不徐地反问了我一句:“这个什么?”我咳嗽一声,空着的那只小手趁机将脸上的白纱理了理,以便遮得严实些。一颗心咚咚直跳,将眉眼正一正,心里面宽慰我自己道,反正之前我屡次三番叫他看见过我赤身裸体,这一回再多吃一次亏也就不与他多计较了。只是,叫我有些料想不到的是,他竟再一侧身,并俯身下来,收紧长臂,将我紧紧纳入到他的臂弯之间,我头顶着他的下巴,耳边听着他的心跳之声,觉得他怀中这个位置好是好,却于常理不合。心中便猜到他定是又将我当做是他之前不认识的女子,好比我家下人说的那些书中一样,那些朝三暮四的王孙公子一开始便是这样对良家女子频频献殷勤,单等她喜欢上他之后再始乱终弃。这样想,任凭他将我抱在怀里,心里反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一些欢喜,更多的是难过。殿外风雨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合着远远传来的更鼓声响,似是催人早起,我侧耳细听了听,头一回觉得这些更鼓似打在我自个心上,心中便又有些舍不得他。 于是将脸颊再往他胸口的寝衣上埋了埋,闷声问道:“不知帝尊的咳症好了没有?”他在我头顶笑了一下:“你怎知我有咳症?”我顿时被他问住,总不好告诉他“我是卫宓,我亲耳听见你告诉我说,你咳症未愈”,顿了顿,将话锋一转再问:“帝尊是今日早起便要下天庭么?”他突然一笑,大手在我脑后抚一抚,冷不防反问了我一句:“我确实是要下天庭,只是不知阿宓想在我身上赖到几时?”听他讲话的语气像是他之前对我的嫌恶之意已经消去了不少,一边说,长臂已松开我,我陡然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正好望进他一双眼眸,笑意深沉,却又深不可测。我脸上一阵一阵发烫,一时来不及细想他是何时认出我是卫宓的,为何一下又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只强作镇定地将自己左边那个胸乳严严实实地捂住,抬头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意思是告诉他,方才原是你主动抱的我,现在反诬赖到我身上,你仗着自己是帝尊,我不好与你理论,屡次三番欺负于我倒是真的。 他再看了我一眼,从榻上站起身,一面走下床前的脚踏,一面改换了语气对我命道:“将衣服穿好。”话音未落,人已大步走出寝室。我再一看,床榻边的衣架上,不知何时又挂了一件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舞衣上去。我心情复杂地换上衣裳,轻手轻脚走到东次间门口,只见那道屏风后面,他将通往汤池的帷幕也设了结界,只影影绰绰看见他拾阶而下大步走进汤池,一边脱去身上的白色寝衣,待入水后,随手将衣裳掷于池畔,随即里面便有隐约的水声传来。他一个时辰前才沐浴过,这会又洗,一来显示他有洁癖,最主要还是嫌弃我方才将一身汗都印在了他身上,总归是嫌我脏就是了。这样一想,脸上登时又红了红,用带伤的手指头轻轻绞一绞衣带,心中暗道,他这人一向脾气古怪,对人忽冷忽热,刚刚看似对我和颜悦色,未必心里真就对我不再嫌恶异常,还是留一个心眼,不要全信他的好。 当下再站了站,果真见他新换了一件白色里衣走出来,边走,身上的装束也随之幻化,在白色里衣外又多了一件青色的华服,舒袍广袖,衣襟和袖口一一绣着同色繁复的纹饰,华美尊贵异常,连束发的木簪,也变为玄色的冕旒,此刻,他俨然已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至尊。我一见,连忙将探出去的身子一收,腰背挺得笔直,将两手袖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边。哪知他不过扫了我一眼,便向殿外沉声命道:“来人。”话音一落,前殿的两扇门果真被人从外打开,进来的却只有采和仙娥一人,先是往我身上的舞衣瞄了一眼,见我穿戴整齐地站在东次间门口,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在大殿中央对他拜倒在地,既不敢起身也不做声。就见他再一笑,道:“郑采和,我的手段你怕是见过不少,你既不怕死,再有下一次,我让这些人和你一起连坐。”他才言罢,采和仙娥的身子便一颤,半晌才低低应了句“是”,再在地上对他拜了数拜,仍是不敢起身。我垂着眉眼,听见他再命道:“你带着她从后殿出去。”采和闻言,这才拎着裙子从地上支起身,面容苍白地走向我。我抬脚随她走了几步,耳边就听殿外传来一阵一阵整齐划一的沉声,我沉吟了又沉吟,终归还是不放心,索性把心一横,仰脸对采和仙娥呵呵干笑了两声道:“何事这样热闹啊?”说完不等她应,转身折返回去,待快要追上他之时,故意再落下几步,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走出青霄宫后殿。 才走进前殿,只见两扇朱门外密密匝匝跪的全是人,月台上、长阶上、广场上,最多的是黑衣冥将,纷纷单膝跪地冒雨对他行大礼,其余人则是毕恭毕敬行三跪九叩之礼,场面甚是壮观。我猜到这是他要起驾之意,心里正寻思如何开这个口,才好叫他不识破我的心意,不料他却缓下步伐,待转过身,手中果然多了一块白色锦帕正欲掩住口鼻,与我隔了十多步,两道目光好像利刃一般落在我身上,没好气地道:“一个女孩儿家尚未出阁,光天化日之下穿成这样出来见人,这便是你休与山卫氏的门风?”虽说他是站在殿内与我说话,门外那些人未必能听见,不过,他这样当众对我摆脸数落我却已不是第一次。我袖着两手,缩回才迈出去的左脚,将原本准备交代他的一番话再咽回肚里,抿着嘴巴一声不吭。只见他一挥手,登时在我和他面前设了一道无影无形的天地重结,将殿外所有人都挡在这道看似透明的结界之外,以便叫这些人看不见我和他在里面的一举一动,这时,才冷着一张脸问我道:“阿宓又想说什么?” 我原本想先交代他一句,当日我在即翼泽中过刘亥的招,那厮很是厉害,帝尊一心对付郑国国师手里的宝贝时,务必也要小心提防那刘亥,不要被他钻了空子才好。可平白被他这一顿教训,脸上一阵火烧火燎,转过眼珠,避开他的视线,扭头望一望远远站着的采和,红着眼眶绞一绞衣带:“回帝尊,跳,跳舞之人穿一身舞衣很寻常,我自个觉得休与山卫氏的门风就十分好,我娘烹饪女红样样都好,我爹是天下第一等名士,非但学问一等一的好,人品也高洁,君子淡泊以明志,”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很少以大欺小,脾气随和得很。”果不其然,我这番含沙射影大不敬的话还未落下,殿外当即一道电闪划破长空,合着数声轰隆隆的炸雷直劈向我。我自打见过采和仙娥遭天罗罩之劫后,便不敢再小觑天地这些应劫,闻声赶忙往边上一让,不料这些天谴竟尽数劈在了门口那道结界上,顿时化为一波一波水波一样的涟漪,却不得其门而入,可见即便是这些天地之谴也很难与他的法力相敌。他闻言侧过脸去,似是被我这一句噎到,我涨红了脸,想了想,终归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抬眼和他道了句:“设这些结界很是花费气力,帝尊老人家咳症还没好全,待会还要下天庭收服郑国那些人,”顿一顿,再开解他道,“便是叫他们远远看见帝尊与阿宓在这里讲话,再以讹传讹说我是……她的转世又如何,要依阿宓看,这些小节大可不必理论。” 话虽如此说,我自己心里自然不会像我开解他的看得这么开,我说完这句,他果然半天没讲话,片刻后,才笑一笑,眼中深浅莫辨:“要依我看,阿宓倒真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贤惠。”言罢,一抬手收了我与他面前这道结界,大步而出。这是他临走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从他说话的语气,一听便是笑话我的意思。他一走了之,我独自回房,连中饭都没有去饭堂吃,和管事的仙娥告了半天假,独自坐在房内生了半天闷气。又一想,好在我当时用面纱蒙着脸,那些人最多远远看见他数落我,只要采和仙娥不说,众人总归认不出是我卫宓,也就不好笑话我。这样想,心里稍觉宽慰了一些,起身又给西瓜藤多浇了一遍水,这才将房门打开,准备先四处逛一逛,权当散一散心,再顺路去膳房看一看,看可还剩下什么饭菜不曾。走到半路,雨果真小了一些,我心中一动,手扶着玉石栏杆探头朝底下的云山雾海望了望,见四下无人,索性在这座九曲桥上站住脚。将一只小手伸出去,手心朝上,接了半日,果真没有接到一滴雨水,再看天上,天色竟渐渐放晴,隐隐约约可见一道弯弯的彩虹挂在这些云海中。我当即舒了口气,霎时间非但气消了大半,胸中对他的景仰之情堪比身下这些波涛起伏的云山雾海一般,当下将雨伞夹在胳膊底下,笑吟吟地抬步再往前走。边走边心想,他这次下天庭听闻只带了半副銮驾去,但不知凌渊神将去没去,若凌渊也一齐去了,待他回来,正好可以问一问他今日究竟是何等壮观的场景。 不消半日,冥帝帝尊在下界轻易收服郑国国君与国师一事,便传遍了整个三界,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句是我吃晚饭时听来的原话)。那日,我特为比平常早去了一刻钟时间,早早坐好,单等这些人在我耳边议论这些事。听来听去,总算叫我听出了一个大致的经过,说道帝尊的銮驾下到下界,帝尊先是命随行的一万冥将将厘山方圆百里之内重重围住,随即,他一人立于厘山之巅,身上的舒袍广袖在风中翻飞飘拂,面无表情地问了郑国那位国师一句:尔可知罪?说到这一句时,无论是与我共事的仙娥还是在别处当差的其他仙娥,都不约而同提到一样,说是千百万年来,极少见帝尊老人家亲自动手收服何人,最多是他身边的冥将动手,仅有的那几次也未见他动手之前开口问这一句。再说回到厘山之事,只说那位国师闻听此言后当即跪倒,反而连问了帝尊三句道:为人夫为人父者,不能畜妻养子,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间?知罪当如何?不知又当如何?庸庸数十万载,不过一梦矣。众人说到这一句时,顿时又纷纷评说道:可见此人倒是有一些道行,敢作敢当,虽作恶多端,死到临头却还有几分骨气。 我耐着性子听完这一席话,却仍未听到我想听之处,终是忍不住打断这些人道:“不知帝尊究竟是怎样收服这人的呢?”我才问了这一句,不知为何,众人竟一齐停下只管望住我不做声,其中一人似是忍了又忍,一下脱口而出道:“当时,帝尊听了此人这句话,只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比他不笑时还令人心生畏惧。那人顿时变了色,举起手中的夜明珠欲挡在身前,哪知才一举,那珠子便似有灵性一般,自动飞回到了帝尊的手掌间。不过眨眼的工夫,已在帝尊的指间化为飞灰,就连灰烬也是利刃,一道一道从帝尊的指间飞出,宛若万箭穿心而过,直接命中此人,就见他一声不吭,单膝跪地,仰头吐了一口鲜血——”我听到关键处,当即紧盯着她的眼睛问:“怎样?”她却一笑,意味深长地再望了我一眼,抄着两手道:“还能怎样,不过是被帝尊命人缚在厘山顶上,手心脚心被那些冥将用夺魂钩穿着,将身子固定在山崖上,日日夜夜血流不止,等死罢了。” 我“哦”了一声,心道这种死法虽说可以起到以儆效尤警示世人的作用,不过却是残忍了一些,再一想,这二人终是荼毒了凡间许多百姓,也算是罪有应得。再说,他身为冥帝帝尊,手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若认真算起来,实际是杀人无数,千百万年来,怕是已数不清杀了多少活物,即便他对外标榜自己是慈悲为怀,心系万物苍生,并非生性残暴狠戾之人,可要依我看,此番他的手段终归还是残忍了些。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碗里的饭菜,心道,原本听他讲自己咳症未愈,法力大不如前,我还担心他此去收服郑国国师会不会吃力些,想不到他身为天地至尊法术如此了得,玉帝帝尊派去多少天将上神都打不过那颗珠子,他稍微使了一成力,就将此人轻易拿下,若下回再遇见他欺负我,我还是对他敬而远之不要再得罪他的好,虽是这样想,嘴角忍不住挂着笑意,心中总归十分高兴就是了。(..tw无弹窗广告)见我笑,众人反倒张口结舌,一个个表情古怪地望着我。我便低低咳嗽了一声,脸上红了红,心想,即便叫你们识破了我的心意,只要我横竖不认,你们也不好明着笑话我。于是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端正斯文的派头,只当对这些人的眼光视而不见,一边自顾自默不作声地走了会神,又勉强吃了一口淡而无味的饭菜。 天庭的日子原就十分无趣,我在天上这些时日,总见他们有事没事,总要找一些事情出来做一做,好借这个由头打发打发时间。果不其然,冥帝帝尊的銮驾才回幽冥殿不多时,四海八荒便一下来了上百个有头有脸的上神说要觐见,中间有各种名号的仙翁老君,说是特为上天庭一趟恭祝冥帝帝尊此番得胜班师,又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总之就是拍他马屁的意思。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天门外的筋斗云来来回回一刻不停。我和几个仙娥饭后一起散步,远远经过紫霄宫前面的广场,就见两扇朱门大开,大殿和左右阙楼上光影浮动,亮如白昼一般,不时传来人的欢声笑语,随后又是专门负责唱歌跳舞的宫娥抱着一件一件乐器进去献艺。正好有一个仙娥从里面走出来,与我们尚服这里的一个人是同乡,于是便走过去同她打听,一问,才知是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上神自告奋勇要为帝尊献歌献舞,所以才传这些人进去伴奏和伴舞。这名仙娥一见我和她们一起站在花树底下,先愣了愣,问身边同乡:“她就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她这位与我共事的同乡便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点一点头。这人顿时再将脸转向我,十分不屑地质问我道:“旁人倒还罢了,百善孝为先,你爹虽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终归生养了你,我听说他这会手心脚心都被夺魂钩穿着,人绑在厘山山崖之上,待血流尽了才能咽气,你怎能还和没事人一样四处招摇行乐?” 我登时怔住,两眼瞪着她道:“你说什么?”众人便一齐随她将眼光投向我,又面面相觑了一番,其中一人接过话道:“帝尊老人家今日下天庭收服的那位郑国国师姓卫,单名一个衡字,说是此人生得豹头环眼,须髯如虬,样貌很是奇伟不凡,原本一直隐居在休与山南避世不出,一向以淡泊散仙自诩,可是你爹?”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当日,我听完这席话之后,一时气血上涌,先是小脸涨得通红,随即再变得惨白,就听“咕咚”一声,身子笔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待我醒来后,人已躺在了我自个房内,床边坐着多日不见的朝云仙娥,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脸朝上躺在枕头上发了一会呆,将整桩事情合起来想了一遍,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大致猜到这些人说的是真的,并非是在框我。只是那珠子却有几分蹊跷,我娘倒是有一颗珠子,只不过长得与旁的夜明珠不尽相同。夜明珠这个东西,通常只有家大业大或者位高权重的仙家才会有一个两个,我们一家是因了天则的新规条才有幸从妖擢升了仙籍,算是仙班中最低一级,加上家道也平常,所以在这以前,爹娘自然都没见过真正的夜明珠。后来,也是机缘巧合才无意间得到这颗珠子,至于怎么个巧法,我专门问过我爹,我爹不知怎的涨得通红脸,只推说他当时外出云游去了,这件事只有我娘一人知道,叫我去问我娘。等我再去问我娘,才问了三句两句,就被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用擀面杖打了出来。 那颗珠子,乍一看灰不溜秋的不大起眼,随意转一转,它又会闪闪发光,我一百岁时,我娘特地从别处请了一个世外高人帮忙看了看,断定是一颗夜明珠,只不过杂质较多,算是夜明珠当中品相最差的一种,最多只能勉强照一照亮,当灯烛用一用。有一次,我还特为偷出来玩了玩,也未发现它有多么不寻常,哪知不小心被我掉进了家门前的半山湖里,我娘见我在湖里游来游去埋头找东西,半天不上岸,再一问我家下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先作法将珠子从水里捞上来,再将我拎上岸很是揍了一顿,可见我爹在郑国呼风唤雨的那颗珠子,定然不是我们家那一颗。转而再一想,怪道我之前一直打听不到我爹的消息,连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面壁思过七七四十九日,他都没有来看过我。换做以往,他从来最疼我,我下山时,原本还想过他会不会一早等在山下接我,岂料等我从幽冥殿赶回休与山家中时,仍不见他人影,我还当他外出云游把我忘了,或是生我的气,原来他是到凡间辅佐郑国的国君刘亥去了。可还有一样叫我想不通的是,如果将造业之人换做是我娘我倒能理解,我爹一向最不爱这些争名夺利之事,我在休与山上时,我娘还时常拿这个由头数落他,说他游手好闲不思功名,家里大大小小一应事都要她一人操心,为何突然之间我爹就转了性子?莫不是那刘亥派人抓了我娘和我二姐以此胁迫我爹为他效力? 才一想到这里,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穿上鞋子就往外走,朝云想拦住我:“阿宓这是想去哪里?”见我不应,连忙又在我身后道:“阿宓这会去,紫霄宫内全是人,帝尊必定不会见你。”我噙着眼泪看了朝云一眼,心道,无论他见不见我,即便他再怎样嫌恶我,我都要想法子见一见他才行。他身为天地至尊,既是他亲自下令将我爹绑在厘山上,再以他的性子,除非他本人应允,其余人便是玉帝帝尊出面求情,那些冥将也未必会放人。一边走一边心想,我平日在这里,连一根绣花针扎在手指头上都疼得很,如今我爹却被人用夺魂钩穿进手心脚心,将身子固定在山崖上,那种滋味想必比死还难受百倍,这样一想,顿时心疼得不行,当下提着裙子一溜小跑直奔紫霄宫。 那日,我在紫霄宫外的石阶下一直跪到后半夜,之所以要跪,也是因为一些人的一席话提醒了我。最开始,我是站在紫霄宫外的长阶底下,等着他应允我求见,这些仙翁老君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经过我身边时,十个有九个都会端着架子问:“你就是郑国国师之女卫宓?”随后又压低嗓门,觑一觑月台上那些冥将的脸色,将话锋再一转道:“那卫衡祸害了下界无数百姓,你身为卫氏之女,罪当连诛,只不过冥帝帝尊宽宥为怀,又看在玉帝帝尊的面子上,才免了你们母女几个的连坐之罪。此处乃帝尊的禁宫,是何等庄严尊贵之地,岂是你卫氏一门可以涉足的地方?老朽也是看在宝珠公主的面子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若真有什么想求见帝尊,还不快快跪下求见,以示你卫氏的悔过之心与诚意?”我,顿觉十分有理,为了更显示我卫氏一门的诚意,干脆提着裙子,拾阶而上,走到月台上正对大殿匾额的一处,伸手将身下的落花拂一拂,将我准备跪着的地方垫得稍微厚一点,这才端端正正地双膝跪上去。就听见大殿里面乐声阵阵,似是在载歌载舞,一曲终了,众人顿时齐声叫好,随之又传出他的大笑之声,我听了,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抬头再对正门前的凌渊神将急道:“麻烦凌渊神将再为我进去问一问帝尊老人家,就说卫宓还是想要求见。”一面说,一面作势往前探一探身子,想再往里面看一看究竟。 哪知凌渊照旧板着一张脸,对我厉声斥道:“大胆卫宓,你当帝尊面前,是你想见就见的?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休怪这些神将手里的法器不认人!”我只好再退回一些些,原本还想再多求两句,愁眉苦脸地再望了望凌渊和他身旁这些当值的冥将,正寻思如何转换语气开口会好一些,不料这一望,刚好望见殿内一个穿一身白衣裳的影子一晃,待仔细一看,不是白水神女是谁?两边的鬓角稍微散落了一些发丝在脸侧,头上汗涔涔的,原本脸上少有血色,这会看起来却是红扑扑的,可见是跳舞跳出了一身汗,想出来透透气。我赶紧将眼珠一转,装作没看见是她,心中越发气堵,不免心想,怪道他这会没空见我,原来是他的钦定帝后也一齐来了,想必这会正和众人一道饮酒作乐,一边听歌,再看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轮番为他献舞,心里正高兴得不行。这样一想,忽然又有些瞧不起我自己,爹爹此刻还被绑在厘山山崖上生死未卜,我竟然在这里为一个朝三暮四到处招蜂惹蝶且还是下令取我爹性命之人吃醋,着实不孝。虽说这件事,是我爹作法祸害下界百姓在先,他身为帝尊,也是依照天地法则履行他身为帝尊的职责,并不能怪到他。可法理是法理,人情是人情,若是依照我家下人常说的那些书上讲,他也是我的杀父仇人,倘若叫我娘知道我到此时心里还心心念念放不下他,定会再狠狠揍我一顿。再一想,也不知我娘和我二姐此刻在哪里,可曾听说了我爹的消息不曾,若是一家人还可以像以往一样在休与山上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即便每天都被我娘猛揍一顿,我也是甘愿的。越想,心里越难过,眼角余光悄悄一瞥,正好瞥见白水收了脸上的笑意,走到离我十多步之外站定,默然望着我不做声。我还道她是走来看我笑话,绞一绞衣带,故意将脊背挺得笔直,将原本还要再求凌渊的话暂时咽回肚里。 我们这些宫娥日常所穿的衣裳原就十分单薄,此时,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双膝叫玉石上的寒露一浸,越发冷。我一连跪了几个时辰,膝盖越跪越疼,便一会换左腿着力,一会再换回右腿着力,头上和身上落了许多花瓣上去,身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只听见里面笑语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就是不见有人出来发话传我进去觐见。我心里着急异常,一边想着爹爹此时也不知怎样了,手脚叫夺魂钩穿着,到这会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再撑一会。这样一想,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往下掉,我低头用衣袖抹一把眼泪,只当对走至我近前的白水神女视而不见,再和凌渊央求道:“我爹虽样貌生得奇伟不凡,他的性子我最了解,我在休与山时,我爹一向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先思量一下,有时还要问我一问,依我看,他定是有什么隐衷。能否请你再进去一趟,将我说的这句话禀报帝尊,请他派人去再查一查,看我爹是不是叫人胁迫的。” 凌渊闻言,突然一脸怒色地教训我道:“放肆!依你之言,难道还是帝尊处事不公,察人不明,冤枉了那卫衡不成?”话音未落,便向两旁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不过眨眼功夫,我身上已经着了重重几记,一时吃不住力道趴在了地上。白水神女一见,连忙上前一步用她自己的身子护住我,为我挡住这些冥将,温言劝道:“她年纪尚小,又救父心急,且饶过她这一次。”一面伸手扶起我,我忍住疼,支起身子,谢了她一句,再端端正正地跪好,忽听凌渊身后那位名叫无尾的神将冷不防走出来道了句:“要我说,你想救父也不是不可以,端看你如何救。”我赶忙问:“那敢问无尾神将,我该如何救?”他转过视线,看一眼大殿之内,不冷不热地抛给我一句道:“我听闻你们休与山卫氏一门最好听人说书,听过那么多书,难道不曾听说过一出凡人女子缇萦如何舍身救父?”我家下人爱说不假,不过我日常听他们所说的那些书,大多是才子佳人情情爱爱之类,却从未听说过什么缇萦救父。他既对我摆出一副帝尊身边神将的架子,我只好客客气气地再问:“那要如何救呢?” 白水神女闻听此言,脸色却一变,抢在无尾前面先发话道:“她才多大,无尾神将怎能同她说这些?”说罢,还特为看了无尾身旁的第一神将凌渊一眼,意思是要他也顺着她的话,约束约束他这位属下才好。不料凌渊却一声不吭,只皱着眉头对着不远处那些花树若有所思,无尾一见,越加不理会我身旁的白水神女,只管对着我一人道:“你若想让帝尊饶了你父亲卫衡一命,眼前只有一个方法可试,千百万年来,帝尊一向以仁治天下,你若肯为父舍身,代替你父亲卫衡在厘山上受过,帝尊或许会应允你这一件。”白水神女颤声道:“无尾——”我怔了怔,却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法子,带伤的手指头不自觉地绞了绞衣带,脸上红了红,略有些扭捏地抬眼明知故问道:“会很疼么?”无尾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父亲此时身上不是痛楚难当,你哭着闹着跑来跪在帝尊的紫霄宫外作甚?”我顿时被他问住,不觉脸上一阵一阵发烫,垂着眼皮暂且不做声。我自小便与我爹最亲近,他也最偏心我,要是换做我娘,我大约是不肯的,当下斟酌了又斟酌,心道,反正我原本命数就不大好,早早晚晚总归是一死,现在这样的死法虽说疼是疼了些,但如果能救我爹一命,也还算值当。这样一想,便把心一横,再悄悄看了看我自个的两个手掌心,心中默默想了想待会被夺魂钩穿过血肉的场景,顿了一顿,又不露痕迹地吸一口气,绞了绞衣带之后,再吸了一口气,这才咬牙点头道:“既如此,那烦请无尾神将进去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卫宓愿意以身救父,一命换一命。” 无尾闻言,顿时将我从头到脚重新仔细打量了一遍,我看出他这是对我刮目相看之意,便将汗津津的两个小手抄进衣袖中,斯斯文文地摆在身前,再尽力挺一挺腰背。哪知无尾才迈开步,白水神女便叫住他,一面矮下身子郑重劝我道:“此时帝尊身边全是人,你若此时让无尾进去为你通报此事,当着这些人的面,帝尊想来不会不应,可……一旦他应下了,此事便再难更改,你若是想再反悔便不能了,阿宓要想好。”说完这一句,又说天下父母心,世间哪个父母肯让自己的儿女为自己偿命的,即便我想这么做,我爹未必就答应,即便因为帝尊下旨,他们不得不遵旨而行,日后每每想起此事,必定更加痛不欲生,要我务必三思而后行。她说的后一件,我倒是不曾想过,听她这样一说,不觉也有些犹豫。我才一犹豫,无尾神将便流露出一副不屑之意,我顿时脸上再一红,将原本抄在衣袖内的两个手掌心拿出来,自己低头看了半天,一颗心咚咚直跳,左思右想,权衡了又权衡,头脑中全是我自小我爹偏袒我事事护着我的场景,鼻头不禁又一酸。转念再一想,如今天四海八荒中人怕是都对休与山卫氏一门心存偏见,就连他下天庭去厘山之前也流露过这个意思,如今我更要争一口气,也好叫这些人看一看我休与山卫氏的门风到底是怎样。当下咬咬牙,拿定主意,先谢过白水神女的好意提醒,再将脸色一凛,示意无尾神将赶紧进去为我通报。 月台上下这些人一听,当即一齐变了色,将眼光齐齐投向我,一时间都不讲话,外面一静,大殿之内的歌舞之声,众人阿谀奉承他之声更加清晰可闻。待无尾转身进殿之后,我也侧耳听了一听,心里面像是打翻了五味坛,各种滋味都有。盘桓了又盘桓,又拿眼风再瞄了瞄前后左右的黑衣冥将以及石阶下正当值的众仙娥,想到将死人之也就无需再拘泥这些小事,即便被他们识破,为此事笑话我,反正我眼一闭灰飞烟灭之后也听不见,这样一想,遂由着自己的心意,仰头嘱咐白水道:“我上回听见帝尊咳嗽了一两声,想是咳症一直没大好,现在天气热还好,到入秋时,你记得多提醒他加一件衣服。”听我说到这句,白水神女半天没吭声,随即从地上慢慢支起身子,一边拎着衣裙意欲进殿,才走几步,又回过头轻轻叹了一句:“若说你卫宓是她,我第一个就不信,只恨……造化弄人罢了。”头上落花纷纷似雪堕,不消片刻,殿内的丝竹声果然停了,再有片刻,只见无尾神将独自一人从里面大步而出,当着众人的面,高声传他的口谕,说是冥帝帝尊看在我孝悌忠信的份上,许我以身救父,并命无尾带人送我前往厘山。 我登时松了口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隐隐约约又不免有一些失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费力地爬起来,一边催促无尾神将赶紧动身。我的意思是既然决定一命换一命,那就尽量早些去,也好让我爹少受一些罪。走了几步,不免又在紫霄宫门口那道白玉砌成的长阶上再站了站,回头再往远处的大殿内张望了一下,头脑中也好像那日在我眼前一页一页翻开的画纸一般,显出我与他自打相识到如今的一幕一幕。若是照着我在书上学的那些文绉绉的说法,此时,天上月华似水,夜阑未歇,我再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一脚踏上无尾身下的筋斗云。驾云经过广场时,正好与闻讯赶来的众人遇见,朝云和采和仙娥都没说什么,倒是平日里专爱欺负我的几个仙娥一下哭出声来,在云下又追着云彩跑了几步,一面哭哭啼啼地道:“卫宓,卫宓——”我将两手袖在身前,装作没听见这些人喊我,一边暗道,谁叫你们平日专欺负我,此刻见我要死了,所以心生愧疚,我却也不理你们,好叫你们好生愧疚愧疚一番才好。 一路上,我和无尾两人驾云走在一众随行的黑衣冥将前面,彼此大眼对小眼,谁也不说话,经过一处凡间的州府时,无尾冷不丁道了一句:“前些日子经过这里,大水将整座城都淹了,如今总算是退了。”我心知他这是历数我爹的罪过,以便叫我明白我原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的意思。其实这些大道理,一早写在那些经书上,我自小打会吃饭便被我娘逼着背书,根本毋庸他再开解我,所谓天网疏疏疏而不漏,这些天法地则我自然懂,可懂归懂,心里面总归会有少许埋怨,这也是人之常情。再往下界飞了一程,我趁天上正起风,身后那些人未必能听见我和他说什么,又瞄了无尾一眼,将脸色一正,装作随口一问:“敢问无尾神将,方才你到殿内为我通传时,帝尊可还说过其他什么话不曾?”他道:“帝尊倒是没说什么,太白金星听说你要代父受死,倒是很夸了你一句。”我闻言,便不再作声,扭头作势去看天上的流云,一时没忍住,眼泪从眼眶中骨碌碌滚落,又不好不去擦,为免叫无尾识破,遂对他打了个哈哈道:“这风越刮越大啊。” 原本我还担心到了厘山,等我说明来意,我爹会不肯与我互换,一来二去,反而耽误时间。不想等到了厘山一看,幸亏我来得还算及时,我爹早就疼得人事不省,只剩一息尚存。脸上的胡须多日不修剪,再沾上黑不黑紫不紫半干不干的血迹,远远看去,竟有些像我在休与山家中时,时不时便要捣一两个来玩的兔子窝一般。无尾却让我无需担心,说帝尊有旨,命他用夺魂钩将我绑在山崖上之后,再将我爹卫衡还送回休与山南,令其闭门思过,从此不得踏出休与山一步。我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先稳一稳神,用手指捻了一个口诀,哪知一紧张,一连变化了三次,才变出纸和笔。先给花豹精伍厓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烦请他先腾出一间屋子暂且收留我爹住下,再找个大夫给他瞧一瞧,为怕这厮不肯,信的末尾,我又特为扯了一个小谎,说我已将托他代为照顾我爹一事转告了我大姐卫姜,就是现如今的宝珠公主,所有开销费用包括他家下人服侍我爹的人工费,我大姐日后定当加倍多付给他。又给我爹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叫他好生养病不要担心我,好好照顾我娘和我大姐二姐之类(我最放心不下我娘我和我二姐,我大姐既然已被玉帝帝尊收为义女,我倒不是很担心她)。写好之后,再小心折好,交给无尾神将,托他为我分别转交。 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无尾将信塞进衣袖内,手执足有我手腕粗细的夺魂钩站在山崖前,最后问我一句:“你可还要什么话要交代给何人?”话音未落,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两个手心握得紧紧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一颗心只差跳出嗓子眼,期期艾艾地请问他道:“能不能麻烦你先将我敲昏,再用这些夺魂钩穿我的手脚?”无尾斥道:“即便我将你敲昏,等这些钩子穿过你手心脚心时,我就不信你不会再疼醒过来?休要再废话!”我想想也是,当下咬紧牙关,道:“那麻烦你穿的时候快一点啊。”说完将两眼一闭,只觉山风过耳,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心中便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有多穿一件衣裳出来,再又粗略回想了一遍我这一生,觉得比上次在琉璃塔顶又添了几件未竟之事和憾事。其他倒还罢了,毕竟不能强求,只有一样,最后这一日,我早饭中饭连着两顿没吃,才吃了晚上这一顿,且才吃了两碗淡而无味的饭菜,连个肉星也没见到,着实有点可惜。待夺魂钩穿透血肉时,果真十分疼,却也还比不上我那日在琉璃塔顶所受的风刑。无尾将我穿上手脚钉在山崖上之后,他身后那些黑衣冥将不过随意一抬手,便将我爹的身子用法术移上其中一朵筋斗云,不过一眨眼功夫,这山崖上便只剩下我一人。耳边听着血汩汩流出,滴落在山崖上的声音,我不觉也有些害怕,先睁开左眼望了望我自个的左手心,果然血肉外翻,惨不忍睹,才看了一眼,愈发觉出疼,只好抬头看天。这一看不要紧,不知何时,天上竟一下飞来一群一群专食人血肉的秃鹫,密密麻麻,绕着山峦盘旋而下,直奔我而来。 其后的遭遇自不消说,元神将要散尽之时,恍恍惚惚间,我似又看见他在我眼前,又不像是在眼前,待用尽力气再一看,应该是在青霄宫后殿。只见他独自一人立在棋盘前,对着我留给他的那盘残局不发一言,默立良久,再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一连闷声咳嗽了数声,等看见帕子上的血,他自己不过一笑置之,可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我心里越发难过,竟连那些秃鹫啄食我身上的血肉都不觉有多疼了。这些自然都是我的幻觉,我以前常听我家下人讲,人之将死,难免会出现幻象,比如你临死之前最想看见谁,便会看见谁。这样想,我便想再死得快一些,省得再受这些家什欺负,遂用劲踢一踢左脚,一脚踢飞了我左脚上那个黑鸦鸦的家伙。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我被缚在厘山顶上这三日,冥帝帝尊一共诛杀了十位上神,连坐之人无数。我便问为何要杀这些人,那人随即再看了我一眼,高深莫测地答了句:“自然是因为这些人死有余辜。”至于为什么死有余辜,她便不肯再细述,明显是故意吊我胃口的意思,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 再说回到我被缚在厘山的第三日,天边落日熔金,我一脚踢飞了左脚上那只正啄食我血肉的秃鹫,顿时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就在将死之时,就听天地一声巨响,整座厘山硬是晃了一晃,一时间地动山摇,带出的应力竟生生震裂了缚在我身上的神器夺魂钩。一道祥云接住我往山崖下缓缓跌落的身子,原本被夺魂钩和秃鹫伤及的躯体,也一点点复原如初,绽开的血肉连同那些被秃鹫啄食过再咽下肚的地方也一一长好,手心脚心的黑洞也渐渐恢复到原先的模样。我醒来后,先抬头朝山巅上仰望了片刻,随后拣了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山石坐上去,才坐定,只见一只比麻雀还小一号的五彩鸟儿飞落到我手掌间,对我啁啁叫了两声。我后来才知道它也是五彩鸾鸟,说是每一位大小仙家每历过一次重劫飞升了一个品阶,天地便会派来一只或数只诸如凤凰鸟五彩鸾鸟之类的神鸟给他(她)报信,以示庆贺。原来这一次,我舍身救父,终于孝感天地,非但赐我不死,还因此擢升了我一级,是为因祸得福。五彩鸾鸟我倒是见过,这些神鸟一向最爱拍马屁,时常他和玉帝帝尊的銮驾到那里,它们便追到哪里,且久久盘桓不去,却从未见过有这么小的五彩鸾鸟。为此事,我事后专为请问了师傅老人家,他捋一捋长须,想了想才道:“大约是阿宓的仙阶实在太小,所以天地才派了这只个头最小的给你庆祝。” 我这个人一向心胸大度,凡事能不和人计较,便不和人计较,只是此事事关我名誉,一下在四海八荒传言开来,未免叫我有些下不来台。不过再一想,我平白捡回来一条小命,还因此有了一级仙阶,虽说小是小了一点,也算是往晋升上神的漫漫仙路上迈了一小步,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开解了不少。 为君解绯衣【03】 那日我醒来后,第一件便是想先回休与山找我爹,我原本的打算是,等我回到休与山南,便托人叫我大姐送一笔钱回来,等拿到钱,再同花豹精伍厓商量商量,还将那半个山头赎回来。(。纯文字)有我大姐宝珠公主出面,想必花豹精不会不依,如此一来,我和我爹先安顿好,再慢慢打听我娘和我二姐的下落。这样一想,便捻了一个口诀,脚下果然生出一朵小小的筋斗云来,可见方才那只雏鸟一般大小的五彩鸾鸟并未框我。哪知我才踏上云彩走了不多时,刚走到一座山跟前,猛然一阵劲风,我也是刚开始学会驾云还不熟练,一下没站稳,一个倒栽葱身子笔直往下堕去。好在山下刚好有一个不大的湖面,落水之前我隐隐约约觉得面前有一个人影晃了一晃,待浮出水面一看,果真见一个红衣女子正对着远处的山崖做法,远近建有几间茅舍,围着一圈篱笆,甚是清静。我心里不免有些计较,便想着上岸好好说一说她,待一身湿漉漉地走过去,也仰头随她往山上一看,只见远处的石崖上,原本应该叫人用长剑等物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如今被她用法术抹去了一半,还剩一半。我将两手袖在身前,照着念了几句:“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顿一顿再转一行念:“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待念到后面这一首,脸上红了红,越念越小声,想到当日我也曾将这句当做情书写给他,后来却被他当成一张废纸给我包了肉包子一事,心里也不觉惆怅得很,也就没有再念完。 我念了这几句,她也不理我,挥出去的力道虽大,却不是很有准头,有些字刚抹去半个,剩下半个偏旁部首还好生刻在山石上,她自己倒忙得一头一脸的汗。我一时技痒,也想乘此机会将我才生出来的一二样法术试一试,便主动问道:“要不要我帮一帮你啊?”她冷着一张脸反问我:“你是何人?”我老老实实地应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她侧耳细听了片刻,似是不信:“你就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我听出她口气不善,便略微有些心虚地点一点头,再一想,要让世人对休与山卫氏一族的门风有所改观,毕竟不是一日之计,于是暂且将她害我落水一事放在一边,再对她十分客气地揖了揖,以示见过。哪知她又抬高声音再问了一遍:“你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我顿觉有些奇怪,稍微凑近了些,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发觉原来她目不能视,怪道她为了将这些字抹掉,将一面山石捅得好像马蜂窝一样,却还抹得不是十分干净。我连忙正经道了句“是”,再请问她是哪一位,她怔了怔,似若有所思,半晌才转过脸来,对我出口相讥道:“你不是代父受死,被绑在厘山上,怎么倒像因祸得福得道飞升了一般?”我被她噎住,脸上红了红,登时口结道:“这个——” 她哼了一声:“可见人仙殊途一点不假,只可恨一些人至死执迷不悟。”待说完这一句,才道:“我姓尚,名无缺。”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什么人也姓尚,一时却也想不起来,心中仍有些好奇,便问:“这崖上的字是谁写的啊?”她果然手上一停,随即再挥出一股越发凌厉的力道,一面冷声道了句:“一个痴心妄想之人。”我“哦”了一声,大约猜到她这是三分生气七分自嘲的意思,想必这些字也是她写给什么人的情书,如今他们反目了,为防叫别人看见,日后再笑话她一片痴心终错付(这一句也是我家下人说书时惯用的套话),所以特为赶过来费力抹掉。心里不禁也想,我也有些东西还藏在幽冥殿我自己的房里,比如当日他在船上画的那张小像,万一叫他们翻箱倒柜翻出来,岂不是也要笑话我。正想着,眼光随意一看,正好看见她抹到“某年某月刘亥久候佳人不至,辗转思服,故星夜写于少阳山”一行字。我登时一惊,再往我和她身前身后细细看了一遍,又想,我在天庭时便听人说过郑国国君刘亥十分不经打,才吃了那些冥将一记,就已经命丧当场,被冥帝帝尊命人将头颅悬挂在郑国都城外示众七七四十九日,此时他人要么还在阎君那里排队等着进轮回道,即便已经托生,想必这会还身在襁褓中,就是不知这两个刘亥是否为同一人,这样想,便装作随口一问:“这些情书可是郑国国君刘亥写给你的啊?” 这名红衣女子果然没好气地接道:“是又如何?”我见她双眼通红,突然将自己掌心内的力道一转,转而劈向山崖之下的几间茅屋,才几下,这几间屋子就被她劈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再有几声巨响,转眼化作一两个土堆。她收了手,站在十几步外,脸上身上沾了好些尘土,用手背用劲抹一把眉眼处,看上去很是伤心。我看出她这是怕自己睹物伤情,所以才毁了他当日留给她的物什,当下咳嗽了几声,好心提醒她道:“那刘亥是凡人,与你我这些仙人不同,尚且可以转世投胎,你若喜欢他,不如托人到阎君那里问一问,看他投胎到哪里。”沉吟片刻,又提示她一句:“若还不行,你再多使一些银子,终归可以问到。”哪知她擦好眼泪,从牙缝里挤出几句道:“他不过是一个出身草莽身份卑贱的凡人,我为何要喜欢他?偏偏还死犟,说什么都不信,我只怕他到时不肯饮下黑白无常给他的忘川水,下一世还来纠缠我,所以才要预先毁了这些东西,省得他再想起什么来,又来烦我!”一面又自顾自地道:“你以为我会看得上你们凡人那几座城池?即便你坐上一国之君又怎样,你依旧不过是身份微贱之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我堂堂妙眼善女尚柔?”一面说,一面又含泪挥出一股力道接着去抹刻在山石上的那些字。 我在一旁心道,原来你真名是叫尚柔,刚刚还框我说你姓尚名无缺。妙眼善女的名号我却是一早听过,说是美就美在一双妙目可摄魂夺魄,叫见者过目不忘,眼前这位女子美则美矣,两个眼睛却大而无神,只不过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大出来有异。再一想,听闻那些凡人将死之前,阎君手下的黑白无常都要命他们喝下一碗忘川水,一是好叫他们彻底忘了前一世的因果,二来也能在他们被打入轮回道时止一止疼。听她这样一讲,我心里倒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郑国国君顿增好感,便再往她脸上望了望,心道,若当真是如此,你哭得这么伤心又是为哪般?你心里明明也有些舍不得他,只不过看他落魄了,你才嫌弃他罢了。这样想,便有些看不起这位妙眼善女,当下一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略一合计,绞一绞衣带,假装对她告辞道:“我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一步啊。”说完,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稳一稳神,小心踩上去,驾云先飞到山崖上方,趁她不备,再捻了一个口诀,在山石上悄悄写了一行小字,在左边署上我自己的名字,以便日后叫刘亥看见,也好助他一助。我的意思是,倘若他实在记不起,还可以循着这行字来找我,我再和盘告诉他。写好字,我又在筋斗云上站了站,冷眼旁观了片刻,见尚柔果真未曾察觉,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动身再往休与山走。 又飞了百十里地,月色虽好,可这天上的路径却是不像在下界好认,云彩也多,我赶路心急,走着走着,大约走错了道,便在一个山头上绕了一绕,想再辨认辨认。原本探身往山下望,是想仔细认一认路再走,不想这一望,刚好望见下界有一个渡口,看着十分像我当日写信约他相会的那个柳叶渡。我便再往前飞了一些脚程,果然看见一个凡人的集市,集市上正灯火通明,行人车马甚是热闹,十字路口果真有一家赵四包子铺,笼屉上,新出笼的包子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隔壁一间酒肆内,一名卖唱的女子手抚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不知怎的,一声一声似唱到了我心里,我低头用衣袖抹一把眼泪,心里盘桓了又盘桓,特为绕到僻静处,从云上下来,再走回到那间挂着一排红灯笼的包子铺前,和小二买了十个新出笼的肉包子。我被绑在厘山三日,滴水未进,此时才觉出饿来,我自己吃了五个,剩下那五个没舍得吃,用一个包袱扎起来,拎在手中,准备带回休与山再吃,顺便也给我爹尝一尝。 才走几步,忽听耳边似有人叫了一声:“卫小使留步——”我刚要再迈右脚,那人抬高嗓门甚是不满地再接了句:“卫小使,请留步——”我闻声站住,只见来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副想要发作,又强忍住的模样,对我直呼其名道:“你可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我猛然想起那只五彩鸾鸟刚刚确实和我提过,我才擢升的品阶是叫什么小使,不过,我当时只顾开小差,一时没记住到底是个什么使。当下脸上红了红,特为摆出一副有官衔之人端庄大方的派头,对这位白衣白甲的天将甚为客套地揖了揖,称了句“是”。再听他报上名号,才知他便是玉帝帝尊身边大名鼎鼎的十大神将之一连昭,此番前来是奉玉帝帝尊的口谕,要我随他一同前往泰山觐见。我因心里十分惦记我爹的伤势,便再对他拜了拜,推辞说改日我一定专为上天庭拜见玉帝帝尊,顺便也见一见我大姐宝珠公主,只是今日我还有事要办。不想连昭也和冥帝帝尊身边的凌渊无尾神将一样不好说话,闻听此言,脸上顿时不大好看,将我很是训斥了一番,意思是玉帝帝尊的旨意,谁人敢抗旨不遵之类,我无奈只得随他一齐登上筋斗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还未进山,只见远处山谷中密密匝匝布满了成千上万的神将,一边是黑衣冥将,一边是白衣天将,我粗略看了看,两位帝尊虽只各自带了半副銮驾来,却已将整个玉皇顶上空围得水泄不通。我顿时心如鼓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连昭天将身后,磨磨蹭蹭地走下筋斗云,再跟着他拾阶而上,故意落下他一大截,慢悠悠地来至一棵大树底下。连昭示意我独自前往觐见,自己却只是对上拜了一拜,躬身退到远处。只见他和玉帝帝尊均是一身常服,坐在一个棋盘前对弈,从我走近,到我向他和玉帝帝尊行三跪九叩大礼,他连眼皮抬都没抬,一言不发地在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倒是玉帝帝尊回头打量了我一眼,笑眯眯地发话道:“起来吧。”我闻言再在地上依照天法地则对他二人又一一郑重拜了拜,这才起身,一面拿眼风瞄一瞄左右,却并未看见我大姐卫姜的身影,遂也垂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个底裙下两个脚尖默不做声。 也不知为何,没看见他之时,我心里并未有如此难过,待乍一见他在眼前,我心里顿时好像打翻了五味坛,鼻头一酸,眼泪差一点没忍住,滚出眼眶。耳边就听玉帝帝尊又问:“你手里拎的又是什么宝贝?”我将手里的小包袱再往身后放了放,扭捏了半日,又不好不应,强作镇定地答道:“回玉帝帝尊,不过是我吃剩下的五个肉包子。”哪知玉帝帝尊当即十分好奇地又追问了句:“赵四包子铺的肉包子?”我一下被人点破我是专程到赵四包子铺买的包子,脸上顿时一阵火烧火燎,抬眼再瞄一瞄他,却见他仍是不动声色,一味观棋不语。我便把心一横,再对玉帝帝尊揖了揖,一脸悲哉壮哉地道:“这个……我不大方便讲。”玉帝帝尊果然很是失望,点头“哦”了一声,再将话锋一转,问:“我今天难得才将冥帝请了来,这月亮倒是比平日圆,正好听风下棋饮酒,不知卫小使可会煮酒不会啊?”煮酒泡茶我自然是会的,可不等我应,他又向我命道:“我与冥帝下棋,你先将酒温上,为我和冥帝将酒杯先斟满。”我便依言卷起袖子,才要去拿酒壶,就见玉帝帝尊一边在棋盘上应了一枚黑子,一边头也不回地道:“先洗手,你这手才给那些秃鹫啄食过,想必那些平日专食腐肉的家伙嘴巴干净不到哪里去,如今又是一手赵四包子铺的肉包子味,”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冥帝帝尊的脸色,问道,“冥帝说我说的可是?” 冥帝帝尊闻言,伸手再往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随即侧过脸去一笑。这一笑,堪比春风拂槛,宛如一夜之间百花齐放,这一句原是一句戏词,我起先听了似懂非懂,如今看他这样一笑,心里不觉道,原来世上真有男子的笑是这么个笑法,那些戏文里说的话也未必不可全信。玉帝帝尊甚为不解地问:“咦,我倒有些看不透,冥帝这一笑是尴尬呢还是——”闻听此言,他这才移目看向跪在地上的我,随后哈哈大笑,看起来要多英俊,有多英俊。见他笑,玉帝帝尊也放声大笑,一时间,整座玉皇顶上都回响这两位天地至尊的大笑之声。那日的月娘着实十分圆,他与玉帝帝尊都是好酒量,我再煮了一壶酒,因闻着这酒确实香,便趁他不备,悄悄拿了他的玉杯偷喝了一口。喝完一口之后,又意犹未尽,便再喝一口,一来二去不免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加上在厘山上原本元神几乎已经散尽,这时毕竟体力不支,又见头上月影西斜,不觉有些犯困,原本屈膝坐在地上,便将身子一歪,迷迷糊糊就近找了一样东西靠过去,将两眼一合。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恍恍惚惚中,似有一只大掌在我头上抚了抚,我便再往他腿上靠了一靠。 为君解绯衣【04】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玉帝帝尊道:“冥帝想必也知道,氏素一向与白水投缘,这女人啊就是麻烦,她自己不敢问你,便屡次三番来烦我,要我在你面前替白水说几句往年白水尚未修炼至上神自然不敢妄想,如今她既已位列上神,不知冥帝何时才能将这帝后之位封给人家?”说话间就听棋盘上又落了一枚棋子,再接道:“按说这件事,着实轮不上我来问,不过,对于当日那个鲤鱼精,我确实也有愧在心,若是当时――”我正听得心咚咚直跳,哪知刚说到这一句,玉帝帝尊忽然叹了一口气,就此打住,将话锋一转道:“唉,不提当年。.tw[棉花糖小说网]氏素的意思呢,她想替白水问一问,这一晃已经二十八万年过去了,冥帝迟迟不肯加封帝后,是不是心里对那个鲤鱼精仍不能忘情?她说了,如果是,她自然有办法让白水从此死了这个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哈哈道:“有些话,冥帝如果不方便当着这个卫小使讲,倒也无妨,我听闻所有白虎一旦熟睡,便会不由自主变回元身,反正这夜还长,待她变回元身,熟睡之人自然就听不见你我二人讲话,你再答复我不迟。” 对于玉帝帝尊说的“所有白虎一旦熟睡,便会不由自主变回元身”这一句,我很是不以为然,可见他即便贵为天地至尊,也未必事无巨细样样都知道。我自小便能吃能睡,我们一家都是白虎,却从未听说过世上有哪只白虎一待睡着就会自动变回元身。可我正听到关键处,心里虽说不是很认同玉帝帝尊这句话,不过,我却急于往下听,好知晓结果如何,是以他话音一落,我便迫不及待地紧跟着他这句话现出元身,变回一个白虎还卧在冥帝帝尊的脚边。为了显示我果真已经熟睡,我顺势再用前面两个胖乎乎的虎爪抱住头,作出埋头入睡的样子,特为留出耳朵,方便侧耳细听。耳边就听玉帝帝尊“咦”了一声,道:“果然是少年人,说话间就能睡着,你看我才说到这一句,这卫小使就已然睡成一只小老虎了。”闻听此言,我再将虎头往两个胖乎乎的虎爪间埋了埋,就听许久不发一言的冥帝帝尊此时突然嗤笑了一声,却仍是不接玉帝帝尊的话茬,而我左首方位,玉帝帝尊已伸手从棋笥中再取了一枚棋子,一边应声置于棋盘上,一边再接道:“她既已睡着,冥帝不妨告诉我你是如何打算,我也好答复那婆娘,从此耳根方能清净。”一边再从棋笥中取了一枚棋子,似是试探他心意道:“再者,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倘若……冥帝还有其他意思,不妨道明,我也好适时助你一助。” 山风习习,却是有些凉,我竖着耳朵,一颗心只差跳出嗓子眼,听见他十分平淡地道了句:“我对那个妖孽一直不能忘情之事,玉帝既已猜到,又何必再来问我?”玉帝帝尊似吃了一惊,又似被他这一句不疾不徐的话噎住,半晌才道:“果真是如此?如此一来,倒真是可惜了白水以及这四海八荒一众女子的痴心。”顿了顿,才又长声短叹道:“怪道冥帝会对区区一个卫氏女另眼相看,我听闻她今年刚好也是五百岁,与当日那个鲤鱼精一般年纪,容貌虽不类,若粗略看来,倒还勉强算有几分神似,想必冥帝也是睹人思人,爱屋及乌吧?唉,想不到千百万年来,从来以冷戾残忍著称的冥帝也会如此痴情长情,着实让人有些料想不到,真真造化弄人,可叹,可惜!” “造化弄人”这句,我之前也听白水神女说过,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并非不会说,只是我自小便不爱说这些。若说世上有后悔药吃,我头一个不会在这一日假装熟睡变回元身,再偷听见他二人的这一番对话。这席话,虽说我在幽冥殿当差时一早听那些人私下议论过,不过,旁人再怎样讲,都比不上他如今亲口承认叫我难过。便将头再往两个虎爪间埋了埋,身子故意往玉帝帝尊那边挪一挪,想离他稍远一些,挪了一些之后,心中仍是十分计较,便再往玉帝帝尊那边挪一挪,就听玉帝帝尊又“咦”了一声,道:“想不到这小老虎看着不大,分量还不轻,我刚刚还见她挨着你睡得很是斯文乖巧的模样,岂料一转眼,就睡到我脚上来了,身子还挺沉。可见这少年之人睡觉总归不踏实,这还是睡在地上,若是睡在床上,照她这样翻身法,不滚到床下才怪。”我原本正心里难过,一直强忍着泪水不吭声,原也是不小心才将半个身子压到了他脚上,当听到他讲“身子还挺沉”这一句,顿时又被他戳到我另一个痛处,当下想也不想一下坐起身,将身子再一挪,从他脚上改坐到地上,假装才睡醒的样子,低头用右边那个前爪揉一揉眼睛,实际是将眼泪抹一抹。 为君解绯衣【05】 坐在地上略一沉吟,拿眼风瞄一瞄左右,这才故作镇定地走到这棵几人合抱粗细的松树背后,还变回人形,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齐整,又理一理衣褶,随即一脸正经地走出来。(..tw好看的小说)<最快更新请到>玉帝帝尊刚好一抬眼,登时觉出哪里不对,两眼瞪着我,半晌才道:“卫小使头上这怒发冲天的发式……似乎与方才大不同啊,可有什么说法没有?”我顶着头上刚梳好的“元宝髻”,低低咳嗽一声,将两手袖在身前,脸上红了红,道:“差不多,差不多。”我因是第一次学梳我二姐在休与山家中时常梳的发式,手法尚不是很熟练,方才我自己在树后也用手往头顶上摸了摸,确实不大像元宝。玉帝帝尊摇一摇头,目光深沉地看了他对面的冥帝帝尊一眼,再很是中肯地转向我道:“要我说,卫小使还是梳之前的双髻更适合一些,如今这个,形状着实怪异得很,冥帝说我说的可是?”玉帝帝尊说的这个,倒是实情,我自己心里也十分喜爱我原先那个发式,我自小到大,每回看娘亲和大姐二姐换发式,我也心痒想换,可换来换去,总归不如梳双髻看着好看,换过几次之后只得作罢。我心道,好看不好看还在其次,但此事事关我自尊,如今也只能暂且这样梳一梳,免得有些人看见我梳双髻,又睹人思人,爱屋及乌,将我当成那个人。一边拿眼角余光再瞄一瞄一身青色衣衫的他,月色溶溶,只见他端坐在棋盘前,一张俊脸上阴晴莫辨,我便再对玉帝帝尊欠身揖了揖,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甚是谦虚地答话道:“见仁见智,我自己倒是更喜欢现在这个。” 这回,玉帝帝尊也一手握拳掩住口鼻咳嗽了一声:“说实话,你这个新发式鸟窝不像鸟窝,马鞍不像马鞍,顶在头上,着实可惜了卫小使天生一副好样貌。”我顿时再又涨红了脸,不过,听到他说后一句,我心里又有些爱听。我长这么大,很少听见有人夸奖我的样貌,玉帝帝尊贵为天地至尊,从来一言九鼎,他夸我一句,自然抵得过四海八荒千千万万人,这样想,当下三分景仰七分感激地仰脸望着玉帝帝尊默不作声。哪知玉帝帝尊对我摆一摆手道:“罢罢罢,你千万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某些人,我这人一向心肠软,受不住。”言罢,还特为看了对面的冥帝帝尊一眼。他说的这一句我却不大懂,我因想起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要请问他,遂理一理衣褶,再对他拜一拜,向他打听可知道我娘和我二姐的消息不曾。玉帝帝尊一听,当即指一指身边的冥帝帝尊,道:“这件事,我却是帮不了你,你须得问过冥帝才行。” 我便一声不响地再看了一眼玉帝帝尊,心想,西王母明明是你的帝后,我二姐卫臻既是在瑶池当差,又被西王母以连坐之罪杖打了三十,如今你却推脱不知,要我去问冥帝帝尊,分明是故意框我,我若是能问到,又何苦来问你?虽是这样想,心里终归心疼我娘和我二姐,便硬着头皮再对冥帝帝尊拜了数拜,抱着姑且试试看的心思,很是别扭地问道:“那敢问冥帝帝尊,不知我娘和我二姐怎样了?现如今人在哪里呢?”他闻言,先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半晌才侧过脸去笑了一下,似是不屑之意,待转回视线,却是不露声色地向着玉帝帝尊一人沉声道:“玉帝看来是认输了?”玉帝帝尊这才想起往棋盘上一看,忙道:“你看,我尽顾着和卫小使说话,倒忘了防着冥帝这一手,既如此,我看天色还早,你我上次对弈还是数十万年之前,今日难得冥帝赏光拨冗前来,不如趁着这月色再下一盘?”一面扭头向我道:“卫小使是不知道,这冥帝的大驾一向最难请,上回我收宝珠公主为义女,特为在凌霄殿大宴宾客三日,派人连请了冥帝三趟,也请不动他大驾,今日我与他在玉皇顶上这一聚,怕还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他才肯移驾前来。”说完,一面抬眼与冥帝帝尊炯炯目接,又笑吟吟地反问了一句:“但不知我猜的可对否?” 只见他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便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只见连昭神将一路疾步走过来,单膝跪地,向上禀报道:“禀两位帝尊,西王母氏素和白水神女瑶英求见。”玉帝帝尊听闻,随口就应道:“宣。”言毕,又似才想起什么,望一望我,再望一望对面的冥帝帝尊,做出一副十分头痛之状,自己扶额不语。我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袖着两个小手站在一边,双颊一阵火烧火燎,心道,玉帝帝尊说得果然不假,他既贵为天地至尊,自然料事如神,自然是一早料到白水神女会来,才会答应玉帝帝尊此番在玉皇顶上对弈一事。再一想,若是照我家下人说的那些书上所言,如今我也是死过几回的人,凡事自然要比旁人再想得开一些才对,所谓惹不起躲得起,脚长在我腿上,我走便是。那一夜,我站在玉皇顶上,最后望一眼远近的流云,手指在衣袖内悄悄捻了一个口诀,一边转身再默默望了他一眼,恰好望进他移目看向我的眼光。我连忙转过眼珠,一边接过玉帝帝尊方才的话,打了个哈哈道:“月色果然十分好,两位帝尊在上,先容我四处逛一逛再来啊!”一边说,人已踏上那朵小小的筋斗云,走了几步,又想起那五个肉包子还在他脚下,在筋斗云上顿了一顿,总归还是舍不得,当下将心一横,双目通红地再走回来。不顾玉帝帝尊一脸错愕之色,仰脸对他二人呵呵干笑了两声,从地上拎起包袱便欲走。 为君解绯衣【06】 一口气走了三四十里地下去,心中渐渐也有些悔意,心想方才若是忍住不走,还可以顺道向西王母问一问我娘和我姐之事,这样想,便在云上站住。(。纯文字)斟酌了又斟酌,在心里面开解我自己道,不如我先找个地方歇歇脚,等他和白水神女都走了,我再追上去问西王母不迟。当下弯腰往下界望一望,见此处刚好是一个凡人的集市,我在半空中转了几圈,趁人不备,找了一处避风地,晃晃悠悠地从筋斗云上下来。本想找间小酒肆,在临街靠窗的雅座上坐着等,找来找去,整条街只有一间酒肆还开着门做生意,大门口挂着一溜排红灯笼,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年轻女子不住招手揽客,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手上擦了好些脂粉,见人就晃一晃手里的手绢儿,客官长客官短地叫着。我抬头看了一眼店名,觉得“宜春院”这三个字倒也十分雅致,便拎着小包袱就往里走。不想却被这两人一把抱住:“这位姑娘,我刚刚就见你打我们店门口经过一回,这么晚了,一个人上我们宜春院,是找汉子呢还是打尖住店啊?”说罢,又向门后一使眼色,登时一下跳出来四五个壮汉,一个个长得比我爹还魁梧三分,膀大腰圆,二话不说就将我掩住口鼻拖至一个僻静处用绳子捆住。其中一个女子还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借着那些人手里的灯笼,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旁人命道:“五官倒还齐整,是个美人胎子,赶紧去和妈妈说一声,在我和娇红的账上各记一笔。”一边又对我很是热络地笑道:“但不知这位妹妹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啊?” 说话间,对面一人已经将我的包袱解开,看了一眼之后,随手扔给墙角拴着的一只大黄狗,三下两下就被那厮吃得半点不剩,我顿一顿,强按住心里的计较,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tw无弹窗广告)”她“哦”了一声,指尖敲一敲自己的额头:“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见过。”我转过眼珠,也同她客套了一句:“那敢问这位姐姐,不知你们掌柜的现在何处呢,不如也代我引荐引荐。”这些人既将我绑了来,可见这是家黑店,我自小听过不少中的女孩儿但凡打尖住店,十回有九回必定住进这样的黑店,不是被人掳了,就是遇见强盗,危难当头必定遇见一位身手不俗的年轻男子出手相救,二人再互定终生,终归就是英雄救美的桥段,很是老套。但有一样,擒贼先擒王,我家下人每回说到这些书,这些年轻男子不管姓张姓李,总要先将这间黑店的掌柜擒住,再以此人挟持众人,单就这一点,我倒很是认同。听我这样一说,她身边那个名唤娇红的女子便伸手拉一拉她的胳膊,道:“双凤――”又对她努一努嘴,双凤便与她对了个眼色,一番眉来眼去之后,再对我一甩手绢儿,笑道:“阿宓妹妹,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住下,待明日早起再见妈妈不迟。”说罢,扭头向一旁的众人道:“还不赶紧带这位卫宓姑娘前去梳洗歇息,一个个好生服侍了。” 那些人闻言,当即押着我欲走,我被他们推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装作仍被蒙在鼓中,对此一无所知,客客气气地再对双凤娇红二人道:“劳烦两位姐姐再给我送些酒菜来,我这人最不经饿,一饿,就怕是睡不着。”我的意思是先填饱肚子,免得他们人多势众,待会我与这些人交手时,因为手上没力气吃亏。双凤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半晌才应道:“那是自然,妹妹尽管放心,我让他们把好酒好菜送到妹妹房里便是。”不过片刻,这些人果然领我进到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还专门派了一个丫鬟为我梳洗打扮,又为我新换了一件衣裳。我坐在铜镜前,见镜中人生得天庭饱满,梳着一个十分端正的元宝髻(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是顶着这个元宝发式,直至那一日),左照右照,我自己很是满意。梳洗完毕,又着人送来一桌好饭好菜外加一壶酒,我吃了一口碗里的饭菜,耳边听见门锁响了一声,我便慢条斯理地再吃了一口菜,装作充耳不闻。待吃到七八分饱,才走到门后侧耳细听了听,一边在心里全盘合计了一番,第一步怎么做,第二步做什么,再一想,待我将这间黑店整个端了,一则为民除害,二则临走时我再当众报出我是休与山卫氏女卫宓的名号,这样一来,也好叫三界中对我卫氏一门的名声刮目相看,这样想,心中不免又有些得意,当下吹熄了灯烛,躺在床上装作入睡的模样。 天色渐渐泛白,隐隐听见有几声鸡叫,每每此时,最是人睡得香甜之时,最便于下手。我走到门边,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门外的锁便叫我开开。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往两边张望了一下,果真见走廊上前后都各有一人把手,此刻,正倒在地上睡得死过去一般。我再往前走了十多步,经过一扇窗户,就听窗户里面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再一听,还有人在说话。就听一个男子粗声道:“方才不算,你我换一个姿势再来,今日小爷若是不把这春宫十六册上的姿势一一来一遍,你休想下床半步!”随即便有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应道:“段爷的家伙什快把双凤的魂勾去了,段爷当真还要再来一式么,那双凤的魂魄就不是我自个的了。”我顿时心内一动,心道,我之前在休与山家中时,就听我家下人背后议论,说这春宫图册似只能私下传看,又说两个人一道看要比一个人独自看更销魂。只可惜我每次都是随便翻一翻,销魂不销魂的,倒没看出来,所以一直想着,既如此好看,哪天待我有空时,再和凤凰鸟问问,看它还有没有,也借与我好好研究研究,不料却一直未再遇见那厮。如今刚好凑巧叫我遇上,有人正照着图册上画的演示,不如我悄悄进去观摩观摩,想必比看书更容易看出门道。 正好我新近才因祸得福擢升为什么使,据那只为我报信的五彩鸾鸟告诉我,我因此多出来的一二样法术当中便有一样是穿墙术,一样是隐身术,刚好可以在今日用一用。这样一想,便再稳一稳神,咬牙将眼睛一闭,对着眼前那道砖墙迎头撞上去。待睁开眼睛一瞧,人果然已经进到这间房内,只见眼前那张象牙床上一上一下躺了一男一女,均是赤身裸体,手脚和脖颈贴合在一起,正动作得大汗淋漓。我小步走到双凤跟前,伸手将她压在枕下的那本图册轻轻一抽,一面在床前的圆凳上小心翼翼地落座,看一眼图册,再看一眼床上这两个人,再低头翻一页图册。一颗心咚咚直跳,因是头一回使这隐身术,心里总归没底,不免有些担心若是我法术不精,岂不是叫这二人看见我,所以特为翻页翻得十分轻声。一来二去,一连翻了三五页,见他二人果真对我视若无睹,我这时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歇一口气,正准备从头开始仔细看。 哪知我才要看,忽听门外一阵人声吵杂,似有什么人闯进宜春院,叫众家丁团团围住,我正好翻到第三页上画的“燕同心”一式,刚要抬眼比较一下他二人练得可是这一式,突然被一只大掌冷不防将我双眼捂住,再将我整个人一拎一提,便将我脸贴在他胸前,纳入到他怀内,一只长臂箍住我,不许我动弹。床上的男子登时松开双凤,才要下地向他扑来,却被他长腿一脚踢开,一面从我左手内没好气地夺过那本春宫图册,不过眨眼功夫,已在他指间化为齑粉,一面带着我来至门外。自小到大,我听过许多本有关英雄救美的书,我先前也只姑且听一听,从未全信,待他带着我飞过宜春院的房顶时,我心里仍在思忖一件事,他既然不想与我互定终生,为何又要放下他天地至尊的身份,变作凡间男子的装扮来救我? 为君解绯衣【07】(大修) 为君解绯衣【07】(大修) 那一日,天色才刚泛白不多时,宜春院四四方方的后院内便一下冒出上百号家丁,每人手里高举着一个火把,另一只手则手持各式利刃向我和他逼来,谁知这些不知死活之人刚逼近一步,天地果然生出异象,原本好好的天色,凭空划出一道极凌厉的电闪。[`小说`]他立在二楼的回廊下,往天上淡淡看了一眼,那些雷电顿时被止住,再缓步走到楼梯口,面无表情地扫了一遍底下众人,一边执过我的小手,长腿往楼梯上一点,好像那些身手不凡的凡人一样,带着我从这些火把之上低低掠过。风借火势,劈啪作响,我特为在半空中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虽说他只是木簪束发,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简素至极的青色袍衫,两边鬓角还散落了几缕发丝,但映着远近这些光影,却是英俊异常。我脸上红了红,一边飞一边心想,怪道所有书上都说,但凡那些女孩儿危难当头被一名年轻男子英雄救美之后,两人便会互定终生,如今看,若不是我一早知晓他的身份和心意,此刻定会也被他方才那番举止迷得晕头转向。 大约再飞了一刻钟时间,他放慢脚程,领我在一条大河的堤岸上堕下。我站稳身子,顺势也往两边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并未看见白水神女和他身边那些冥将,可见此番他是故意支开这些人,微服来救的我,这还是其一。其二,我在休与山上听过的那些书,十有八九他也听过一些。才一想,脸上便红了红,定一定神,依照天法地则很是斯文大方地对他拜了拜,装作恭恭敬敬地道:“卫宓谢过帝尊老人家救命之恩。”一面暗自心道,虽说是你救了我,可若是你再晚到一些,我便能将那春宫十六式从头看完,说不定还能看出些门道,也不用心里总惦记。再者,就算退一万步讲,即便你不来救我,就凭我才生出的那几样法术,倘若真交起手来,我未必就不是宜春院众家丁的对手,你来救我好是好,却也让我少了一个替休与山卫氏重振门风的机会,还不好埋怨你,这样一想,又绞了绞衣带,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看在眼里,不过笑了笑,照旧不发一言,只将视线炯炯落于我身上。他一笑,我便也仰头对他呵呵干笑两声,也不做声。他便再哂笑了一下,移目看向我和他面前那条大河,待他从河上再将眼光似笑非笑地移向我,我也抬眼望了望他,再呵呵笑了两声。 我的意思是,即便我先前叫你知晓了我的心意,但今时不同往日,总归我不能再叫你看出我往后的心思,即便被你看出一二分来,只要我不认,你也不好笑话我,心里正合计此事,就听他语气平淡地随意一问:“刚刚在房内,阿宓看见什么了?”我一听,还当是他这是故意要考我一考的意思,于是摆出一副谦虚的态度,道:“自然是都看见了,不过都研习得不深,但不知帝尊老人家问的是哪一式?”我才说完,他也和玉帝帝尊一样一手握拳掩住口鼻,一连低低咳嗽了数声,似是被我气到。我最是知道他的性子,顿时也将脸色一正,再绞一绞衣带,抿紧嘴巴,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眼望着自个脚尖处,一早做好防备,单等他立时翻脸将我教训一顿。果不其然,眼角余光瞥见他侧过脸去,似是笑了一下,待转过身来,背负双手立于几步之外,再问了我一句:“阿宓就说一说,方才在房内,你一共看见了几式?”我正对着河面发呆,冷不防听他再一问,一抬眼,刚好对上他如炬的眼光,分明带有几分讥讽之意,我便心里有些不乐意,仰头应道:“宜春院的书房大是大,所藏书籍有一半我自小已看过,方才我怕他们瞧见我,随手拿了一本剑谱翻了翻,与我爹书房里的那几本大差不差,也就没仔细看。”当时,我并未察觉自己已被他用法力取走了我一段记忆,又换上另一个,待我讲完这一句,清一清嗓子还要再讲,不料他却换了一副口气,道:“是吗?” 我挺直腰背,正待要开口,突然间看见河上一眨眼功夫多了一条带船舱的大船,就见他目视前方不疾不徐地问我道:“阿宓最想去哪里?”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朝着这条大船走去。我怔了怔,一时心如擂鼓,按说,此时我应该说我最想回休与山见我爹才是,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道:“我倒很想去帝尊隐居过的那几间茅屋逛一逛,”脸上红一红,顿了顿,又在他身后接了句:“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时,后面十天,帝尊独自买酒喝的那家酒肆也十分好,就是不知路程远不远?”话音一落,我自己也有些后悔,心想,他若是再问我,我就说不去,还回休与山。他闻言止步,转身笑一笑,这一笑,又像是春风拂槛,宛如一夜之间百花齐放一般。我见了,心里不免有些起疑,他这一笑,分明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贵为天地至尊,四海八荒自然不会有人敢笑话他一句,若说他是不好意思呢,又有些说不通,于理不合。这样想,便仰脸很是仔细地盯着他打量了一番,不料他接过我望向他的眼光,没好气地向我斥道:“你当那位南极仙翁是何人?”言毕,袍袖微微一拂,右手手掌心内已向河中挥出一束耀眼的电光,登时在水上激起数十丈高的水幕,一面对我命道:“阿宓看好了。” 只见那幅透明的水幕之上,先是现出玉帝帝尊的身影,就见他摇身一变将自己变成我见过的“南极仙翁”的模样,在房内摊开纸笔,弯腰很是描画了一番。画了一张纸,又撕掉,再画一张,端详半天,似还是不满意,又揉成一团掷于一边。一来二去,不知不觉扔了一地的废纸,总算画出几张满意的画幅,便走去贴在墙上,自己凑上去左看右看,一副很是自得的形状,一边看,一边捧腹笑个不住。随即水幕之上才渐渐显出墙上贴的那些画,一张一张,与我在“南极仙翁”的宝贝里所看见的画纸一模一样。每七日一张画纸,一共七张,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都画的是不同场景,刚好是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的七七四十九日。第一张,画的是他徐步走出一扇柴门,将手里一个纸糊的白灯笼挂在门檐下,白色的灯影照着他身上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目视着前方的眼色深沉不辨,光影忽明忽灭,他鬓边的发丝与身上的袍袖也随风轻拂。玉帝帝尊变成的“南极仙翁”特为在这张画纸前,歪头细看了半晌,手执一支羊毫笔又在一左一右添了一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门联,再挨个画纸轮番端详了一遍,仍嫌不足,遂提笔又在另一张画着冥帝帝尊坐于一间客栈的月洞窗前,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杯中酒的画纸上加了一行“独自买酒喝”的小字,写完,又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我咽了一口口水,越看,心里越发像打翻了五味坛。我原本以为“南极仙翁”叫我看的这些画纸是确有其事,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七七四十九日,他因为白水神女身受重劫命在旦夕,也整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不想这些竟都是玉帝帝尊假冒“南极仙翁”信手画出来的,并非真事。这样一来,我心里反倒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一些难过,又有一些欢喜,不由自主迈开脚,边走边道:“帝尊且等一等阿宓。” 为君解绯衣【08】 为君解绯衣【08】 堤岸离船身还有一丈远,我一边捻口诀,抬脚就往那朵小小的筋斗云踩上去,哪知走得急了些,加上风大浪急,上船时收不住力,一个不稳照直冲进他怀里,被他伸手接住。<最快更新请到>他的身形原就比寻常男子高大,我身量到底娇小,只觉跌进他怀内时,人在他臂弯里很是受用,便顺道抬头打探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并未流露出一丝不悦,这才稍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对他呵呵一笑。待进到船内,只见这条大船与他上次微服时所乘十分相似,连船舱内一桌一椅的方位也不变,只多了一个妆台一个妆镜。我见他在窗前落座,便离他几步远站住,将两手袖在身前,眼风往铜镜内瞄了瞄我头上顶着的元宝髻,趁他不注意,又往镜面上侧身照一照。再一转眼,正好又对上他炯炯的眸光,我便再将身子站直了些,将头上梳成的元宝形状正面对着他,一面与他目接,委婉地暗示他道:“不知帝尊觉得阿宓的新发式怎样啊?”我的意思是,提醒他仔细看一眼我现在的装扮,即便不好看,也比他见我梳着双髻,又睹人思人,将我当成那个人强。岂料他却不接我的话,从桌上放着的一摞簿记上取过一本,一边批阅,一边眼也不抬地对我命道:“此河通往无妄海,所经之地皆是下界州县,在那些凡人面前,叫我‘尊上’即可。” 我称了句“是”,再站了站,忍不住又问:“但不知……风景怎样呢?”他手执朱笔在那本簿记上缓缓手书着什么,淡淡道了句:“风景倒在其次,倒是这些凡人每年在此举行的赛歌大会,有几分热闹。(..tw好看的小说)”我便再“哦”了一声,绞一绞衣带,心里终归有些失望。我自小便对唱歌跳舞这一行不是很爱好,若是叫我看赛歌大会,只怕看不了几眼便会打瞌睡。只见他从那一摞簿记上再取了一本:“届时大河两岸商船云集,往年多会有各样吃食贩卖,只怕阿宓须得多备些银子。”闻言,我登时两眼一亮,再绞一绞衣带,喜不自胜地道:“银子我有,再不够,帝尊先借我一借,我再还你。”他不过一笑置之,朱笔不急不慢地在那本簿记上批阅了几个字。 舟行河上,我一早走到船头等着,心里合计道,待会若是看见我爱吃的吃食,我先挨个看一遍再买,即便有一百样我爱吃的,也最多只买十样,免得再被他笑话我心宽之人体胖。这样一想,心里难免又有些犹豫,斟酌了又斟酌,咬牙心道,最最多买十二样好了,不过才一打,不算十分多,若实在好吃,我就多买几样留着慢慢吃也不妨。再走了一个时辰,不觉天色大亮,河道内行船渐多,我站在船头,特为从船舱内搬来一张条案放在身边,不时踮脚往前面望一望。越往前走,人越多,船也越多,熙熙攘攘将一条大河堵塞得只能容得下一二条船只从河面上通行。果不其然,正如他所言,两边除了来此参加歌会的凡人,那些商船上还贩卖各色各样的吃食。有冷的,有热的,有甜的,有酸的,才走了一小会,条案上便被我满满当当放了十几样上去。 我见一条商船上所卖的桂花糕看上去很是香糯,便凑近些过去,问过价钱,小手在衣袖内捏一捏自己的荷包,又有些心疼银子,就和店家推说先拿一个让我尝一尝,看好吃不好吃,若是好吃,我便多买一些。那人果然信以为真,将整个箩筐递与我,我探身过去,伸手拿了一个个头看起来稍大一些的,放进嘴里一尝,果然又香又甜,比我娘做的还要好吃许多,当下再将脸色一正,脸上故意做出这桂花糕十分不对我胃口的形容,正待要开口,耳边就听前面有人高声喊道:“诸位远乡近邻父老乡亲,今年的赛歌会还是老规矩,大家看好了,这些个八哥最是通人性,各位大姐儿后生哥若是唱得好,这八哥儿便会落在你意中人身上,他(她)若是心里也愿意呢,自然就会从身上取一件信物交予这八哥鸟,叫它带回与你。平日里这儿女嫁娶之事,都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单今日有河神、诸位众乡亲为你们做主,这段好姻缘,就算成了!”他才说到这一句,众人顿时齐声哄笑起来。这时,便有一个青年后生第一个从一条船上走出来几步,道:“那我今日就先抢一个头彩,河神和众位乡亲们在上,张五郎这厢先有礼了。”说完,拱手对面前与身后一一拜了拜,一双眼睛却不自觉往人堆中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孩儿瞄了一瞄,随即将一手放在腰后,一手放在身前,张嘴唱了起来。 一曲唱毕,其中一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儿果真拍拍翅膀,飞到那红衣女子身前,先在她肩上跳了几下,再对她“嘎嘎”叫了两声。众人一见,又满堂大笑,那红衣女子身旁与她一同来赶歌会的几人便将她用劲推了推,那女孩儿登时涨红了脸,再扭捏了一会之后,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银簪,交予八哥儿。那只黑鸟果然十分有灵性,衔了银簪又飞回到方才唱歌的张五郎面前,将银簪丢进他手里。我边看边吃,心里虽说也暗暗称奇,终归有些半信半疑,一来二去,一连看了十几首下来,有唱成的,也有因为唱歌之人唱得太难听,八哥鸟一直飞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的。我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回右脚站,除了只差站得腿抽筋外,竟然丝毫不觉得犯困。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中天,我见众人才将一对唱成的青年男女推搡在一起,我自己也不免有些心痒,便打了一个浅浅的饱嗝,特为清一清嗓子,不高不低地咳嗽了一声。我原本的意思是,我心里虽然中意的是他,不过,他贵为天地至尊,我倒也看看这几只说是通人性的八哥鸟到底通到那一步,敢不敢落在他肩上,或者根本就是这些人事先使了什么伎俩,实际串通好,将鸟食藏在身上,诱使这些八哥鸟前来,做出这些鸟儿很是通人性的桥段诓骗世人。 主持歌会的那人闻声向我看来,一面手捋胡须笑眯眯地问我道:“这位小大姐是想一试?”我便再清一清嗓子,“嗯”了一句,脸上再又红了红,将两手斯斯文文地袖在身前,照着先生以往教我的姿势先摆好,在头脑中搜肠刮肚想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觉得那一首甚是好,便放声唱起来。一时间,河上鸦雀无声,大河上下成千上万道眼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一边唱,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色身影从船舱内徐步探身而出,我便把心一横,只当对他视而不见,一味仰头自顾自高声唱着。这支曲子,听说最早是从凡间一个同样是卫姓的小国传唱开来,唱的是卫国一个女子夸奖他们卫国国君样貌生得如何英俊威武,性情如何稳重尔雅,我家下人每回唱的时候,都只说这是这名女子在对卫国国君表达她的爱慕之情,依我看,爱慕之情也有一点,拍马屁总归也是有的。眼下,我唱这支曲子,一来应景,二来天地有耳目,即便我稍有僭越,再一听我是拍冥帝帝尊的马屁,想必也就不会多惩戒我。 才唱完第一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人群之中便有人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起来,更有甚者,故意背过身去,用两手捂住耳朵,似是嫌我唱得太难听。我顿一顿,心中不免也有些计较,歇一口气,才要接着唱第二段,不想才唱到第二段开头的“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这一句,哪知这几只原本正在半空中绕着我来回盘旋的八哥鸟,突然应声惨叫了一两声,又挣扎着扑腾了几下翅膀,再一个个倒栽葱,笔直堕进大河中央,半天也不见它等浮出水面。周围顿时像炸开锅一样,我收了声,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遂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孔默不做声,小手在身前绞着衣带,眼尾偷偷瞄了喵那些正朝我齐声起哄的凡眼俗胎之人,顺带瞄见他也笑了笑,一言不发地立于我身旁,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再用手指摸一摸他自己的鼻子。 为君解绯衣【09】 为君解绯衣【09】 周遭众人登时一齐起哄,众口一言叫我赔他们的八哥鸟,负责主持赛歌会的那人遂朝左右抬一抬手,示意众人先噤声,听他一人先讲,待四周安静以后,他再一捋胡须,很是抑扬顿挫地对我道:“这位小大姐,我等方圆数百里在这河上赛歌,传延至今已有上千年,这几只八哥鸟是我等祖上一代一代辛苦养育至今,虽说算不上神鸟,却也极通人性,如今因你这一唱,这几只八哥宁愿自绝于河上,不是我以大欺小为难你一个女娃儿,今日你总要给乡亲们一个说法,是官了呢,还是私了?官了有官了的说法,这私了也有私了的说道,你看如何?”话虽对着我说,一双眼珠子却是直勾勾望着我身旁的冥帝帝尊,意思是要他发个话。《纯文字首发》闻听此言,众人果真跟着一起称是,更有好事者,拿手指着我一声一声喊道:“赔我八哥鸟,赔我八哥鸟――”总归就是想借机讹我一讹的意思。我不著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小手在衣袖内捏了捏荷包,想一想,便再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待躲到他背后,悄悄拽一拽他的袖口,意思请他帮我说说情,转圜转圜。 他先看了我一眼,再一笑,眼光淡淡扫一眼众人,丝毫没有任何帝尊的架子,便是这样,四周竟一下为之静了下来,就见他语气和煦地道:“她是我的贴身侍女,生性顽劣了些,大约尚不知情为何物便参加赛歌会,倒是为难了诸位的八哥鸟。”言罢,眼光又扫了一眼水面,但只见那几只八哥鸟忽然间像是死而复生一般,一个个湿漉漉地从水底冒出黑鸦鸦的脑袋,再抖一抖翅膀,振翅朝我飞来。待飞到我头上,盘旋了片刻,接二连三在条案上歇下脚,圆眼睛骨碌碌地望一望我,再对着我吃剩的几样吃食“嘎嘎”大叫了两声。见此,他侧过脸去再笑了笑,起先我和众人一样还很是不解,只见十余步外一条船上突然有一人似恍然大悟,大声道:“这位官人,我等祖上一代一代将这些八哥鸟从雏鸟喂起,待老死之后再挑选新的雏鸟培育,如今已是第一百代,从未有错。依我看,你家这位小大姐倒不是情窦未开,我看她是最中意这些吃食才对!诸位远乡近邻,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啊?” 这人话音未落,那几只八哥鸟便果真像通人性一般,应声对着那几样吃食再“嘎嘎”叫了两声,脑袋点得好像拨浪鼓,以示响应。(..tw无弹窗广告)四下顿时一片哄堂大笑,纷纷对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笑个不住。我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绞一绞衣带,拿眼睛瞄一瞄他,却见他移目与我炯炯目接,眼中似笑非笑,分明是看我笑话之意。我便将脸色一正,一声不响地再绞一绞衣带,心道,我心里明明中意的是你,这几只笨鸟却说我最中意这些吃食,我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却也不好当众分辨什么。可你贵为天地至尊,法力自然一等一的好,说不定,这几只八哥鸟便是受你指使,这样一想,顿觉十分在理,便再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意思管我猜的是不是,总归我心里认定此番是你故意欺负我。 那日,我与他离开此处水面之后,我便一人闷头装睡。那时我并不知晓这是我与他在第二年中元节前最后一次相处,若是我知道,自然有不同,不过那也是后话。不知过去多久,我在榻上再翻了一个身,耳边似听见雨打船舱之声,就听他在我身后不疾不徐甚是平淡地道了句:“前面便是无妄海,心有妄念之人,所见所闻皆是幻象,阿宓只要记住这些都不是真的即可。”我原是装睡,闻言按捺不住好奇,一下坐起身,原本是想看一看窗外何为无妄海,哪知这么随意一望,不觉立时怔住。只见他依旧坐在对面桌前,手执朱笔正批阅一本簿记,一张俊脸以及高大俊美的身形丝毫没变,只是原本用木簪束起的黑发竟一下变成散落在肩头及身后的银丝,一丝一丝随风轻拂,桌上一盏灯台忽明忽灭,我一时忘了他刚刚才和我说的话,结结巴巴地问道:“帝,帝尊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他提笔在那本簿记上缓缓手书了一行字,眼也不抬地淡淡道:“我来到这天地之时,世间万物未生,如今已经是千百万年之后,我虽长生,岂会不老?” 我一听,心里顿时好像打翻了五味坛,说不上什么滋味,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低头用衣袖抹一抹,道:“帝尊可与天地齐寿,怎会老。”他一笑,反问了我一句道:“是吗?”我再用衣袖抹一抹眼泪,一脸郑重地“嗯”了一声。他再笑了笑,向我命道:“去将那些梨枝拿来。”我扭头一望,果真见睡榻前的妆台上也多了一大束雪白的梨枝,插在一个玉瓶内,香气扑鼻。这时,就听窗外又远远传来一些女子的歌声,咿咿呀呀,唱得很是悲戚。他放下朱笔,站起身,背负双手一步一步徐步走向船头。身上的袍衫叫风鼓起,满头雪白的银丝在风中乱拂,我跟在他身后,急忙奔出去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即是近岸,十几个鲛人围着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大约和我一般年纪,头梳双髻,一双杏眼十分大,拍一拍水中小小的鱼尾,一面对他仰脸格格一笑。头上月华如水,我心咚咚直跳,当下吸一口气,待稳一稳神之后,特为抬头望着他。只见他一言不发地与那女孩儿目接,眼中深不见底,半晌才哑声向她命道:“过来。” 为君解绯衣【10】 为君解绯衣【10】 他才言罢,那女孩儿果真摆一摆鱼尾,朝他游来。(。纯文字)我登时心一慌,一下失手将原本抱着的一大捧梨枝洒落在船板上,脸上红了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再拿眼风瞄一瞄他的脸色,不想不看还好,这一看,觉得还是走为上策。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右脚刚要踩上去,又想,我这样走岂不是叫他二人看见,还当我是吃醋心里难过才走。稍一沉吟,遂使出隐身术,一脚踩上云彩,噙着眼泪转身就走。驾云走了几步,在半空中略顿了一顿,心道我这样隐身走,那女孩儿固然是看不见我,不会因此笑话我,可他贵为天地至尊,法术一等一的了得,自然还是一样看得见我,我这样一声招呼不打掉头就走,他一见,十有八九会猜到我心里正吃醋,反倒叫他识破我还对他不能忘情。这样一想,便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放在背后,边走边在筋斗云上对他摇一摇,又怕他一时没注意,再在身后摇一摇。 一口气走了十余步,猛然站住,再一想,顿时觉出不对,急忙再转身回来,眼见那女孩儿已叫那些在水里载歌载舞的鲛人簇拥着游至船头,正欲伸手攀住他向她伸出的长臂。我心想,这鲤鱼精早在二十八万年前就已化为飞灰,眼前她与这些鲛人想必就是他方才所说的妄念。可这些妄念既然是从他心里生出,说不定也和他一样法力无边,我这样冒然上去,若是两边争执起来,我定然很是吃亏。再说,他心里一直对那个妖孽不能忘情,若认真打斗起来,肯定会拉偏架,反对我不利。只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身为帝尊,已经有了钦定的帝后,又有那些年轻美貌的仙娥神女钟情于他,若一味沉迷于这些幻象毕竟伤心又伤身,总不是长久之计,无论如何,我还是劝他一劝的好。当下顾不得风大,三步并作两步走,一脚急忙迈下云阶,又一心想着他们人多势众,落脚时终归避开那些鲛人为好,是以一个不稳,照直撞进他怀内,张开两手拦在他与那个女孩儿之间,仰脸对他道:“帝尊且等一等!帝尊方才不是说,此处便是无妄海,心有妄念之人,所见所闻皆是幻象,要阿宓务必记住这些都不是真的。(..tw好看的小说)依我看,这鲤鱼精不过是帝尊心里生出的幻象,当不得真!” 他伸手接住我,略微俯下高大的身形,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淡淡与我目接道:“阿宓怎么哭了?”我不接他这句话,照着我爹日常开导我的的口气,再好言开解他道:“帝尊如今已经有了帝后人选,原本是件好事,三界中,又有那么多美貌的仙娥神女钟情于你,可谓好上加好――”我才讲到这句,歇一口气待要再接着讲,不料他却嗤笑了一声,接了句:“阿宓倒是越来越贤惠了。”我顿时听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不免心里也有些计较,心道,你当我是爱说这些,换做是我大姐二姐的性子,早一走了之,好在我胸怀宽广,能不与人计较便不与人计较,这才好心留下来提醒你。这样想,眼泪便在眼眶中滚了滚,他见了,先是再一笑,眯了眯眼眸,眼中锋芒毕现,略皱了下眉,道:“阿宓莫非忘了,世间没有一件物什的法力能在我和玉帝帝尊身上收效,是以,你方才所见,皆是因你心里的妄念,而非我。”一边说,长指扣上我的脉门,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随即自他的指腹一波一波汩汩涌入我身内,再沉声向我命道:“阿宓仔细看好了。” 我闻言一扭头,只见月色当头,眼前不过是一面波涛汹涌的深色水泊,除了我和他置身的这条大船,周遭一眼望不到边,刚刚我“亲眼”所见的近岸、女孩儿还要那十几个鲛人全都不见踪影。我踮起脚再凑近些瞧一瞧他的鬓角,左看右看,果然不曾看到有一丝银发,可见他这一番话并非是框我。我又惊又喜,暗暗松了口气,在他臂弯间略微有些扭捏地动一动身子,心里明明知道,照常理我此时应该从他怀内退一步出来,可不知为何,脚下始终迈不开步子,遂厚着脸皮仰脸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耳边就听我自己一阵心咚咚乱跳,忍不住胡思乱想道,若是他此刻俯身下来吻住我,我还要不要将他推开,再一想,男女授受不亲,像他这等到处招蜂惹蝶之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还是正经挥剑斩情丝的好。正左想右想,脸颊越发滚烫,欢喜之下反倒又添了些难过。头上月华如水,他松开我,似是知晓我心意一般,长指迎头在我的额上给了我一记,倒也不是十分疼,待移目看向这处水泊,改换了语气对我命道:“待在船上等我。”我揉一揉脑门,顾不上和他计较,着急问道:“帝尊这是要去哪里啊?”他大步踏上云阶:“去填海。”我一见他要走,不觉有些害怕,绞一绞衣带,在他身后仰头又问:“好好的海,帝尊填他作甚?”他缓下步伐,转身道:“阿宓既熟读经史,那就将创世经第三百三十三篇背与我听听。”我瞄了瞄他,心道背就背,我自小会吃饭便被我娘逼着背书,莫说是叫我正着背,即便叫我倒过来背也难不倒我,一面清一清嗓子,很是流利地高声背诵道:“无妄海乃一处天然活水,由海入川,再分流至四海八荒的水系,人一旦饮下此水,难免心生妄念,怨念再入水,由川再入海,所谓周而复始,世代往复。” 背完之后,我特为将两手袖在身前,站直身子,摆出一副十分谦虚的态度,一眨不眨地仰脸望着他不做声。他笑一笑,非但没有夸我一句,反倒在那些五彩祥云之上,明知故问地反问我道:“背完了?”我很是笃定地“嗯”了一声,再将脸色正一正,心想,创世经上虽然有写何为无妄海,却是从未提到过还要填海,可见此番并非是我学业不精。只见他目光炯炯,似笑非笑地接道:“无妄海每隔数年便会泛滥成灾,五百万年前,我每隔十万年才需来此填海一次,这些年,大约三界中像阿宓这等心有妄念之人越来越多,是以五万年不到,便需填一次。”我闻听此言,脸腾地涨得通红,心知他这是故意笑话我之意,仗着他身为帝尊,我不好与他分辩,屡次三番欺负我。却见他再看了一眼,转身一路拾阶而上,大步流星地走到天穹之上,摊开手掌,霎时间,一阵地动山摇,从水面上凭空生出一股足有数十人合抱粗细的水柱,看似一条很是凶恶的蛟龙,源源不断汇入他的手掌,再在他的指间有去无回化为乌有。 那一日,原来他事先已将我置身的这条大船设了一道无影无形的透明结界,他自己在天穹之上,用法术将无妄海里的水抽去了近半,因着有那道结界,我独自一人呆在船上倒也不觉得船身太摇晃。待他步下云阶时,我一脸崇敬和景仰地走上前,从袖中摸出帕子,双手递与他问:“这无妄海既时常泛滥成灾,又引人心生怨念,帝尊为何不将它全抽干了,以绝后患?”我的意思是,那些经书上既然都说世间万恶皆因人心魔作祟,他身为帝尊,为何明知无妄海会催人心生妄念,还故意听之任之。若说他是因为法力不济,仅凭他一人之力填不了这海,却也不像,再不济,他和玉帝帝尊二人还可以齐心协力一道填海。他接过我的手帕,擦一擦手,将帕子还与我之时,再看了我一眼,却仍是不发一言。后来,我才听人告诉我,他身为执掌天地万物生死之计的帝尊,虽然一直对外宣称以仁治天下,实际他内心之冷酷,远非世间任何人可及,即便是玉帝帝尊也不及他一二分。比如他在无妄海这件事情上,姑息任之,听凭三界中人自作孽而无动于衷,眼见你自毁道行却听之任之,这正是他的真正冷戾残忍之处,千百万年来,他从不会拦着任何一个人作死,也从不会在一个人作死之后放过谁。我听完之后,倒是有些似信非信。 风平浪静,他在船舱内徐徐转身,若是照着我家下人所说的书上所言,一双星眸亮如晨星,炯炯落在我身上(这句话,我说是会说,却是不大爱说,每回听说书听到此处,我都要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冷不防换上一副笑意问我道:“阿宓喜欢我?”我当即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住,清一清嗓子,红着脸矢口否认道:“怎,怎会,帝尊千万不要听那些传话之人胡说一气。”他再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地道:“是吗。传话之人为叫我相信,特为向我发了毒誓,阿宓既然说不是,不如你也发一个誓。”我顿了顿,也觉言之有理,当下略有些心虚地抬眼瞄了瞄天色,硬着头皮发誓道:“天地在上,若是我卫宓喜欢冥帝帝尊,就让我――”我咽一口口水,再瞄了他一眼,不想他也正看着我,一张俊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遂把心一横,咬牙接道,“就让我被天打雷劈。”话音未落,不免心有余悸地紧盯着窗外,眼角余光刚好瞥见他似也顺道扫了一眼天色,但只见天上轰隆隆连着几声炸雷,合着一道一道极凌厉的电闪,自天而下,直奔我而来。 有一道电闪无巧不巧击中我身后,我惊慌不已,抬脚就往前急避,他张开双臂,稳稳地接过我,将我纳在怀内,却是笑而不语。许多年以后,我问他:“帝尊可曾认真想过要和阿宓在一起?”他先是不肯答,被我逼不过,才扶额道:“若说有,大约是在无妄海那日。”我先前一直不肯再在他面前落泪,闻言,泪珠在眼眶里忍了许久,终归没忍住。他的性子一直与常人不同,对人忽冷忽热,我原以为他心里从未认真想过要和我一生一世,原来他当真想过。可是,即便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么多阴差阳错,即便我后来终能修炼成上神,也最多只有一百万年的寿数,而他身为天地至尊,可与天地齐寿,自然不可能与我一生一世。我的意思是问,他可曾认真想过要与我在一起,直到我也和那个妖孽一样羽化,化为飞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回到我和他在无妄海上那一日,他将我纳在怀内,却是笑而不语,目光有意无意地拂过我头上的元宝髻,我便又有些计较,特意将肩背再挺一挺,将那个元宝形状正正好正对着他。他忽然放声大笑,长指又在我额上给了我一记,这一次,却是比方才那一记疼上数倍。待敛了笑意,先是解去他自己身上的青色外袍,只穿一件素白的里衣,越发显得俊美异常,略一挥衣袖灭了桌上的灯烛,随即倾身下来,一面挑开我头顶的发髻,一面低头与我口对口,鼻对鼻,再吻住我的唇舌。 为君解绯衣【11】 为君解绯衣【11】 才入怀时,我很是受用,只觉他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十分好,再加上他的五官轮廓越是近看越是英俊,一时只顾了看,也就没有推开他,反而顺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最快更新请到>不想才被他吻了片刻功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心咚咚直跳,像是被他施了什么法术,再一睁眼,发现我和他不知何时已一齐置身于卧榻上。他再俯身下来,长指轻轻解开我的外衣,我仰面朝天躺在榻上,脸颊火烧火燎,待他一解开我的衣裳,我便伸手将圆鼓鼓的胸乳捂住,一脸正经的颜色抬眼与他目接。虽说一声不响,但意思是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女孩儿家的身子若是叫夫君之外的男子见了便是吃亏,之前我屡次三番叫你看见过我赤身裸体也就不与你多计较,这一回,我自然不会平白再多吃一次亏。他笑:“阿宓想怎样?”这一句倒是将我问住,我很是认真地在心里想了一想,合计完,再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如炬,半晌才抚一抚我的脸侧,道:“阿宓是想做我的帝后?”我登时脸上再一红,将眼珠转回,仰脸看着他,算是默认。一边打定主意道,若是你因为此事笑话我,我只说是你会错意,终归我没有开口,你没有凭据,也不好拿我怎样。 只见他半真半假地笑道:“做我的帝后,须得德言容功兼具,不知阿宓具备几样?”我闻言,斟酌了又斟酌,还是没能忍住,一脸悲哉壮哉地脱口问道:“那帝尊且说一说看。”他目光深沉地低头看着我,道:“比如,阿宓想必也听闻,我的棋艺在四海八荒一向少有人敌,身为帝后,想要日常与我对弈,势必要熟读世间棋谱,特别是那本《仙机十录》,怕是要倒背如流才行,此其一。”我稍微松一口气,心道这一本我自小便倒背如流,却也难不倒我,那日我在幽冥殿时,特为要采和仙娥照着我绘的棋谱与你对弈,用的便是这一本《仙机十录》上的招数,我原本就猜到你定是也背过这本《十录》,如今看果然不假,于是再急切地追问:“那其二呢?”他淡淡接道:“阿宓有所不知,这其二,我一向吃素,偶尔会尝几个带肉味的包子皮,阿宓若是想做我的帝后,怕是要时常吃我剩下的肉馅。”我便再松了一口气,心道,我还当你不爱吃那些肉包子皮,虽说你的御厨做的那些肉包子不大好吃,只要不是日日吃,顿顿吃,我偶尔勉为其难吃上十个八个肉丸子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想,心里又说不上什么滋味,鼻头再一酸,暗自道,那日我将自己变作一个花猫陪你用膳,为此我一顿吃了两碗饭菜五个肉丸子还有五个包子,回房之后胃里不停冒酸水不说,若是好吃也就罢了,偏偏不大好吃,在床上躺了一天,连晚饭都没有再吃,你既这样说,可见你果真没有认出是我。当下把心一横,咬牙点头道:“这个也不难,可还有其三呢?” 他再收紧了一些长臂,将我纳入到他怀内,笑一笑,道:“其三,我听闻三界中不时有人私下议论,说我性子忽冷忽热,喜欢对人摆帝尊的架子,以大欺小。既如此,身为我的帝后,自然要心胸宽广,凡事能不与人计较便不与人计较,事无大小都要让一让我才行。”我才听他讲到第一句时,便觉这一句十分耳熟,再往下听,顿时一颗心只差跳到嗓子眼,脸上再又红了红,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的眼眸,见他并未发作,也不像是真对我起疑心,这才悄悄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些话虽大逆不道,不过却也是实情,既然大家都这样看,可见我并未冤枉他,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也,这样一想,便略有些心虚地仰脸对他呵呵一笑,道:“这个也好说,好说。”他半靠在枕上,眼光深不可测地望住我,我先是与他对视,随即一阵困意袭来,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不过一会,便去见了周公。睡梦中,似听见他在我头顶哂笑了一声,伸手轻抚了一下我脑后的发丝,我便在他身上再翻了一个身。那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觉醒来,待睁开眼睛,再揉一揉,发觉船舱内只有我一人。窗外,天色大亮,近岸似乎是一处凡间的集市,吆喝叫卖声很是吵杂。 为君解绯衣【12】 为君解绯衣【12】 我再一看,自己身上这件白色襦裙穿得好好的,便有些疑心昨夜之事仍是幻象,于是用右手在左手腕上用劲掐了一把,再一拧,一阵肉疼之后再睁开眼睛,心里稍微安慰了些。《纯文字首发》待走去推开窗户探头往岸上一看,正好远远看见他向一个专卖各样吃食的小贩买包子,包子才买到手,几个头上梳总角的小娃儿便围着他流口水,有一个吮着手指头仰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边上这些小贩便齐声替他撵这几个小娃儿走,他脸上的表情却甚是和煦,俯下身,一边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将手里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分与这些凡人。我虽说有些舍不得,再一想,当日在瑶池那个名叫连城的仙娥说得很是,但凡为君者,必定心系万民,三界中无分贵贱皆是他与玉帝帝尊的子民,这些凡人虽说身份低微,但在他与玉帝帝尊心里,想必与我们这些仙家一般无二,如此才能彰显出他与玉帝帝尊德被四方的无量恩泽。这样一想,望着他的眼光中立即又多了一层景仰。关上窗户,梳好发髻,特为在妆镜前照了照,左右转一转眼珠,自觉镜中那一双杏眼十分有神,小小的脸孔虽说略显圆润些,却也不是很过分,胖瘦正合宜,而且天庭饱满,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丰满的嘴唇,整个人十分精神,我自己看了很是满意,遂再理一理衣褶,打开舱门,摆出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端庄斯文的派头小步走出去。 才上岸,走到卖包子的小贩跟前一问,才知他家的肉包子已经卖完,再走了几步,便有一个货郎对我招呼道:“这位姑娘,方才那位可是你家相公?”一边又对我夸道:“我看方才那位相公器宇不凡,待人也和气,姑娘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我闻言,登时脸上红了红,低低咳嗽一声,故意不答他的话,经过他的货担时,特意放慢些步子,装作将他货担里的物什一一看一遍,心里万分受用。旁边一个看相的老翁手捋胡须将我从头看到脚:“这位姑娘,你家相公不单宅心仁厚,还天生富贵之相,我方才见他很是喜爱孩童,想是你与他尚无子嗣,不如让老朽替你占一卦如何?看你家何时添丁,何时进口,若是不准,老朽绝不收你一文钱。”他身边一个卖豆腐的女子笑吟吟地打断他道:“我说张半仙,这一回你定是又看走了眼,这位姑娘年纪尚小,倒不像是已成过亲,”一边凑到我近前调笑道,“你实话告诉姐儿,他莫不是你相好?你背着你父母兄弟与他私奔到此地对不对?”不待我开口,果不其然,天上当头一个炸雷,原本好端端的天色突然间乌云密布,她仍不知收敛,又向对面摆摊的一位郎中抛了个眼色,扭头再朝左右众人笑道:“孤男寡女同一条船,依我看,眼下怕是得找个大夫开副方子帮你早些怀上身子,姐儿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些男人啊,哪一个不是朝三暮四,要想登堂入室有个正经名分,须得母凭子贵才行!” 话音未落,天色已大变,一道电闪划破长空,众人便纷纷道:“怕是要变天,大伙儿赶紧避一避。”说话间,你推我让,将她一筐豆腐挤翻在地,转眼踩成烂泥。那女子一把拽住一个过路之人,高声叫嚷道:“赔我豆腐来!”我却也未曾动气,将两手袖在身前冷眼旁观了半日,心道,她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tw超多好看小说]当下边走边摸着肚子合计,待会无论如何要问一问他,又一想,这些话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却是很难问出口,正合计此事,不觉走到一家酒肆,才要埋头再往前走,不想被店小二伸手拦住,说是有位客官正在里面雅间等我。我跟在这人身后,慢腾腾地走进店内,果然见他端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自斟自饮。桌上已经上了两个冷盘,都是我爱吃的菜式,他抬眼淡淡与我目接,却是不发话。我便照着天法地则对他揖了揖,在他下首的条凳上入座,欲言又止地拿眼风瞄一瞄他。他执起酒杯,似是笑了笑,自顾自喝他自己的酒。我脸上红了红,小手不自觉再摸一摸肚子,问道:“那个――”他笑道:“什么?”我在条凳上略微挪一挪,以便往他身边靠近些,转头望望雅间的门口,再往他身边挪一挪,趁四下无人低低道:“有件事,我今日才想起,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我听闻男女若是睡在一处,这女子便会有身孕,”我顿一顿,手按在肚子上道,“我与帝尊睡了不止一次――” 我话未讲完,他似是被杯中酒呛住,放下酒杯,一手握拳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待咳嗽完,才移目向我,不动声色地问道:“阿宓的意思是?”我垂眼沉吟了半晌,遂把心一横,回头再望一望门口,待转回眼珠,抬头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眼中,红着脸,做出是迫于无奈的样子小声向他道:“我既然已经有了帝尊的子嗣,那帝尊昨夜说的三个条件,我便是再辛苦,也照做便是。”我的意思是告诉他,并非我厚着脸皮非要做他的帝后,而是我肚里有了他的子嗣,我也是为了我与他的孩儿着想。他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目光深沉地一笑:“这么说阿宓很喜欢小孩子?”我想起张半仙才说他很是喜爱孩童一句,还当这是他借此试探我是否也和他一样喜欢,只得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道:“自然是喜欢。”一面趁热打铁,再开解他道:“帝尊不是一直希望阿宓有儿孙绕膝之福,帝尊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儿,应该和阿宓一样高兴才对。” 我自小会吃饭便会背书,可爹娘要先生教我的经书向来都是正史,自然不会写到两位帝尊不可能有子嗣这种隐晦之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待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为何会突然变脸,直到后来,末世降临那一日,他只身陷在混沌幻境中,只差散尽所有修为,生死未卜,原先那些被他用法力封住的记忆突然开了封印,好像一张一张随风翻过的画纸在我脑海中翻开。流碧池畔,他像以往一样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头上落花似雪,原来,他在玄女当日所设的情劫里问过我:“我与玉帝都不可能有子嗣,阿宓难道不想自己有儿孙绕膝之福?我倒希望将来有一日,阿宓能带着儿孙来见我,也不枉我今日如此费心费力做这些事。”原来他和我说过,只不过我被他取了记忆,是为阴差阳错。 我说完这句,他半天没说话,侧过脸去,似是嗤笑了一声,待转回视线,再看了我一眼,道:“我何时与阿宓睡在一处了?那些不过是你自己心里的妄念所致,阿宓忘了我说过的话?心有妄念之人,一旦置身无妄海,所见所闻皆是幻象。”言毕,再很是平淡地命道:“来人。”话音未落,不过一眨眼功夫,我与他不知何时已来至筋斗云上,眼前,凌渊神将领着成千上万一众手执法器的黑衣冥将在云上对着他行叩拜之礼,就见他再面无表情地命道:“传我的口谕,将卫氏女卫宓送至白水的镜宫当差,给我严加管教。”他身上的青色袍衫在风中翻飞飘拂,我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滚了又滚,心道,若是送我去其他地方还好说,我大不了忍一忍不与他计较,可他既已明知我对他的心意,还要将我送到他的帝后白水神女那里,可见他摆明了要欺负我之意。他虽贵为天地至尊,一言九鼎,但士可杀不可辱,我便是再胸怀宽广,也忍不下这口气,索性豁出这条小命不要,与他理论理论。 这样想,我便再对他揖一揖,正待要开口同他请辞,嘴巴张了张,却是不能出声,可见被他施了什么法术,叫我不好与他分辩,只能红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转身。转身之际,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大步朝天上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云阶。万丈的霞光自头顶挥洒而下,将半边天幕都照亮,云层之上,数十位身着彩衣的仙娥,手执流光溢彩的障扇和华盖等在队前。一朵一朵五色的祥云,不知自何处飘来,围绕在他的足下和身侧,更有一只一只生着七彩羽翎的凤凰,欢声鸣叫着,在他身旁辗转飞舞,此刻,他俨然已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至尊。 为君解绯衣【13】 为君解绯衣【13】 明明是他突然翻脸欺负我,临走时,他却摆出一副被我气到的样子。<最快更新请到>凌渊神将送我去镜宫的路上,我将方才与他的对话又在头脑中过了一遍,自觉并无不敬或不妥之处。左想右想,得出一个道理,一个人可与天地齐寿未必尽是好事,像他这样总是一个人做这个,一个人做那个,久而久之,自然脾气古怪,难以与人相处。这样想,心里才略微开解了些。飞了半日,方来到一处临水修建的宫殿,宫门上写着“镜宫”两个字,但放眼望去,不过几十间房屋,远没有西王母的瑶池一半气派。我心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之所以如此喜爱白水神女,想必也是因为她和他为人一样低调,换做是其他人,我定然很是敬重他(她)这一点,不知为何,单单就看这几十间房屋有些碍眼。 白水神女听闻冥帝帝尊身边的第一神将凌渊来见,特为命人打开正门亲自出来迎接,待看见我站在凌渊旁边,脸色不禁为之一变,我一见,悄悄往凌渊身后挪了挪。再一听凌渊说要传冥帝帝尊的口谕,这才赶忙率众跪倒,听完口谕,只低头称了一句“是”字,拎着白色的裙摆从地上缓缓起身,见她起身,她身后一众人才敢一齐从地上起身。我随在凌渊身后,脸颊火烧火燎一般,也对她揖一揖,道了句“卫宓见过白水神女”。眼角余光瞥见她苍白着一张脸,将视线从我头上的元宝髻移向凌渊神将,似是怔了怔,随即温言笑道:“既是冥帝帝尊的旨意,瑶英自当尽力。她父亲卫衡祸害下界百姓一事本与她无干,且那卫衡已然被帝尊按律惩戒,何况她小小年纪情愿以身救父,孝感天地,”言及此处,抬手为我理一理头上散落的一缕发丝,再柔声道,“如今三界中谁人不钦佩她三分,凌渊神将放心,我镜宫上下不会亏待了阿宓姑娘。” 听她这样一讲,我感动归感动,再一想,她处处待我这样客气,我却一直暗中嫉妒她这个帝后之位,顿觉有些心虚,当下红着脸抬眼望一望她,再望一望凌渊神将。正心下合计,哪知凌渊依旧沉着一张脸向她教训道:“凌渊不才,有意提醒神女一句,帝尊一向以仁治天下,将卫氏女卫宓交予你严加管教,也是看在她舍身救父孺子可教也。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神女若一味宽纵她,反于她无益,也辜负了帝尊的本意。”我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定一定神,将脸色正一正,一边将两手斯斯文文地袖在身前,暂且不做声。白水神女果然禁不住凌渊这样一说,脸上一红,道:“我还当……是瑶英浅薄了,多谢凌渊神将提醒。”凌渊不过一拱手,道:“既如此,凌渊这就回去向帝尊复命,告辞。”言毕,再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驾云大步离去。.tw[棉花糖小说网]白水神女等人便再对着他的背影拜了一拜,待人走远后,才转回眼光与我目接,当众执过我的左手,边走边轻声问道:“按说你刚新晋了仙阶,我原该称你一句卫小使才对,不过,我一向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卫宓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就还像以往一样叫你‘阿宓’可好?” 她位列上神,道行自然比我高出百倍,岂料手比我还冷,再者,我一听她说到“不喜那些繁文缛节”这句,便觉有些不大中听,于是“嗯”了一声,略微有些扭捏地抽回小手,还袖在身前。心道,他微服时也说“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可见他当初挑中她做帝后,并非一时起意,只看中她的样貌。若照这样认真比起来,我不仅容貌不如她,如今看,似处处都比她稍逊一筹,这样一想,心中不免有些计较,又有些难过。转念再想,人比人气死人,即便她样样都比我好,也不足为奇,我自小娘亲便说大姐二姐事事比我强,可见世上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也不算什么。我只顾宽慰我自己,一抬眼,却见白水神女正凝神打量我,她原本脸上就少有血色,这会越发苍白,待我与她一对视,她旋即移开视线,似是苦笑了一下道:“你娘公孙一丈既能教出你们姊妹三个,想必教女有方,我瑶英若说有什么可以传授与你,大约只有‘德言容功’四个字当中的一个‘功’字,不过,这样一来,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阿宓了。”一面停下脚步,指着身边一个侍女为我引荐道,“这是我宫里的主事宫人文昭,从今往后,阿宓就跟着她多学些烹饪针黹。”一面又交代下去,为我安排住处等等。我在这两样事情上一向不精,学来学去,也不见有多大长进,如今她既要我再学,我便跟着文昭宫娥学,只要不是日日跟在她身边当随侍宫娥,看她和冥帝帝尊眉来眼去,其他权当走一步看一步。 当日,文昭宫娥便来问我要先从哪样学起,我想了想,选了烹饪。我的意思是,这两样我都不爱,若二者必选其一,先学烹饪至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吃些好饭好菜。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这镜宫里的饭菜竟和幽冥殿的伙食一样淡而无味,便是这样,每日文昭宫娥还照着菜谱一道一道从择菜、洗菜、切菜、下锅叫我一一照做,但凡有一处错,须得倒掉重新再做一遍,直到我做出的味道和她一样难吃才行。第一日,我为了学做一道羹,洗了三大箩筐肉和菜,我原本指望中午可以吃上几大碗肉,哪知煮好的肉全被这些人倒掉,只准留清汤,再为放几片萝卜调味,一连叫我切了一筐萝卜练刀工,切到最后几个时,我累得腰酸背痛满头是汗,稍一眼花,对准自己的左手手指头一刀切下去,当即血流如注,还被文昭很是教训了一顿,命我包上手指头重新做,做到能吃为止,说完又命人再拿一筐生肉生菜给我。.tw[棉花糖小说网] 文昭前脚才走,我愁眉苦脸地坐在满满一筐肉和菜前,用缠着白色纱带的手指头绞一绞衣带,一边合计如何才能先将眼前对付过去,不想耳朵却一刻不得安生,厨房这些人便又趁着管事之人不在,窃窃私语议论我。一说原本以为我是二十八万年前那个鲤鱼精转世,如今再从种种情形看,倒不像是真有其事,譬如,倘若我果真是那人转世,冥帝帝尊又怎会特为将我放在他钦定的帝后身边悉心教导,这于理不合,足以见谣言多不可信。又说冥帝帝尊一向杀伐决断,却也是心系万物苍生,一方面虽说是用雷霆手段收服了我爹卫衡,一方面又能慈悲为怀,非但没有将我卫氏一门连坐,还念在我舍身救父的义举上着意培养我,这样恩威并施的手段和胸怀,实非常人所能及。最后又有一人说到,既如此,我等怕是不能轻易小觑了这卫宓,帝尊既如此着意栽培她,三界中,若论德言容功谁还能比得过我们神女,莫要看她如今还是小使,他日她只要能从神女这里学了一些皮毛去,保不准也能被哪位仙家看中,再看在帝尊的面子上三媒六聘娶回家,从此攀上一门高亲也说不定。这些话我虽不大爱听,却也不想与这些人斤斤计较,当下继续低头合计我的当务之急,对这些蜚短流长只当充耳不闻。 不知不觉,我来镜宫也有好些时日,要中秋,这一日,宫门外突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起来,他与我也算是旧识,就是那日他与刘亥大战,害我一连多喝了几口鬼卒屎尿的即翼泽龙王敖玉。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本以为敖玉长得一表人才,终归是个颇有些男子气概之人,不想自打他拜见过白水神女之后,便赖在这宫里不肯走,一直跪在白水神女的寝室外,并放出话,白水神女一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一日跪在此处。我听宫里人告诉我,原来他与白水神女一家沾亲带故,他爹与白水神女的爹东海龙王原是表兄弟,一表三千里,所以他与白水神女若认真算起来,也算是远房表亲。不知怎的,竟被区区一个妙眼善女灌了迷魂汤,一心想要讨好人家,是以死乞白赖要他表姐白水神女将定魂珠舍与他,只说此珠乃东海宝物,正好可以用作药引医治妙眼善女的眼疾。传话之人似怕我对白水神女因此有成见,特为又道:“那定魂珠是东海宝物不假,可并非我们神女舍不得那颗珠子,神女一向乐善好施,二十八万年前,天遭大火,神女因不忍心眼见那些凡间的生灵再遭火势的荼毒,遂以身救火,耗尽了整条白水,终于才浇灭那一场天火,救下了沿岸的所有生灵与百姓,她自个白白失了数万年的道行不说,还因着违背了天则法则,差一点因此事灰飞烟灭,亏得冥帝帝尊相救,才捡回性命。如今不肯将这颗珠子给敖玉,也是不忍见他被那妙眼善女所害,一错再错。” 我心想妙眼善女我也认识,要我说,那女子虽有几分姿色,倒也并非我家下人说书时形容的那种祸国殃民的绝色美人。不过,她既然可以叫郑国国君刘亥和即翼泽龙王敖玉这二人一同倾心与她,可见她总有她过人之处,来日,若再叫我撞见她,不妨同她讨教讨教。再听到后面这一句,虽然也心知她说的是实话,终归有些不大入耳就是了,一面暗自心道,原来二十八万年前,冥帝帝尊也曾救过她的命,若是有一日我再遭劫,不知他会不会前来救我。才一想,便安慰我自己道,先前我屡次遭劫,都是为他所救,他日,倘若我再遭劫,他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他身为帝尊,一向以仁治天下,自然会前来救我,即便他自己不便前来,也会命凌渊青骓等人来救我。那时,我也只是这样一想,哪知后来我果然再遭劫,我一直等到即翼泽水干,我被人剜去双目,也不曾见他来救我,反倒是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闻讯,千里迢迢赶来救我。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 说话间,就已到了中秋这一日。早在前几日,我就听与我共事的人议论,说是今年不同往日,冥帝帝尊特意颁旨要白水神女在中秋这一日前往天庭觐见,名为觐见,实际就是吃团圆饭之意。快到吃晚饭时,无巧不巧白水神女身边一名随侍的侍女鸾儿奉命回来拿东西,众人不等她开口,便一齐上前问她帝尊如何,神女如何之类。白水神女走之前,特地命人告诉我,许我放一昭宫娥接着学不迟,我见他们东问西问,也插了一句嘴,道:“不知帝尊老人家有没有再咳嗽?”自打我进镜宫当差,鸾儿便一直因那日在瑶池一事,对我爱答不理,听见我问,当即很是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反问我道:“你问得着实蹊跷,帝尊好好的怎会咳嗽?”将我一顿抢白之后,再扭头向众人喜不自禁地接道:“此番我随神女上天庭,真真开了眼界,按说,帝尊的禁宫我也去过几次,可往日去,却与今日不同,我从未见帝尊有如此开怀过。”众人便纷纷要她讲如何不同,冥帝帝尊又是如何开怀,鸾儿便将他在紫霄宫设宴,与白水神女一道饮酒,一边又传专门负责唱歌跳舞的宫娥进去献艺,白水神女才讲了几句话,他便哈哈大笑等等添油加醋一一道来。旁边一人便得意洋洋地表功道:“今日早起是我替神女梳的头,连她头上的钗环都是我挑选的,这么说,我也有功劳。”另一人便笑道:“那今日早起神女身上的衣裳可是我替她挑的,照你这么一说,我的功劳也不比你小才对。” 我见他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便趁人多,悄悄绕过几人合抱的柱子,独自一人走往殿外,准备先四处逛一逛。头上月色倒是十分好,我在一个亭子里坐了坐,这时,肚子却突然咕咕叫了两声。我伸手摸一摸,仰头望着天上的月娘,暗自道,我自打到镜宫,每日早起都量过腰围,并不见胖多少,可见要么果真是我做梦梦见自己和他睡在一处,并非真有其事,要么就是他对我使了什么法术,才使得我不曾怀上他的子嗣。一边想,低头又用衣袖抹一把眼泪。我这人最经不得饿,于是便想着先到厨房自己和面蒸几个肉包子当晚饭,改善改善伙食。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总算蒸好了十个肉包子,用一个小包袱拎着,又从厨房拿了一壶桂花酒酿,准备回我自己房里变回元身坐在桌上慢慢吃。我的意思是,猫与虎原本就有几分相类,我即便变不成花猫,变回元身白虎也与猫差不太多。反正我将门一插,我变成猫或变成虎,我爱怎样吃包子,是连皮带馅一起吃,还是将皮掰开先吃肉丸子,也没人看见。 哪知才走到后院,远远看见一个黑影子孤零零地跪在地上,一手以长剑撑地,一手在头上擦一把汗,不是敖玉又是何人。三五日之前,我便听闻他不眠不休跪在此处,跪了几日,我见宫里人未再提起此事,还当他跪到后来自己觉得无趣也就回去了,没想到他还跪在这里,可见他对那位妙眼善女确实是一片真心。我一时心有戚戚焉,又想着自己刚升了一个什么小使,多做点善事对我卫氏一族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见四下无人,便走去分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与他,想一想,再咬牙多给了他一个,一面好心提示他道:“白水神女如今不在宫中,你跪也无用,不如先起来歇一歇,待她回宫再跪不迟。” 哪知这厮接过包子,抬头打量了我一眼,冷声问:“你是何人?”我一听,便知他已忘了那日在即翼泽见过我,当下顿了顿,装作随口一答:“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他登时盯着我道:“你就是冥帝帝尊命人送到我表姐这里当差的卫氏女卫宓?”我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他见了,当即仰头大笑,朝天一击掌道:“果真是天助我敖玉也,也罢,既是你自动送上门来,那就休怪我无礼了。”话音刚落,已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起剑落,剑尖抵着我心门,再一挥手臂,抛出一根金丝索将我捆得结结实实,一面对我道:“对不住了,卫姑娘,我表姐一向只对冥帝帝尊惟命是从,如今我走投无路,恰好你又是冥帝帝尊送到她这里,命她着意栽培之人,我若将你掳了去,要她拿珠子来赎人,想必她才会对我千依百顺。” 为君解绯衣【14】 为君解绯衣【14】 那一日,我在断肠谷中再见到妙眼善女尚柔时,她正在弹琴,所弹的曲调甚是悲凉,可若论琴艺,也就比我略微好一点。(..tw棉花糖小说网)《纯文字首发》照旧一身红衣裳,虽说目不能视,耳力却十分好,我和敖玉进门时,她一边拨着琴弦一边将脸转向房门,问道:“她是何人?”语气一听,便很是冷淡,我因一早知道她心里实际喜欢的是郑国国君刘亥,所以并不意外,当下随她一起将脸转向敖玉,端看他如何应。我虽于男女之事上不大懂,听过的说书却不少,但凡男子倾慕一名女子,终归对她百依百顺,不料敖玉却沉着一张脸,道:“你不用管她是谁,三日后,白水若不拿定魂珠来换人,我便用她的眼睛还你。”这一路,敖玉除去用金丝索捆住我手脚,对我还算客气,所以我原本并不十分害怕,听他这样一讲,不觉吓了一跳,当即挺直腰背,摆出一副阵势仰脸问他:“你可知我大姐是何人?”我的意思是,如今我爹正被冥帝帝尊禁足,不许出休与山半步,也不知伤势怎样,我娘和我二姐又下落不明,只有先抬出我大姐吓一吓他。他闻言应道:“你大姐卫姜?她不是玉帝帝尊新收的义女宝珠公主么?”再很是无赖地一挑眉,不以为意地接道,“是又如何?你大姐不过是玉帝帝尊的义女,我表姐还是冥帝帝尊钦定的帝后。” 这时,琴声陡然一停,妙眼善女尚柔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过,不用你还。”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正待要接腔,哪知敖玉突然俯下身,强行抬起她的下颔,低头与她口对口,鼻对鼻道:“我知道你心里并非最恨我当日夺了一双眼睛,而是我曾经喜欢过别人,如今,她已经死了,并且如你所愿,她在我心里也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这个姿势我最眼熟不过,脸上红了红,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定睛看着这二人。正想仔细观摩观摩,一来做个比较,二则也趁机向妙眼善女讨教讨教,不料敖玉却将她松开,一挥袍袖道:“三日之内,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断,是去是留,由不得你!”言毕,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门,对两旁虾兵蟹将冷声命道:“没有我的腰牌,任何人不得进出这断肠谷半步,若有半点差池,尔等提命来见我。”那些虾兵蟹将登时齐声称是,待他一走,忙不及地将门上锁,守在门外。 我稳一稳神,探头往门外张望了片刻,一边心里合计这金丝索到底是何等厉害的法器,捆住我的手脚也就罢了,还将我所会的穿墙术和隐身术也一齐封住。耳边冷不防听见她道:“你想不想听我说一段书?”我闻声回头,心知她这是在卖关子,我心里虽然也有些想听,却故意做出一副寻常的脸色不答她的话。我家下人每回自己想要说一段书时,十有八九都要来此一招,你要说你想听,便正好中了他等之计,听的人越急,说的人越得意,故意不往下讲,久而久之,被我琢磨出了门道,也练就了一副凡事都淡然自若的性子。果然,不待我不应声,妙眼善女尚柔已经自己先开口道:“我第一次遇见他时,只有三万岁,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西海龙王做寿,师傅要我去祝寿,我便去了。(..tw棉花糖小说网)世上但凡见过我的人,无一不夸我眼睛生得好,那日在西海,也不例外,我一高兴,也就多喝了几杯酒。借着酒意往对面随意一抬眼,正好看见他一身白衣端坐在席上,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看过我一回,我不免有些生气,就想用言语激他一激。哪知我才说了一句,她就来了,席上那么多位子她不坐,单单坐在他身边。我长到三万岁,还从未有一个男子因为另一个女子而冷落我,我心里自然气不过。” 说到这句,顿一顿,双目空洞洞地对着前方,幽幽地道:“我时常想,万事有因皆有果,倘若我当日不是这般年轻气盛事事好强,也就不会与他有这段孽缘。千不该万不该,我谁也不怨,只怨我自己。”这一句,原也是句套话,往常我家下人说书时,都是模仿那些女子说这些话,我都是姑且一听,似信非信,只拣些要紧的和我爱听的段落听一听,甚少插嘴。如今听她这样一讲,虽说我已听过百遍不止,也只能再耐着性子听下去,一边“哦”了一声。她听见我应声,笑了笑,接道:“再以后,我有事无事便借故往即翼泽龙宫跑,他极少搭理我,被我缠得烦了,才会应一句两句。我原本对他并无真心,不过是赌一口气,一心要将那个相貌远逊于我的女子比下去,所以假意对他百般逢迎。哪知我对他越热络,他对我越冷淡,天长日久,我竟真心喜欢上了他。我日日看他当着我的面,对那个女子百依百顺,拿她如珠当宝,于是因爱生恨,一日,趁他不在,赌气将他寝殿内的八根玉柱推倒了七根,当时我确实不知他殿内有人,不想一根几人合抱的柱子砸下来,正好砸中她。” 我赶忙问:“那后来怎样呢?”她便再一笑,道:“我将他心爱之人砸成重伤,他岂能饶我,无论我怎样和他解释,他始终不信我只是赌一时之气才将他的寝殿推倒,事先并不知晓她在他房里。再加上那女子颇有几分心计,人被他抱在怀里,还一味哭哭啼啼地问我,为何要这样加害于她,他一听,更加信以为真。于是,命人将师傅请了来,当着一众仙人的面,要我将一双眼睛赔给他的心上人。师傅自然不肯,我当时伤心欲绝,赌气承认道,是我故意害她才将你的寝殿推倒又怎样,我只恨少推了一根柱子,白白留下她一条命,若是我早知道,便再用力些。他听了,顿时大怒,摆出即翼泽龙王的身份,以剑指着师傅,要师傅与他上天庭找两位帝尊理论,我不等师傅应,夺过他手里的长剑自己剜去了双眸扔给他,昏厥过去之前,当众丢给他一句话,这双眼睛就算我赔给他,今生今世我尚柔与他恩断情绝。”我听得心咚咚直跳,明知故问道:“会很疼么?”我才一问,她眼中果然流出两行水线,嘴硬道:“心死之人,自然不会再疼。”我便再“哦”了一声,一脸悲凉地望着她,暂且不做声。只见她将头扭向另一边,半晌才道:“师傅将我带回了咸阴山,耗尽了一身法力,用山上最好的卵石为我再造了一双假眼,自此,这世上便又多了一个瞎眼女子,天长日久,世人也都忘了她原本明眸善睐,巧笑嫣兮,甚至都都记不起她原来的名字是叫妙眼善女尚柔。再过了一些时日,我听闻即翼泽龙王敖玉迎娶新妇并为此在龙宫大摆筵席三日,他和她成亲那一日,师傅也离我而去,他老人家一直无病无恙,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低头用衣袖抹一把眼泪,再抬头着急问她道:“那后来呢?”她低低自语道:“后来,”言及此处,再笑了一笑,将脸转向我道,“师傅羽化之后,我独自一人下山,再后来,我听闻他成亲的第二年,无意中从他夫人的贴身侍女口中得知,原来当日我只推倒了他寝殿的六根柱子,砸中她的那第七根,原本是她故意命人推到她自己身上,只为嫁祸于我,好自此绝了我对他的念想,叫我再也不能与她争这个男人。于是,他一怒之下,刺伤了他的新婚夫人,并将她赶出即翼泽,派人四处寻我。”我一听,心中暗道,她这一段书悲是悲,却也与我听过的那些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终归都要说到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一段收尾,于是将脸上正一正,正色问她道:“可是有一日,他果真找到你了?”她点一点头,轻声道:“是,我听说他为了找我,几乎将三界翻了个底朝天,等他找到我之时,我正和刘亥在少阳山,那几间茅屋,你也见过。师傅羽化后,我原本了无生趣,只想下山找个清静之地自毁元神,一心想着不要脏了师傅的清修之地才好。不想途中,又被强人所欺,正好被刘亥所救,他――”她又顿一顿,才接道,“他待我十分好,世上从未有一个男子待我像他待我这般好。” 为君解绯衣【15】 为君解绯衣【15】 我故意做出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样同她打听道:“他待你怎么个好法呢?”我这样问,自然是投其所好,和她套一套近乎,为免她起疑心,又装作随口一问道:“不知尚柔姐姐可有什么法术先将我身上这金丝索松一松?”一面望着她的眼眸,口气诚恳地再道:“这样,我也好坐下来细听。[..tw超多好看小说]《纯文字首发》”哪知她用手指用力一拨琴弦,道:“这金丝索虽说是他即翼泽的宝贝,但若是以我先前的修为,要想解它并非难事,只可惜你运气不好,前几日我才被他封住法力,如今我连我自身也难保,何况你。”我不免有些失望,心里终归不放心,遂再问道:“那女子既然已死,你为何不把你眼睛拿回来?”我的意思是,她若能把她自己的一双眼睛拿回来,也免得敖玉再对我的眼睛打主意。我话音才落,她似是身子一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咬牙道:“你道他为何要刺伤那个贱人?若不是她一见事情败露,便用利器自剜双目,再丧心病狂毁掉我当日赔给她的一双眼睛,他又如何能硬得下一颗心将她逐出即翼泽?如今她死了,他才说他喜欢的人其实是我,你以为我会信?”随即红着眼眶,仰头起誓道:“天地有眼目,今生今世,我尚柔早与他恩断情绝,绝不会再信他!” 我听过那么多书,像这样狠毒的女子也有,却不多,越听,越为她打抱不平,很是不服气地脱口而出道:“信不信还在其次,先想一想如何报这个仇。”她格格一笑,反问我道:“报仇?我拿什么去报仇?”再将话锋一转道:“三日之后,即是我的大限,我听闻他这一世托生在凡间一个卫姓小国,要说我有什么抱憾终身之事,就是不能在临死之前亲眼看一次他的模样。我遇见他之时,已经是个眼瞎之人,他待我越好,我心里越难过,我屡次三番为难他,就是希望他能有一日能忘了我。可我一面希望他忘了我,心里又十分害怕他忘了我,”言及此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自言自语道,“可见世间万般苦,莫过于一个‘情’字,所以那一日,我拼死逃出这断肠谷,只为到少阳山将我与他之间的种种都抹去,只为让他在这一世再也记不起世上曾有过一个叫尚柔的女子。” 我五百岁那年,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一直似懂非懂,原本想向妙眼善女讨教一番如何博得男子倾心的手段,不料听了她和我说的这些书,越听越入戏,也就忘了讨教,当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听她再接道:“以往,但凡我有所求,他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我办到。我遇见他之时,因一直嫌弃他不过是个凡人,又如何能与敖玉堂堂一个即翼泽龙王相比,所以一直未曾将我自己其实是个仙人的身份告诉他,明明我招来一朵筋斗云便能飞过去的山峰,我偏要冷眼看着他接连走上七天七夜背我过去,若是遇见强人,明明我只要使出一成法术便可将这些人轻易收服,我偏不闻不问,任凭他与这些歹人拼死打斗,直至打斗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一则我瞧不起他是个身份微贱的凡人,二则我和我自己说,我尚柔此生再也不要错付真情。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对他假以颜色过,如今在这谷中,我时时会想,如果他还活着,听闻我被敖玉困在此处,会不会还像往日那般拼死前来救我?”我闻听此言,想起少阳山石崖上被人用长剑密密麻麻刻下的字,不知为何,心中竟十分难过,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滚了又滚,涨红了脸道:“你怎会死?是不是那个敖玉又谋害你?你说与我,待日后我必定找人为你报仇!”我说的时候,头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人是李下,我法术虽不精,但明年中元节前,李下必定已将擎云三十二式练成,我心想,倘若真是这样,我即便豁出去也要说动李下为她找敖玉理论理论。 她朝我侧过脸来,似是不放心地又问了我一遍:“你说,如果他还活着,听闻我被敖玉困在此处,还会不会再像往日那般拼死来救我?他会不会埋怨我,不来救我了?”话音未落,忽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鲜血,面容越发苍白。我一着急,便学着我家下人日常说书的口气劝慰她道:“他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呢?终归是你的身子要紧。”她黯然一笑:“阿宓知道么,但凡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即便为你上天入地,他总是愿意的,他来,只不过因为他知道你此时需要他,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来了,说明你在他心里也死了。”我被她说得怔了怔,心中正沉吟此事,忽听她轻轻问我一句:“我临死前想亲眼见一见他,你可愿将你的眼睛借我一借,只需一日即可。” 我吓了一跳,便问她如何借法,她便将如何先用匕首剜去我的眼睛,与她的假眼互换,再想办法打开门锁逃出断肠谷,到卫姓的小国去见一见尚在襁褓中的刘亥,待见过之后再火速赶回来将眼睛还与我一一道来。按说我是不乐意的,只不过略微被她最后那一句打动,她道:“我听闻当日舍身救父,被冥帝帝尊命人绑在厘山山崖上,将死之际,你可曾也想过最后看一眼什么人?”又怕我不放心,再道:“阿宓若不信我,可以与我一同去,待我见过刘亥,便立时将眼睛还你。”我被她一说,也想起我自己当日在厘山山崖,元神将要散尽之际,确实如她所言,心里异常想念一个人,想着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这样一想,禁不住被她软磨硬泡,便想着要不要咬牙忍一忍,权且忍痛将眼睛借她一借。左思右想,合计了又合计,终于下定决心道:“借你用一用倒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她道:“你说。”我接道:“倘若三日后,白水神女依旧不肯将定魂珠送与你医治眼疾,到那时,我再借你无妨。”她听了,半天不说话,良久之后才一笑道:“那敖玉尚且不知我三日之后就要灰飞烟灭,便是白水肯将珠子送给他,怕是也来不及了。” 我斟酌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喜形于色道:“这样可好,我先写一封信,你让这些虾兵蟹将替我送与冥帝帝尊。我曾在帝尊老人家跟前当过差,请他看在我服侍过他一场的份上叫白水神女将珠子立即送与你可好?”尚柔用她那双假眼往我这边望了望,若有所思地问我:“阿宓怎会想起给冥帝帝尊写信?”我顿时脸上红了红,有些心虚地对她仰脸呵呵干笑了两声,不得已扯了个小谎道:“帝尊一向以仁治天下,我在幽冥殿之时,他老人家待我们这些宫娥最是和气不过,不妨试一试。”我在断肠谷等了一日,一直等到奉命前去送信的一员蟹将回来禀告尚柔,说是已将信交给了天门前负责守卫的黑衣冥将,岂料我和尚柔一直等到第二日日中,偌大一个断肠谷仍是不见一丝动静。我当时并未想到这厮所说的话实际是敖玉之计,只当无望,遂依了尚柔,答应将一双眼睛先借她用一日。可门外有这么些虾兵蟹将守着,即便我将眼睛借与她,她也出不了房门半步。我想了想,心生一计,对她道:“你莫要出声,稍等我片刻。”随即尽力将腰背挺一挺,硬着头皮对着窗外的天穹高声叫道:“帝尊老人家那日自己说,不时听闻三界中有人私下议论说帝尊的性子忽冷忽热,喜欢对人摆帝尊的架子,以大欺小。帝尊老人家此番不肯救阿宓,可见――” 我原意是引用他自己说自己的话来数落他一两句,虽说大不敬,想来天地也不好太过重罚我,只要能让尚柔趁乱逃出谷去即可。才说到这一句,果然天地震怒,霎时间顿生异象,一阵地动山摇过后,一道又一道极凌厉的电闪合着雷声划破天际,直朝我和尚柔容身的这间房屋劈来。尚柔轻声道了句:“对不住了。”言罢,手执一把小小的匕首对准我的眼眉用力刺下,我当即痛得一阵抽搐,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似有什么自眼眶中汩汩流出,总归不是眼泪也就是了。我事后听人告诉我,我被尚柔剜去双目之时,整个断肠谷也随之被天地的应力硬生生撕成两半,乌云蔽日,四下暗沉无光,那些虾兵蟹将好像下锅的饺子一般纷纷跌进裂缝间,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化作飞灰。亏得尚柔临走前将我拖至一处断梁底下暂且避一避,这才躲过一劫,没有掉进地缝里头去。我四仰八叉满脸是血地横躺在半截房梁之下,恍恍惚惚之际,又想起当日白水神女身边的宫人和尚柔才说过的话,心里越发难过。心道,他明知我被敖玉困在断肠谷,并且要将我的眼睛赔给妙眼善女尚柔,看见我写给他的信,照旧不肯劝一劝他的帝后将定魂珠送与敖玉做药引,我等了他一日,他也不曾派人来,可见,他心里果真是没有我。 为君解绯衣【16】 我在半截房梁底下躺了半日,耳边忽听一个很是耳熟的嗓子远远叫道:“卫小使在这,卫小使在这――”我侧耳细听了一下,觉得十分像是拉我和它一起摸鱼害我被冥帝帝尊绑在琉璃塔顶受风刑,自己却逃之夭夭的那个凤凰鸟。{免费小说}随即听见一阵大步走近的脚步声,有人一把抱住我,道了句:“阿宓。”我一听便听出他是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不觉又惊又喜,同他招呼道:“是李下么?”他只“嗯”了一声,用手替我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却不讲话。我忽然心念一动,心咚咚乱跳,往两边转一下眼珠,才想起自己目不能视,顿了顿,特意摆出一副很是谦虚的态度问:“我方才像是听见凤凰神鸟在讲话,但不知……它可是为我报信的神鸟?”李下似是用劲抹了一把脸,不解地道:“阿宓是如何知道的?”我暗自心喜,仰脸对他呵呵笑了两声,尽力不动声色地先假意客套一番道:“我将眼睛借与妙眼善女尚柔用一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大事,不知天地又为我新晋了什么样的仙阶呢?”我的意思是,上回我舍身救父,孝感天地,天地非但免我一死,还擢升了我一级,特为派了一只比麻雀还要小一号的五彩鸾鸟前来为我报信,此番我将眼睛借与尚柔,事前倒没想到这也是一桩舍己为人的大善事,天地果然又派了日常在冥帝帝尊跟前效力的凤凰鸟前来为我报信,说不定这一次将我连升三级也是有的。 李下尚未接腔,不想那厮却在一旁没好气地接道:“冥帝帝尊说你是愚不可及的蠢物,果真一点不假。[..tw超多好看小说]”一面很是不屑地质问我道:“天地有眼目,岂能区分不出何为真心诚意不求回报的善举,何为浑水摸鱼假公济私的伪善之人,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为升官发财而行善,又要天地法则何用?”按说,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凡事能不与人计较便不与人计较,可一听它提到“冥帝帝尊说你是愚不可及的蠢物”那句,心中顿时难过异常。心道他不来救我也就罢了,看见我给他写的信,还笑话我是蠢物,加上再被这厮凭空一顿抢白,脸上很是挂不住,忍了片刻,回敬它一句道:“假公济私我倒没做过,最多是有人框我,拉我到冥帝帝尊的太霄宫后殿摸了两条鱼,为此被帝尊罚在琉璃塔顶受风刑,是为敢作敢当,不像有些人只顾自己逃命,一走了之。”我话音未落,那厮便气急败坏地冲到我和李下跟前道:“你还担心她被人剜去眼睛会疼痛难忍,来的路上我就叫你不用担心,你看她牙尖嘴利,会觉得疼才怪!”李下闻言,为我怕生气,赶忙替它向我打圆场道:“阿宓有所不知,今日亏得有这位凤凰神鸟替你报信,我才知道你被妙眼善女剜去了眼睛。”一面再将我脸颊上的散发理一理,郑重道:“阿宓不用难过,有我在,即便他敖玉是白水神女的表亲,哪怕惊动两位帝尊,我也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我抿紧嘴巴暂且不做声,手指在身前绞一绞衣带,绞了几个来回,才发觉原本捆住我手脚的金丝索不知何时已被人解了,我还当是李下帮我解的,一时并未留意此事,仰头道:“惊动两位帝尊就不必了,妙眼善女说好只借用一日便还我。”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好像被人打翻了五味坛,一则对他感激异常,再则暗道,怪道人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样一比,终归还是李下对我好些,始终当我是朋友,日后,我定要好好报答报答他。哪知不等李下答话,那厮又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抢先接道:“果然是蠢物,冥帝帝尊说你是蠢物,果然不假。你以为那妙眼善女尚柔和你说借一日便当真是一日?实话告诉你,她才走出这断肠谷一步,便被敖玉掳了去,如今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又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道:“这尚柔死了不要紧,万一人一死,天气这么热,两个眼珠子被这烈日一烤再烤焦了,也是有的。”我一听,登时惊出一声冷汗,着急道:“怎,怎会?” 李下忙道:“阿宓莫急,此处不可久留,冥帝帝尊既然命你在镜宫当差,即便你再不愿意,但谕令难违。你看这样可好,你先回镜宫,如今你身上有伤,想必白水神女不会为难你,待我一找到那敖玉和尚柔,就来接你可好?”我听完,斟酌了又斟酌,也觉别无他法,唯有先委屈我自己回镜宫再做打算。心里终归不放心,便赶紧催促他动身,这时,好半天在一旁不发话的凤凰鸟冷不防插嘴道:“也罢,天气这么热,为防万一,不如我护送她回去,你速速动身先找到敖玉和妙眼善女要紧。”听它这样一讲,我顿时脸上红了红,又不好立即应声说好,低头默不作声。李下沉吟半晌,似是一咬牙道:“也好,那就有劳神鸟跑一趟。如今她目不能视,一路上,倘若她有个什么不周之处,还望神鸟暂且让她一让,李下这厢先谢过!”他话音刚落,我低低咳嗽一声,再清一清嗓子,自个给我自个台阶下道:“你且放心去,我和这位神鸟兄交情匪浅,可谓不打不相识,自然知道分寸。”我原本还想再交代李下几句,要他看见敖玉和尚柔,务必要好好说,万万不可伤到我的眼睛,不想那厮在边上捂着嘴笑个不住,我便脸上再红了红,长话短说嘱咐他一句“快去快回”。 李下走后,我扶着凤凰鸟的半边翅膀,也抬脚上了一朵筋斗云,才飞了约莫一个时辰,这厮便嚷着口渴,堕下云彩说要到路过的一处水泊暂且歇一歇,喝几口水再走。我原本就极不情愿再回镜宫,闻听此言,正好中我下怀,当下满口答应。一落地,这厮便叫我等在边上,等它先喝饱洗好,才许我走到水边清洗脸上身上的血迹。我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伸手入水,湖水十分清凉,哪知手帕才沾到水,不知怎的,手一滑竟失手将手帕落入水中。我略微倾身出去,在水里四下摸了摸,忽然被一只大掌握住右手,我当即道:“你是何人?”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应声,甚是和煦地淡淡道:“我是这里的土地。”我怔一怔,只觉他的声音和我认识的那个人十分相像,心里突然一阵难过,用劲将手从他手掌中抽回,正待要起身,哪知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落入水中。湖水刚没及小腿,身子便被他提起,跌进他怀内,才入怀,那股浅浅淡淡的气息越加熟稔。我不免起了疑心,将两手抵在他胸前,以便推开他一些,仰头问道:“你可是冥帝帝尊?”他一笑,道:“此处何来帝尊,在下不过是一方土地。”我将信将疑,刚准备扭头再问一问一旁的凤凰鸟,不料就听头顶一阵扑啦啦的声响,想是那厮趁我不备又溜之大吉了。 从被尚柔剜去双眼到现在,我一直不曾流过眼泪,此时在他怀中,竟忍不住,泪珠在眼眶中滚了又滚,因着新伤未愈,登时觉出钻心的疼。我吸一口气,道:“那敢问你贵姓呢?”他似是再笑了笑,道:“在下也姓风。”言毕,长指轻轻抚过我的眉眼处:“我看姑娘被人伤到眼睛,此时天色将晚,你那同伴既然已弃你而去,不如就在敝处暂住一晚,待明日再从长计议不迟。”我坐在岸上,绞一绞衣带,心道,我自小会吃饭便会背书,创世经上明明有写,自打开天辟地以来,风姓可谓是这天地间最古老的姓氏,四海八荒除去冥帝帝尊姓风以外,其余风姓之人少而又少,再说,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可见他是骗我。这样一想,便噙着眼泪将脸转向他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既然不认识,我自然是不能住在你这里。”他站起身,却是不接我的话,语气似笑非笑地道:“我先去做饭,方才我才从这湖里钓了几尾鱼,你身上有伤,正好可以补一补,只是不知姑娘的胃口怎样,这几尾鱼若还不够,我再去蒸些包子。” 为君解绯衣【17】 为君解绯衣【17】 不过一会,果然就闻见一股烤鱼和肉包子的香味,我一连饿了两日,此时却是有些饿了。[`小说`]斟酌片刻,心想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便循着香味试着走了几小步,因着路不熟,脚下被我自己的裙摆一绊,照直朝前栽倒。说时迟那时快,好在被他伸手稳稳接住,一边再取过一样物件放在我身后,道:“暂且坐在圆凳上等我。”我依言往后一坐,故意将坐姿摆成大户人家小姐才有的端庄大方的做派,抿紧嘴巴不做声。倘若换做其他人,我定要谢他一谢,不过,我既然疑心他是冥帝帝尊,也就另当别论。正待侧耳细听,不想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却在这时咕咕叫了两声,我连忙用手按住。那一日,我坐在木桌前,刚要伸手拿一条烤鱼,转念一想,改从旁边盘子里拿了一个肉包子,一边假意和他客套道:“我这人一向不爱吃包子皮,但不知你爱不爱吃呢?若是你爱吃,尽管和我说,这样我吃这些肉丸子,刚好可以将包子皮分与你。”一面说,一面两个小手稍稍用了些劲,将肉包子稍稍掰开一角。我又等了一会,才听见他不冷不热地淡淡道:“姑娘大可自己享用,我这人对这些肉丸子和包子皮一概不感兴趣。(..tw无弹窗广告)” 我似信非信地“哦”了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包子咽进肚里,才咬了一小口,便发觉不对,便再咬一口手里的包子。半个包子下肚,心里越发起疑,这名自称此方土地的男子所蒸的肉包子,味道竟与当日冥帝帝尊微服时所做的十分相类,连包子皮厚薄不均这一点也一模一样,可见是他故意框我。这样一想,心咚咚直跳,鼻头再一酸,眼眶处的新伤也越发觉得疼。山中多雨,不多时,我便听见雨点打在头顶的物什上“噼啪”作响,照我听起来,我和他似坐在一间凉亭里。我也不说话,低头慢慢悠悠细嚼慢咽吃了三条烤鱼五个肉包子,勉强吃到半饱,便推开碗。他问:“饱了?”我便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句,依旧不做声。枯坐了半晌,只觉微风拂面,一两滴雨点飘进来打在身上很是清凉,忽听他道:“姑娘似有所不知,当日妙眼善女尚柔的师傅用般若石为她打造了这副假眼,是另有用处。”我一听,心里忍不住好奇,一时忍不住,只得接腔道:“但不知这个般若石有何用处呢?”他闻言一笑道:“你只要照着我教你的咒语念上一遍,眼前便可看见异象。至于是何异象,境由心生,姑娘心里想什么,想必就会看见什么。.tw[棉花糖小说网]”我顿时来了兴致:“果真?” 他笑一笑:“不过,我听闻姑娘一向学艺不精,旁人念上一遍即可的咒语,你怕是要多念几遍才行。”我有些脸上挂不住道:“怎会?”绞一绞衣带,又添了一句道:“那些不过是他们故意背后说我坏话,流言不可信。”他道:“那好,姑娘听仔细了。”说完,当真将咒语故意放慢语速说与我。我低低咳嗽一声,坐正身子,紧跟着念了一遍。念完,脸上红了红,略微在圆凳上挪一挪身子,又自顾自再念了一遍咒语,哪知一连念了三回,眼前还是和方才一样漆黑一片。他似是忍俊不禁,长指在我额上给我一记,我登时双颊火烧一样,才要开口,眼前忽见一缕白光,紧接着,这缕白光越来越大,头脑中好像被人翻开一张一张的画纸。光影中,只见我被绑在厘山山崖上,头顶上方一群一群专食人血肉的秃鹫,密密麻麻,绕着山峦盘旋而下,直奔我而来。随即,就看见李下被人反锁在房内,一下一下用力扣着门,脸上急得通红,高声叫着:“天条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如今命在旦夕,我岂能见死不救,爷爷,快放我出去!”屋外,就见一名头戴金冠须发皆白的老翁手捋长须,一面摇头叹气,一面领着几个小童转身离去。李下再敲了半日,见无人应,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内不停踱步。 我被绑在厘山山崖那一日,临死前一直想的都是冥帝帝尊,心里又是舍不得他,又是气他,倒是没想过李下会为我这样着急。再想起此番我被尚柔剜去双眼,也是他最先赶来救的我,心里正感动不已,不想眼前的画纸又翻过一页,换到云雾缭绕的天庭。画面中,就见几名宫娥急步拾阶而上,一路奔至幽冥殿的紫霄宫正门前,扑通一声跪下,说有急事求见白水神女。这些人我原就认识,都是白水神女身边的侍女。不一会,果然见白水神女瑶英从殿内走出,这些人便将我如何被即翼泽龙王敖玉掳去一事细细说与她听。白水神女顿时变色,提着裙子转身便走,又走回到殿内,簌簌发抖地跪倒在他面前。他坐在席上,视线依旧落在那几个正款款起舞的歌舞伎人身上,听完之后,不过一笑,一抬手又干了一杯酒,不疾不徐地发话道:“不必为一个卫氏女扫了你我的兴致。”白水神女听闻此言,身子又晃了晃,低头用衣袖印一印眼眉处,似乎很是为我伤心。这一点,倒是更叫我有些意外。我一声不响地看着这些画纸一页一页在我眼前翻过,再看到他身边第一神将凌渊连夜走进太霄宫后殿,单膝跪地,在地上向他禀告我被妙眼善女尚柔剜去双眼一事。 凌渊跪在寝殿外,大约看不见殿内床榻之上的情景,可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和她想是才歇下不久,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件白色寝衣,只见他用长指抚一抚白水神女脸侧的发丝,再抱着她在锦枕之上翻了一个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眼皮抬也不抬地冷声道:“不过是愚不可及的蠢物。”总共只说了这一句,便命凌渊退下。我闭一闭眼睛,两个小手握成拳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圆凳上,问他道:“你当真不是冥帝帝尊么?”我的意思是,原先我一直当他故意框我,不肯承认自己是冥帝帝尊,看过这些异象之后,我突然想到一点,冥帝帝尊一向对外宣称以仁治天下,倘若他真是冥帝帝尊,自然不会叫我看见最后这两件事,可见他并非是那个人,却是我冤枉了他。我才问完,凉亭外的风雨便一阵紧似一阵,半晌,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道:“我说过,我是这里的土地,并非冥帝帝尊。”我强忍住眼泪,浅浅地吸一口气,点一点头,心中暗自道,这就是了,我就知道方才见我落水,出手相救,又为我烤鱼蒸包子的人不会是他。 为君解绯衣【18】 为君解绯衣【18】 一阵风过,越发闻见一股扑鼻的甜香,我顿一顿,甚是客气地同他请教道:“那敢问风兄,这是什么花的香气?”他似是笑了一下,依旧一副淡淡的语气道:“这谷中遍植梨树,因地气寒冷,故而花期较迟。(..tw棉花糖小说网)[`小说`]”我“哦”了一声,虽目不能视,眼前却仿似看见一大片雪白的梨云,风吹花落,我和他的头上落花似雪。我便不再讲话,身上不觉又溅了好些雨上去,就听他起身道:“天色已晚,湖上风大,我送姑娘先回客房歇息,待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说完,一只大掌执过我的小手,被他一握,我登时心咚咚跳。虽明知他不是那人,头脑中仍不免想起那一日,冥帝帝尊也是这般执过我的小手,好像那些身手不凡的凡人一样,带着我从宜春院众家丁头上飞过。这样一想,也就忘记推辞,随他抬脚往前就走。走到一处,裙摆又一绊,他手臂稍稍用了些力,我才稳稳站住。另一只手扶到边上的门框,觉得有些咯手,脑子转了转,再顺手摸一摸,问他道:“你家院门可是用树枝做的柴门?”听他道了句“是”,我便伸手再摸一摸,果然叫我摸到一张纸,想是贴在门扇上的楹联。 我鼻头一酸,心道,此处倒是与我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七七四十九日,前面十天冥帝帝尊隐居的那几间茅屋有些像,若门檐上再挂几个纸糊的白灯笼就更像了,我一直想去逛一逛,只可惜此处不是那一处,于是脱口而出道:“要是我,就再在门檐上挂几个白灯笼。”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我的小手,与我立在雨里,转过身来向我道:“为何要挂白灯笼?”我被他问住,脸上红了红,低低咳嗽一声,抬脚就走。不想前面是一级石阶,脚下刚一滑,人已被他接住,我一时收不住力,一头冲进他怀内。就听他在我头顶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倒是有一句忠告,姑娘的眼疾一日未愈,走起路来还是不要这么着急为好。”我只管低头在他怀内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心里不禁又开始犯疑,脸颊顿时火烧火燎一样,合计了又合计,才强作镇定地问他道:“不知风兄日常都熏的什么香啊?”我的意思是,即便我前面因为心里思念冥帝帝尊,一时将他错认为是他也是有的,但为何连他身上这股浅浅淡淡的味道都和冥帝帝尊极为相似?莫非我被尚柔剜去了双目,连鼻子也不灵了不成? 他却不接腔,片刻之后,才将一件物什置于我面前道:“你说的可是这个味道?”我一闻,正是这个味道,便伸手接过,一摸,似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牌,底下还缀着璎珞。我仰脸问道:“这个是――”他淡淡道:“若干年前,我曾与冥帝帝尊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给在留下这副玉牌,说是无论何时,只要在下出示此牌,便可向他为一人换得十载的寿数,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旁人,但无论是何人,这副玉牌都只能用一次。”我将信将疑地道:“当真?”他笑了一下道:“姑娘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帝尊。(..tw无弹窗广告)”冥帝帝尊的性子我最是知道,自然是不信,遂捏着玉牌再问他道:“那冥帝帝尊又为何要赠你这副玉牌呢?”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俯下高大的身形,接道:“在下在这谷中闲来无事,无非栽花种柳消磨时日,大不了再酿几坛美酒,以酒会友。帝尊喝过在下亲自酿的酒,大约觉得十分难得,于是借着酒意将这副玉牌赠与在下。怎么,姑娘有何不信?” 我见他不像是框我,小手不自觉将玉牌捏得再紧一些,心里十分艳羡,竟有些舍不得还他,便厚着脸皮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此物甚好,我刚好眼前有急用,但不知――”我话未讲完,他已将玉牌从我手里取走,手臂再用了些力,带着我在雨中继续移步,一边反问我道:“此物既如此好,在下自然不会轻易将它送人,姑娘说可是?”此话虽不假,换做是平常,我也绝不会贪他这个便宜,不过如今我却是急需用它救尚柔一命。照凤凰鸟那厮的话讲,万一李下一时打不过敖玉,万一尚柔人再一死,天气这么热,我的两个眼珠子被这烈日一烤再烤焦了,又如何是好?当下一边走,一边搜肠刮肚地想对策,想来想去,觉得唯有将他先灌醉了,再偷偷拿了他这件宝物去找李下,让他替我去求冥帝帝尊。这样想,便假意让他拿一坛酒来给我尝一尝,我自己只是抿了一小口,只一味劝他多饮。一面又假装抿了一小口,心里暗道,这酒如此辛辣,要我说,还没有我娘做的桂花酒酿好喝,冥帝帝尊想必也是被他灌醉了才被这厮骗了这块玉牌去。如此一来二去,他竟不知是计,没过一会,便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不做声。 我伸手推一推他,在他耳边叫一声:“风兄――”见他不应,便再将他用劲推一推,说时迟那时快,就听一阵门响,随即屋内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乱响,似有什么东西被火点着,四下全是一股焦糊味。这时,一个毛乎乎的翅膀尖硬生生地塞进我手里,这厮一边叫我拉住它,边走还边道:“快走,这火不认人!”我一听不对,当即站住:“好好的怎会起火?”它得意洋洋地将那件玉牌贴着我的鼻尖晃一晃:“一不做二不休,倘若不放火烧死他,万一你我走到半路,他再追来,岂不是功亏一篑?你又拿什么救尚柔,你还要不要你那两个眼珠子?”我见它说得在理,便跟着它走了几步,但不知为何,才走几步,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坛,说不上什么滋味。待走到那扇柴门跟前时,我忽然撒开手,甩开那厮,掉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再往回走。 就听凤凰鸟扯直了嗓子在我身后跺脚道:“卫小使快回来,自古水火无情,小心引火烧身!卫小使,卫宓――”我心里着急救人,理也不理它,一路小跑至房门前,哪知脚下被门槛又一绊,脸朝下重重跌在地上,身上的衣裳果然叫火烧着。我顾不得疼,一边大声叫他,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又叫凳子绊倒,下巴磕在凳子脚上,手心被火一燎,可谓顾得了头顾不了脚。就在这时,忽觉一副温暖有力的臂弯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淡淡地道:“阿宓姑娘的眼泪当真是不值钱。”经他提起,我才觉出两个眼眶叫眼泪一浸越发钻心的疼。只见他将我的身子揽入怀内,似笑非笑地道:“我见姑娘哭得这样伤心,莫非是舍不得将玉牌还我?”我抿紧嘴巴不做声,听他的口气,倒像是酒已经全醒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便是冥帝帝尊,按说我和他素未谋面,我心里不该如此舍不得他才对,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儿家却也开不了口。半晌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传来,似是十分平静:“今日,阿宓既舍身救了我一命,这块玉牌不妨赠与你,拿着它与那凤凰鸟出谷去吧。” 我大喜过望,抬头用一双假眼对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他:“当真?”他笑:“当真。”我当即掉转身,才要迈开脚,就听他在身后道:“脚下有门槛。”我猛然收住脚,脸上再又红了红,再一想,他既然已经知道我姓卫,我自然也要让他知道知道我休与山卫家的门风才是。当下摆出大户人家小姐大方端庄的派头,一脸郑重地对他揖了揖,谢过他,这才转过身,两手拎起裙摆,斯斯文文地作势抬起一只脚。见他现身,凤凰鸟倒是并未再逃走,却也不敢接话,我还当它是心虚的缘故,并未疑他,一心只惦着我借与尚柔的眼睛。将那块玉牌紧紧攥在手心内,和凤凰鸟一齐站在柴门前,只觉头上雨打落花,扑簌簌落在人身上。他立于院内,见我脚下迟疑,忽然再笑了一下道:“我听闻太白金星的孙儿并非敖玉的对手,此去天庭路途遥远,阿宓若再晚去几个时辰,就怕那尚柔已经化为飞灰了。” 为君解绯衣【19】 为君解绯衣【19】 我一听,顿时发了急,转身拉着凤凰鸟抬脚上了一朵筋斗云,先去即翼泽找李下。.tw[棉花糖小说网]{免费小说}一路上,这厮都不说话,快到即翼泽时,才冷不防慢悠悠地道:“卫小使一脸崇敬之色,可是在想太白金星的孙儿?”我“嗯”了一声,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待我如此好。”哪知我刚说完,这厮便在旁咂嘴咂舌地道:“冥帝帝尊说你是蠢物,你还真是蠢物。你只当是他千里迢迢赶来断肠谷救的你,可若不是我一早为他通风报信,他还在铁刹山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修炼他的擎云三十二式呢,又岂会来救你。”我闻言,以为它是怪我对它和李下厚此薄彼,于是也对它郑重道:“此番多亏神鸟兄相助,阿宓这厢先谢过,待阿宓换回眼睛――”我的意思是,待我和尚柔换回眼睛,日后定当好好报答报答它一番。不想它却一扇翅膀,翅膀尖上的长羽打在我脸上生疼,似是着急异常,却又有口难言。半天才转了个身,将尾巴对着我,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倒不是要你谢我,我也不过是奉命前去为李下通风报信,好让他去救你罢了。至于……是奉谁的命,天机不可泄露,我自然是不会讲的,你也千万不要为难我。” 听它这样一讲,我不禁有些起疑,绞一绞衣带,心道,原来此番救我的是另有其人,只是这人又为何还不叫我知道。一边想,一颗心咚咚乱跳,不知为何竟又想到那个人,才要开口套一套它的话,忽觉脚下的云彩猛然一沉,耳畔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远远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阿宓可是来找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我侧耳一听,听出她是白水神女瑶英,顿时脸上红了红,站在筋斗云上不做声。白水神女再轻声道:“阿宓来迟了一步,我来时,李下已被敖玉打伤,幸好太白金星及时赶到,将他带回铁刹山养伤。”说完这些,顿一顿又道:“我来时,即翼泽已然是一处死水,敖玉和尚柔皆不知去向,只看见李下身负重伤躺于湖边。”我顾不得与她计较只因她前日不肯将定魂珠借与敖玉,害我被敖玉抓去断肠谷一事,着急道:“那……李下伤得重不重?”她道:“依瑶英所见,李下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阿宓莫要太过担心。”我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点头“哦”了一声,心里略一沉吟,便向她告辞道:“阿宓还有要紧事要去办,待办完这件事再回白水神女的镜宫当差。”说完,再向她揖一揖,小手在衣袖内捏一捏凤凰鸟的翅膀尖,示意它赶紧驾云走路。 才走出几步,就听白水神女在身后幽幽地道:“阿宓可是要自己去找那敖玉理论?依瑶英看,连太白金星的孙儿都不是他的对手,阿宓若想讨回眼睛,不如舍远求近――”她言及此处,又顿了顿,我也在筋斗云上站住脚,背对着她却是不说话,就听她轻声接道,“若依瑶英看,阿宓不如去找冥帝帝尊为你讨回公道,帝尊此时……正在玄女上神的琼台赏花,距离此处并不远,阿宓身边的凤凰鸟必然认得路,阿宓可让它带你去。”我到即翼泽来,原本就是想找李下拿着这块玉牌为我去天庭求见冥帝帝尊,免得他看见我心生厌恶,现如今李下为了我身受重伤,只能我自己硬着头皮跑一趟,倘若不是她告诉我,冥帝帝尊此刻正在玄女上神的琼台赏什么花,待我赶到幽冥殿,扑了个空不说,岂不是路上还要耽搁许多时间,就怕尚柔等不及,亏得她告诉我一句。按说,照常理,我应该好生谢她一谢才对,不过,我心里总归不大乐意,于是在云上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再对她揖一揖,权当已谢过。 一路上,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转念一想,白水神女才是他钦定的帝后,理应是她为此事难过才对,再说,我早就知道他是这种朝三暮四到处招蜂惹蝶之人,像他这种人,原也不值得我为他难过。(..tw无弹窗广告)一路走,一路开解我自己,耳边就听凤凰鸟道了句:“玄女的琼台到了。”我方才听白水神女讲,玄女的住处离此处十分近,没成想竟这样近,登时心又咚咚跳。我自小便在我爹那本仙界名录上看过九天玄女的琼台十景,分别为春夏秋冬各两处景致,总之是景色十分好就是了。正好我此时目不能视,也免得我亲眼看见那些美景心里面不开心。我和凤凰鸟才进山谷,便有她家下人过来通报说,玄女上神已经等候我多时了。我并未多想,边走边合计,待会觐见冥帝帝尊时,我该如何道明来意,态度既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不能叫他看出我心里的难过,还要恰到好处地奉承他一两句,免得他看见我手里的玉牌,却因一时之气再反悔。不觉来到一间内室,我的两个手被人握住,有人再向一旁的凤凰鸟命道:“神鸟既已将路带到,且到外面暂候片刻。”听她的口气甚是严厉,果然话音未落,那厮便一振翅膀,自顾自逃命去了。 我还当握住我手的人是玄女上神,刚要对她也揖一揖算是见过,却发觉不对,便仰头对她再张一张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人用法术定住,非但动不了,也不能讲话。原本握住我手的人便开始脱我的衣裳,脱完后,又为我穿上另一件,随即又解去我头上的元宝髻,为我换了新发式。这时才听玄女上神再命道:“你二人先下去吧。”言罢,走至我近前,似将我打量了一番,才道:“冥帝帝尊此刻就在我府中的温泉内沐浴,你尽管前去,我现已将你变作我的模样,过了今日,你想要任何事,想必他都会答应你。我只能帮你到此,至于成不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说到这句,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似在凝神想何事,半晌,才再指点我道,“方才,我倾尽毕生之力在你身上施法,即便如此,我的法术也最多只能将你扮成我一日,一日之后,你仍将变回你自己原来的模样。你照直往前走,等出了这道门,我在你身上的法术便会奏效,届时,你除了口不能言之外,其余与我,并无任何不同。温泉水滑,阿宓身上的衣物衣不蔽体,待会无论冥帝与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便是,相信过了今日,别说是拿回你的双眼,便是你说你要白水之位,他也定然会应。阿宓可要想好了。” 我五百岁那年,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一直似懂非懂,直到那一日,我站在青峰山山顶,对师傅道:“阿宓心里自然是喜欢冥帝帝尊,不仅是喜欢,是十分喜欢。因为十分喜欢,所以即便他心里喜欢的是旁的女子,阿宓也为他高兴,又岂会难过?”我转过身去,对着脚下万丈的深渊和流云,强忍着眼泪再道:“师傅是男子,自然是不懂的,倘若您老人家不信,问过玄女上神便知。”我的意思是,我心里已经知道,当日玄女上神特意将我变成是她自己的模样,只为成全我和冥帝帝尊,也是因为她心里十分喜爱冥帝帝尊。待我说完这句,就听师傅老人家在我身后叹息一声,果然不再追问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回到我被玄女施了法术的这一日,我只管照直往前走,刚走出那道门,只觉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前面十步之外,果然是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正身着一件白色中衣,大步拾阶而上,一边目光炯炯移目看向我。我脸上登时一红,刚要对他揖一揖,揖了一半,又觉不对,心道不知玄女上神日常都是如何向他行礼,便仍将两手收回来,袖在身前。他缓下步伐,先是打量我一番,然后侧过脸去,似是一笑。这一笑,却是甚是和煦,丝毫看不出一丝他身为天地至尊的架子。我因想着玄女与我说的话,心里有些似信非信,便也对他仰头呵呵一笑,小步走至水边,弯腰往水中一瞧,只见水中映着的那个人影果然是玄女的模样无异。只是玄女命人为我换上的这身衣裳果真衣不蔽体,非但袒露着肩膀,连半截胸乳也露在外面,好在束腰的腰带十分合身,正好束出我的小蛮腰。我略微转了个身,想要再照一照侧影,不想听见他向我淡淡命道:“过来。” 我仰头看着他半日,再一想玄女所言的“待会无论冥帝与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便是,相信过了今日,别说是拿回你的双眼,便是你说你要白水之位,他也定然会应”那句话,心里纵然不是十分情愿,脚下仍依言走了过去。才走到近前,不料玄女说这温泉水滑,就连这岸上也湿滑不已,我脚下一个不稳,刚要脸朝下朝前栽去,刚好被他伸手接住。片刻之后,再将我揽入怀中,却仍是一言不发。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即想也不想,便将两手挡在他胸前,刚要用劲推开他,却被他收紧长臂,紧箍在他身前。我在他怀内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不做声。他垂眼看向我,先是失笑,然后倾身下来,低头吻住我的唇舌。不过略略拂了一下袍袖,就已在我和他的周遭设了一道无影无形的透明结界。 男女授受不亲,我自然是不要他再占我便宜的,再一想,这副身子却不是我的模样,而是玄女的,既然这样,我被他轻薄,也就不算是我卫宓吃亏,不如就由他去。转念再一想,又更觉不对,这副身子既不是我的模样,他却在这里与“玄女”搂搂抱抱,还与她这般亲嘴,可见我说他是朝三暮四到处招蜂惹蝶之人一点不假。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又生出一股气愤来,当下对着他的舌头用力一咬。就听他沉沉地笑,反而加重了力道,一面伸出一只大掌,抚上我的一边胸乳,慢慢揉捻着。我从未被人这般,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看出我心里面难过,所以帮我揉一揉胸口,好叫我不再气闷,待他揉了一会,我才觉出有异。待要喘一口气,不想却被他更深地吻入,一面吻着我的唇舌,一面抬手将我头上的发髻也解了。一时间,我和他的发丝缠在一道,我只觉我的身子越来越烫,紧紧贴在他身上,手上脚上没有一点力气。 为君解绯衣【20】 为君解绯衣【20】 我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却也并非拿吃亏当福气的人,虽说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上脚上使不上力,两个眼睛却一直没闲着,只管没好气地瞪着他。(。纯文字)他用长指抚一抚我的眼眉处,眼光深不可测地看向我,笑道:“今日,我难得有闲暇来玄女的琼台赏花,却发现人比花娇,玄女的美貌果然是世间罕有,纵然是白水也难比一二,”听他这样夸赞玄女,我便再将眼睛睁大了一些,心里越发计较,双颊一阵火烧火燎。他低头淡淡与我目接,不疾不徐地将话锋一转道,“只是才几日不见,玄女的体态倒又圆润了不少。(..tw好看的小说)”我一听,登时再将眼睛睁大了一些,脸上越发涨得通红。他见了,不动声色地再问了我一句:“玄女怎知我今日一定会来你的琼台赏花?”我便再默不作声地睨他一眼,心道,我又不是玄女,如何知道你今日为何会来,趁他正讲话,趁机在他臂弯间退了半步,再将他轻轻推了推。 不料才推了一下,忽然间,我与他周遭的结界竟然解了,一阵风吹过,就听他在我头顶似笑非笑地接道:“我丢下太霄宫内那些仙翁老君到你的琼台来赏花,一则,自然是为免玄女的房中术久不操练而生疏,二来,今日卫氏女卫宓必定会手执玉牌前来觐见,她所求之事,正是我不想允诺之事,她虽做过我的贴身侍女,怎奈生性凶残顽劣,失去一双眼睛也好让她得些教训。.tw[棉花糖小说网]”我听他含着笑意甚是轻松地道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话,我对于什么房中术倒是不大懂,但他所说的后一句,我听得再仔细不过。当下一眨不眨地圆睁双眼瞪着他,直至眼泪慢慢涌出,却又不好伸手去擦。那日,我不过是无意间摸了他两条鱼,就被他说成是生性凶残顽劣,还故意对我避而不见,好让我失去一双眼睛从此得些教训。这温泉原就热气腾腾,好像云山雾罩一般,我背过身去,背对着他用衣袖抹一把眼泪,再站了站,两手拎着裙摆朝来时路发足奔过去。待穿过那道门,只觉迎面撞进一面水波砌成的墙内,身子晃一晃,随即眼前一黑,双手撑地跌在地上。原本被我藏在衣袖内的那块玉牌也滚出去好远。 面前似有许多人跟着一齐跪倒,对着我身后之人叩头如捣蒜一般道:“参见冥帝帝尊――”随后才是玄女的声音:“禀帝尊,今日之事全因玄女所起,确与卫宓无干,玄女甘愿领罚,任凭帝尊处置。只是,玄女念在她往日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斗胆替她求帝尊,她虽生性凶残顽劣了些,毕竟年纪尚小,看在她也曾诚心改过不惜舍身救父的份上,求帝尊网开一面,权且应允她今日所求之事,以观后效。”我不等她说完,再用手擦一把脸上的眼泪,道:“卫宓谢过玄女上神,不过,我如今好得很,有没有眼睛倒也无妨,就不必劳烦帝尊老人家了。”我才讲完,众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开始在地上不住叩头。就听玄女厉声向我斥道:“大胆卫宓,帝尊面前岂容你放肆!” 为君解绯衣【21】 为君解绯衣【21】 我虽目不能视,耳力却不差,听见他缓步走到我近前,一张俊脸上想必还笑了笑,反问了我一句道:“是吗?你手持这块玉牌来见我,并非是为要救人?”我咬紧牙关,心咚咚直跳,盘桓来盘桓去,索性把心一横,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纯文字)我心里想的是,要我亲口承认我不要他救尚柔,不要我那双眼睛,我终归说不出口,不过,若是要我当众认下自己是生性凶残顽劣之人,要我服软央求他,我也是万万不肯的,输人不输阵,我宁愿不要这一双眼睛。他果真笑了一下,淡淡道了句:“来人,传我口谕――”话音未落,玄女像是已猜到他所说的口谕是什么,当即领着众人不住叩头跪请道:“今日之事,原本因我而起,玄女甘愿受罚,求帝尊看在她年幼无知,网开一面……”我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听她这样一讲,可见他要传的口谕肯定不是答应给尚柔十载的寿数,顺带保住我的一双眼睛。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当日,玄女正为我向冥帝帝尊求情,没成想我突然间倒地不起,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传话之人说到此处,特为绕着我走了一圈,似是将我打量了一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性情如此刚烈,倒是不多见。”闻听此言,我脸上略微红了红,那日,我之所以倒地不起,大约是因为胸口突发的那一阵绞痛所致,至于性子刚不刚烈,自小到大,倒是没有人这样讲过我。我便问她后来怎样,她道:“你倒地不起也就罢了,偏偏还吐了冥帝帝尊一身,我与众姐妹都为你担心。”我绞一绞衣带,佯作随口一问道:“我可是吐了冥帝帝尊一身血渍?”她对我的问话,觉得甚是奇怪:“卫小使怎会这样问,你小小年纪又怎会吐那么多血,倘若你不是吐了冥帝帝尊一身酒气,我等又怎会为你担心,怕帝尊会因此震怒,再重罚于你?”这人歇一口气,又接道,“不过,我听他们讲,你大约喝酒喝伤了肠胃,所吐的污物当中确实夹着一些血丝也是有的。”我“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倒有些可惜,倘若我能吐出清水中稍微夹带着一丝血渍,或者吐的全部是血渍,想必会好些,至于为什么好,我并未再多想。 不过,我吐了他一身,他却没有因此事发作,倒很是让这些人意外。我听传话之人告诉我,我倒地后,冥帝帝尊只沉着脸说了一句“蠢物”,便率领身边的凌渊神将等人大步离去。说是他的銮驾起驾之时,帝尊大约是难抑心中怒火,一时间,连天地都为之变色。我醒来后,已是第四日,因我一直是闭着双目,那些人并不知道我醒了。我将两手袖在身前,一动不动地平躺于床帐内,绞尽脑汁在想赠我玉牌的土地教会我念的咒语,一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待念到第三遍之时,原本黑洞洞的眼前才微微现出一道白光,接着便看见妙眼善女尚柔的身影。我一动不敢动,一颗心只差提到嗓子眼,屏住气息再往下看。边看边想,就是不知眼前这些幻象是否是前几日发生之事,还是今日发生之事。只见尚柔的脸色越发苍白,与我一般仰卧在枕上,对着床前坐着的白衣人道:“好,只要你肯将你自己的寿数分与我十载,我便与你做十载的真夫妻。”画纸缓缓翻过,眼前再显出白衣人的模样,果然他就是即翼泽龙王敖玉,就见他面露喜色,一把握住尚柔的双肩,再问道:“当真?”我原本以为尚柔会将他推开,哪知她非但不挣脱,反倒又伸出右手去,抚一抚敖玉的脸颊,一面抬眼笑道:“自然,莫非玉儿不想与我做真夫妻么?” 为君解绯衣【22】 为君解绯衣【22】 我耐着性子再往下看,总之就是他二人抱在一起打情骂俏的意思,我越看,心里不免有些计较。.tw[棉花糖小说网]{免费小说}当日尚柔问我借眼睛,说好是助她逃出断肠谷,到卫姓的小国去见一见尚在襁褓中的刘亥就还我,如今她却口口声声说要与敖玉做夫妻(不过我却有些不大懂,夫妻就是夫妻,何为真夫妻,何为假夫妻,想必就是要像那些凡人一样拜过堂成过亲,才算明媒正娶,否则做不得数),可见她是在框我。我原本是想从这些画纸上看出他二人此刻身在何处,我也好去找他们讨回眼睛,可看来看去,最后一张画纸始终翻不过去,我一着急,当即从床上坐起来。哪知人才坐起,眼前登时一片漆黑,我便惶急慌忙地再默念了几遍咒语,一连念了有几十遍,仍是目不能视。旁边有人撩起床帐,好言问道:“卫小使醒了?”我便坐在床上不做声,就听那人再问我:“玄女有令,若是卫小使醒了,让射姑问卫小使一句,你是还回白水的镜宫当差呢,还是先去铁刹山看望太白金星的孙儿?小使最好先定下来,我们这里也好派人送小使一程。.tw[棉花糖小说网]” 我自然说我要去铁刹山看望李下,这些人闻言,便上前为我梳洗,又为我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和鞋袜。一边又在我耳边说起当日我是如何倒地不起,又如何吐了冥帝帝尊一身,又如何睡了三天三夜等等。我绷着脸孔听着,待听到“冥帝帝尊沉着脸说了一句蠢物,再率领身边的凌渊神将等人大步离去”这一句,小手在身前绞着衣带,将一对假眼转向别处。收拾齐整之后,玄女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好饭好菜招待我,我每样都尝了尝,味道比我在幽冥殿的御膳房和镜宫吃过的都要好,不过,我却没什么胃口,每样菜式都只夹两筷子,勉强吃到四五分饱,便推开碗。论理,我该向玄女辞行才对,我刚对射姑等人道明意思,就听射姑道:“罢了,玄女一早知道卫小使的意思,特意吩咐下来,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只是她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小使。”我便客客气气地也对她揖了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她一见,果然清了清嗓子,特为大了些声对我很是正经地道:“我们玄女说了,卫小使往日即便有眼睛,也好比鱼目,如今眼睛没了,倘若能静下心来明辨世事,也好过有眼无珠百倍千倍。玄女还说,望小使好好想一想她今日所说的这番话,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些话,要我听来,分明是笑话我之意。若不是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凡事能不与人计较便不多与人计较,否则日日都与这些人置气,怕是生死簿上的劫数还没遭完,我便被这些人先气死了。这样想着,也不搭她腔,脸上略微红了红,只管斯斯文文地迈开一只脚,摆出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刚要抬步,旁边立即有一人上前扶住我的胳膊,为我带路。我也不推辞,与她上了一朵筋斗云,一路奔太白金星的府邸而去。自此,我便在太白金星的府上做了一个侍女。按说,太白金星原是不肯的,禁不住他孙儿一顿软磨硬泡,这才勉强同意我留在他家当差。说是当差,因我有眼疾,不过给人打打下手,跑跑腿(铁刹山虽大,好在我记性好,待住满一个月之后,我便不用人扶,也能在府中行走自如),一日三餐还管我好吃好喝,比我在幽冥殿和镜宫当差时舒服百倍。便是这样,我心里其实最想回休与山与我爹团聚,怎奈李下是因我受的伤,我几次想开口,又被我咽了回去。心想等他养好伤,我再和他提回休与山一事,他这样为我两肋插刀,我岂能不讲义气。 闲来无事,我特为请李下教我变幻之术,变化虽不精,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破绽来。只是,我在这里吃穿虽如意,心里终归有些不开心。自打我离开玄女的琼台之后,无论我怎样念咒语,眼前却始终不曾再看见过那些幻象,倒是即翼泽龙王敖玉和妙眼善女尚柔的事情在四海八荒传得尽人皆知。一说妙眼善女尚柔原本就是水性杨花贪慕权贵之人,说我和刘亥都被她骗了。又说刘亥最惨,白白丢了性命不说,死后尸骨未寒,人家就已和即翼泽龙王敖玉双宿双飞做起了夫妻,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想和冥帝帝尊钦定的帝后攀上亲戚罢了。又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女孩儿家尚未出阁,竟然轻信于人,将眼睛借给这等人,自然是有去无回,也怨不得旁人。即便我大姐如今贵为玉帝帝尊的义女,毕竟不是亲生的,况且这宝珠公主自打当上玉帝帝尊的义女后,便不许旁人再提起她从前的亲生父母,连她原本姓甚名谁也不让人说,未必会再认我这个瞎了两眼的妹妹。听他们议论来议论去,我心里自然也后悔当初将眼睛借给尚柔,不过,他们再怎样议论,我却是不接腔,只当充耳不闻,他们也就不好当面笑话我。 山中日月虽长,不知不觉,竟又到了我生辰这一日。吃过晚饭,我自己到厨房蒸了十个肉包子,又从床下搬出一坛日前趁人不备悄悄藏下的桂花酒酿,一一放在桌上,再搬至院内。不料李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过来找我,我背对着他,冷不防听见他在我身后发声道:“阿宓为何要将自己变作一只花猫坐在桌上?”我略微有些扭捏地挪了挪前面两个胖乎乎的爪子,稍微离那盘肉丸子远一些。见我不应,李下又问:“阿宓可是哭了?此处月色虽好,但寒露已生,我见阿宓一直坐在桌上发呆――”我仰头对他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怎,怎会?”说话间,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又不好不去擦,为免叫他识破,一面再扭头作势往左右看一看,打了个哈哈道,“这风果真越刮越大了啊。”李下慢慢走去我房内,似是忍着疼,拿了一张圆凳过来,坐下和我说话道:“阿宓不喜欢吃包子皮么?”我还当他是要帮我吃边上那碗包子皮的意思,当即未及细想,赶忙伸出两个毛茸茸的前爪,将那碗包子皮往我自己面前拨了拨,因怕他看不懂我的意思,便再往我跟前拨一拨。 为君解绯衣【23】 为君解绯衣【23】 此事若换做我大姐二姐,定会与我好生计较一番,不过李下却并未留意,反倒同我谦让道:“阿宓若肚子饿,尽管先吃,不用管我。(..tw棉花糖小说网)<最快更新请到>”听他这样一讲,我脸上红了红,心里终归有些舍不得,便将那盘肉丸子往前略推一推,假意同他客套道:“这些肉丸子我却是不大爱吃,但不知你可喜欢吃?”李下推辞道:“阿宓自己吃就好,我这会倒不饿。”他顿一顿,又担忧地道,“我听他们几个说,阿宓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少,可是嫌府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他说我饭量一日少过一日,确实是实情,我仰脖喝了一口桂花酒酿,乐呵呵地道:“怎会。”为免他起疑,又吃了一个肉丸子,刚要接着再吃一个,就听李下又问:“那……阿宓可是心里不开心?”见我不做声,他再顿一顿,郑重安慰我道,“阿宓不用难过,我早已想好,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今年的花朝节刚好轮到冥帝帝尊主持,我料定即翼泽龙王敖玉和妙眼善女尚柔一定会去,你也和我们一道去,当着四海八荒众位神仙,即便他敖玉是白水神女的表亲,哪怕得罪冥帝帝尊老人家,我也要帮你讨回一个公道。不过,这件事此时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若是让我爷爷知道,只怕他又会将我禁足。” 每一年的花朝节是三界中最隆重不过的日子,天上地下包括那些凡人,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以示庆贺。届时,所有位列仙班的各路神仙都要齐齐聚在青丘山下的英水畔,观花会,饮琼浆,所以又称花朝会。而每一年的花朝会,则由两位帝尊轮流主持。这些,我自小便在创世经上看过,不过却是一次也没去过。按说,我是想去的,可是若要我去见冥帝帝尊,我心里又有些打退堂鼓。李下见我犹豫,似又想起什么,突然伸手握住我左边那个前爪,刚握住,立时又放开,挠一挠头道:“阿宓,这几日流言日甚,我知道你是怕那些人当众笑话你被尚柔骗去眼睛一事,我突然想到一个甚好的计策,不如你也像今日一样变作一个猫儿,不到万不得已,我与敖玉尚柔二人理论时,你只管在一旁静观其变,不要做声,那些人自然认不出是你。你看怎样?”我默然听着,一边顺手将身后的尾巴捋一捋,心咚咚直跳,合计了又合计,觉得此计甚好。想当初我在幽冥殿将自己变作一个花猫陪冥帝帝尊用膳,以他的性子,又对我如此嫌恶,那一日仍待我这般和气,事后再听他所言,果真连他也未认出我就是卫宓,可见此计定万无一失。这样一想,当下满心欢喜地对李下呵呵一笑。 转眼便到了花朝节这一日,我一早起身,特为换了一件白色襦裙,底下依旧还像在休与山家中时露一截桃红色的底裙,我虽目不能视,不过这些事却也难不倒我,只要记住哪件衣裳是什么式样什么颜色,手一摸自然就知道是哪件。至于发式,因怕我自己梳不好,又好言央求与我共事的鹤鸣为我梳头,鹤鸣便问我要不要换一个发式,说我日常所梳的元宝髻很是难看,不如换双髻试一试。我绞一绞衣带,沉吟片刻,把心一横,道:“不用换,就元宝髻甚好。”收拾齐整后,我谢过鹤鸣,再哄她先去吃早饭,说我后脚就来,趁她一走,便将房门一关,再将我自己变成一个花猫。我自己看不见,也不知与当日李下将我变成的花猫像不像。不过,我左脚上的物什仍旧脱不掉,便仍用手绢在那个爪子上扎了一个蝴蝶结,正好遮住那两个碍眼的金铃铛。穿戴完毕,我早早坐在门外台阶上等着,一边侧耳细听。 我出来得早了些,一直等了快半个时辰,才听见李下走近。他似是愣了愣,随即吩咐身边人道:“文书,你且将这猫儿带着,一路小心抱着,莫要摔了她。”文书是李下在这府里的贴身侍从之一,日常与李下最是交好,闻听此言,先是对着我摩拳擦掌了一番,喜滋滋地应道:“小少爷,你从哪里找见这么一只花猫?圆头圆脑,加上这四个肥爪子,连文书这等素日无肉不欢之人见了,都不忍心拿它当下酒菜,想必陈娇看见,定然十分喜欢。”就我所知,李下一向待府里的下人都很客气,何况文书一向最与他亲近,不料今日文书话音未落,李下就已打断他道:“谁说这猫儿是送与陈,陈娇的?我若不是怕她看见与我抢,今日又岂会带上你同去?”他们说的这个陈娇,我却不认识,不过听李下的口气,似是很不高兴。文书闻言,将我从台阶上抱起来,一面随着李下抬步,一面摸一摸我的头顶道:“既然小少爷担心让陈娇抢了你去,可见他是要将你送与比陈娇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孩儿,不过她又是谁呢?”不想李下在一旁猛地一跺脚,喝道:“文书你给我住,住口!” 文书一听,果然闭上嘴巴。我在他手中听了半天壁角,他既这样夸赞我的样貌,虽说我现在是一个猫儿,心里照旧十分受用,于是特意将一个胖乎乎的前爪搭在他手背上,仰头对他呵呵一笑。我的意思原本是想要安慰安慰他,哪知文书当即吓得一松手,眼见我就要往下堕去,幸好被李下一下伸手接住。文书惊吓不已:“这只猫儿竟然会咧嘴笑?小少爷,你从哪里找见这样一件宝贝?”李下似是被他问住,半晌,才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正好前日雷公特为托爷爷为他家陈娇找一个贴身侍卫,如今你既看出她与寻常的猫儿不一样,你就给本少爷好生照管好她,否则我就禀明爷爷,将你送去英榜山当差。” (约定的四点到了,先更新这么些,我再看眼睛的情况继续写一点) 为君解绯衣【24】 为君解绯衣【24】 不待李下讲完,文书一把从他手中接过我道:“请小少爷放一百个心,你尽管将这猫儿交给我,只要有文书在,绝不会让它少一根汗毛。{免费小说}”我听闻雷公电母只生了一个女儿,不知这陈娇是否就是那女孩儿,当下不动声色地听着,也不说话,免得叫文书听出我是卫宓。这一路腾云驾雾,一路上,都是文书说东说西,我和李下都不搭腔。我边走边合计,此番若能要回我的眼睛,我便找个借口向白水神女辞了差使,还回休与山和我爹在一起。也和我爹一样,从此不问世事,乐得做个逍遥散仙。才一想这些,心里又有些悲凉,思前想后,不觉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耳边忽觉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四下又是花香又是人衣服上的熏香,总之香气扑鼻就是了。就听文书道了句:“今日青丘山怎会这么多人?”李下并不答话,说话间,筋斗云也徐徐往下堕,脚才点地,文书又大惊小怪地将我举在手中,道:“咦,我说猫儿,你这心怎的跳得这样快,莫非你也见人多怕生?”我绷着一张脸,默不做声,李下闻言接道:“她第一次来此处,自然是怕生,你好生照看好她。” 文书满口应承:“小少爷放心,文书自当尽力,只是――”顿一顿,又开始推三阻四道,“只是你这猫儿比寻常家猫大出许多,身子着实沉,文书抱了它一路,若还一直这么抱着,就怕一下吃不住力,再失手摔了它。”我一听,脸上一阵火烧火燎,低头忍了片刻,但此事事关我一个女孩儿家的名誉,不得不认真计较一番,这样一想,当即仰脸对他道:“怎会,我日日都量腰围,还比上月瘦了一些。(..tw棉花糖小说网)”我原本就心事重重,说完这句,不知为何,鼻头竟又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文书惊得手一松:“小少爷,你这猫儿竟然还会说话?”一边说,一边赶忙再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对我左看右看道,“我怎么听着它说话的声音如此耳熟?”话音未落,就听对面一个女孩儿的声气冷不丁地问:“文书,你手里抱的是什么?也给我瞧瞧。”文书忙将我往身后藏:“不过是一只寻常家猫,你若想看,须得先问过我家小少爷。”那女孩儿便问李下:“李下,我刚刚才问过你爷爷太白金星,还当你今日不会来青丘山,你怎的不和你爷爷一道走,却将一只猫儿带到山上来?你可是要背着你爷爷做什么坏事?小心我告诉太白金星!” 李下却不答,只冷冷地道:“陈娇,让开路。”陈娇一听,非但不让,反而再朝他身前重重迈了一步:“我偏不让,你待怎样?”我在文书手中一声不晌地细听,心道,原来她就是他们方才说的陈娇,听她说话的做派,却与我二姐的性子有些相类。换做平常,我定要激她一激,为李下打抱不平一番,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我的眼睛拿回来,这样想,特意从文书的胳膊后面探头出来,拽一拽李下的衣袖,意思是让他换一条道上山。李下似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向文书命道:“你带她先走,还在去年的梅树下等我。”陈娇闻言,顿时急得一跺脚道:“你如此着紧你的猫儿,可是要将它送与旁人?”见李下不应,再一跺脚道,“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若不是因你身上有伤,我才诚心让你三分,你信不信我十招之内就可将你和文书拿下?”旁边众人当即哄堂大笑,纷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我才听见有人说到“怕是你我很快便要吃到太白金星府上的喜酒了”这一句,文书已抱着我发足飞奔而去。 陈娇一见,似是恼羞成怒,立即丢下李下,在后追来。李下自是不肯相让,不多时,他二人便打在一处。我目不能视,只觉耳边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文书嫌我碍手,便将我丢在脚下的筋斗云上,一面拔出兵刃挡在李下身前,一面向我命道:“你先待在此处,不可乱动!”刀剑无眼,我自然不肯乱动,双手抱着云彩,将圆乎乎的脑袋藏在云中,以免被殃及。这三人越打越往高处飞,兵刃相接之声越来越响,底下忽听见有一人长声喝道:“陈娇,住手,休得无礼!”这人才言罢,就在此时,头顶上方却奏响了仙乐,不知是谁在下面低低应了句“冥帝帝尊的銮驾驾到”,不过一眨眼工夫,连我耳边呼呼啦啦的风声也一下停了,就只听见阵阵仙乐以及一声一声清脆的鸟鸣,想是那些凤凰、五彩鸾鸟与仙鹤之类绕着他的銮驾不住盘旋。我不觉也从一朵筋斗云上探身出来,将两个假眼转向奏乐之处,一颗心跳得好像鼓擂。不想正打斗的三人却收不住力,就听近前又有一人挥了一下手中的兵刃,说时迟那时快,太白金星突然从云彩底下飞身上来,拦在他三人前面,颤声发话道:“住手,帝尊銮驾在此,尔等都给我住手!”岂料陈娇依旧不服气,拔脚上前,对着我用劲踢了一脚。 后来,我还是听凤凰鸟告诉我,我被陈娇踢了一脚之后,众人只看见一个圆滚滚的物什,从一朵筋斗云上凌空飞起,照直朝着冥帝帝尊飞去。这厮绘声绘色地向我道来,说是我冲撞了冥帝帝尊的銮驾,原本他身边的众神将已经抬手,倘若这些人果真一抬手,想必手心之内挥出的电光必定将我劈得连根汗毛也不会剩下,亏得是帝尊仁慈,轻声道了句“不必”,才算留下我一条小命。我绞一绞衣带,再小心翼翼地问那厮:“那后来怎样?”它没好气地回我一句:“后来,你就像一个球一样飞进帝尊怀里,好在帝尊伸手接住你,难不成你自己倒忘了?”我原先的意思是想问它,冥帝帝尊伸手接住我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听它这样讲,我却不好明着再问它。 我自小便在创世经上看过,花朝节这一日,青丘山上漫山遍野花树盛开,耀目的金光下,英水好像一条自天际泄落的云锦,待帝尊的銮驾一到,就连原先含苞的骨朵,也会在那时齐齐绽放(最后这几句文绉绉的用词,是我引用我二姐的原话)。再说回到我被陈娇一脚踢飞,那一脚踢在肚子上,大约用了十分力,一时间我并未觉得有多疼,等被他伸手接住,我越发咬紧牙关不做声。他的手掌稳稳接住我,他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也甚是好,只淡淡问了句:“可曾伤到?”我依旧不做声,他也只问了我这一句,这时,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来,他拂了下袍袖,顿时,就听底下呼声震天,原本在青丘山上等着接驾的各路神仙们一齐跪倒,口呼“参见冥帝帝尊”向他行三跪九叩大礼,想是人太多,跪倒之际,连整座山峦都跟着抖了抖。他将我交到身边一个仙娥手中,命道:“你带着她。” 山上的花树沾了雨水,越发香气四溢。奉命抱住我的那名仙娥似是与我一起在御前共过事的灵犀,她故意落在众人后面,边走边低声问我道:“你可会说话?”见我不应,又压低嗓子告诉我道:“我见你与冥帝帝尊身边的一名贴身侍女有些像,我与她共过事,都是御前随侍。我听闻,当日她将自己变作一个猫儿,也与你这般大,趁那些冥将不备偷偷溜进太霄宫陪帝尊用膳,为了让帝尊高兴,还特为将棋谱画在纸上交给采和仙娥,让采和仙娥照她画的,在帝尊的棋盘上一一摆放好,以便和帝尊对弈。不过后来,我听说她吃了不少苦,有一次,我听宫内司寝的宫娥告诉我,她走之后,帝尊的那盘棋就没再换过,可是这四海八荒,除了她,谁敢和帝尊对弈?便是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当日我与她在幽冥殿共事时,灵犀就十分爱讲话,说到此处,又特为附到我耳边道:“我听闻今日早起,帝尊来青丘山之前,还走到那盘棋前站了站。你别看我们帝尊执掌天地万物生死之计,心地却十分仁慈,一向以仁治天下,加上你又与那名侍女所变的花猫有几分相像,”她歇一口气,又很是得意地对我道,“所以,方才我一见你,就猜到帝尊一定会要那些冥将放了你,果然叫我猜中。” (对不起,前面食言了。) 中秋特别番外 上 中秋特别番外上(免费) 我喜欢的那个家伙不仅生得不大好看,年纪也比我大很多,尾巴上还少了一根毛,所以我心里对要不要喜欢它这件事总是拿不定主意。(..tw棉花糖小说网)[`小说`]它很少开口,平日也很少与我们这些小字辈为伍,闲来无事更喜欢离群索居,甚少与旁人搭腔。我心里虽然也有些喜欢他,可有些地方,又总是瞧他不顺眼,嫌他碍眼。所以,我时常有事没事跑到它跟前,自说自话说上几句,即便它不搭理我,我也不生气。若是哪一日再突然看它不顺眼,我便看见它也只当没看见,就算远远遇见,也只拍拍翅膀故意绕个道飞走。我最开始对它刮目相看,是一次无意间听众人提起,说是二十八万年前,它曾做过冥帝帝尊心上人的护法。我们既身为神鸟,自一出生便肩负各自不同的使命,但至于这个使命是什么,却是秘而不宣的天机,只有因缘际会到了,天地才会向我等显现。所以我长到三万岁,一直都在冥帝帝尊的銮驾里混个闲差,最多再干些跑跑腿的杂役,直至那一日,我随帝尊微服,在即翼泽上撞见那个叫卫宓的家伙。 虽说是我将她撞进即翼泽不假,不过,我为何飞得好好的会撞她,事前,我也不知情。待到撞了,看见她落水,我当即一颗心砰砰直跳,换做我平常的性子,最多拍拍翅膀只当没看见,可那一日,我非但眼冒金星,眼前还看见了一团一团的烈火。世人都说凤凰涅槃,我才只有三万岁,自然离涅槃尚早,不过,我仍旧有些不服气,为何天地分配给我的因缘际会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又蠢又笨且刚从妖擢升为仙籍的卫氏女?要我做她的护法,岂不是大材小用?好在我这人一向明事理,我虽心里不服气,还是飞去将她落水一事告诉了冥帝帝尊,并央求帝尊老人家救她一命。 帝尊第一次在船上救她,原本很平常,他一边救治她,我也在边上打量这个与我注定一生一世相随的主人。虽说年纪尚小,但勉强算是一个美人胎子,天庭饱满,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一双杏眼想必顾盼有神,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丰满的嘴唇,只是身上略比旁人生得**些。我还要再看,就见冥帝帝尊依旧一副平常的语气向我命道:“你先出去。”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当着我的面解开了她的衣带,我很是奇怪地抬眼望望帝尊,心想,为何他老人家可以看,我就不能看?再一想,我立时明白了帝尊的意思,天机虽说不可泄露,但我被天地分配给她做护法一事,自然瞒不过帝尊,她既是我的主人,主仆有别,他老人家是担心她醒过来之后知道我看光了她的身子和我翻脸,以后不好相处。 一开始,我很是看不起她,不过后来,相处久了,打过几次交道,也渐渐对她刮目相看。最叫我为难的一次,是她尚在幽冥殿当差之时,就因为冥帝帝尊对她很是喜爱,四海八荒的流言也一日甚过一日。说她和二十八万年前已经灰飞烟灭的那个鲤鱼精有几分神似,又以讹传讹,说她实际就是那个妖孽的转世,又说按着天法地则,妖和仙都没有转世,只有凡人才会有三世轮回,可千百万年来,四海八荒一直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道法,她之所以能转世也是因为这个道法,意思就是怀疑冥帝帝尊徇私,瞒着世人用这个道法将她转世。三界中人虽多有不服,却敢怒不敢言。那些仙翁老君们为此不辞辛苦出山,到天庭冒死谏言,要冥帝帝尊将她驱逐出天门,以正视听。为此事,冥帝帝尊将我叫到御前,我记得那一日已过了寅时,帝尊批阅完当日最后一本生死簿记,徐步走到太霄宫后殿的月台上,负手站在月色中命我如何行事。 他的口谕我自然不敢违,于是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将她骗去太霄宫后殿的重光池旁,一味劝她多饮,再趁她酒醉,诓骗她下水摸了几条鱼当下酒菜。虽说我是奉命行事,但心里却免不了心虚,事发之后,听说她因擅闯禁地被冥帝帝尊罚在丹霄宫内的三十三层琉璃塔顶受风刑三日,差一点因此丢掉小命。不过,也因为此事,却正好向四海八荒那些好事之徒们印证了她实际并非那个鲤鱼精转世,都说物伤其类,单凭她小小年纪便能下狠手将两条与她无冤无仇的青鲤生吞活剥这一点,即可看出。这一点,帝尊自然一早就已料到,是以才会设下这一计,叫那些人闭嘴。我看得出,她为此很是难过,我却不好安慰她,她受风刑那日,我之所以避而不见,也是怕大家见了面,倘若她真问起,我不好向她交代,既说不了实话,再叫我扯谎骗她也着实不忍心。可若不是冥帝帝尊设下这一计,又如何能平息三界中那些流言,他身为天地至尊,虽手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却也有他的难处。以她的劫数,帝尊想必是想将她留在幽冥殿以护她周全,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她被罚在琉璃塔顶受风刑第一日,正值起风,虽说月色甚好,可我心乱如麻,便照旧站在太霄宫后殿的月台上,想等冥帝帝尊批阅完生死簿记,我再去觐见,为她再求求情。才站了一个时辰,突然到后半夜琉璃塔就遭了天火,火势熊熊,将半边天都染得通红。失火之时,就见帝尊徐步走出大殿,背负双手立于月台之上,目视着那些火势,脸上目无表情,足下跪了密密匝匝一众神将。那一夜的月娘十分圆,我刚要趁人不备振翅飞到帝尊跟前,也装模作样为她说几句好话,不想,尾巴上少了一根长羽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收了双翅,歇在我一旁,冷不防对我道:“你看,今夜的月娘就十分好,二十八万年前,月色也是这样好。”它顿一顿,又话中有话地道了句,“自从她来了,二十八万年来,帝尊老人家的幽冥殿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说到这句,这厮忽然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其实,即便二十八万年前,那人在时,幽冥殿也未必有今日这般热闹。“虽说它说这席话的时候,并未看我一眼,不过,这却是它平生第一次和我讲话。我闻听此言,故意再将挨着它的那半边翅膀收一收,离它再远一些,心里被它这番话说得很是生气。卫宓处处不及它当日的那位主人是不假,可她一个女孩儿连遭这么些劫,原本就不容易,什么热闹不热闹,我看它是故意在旁不怀好意看热闹才对。 (今夜的月娘就十分好,送给喜欢此文的诸位童鞋,祝大家月圆人圆,不要和俺儿子一样) 中秋特别番外 下 中秋特别番外下(免费) 我听闻所谓风刑,就是将受刑之人手脚绑住,任凭风吹日晒,只是又与一般晒晒太阳吹吹风不同,这九重天本就高,三十三层琉璃塔顶更加高处不胜寒,加上吹的又是塔内才有的天罡风,但凡有人受这种刑,也就比凌迟好过一些而已。[`小说`]初始,我心里十分不解,既是装装样子,不过是让三界中那些流言平息,冥帝帝尊为何要让她受如此酷刑?退一万步讲,即便叫那些仙君老翁看出是计,就凭帝尊老人家天地至尊的身份,谁还敢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不成?要我说,他老人家终归还是太古板了些,要么就是千百万年来,他掌管天地万物生死予夺惯了,想必心肠比较硬,以为受一受风刑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不过,这些话我也只敢在心里一想而过,我才稍微想了一想,天地即震怒,我左半边翅膀立时叫一道闪电击中,害得我在房内连躲了几日才敢出门。 再说回到卫宓被绑在琉璃塔顶受风刑,才受了一日,不想塔就倒了,她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头上刚好有一根石柱砸下来,一下砸中她后脑勺,登时血流如注。赶去救火的黑衣冥将们在半空中将只剩半截烧得通红的琉璃塔四面围住,随即又从一堆废墟中将已是皮开肉绽熏得好像炭人一样的她救出来。我特为向几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打听了一下,说是她昏过去之前又看了看身旁之人,似在找什么人,再哼哼了一声,才将眼睛合上。要我看,她想必是在找冥帝帝尊,可她原不知这本是帝尊设下的一计,既然是计,帝尊又岂会现身?倘若他现身,四海八荒关于他老人家和她的流言岂不是又要传得沸沸扬扬?虽说她此番伤得十分重,以至昏睡了七天七夜才醒,不过,听服侍她的朝云宫娥讲,从头到尾,却是从未听见她为此事忿忿不平或自嗟自伤过一个字,这也是我真心佩服她之处,以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胸气度,倒是不多见。 待到第十日,她身上的伤总算脱痂痊愈,不料朝云来太霄宫回话时却说,身上的伤虽已脱痂,但依旧浑身疼,怕是伤得太重还没好,不大能当值。朝云还说,这是她的原话。我一听,不免又有些为那个家伙担心,便小心觑一觑冥帝帝尊的脸色,生怕他因此事再发作。但只见帝尊老人家眼也不抬,用朱笔在一本簿记上徐徐圈阅着什么,批完这一本,又换了一本,脸上淡淡的,倒叫人看不出深浅。一直到日影西斜,帝尊突然从书案前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出太霄宫后殿,待他徐步走进御膳房,当日在御膳房内当值的那些人自是惊吓异常,当即跪倒一大片,不过这些人事后都叫帝尊取了那一个时辰的记忆,自然不知在那以后发生了何事。帝尊屏退了众人,在桌上变出一应器具和食材。我在一旁看着他和面,揉面,调肉馅,一边理一理左边翅膀尖上的那根长羽,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抬眼望着他,好心提醒他道:“那个……她喜欢肉馅多一些,包子的个头大一些。” 按说,他贵为天地至尊,却在膳房亲自蒸包子,这于情于理,与他的身份都极不相合,我在一旁看着,越看越看明白一件事理,帝尊老人家即便是在御膳房蒸包子,他看起来也还是帝尊,和那些御厨一丝一毫也不像。(..tw棉花糖小说网)我的意思是他在做蒸包子这件小事上,与他在太霄宫正殿批阅生死簿记或者向那些冥将下令夺人性命之时的做派与气度无甚差别,这样一想,我便伸直脖颈一脸景仰之情地抬眼望着他。才望了片刻,第一笼包子便蒸熟了,帝尊老人家伸手打开笼屉,移目看向我,我顿时一惊,便再理一理左边翅膀尖上的那根长羽,有些不情愿地推诿道:“我最近也和帝尊老人家一样只吃,吃素。”帝尊便再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我情知躲不过,只得上前拿了一个个头最小的肉包子,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包子皮,为免他再叫我整个吃了,当即满脸堆笑奉承了他一番,一说如何如何好吃,又说比我吃过的所有肉包子都要好吃。帝尊将手中的笼屉掷于案板上,侧过脸去,似是笑了笑。他这一笑,把我笑得心突突直跳,心想,怪道三界中那些仙娥神女整日为他疯魔不已,倘若我是个女子,此时也把持不住我自己。正胡思乱想,岂料帝尊已转回视线,目光炯炯地向我命道:“将这些包子送与朝云宫人。还有,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尔若敢有违――”不等他老人家说完,我吓得腿一软,忙不及点头应承。 那一日,为了帮她蒸那十个肉包子,他比以往歇下的时间迟了一个时辰,才从太霄宫前殿出来去寝殿歇息。等他走到那棵花树底下,卫宓正站着打盹,他身边的采和仙娥忙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她顿时睁开眼睛,采和本是好意问她一句“这九重天一到夜里便越发冷,卫宓姑娘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她便悄悄拿眼风瞄了瞄冥帝帝尊,视线刚与他对上,又赶忙移开眼珠,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小脸涨得通红,定一定神,佯作一瘸一拐小步走到他近前,毕恭毕敬地对他拜了几拜。正待要开口,不想帝尊老人家却笑了笑,眼中明显多了一些讥讽之意,不疾不徐地迈开步,领着一众黑衣冥将与仙娥继续往他的寝殿行去。卫宓一着急,拎着裙摆急急追上去道:“我想和帝尊老人家说件事。”他道:“何事?”我躲在太霄宫的重檐庑殿定上看得分外真切,只见那家伙又吸了一口气,将脸色正一正,再对他欠身揖了揖,郑重道:“我想和帝尊老人家请辞,还回下界找个差使做。” 她话音刚落,我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免为她捏把汗。虽说她不知好歹是不假,然而不知者不为过,我却不好明着告诉她,她晚上才吃的那盘热腾腾的肉包子正是帝尊老人家辛辛苦苦花了一个时辰为她蒸的,唯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帮不上忙。果然,她才说到这句,帝尊脸上便越加不好看,只见远近花树上落花纷纷似雪堕,几步之外,那些当值的黑衣冥将和仙娥一个个低垂着眼眉,大气不敢出,就听帝尊老人家道了句:“阿宓当我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言毕,他却不等她搭腔,靴底踏着脚下的落花,也不理她,大步走过她身边,照旧率领众人一路往他的寝殿走去。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于是壮胆问了冥帝帝尊:“帝尊老人家为卫宓做了那么多事,为何不叫她知道?”我的意思是,倘若是我为她做那么多事,为她蒸包子,得知她被尚柔骗去眼睛,便随即命我飞去通知李下前去救她,又因为尚柔命不久矣,不惜降尊纡贵将自己变作什么土地,白送给她一块救命的玉牌不说,又怕她来不及赶往天庭,特为在九天玄女的琼台等她,只因玄女的琼台离她最近……一件件一桩桩,若换做是我,定要一件件一桩桩都叫她知道,也好叫她谢我一谢。我记得那夜的月娘也是十分圆,帝尊闻听此言,并未与我计较,不过一笑置之。 许多年后,倒是尾巴上少了一根毛的那个家伙对我说了一席话:“如今这三界中再怎样革新除旧,人死不能复生,她却不在了。当日,倘若帝尊能早一日破除这些陈规旧条,我家主人也不至于遭那么些罪才死。这二十八万年来,我时时会想起此事,每每想起,心里总归忿忿不平,帝尊心里想必也会如此想。世间虽有忘川水,却没有后悔药,在我看来,那卫宓既有三分神似她,如今帝尊老人家他待卫宓如何好,便是他心里如何追悔以往。”听它这样讲,像是冥帝帝尊是因了悔不当初将卫宓当做是那人的替身,才为她做那么多事。我心里自然很是不服气,便特为左看右看,还当它说完这些犯忌之词会立时遭到天谴,不想我在那棵老梨树上等了半日,却只见夜色寂寂,漫山的梨云似雪,一阵紧似一阵的春雨落在江面上,非但打湿了我和它身上的长羽,就连远近的春山也已湿遍。似乎它方才所言,竟不像是诳言。 (认真码了两节免费番外,希望各位等更的童鞋喜欢,然后给小美留言、投票支持) 为君解绯衣【25】 为君解绯衣【25】 灵犀说的这番话,我倒是头一回听闻,虽说我十分爱听,心里却有些似信非信。(。纯文字)我正低头细想此事,就听他在宝座之上沉声发话道:“都起来吧。”他说这句时,灵犀刚好抱着我从云阶上下来,迎面一个冥将上前低低吩咐她道:“帝尊有谕,命你将这猫儿抱到銮座前听命。”话音未落,我只觉整座青丘山又跟着抖一抖,想是山上跪着的那些人听了冥帝帝尊的话,正一个个从地上爬起身。灵犀抱着我,屏息走到一处站住,脚才站稳,便听不远处凌渊神将厉声怒喝道:“大胆陈娇,尔可知罪?”陈娇未答,倒是方才在云彩底下叫陈娇住手的那个男子走到近前连声跪请道:“帝尊在上,小女陈娇骄纵妄为,冲撞了帝尊的銮驾,实罪无可赦,是小的教女无方,望帝尊将她从严治罪!”我在灵犀手中暗自心道,原来这人就是雷公陈文玉,怪道刚才陈娇踢我一脚,冲撞了冥帝帝尊的銮驾,天上既没有打雷也没有电闪,可见他是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为他女儿陈娇徇私。冥帝帝尊听完雷公的话,想必也笑了一下,他这种忽冷忽热的性子最是叫人捉摸不透,果然,他不发话,青丘山上各路神仙唯有一齐再跪倒,整个山峦又跟着抖了一抖。他这时才又淡淡问了句:“陈娇可曾伤到你?” 我并未听出他这句是问我,正低头合计待会如何见机行事为李下出口气,不想灵犀在我头顶结结巴巴地小声提醒我道:“帝,帝尊在问你话。”我当即一惊,怔了怔,一时心咚咚直跳,在想该如何答他这句话,忽然间脑子转一转,计上心头,便试着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咒语,再低低咳嗽了一声,朝胖乎乎的前爪上吐了一口被我施过法术的口水,并将那个前爪往他跟前递一递。灵犀不知我是计,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差点没将我摔了,又惶急慌忙地再将我接住,压低嗓音在我耳边着急道:“你好大的胆子,帝尊在问你话,你竟敢对帝尊吐口水?”我一听,还当我是法术不精,便再逐字逐句地默念了一遍咒语,念完,再往那个前爪上吐了一口口水,一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提示她道:“灵犀仙娥再仔细看一看,我吐的可是鲜血?”说完,再将那个前爪往他跟前递一递。我的意思是,叫冥帝帝尊也看一看,方才我已被陈娇一脚踢成重伤,口吐鲜血,想让他再多治陈娇一些罪,好替李下打抱不平。哪知我才说了这一句,那个前爪就已被灵犀再拽回来,替我握住,倒像我那个爪子有多见不得人。 我既然已经开口说话,便索性多说了几句,当下定一定神,在灵犀手中仰头对他抬高嗓门道:“禀帝尊,方才我与李下文书二人一同上山,路上被陈娇拦住,她二话不说就对我等出言不逊,李下为救我,与她打斗起来,是以未曾看见帝尊老人家的銮驾驾到,还望帝尊老人家恕罪。不过,那陈娇小小年纪便目无法纪,她明知帝尊老人家的銮驾在前,还故意踢了我一脚,依我看,她一是想借我冲撞了帝尊老人家的銮驾好撒气,二则,我是李下文书二人带上山,她将我踢进帝尊老人家的銮驾,分明是想借此想嫁祸李下,望帝尊老人家明鉴。方才她这一脚,用了十分力,伤及我五脏六腑,害我口吐鲜血――” 灵犀闻言,似是忍无可忍,抱着我的双手不住发抖,附耳过来,在我耳边连吹了几口热气,我被她呵得有些痒,便往边上让一让,并未在意。事后我才听灵犀告诉我,她原本对我耳语的是“你吐的口水里没有一丝血迹”这一句,不过我却没听清。她又说,我刚说完这些话,天上登时划过一道电闪,冥帝帝尊移目过去,扫了一眼天穹,说也奇怪,那些黑压压的乌云和电闪便即刻停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当时,我只顾一口一个“帝尊老人家”,说得甚是恭敬客套,心想反正他也认不出我是休与山卫宓,歇一口气,待要再讲,陈娇在一旁又急又怒,忍不住跳脚,向我啐道:“哪里来一只会说话的畜生,竟然敢栽赃陷害本姑娘,你等着,我和你没完!”不等她讲完,似被人狠狠掌掴了一记,就听雷公陈文玉怒道:“尔有几条命,帝尊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给我住口!” 春雨如织,落了我一身,花树之香和着他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若远若近,片刻之后,他才用很是平淡的语气问:“你说你和李下是朋友?”听他的声音,倒听不出他心里面不高兴,我也并未疑他,便郑重点一点头,将两个假眼望着他,接过陈娇的话道:“禀帝尊,我虽说只是一个会说话的猫儿,又目不能视,”刚说到这句,我自知说漏了嘴,脸上一阵火烧火燎,好在我这会脸上身上全是毛,不至于被他看出来,顿一顿,仰头再道,“不过,自打我认识李下,便觉得他比有些人强过百倍千倍,对人重情重义,对朋友两肋插刀……”我说的“有些人”其实是指陈娇,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当着他和众人的面夸赞李下,好让他放了李下,只治陈娇一人冲撞他銮驾的罪,所以,说的时候难免有些心急。说着说着就觉灵犀的头越埋越低,身子不住打颤,四下气氛越发不对,方圆三百里的青丘山山峦又跟着抖了一抖,想是山上那些人见他脸上不好看,当即又吓得一齐跪倒在地。我随即噤声,就听他似有还无地哂笑了一声,从宝座上站起身道:“好,既如此,我就成全了你这只猫儿。”他才言毕,不想太白金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抖抖索索地插话道:“禀帝尊,不孝孙息李厦也难辞其咎,小,小的不敢诿过,还请帝尊将他三人一并治罪!” 为君解绯衣【26】 为君解绯衣【26】 我心里不免奇怪,换做旁人定要千方百计推脱罪责,为何太白金星与雷公二人都一齐往李下和陈娇身上揽罪责。[..tw超多好看小说](。纯文字)不等我插上话,就听一个女子走出来道:“今日花朝节盛会,这三人乳臭未干,毛还没长齐,就敢当着满山的众位仙家冲撞帝尊的銮驾,自是罪无可赦,而两位上神家教不严,一样也难逃其咎,此番帝尊既然已有定夺,尔等还推诿什么,听着便是。”口气一听便不大好听,听着像是与我打过几番交道的九天玄女。听完这些,他似是又笑了一下,半晌才道:“都说完了?”他话音刚落,雷公和太白金星这二人忙抖抖索索地应了句“是”,玄女倒是没吭声,这时,他才淡淡接道:“我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都怕我,我说过,我和玉帝虽身为帝尊,但并非要你等事事言与心违曲意逢迎,”言及此处,他笑一笑,再道,“我想,我也没有那么可怕是不是?”他这一说,原本是说笑,不想底下那些人非但不觉得好笑,反倒又一齐跪地不起,齐声山呼“冥帝帝尊恕罪”、“冥帝帝尊饶命”之类,害得青丘山又跟着抖了一抖。 我在一旁暗自心道,我往日说你“性子忽冷忽热,喜欢对人摆帝尊的架子,以大欺小”这些话,虽大逆不道,可见是实情,如今看众人也都同我想的一样,并非是我冤枉你,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也。哪知才这样一想,天上登时又连响了几声炸雷,未及我反应,一道劲力已照直劈向我,抱着我的灵犀宫娥手一哆嗦,我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赶忙往边上让一让,心道,当日我在休与山上时就听过一个中有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得甚是好,他身为帝尊以大欺小,还不许我们这些人想一想,若是稍微想一想,便要遭天打雷劈,依我看,他也和那些凡人的州官差不离。这样想,一面再往边上让一让,免得再叫那些雷电劈中我。好在这些雷电响了一两声便已止住,鼻尖处,却闻见一股浅浅淡淡的味道,比远近那些花树之上的香气还要好闻,正是他身上的味道。.tw[棉花糖小说网]我连忙坐直身子,才坐正,发觉我右边那个前爪也像是踩在了一件面料上好的袍幅之上,我脸上略微红了红,趁底下这些人仍在山呼冥帝帝尊如何如何,再将那个前爪移一移。才一移,便隐约听见头顶之上他似是嗤笑了一声,我心里知道他一向有洁癖,而且又贵为天地至尊,想必是嫌我的爪子踩脏了他的衣服又碍于面子不便当众发作的意思。当即心咚咚跳,强作镇定地将脸色正一正,再将那个前爪挪了挪。 待这些人山呼完毕,凌渊神将便开始传他的旨意,果然是按着天法地则,将雷公父女与太白金星祖孙以及文书等一共五人一一治罪。陈娇被罚得最重,李下其次,文书再其次,雷公和太白金星二人只各被罚了一层修为便作罢。我心有不服,李下原本是因我被尚柔骗去眼睛才与敖玉斗法,以至重伤未愈,如今又为救我,被罚在三省山狮虎洞面壁思过七七四十九日,那个刑罚我当日受过,不比在琉璃塔顶受风刑好多少,倘若再叫他在狮虎洞受那些刑罚,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可是我若是开口为他求情,就怕他一怒之下再一并将我治罪。正左右为难,耳边忽听李下冷不防开口道:“禀帝尊,小的冲撞了帝尊的銮驾,自当认罚,但小的今日来花朝节,还另有一事,想请帝尊公断。”太白金星在一旁着急道:“厦儿,休得放肆!” 岂料李下只当充耳不闻,反倒抬高了嗓子高声再道:“帝尊在上,即翼泽龙王因一己私利,无缘无故将卫氏女卫宓掳了去,因此害得她被妙眼善女尚柔骗去双目,小的为卫宓打抱不平,前去即翼泽找敖玉理论,不想反被他打成重伤,至今未愈。天法地则,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连下界凡人都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我等上界。那敖玉虽是白水神女的表亲,但小的心想,他既作恶多端,但白水神女却一向乐善好施,又身为帝尊钦定的帝后,岂会坐视其族人作恶而不理?如今我发动铁刹山之力,却是找不到那敖玉的藏身之处,事发紧急,不得已才向帝尊恳请,望帝尊念在卫宓年幼无知,因一念之善反被人骗去双目,能够网开一面,答应小的两件请求,小的李下,愿为此以身家性命作保!” 我心头一热,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赶忙低头用一个前爪揉一揉。.tw[棉花糖小说网]心道,人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样一比,终归是李下对我好些,始终当我是朋友,日后,我定要好好报答报答他。这时,一阵风过,风吹花落,连我身上也落了好些花瓣。四下一片鸦雀无声,他喜怒莫辨地问道:“既如此,尔说说看,哪两件?”李下应道:“小的想请求帝尊发话,就此劳动白水神女与我走一趟,先将敖玉收服,再将卫宓的双眼物归原主,此其一。其二,请帝尊暂且宽限我几日,待敖玉一事一了结,我便前往三省山狮虎洞受罚。此两样,请帝尊恩准!”太白金星在边上不住叩头请罪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念在他年少无知,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大不敬,小老儿,小老儿愿代其受罚……” 青丘山山峦又抖了一抖,他沉声再问:“白水呢?”听见他问,便有一人结结巴巴地回话道:“禀,禀帝尊,白水神女刚巧前,前日病了,此番卧病在床,并未来赴会。”我也是后来才听人告诉我,当日太白金星为何这样害怕,为何说他孙儿李下方才说的那番话不知天高地厚是为大不敬,原来是李下当着四海八荒所有大神小仙说了白水神女的坏话,有损她的名声,她既身为他的帝后,却被李下当众说成包庇族人行事不公,如此,岂不是冥帝帝尊脸上无光且也有暗中偏袒他的帝后,任凭她一家在三界中为非作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我听了,却有些似信非信,心想怪道当日李下被敖玉打伤,要换做是我是太白金星,在三界中如此位高权重,定要与敖玉好好理论理论,可他非但不找敖玉理论,平常还不叫府内人提及此事,原来他是怕冥帝帝尊心里不高兴。不过,我却并未听出李下先前所言有暗示白水神女包庇族人行事不公之意,十有八九是这些人一味媚上只顾贪生怕死,故意曲解李下之意。 再说回到花朝节这一日,我心咚咚直跳,竖着两个耳朵,屏息听他如何发落。他却故意迟迟不置可否,就在这时,李下果然急道:“凡间尚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等上界岂能比不过那些凡人?还望帝尊三思!”李下才言毕,凌渊神将突然怒喝一声:“大胆李下,帝尊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帝尊身为天地至尊,掌管天地万物生死之计,千百万年来,他又何时管过尔等这些人自作孽?尔等这些是非官司,若事事都要他管,要天法地则何用?尔莫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出言不逊!”我目不能视,事后,还是听凤凰鸟那厮告诉我,凌渊言罢,冥帝帝尊在发话前,不过扫了灵犀宫娥一眼,灵犀顿时打了一个寒噤,这才忙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将我从他脚下抱走。因着数罪并罚,不等花朝会散下,李下便已被那些冥将押往三省山狮虎洞受罚。临走前,我分明听见人群中陈娇似是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这便是你不管不顾一心帮着那卫宓的下场”,我一听,心里自然更加难过,怎奈我身上不知何时也被人施了法,非但口不能言,就连手脚都动不了,两个眼眶火辣辣的疼,只能任由他们将李下带走,却帮不了他分毫。 我听得见他在说话,却是朝着身边的冥将所说,才说完,山上随即又是一阵山呼声。灵犀将我抱到一棵花树底下站定,一会和我说冥帝帝尊从宝座上站起身,如何徐徐挥动广袖,击向足下的英水波澜,一会又说漫天的花雨,随着他掌心的光束凭空而降,纷纷落进那些潋滟的波光中。她说的这些,我大姐二姐都和我炫耀过,不过就是霎时间,原本九曲回转的整条英水,如何被他变成散溢着奇香的玉液琼浆罢了。然后原本跪在青丘山上的那些人,纷纷涌向河堤,以手,以杯,以壶,以天下间各种稀罕的酒器盛着河中的佳酿。浅酌慢饮,一饮而尽……觥筹间,酒香四溢。然后,一个一个的仙娥在他面前翩跹起舞,许多许多个地位尊贵的上神排成迤逦的长队,攀着那云阶来至他面前。俯身叩拜,齐声高呼,再敬上杯中之物。他很少饮,多是让身边冥将为他接过。这些文绉绉的字句,两个姐姐每次从花朝节回来,都要向我很是夸耀一番,我听得只差耳朵起茧。灵犀见我默不作声,便又向我道,倘若白衣神女今日不是因病不能赴会,此时也一定站在西王母身边,含着最是温柔不过的笑意,含笑仰望着冥帝帝尊。而帝尊老人家间或也会回头看一眼她所在的方位,每每此时,她的笑颜便足以使席上最绝色的女子逊色。这些文绉绉酸溜溜的字句,我并非不会说,只不过一向不爱说罢了。听她这样讲,我便将嘴巴抿得紧紧的,只当充耳不闻。 灵犀歇一口气,还要再讲,亏得此时有人叫她,她不知是计,便将我放在地上,嘱咐我在树下等她片刻,她去去就回。她才走,便有一个翅膀尖硬生生塞进我手心里,耳畔,果然传来凤凰鸟的声气,贴在我耳边,低低道:“我好容易才将灵犀引走,你且听好,这些话,我原本不想对你说,”这厮叹口气,又道,“方才,李下那句大不敬之词,惹来天地震怒,原本他就已被那些冥将用捆仙索捆住,天地又突降异象,若只是那些电闪雷鸣倒也罢了,李下刚说了那一句,顿时有万道金光从冥帝帝尊身后一众贴身神将手心内挥出,齐齐劈在他身上。非但将他劈倒在地,皮开肉绽不说,若是再多一分力道,怕是会命丧当场。可怜啊,他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若是再在狮虎洞多受些刑,就怕,就怕……”说到此处,这厮又摇头晃脑地咂了下嘴,再接道:“不过,便是这样,李下却仍未叫一声疼,这一点,我倒是很是佩服他。”见我一脸着急,它却故意放慢语速,不急不忙地道:“你也不用急,眼下,若想救他,便只有一个法子。”我用力握一握它塞在我手心里的翅膀尖,意思让它快说,它清一清嗓子,慢慢悠悠地道:“此刻人多,你再多说也无益,帝尊老人家也断然不会应允。依我看,不如等散会,你再变回人形,亲自到幽冥殿去一趟,当面求一求帝尊,让他老人家开恩放了李下,帝尊一向以仁治天下,如此倒还有一线转机。” 为君解绯衣【27】 为君解绯衣【27】 我沉吟片刻,觉得它言之有理。[..tw超多好看小说]《纯文字首发》按说,叫我去幽冥殿求冥帝帝尊,我心里自然百般不乐意,不过,李下一直当我是朋友,处处为我出头,他既这般真心实意待我,我为他走一遭,也是应当。斟酌了又斟酌,遂把心一横,咬牙应承道:“既如此,烦请神鸟兄为我带个路,送我去天庭。”我的意思是我目不能视,一则请它帮忙带路,二则有它陪着我,看见幽冥殿里里外外那些人,倘若他们笑话我,也好有人给我打个圆场。那日,待我赶到天门外,再一听由远及近传来的更鼓声,便知已是月上中天。我和当日守门的冥将道明来意,与凤凰鸟一起站在云阶下等。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命我进去觐见,这天庭原本就高处不胜寒,鞋袜叫寒露一浸越发冷,我便一会换左脚站,一会再换回右脚站,想了想,又绞一绞衣带,佯作随口一问:“此处风大,不知我头发可吹乱了不曾?” 这厮似是看了我一眼,道:“头发倒是没有乱,衣裳鞋子看起来也是新的,脸上也搽了胭脂,庄重是庄重,”它咳嗽一声再道,“就是不够风尘仆仆,若是能再灰头土脸一些,也好让帝尊看出你此番来天庭求见的迫切之意。”我将脸色正一正,脸上越发红了红,郑重道:“你再仔细看一看,怎会是胭脂,我一向都不爱擦这些东西。”我说我不爱擦胭脂香粉,自然当不得真,自小,我娘和两个姐姐若是背着我偷擦一些她们私藏的胭脂和香粉,我一闻便知道,只不过我家下人都说三个姐妹当中就数我天生肤色好,不用擦那些东西,我也就不与她们多计较罢了。越等,脚下越发寒气逼人,我才要跺一跺脚去去寒,就听云层深处又打了一更,再一听,耳边竟又多了一道声响,我便将凤凰鸟推一推,不想这厮只顾瞌睡,见我推它,不过呼噜了一两声。这时,天门内猛然响起一句高声,说是冥帝帝尊宣我进去觐见,这厮顿时一惊,我听见一阵呼扇翅膀之声,心知不好,不等我伸手拦它,这厮果然已抢先一步跑得没踪没影了。 于是便由方才为我通传之人在前带路,领我去太霄宫。.tw[棉花糖小说网]一路走,我心咚咚直跳,待越走越近,我才要再迈一步,就听有人急急道了句:“阿宓,小心台阶!”我听出是采和仙娥的声音,连忙站住,对她毕恭毕敬地揖一揖,算是见过。她走下石阶,还像以往我在幽冥殿当差时一般为我理一理头发,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眼眉处,颤声道:“我听闻阿宓被人骗去了眼睛,此时……可还痛么?”我听见她问,顿时眼眶一热,仰头脱口而出道:“倒也无碍。采和仙娥一向可好?”她似是一笑,再为我拂去落在头上和身上的落花:“阿宓怎么换了发髻?”闻听此言,我便呵呵干笑了两声,也不说话。她这才接道:“阿宓知道么,整座幽冥殿方圆五百里,也就阿宓在的那些时日才热闹了些许,自打你不在这宫里,帝尊――”话未讲完,又将话锋一转,对两旁的冥将温言嘱咐道,“她目不能视,各位务必小心些带路。”言罢,又向我道,“今日花朝节,帝尊原本就累了一天,直到卯时才批完那些簿记,阿宓快去吧。” 我闻言,便再对她揖一揖,挺直腰背,着意摆出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斯斯文文地迈开脚,一路跟着那些冥将往殿内走。边走,边在心里默念那位风姓土地在谷中教我的咒语,不想才一试,眼前竟渐渐现出一层白光,再往前走,待走到太霄宫后殿,就见他照旧一身简素的青色衣衫,头上木簪束发,坐在书案后,眼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书,一如我第一次在船上遇见他之时。自打我离开玄女的琼台之后,无论我怎样念咒语,眼前却始终不曾再看见过这些幻象,不知为何,我才走进他的太霄宫,才念了一遍咒语,就看见这等景象。我心道,也不知这些幻象是真是假,便将两手袖在身前,暂且默不做声,单等他先发话再见机行事。哪知眼光随意一瞥,就见凌渊神将站在一旁对我沉声命道:“大胆卫宓,看见帝尊,还不下跪?”我心里正奇怪此事,当下顾不得其他,扭头对他问道:“敢问凌渊神将,你可是站在帝尊老人家的左首?”凌渊皱了下眉,抬高了声音朝我怒喝道:“是又怎样?”一面说,一面已向我抬起手掌,似要向我劈来。就见冥帝帝尊移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凌渊,凌渊登时收了手,这时,他才将案上,目光炯炯,向两旁淡淡命道:“尔等先下去。” 一时间,整座太霄宫后殿只剩下我和他二人,我浅浅地吸一口气,仰脸问他:“敢问帝尊老人家,你可是穿一件青色衣裳?”他闻言笑了笑,点头道:“你进得我的太霄宫来,就为问我这件事?”笑过之后,又接道,“我听闻有个风姓土地教了你一些咒语,可以让你境由心生看见一些异象。不过,一旦你走出我的太霄宫大门,你眼中将仍是那副假眼。”我一下心如鼓擂,眼泪在眼眶中滚了滚,又有些似信非信,含泪问他道:“帝,帝尊老人家的意思可是……倘若我一日不离开太霄宫,便可以看得见?”他与我目接片刻,眼中深不可测,片刻后才又笑道:“怎么,阿宓想赖在我的太霄宫不走?” (我听说,新浪改版后,在文的主页面看见更新会严重滞后,等更的童鞋无论是电脑还是手机最好收藏了看,这样在收藏夹里会最先看见更新。下一章继续免费。但小美希望看见更多的票票,万物皆有价是不是?小美也贪心哇~) 为君解绯衣【28】 为君解绯衣【28】 我一听便听出他这是笑话我的意思,当下绞一绞衣带,心里盘桓了又盘桓,又暗暗开解了我自己一番,这才红着脸,咬牙回了一句道:“怎,怎会,我今日上天庭,原是为另一件事。<最快更新请到>”他便“哦”了一声,挑眉看着我。他贵为天地至尊,法力无边,为我治好眼睛原本十分便宜,不过,他既这般嫌恶我,我自然也不会向他开这个口。所谓输人不输阵,我岂能让他平白再小瞧我。这样想,便顺着他这一问,对他很是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头抵在青玉铺就的地上,将我在路上就细细想好的奉承之词说与他道:“帝尊老人家在上,请受休与山卫氏女卫宓一拜。帝尊老人家一向以仁治天下,心地最是仁慈不过,又岂会真心偏袒自己的帝后。要我说,那些人之所以背后说帝尊的坏话,定是没有亲眼见过帝尊,不知道帝尊为人这么乐善好施和气大度,帝尊老人家若是将李下放了,正好叫这些人看看……” 我待要再讲,只见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问:“你一口一个老人家,我很老么?”我猛然被他打断,便随口“呃”了一声,脑海中搜肠刮肚在想我方才正要说到,不料却被他打断的说辞说到哪一句了。他阴沉着一张俊脸一言不发地瞪着我,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又一连低咳了数声,似是被我气到。换做以往,若是看见他咳嗽,我定然不放心,总归要拉过他手中的锦帕看一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为免叫他看出我心意笑话我,我只当充耳不闻,照旧将两手袖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眼皮,跪在地上不做声。再后来,我一直为此事后悔不已,倘若我知道这是我和他在末日之前的最后一面,若是我知道他实际为我做过那么多事却故意不叫我知晓,若是我一早知道,再过几日他便要和玉帝帝尊一道身陷混沌幻境中,只差散尽所有修为,生死未卜……不过,他身为天地至尊,自是能未卜先知,法力又无边,他既刻意要瞒我,我自然是被他蒙在鼓中。即便如此,还是叫我看出了一丝异样,我顿一顿,在地上再对他毕恭毕敬地拜一拜,仰头才要再将路上早早想好的奉承话接着说与他,不料才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看向我的目光。但只见他一双星眸亮如晨星,炯炯落在我身上(像这些话,我说是会说,却是不大爱说,每回听说书听到此处,我都要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冷不防对我淡淡道了一句:“我前几日倒是吃过阿宓在我这里种的瓜,味道甚好。” (时间不早了,今日只能写到这里了。下一章继续免费啊) 为君解绯衣【29】大修 我登时心咚咚跳,除了那些瓜苗,还有好些东西被我藏在幽冥殿我自己的房里,比如当日他在船上画的那张小像。(..tw棉花糖小说网)《纯文字首发》听他这样一讲,我不免有些心急,他既吃了我种在房里的西瓜,保不准那些东西也叫他翻箱倒柜翻出来看过,这样想,双颊便火烧火燎一般,也就没有细想此时原不到瓜熟之时,他又怎会在前几日吃到我在这里种的瓜这一件。正合计,忽见几名黑衣冥将大步走进殿内,单膝跪倒,向他抱拳禀报道:“禀帝尊,东天、南天、西天、北天四位天尊来报,一个时辰前四海同时水倾,水势之凶猛,万年难遇,若不及时疏浚,任其泛滥,恐有危及八荒之虞,他四人特为前来禀报,望帝尊早做定夺!”天地四合,东南西北四角皆各有一海互为擎肘,中间又有天柱不周山做支撑,自是四平八稳,倘若缺了一角,则必引来倒山倾海的大祸。故而自开辟鸿蒙以来,总共才有一次东海和西海同时水倾,便是这样,上中下三界仍死伤无数,再有就是二十八万年前不周山误打误撞被一蛇妖拦腰撞断,所幸只是淹了西王母的瑶池和下界几个州县,像这样东南西北四海同时泛滥,倒是闻所未闻。不过,书上写的有时也未必可信,这些经书既都是人写的,写书之人难免会夸大其词,要么稍微敷衍了事一下,也是有的。 他照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对来人命道:“传我的口谕,就说我已知道,命他四人照常当差便可。”言毕,视线扫过我,似随口一问,“太白金星呢?”他既如此不以为意,可见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便也将一颗心放回肚里。这几人正欲领命而去,听见他问,一名黑衣冥将忙再向他抱拳禀报道:“禀帝尊,太白金星此时正在三省山,他不敢违旨,故只敢在山下等他孙儿李下受刑满九九八十一日。”闻言,他便略一颔首,目光从我身上随意移向他左首,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就已多了一道无影无形的透明幕墙。墙上,太白金星果然正领着一众家丁跪在三省山下,一抬眼,想是也看见了太霄宫内的冥帝帝尊,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叩头道:“小的见过帝尊……”一面说,两道白眉毛下的眼睛还顺便瞄了我一眼,我只好也对那道幕墙客客气气地隔空揖一揖,算是见过。就见他对太白金星命道:“起来吧。”随即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又接道,“这卫宓今日来我的幽冥殿,要为你孙儿李下求情。” 他虽一脸和煦之意,可太白金星听了,仍是吓得身如筛糠,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还望帝尊恕罪……”我在一旁见惯不惊地看着,一边绞着衣带,心道,三界中这么些上神,若论起年岁威望修为,太白金星总归排不出前十位去,可见越是和他相处日久之人,越是知道他的性子,反倒越是畏惧。说话间,却见凌渊神将去而复返,亲自前来向他禀报道:“禀帝尊,白水神女求见。”我怔了怔,脸颊越发烧得滚烫,定一定神,再将脸色正一正,只当充耳不闻。眼角余光瞥见他似看了我一眼,并未置可否,脸上表情也很是平淡。凌渊忙再道:“禀帝尊,白水神女听闻卫小使在帝尊这里,特为抱病前来,将那颗东海镇海之宝定魂珠送与她做药引,以医治眼疾。” 我刚到他的太霄宫觐见,原本抱病在家连花朝会都未能参加的白水神女便急急赶来为我送药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赶来,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原是他一手安排下的激将法,只为赶在末日之际,以及他身陷混沌幻境之前叫我顺利攀上太白金星这一门“高亲”。凌渊才讲完,他果然便宣了白水神女进殿,白水神女拜完他,又将托凌渊转述的那番话对我和他说了一遍。看形容,却是生病的样子,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说起话来还微微有些气喘,一面说,一面不时回头看一看我,眼中尽是怜惜之意。我这人最是心软,她这样看我,又说要将她家传的宝贝送与我做药引,我自是十分感激。当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坛,说不上什么滋味,左想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要还是不要,只咬紧牙关在一旁一声不响地听着。他便将眼光转向我,不疾不徐地道:“方才,你既说了我这么多奉承话,我又吃了你种的西瓜,不过我身为帝尊,虽以仁治天下,行事却不可不公,否则无以服众。不如这样,今日这两件事我便依你一件,至于是哪一件,你自己选。” 他话音刚落,耳边猛然听见李下喊了一句:“阿宓只管医治眼睛,无需管我!”我扭头一看,只见太白金星置身的那道透明幕墙对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与它一模一样的幕墙,正是李下被绑在三省山狮虎洞内受罚的情景。就见李下浑身是血,被绑在洞内一动不能动,我看了顿时身上一紧,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之前,我就已听说,此番李下为了我如何受天打雷劈,皮开肉绽不说,又被那些冥将用法术重伤,却不知他伤得这样厉害,心里自是感动不已。当即在地上微微倾身向前,正待要提醒他小心脚边那几头伺机欲动的狮虎,不料李下看也不看那些猛兽,反倒着急劝说我道:“我既冲撞了冥帝帝尊的銮驾,又接连犯上大不敬,理当受罚,帝尊仁慈,不过罚我在此处受刑九九八十一日,何况,我已将擎云三十二式练到第二十式,这些皮肉之苦并不会伤及根本,阿宓只管医治自己的眼睛是正经!”我听李下这样讲,也有些心动,当下看一看冥帝帝尊,再看一看李下和太白金星,脸上再又红了红,刚要开口,不想白水神女却用衣袖掩住口鼻,又是好一阵低咳。 见此情形,他便趋步走到她近前,俯下身双臂稍一用力,亲自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当着我和众人的面,低头再抚一抚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改换了表情温言道:“起来吧。既这样吃力,叫那些宫娥送来便是。”我不知是计,再看周围众人,除李下外,也无不目瞪口呆。他左首那道透明幕墙上,太白金星圆睁着眼睛,就数他嘴巴张得最大。倒是凌渊神将处变不惊些,不过略皱一下眉,依我看,定是见多不怪。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而他身为帝尊,居然当众与他未过门的帝后打情骂俏,非但于理不合,也有失他天地至尊的身份。再说,他明明知道我心里喜欢过他,却当众做给我看,分明是故意欺负我的意思。越想,两个眼眶便又不争气地一热,忍了又忍,才将眼中的泪珠忍住。随即垂下脖颈,佯作盯着一处青玉铺就的地面,心里却气愤得不行。沉吟片刻,才要开口含沙射影讽刺他几句解解气,再一想,倘若我开口,岂不是叫他看出我仍对他念念不忘?再则,万一他翻脸不认人,害我白白丢掉小命不说,说不定还要连累李下等人。这样想,便一连咽了几口口水,又暗暗开解了我自己好些做人的道理,才勉强咽下这口气不与他计较。 就见他徐步走回书案后,端坐在他的宝座上,已然换了一副语气,对我摆起帝尊架子道:“怎样,想好了没有?是要我放了李下,还是用白水的定魂珠治你自己的眼睛?”他问他的,我只当没听见,垂着眼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吭声。他见我不应,也不催我,一时间,整座太霄宫后殿鸦雀无声。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装作没听见他问我话,不知者不为过,他也不好拿我怎样。后来,我听凌渊神将讲,当日冥帝帝尊在太霄宫当众问我话,我装作没听见,连他都为我捏一把汗。用他的话讲,千百万年来,除了那个人,还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和冥帝帝尊讲过话。凌渊这样讲,我自然不是很爱听,便低头自顾自忙我手里的活计,不答他的腔。再说回到这一日,白水神女见我半天不应,忙转回身走到我近前,矮下身形,将她手里的宝贝递与我,还未开口,又咳嗽了好些声,柔声劝我道:“阿宓,李下所言有理,眼下医治你的眼睛最要紧。这定魂珠乃我东海镇海之宝,有了它做药引,便可让你这副假眼如同常人的眼珠一般无异。虽不是你自己那副眼睛,但至少可以让你行动自如,待治好眼疾,我再与你细细寻那敖玉和尚柔不迟。” 我怎会知道他这是激将法,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即便我拿不回我自己的眼睛,也不能要他帝后的什么定魂珠,是为不吃馒头争口气。为免叫白水神女看出我正难过异常,便尽力浅浅地吸一口气,先对她揖一揖,算是谢过她的好意,再吸一口气,仰脸对座上的他道:“白水神女的神珠好是好,不过,李下是为我才身受重伤,如今他又因我被绑在三省山受罚,我岂能一心只想着我自己,置他于不顾。求帝尊老人家还是先放了李下要紧!”他却并未动怒,笑了笑,问我:“想好了?”我便又正色应了一句“是”。李下在一旁的幕墙上急得几欲挣脱身上的枷锁,对我急道:“阿宓,不可――”我转过眼珠,忍着眼泪,对李下若无其事地呵呵一笑。太霄宫内众人也都不敢讲话,半晌,才听见他问另一面透明幕墙上的太白金星道:“你可都看见了?”闻听此言,太白金星连连用衣袖擦汗道:“帝尊果真英明无比,小老儿愿凭帝尊做主!” 他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从他的宝座上站起身,似有无限之快意。就见他再一挥袍袖,李下身上的铁链枷锁等物登时一齐不见,随即又有两名黑衣冥将大步进洞,为李下驱走那些狮虎。我亲眼看着李下走出狮虎洞,此时,三省山上似是刚好有一阵清风拂过,透明幕墙之上花落纷纷。梨花落如雪,他收了笑意,沉声命李下:“今日,当着爷爷太白金星,将你当日在紫霄宫求我之事再说一遍。”李下果然又涨红了脸,当即跪倒在地,先看了看我,再对他爷爷太白金星郑重道:“当日,在冥帝帝尊的紫霄宫,孙儿斗胆向帝尊求了一件事,求帝尊许我,倘若今年中元节前我能将擎云三十二式练成,在比武大会上一举夺魁,帝尊便,便将卫宓许配我为妻。”他背负双手,看也不看我,只对太白金星等人笑道:“这卫宓虽生性顽劣了些,不过,也算在我身边服侍了我一场,既如此,我看也无需等到中元节了,我今日便将她许给你孙儿如何?” 听见他问,李下自是涨红了脸,一味望着我不说话,太白金星却老泪纵横,在地上不住叩头谢恩道:“帝尊如此厚爱,小老儿便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我只管瞪着他,但只见他一身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站在李下面前的那道透明幕墙前与太白金星说笑,身后那些随风飘堕的梨花离他十分近,有一些似要飘在他身上。他和太白金星说的无非是,待李下养好伤,再如何由铁刹山正式向我爹奉旨提亲,然后待我和李下长成,再另选一吉日成亲之类。我一向拿李下当朋友,从未想过要做他的妻子,也从未想过他会喜欢我,吃惊归吃惊,可我被冥帝帝尊施了法术,既口不能言,连手脚也动不了,只觉两个眼睛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不过,即便他不对我施法术,我也不会在此时开口讲话,他既这样对我,可见他并了解我卫宓的为人。我故意从他身上移开眼珠,噙着眼泪,当着他和白水神女的面,仰头再对李下呵呵干笑了两声。李下见我笑,挠一挠头,也对我傻笑。我一面只顾笑,一面将眼风再往旁边一睨,见他似也在望着我,眼中,深不可测。 我便将嘴角再往上咧一咧,做出十分乐意的样子。心想,我虽笑不出声音,总归不能叫你和在座这些人看出我心意笑话我就是了。他便再看了我一眼,眸光如炬,看上去要多英俊有多英俊,视线拂过我与白水神女,随即侧过脸去,像是哂笑了一下,这一笑,分明带有几分讥讽之意。我心知他这是笑话我,脸腾地涨得通红,便故意再将嘴角往上咧一咧。这时,就见他身边十大神将之一的青骓又飞奔进来向他禀报道:“禀帝尊,玉帝帝尊派人来见,请帝尊今日巳时移驾玉皇顶,”话讲了一半,视线环顾了一遍殿内众人,才在地上再对他抱拳禀道;“说是想与帝尊再对弈一回!”那时,我并不知道玉帝帝尊约他在玉皇顶一会,并非真为对弈,而是商议末日之劫时他与玉帝如何分而行事以救世。见他十分随意地含笑点头答应,心里越发难过得不行,待要别过脸去不看他,岂料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滚落,忙趁人不备用衣袖抹一抹。 为君解绯衣【30】 青骓奉他的口谕才出殿,他便命殿内众人一齐告退,只留白水神女一人。《纯文字首发》我将两手袖在身前故意落在最后,气归气,待要走出太霄宫前殿时,想一想,又将右脚收回来,扭头望了望身后。趁人不备,低头再抹一抹眼泪,再站了站,这才抬脚走出大殿。才出殿,眼前果然又是一片漆黑。我默默捻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就听凌渊神将道:“卫小使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我目不能视,也就不多推辞,对他很是感激地揖一揖,请他送我回休与山南找我爹。哪知才走了片刻功夫,我便晕了过去,一下显出**的原形,直挺挺躺在筋斗云上不省人事。好在凌渊是冥帝帝尊身边第一神将,法术一等一的了得,便是这样,仍是费了好些气力,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我救醒。我睁开眼睛,脸上不觉红了红,将那条雪白的虎尾往我身后收一收,再变回人形。只是心口那里仍疼痛异常,起先,我对这个心口疼的毛病没大留意,初始也还好,就是这几日越发疼得不行,若照这样疼下去,十有八九小命不保。再一想,虽说我这个人命数与旁人不同,非但多,还另有变数,但若总是这样疼,终归还是先治一治的好。低头沉吟了又沉吟,觉得别无他法,只有请凌渊送我去阴曹地府走一趟。 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我与凌渊从阴曹地府出来,凌渊问我再要去哪里,我把心一横,厚着脸皮对凌渊道:“麻烦凌渊神将还送我回幽冥殿,我有事要求冥帝帝尊。”凌渊也不问我为何要回幽冥殿,一路腾云驾雾,又将我再送至冥帝帝尊的太霄宫外。我随在凌渊身后小步小步地走上那些长阶,耳边听御前随侍的仙娥讲,像是冥帝帝尊的銮驾也刚才从泰山顶上回来不久。这些人见我去而复返,自是免不了又要议论一番,我便将脸色一正,也不说话,只当听不见就是了。不料接连饿了这几日,才站了不多时,肚子便开始咕咕叫,我一时没捂住,便又叫他们很是笑话了一番。再站了站,就听凌渊神将亲自从殿内出来宣我进去觐见,待我前脚一迈进太霄宫正门,眼前果真豁然一亮,比我以往用自己的眼睛看得还清楚。他坐在书案后,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沉意,示意凌渊和采和仙娥等人先退下。我毕恭毕敬地对他拜了拜,心里再斟酌了一遍字句,自觉并无不妥,遂仰头对他道:“那日,我落在帝尊这里一枚仙丹,不知帝尊老人家可还记得?” 他略一皱眉,淡淡反问了我一句:“什么仙丹?”我顿一顿,再提示他道:“就是那日玉帝帝尊故意扮成南极仙翁,托我送给帝尊老人家,好为白水神女治病,帝尊老人家又说不要的那一枚。”一面说,一面觑了觑他的面色,绞一绞衣带,硬着头皮再道了句,“当日玉帝帝尊托我将仙丹送与帝尊救,救人,说好若是帝尊推辞不要,就将那枚仙丹转赠与我。”最后这一句,自然是我扯谎,哪知我不过才扯了一个小谎,身下那块青黑色玉石上的兽首竟勃然大怒,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下咬住我左脚脚脖子。我吓一跳,赶忙将左脚抬一抬,不料这厮咬得十分紧,我竟挣不脱,当即脚下一个不稳,身子晃一晃,差点被它绊倒。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些兽首,这厮这才松了口,我暗自提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左脚在衣裙下对着它的鼻子再踩了踩,踩完才换了一块玉石稳稳站住。他移目看向我,果然不肯承认道:“我既没有要,那枚仙丹又怎会在我这里?” 我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认,便再提示他一句:“帝尊老人家再想一想,当日我还用一根丝带自悬房梁――”他抬眼望着我道:“怎样?”我见他仍是不肯承认,只得咬牙再提醒他道:“我自然不是为偷看帝尊老人家洗,洗澡,”他便一挑眉,我登时涨红了脸,不免有些着急道,“那个……帝尊再仔细想一想,当日你从汤池出来后,躺在床上看书,一直咳嗽不止,我原本想将那枚仙丹送与帝尊老人家治病,不料帝尊仍就说不要,”这一句,自然也是我扯谎,我再瞄一眼脚下那些兽首,终归有些心虚,心一慌,也就越说越小声,又顿一顿,才声若蚊蝇般又哼哼了一句道,“我走时竟也忘了拿。”他将视线炯炯落在我身上,半晌,才没好气地笑了笑:“这么说,当日阿宓将包着那枚所谓仙丹的手绢塞到我手里,我仍是推辞了?”我心里暗暗接了句,当日我因怕你咳血,故而才将那枚仙丹忍痛割爱用手绢包了硬塞进你手里,你倒是没有再推辞,不过,你也没有说你就收下,如今我便一口咬定你没有要,你也不能说我赖你。这样想,便拿眼望着他,很是正经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与我对视片刻,忽然间将话锋一转道:“阿宓要那枚仙丹何用?”我便再默默望了他一眼,将腰背挺一挺,不做声。他伸手取过书案上的茶盏,再问道:“阿宓既是将那枚仙丹落在我这里,阿宓想要什么,我答应便是,算是赔给阿宓怎样?”这一句正中我下怀,我跪在阴曹地府求了阎君十二个时辰,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下下策,并非真心要他将仙丹还给我,当即想也不想就接腔道:“如此甚好。只要帝尊老人家和阎君说一声,给阿宓一碗忘川即可。”不过是一碗忘川水,不想这一任的阎君竟十分不好说话,我在阴曹地府饿着肚子求了一天一夜,那阎君只推说此事事关紧要,须得冥帝帝尊亲自发话才肯给我。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问我道:“阿宓要忘川何用?”我被他一问,不禁鼻头一酸,垂下脖颈,避开他的视线,再清一清嗓子,嘴硬道:“帝尊老人家既已将阿宓许配给了李下,我自然要一心一意待他,我听闻忘川水源自欢喜泉,喝过忘川之人,便不会再记得前事。”他闻言,一时并未发话,只略微眯了眯眼睛,语气如常地再道:“如何?”我猛然被他身上瞬间显露的气势吓住,心里明知道他这是对我摆帝尊的架子,一颗心咚咚跳,竟老老实实地合盘道出:“男女授受不亲,待阿宓喝过忘川水,便不会再记得帝尊老人家往日欺,欺负我的那些事,也就不会再犯这心口疼的毛病。”他问:“阿宓心口疼?”我自知说漏了嘴,因怕他笑话我,便装作不甚要紧地“嗯”了一句。他果然又笑了笑,推得一干二净道:“我何时欺负过你?”语气却比方才缓和了许多,自打我摸了他几条鱼之后,他还从未待我如此和气过。 我便再望了他一眼,借机忿忿地道:“怎会没有?帝尊老人家明明已经有了钦定的帝后,却还――”话说一半,我便打住,只管两眼瞪着他,抿紧嘴巴。我的意思是,他既有了钦定的帝后,却还对我又是亲又是抱,故意叫我误会,叫我和那些仙娥神女一样为他心猿意马倾慕不已。不过这些话,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终归说不出口,只得打落牙花往肚里咽。他坐于书案后,抬眼望着我,眼中深浅莫测,也喜怒不辨,片刻之后才问我:“不如我为阿宓取走那些记忆如何?”他说的这一件,我也一早想过,倘若果真能如此自然是好,就是有些美中不足。当下脸上再又红了红,绞一绞衣带,推辞道:“不必劳烦帝尊老人家亲自动手,只要帝尊老人家给阎君下一道旨意,要他给我一碗忘川即可。”他望着我,眼中仍是波澜不惊,再接道:“一碗忘川水虽可叫你忘了我,不过,也会叫阿宓忘了所有前事,包括李下。我为阿宓取走记忆,虽麻烦,不过却可为阿宓留下事关李下之事。阿宓既然要一心一意待人家――” 我一着急,打断他道:“这倒也无妨,我已将我与李下相交之事细细写在纸上,暂且放在凌渊神将那里,请他务必等我喝过忘川水,再交给我。这样,当日李下如何为我两肋插刀,又如何一心为我着想之事,我纵然记不住,也会知道,自然会一一报答与他。”他似是被我气到,半天不发一言,随即从宝座上站起身,一边淡淡命道:“来人。”凌渊闻声大步而入,我在一旁听他向凌渊宣着口谕,命凌渊领我去见阎君,宣完口谕,又命我和凌渊退下。我趁凌渊在前先走一步,特为站住,回身再望了望他,心想等我喝完忘川水,定然不会再记得他,这样想,心里又十分舍不得,便又用衣袖抹一抹眼泪。才要抬脚,果然又见他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低头又是一阵低咳。他这一咳不要紧,我心口那里又开始疼痛异常。我再站了站,忍住疼,仰脸再将当日托白水神女交代他的话最后嘱咐他一遍道:“现在正是乍暖还寒之时,虽说这天庭中四季如春,但想必早晚还是会凉,帝尊老人家的咳症一直都不见好,务必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其实我之所以不肯要他用法术为我取了记忆,也是怕他咳症未愈,虽然我只是做梦梦见他咳血,并非真有其事,可我心里终归有些舍不得他,便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宁愿自己费事些去喝忘川水。不过这些话,我却不好再说与他听,免得他再平白笑话我。他闻言,连以往那句“阿宓倒是越来越贤惠了”也不曾说,沉着一张俊脸,对我很是冷淡地命道:“下去吧。”足以见他心里依旧对我十分嫌恶,担心我再对他死缠烂打,故而对我摆出一副帝尊的架子,令我知难而退。这样一想,脸腾地又涨得通红,心口处也越发疼得不行,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走,一路小跑出太霄宫正门。那日,我若再迟走一步,定然能看出一些异象。听闻我和凌渊神将才走出天门,偌大一个幽冥殿,方圆五百里,已然集结了五十万黑衣冥将。整个天庭共有百万天军,玉帝帝尊御前的天将和冥帝帝尊御前的冥将各五十万,以往他微服时,身边随行的冥将最多不过上万,今日一下又多出四十九万人,密密匝匝成对陈列跪在他面前俯首听令,非但将整座幽冥殿围得密不透风,连半边天都被这些神将挡住。 待我和凌渊风尘仆仆赶至阴曹地府,阎君听凌渊宣了他的口谕,立即颠颠地命黑白无常为我取来一碗欢喜泉眼里的干净泉水。我不放心,又嘱咐了凌渊神将几句,请他暂且在阴曹地府外等我一日。我自己拣了一处僻静之地,对着那碗忘川水,足足枯坐了一日,终于下定决心端起碗,才要咬牙一仰脖一饮而尽,不想身下的地府却猛地抖了抖。就见整座阴曹地府似是乱作一团,原本满目猩红似血、漆黑似墨之处突然微微现出亮光,一道沉似洪钟的人声凌空响起,在人头顶,高声宣读着他和玉帝帝尊的谕旨。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讲,末日之劫来临之前,除了那些凡人,整座四海八荒三界六合竟突然间齐齐响起这一道洪钟声响,逐字逐句,向世人宣读两位帝尊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合拟的旨意。口气甚为严厉,大意是告知上界和下界中诸人,末日之劫已然降临,所有活物不分仙妖一律各归各位无需惊慌奔走,也无需徒费力气妄图以己之力救世,因为末日之劫唯有合他和玉帝帝尊二人之力方能解救。那道洪钟似的声响尚未落定,但只见一道极光闪过,天地转瞬变色。 (谢谢为我打赏、订阅、留言、投票的诸位童鞋们,熊抱个~) 为君解绯衣【31】 为君解绯衣【31】 我看不见,只觉自己身边那根望柱也跟着摇了摇,我尚未会过意,身下的地府又一抖,满满一碗忘川水泼了小半碗。<最快更新请到>我便将剩下那半碗也倒了,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我等了一日再喝,否则早早喝下去,却正好赶上末世之劫,岂不是白喝了。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何时凌渊已奔至我近前,道了句“此地不可久留”,将我一把从那根望柱背后拎起来,风驰电掣般带我飞出地府。就听身后一阵稀里哗啦巨响,整个地府顿时像炸开了锅。我自小会吃饭便会背上都白纸黑字写着,四海八荒会有一次末世之劫。说是他和玉帝帝尊同为天地至尊,三界中,只有他与玉帝帝尊法力无边,可与天地同寿,世间没有一件物什的法力能在他和玉帝帝尊身上收效,可即便这样,还是会有末世之劫。至于后世,经书上说会有三种可能,一是两位帝尊都安然无恙,这将是三界之大幸,二是如果末世之劫太重,很可能其中一位帝尊在救世时,会因法力耗尽而羽化,非但会死还会像寻常人一样化为飞灰,自此之后三界中便只剩下一位帝尊执掌天地,最终天下之乱将无可避免,三是末世之劫过重,四海八荒中所有活物全都毁于此劫,天地重又归于混沌。不过,我倒不是十分担心此次末世之劫,依我看,写书之人难免会夸大其词,两位帝尊既是法力无边,此番又是合力,想必再重的劫到他二人跟前,不过比寻常那些多费些心力。 再者,当日他微服之时,我亲眼看过他补地陷,想来这末世之劫也与地陷差不了太多。这样想,也就不甚以为意,一路随凌渊往高处走。飞了约莫半个时辰,脚才落地,忽觉远近山峦越发抖得厉害,风也越刮越紧,四下一片热浪滚滚,将我熏得满头大汗。凌渊命我坐在一棵松树底下,又在我周身划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他自己一言不发站在结界外。我便将勒住胸口的襦裙往下扯一扯,这才松快了一些,问道:“不知凌渊神将可否将这结界暂且解一解?”凌渊想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离我越发远:“以卫小使的道行,我若将这结界解了,只怕会更热。”我再将襦裙往下扯一扯,小手在衣袖内捏了一个口诀,变出一把蒲扇,虽说扇柄有些歪歪扭扭,倒也将就着能用,一边扇风一边提示他道:“怎会,山上虽热,总归会有些风,好比暑热的天气里,即便吹的是热风,也好过将你关在一个密不透气的蒸笼里烤火凉快些,凌渊神将说可是?”我好声好气地说完,又等了一刻,仍不见凌渊过来为我解开结界,心中不免有些计较,遂抬高嗓门再叫了凌渊一声。 不想凌渊仍是不应,这时,我忽然想起那位风姓土地教我的口诀,心里也就照着念了一遍,头上刚好又是一声炸雷,眼前蓦地一亮,就见天上血红一片,四下风借火势,将我和凌渊周围烧成一个红彤彤的火海。凌渊背对着我站在结界外,离我十步之遥,扭头看了看我,似是欲言又止。脸色却不大好看,明明是和我说话,眼睛却故意看着别处,摆出一副忍了许久才忍下的样子,道:“混沌幻境一共九层,此乃第一层,也是最便宜的一层。这些业火无影无形,弥天漫地,见人杀人,见妖杀妖,见神杀神,纵然你有上万年的修为,入火不过须臾即散。”我又吓出一头汗,心道,这混沌幻境才第一层就如此厉害,我娘和我二姐一直不知所踪暂且不论,我爹被冥帝帝尊禁足在休与山上,又伤重未愈,倘若花豹精那厮只顾自己逃命……越想越后怕,思忖来思忖去,觉得于今之计唯有和凌渊商量,请他送我回休与山南最为要紧。不料,我才道明意思,凌渊竟一口回绝,见我仍不死心,又搬出冥帝帝尊,说他此番送我去玉皇顶暂避原是奉冥帝帝尊之命。我半信半疑,有些疑心凌渊是故意搬出冥帝帝尊来压我,故转头看着凌渊的后脑勺不做声。 只因凌渊一直将后脑勺对着我,我与他之间又隔了一道结界,相互说话很是费力。我一边将衣裙捋起,塞进腰间,一边不时打量他的动作,就听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你爹卫衡既已被帝尊禁足,不许出休与山半步,那道禁锢他的结界如今便是他现成的庇护,即便是眼前这些无孔不入无缝不钻的业火,也暂且奈何不了它,卫小使何必担心?”我这才松了口气,在松树底下略坐了片刻,心里仍是七上八下,便找凌渊说话。(..tw棉花糖小说网)我先问:“今日果真是末世之劫么?”不知为何,凌渊今日十分不好说话,闻言反问了我一句道:“你当两位帝尊合拟的旨意是说笑?”我便“哦”了一声,再问:“我听闻两位帝尊都能未卜先知,那为何今日才下旨意呢?”我的意思是早下旨意的话,我还能早作打算,若是早在幽冥殿时我就和冥帝帝尊说要回休与山家中看我爹,也不至于此时想去去不了。凌渊回我一句:“两位帝尊即便能未卜先知,可还有天法地则,天机岂能随意泄露?若都像你这般沉不住气,三界岂不大乱?” 我被他接连抢白了几回,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心里回嘴道,总归是乱,早些乱未必比此时再乱就好多少。当下再将扇面对着被我扯开的衣襟处用劲扇一扇,不动声色地仰头再问凌渊:“那敢问凌渊神将,两位帝尊既是法力无边,此番末世之劫,两位帝尊合力救世的胜算有几何呢?”凌渊像是被我问住,许久不接我的话,我便做出一副谦虚的表情同他探讨道:“为何单单要两位帝尊救世呢?我听闻整个天庭共有百万天军,玉帝帝尊御前的天将和冥帝帝尊御前的冥将各五十万,个个都能以一当百,再有,三界中修仙向道之人何止千千万万,若是将所有会法术之人都召集起来,集众人之力,大家齐心合力一起救世,岂不更加万无一失?还能让两位帝尊老人家省些力。”我歇一口气,待要再接着讲,凌渊冷笑一声,打断我道:“三界中修仙向道之人确实何止千千万万,但卫小使可知,即便将你我这些人召集起来,合众人之力,也不抵帝尊一人之力一二。何况你我之力尚有穷尽,放眼世间,唯有两位帝尊担得起‘法力无边’四个字而已,倘若他二人合力救世,这末世之劫仍不能解,其余人便只能坐以待毙。” 凌渊说的这些,我倒是头一回听闻,听他这样一说,越发叫我不放心,再用衣袖擦一把汗,问道:“但不知混沌幻境的第二层怎样?”凌渊望着对面那座山峰,道:“混沌幻境每三层为一重轮回,十日之后,便是第二层,届时日月无光,山崩地裂。再十日之后,才是第三层,天地重现,似有万丈金芒从天而降。以卫小使的道行,别说是一根金芒,即便是半根金芒在背,已然万箭穿心,魂消魄散。三层过后,便是又一重轮回,再从业火开始,由土至金,一层更胜过一层。”我身子晃一晃,略微有些站不住,手扶着松树老老实实坐了下来,正待定一定神,哪知眼前又是一黑。我心有不甘,连忙照着口诀默念,一连念了十几遍,依旧目不能视。好在我对此事已见怪不怪,一面开解我自己道,若是这末世之劫果真如凌渊所言这么恐怖,与其看了害怕,不如眼不见为净还好些。待稳下心神,越是细想凌渊方才的话,心里越是心疼那个人。按说,我应该气他才是,但气归气,心口那里仍是疼得厉害。小手握紧蒲扇的扇柄,脸上尽量不露声色,装作随口一问道:“但不知……冥帝帝尊现在何处呢?”凌渊像是看了我一眼,高深莫测地道:“自从开辟鸿蒙,天地二分,始有万物,两位帝尊原本就与天地密不可分,自然是无处不在。”凌渊一边说,一边微微拂了一下衣袖,顿时一阵凉风吹入结界,我还当凌渊为我解了结界,刚要问他,哪知身子一歪,人已昏睡不醒。耳边隐隐听见凌渊轻声道:“帝尊有谕,凌渊不得不从,这些修罗场,阿宓不看也罢。”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一直睡了两个月又二十九天,一觉醒来,眼前竟然已是混沌幻境第九层的最后一日。我晃悠悠地坐起身,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后来,我还是听凤凰鸟告诉我整桩事情始末。原来,我被凌渊神将用法术摄住心魂后,一连昏睡了两个月又二十九天,原本应该等两位帝尊救世完毕之后才会醒,之所以提前醒,也是因为末世之劫突然加重,凌渊耗尽心力仍不敌,一时压不住我的三魂七魄,故而我才醒。.tw[棉花糖小说网]凌渊是他身边第一神将,法术一等一的了得,见我醒来,自己跌坐在结界外,手捂胸口吐血不止。偌大一座泰山历经三重轮回,周围的山峦也早被夷为平地,或是成了万丈沟壑,只余下不足三尺见方的玉皇顶孤零零立于中天。原本护住我的那道结界也摇摇欲坠,凌渊再挥了一下手掌,勉强将那些铺天盖地的金芒暂且挡住,再咳出一口鲜血,颤声问了句:“阿宓……怎会醒?”随即转头看向左右,道了句,“帝尊――”话音未落,唇边又溢出好些鲜血。但只见漫天的金光之中,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随即天摇地动,天地逐渐四合,似要挣脱钳制将整个四海八荒再合拢为原先的混沌不辨。 我虽目不能视,耳力却不差,待觉出不对,忙扑到那道无影无形的结界上问凌渊:“我听见凌渊神将方才叫帝尊,可是帝尊老人家出了什么事?但不知是冥帝帝尊还是玉帝帝尊?”凌渊咬牙应道:“凌渊不知。”他才言毕,身下的玉皇顶跟着再一抖,没等我和凌渊会过意,我只觉自己整个人一下飞了出去,先是飞到半空中,又徐徐往下堕,身上仅裹了一层如同薄纸一样一捅即破的透明结界,往地心深处徐徐飘堕。我宛如熟睡一般仰面平躺于结界中,两手交叉放于身前,一动不能动,耳边似听见山石滚落,又似听见有人在远处吹奏玉笛,就在这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周遭,渐渐浮出一丝白光。 最先看见的那张画纸,有些似曾相识,再定睛一看,画的竟是他微服之时的场景。但只见舟行河上,风平浪静,他坐在舱内灯下批他的簿记,我独自坐于船头,挑了一个灯笼挂在半空中照亮,低头缝补着手中的衣裳。才补了不多时,身子便一歪,眼皮一合,睡了过去。就见他缓步走出船舱,单膝着地跪在我身边,将我从船头抱起来送回船舱,置于那张卧榻之上,又为我掖一掖被子。我一向有裸睡的习惯,想必是穿着衣裳睡觉不是很适应,便趁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摆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闭着眼睛将勒住胸口的襦裙往下扯了扯。他笑了笑,用手将我的衣裳拢了拢,他一拢,我便往下扯一扯,他再一拢,我再往下扯一扯。这样一拢一扯着实很难睡得沉,我耐着性子睁开眼睛,大约是觉得他这样看上去十分亲切,便打了个哈欠提醒他我不冷。他眼色一沉,低头哂笑了一下,想是他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我便再凑近些闻了闻,鼻头一下撞到了他,他再一笑,就势倾身下来。此时,那张画纸离我十分近,就见他垂着眼皮,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角,身上依旧是一件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愈显高大俊美,长臂将我箍在身下,一时重一时轻,吻住我娇小的唇舌。 第二张画纸也有些似曾相识,画的依旧是当日他微服之时的场景。船行至空桑山下,他和霁月两人眉来眼去谈笑风生,我为此心里生闷气,遂到厨房偷偷摸了一壶酒。喝醉之后走错房间,抱着酒壶爬上他房内的大床,正好撞见他半倚半靠坐在床头,用手中白色锦帕捂住口鼻,低头咳嗽不止。我一时没认出是他,一连踢了他好几脚,眯眼才要再睡,又被他一声咳醒,不得已坐起身,膝行到他跟前,正要同他商量“这张是我的床,还烦请你移步”一事,不想一眼看见他手中白色锦帕上印出的血丝,定睛再仔细一瞧,才认出是他。不免替他着急道:“帝尊老人家怎会咳得这样厉害?”他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阿宓想知道?”我郑重点头,他便一笑,不过略挥了一下衣袖,在结界内与我口对口鼻对鼻,将我抱于他怀中。画纸上,光影徐徐翻转,他当日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此时我听得再清楚不过:“二十八万年前,那个妖孽灰飞烟灭之际,我正在补地陷,身上只剩她缠在我腕上的几根鱼筋,一旦她的元神散尽,这些鱼筋也将化为灰烬,此乃天地法则,我也无可奈何。除非我用自己的心之一角将它们保住,让它们与我一样与天地齐寿,亘古不灭。所以自此之后,我便落下心痛的病根,但也非天天咳血,只不过像遇到镇日或补地陷这等耗费气力的差事才会加重,将养几日便会好些……知晓这个方法的,只有我和玉帝,三界中,也只有我和玉帝两人的心有此等效用。” 此刻,我仰面卧于凌渊所设的结界中,小小的身子正不断往下坠,身下即是万丈深渊,只觉心口那里宛如被人剜心一般疼。原来,他咳血一事果真真有其事,是他故意取了我的记忆不叫我知晓。他身为天地至尊,法力自是无边,这些记忆既已被他用法力封住,除非……有一日他法力尽失,修为散尽,才能令我再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画纸上的光影徐徐再翻转,当日我在半梦半醒间仍不忘问他:“帝尊很喜欢这个妖孽么?”头顶上方,他似乎又笑了笑,我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嘴巴才闭上,便已去见了周公。他再抚一抚我的脸颊,起身前,为我解去原本勒住我胸口的襦裙系带。 第三张画纸上所画的场景,我自然也见过。流碧池畔,我和他在情劫里一共呆了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里,我做过什么,他又对我做过什么,我直到今日才复又记起。头上落花似雪,他移回视线,再用长指抚一抚我的脸颊,原来,他在玄女当日所设的情劫里问过我:“我与玉帝都不可能有子嗣,阿宓难道不想自己有儿孙绕膝之福?我倒希望将来有一日,阿宓能带着儿孙来见我,也不枉我今日如此费心费力做这些事。”画纸上,只见我双颊和鼻头还有眼眶都是红的,绞了绞衣带,绷着小脸道:“帝尊老人家真是太客气了,我就不来了。”他便一笑,目光炯炯,哭笑不得地问我道:“为何?”我再绞了绞衣带,扭过脸蛋道:“帝尊这里风景美则美矣,终归太冷清,伙食也不好,我吃住想必不习惯。”我的意思是,即便我心里十分想见他,可等我有了儿孙,再拖家带口去见他,到那时,我若是和他一样容颜不变也就罢了,我若变成个老太婆,他岂不是要笑话我。他闻言再笑了笑,侧过脸去又哂笑了一下,良久之后才伸出长臂将我纳入怀中,低头吻住我的嘴唇。然后,他俯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铃铛,用一根金链拴在我左脚脚腕上。脚上好端端栓这么一个物什着实有些古怪,他见我不乐意,抬眼望着我笑道:“我身为帝尊,自然不能时时在阿宓身边,有了这件物什,我身边这些人便能为阿宓留下这条小命。” 玉笛之声越发遥不可闻,我渐渐堕至地陷深处,身下那些地火也离我越来越近。天地正缓缓合拢,日月昏暗,唯有万丈金芒铺天盖地,仅余的山川树木变成金山金河金树金木。我卧于支离破碎的结界中,小手在身前紧握成拳,虽是闭着眼睛,眼泪却忍不住沿眼尾往下滚落。虽说我看不到他此刻身在何处,可我既然能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可见他要么法力尽失,要么修为即将散尽,总归是生死未卜就是了。 我这才想到,怪道那日我和他从无妄海出来,他会突然对我翻脸。当日我因听信了那些凡人所言,以腹中有了他的孩儿为由想要做他的帝后,原以为母凭子贵,哪知我才说了“我听闻男女若是睡在一处,这女子便会有身孕,我与帝尊睡了不止一次,既然已经有了帝尊的子嗣,那帝尊昨夜说的三个条件,我便是再辛苦,也照做便是”这一句,他便问我:“这么说阿宓很喜欢小孩子?”我自然一口咬定一个“是”字,一面又趁热打铁,说了许多类似“帝尊不是一直希望阿宓有儿孙绕膝之福,帝尊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儿,应该和阿宓一样高兴才对”这样的话,他果然当即翻脸,还将我送至他的帝后白水神女那里去当差。我为此伤心不已,不过,倘若我一早知道他和玉帝帝尊不能有子嗣,怎会有这等阴差阳错。怪只怪我被他取了记忆,不知者不为过,想必他心里一直计较自己为何不能有子嗣这件事,所以难免会小题大做也是有的。 我原先一直以为他心里从未喜欢过我,原来,他为我做的这些事都被他用法力封住不叫我记起。倘若此番末世之劫能够平安渡劫,我自然会去找他理论此事。但,倘若此番末世之劫不能平安渡劫,若是我掉进地陷被地火烧成飞灰也就罢了,若是末世之劫太重,他身为帝尊,因为心里缺了一角,以至因法力耗尽而羽化,自此之后只留玉帝帝尊一人执掌天地,或是四海八荒中所有活物全都毁于此劫,天地重又归于混沌,若是最后一个也就罢了,若是第二个,我定会恨他一生一世。这样想,心口那里越发疼得厉害,手心被我攥得生疼,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眼尾滚落。 眼前,却像突然间翻开另一张画纸,似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我嘴巴张了张,轻轻叫了句“帝尊”。但只见他一头黑发已然变成雪白的银丝在风中乱拂,也和凌渊一样手捂胸口,勉强立于万丈金芒的混沌幻境中,眼眸炯炯如炬,一张俊脸上毫无表情,玄色的华服之上也尽是金红的血迹。身后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黑衣冥将,队列之前跪着的九位神将中我只认得无尾一人。他淡淡问道:“玉帝怎么说?”无尾神将连忙抱拳禀报道:“禀帝尊,玉帝帝尊只说让帝尊倾尽全力,还说――”见无尾似有犹豫之意,他再命道:“但说无妨。”无尾这才实话实说道:“禀帝尊,玉帝帝尊让小的如实禀报帝尊一句话,那些生死予夺之事还是由面冷心硬的冥帝留着自己执掌为好,倘若冥帝愿意空暇时帮他再代管一下功德,自然就更好。”闻言,他似是笑了一下,高大俊美的身形想是有些撑不住,蓦地晃了一晃,那些黑衣冥将顿时齐声叫了一句“帝尊”,五十万天军齐声叫这一句,顿时连整座天地都跟着抖了抖。他一手捂住胸口,略略调匀气息,似是抬眼望向画纸之外的我,眼中浮过一层又一层深不可测的深意,鬓角散落的银色发丝在风中乱舞一气,看似冷峻,又似宠溺,总之叫人猜不透就是了。 不过须臾,已从我身上移目看向另一处,只见青骓神将驾云狂奔而至,也与他一样满身是血,在他身前翻身跪倒,高声禀报道:“禀帝尊――”他冷声命道:“说。”青骓目眦欲裂,含泪接道:“禀帝尊,四海八荒所余活物已不足十分之一。”他听了青骓的话,身子再一晃,身上袍袖叫狂风鼓起,将视线再从青骓身上移至画纸之外的我,眼眶中已尽是红丝。事后,我也是听凤凰鸟告诉我,青骓向他禀报之时,离末世最后一日只剩一个时辰。言及此处,那厮仍心有余悸,特为收紧双翅再往我身后躲了躲。据它所言,当时整个三界已岌岌可危,非但两位帝尊命悬一线,四海八荒的活物也已折损大半,所有人都以为天地归于混沌是迟早的事。凤凰鸟一边说,一边还不忘问我当时置身结界中,是否也有所察觉。我想了想,脸上略微红了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当时,我一颗心都在他身上,见他再从青骓身上移目看向我,正待要挣扎着睁开眼睛劝他一劝,不料就在此时,凌渊为我设的结界猛然被一道极凌厉的巨力击碎,我只觉身子一震,后背处靠近胎记位置似有什么物什四分五裂,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飞离了此处,鲜血汩汩流出,耳边隐约听见一阵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我吃不住力,只知眼前一黑当即疼得昏死了过去。 我不省人事之后,说是原本铺天盖地的金芒竟又从金山金河金树金木之上,再齐齐射回混沌幻境之内,一层又一层,连着被它吞噬的血肉,将原本已渐渐合拢的天地再缓缓撑开。我见那厮说得甚是可怖,后背处不觉又一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暗自庆幸道,幸亏我当时昏死了过去,正如凌渊所言,这些修罗场,我不看也罢,所谓眼不见为净。只是,我不免有些奇怪,为何单单到最后一个时辰,反倒被两位帝尊力挽狂澜将混沌幻境合力化解,可是有什么说法没有?我的意思是可曾有什么转机,我家下人日常所说的那些书中,但凡那些公子小姐危难关头能够化险为夷,总归要遇见一桩事情或一个人,像这等精彩之处我自然最爱听,故而说书之人每回说到此处还要故意卖一个关子才肯继续往下讲。我不过是一问,凤凰鸟像是被我问住,默然望着我不做声,一双圆眼睛里又是怜悯又是幽怨,半晌之后,硬是将它左边那副翅膀尖塞进我手里,一眨不眨地望住我道:“倘若不是最后一个时辰,冥帝帝尊拼尽全力将末世之劫抵住,”顿一顿,才又接道,“为此,帝尊又吐了好些鲜血,只差修为散尽。” (各位童鞋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吧,记得给后妈票票和留言。) 为君解绯衣【32】修 为君解绯衣【32】修 凤凰鸟和我说这番话时,我已在天庭混了好些时日。[`小说`]说是混,不过是早上吃过早饭就在他的青霄宫外候着,约莫站到吃中饭时再去饭堂胡乱垫个肚子回来,然后一直站到见缝插针吃个夜宵什么的,总归就是从早到晚,都在青霄宫正门前等他宣我进去觐见。当日,凌渊神将拼死将我从地陷中救起,陪我在玉皇顶上将养了七日,这中间我一直伤重不醒,凌渊为救我,听说又费了许多功力,我醒来后,请凌渊送我回幽冥殿,前前后后又在天庭厮混了一个多月。我这人一向懒散惯了,若是站得脚疼腿疼,便趁那些值守的黑衣冥将不注意,厚着脸皮偷偷蹭进前殿打个盹,然后再被这些人赶出来。一来二去,我掐指再一算,他已在青霄宫内闭关足足两个月,可见这次他为了救世,定是伤得不轻。这样想,不觉对他宁愿自个法力受损也要用心之一角护着那几根鱼筋有些意见,一边暗暗合计,若是见了他,我该如何措辞委婉地和他提一提这件事,毕竟总这样咳血不是长久之计,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总归为了他好就是了。 一日一日,非但我被那些冥将挡在青霄宫门外不得擅入,就连好些位高权重的上神都被拦在天门外的云阶底下,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说是冥帝帝尊闭关前有谕,他闭关时不见任何人。众人起先还心存侥幸,跪个三五日,也只能先打道回府,择日再来。两个月零七天时,我正靠着青霄宫前殿内一根数十人合抱粗细的立柱打盹,半梦半醒间发觉有人扯住我的袖口,狠命将我一摇,我一睁眼,依旧目不能视,耳边听出是凤凰鸟的口气,这厮倾身过来,附在我耳边呵了口热气,低低道:“帝尊并不在此处,卫小使同我来。”我来幽冥殿两个月,也足足吃了他两个月的闭门羹,这些人包括采和和朝云仙娥都说冥帝帝尊在青霄宫内闭关不出,乍一听它的话,自然有些不信:“怎会?我日日都在青霄宫外候着,并未见帝尊出门,想是神鸟兄弄错了。”不等我说完,这厮一把捂住我的口鼻,似是往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啐了我一口:“一个时辰前帝尊从你身边经过时,你抱着这些物什睡得和死过去没两样,自然见不到帝尊出门!”一面说,一面将我从地上用力拽起来道,“咦,你手里抱的圆滚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稀罕宝贝,怎么一股油腻腻的肉味?”我忙将怀里的包裹再抱紧些,期期艾艾地道:“怎,怎会有肉味,不过是我送与帝尊老人家尝尝鲜的西瓜,你若想吃,我屋里还有,明日也送,送你一个。” 初始,我并未起疑,心道帝尊经过我身边没叫我,想必是他没看见我,我掉进地陷时,一连看了七八张画纸,定然不会再和他计较这等小事,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看见我却没叫我,想必是他觉得不好意思,故意不叫我也是有的。好在我这人一向心胸宽广,他既如此待我,以后事无大小,我暂且让一让他也无妨。说完这些,我便客客气气地谢过凤凰鸟,请它先带我去见过冥帝帝尊要紧。[..tw超多好看小说]一路走,见它一直默不作声,似在凝神苦思什么事,我不免有些心虚,便再呵呵干笑了两声,将包裹不动声色地换到左手拎着。又走了一刻钟工夫,这厮冷不防将我手心再用劲一捏,郑重地道:“此处已是帝尊的太霄宫后殿,阿宓何不再念一遍口诀试试?”被他一提醒,我也就依言默念了一遍口诀,才念完,眼前果然一亮。我只觉一颗心咚咚跳,定一定神,刚要抬脚迈一步出去,又被这厮一把拽住,与我说了一大堆末世之劫如何如何,说到最后,又一脸担忧地巴巴望住我道:“倘若不是最后一个时辰,冥帝帝尊拼尽全力将末世之劫抵住,”顿一顿,才又接道,“为此,帝尊又吐了好些鲜血,只差修为散尽。就为这一桩,待会阿宓若见到帝尊,无论帝尊老人家同你说什么,即便你再忍无可忍也一定要忍住可好?” 它说的这席话,我倒是头一回听闻,我在幽冥殿这么些时日,只听说两位帝尊为救世都受了重伤,但冥帝帝尊在混沌幻境中只差法力耗尽散尽修为这一件,旁人不知道,我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却不知此番末世之劫之所以能在最后一个时辰化险为夷,全是因冥帝帝尊一人力挽狂澜之故,可见他和玉帝帝尊相比,虽都是天地至尊,法力无边,终归还是他略胜一筹。听凤凰鸟这样一讲,我不免有些得意之色,脸上红了红,也学着那些人的样子低低咳嗽一声,当下想也不想即满口应承。心道,你有所不知,虽说冥帝帝尊脾气古怪了些,对人忽冷忽热是不假,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和他心心相印情投意合,无论他说什么,我自然不会与他太计较,只不过这些话,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不好都告诉你罢了。 那一日,太霄宫后殿那处水泊平静无波,远远望去,但只见那几棵老梨树下放了一张卧榻,清风拂过,花落似雪,他身着一件简素至极的青色衣衫正半倚半靠在卧榻上看书。我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凤凰鸟仍站在远处玉石栏杆上忧心忡忡地望着我,为叫它宽心,我特为对它眨了下左眼,才要用唇语打发它先走,不料,不等我开口,就听头上果真已传出一阵扑啦啦扑扇双翅之声,眼前,便只剩下我和他两人。我再站了站,仍不见他回头,只好再低低咳嗽一声,一面转过眼珠,弯腰往水中望了望我自己的影子。我早起才新换了一身干净襦裙,此时,头上月色甚好,水面也清澈见底,映着水中一个娇小的人影。梳着双髻,小小的脸孔略显圆润,虽双颊通红,却生得天庭饱满,一双杏眼十分有神,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是般若石做的假眼,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小而丰满的嘴唇,因我一直控制饭量,所以最近倒不见再发胖,充其量不过身上略比旁人生得肉紧一些而已。我打量完自己,一时信心倍增,先对他揖一揖道:“卫宓见过帝尊。但不知帝尊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不曾?” 他从书页上抬起眼皮,视线从我头上的双髻不著痕迹地掠过,一张俊脸上却是看不出喜怒,我厚着脸皮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对他是否已养好伤也拿不准,正合计接下去该如何开这个口,就听他冷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他这一句问得十分冷淡,不仅冷淡,还很严厉。我猝不及防,被他吓得打了一个寒噤,待吸一口气稳一稳心神,好声好气地应道:“帝尊不是说爱吃我种的西瓜,我特为给帝尊带了一个来解解暑气,”我从包裹里先将那个圆滚滚的西瓜放在一边,这个瓜是我事先挑好,不但瓜皮碧绿锃亮,而且皮薄肉脆,最适宜解暑生津,再取出里面一个个头小一些的包裹,一面解一面低头道:“帝尊不是说偶尔会尝几个带肉味的包子皮,这是我在御膳房亲手为你做的包子,帝尊尝一尝,看可对你的胃口?”再取出一个碗来,咬一咬牙,道,“帝尊若不爱吃肉馅,就将包子馅放在碗里,我替你吃这些肉丸子。”我来幽冥殿两个月,每日都去他的御膳房蒸些肉包子装在包裹里带在身边,以防他突然宣我进去觐见。不料,他一直闭关不出,害得我一连吃了两个月的肉包子。即便再好吃,也禁不住日日都拿十个肉包子当晚饭,若再这样吃下去,着实有些腻得慌。不过,既是为了他,今日我再勉强多吃十个肉丸子,应该也不会怎样,若实在受不住这肉味,大不了我再连饿三顿权当消食。 只是,我与他半年没见,今日一见,只觉他看上去与以往很是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总归就是乍一看,非但不比以往和气,反倒比以往看着越发冷峻,即便像我这样明知他心里其实是喜欢我,也被他身上这些气势吓得小腿发软不寒而栗。只见他看了我片刻,侧过脸去嗤笑了一声,反问了我一句道:“我为何要吃你的西瓜和包子?”他这一问,倒是将我问住。按说我一个女孩儿家,对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一直不大懂,不过我在休与山家中时,听过无数个才子佳人的中也不是没有一二出大户人家的小姐先对自己心仪的公子表**迹的范例。我绞一绞衣带,斟酌了又斟酌,一时间脸上涨得通红,左思右想,索性把心一横,仰脸对他道:“先前,我说要嫁给李下不过是赌一时之气,当不得真,只因你我之间误会,阿宓心里只有帝尊一个。帝尊既也喜欢阿宓,为我做这么多事还不叫我知道,阿宓在那些画纸上都看见了。帝尊是为救世,才受那么重的伤,只差散尽修为,”我清一清嗓子,头脑中绞尽脑汁在想说书之人的套话,再稳一稳精气神,红着脸学着书上那些小姐的口气,有样学样先看他一眼,再将地从他脸上移开,羞答答地道,“这个西瓜和这十个肉包子,聊表我寸心,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恩爱不疑,无论你想怎样,奴家……都遂了你的意便是。”我只顾照搬照抄,一时说漏了嘴,忘记将称谓改成我自己日常用的,边说边心里懊悔,也就顿了一顿。 果不其然,我才讲到“奴家”二字,他便一手握拳掩住口鼻,猛地一阵低咳,似是被我噎住。待止住咳,又冷着一张脸,对我斥道:“我何时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卫宓?”见我面露吃惊之色抬眼望着他,他眼中的锋芒越发如刀刃一般逼人,炯炯与我目接,再道:“我之前对你所做的那些,不过是因为那个妖孽。”言毕,已在我和他之间划了一道天地重结,随手将书掷于一旁,从榻上站起身道:“当日在玉皇顶上,我和玉帝说过,我对那个鲤鱼精一直不能忘情,莫非你这么快就忘了?为此,我不惜违背天法地则,逆天而行,用自己的心之一角将她的几根鱼筋保住。二十八万年来,我一直想为她找一个合适的宿主,以弥补我以前对她的亏欠,直至五百年前,我微服至休与山南,无意中在公孙一丈的肚子里找到适合她的宿主。”我有些站不稳,左胸处又开始犯心口疼的老毛病,眼泪在眼眶中滚了又滚,打断他道:“怎会?” 我歇一口气,待要再与他分辩,他淡淡一笑,分明带有讥讽之意地一挑眉道:“你们一家都是由白虎擢升的仙籍,你爹娘和你大姐二姐都是通身雪白,并无二色,唯独你卫宓自娘胎里背上便带有一绺杂色的皮毛。在世人看来,是为胎记,我用封印将其封住,三界中,自然无人知晓休与山卫氏女卫宓身上的胎记是我用心之一角保住的物什。你这一世,原本是我欠她的一世,所以我才苦心教导你,为你费尽心力攀上太白金星这一门亲事,”言及此处,他忽然再很是不屑地一笑,“怎么,你居然以为我堂堂一个帝尊,会当真喜欢上你一个乳臭未干蠢笨至极的白虎精?”倘若他是在末世之劫之前对我说这番话,我心里虽说也会难过,但想必心口处不会像这样疼,我如今已看过那些画纸,满心以为他是喜欢我,才为我做哪些事,又在他的幽冥殿内足足等了他两个月零七日,再听他这样道来,只差恨不能挖个地洞立时钻进去才好。当即挺直腰背,手指在身前用力绞着衣带,噙着眼泪,心有不服地问他道:“帝尊是说,只将阿宓当成那个鲤鱼精来疼惜,帝尊先前为阿宓做的事,都是为了那个鲤鱼精,而不是阿宓是么?” 那道无影无形的透明结界中,只见他背负双手长身立于水泊前,一双眼眸如电如炬,对我点头道了个“是”字。我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再一晃,向后退了一小步,不想一脚踩在我带来的那个碗上,登时脚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一屁股坐在那些包子上,将十个肉包子坐了个稀巴烂,肉汁四溅出来,溅了我一头一脸。我初闻到这些肉味,也有些恶心,顾不得去擦脸上那些物什,忍住疼,再不甘心地仰头问他一句:“帝尊如此喜爱那个鲤鱼精,可是因为她比阿宓貌美?”他看了一眼我身下的包子皮,略微皱一下眉,用手中的白色锦帕掩住口鼻,没好气地教训我道:“至少她比你更像一个女儿家,知道爱干净,只以花为食,不像公孙一丈如此教女有方,教出的女儿都是这等蠢笨无比的酒肉之徒。”我心如刀绞,眼泪含在眼眶中,却哭不出,在地上坐了片刻,再用衣袖抹一把眉眼处,尽力不悲不怒地同他商量道:“既如此,那烦请帝尊将我身上那几根鱼筋取出来,帝尊的心之一角太过金贵,我卫宓这样的酒肉之徒背不起,帝尊还是为她另选一个干净的去处,也好还我一个清静。”他微微俯下高大的身形,目光淡淡落在我的脸上,一时深浅莫辨,半晌之后,才侧过脸去面无表情地道:“我听闻你自小熟读经史,自然知道一件事,自开天辟地以来,我的旨意便是天法地则,我定下的事无人可改,也无人敢改,遑论你区区一个卫宓。”我心如擂鼓,咬紧牙关瞪着他半日,再追问了他一句:“当真不能改?”他便眯一眯眼睛,点头再道了个“是”字。 眼前,恍然觉得他似是拂了一下衣袖,顿时,一阵花香与清风扑面而至,想是他已解了我和他身外的结界。风吹云散,我利利落落地起身,故意迎风站着,自觉眼眶被风稍稍吹干了些,这才摆出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端庄大方的派头转身看向他。不料,才一转身,却见方才的结界外不知何时已布满了黑衣黑甲的冥将,密密匝匝成队成列跪在他面前俯首听令。模模糊糊中,我看得不是十分真切,跪在队列之前的,像是凌渊。这副阵仗,无非是要将我拿下,或是将我逐出天庭的意思。我便再抬眼望一望他,不等凌渊和这些冥将上前,小手在衣袖内默默捏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晃晃悠悠地踩上去,自己驾云一路出了天门。十日之后,我随便在凡间找了一处客栈歇下,趁夜深人静时,将我在集市上才购得的一把极锋利的匕首钉入后院一棵一人粗细的树干,再预先灌了我自己一坛桂花酒,借着酒意,脱去外衣,举着一个铜镜前后左右比划了几回,再一咬牙,猛然飞身将后背对着那把匕首的刃口用劲撞过去。 照我的本意,并非是要故意为难那个鲤鱼精,我想这几根鱼筋既然有他的心之一角护着,世间任何物什的法力自然伤不了它分毫,我的本意是我自己皮肉吃些苦,将那处胎记齐根剜出来,如此一来,许都不用我再费事跑一趟,这一角心自会带着那几根鱼筋飞去幽冥殿找他,届时,他再为它另寻个合适的宿主就是了。谁知我一时没能收住力,据师傅老人家讲,当日他将我从树上救下时,起先还以为自己大半夜撞见了一个吊死的小鬼。只不过我吊死自己的方法有些特别,非但衣衫不整,后背还插着一把匕首,没入身体数寸,小小的身量凭此吊在树干上,一口一口吐血不止。我只说我因想在背上画一朵花赏玩赏玩,这才出此下下策,师傅自是不信。便是我和他老人家一齐回丹熏山之后,所有师兄听闻此事,也一概不信,都一一开解我道,像我这个年纪不过和凡间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一般大,纵然有再多难处也不可这般想不开去寻死,何况我寻死的方法还这般与众不同。 (小美出了些变故,只能写出这么些,这里对一直给小美支持的童鞋抱个歉,对不住诸位,不过我真的尽力了) 为君解绯衣【33】 为君解绯衣【33】 初始我还解释几句,怎奈我说来说去他们总归不信,譬如,若是我一个人散个步,十步之内必定会有一位师兄上前开解我做人的道理,若是我再少吃半碗饭,轻则半日重则数日耳根不得清净,十二位师兄一人说上一句,就是十二句,何况丹熏山上数我年纪最小,就连十二师兄也长我三万七千岁,大师兄若是开解我一句,二师兄少则两句,三师兄多则三句,轮到十二师兄时,少不得要说上一个时辰,说得我昏昏欲睡,还不能回嘴。.tw[棉花糖小说网][`小说`]若是不回嘴还好,若是我发表个不同意见,大师兄必定要再多开解我两句,二师兄少则四句,三师兄多则六句,如此一来,轮到十二师兄时,少不得要比平日多一倍。初始我没有经验,大师兄开解了我一句“至刚易折,上善若水”,二师兄便接着道了一句“像你这等小小年纪,即便遇上一二件不如意之事,也不可如此寻短见”,他二人才说完,我便很是敬重地回了一句嘴,说我并非为寻短见。岂料那一日,十二位师兄轮流对我授道解惑,一直到月影西斜才许我回房睡觉,鸡叫一遍五师兄又来敲门,说师傅今日不在山上,怕我万一再有想不开,他和诸位师兄弟岂不是有负师命,如此又在寒露中语重心长地开导了我一个时辰,要我凡事务必要想开些,要学会像他与大师兄那般遇事从容淡定。一来二去,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之后我便只管听,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任凭他们怎样安慰我,我只呵呵一笑,也不说话。 只有一样,自从我和师傅老人家一齐回丹熏山之后,无论我怎样念口诀,依旧目不能视。那时,我并不知道当日在山谷中教我口诀的风姓土地就是冥帝帝尊,我之所以一走进他的太霄宫就能看见,也是因为他在我身上施法的缘故,如今这些口诀之所以不灵,也是他收回了法术。只是没有眼睛,毕竟诸事不便,师傅便和我商量,问我可愿意试一试鱼眼。说是那副般若石的假眼他先为我收着,等找到敖玉尚柔二人,再将我自己的眼睛换回来,在此之前,则由师傅权且为我作法装一副鱼眼,让我先恢复视力再说。我想了想,遂点头应承。丹熏山上既数我年纪最小,听师兄们的口气,师傅非但事事袒护我,就连日常的课业也最偏心我,我上山才不多时,便将丹熏山上第一等的优差指派给我做。依我看,这份优差也就比他们稍微自由些,不用在山上受那些规矩约束,取水的途中,还可以顺便看看各地的风物,多长些见识倒是真的。 师傅命我去的第一处是北海,我来去路上用了三个月,去的时候吹的是南风,倒也顺风,没费我多少脚力,不想回来时正好赶上一场冰雹,好在我躲得及时,没有将怀里的净瓶砸坏。即便是砸坏了,最多我再受一遍风吹日晒雨淋的罪跑一趟北海,为师傅再取一瓶来。老虎都擅凫水,寻常的水泊倒也难不倒我,但师傅叫我去的是海底三万三千三百丈伸手不见五指之处。下水前,我特为在附近逛了逛,烤了几条鱼吃,又拣了一根稍微结实些的树枝,在树上补了觉,第二日才下海,权当给我自己散散心,免得万一在海底遭遇什么不测,也好少些遗憾。不过,我却是不明白师傅为何偏偏要我如此费事潜到海底取一小瓶水,非但费事,此处又极寒,海水冰冷彻骨,我刚潜到一万一千丈时,左脚的脚踝便叫一条海蛇缠住。亏得走之前,师傅又给了我一把匕首防身,那把匕首虽只有我手掌大小,却削铁如泥十分好用,便是这样,我仍被这厮咬了几口,伤口深可见骨,害得我差点丢掉小命不说,返程的路上连抬脚上下筋斗云都有些吃力。 等回到丹熏山,手上腿上的伤仍未好全,师傅想是知道我何时进山门,一早站在石阶上等我。命我先随他去丹房,为我擦了些药,将我才取回的海水倒进一只比我还高的铜鼎内,问我可曾在鼎内看见了什么?我踮脚往里看了看,为免师傅说我看得不仔细,又拨开周遭的云雾再定睛看了一遍,仍是看不出这只空鼎内藏有何物,就连我辛辛苦苦才取回的那瓶水也只不过在鼎内印出一星半星水渍。我便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没看见”,师傅略微颔首,捋一捋长须,道:“待阿宓取来的水将这铜鼎注满之日,便是那敖玉尚柔现形之日,那时,为师便可为阿宓手刃仇敌取回双目,非但如此,阿宓的修为也会更上一层,但不知阿宓自个可愿意?”师傅对我有救命之恩,又肯收我为徒,管我吃住,可要按我以往的性子,要我整日这样腾云驾雾风吹日晒雨淋去取水只为长一层修为,我定然不是十分乐意,可若是能让敖玉尚柔现形取回我自己的眼睛,又另当别论。师傅的丹房虽大,但四处云雾缭绕,我小心避开脚下那些瓶瓶罐罐,再走近一些仰头看着师傅,颤声问:“当真么?” 师傅笑着再点一点头,道:“自是千真万确,为师何时打过诳语?”言毕,又扫了一眼我手上腿上的伤势,问道:“这铜鼎乃神物,注入此鼎的水非但要有灵性,还得你自己亲力亲为为它效力,如此待它水满之日,才能借鼎内的水面看出你仇家的藏身之处。只是……要想取来四海八荒的净水注满此鼎,想必阿宓要多吃些辛苦才行,但不知阿宓可会怕疼?”我当即想也不想,特意挺直了些腰背,对师傅呵呵干笑了两声,接道:“这些皮肉之苦不过小意思,我自小――”我刚想说“我自小就被我娘用棍棒招呼惯了,后来又被玉帝帝尊罚在狮虎洞内面壁,那些穷凶极恶的狮虎兽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再后来又被冥帝帝尊罚在琉璃塔顶受风刑,比起凌迟受千刀万剐之罪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想必我身上的皮也比旁人历练得越加厚了不少,如今这些皮肉之苦倒也不觉得多疼”,顿一顿,想起我娘和我二姐始终杳无音信,也不知她二人可曾安然度过此番末世之劫,这样一想,心口处便又一痛,当下便再对师傅呵呵一笑,绞一绞衣带,不再作声。 第二日,师傅果然又命我再去南海取水。这一去,又是三个月,去的时候天气尚未回暖,等我回来时,时令已是入夏。我满头是汗地坐在一朵小小的筋斗云上赶路,迎面撞见几位美貌的神女仙娥,听她们的口气,似是正要去幽冥殿觐见冥帝帝尊。这些人对我少不得又是一番指指戳戳,无非是说我怎样愚不可及,才会被妙眼善女骗去眼睛,落到这副田地,不但白辜负了我头上顶着的“仙使”二字,就连上界众位仙家的颜面也叫我抹黑,说来说去,又说回到我脸上那副死鱼的眼睛看着如何如何丑陋,又如何如何吓人之类。自从末世之劫之后,我对这些事便看得很开,他们说他们的,我坐在云上自顾自吃我包袱里的干粮,另一个小手扇着才变出的蒲扇,自觉和大师兄五师兄一样淡定。反正我不是去北海取水,就是去南海取水,不是在这里风吹日晒雨淋,就是那里风吹日晒雨淋,这半年,我从北海到南海,听这些人议论我的样貌和品行,耳朵都生出了老茧,只当充耳不闻。 不过,这些白面馒头确实不大入口。我从南海回来时,特为绕了些道,去休与山南看了看我爹。去之前,在凡间的集市上买了二十个刚出笼的馒头,我的意思是十个给我爹,十个留给我自己当干粮。原本我心里想买的是肉包子,给我爹改善改善伙食,但自打我上回离开幽冥殿之后,便再也闻不得肉包子味。在丹熏山上时,若是碰到膳房里蒸包子,师兄们吃肉包子,我情愿和师傅一起吃素。久而久之,膳房的伙夫每逢蒸包子这一顿,便会多做几道素食,若是吃上三五碗饭菜还吃不饱,我便再多吃一碗。这日,我在包子铺门口站了站,心里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下那股味道,只得一咬牙和店小二道:“还请小哥给我来二十个白面馒头。”不料店小二闻言一抬头,登时被我吓了一跳,指着我连声大叫“有鬼,快来人捉鬼”,好在我对此已见怪不怪,当下十分淡定地再对闻讯赶来的店家揖一揖,首先道明我不是鬼,只不过略比常人生得样貌丑陋一些而已,见他二人将信将疑,我将才变出了一角碎银子放在案板上,自己动手拿了二十个馒头,分别用两个包袱扎好,又到隔壁酒肆用同样方法给我爹买了一壶桂花酒酿,连同一封信一起放进包袱内。 哪知等我到了冥帝帝尊将我爹禁足的山谷,才知我根本进不去这结界半步,左想右想,心生一计,遂趁夜从别处移来一棵才抽条的小树放在结界外,将馒头和酒壶挂在树枝的显眼处,好叫爹爹知晓我的一番孝心,小手再在衣袖内捏了一个口诀,将那封信展开,字朝内平铺在那道无影无形的结界外,这样,待他一出门便能隔着结界看见这封信。为免叫爹爹看见我的鱼眼和身上才添的几处新伤伤心,我故意避而不见,偷偷躲在结界外半日,天刚亮,见他果然走来开门开窗。待见到我贴在结界外的信,念到“阿宓如今已拜在清虚真人门下学艺,师傅和师兄待我很好,勿念”一句时,爹爹又抬眼往结界外张望了一回,抬手作势抚了抚我挂在树上的馒头和酒壶,甚是欣慰地颔首称许。我见他不过比以往略瘦了些,须髯白了些,精神气度倒还好,这才稍稍放心,低头再用衣袖抹一抹眼泪,一步三回头地驾云离去。 从南海回来后,师傅见我此次受伤不轻,便命我将养几日再去西海之外的岱舆山取水。我事先在路上就听闻了一些小道消息,便顺水推舟在丹熏山上好吃好喝好睡地将养了几日,待伤口结痂才不紧不慢地动身去西海。当日在休与山家中时,我家下人有句书说得最是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这样,待我赶到西海之西,仍旧与冥帝帝尊的銮驾遇上。据我从那些过路的仙人那里听来的壁角,此处云山雾罩,景色十分优美,早在千百万年前就被辟为冥帝帝尊的行宫,平常倒也冷清,偏偏这几日赶上冥帝帝尊和他钦定的帝后微服至此处避暑,不想被谁泄露了行踪,四海八荒的大神小仙便一个个乘兴前来觐见,那些迎来送往的筋斗云只差将行宫的大门挤破。倘若我要此时进去取水,势必会被那些密密麻麻将整座岱舆山行宫围个水泄不通的黑衣冥将捉住,可若是此时不进宫,势必来不及在师傅限定之日赶回去。思前想后,遂把心一横,还将自己变作一个花猫,趁守门的冥将不备,跟在几位前来觐见的上神身后几步,大大方方地踱进行宫大门。进宫后,我换回人形,照着地图所画,在行宫内晕头转向找了大半日,才在后殿找到那处寒暑水泉眼。不想我才接了半壶水,就惊动了负责看守泉眼的两只神兽。 我记得那一夜的月娘十分圆,树上却挂着一颗一颗的夜明珠,将泉眼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我拔出匕首,和那两只神兽搏斗了片刻,渐渐不敌,只觉身下的泉水越来越红,便是这样,我自觉仍是和大师兄五师兄一样淡定。当其中一只神兽冲我张开血盆大口照着我的头颈扑过来时,我心里只不过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那厮咬住我的肩臂,我连吭都没吭。泉水中,尽是我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我再往边上挣了挣,拼尽全力将手里的匕首对准另一只神兽的喉咙插进去,手臂齐根没入,这厮吃不住痛,就势咬住我另外半边身子,似要将我分而食之。就在这时,方才一直在前殿吹奏玉笛之人忽然将笛声停下,就连为之伴奏的仙乐也一并止了,我仰面浮于血水之上,再眨了一下眼,万籁俱寂中,耳边似听何人陡然怒喝了一句:“住口!帝尊在此,尔等还不退下!”我听到这一句,登时一个哆嗦,用最后一丝神智紧紧闭上两个眼皮。 这一闭,便足足闭了小半年。那日之后,我在丹熏山上一连将养了五个月零十天才醒,最后,还是师傅将他一成的精元输入我体内,这才勉强救活的小命。我睁开眼睛时,也是一个月夜,窗外的月色想是十分好,师傅坐在床前问我:“走之前,我特意嘱咐过阿宓,此去西海岱舆山取水与北海南海如何不同,阿宓为何不听为师的话,先禀明冥帝帝尊,请帝尊开恩将寒暑泉水赐予你一壶?阿宓为何不尊师命,偏要铤而走险与那两只神兽搏斗?以你的道行,又如何是它等的对手?若不是帝尊及时赶到救了你,就怕阿宓早已成为那两只神兽的果腹之物。”师傅话音刚落,大师兄便在一旁插话道:“莫非阿宓是怕冥帝帝尊不肯将寒暑泉水赐予你一壶?你真真是多虑了,以师傅老人家的为人和咱们丹熏山的名声,冥帝帝尊怎会不赐予你?而且你要得不多,只不过是一壶寒暑水而已!更何况,以冥帝帝尊的仁慈,如果你照着师傅所言,向帝尊坦言之所以求水是为找到你的仇家治你自己的眼疾,帝尊怎会不开恩赐予你?” 大师兄话音未落,五师兄便又叹了一口气道:“依我看,十三师妹终是年轻气盛了些,想必是逞一时之快,这才不尊师命前去盗水,想趁机在众位仙家面前露两手,十三师妹你说我说得可对?”顿一顿,再叹了一口气道,“但不知十三师妹何时才能学得像我和大师兄一样遇事从容淡定?”闻言,我便用那副丑陋无比的死鱼眼睛默默看了五师兄一眼,照旧不作声,心道,我为何不去求冥帝帝尊,非要铤而走险去盗水自然有我的道理,只不过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有些心事不能叫你们知道。如果叫我去和冥帝帝尊求水,一则岂不是让他亲眼看见我脸上这副丑陋无比的鱼眼,二则即便他因一时之仁应下,也不过是因为我背上那处胎记里有那个鲤鱼精的几根鱼筋,并非是为我,再则,倘若再叫他看见我身上这些新伤旧伤,岂不是又要平白笑话我?单凭这三样,我便是葬身那两只神兽的腹中,也轻易不会去求他,并非是我不比你和大师兄淡定。 因我新伤未愈,这一回,师傅指派我去的倒是一个便宜之地。走之前,我在房门外理一理背上的包袱,忽听十二师兄在身后冷不丁问我道:“阿宓为何不再多歇几日再走?难不成你是铁打的,身上这么些伤竟不觉得疼?”我抬眼对他呵呵一笑,伸手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一边晃悠悠地抬脚上去,一边仰头宽慰对他道:“怎会?我自小便比旁人耐得这些皮肉之苦,自然是不疼的。” 为君解绯衣【34】 为君解绯衣【34】 十二师兄闻言,颇有深意地再看了我一眼道:“既如此,倒还}我先前一直担心阿宓嘴上说不疼,其实也和我以往一样不过是嘴硬罢了。想当年,我来丹熏山拜师学艺之前,一直在凡间行走,常有恶人欺负我年小,若是受了伤,有人问我痛不痛,我都说不过是些皮外伤无碍,其实是疼痛难忍,心里每每道,你们问我这些话,分明是明知故问,即便是修行之人的元身,皮开肉绽又岂会不疼的?我之所以对你们说不疼,只不过不想再让人笑话我罢了。”说到这句,十二师兄又很是深沉地再看了我一眼,歇一口气,待要再讲,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脸上红了红,连忙将另一只脚也踩上那朵筋斗云,和他打了个哈哈,装作着急赶路的样子,忙不及驾云出山。 我原本以为这一回师傅指派我去凡间的卫姓小国取水,是一件赏花看柳的便宜差事,哪知到了师傅指明要我去的流云谷一看,满山的桃树虽多,却是才下过雪不多时,最多只能赏个雪景。要想取桃花花心内的露水,还要灌满我带去的这个葫芦,怕是须得再等上一两个月,等春暖花开才行。我想及方才来时看见距此处百十里地一处集市甚是热闹,正要下山逛一两个月再来,走几步,不过随意一瞧,发现此处说来也奇,这些桃树的枝桠虽被厚厚一层冰雪盖着,但地气却十分暖,地上非但没有积雪,还不断冒着热气,以至被冰雪盖住的花枝上也都结满了累累的花苞,倘若我逛一两个月再来,万一这些雪一化,这些花苞再一开,我岂不是平白误了花期?倘若还要再等上一年才能取水,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这样一想,只得再折回来,将山前山后转了转,想先找个避风处补个觉再从长计议。待走出一片甚是茂密的桃林,眼前豁然开朗,却见一面冰瀑从前面山巅处飞流直下,冻得结结实实,走近一看,有些像我在休与山家中时每逢入冬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只不过这些冰棱十分巨大,每一股都有数人合抱粗细。我将两手袖在身前,仰头张望了片刻,心中暗自称奇,地气这样暖,这些冰棱还能冻得如此结实,可见此处确实是个取净水的好去处。 左看右看,觉得这面冰瀑底下日头最好,要按着我平日的性子,最多找个干净之处席地而卧最省事,只是此处不比别处,地气虽暖,但是湿气未免大了些,我才在谷中走了一炷香工夫,两个绣鞋已经叫地上的热气里里外外湿了个透。略一沉吟,不由计上心来,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变出一根白绫,两头系在两棵老桃树的树干上,又试了试,这才稳稳当当地躺上去。哪知才合眼,身下的白绫便晃了晃,似是吃不住力,我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地,再捻了一个口诀,复又变出一根一模一样的白绫,低头先在我自己腰上仔仔细细量了量,见尺寸并未见长,这才松了口气,将两根白绫绞成一股系在树上,再试一试,这才放心躺上去。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不知为何,我在这谷中等春暖花开,一共等了三年零六个月,十日倒有九日睡得不甚安稳。初始,我以为是睡在白绫上不大稳当的缘故,睡了一年半载之后,见那些花苞上的积雪才消融了一星半点,只得驾云出谷,在百十里地外的集市上花钱雇了几个工匠,要他们照我画的图样,在谷中建了三间茅舍,门前围成一个院落,尤其是那扇用树枝做的柴门看着分外像。 茅舍建好后,我原本以为这下可以睡得安稳些,怎奈我法术不精,费力变出的那些碎银子不消几日便露出马脚,这些凡人想是恼怒得不行,又纠集了比原先多一倍的人一齐上山向我追债。好在我一早留了个心眼,预先设了障眼法,否则以一敌十我定然打不过。便是这样,这些人仍在山下前前后后吵了有小半年才死心。这样一来,接下来的这半年,我自然也睡不安稳。山中的日月原本就长,我日日盯着那些花苞上的积雪,不敢走远,自然就过得更加无趣。幸亏当日我在冥帝帝尊身边当差时,曾被他逼着学过一些厨艺,勉强可以做些吃食,填饱我自己的肚皮。这一日,我坐在院中,喝一口我在山下买来的桂花酒酿,再吃一小口油焖雀肉。这只黄雀是我早起才捉的,肉质新鲜归新鲜,只是被我不小心多放了些盐,味道吃起来不大入口。吃一小口雀肉,光喝酒还不行,须得再吃半碗米饭才能压得住嘴巴里的咸味。一来二去,我不免多喝了半壶酒,又连吃了三五碗米饭下肚,忽觉眼前一晃,似有一个人影自山顶徐徐堕下。 我初始以为是我眼花,再定睛一瞧,却见对面突然多了一个白衣人,冷不防吓我一跳。我还当是那些凡人识破了我的障眼法找上山来,正欲起身开溜,转身再一看,发觉此人身段高挑,衣着不俗,并非那些膀大腰圆的凡人可比,这才稍稍放宽了些心。加上我在这谷中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时日久了,难免想找个人讲讲话,如今一下多出个人,自然十分欢喜,正要照往常一样也招呼他一句“我不是鬼,只不过略比常人生得样貌丑陋一些而已,倘若你看着害怕,我也可以将面纱带上”,不料这白衣人看似对我脸上的死鱼眼睛视若无睹,也丝毫不觉得嫌恶,不等我招呼,已径自取过我面前的酒壶,又为他自个变出一副干净的杯箸,将酒杯斟满了,先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很是勉强地皱了皱眉,这才抬手一干而尽。喝完杯中酒,又用筷子夹了一块碗里的雀肉放进嘴里,才入口,脸上果然就已变色,扭头忙不及将嘴巴里的雀肉吐掉,又连喝了好几口酒酿漱口,向我咂嘴咂舌地埋怨道:“小娘子这道油焖雀肉的味道,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叫本土地大开眼界没齿难忘!”我心里不免也有些计较,遂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孔不做声,再一听他自称“土地”,不觉心念一动,小手悄悄将才系了一半的白色面纱解开,笑眯眯地请问他道:“你是此间的土地?” 只见他面不改色地点一点头:“正是在下。”说话间,视线已将三间茅舍里里外外,连着院内我叫那些工匠照着我画的新奇图样才新制的的四方小桌,并四个板凳打量个遍(我特意叫那些凡人将凳子脚制成蛟龙形状,每日我将这些龙坐在屁股底下,自觉很是惬意,初始我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时隔多年再细想,我之所以有此突发奇想,大约是当日我对元身是龙的白水神女瑶英以及即翼泽龙王敖玉有些意见),再将我从头看到脚,颇为讶异地道,“不过,你小小年纪便能做到这般随遇而安乐天达观,亦属不多见,说起来,确有几分过人之处。”随即一扶额,似才想起什么,再问我,“对了,我见你在此处搭建房屋苦等了许多时日,可是要等这些桃树开花?”我见他果然不害怕我露出眼睛的样子,登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再听他说到后一句,我心里越加爱听。我长这么大,很少听见有人当面夸奖我,当下摆出一副很是谦虚的做派,客客气气地称了句“是”,顺便请教他这些桃花何时才会开。闻言,他便用指腹再将唇上已是修剪得很是整齐的短髭细细抚一抚,一边用十二师兄当日在山上为我送行时看我的眼神看了看我,反问了我一句道:“小娘子莫非不知晓这些桃树诡异得很,若非遇见适宜的因缘际会,即便你在我这流云谷中住上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它开一回花?”见我似信非信,他又自斟自饮了我一杯桂花酒酿,再摇一摇壶身,分明是意犹未尽还要再续一杯之意。 我在一旁干瞪着眼望着他默不做声,又不好明说我舍不得让他占我这个便宜,只得眼巴巴看着他再将杯中酒一仰脖喝尽,耳边似乎听见他又接了句:“算起来,在下最后一次在这谷中看见这些桃树开花,已是五百,”一边还掐指算道,“已是五百零四年前,真真是五百年光阴,只如弹指一挥间。”相比那些酒,这一件自然最为至关紧要,我被他说得有些着急,赶忙起身对他揖了揖,郑重地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拜在丹熏山清虚真人名下学艺,敢问这位土地爷爷,但不知要怎样的因缘际会才算适宜呢?”他顿时咳嗽了数声,似被酒酿呛住,连连对我摆手道:“罢罢罢,在下年纪尚轻,卫宓姑娘就以仙阶称呼在下即可。”听他这样一讲,我不免也将他打量了一番,自觉很是眼熟,特别是他衣服上熏的那些香,我似在何人身上闻见过。当下看着他默不作声,脸上却不露声色,也不追问他何为适宜的因缘际会,单等他卖完关子自己开口。果不其然,我越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态度处之,他越是按耐不住谈兴,向我侃侃道来:“我一早听闻卫宓姑娘四处求水,是为找到仇家取回双目,按说我本该多助你一二,怎奈这些桃树生性刁钻古怪,凭你是上神仙翁道行几何,它就只认得死理,我即便想帮,也只能助你一二,剩下的**分,便只能看你的造化。” 我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心咚咚乱跳,当下暗自吸一小口气,只管仰头望住他,也不接话。不知为何,我越打量这位土地,越发觉得他与玉帝帝尊当日假扮的南极仙翁有几分神似,这样一想,不由又多打量了他几眼,就听他话锋一转,问我道:“在下日前听说了一些传言,故而想多嘴问卫宓姑娘一句,卫姑娘天生一副好样貌,又值情窦初开年纪,能得冥帝帝尊亲自下旨,将你许给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为妻,放着如此大好的姻缘不要,为何反倒要你师傅清虚真人帮你前去铁塔山退婚?”言及此处,伸手再抚一抚唇上的短髭,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道,“莫非……卫姑娘心里还另有心仪的男子不成?此事干系甚大,在我告知卫宓姑娘何为适宜的因缘际会之前,在下务必多问卫姑娘这一句,请卫姑娘实言相告。”我顿时脸上红了红,绞一绞衣带,转过眼珠避开他的视线道:“怎会?”他再问道:“咦,既如此,那又是为何?”我便再绞一绞衣带,将我当日说与师傅的托词再搬出来回他道:“自然是因为我的样貌配不上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才请师傅老人家帮我退婚。” 只是我请师傅老人家帮我前去铁塔山退婚这件事,因为师傅不乐意,最终未能如我的愿成行。既未能成行,这件事又怎会在四海八荒传得众人皆知,连远在流云谷的一方土地都听闻了这些传言?可见冥帝帝尊当日所言“阿宓想必也知道三界中一向流言甚众,对此,我和玉帝帝尊屡禁不止,却也莫可奈何”一点不假。因为想到这一句,遂又想起当日我在幽冥殿做冥帝帝尊御前随侍之时的种种,不觉又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才略一皱眉眼,就见眼前这一位也一挑长眉,正色规劝我道:“卫宓姑娘既到了我谷中取水,你我也算是有缘人,在下在此奉劝卫姑娘一句,你与李下的婚约既是冥帝帝尊亲口允下,以冥帝的性子和为人,别说是你师傅清虚真人出面,即便你师徒二人能请动玉帝……帝尊为你亲自去一趟铁塔山,这婚恐怕也退不得!退一万步说,即便卫姑娘日后容貌尽毁,只要有冥帝帝尊的谕旨在上,太白金星和他孙儿李下有心想退也不敢退,卫姑娘说可是?” 说到冥帝帝尊的性子,我不免往头顶及四下望了望,特为再往边上挪了挪,离他远一些,免得他遭天打雷劈时殃及我,等了半日,却不见天地发作,这才稍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心道,我早前就说过,这些话虽大逆不道,不过却也是实情,如今大家都这样看,可见我并未冤枉他一分一毫,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也。只不过,话虽不假,我一心想退婚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只是我一个女孩儿家,有些难处说不口,又不能叫这些人知晓。再一想,我想退婚之事既已传得四海八荒人尽皆知,想必李下也一早听闻,也不知他可会生我的气?这样一想,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正兀自走神,忽见眼前又一晃,却是这位白衣土地一挥袍袖道:“卫姑娘请看仔细了,这漫山遍野的桃树林又似何物?面前这道冰瀑又形似何物?”我闻言一抬头,顺着他手所指再一望,原先那些密密匝匝的桃树林骤然间变了颜色,放眼望去,竟有些与千里冰封的水泊相类。只是那面冰瀑,我左看右看,仍是看不出形似何物。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好好的天色也随之一变,一时间狂风乍起,那些树枝之上的积雪却纹丝不动。白衣土地稳稳立于那面冰瀑之下,甚有架势地背负双手,转身向我道:“世人有所不知,这座山谷便是尔等口中所言的‘情天恨海’,所谓天,指的就是这道历经千万年不化的冰瀑,所谓海,就是卫宓姑娘眼前这片花海。卫姑娘心里既然没有其他心仪的男子,在下也就放心将这入恨海的大门指与你,免得你在此干耗时日,也未必能等到误打误撞走进这两棵桃树之间的时候。”见我将信将疑,他抚着唇上的短髭,对我笑吟吟地挤了一下右眼:“怎么,卫小使竟不信我所言?” 话音未落,他方才所指的那两棵桃树间忽然放出万丈红光,映着树下一条云雾缭绕的路径,看着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我便往前走了一小步,想探身进去先瞧一瞧虚实,这时,就听他在身后长叹一声道:“这末世之劫才了,谁不想先过几天消停日子,我是看这扇柴门之上的对联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数十万年前我还欠某人一个顺水人情,虽是顺水人情,怎奈光阴似箭,这一欠竟已欠了他二十八万年之久,如今猛然一想起,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还是不要再欠下去为妙,免得哪一日被他驴打滚利滚利再变本加厉向我追讨回来……”我正探身往所谓恨海的大门内张望,冷不防听到他说到“这扇柴门之上的对联有些眼熟”这一句,顿时被他戳到痛处,脸上便再红了红,故作镇定地将才迈出去的那只脚收回来,仰脸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一看不打紧,越看,心里越起疑。虽说我只在我爹那本仙界名录上见过南极仙翁的画像,后来又见过一次玉帝帝尊假扮成他的模样,但仅就他说话行事都要摆一摆老资格这一样,他十有八九就是南极仙翁本人,却故意装作此间的土地来框我。当下定一定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面庞,不动声色地请问他道:“这位仙翁可是――” 他当即哈哈大笑,一面拂了拂袍袖,打断我道:“正是,正是,卫小使果真是聪慧过人,在下佩服,佩服哇!你既已猜到我是谁,既如此,我又岂会骗你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你说可是?哈哈哈……”待止住笑,也像冥帝帝尊一样以手握拳掩住口鼻,看似正经地再对我指点道,“如今你只管沿着这道门照直向前走,先用你随身携带的利刃刺破手指,每走一步,记得将才涌出的鲜血涂在两旁的树干上,如此,挡在你面前的桃树枝才会自发为你让出咫尺的路径,但,若想再往前一步,须得不断将才涌出的鲜血涂在你前面的树干上,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但凡你往前走一步,你头上那道冰瀑便会相应现出一些浮光掠影。既然有‘恨’,它所显现的,自然不会是叫你开心之事,却也是真人真事,可叫你一并看见你所喜爱之人的真心如何。卫小使倒也无需担心,这些浮光掠影只有你和他二人能看见,这便是这‘情天恨海’的不合情理之处。” 言及此处,他又一声叹息,像是为他自己看不到这些浮光掠影很是介怀。长吁短叹了一番之后,才又接道,“倘若你喜爱之人的心里瞒着你的事情较多,你自然就看得久一些,那些桃树便能多吸食一些你身上的血气,待这道冰瀑上的光影一灭,你便可立时走出这迷障。倘若这些光影多到你受不住,你们这些小女子一贯细皮嫩肉,吃不了太多皮肉之苦,血流得稍多些,少不得要淌眼抹泪,这些桃树最不喜人的眼泪,自然会速即放你出迷障,不会叫你为此枉送了性命。可见单就一个‘情’字,并不能要人性命,怕就怕在有些人偏偏执迷不悟上。作为吸食你身上血气的报酬,漫山遍野这些桃林也将同时绽放,届时,你想取多少露水都可。据我所知,太白金星的孙儿李下对你情有独钟,年纪又轻,他所谓欺瞒你之事即便有,想必也只是一两件而已,是以,这‘情天恨海’之劫对于你,倒也无大碍,只要你按部就班照我说的去做,不消片刻,想必就能走出迷障。” 那时,我虽是情窦初开,但对男女之间的情事仍是不大懂。只记得那一日,我才走进那条云蒸雾绕的路径不多时,头上那面冰瀑上果然就浮出一道又一道浮光掠影。刚开始,我只顾看得入神,加之我自认我自小被我娘用各种家伙什招呼惯了,定然比寻常女孩儿耐得这些皮肉之苦,便一心只顾着看,身上并不觉得有多痛。事后才听人告诉我,那一日,我不知不觉竟在桃林里走出了十里地。不过,对于此事,凤凰鸟那厮却甚是不以为然,照它所言,我十有八九是在桃林里又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以至心头之痛盖过了身上叫利刃一下一下割肉之痛,所谓顾首不顾尾。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当日指点我进到“情天恨海”内的人,原是玉帝帝尊假扮,也因为我心里真正心仪之人并非李下,所以我在那面冰瀑上看见的浮光掠影也非李下欺瞒我之事,而是二十八万年来,冥帝帝尊与那个名叫青痕的女子之间由相识到分别的种种,再后来,冰瀑上虽只剩下冥帝帝尊一个人,却也是他百般思念她的种种情景。正如玉帝帝尊所言,我在“情天恨海”里看见过什么,只有我和冥帝帝尊两人知晓,当日我在桃林里抬头看那道“情天”之时,想必他也在青霄宫内冷眼看着。 我脸上那副鱼眼虽然丑陋,却很是好用,当那个女孩儿对着画中的他仰头甜笑时,我分明看见浮光一闪,他原本一直面无表情,此时才少许动容。虽说画面一翻即过,我却认得他寝殿内的书架,想是他刚好走到,所以刚好叫我看见。只不过这些画面翻得太快,未曾叫我看清距书架十步之遥处的棋盘还在不在。原来,她与他结识之时,也刚好五百岁,与我一般年纪。只是,因为是妖孽,便被许多人看不起,先是受剥鳞之刑,再被天地灵石压成肉饼,历经三世轮回之苦,最后还被打回原形,变回桃花溪内一条小小的青鲤,这才被他用逆天之术,将她带回幽冥殿共度了一段时日。我这人还有一个毛病,但凡看什么书,喜欢先看一下结尾再从头看起,喜欢跳着看,这面冰瀑想是也有几分这样的习气,等我看到她恰恰在他补地陷时灰飞烟灭之后,又跳回前面他与她仍在天庭朝夕相处的情景。此时,我已经走了七八里地下去,身上的气血已被那些桃树精吸食了大半,这才觉出疼。 据凤凰鸟那厮告诉我,我慢慢腾腾地走了七八里地桃树林,脚下也一并拖出七八里地长的血痕,走到某一处,抬头望了望那道“情天”,在树下呆站了半日。它还当我会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也学一学寻常女孩儿,挤几滴眼泪出来,便可就此逃出眼前这些迷障。心里正为我欣慰不已,哪知我在树下磨磨唧唧了半日,竟又将右手握的匕首对准自己的前臂扎了下去。当日,我之所以往前臂扎下去,自然是因为十个手指头已被我扎烂,我嫌它们出血慢,为要省事,索性换前臂试了试。这厮便问我当时看见了什么,若不是看见了什么,再则就是桃林里藏着什么不干不净的物什,我一时被迷住了心窍也是有的。要说被迷住了心窍,我每走一步,那些桃树精便劝我一句,无非是引诱我一次多扎几道口子,好多吸食一些我的血气。我自顾自抬头看那面冰瀑,只当充耳不闻,走了七八里地下来,这些树精想是看我不为所动,遂也省得再白费力气劝我。 按说,叫我亲眼目睹他与那个女孩儿在一道卿卿我我(这四个字,我在休与山家中听那些下人说书时便听过,一直似懂非懂,即便后来与他相处日久,也只懂了七八分,如今看这些浮光掠影,便自认将剩下的两三分也一齐补了课业),心里说不难过自然是骗人,不然,匕首扎在身上也不会觉不出疼。只是等走到五里地的样子,我心里竟有些喜欢上那个鲤鱼精。虽说,我自己也为此事略微有些看不起我自己,但,我这个人好就好在生性坦荡,与人结交都舍短从长,我之所以有一些喜欢她,自然是看中她的为人。若光论容貌,她和我实际并不相类,最多身量与我差不多,我也只比她生得肉紧一些而已。再者说,天下女孩儿喜欢梳双髻的何其多,又不止我一个,单凭这两样,就说我与她有几分神似,不过是那些爱嚼舌根之人自说自话罢了。只不过,我喜欢她这件事,我一直不肯说与旁人,我的意思是,即便是叫那些人看出一二分来,只要我不认,他们也不好笑话我。 不过,我之所以走出七八里地之后,又多走了两三里地,却并非是为了那个鲤鱼精,而是心疼他。那面冰瀑上的光影,一幕一幕缓缓翻转,自始至终,都是他与她之间二十八万年前的种种,以及这二十八万年来,他独自一人行走于四海八荒间的场景。因为这面冰瀑是跳着翻转,我从她灰飞烟灭,再跳回去看他与她在一道卿卿我我,越看,越舍不得再往后看,恨不能叫这些光影立时停止。只是,也不知是我自己心里当时所想,还是哪个桃树精又多嘴劝了我一席话,譬如,这些光影只有你和他二人能够看见,阿宓在看,此刻,冥帝帝尊在幽冥殿内想必也在看。如今这世间能让他再看见那个鲤鱼精之人,便只有阿宓,旁人即便也心仪他,却不知世间还有这处‘情天恨海’,阿宓如何忍心就此止步,让她在这冰瀑上再灰飞烟灭一回,让他再多受一遍心若凌迟之痛?阿宓既自己受过风刑,又曾自挂厘山,被那些秃鹫啃食肌骨,自是知晓人之血肉宛如被利刃一下一下千刀万剐之痛? 这些痛,我既都受过,自是知道如何痛,只是,一连翻过那么多张光影,自始至终,他却从未正经看我一眼。有几次,被我认出那些光影中有一二张是他此刻正在青霄宫内的情景,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阴沉着一张俊脸,一言不发。我自然也是难过的,以至小手差点握不住师傅给我的那把匕首,我在十里地外的两棵桃树之间再站了站,头顶之上,那面冰瀑上渐渐浮出颜色浅淡的金光,正应了人间落日熔金,只见那个女孩儿一身粉色的衣裙,在碧绿的水泊中摆一摆小小的鱼尾,仰头娇声唤他道:“岐华,绮霞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青痕好不好?”他侧过脸去,似是笑了笑,待转回头,却是没好气地带笑向她斥道:“我为何要喜欢你?”这一问一答,分明是他二人打情骂俏之意,我在那两棵桃树之间也仰头望着他,尽力稳一稳心神,再将手中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肩背刺去,鲜血登时咕咕溢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已被两旁的桃树精吸食干净。这一刺,自然也十分疼,我身子晃了晃,正欲向前再坚持走一小步试试,哪知这时,原先渐渐暗沉的天穹之上忽然响起一道沉声,似是有人再叹了口气道:“卫小使留步罢,我劝你还是莫要再往前走了,依我看,你即便是将这满山的桃林都走遍了,他风岐华也未必会来救你。方才,我忘了告诉你一句,这道‘情天恨海’之劫并非你一人可解,方才,但凡他对你还有一丝不忍之意,只要他即时收心,不再想那些令你伤心欲绝之事,你即时便能走出这迷障,也不用吃上这么些苦。” 只是,玉帝帝尊不说这一句还好,他才言毕,我想了想,觉得他所言甚是有理,方才,我忍了十里地,即便再怎样疼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此时却因着心里气愤不已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自两个丑陋无比的鱼眼中夺眶而出。说来也怪,我只差耗尽全身气血,都未能叫这些积雪消融,而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之前,只不过才掉了一滴眼泪而已,整座桃林竟然能霎时间尽数开花。我事后听闻,这座山谷之所以叫“流云谷”,并非空有其名,待春暖花开,香气上涌,远观,便宛如一朵一朵寂寂的流云,经久不散。(像这句酸溜溜文绉绉的用辞,自然也是我自凤凰鸟那厮口中照搬照抄来) 为君解绯衣【35】修订是王道 为君解绯衣【35】修订是王道 说起来,这次亏得凤凰鸟那厮当差途中路过此地,据它讲,它也是突然间闻见有异香,又见前面不远处一下飞升出一团一团彷如棉絮一般的流云,不过随意一低头往底下的桃林一瞧,正好瞧见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这才下到山里救了我。(免费小说)好在这一回我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总共才昏迷了三五日,勉强赶在这些桃花凋谢之前将水取好。凤凰鸟起先一直坐在树上作壁上观,因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眼见这些露水就要被日头灼尽,这厮实在忍无可忍,扑扇着金晃晃的翅膀飞到近前帮我,一面用翅膀尖采露水,一面没好气地数落我。我与它之间,又和我与李下之间的结交不同,可谓不打不相识。初始,我还与它理论理论,时日久了,它又屡次三番救我于危难,我自然看出它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凭它怎样说,我只管听,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凭它怎样数落我的不是,我只呵呵一笑,也不回嘴。取好水,我便和凤凰鸟告辞,又很是恳切地道了一回“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我定当报答”之类。我的意思是,我先随便到四处逛逛,待身上的伤养得大差不差再回丹熏山,倘若师傅和师兄们问起,我就推说桃花开得迟。反正我在流云谷等这些桃花开,前后等了三年半,我便再多说上一年半载,也没有人与我对证。 和凤凰鸟告辞后,我一路往南驾云走了小半日,因为身上有伤,脚程难免慢了些,才要歇一歇再走,就听这厮又在身后长一声短一声地唤我。我忙将身下的筋斗云停住,调转云头,在云上仰头笑眯眯地望住它,问它有何事。就见这厮张开双翅,气喘吁吁地抢先一步拦在我前面,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附耳过来道:“阿宓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在山中遇见过的土地?”我起先还以为它说的是那位将“情天恨海”的路径指与我的白衣土地,脸上顿时红了红,待定一定神,又瞄了它一眼,心道,之前它问我可还有旁人在流云谷中,我推说“只有我一人在此地取水,并未看见有旁人”,这厮原就似信非信,便问我是如何受的伤,我因担心被它问起“情天恨海”之劫的事情,斟酌了片刻才道,是谷中这些桃树精不肯将露水便宜我,欺负我人单力薄,将我打成重伤,如今它这样问我,莫非被它看出什么破绽不成?当下再用那副死鱼眼睛望了望它,佯作不知地想了想,且不做声。凤凰鸟一见,先是瞪大两个圆眼睛望着我,似是不信,见我仍不动声色,气得一跺脚,咂嘴咂舌地再数落我道:“卫小使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记得那位风,风姓土地,亏得当日他还在谷中留你借宿,你一口气吃了人家三条烤鱼五个肉包子不说,临走他还将当日冥帝帝尊赐予他的一块玉牌赠与你,你一转身竟然就将人家忘得干干净净……” 听它这样一讲,可见它说的这个土地并非流云谷的土地(一来,我当时并不知晓这位风姓土地便是冥帝帝尊,再者,两位天地至尊法力无边,他二人变成哪一路神仙不好,为何都如此喜爱将自己变作一方小小的土地?),我登时松了口气,遂接过它的话,说我自然是记得那位风姓土地,只不过听它猛然间提起,一时未会过意罢了,又问它为何又提起这位风姓土地,可是有何事?那厮转过眼珠望住我,却是不答腔,我便绞一绞衣带,哪知才一绞,十指连心,十个手指头上因全是先前在桃林里被我用匕首扎下的伤,痛得我一皱眉眼,忍痛对它呵呵一笑,也只管仰头望着它。这厮便再瞪了我一眼,这才探身向前,附在我耳边低低道:“我方才走时路过一处凡人的集市,见他正在集市上救治那些凡人,”言及此处,又很是不以为然地将我从头到脚再打量一遍道,“他既会医术,阿宓何不前去让他也为你医治这一身的伤?”我想了想,觉得它此言甚是有理,若我带着这一身伤四处散心,总归不大便利。我既和他相识,之前他就帮过我,如今他放着一方逍遥散仙不做,在凡间救治那些凡人,可见他非但会医术,心胸气度也远非那些所谓向以仁治天下的人可比,求远不如求近,不如我再去求他为我医治医治。 我原本以为凤凰鸟会顺路送我一程,哪知这厮只惶急慌忙为我指一指路,就一振翅膀自顾自去了。因为走得太急,才向西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再往东走,想是一时间慌不择路。临走之际,还扭头觑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它才刚将这位风姓土地的行踪透露与我,是触犯了何等了不得的天法地则,赶不及要逃命一般。我对它的性子见怪不怪,也就未细想,照着它所指,慢慢腾腾地驾云赶路。不想那处集市却不像凤凰鸟说得那般近,待我赶到时,已是日落西山。自从遭遇末世之劫,但凡我取水所经之处,除了上界稍有些头面的大神小仙的洞府外,其余十处中倒有五六处,不是山崩地裂,就是江河断流,像这些下界凡人的州府,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在城外以至尸横遍野,比比皆是,依我看,眼前这处集市上的灾民还算少的。 我站在街角东张西望了片刻,一眼便看见远处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衣,脸上蒙着一张青铜面具,鬓角几缕发丝随风轻拂,单膝跪于一位破衣烂衫奄奄一息的白发老妪面前,长指扣在她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按说,我与那位风姓土地初见时正目不能视,这位青衣男子脸上戴着面具,不知为何,我却一眼认定他定然就是那位风姓土地,非但如此,我还觉得他分外眼熟。这样一想,一颗心当即咚咚直跳,待挺直腰背,再定睛看过去,仔细一看,又觉似像非像。若论身量装束确有三分像,都是一身青色衣裳,但要论形容气度,却又不是十分像。再一想,倘若他真是冥帝帝尊,他既法力无边,变化自是成千上万,只需随意变作另一个男子的模样即可,何苦费力蒙一个既重又不透气的青铜面具在脸上?这样想,登时将一颗心再放回肚里,忍着身上的疼痛,小步小步地穿过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凡人走向他。 那些肉眼凡胎之人并未察觉到他是以仙力为他等治病,果不其然,他的长指才扣上那位白发老妪的手腕不多时,她便渐渐醒转。趁他再为另一人医治之时,我便趁机再往前挤了一小步,才走近,鼻尖处便闻见一股熟悉的浅浅淡淡的味道。我当即呆了呆,心又开始咚咚乱跳,就在这时,就见他缓缓回过头来,眼光在我身上停了须臾,淡淡道了句:“是你?”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风拂过,鼻尖处原先那股浅浅淡淡的味道也忽的消失不见,等我再吸一口气,仍是没有,我便再吸一口气,一连吸了好几口气,又故意再往他身边靠近些闻一闻。待靠得近了些,便闻出不同,他身上的气息虽也十分干净,却并没有冥帝帝尊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香味,可以说没有任何气味,最多只能算是有一些药香而已。正要喘口气稳一稳心神,就听他头也不回地向我命道:“我正缺人手,既然来了,就将这些药丸分与这些人,每人一粒,仔细看他们服下即可。” 虽说我行动不便,但做这些事倒也无大碍,此时,天色又比方才暗沉了许多,他立起高大的身形,将一个纸糊的灯笼悬于一棵数人合抱粗细的柳树上,一面温言问身后的我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不疑有他,一面将瓷瓶内的药丸一一分与那些凡人,又仔细看着他等服下,顿一顿,才将之前说与凤凰鸟的托词再搬出来回他。他闻言,果然并未再多问。我说完之后特为回头望了望他,见他径自为一名也与我一般大的女孩儿把脉,脸上虽带着狰狞的面具,看向那女孩儿的一双眼眸却很是寻常。我顿时放了心,低头再从瓷瓶内很是费力地倒出一些金色的药丸,十个手指头唯独右手小指上的伤最浅,我便用它拨一拨手心内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拨进他面前那女孩儿的手内,一抬眼刚好对上他炯炯如炬的视线,为免他起疑,我便再对他仰头呵呵干笑两声。 我之所以要四处闲逛,不肯立即回丹熏山,除了心中气愤难解这一件外,也是不想叫师傅与师兄们看见我一身伤再盘根问底。我一个女孩儿家,纵然再心胸宽广,终归要一些面子,换做是旁人,但凡与我相熟,我定然不会要他看见我一身伤,遑论再要他为我医治。不过,我和他在一起,却对此很是看得开。我事后想了想,觉得大约是我与他虽然熟,却不是十分熟,再则,经历了“情天恨海”之劫后,想必我在这些事情上越发历练了些,自然也就越发看得开了些。不单是我,这位风姓土地也与我当日在谷中遇见的他不大相类,除了一开始,他看见我时问了一句“是你”,语气和缓,似带着几分笑意外,之后我与他相处了整整一年,却极少再见他流露声色。 那一日,他将整个集市的凡人都医治了一遍,这才领着我去他的歇脚处。那日的月娘十分圆,他坐在船舱内平静地问我:“你身上这些伤不日便可自愈,但却会留下疤痕。怎奈我法力有限,每十日才能为你去掉一处,若要去掉全身这些伤,大约需要一年。这一年内,你须得跟着我在凡间行走,你可有意见?”我自然说我愿意,他便又问我:“船上只有一张卧榻,我白天行医救人,晚上须得休养调息,是以这张卧榻归我,你睡在舱门边的地上,你可有意见?”按说他这一问,我自然是不乐意的,待吸一口气再想一想,眼前我也没有其他好去处,当下咬牙点头应道:“如此,倒也不无不可。倘若我夜里睡不着,反正你白天行医救人之时,我还可以借你的卧榻补一补觉,倒也无碍。”他看了我一眼,再缓缓道:“我的原意是,我白日行医救人之际,你须得给我打下手,作为我为你治病的酬劳,这么说,你对此有意见?”我登时被他噎住,顿了又顿,见他与我对视的眸光中并无波澜,全无任何可转圜之意,只得再咬牙点头,一面同他商量道:“这么说,我倒也没有意见。只是我手上的伤一日不好,像烧锅做饭这些事都由你来做可好?”他再看了我一眼,略一颔首,十分爽快也很是平常地道了句“可以”。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做了一顿饭出来。夜深人静,舟行河上,我与他坐于窗前,对着桌上那几样淡而无味的饭食,我却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动了几筷子,我便同他道了乏,到舱门边睡去了。那一夜,他稳稳地睡于榻上,我睡在舱门边的地上,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身下的水流“哗啦啦”的声响。我身上疼痛难忍,越发觉得冷,便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他的卧榻前探身看了看,见他脸朝外侧睡得十分沉。那张卧榻原就一人宽窄,他又生得远比寻常男子高大,虽说是侧卧,但他身前距床沿不过就空出半尺见方。想当日我在流云谷,还曾在一条细白绫上睡过一年半载,像这样的床沿自是难不倒我。当下再凑近些往他脸上那张青铜面具瞧了瞧,见他并未察觉,便脱鞋上榻,将就着和衣歪倒在此处,顺手再将他身上的锦被扯了一些下来盖在我身上。哪知一个不小心,拴着两个金铃铛的左脚一下踢到他的长腿,吓了我一跳,一颗心登时咚咚直跳,只差提到嗓子眼。等了片刻,见他在我身后仍是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手再扯一扯,将大半个锦被扯落,将我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勉强睡了个囫囵觉。 不料为此事,不等天明,我便被他赶至船头罚站,足足在风里站了一个时辰才作罢。之所以站了一个时辰就作罢,还是因我伤重未愈体力不支,身子一晃,“扑通”一声一个倒栽葱栽进了河里,再被他作法从水中捞出来。由此便可看出,他确与当日在谷中的性情大不相同。倘若当日我再年长几万岁,倘或我再多长一些见识,定然会觉出奇怪他为何一面对那些素不相识的凡人如此仁慈,却单单对我一个人这般冷心冷面不讲情面?而且,换做以往,我也未必肯一一忍下,整整一年,我随在他身边行走在四海八荒间,他始终这样一副半冷不热的性子对我,有时一日未必会与我说上一句话,我只管吃我的饭,睡我的觉,他不与我说话,我也无所谓。有时他难得问我一句什么,我却只顾开我自己的小差,只当充耳不闻,就这样与他相安无事相伴了整整一年。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在四海八荒间相伴了整整一年,两个人都仿似变了一副性子,好像一对陌生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连小美都写得有几分唏嘘,这一年中会如何,容我慢慢写吧,下一章会快一些,俺写得手顺了些,时候不早了,我要呼呼去了) 为君解绯衣【36】 为君解绯衣【36】 即便不提眼前我为他打下手,作为他为我治病的酬劳这一件,单凭他当日在谷中留我借宿,我又一口气吃了他三条烤鱼五个肉包子,临走还拿了冥帝帝尊赐予他的一块玉牌,若是照我以往的性子,定会好生谢他一番。[小说]不过,他既不提,我也装作忘记这件事。有时,夜深人静,他在舱内写字,我经过时难免要扭头看一看。素白的纸上,有时才写了一行,有时已写了两行,写来写去,总归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这两句。一个月下来,我便见怪不怪,他写字时,我便自顾自做我的事情。譬如,若是不下雨,我便坐在船头,两手袖在身前想我自己的心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两句酸溜溜的诗,是所谓的偈语,而且还是那个女孩儿所写的札记中的最后两句。我见他日日只写这两句,还当他是在练字,好比我爹当日在休与山家中,也喜欢闲来无事在书房内临摹字帖练一练字,说是能修身养性。不过,我对修身养性这一类事一向不大看重,也就不以为意。 初始,我因心里始终气愤难解,以至胃口大不如前,一日晚间,他照旧做了几样淡而无味的饭食,见我只略动了几筷子,冷不防开口道了句:“你的事,三界中确有不少传闻,我也听说了一些。如果我是你,会吃饱了再生气。”我听了,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又不好主动问他都听说了哪些事,再一想,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他既这样说,可见不会是好事。遂抬眼瞄了瞄他,怎奈他的脸上一直蒙着那张青铜面具,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语气倒是平和,不像是笑话我的意思。当下绞一绞衣带,也不答话,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绷着脸孔不做声。事后,我将他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沉吟了三五日,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一日,他将行船泊在一处叫“渔阳渡”的渡口,我故意落在他后面一大截,趁他不备,小手在衣袖内捻了一个口诀,变出一个竹编的鱼篓沉于水中,再将鱼篓结结实实地系在近岸,往篓中扔了一块砖头和预先备好的饵食,这才紧赶慢赶随他去凡间治病救人。等他照旧将此处的灾民全都医治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他领着我回到船上,在铜盆内将一双手洗净,又如是做了几样饭食。为免他疑心,我特为多吃了两碗白饭才推开碗箸,同他告了假,推说我上岸走一走,消消食就回。他果然信以为真,连眼皮抬都没抬,不过很是平常地“嗯”了一声。 我之所以要背着他做这些事,一来是怕他看见我手上的伤已好全,再将烧锅做饭这些事交予我做,再者,倘若我这个钓鱼的法子不顶用,只钓上来一条两条小鱼,都不够我自己填饱肚子,若是再告诉他知晓,岂不是还要分他一条半条鱼吃。为防他跟踪我,我走几步便站一站,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一看,慢慢悠悠走了二三十步,见他并未起疑,这才一溜小跑朝渡口西面奔过去。待我将鱼篓拎上来一看,不料我这个法子却十分好用,我数了数,鱼篓里被我钓上来的鱼竟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条。我当即卷起衣袖,用师傅老人家给我的那把匕首将它们全部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左看右看,挑中一棵足有数人合抱粗细的老柳树,将火生好,再将这些鱼里里外外又抹了一遍我方才带来的盐,架在火上烤。我屈膝坐在树下,一口气吃了大大小小二十条烤鱼。自打当日冥帝帝尊笑话我心宽体胖,说我生得比旁人圆润之后,我一直特别注意控制饭量,即便再有我爱吃的菜式,也最多只会吃上七八分饱。加上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心事,虽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心里异常难过,以至一日三餐时常食不下咽。亏得他那句“如果我是你,会吃饱了再生气”,开解了我不少,如今再吃这些鱼,越吃,越觉得原先那些叫我难过之事似也宽解了些,以至不知不觉吃到最后一条鱼时,我一连打了几个饱嗝,腰间束腰的白色丝带越发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按说,这些鱼的味道远不如我娘的手艺好,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比起那位风姓土地做的饭菜来,终归要强一些,若是扔了,我着实有些舍不得,当下一咬牙,又将手里最后这一条勉为其难地吃进肚里。 我原本以为等我回到船上,他应该已经入睡,我便可以趁他熟睡人不知鬼不觉进到舱内。不料,我一推门,就见他好端端站在窗前,又在灯下执笔练字,头也不回地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我被他问得一惊,冷不防又打了一个饱嗝,连忙伸手捂住口鼻处。他放下手里的狼毫笔,一张青铜面具在灯影中泛着冰冷的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向我命道:“既然吃饱了,今夜我便先为你医治第一处伤痕。”算起来,我和他已在凡间行走了一个多月,除去我刚上船那一日,今日他和我说的话最多。[小说]闻听此言,我特为在门口站了站,先仰头打量了一番他的眼色,见他并未察觉我背着他烤鱼吃一事,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抬脚小步小步地走过去。他再轻声命道:“把外衣解开。”我觉得他说得言之有理,既然他要为我医治身上的疤痕,我自然要将衣服解开让他看一看我身上的伤。当下也不与他多客套,便将身上那件白色襦裙的带子解了。再略一沉吟,治病是大事,我又是女孩儿家,相比男女大防,还是样貌最重要,索性将襦裙全脱了,只穿一件桃红色的底裙袒胸露背光着手臂和小腿站在他近前。 我的意思是,若是穿着衣服,有些伤疤必定看不见,我脱了衣裳,他才能全看见,也好为我根治。但只见灯影一晃,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似是挥了一下衣袖,那扇原本半开的窗户一下被他合上,我只觉眼前随之一黑,才脱去的襦裙被他用法术朝我兜头罩下来,我掀开蒙在脸上的衣裳一瞧,就见他侧过脸去,似是被我气到,半晌才没好气地再向我命道:“穿好衣服!”我原本还有些奇怪,见他突然间关上窗户,登时会意他这是怕我脱了衣裳会着凉之意,心里虽十分感激,正待要谢一谢他,但自从在流云谷受过“情天恨海”之劫后,我便不大与人客套这些事,当下抬眼再望了他一眼,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依言将衣裳穿上。他见我穿好衣裳,这才伸手,右手的长指按在我手腕处的脉息上,顿时,一股至刚至纯的精气一波一波汩汩涌入了我四肢百骸,耳边就听他冷声教训我道:“男女授受不亲,女儿家的身体除了夫君之外不得示于外人,你爹娘没有教过你?” 我脸上略微红了红,心知方才是我会错意,遂抿紧嘴巴,也将脸色正一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管仰头又看了他一眼。心道,我自是知道女孩儿家的身子若是叫夫君之外的男子见了便是吃亏,我虽不是和我大姐二姐一样事事都要沾一沾便宜,却也不是那种拿吃亏当福气的人,但我爹常教我,做人需审时度势懂得变通,我是为治病才在你面前吃些亏,便是日后爹娘知晓了此事,想必也不会单为此事就揍我一顿,说不定还要夸一夸我。那一日,舟行河上,窗外只闻流水之声,他低头看着我手腕处那道结痂后仍皮肉外翻很是狰狞的疤痕,突然间问了句:“你为了那人身受如此之伤,可曾觉得不值?”这处伤疤原是当日我去西海之外的岱舆山取水,走之前,师傅命我此去务必先禀明冥帝帝尊,请帝尊开恩将寒暑泉水赐予我一壶即可,我故意不尊师命,偏要铤而走险与那两只负责看守泉眼的神兽斗法留下的伤疤之一。但他这样问,不由让我起了疑心,再一想他之前就和我提到三界中有不少关于我的传闻,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一想,连忙强作镇定地对他打了个哈哈道:“怎会?风兄定是误信了那些人的传言,我身上这些伤不过是为取水治我的眼疾,谣言最……最是当不得真。” 哪知我才道出“风兄”二字,不等我言毕,一道极凌厉的电闪即映在窗扇上,船身陡然一斜,我措不及防,脚下一个不稳,一头冲进他怀内,好在他伸出另一只手接住我。他似是嗤笑了一下,移目看了一眼窗扇,船身这才慢慢稳住。他转回视线,目光炯炯与我对视,片刻之后,才松了我,转身淡淡道了句:“明日一早,我有事要赶回谷里处理,十日之后你将船泊于前面百里渡等我即可。”我脸上那副死鱼眼睛虽甚是丑陋,却十分好用,待我手扶着桌沿站稳身子,一眼便看出方才手腕处那道外翻的伤痕已经被他去掉。我当即又惊又喜,忍不住仰头想谢他一谢,才要张口,再一想,他为我治病只不过是我白日里为他打下手换来的酬劳,不谢也可。这样一想,也就闭拢嘴巴,随便“哦”了一声。 他走时,正值漫山遍野梅子熟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冥帝帝尊,他和我说是有事要赶回谷里处理,原是他抽身回幽冥殿处置一些紧急公务的说辞。他走后,我乐得清闲,也不着急赶路,每日不是上岸闲逛,就是上山打些鸟雀或是下水摸些鱼虾给我自己改善伙食。此处梅树虽多,但我自小便嫌梅子肉酸,不大爱吃。到后来,我实在懒得自己动手,就再试着变一些碎银子,混进那些凡人的酒肆饭庄点些好酒好菜犒劳我自己。每次,我最多只在那些酒肆饭庄呆一个时辰,若是赶不及吃完,就吩咐店家为我将酒菜打包,好让我随身带走。如此一来,即便我法术不精,反正等那些碎银子露出马脚,我已一早溜之大吉,那些凡人也奈何不了我。所以这一路,我倒也很是自在,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满十日赶到百里渡。这一日,我特为睡了一个懒觉才起,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和鞋袜,又将这几日梳的双髻再改回元宝髻。梳洗一新后,又弯腰往水中照了照,不过才好吃好喝了十日,水中之人的小脸似已比以往越发圆润了一些。这些原不足为奇,我每日早起都会量腰围,这几日腰围渐长,已是比十日前多了小半寸。我并不以为意,乘兴迈着大户人家小姐才有的端庄大方的步子,弃船登岸,想先四处逛一逛再说。 走了约莫一刻钟工夫,果然见离渡口不远处的空地上,东倒西歪挤了有上千个灾民。我摸一摸腰间他临走时留给我的药瓶,心道,反正我不会医术,即便将这些药丸分与他等也无用,不如我先逛一逛,待他回来再说不迟。这样想,也就脚下不停,待走到僻静处,一时未能忍住玩性,小手捻了一个口诀,招来一朵小小的筋斗云,驾云再往西走。我只顾东看西看,不知不觉又走了百十里地下去,我见底下似有什么热闹之处,连忙矮下云头,特意找了一棵千年古树做遮挡,悄悄走下云阶。随意再走了有小半日,不觉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我一抬眼,刚好看见前面街市尽头有座金晃晃的庙宇,三间大门一字排开,正门口满满当当摆了三口大锅和十几张大方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显是这家寺庙正在此处布施斋饭。 我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在此出混一顿饭吃,待走至正门前抬头往上一瞧,只见头顶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通天观”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很是有几分气度。我暗自心喜道,既然是观不是庙,可见他家的饭堂内一定会有肉食,既然有肉,即便再难吃,也好过吃斋饭。这样想,也就不客气,走去拣了一处空位大大方方地坐上去,单等那些人上菜。趁上菜的工夫,再细看左右这些食客,却又与别处不同,一个个不论男女都一律穿戴装扮得桃红柳绿,脸上涂脂抹粉不说,连衣裳内的熏香也甚是浓烈,怪道我方才闻不见半点饭菜的香气。不料我才坐定,我周围这些人登时一齐作鸟兽散,临走时还抱头高声惨呼道:“有鬼!有恶鬼啊!”转眼间,原本满满当当坐得很是整齐的十张大方桌便只剩下我一人。我伸手再一摸脸上的面纱,果然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日早起出门时忘了戴面纱。以往我出门,脸上必定会蒙着这件物什,免得那些肉眼凡胎之人看见我大惊小怪,可若是此时回去拿,我又有些嫌路远麻烦,索性只当充耳不闻,自顾自坐在座位上等开饭。 正在三口大锅前盛饭的几个壮汉随即将手里的长勺一扔,抄起手边的家伙什,直冲到桌前,对我大呼小喝道:“何方来的小妖,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的样貌,也敢搅了你混元爷爷的寿宴?”我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将两手袖在身前,不卑不亢地接腔道:“我姓卫,单名一个宓字,才在上界当差不多时,承蒙各位仙家抬爱,叫我一声卫小使。”他们口中提到的这位混元我似有几分耳闻,似是在哪本经书上见过,当下也未细想。我原本只是想报上名号吓一吓这些人,而且,当日那只飞来替我报信的五彩鸾鸟确实和我提过,我才擢升的品阶是叫什么小使,不过,我当时只顾开小差,一时没记住到底是个什么使,所以只能含糊带过。哪知我才言毕,这些人已逼到近前,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绿衣人好似变戏法一样在手中掂了掂他那把一尺宽窄的大刀,皮笑肉不笑地对我道:“小爷我拜在混元爷爷门下已有三万年,想这三万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什么人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比你相貌丑陋之人。怎么,你不信?你再想一想,方才与你同桌之人,遑论男女,可有一个样貌稍逊一些的?”旁边一个白衣人闻言,赶不及打断他的话道:“那还用说?但凡生得丑的,不是被混元爷爷赶尽杀绝,就是还未投胎,即便再投胎为人,进轮回道之前,也须得像你一样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后来,我在与这些人口中的混元交手前,他还问我:“这位卫姑娘,并非我故意要为难你,实是你不懂规矩,我通天观向来行得端做得正,从不故意为难人,我观在方圆百里各处要道都立了界碑,‘貌丑之人禁入’,你生得丑不能全怪你,但你对我观的禁令视而不见就是你的不对了。”换做以往,要以我的性子,定然不会与他等多计较,不过,就在我起身欲走之际,他冷不防又说了句:“想走可以,走之前必须与我订一个生死契约,这也是我通天观的规矩。”我便问他是怎样的生死契约,他笑盈盈地望住我,道:“倘若你今日与我斗法输了,须得认赌服输,将你的性命留下,我便可以照样保留‘通天观无丑人’的好名声。倘若你输了,我便答应为你做一件事,且事无大小,我混元说到做到。”我便再问他,我为何要与你赌上我的性命?岂料他仍是笑盈盈地道:“貌丑之人,通常都有难言之痛,就似混元当年所遇那一位。这位小妖姑娘眼似鱼目,浑身是伤,举手投足一副愤世之人的做派,心中也想必有许多不欲人知之痛,我所言可对?在下再敢问这位小妖姑娘,你可是至今未曾婚嫁?你心目中的情郎可是不肯娶你?我方才所言可有假?既是如此之痛,不如让我为你一了百了,从此无悲无喜如何?” 我也是事后我才听闻,混元之所以如此离经叛道,全因许多年前他遇见的一位自认貌丑之人。怎奈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他才说完这句,我顿时像被他戳到痛处,再一想,反正也逃不脱,凭着一股气,挥手与他斗法前,不忘对他喝一句:“你此话可当真?”他当即喜出望外,频频含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自然当得了真!”说完,便也衣袖一挥,轻易接过我的招数。那日,我与他各自驾了一朵筋斗云,在通天观上方斗法,要按我的法术,自然远不是他的敌手,他总共才出了十招,已经将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在向我挥出最后一招之际,甚为恳切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也不想下此毒手,而且今日还是我的寿宴,你可知我高寿几何?像我这样的老人家不过生得面嫩些,就被你们这些晚辈欺负,我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你,日后还叫我如何做人?”我便再吐了一口鲜血,屏住气息,认真请问他今年高寿。他想了想,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八十八万零一千一百八十八岁。我二妹西王母氏素一直对外说,我比大了整整十万岁,其实,我只不过比她大了九万八千四百零一岁而已。”说完,他又问我:“你与我斗法,虽说一直处下风,但心里是不是比先前反倒舒服些了?”我闻言想了想,也不知是果真如他所说,还是因我方才一连吐了好些血,此时心口处反倒不像先前那样气堵,于是伏在那朵小小的筋斗云上,勉强抬眼往云深不知处的天庭之上再望了望,点一点头。 三界中,任谁也想不到我与西王母兄长混元这一战,会是我最后胜出。我为何能反败为胜,最后又是如何胜出,我一直很少对人提及。我不说,混元自然也不肯多说一句。好在他说话算话,倒地之前手捂着胸口,很是有几分英雄气概地问我道:“你我既已订下生死契约,今日我混元认赌服输,卫宓姑娘想要混元做何事,但说无妨。”言毕,似是怕我不信,又咬牙硬撑着放出大话道:“我混元活到这把岁数,却输在你区区一个五百岁毛未长齐的小妖手中,已是丢人丢到家,如今再多丢一些也无妨,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即便你要我认你为师,我也认了!”我忍住疼,浅浅地吸一口气,沉吟了片刻,原本想就此放过他,心念忽然一动,再沉吟了片刻,遂清一清嗓子,当着他一众手下,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道:“好。既如此,你与我就一言为定,有天地为证,倘若我要你认我为干娘,你可认?”我话音未落,混元果然又吐了一口鲜血,目眦欲裂,将两眼瞪着我半日,足足忍了约有半柱香工夫,才噙着热泪应道:“好,我认!干娘在上,请受小儿混元及徒子徒孙们一拜!” 后来,我还是听凤凰鸟为我细细描述,待第二日晚间,我一人在先,率了混元和他一众徒子徒孙在后,昂首挺胸煞有阵势地向百里渡驾云而来的情景。据它讲,当时我身后的晚霞仿似火烧一般,晚风拂着我头上散落的发丝,一张小脸上大约是沾了血迹,或是映了天边火烧云的缘故,看上起好像山间将熟未输的红苹果,虽浑身是伤,但气色甚好。只见我率领混元等人在人群中徐徐堕下,尽力挺直腰背,小步小步地步下云阶,笑眯眯地对着一身青衣正为那些凡人治病的冥帝帝尊,为混元引荐道:“这位是我风兄。”混元随即挣开一直扶着他的两个徒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跪拜大礼前特为还不忘问了我一句:“敢问这位是否就是混元的干爹呢?”我便低低咳嗽一声,小脸上的气色也越发好,绞一绞衣带,教训他道:“休得混叫!我何时告诉过你,你有干爹了?”混元眼巴巴地望住我,自知失言,因怕我责怪,只得低头连声向我谢罪。冥帝帝尊用一块白色锦帕擦一擦手,既不露声色又不急不慢地在一旁问混元:“你方才叫她什么?” 混元看看我,又看看他,似是被他身上的气势震住,当即对身边的徒儿使了一个眼色,那人随即会意,忙不及将手里才变出的一杯香茶递与混元。混元接过茶盏,一边照通天观的规矩奉于冥帝帝尊,一边结结巴巴地应道:“混元以茶代酒敬风叔,此处风沙一向大,请风叔漱一漱口。”顿一顿,再觑了觑我的面色,仰脸再讨好冥帝帝尊道,“回风叔方才的问话,从今日起,这位卫宓姑娘便是我混元的干……干娘,四海八荒,但凡敢有人与我干娘过不去,便是与我混元法王过不去!”哪知他话未讲完,冥帝帝尊便似被一口热茶呛到,一面以手握拳掩住口鼻,一连咳嗽了数声,才将手里的茶盏交予混元的徒儿。待转过身,一双眼眸的精光深不可测,落于我身上,淡淡再问我道:“阿宓将西王母氏素的兄长认作义子,可是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