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 第一章 一名身材消瘦的青年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水池边,眉目低垂,表情淡然,脑海中却暴风骤雨般反复回荡着一句话:“梵伽罗,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安静时候的样子。” “安静?呵,我梵伽罗何时安静过?”青年咬着牙,低声吐出一句话,双手也慢慢握紧成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是的,梵伽罗患有狂躁症。打从七岁第一次犯病且徒手扼杀了家中的一只小猫,他就极为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这辈子绝无可能安安静静地待上哪怕十分钟。他的身体仿佛一座活火山,随时面临着喷发,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触怒他一点点,就会让他狂躁继而失控。 打架、斗殴、飙车、大喊大叫、狂魔乱舞……这是他的常态。他可以上一秒拿起酒瓶给别人开瓢,也可以下一秒莫名其妙地大笑。他的情绪就像一个岩浆池,总是剧烈翻滚着,冒着炽热的毒烟,从无沉寂的时候。 唯独面对那个人,他可以尽数收敛狂暴和骄傲,心甘情愿为之俯首。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闹腾的,试图用尽全力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又怎么可能安静? “我知道了,你说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那些蠢货对不对?”梵伽罗继续沉吟:“你喜欢安静时候的我,可以,我会为你改变,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梵伽罗终于抬起低垂的眉眼,展露出一张扭曲而又疯狂的脸。谁也不知道,除了狂躁症,他还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他的身体里隐藏着二十?三十?亦或四十个人格? 其实连他自己也数不清这些人格到底有几个,但身为主人格,他极度憎恨身体被这些不知所谓的副人格掌控的感觉,所以他没日没夜地疯玩,尽量减少睡眠的时间,为的就是把这些副人格死死压制住。他才是这个身体的主宰,余者皆是垃圾! 但是,即便他精力再旺盛,也总有疲惫的时候,偶尔有那么一小会儿,当他不受控制地陷入昏睡,这些副人格会冒出来,肆无忌惮地探索外部的世界。与他一样疯狂的副人格有几个,但喜欢安静的副人格也有那么几个。 梵伽罗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人格引得那人说出那样一句话,但是没有关系,对方不是喜欢安静吗?等他吞噬了所有副人格,彻底融合了他们的记忆、技能和性格,就可以装出安静的模样了。 于是这一夜,梵伽罗接受了心理咨询师的深度催眠,进入隐藏在自己体内的这座宫殿,准备血洗此处。他不知道这些副人格的具体数量,但是没关系,只要吞噬了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他就拥有了主宰这个内心世界的力量。届时,他只需毁掉这座宫殿,就能把躲藏起来的那些“老鼠”全部杀死。 来到这座黑水池时,他已经杀死了二十四个副人格,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再吞掉最后一个,你就能拥有毁灭这方世界的力量。他原本想绕开黑水池去寻找下一个猎物,却不经意地发现,在黑水池的底部,一道玉白、修长、赤.裸的人影正安静地沉睡着。 梵伽罗有很多个副人格,这些人格囊括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的面孔或精致、或普通、或丑陋,却没有哪一个能让梵伽罗多看一眼,亦或激起他的怜悯之心。 但现在,他的目光却久久无法从池底之人的面孔上挪开。对方沉睡着,神态十分安详,眉眼如流水一般温柔,鲜红似血的嘴唇却又像火焰一般热烈。他的皮肤白到通透,半长不短的发丝却又黑得纯粹,水波在他周身荡漾,折射出斑驳光点,色彩的极致碰撞和光影的叵测变幻将他渲染得仿若妖孽。 若非这里是梵伽罗构建的内心世界,不与外界联通,他一定会以为这人是哪里来的精怪。对方看上去太过完美虚幻,宛若一个梦境。 梵伽罗在池边站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伸长手臂,张开五指,做了一个虚空抓握的手势。吞噬了那么多副人格,即便没有毁灭这个世界的能力,他也可以随意支配此处的万事万物。 池水在他的抓握下被抽到半空,躺在池底的玉白人影也慢慢漂浮上来,被吸到近前。 凑近了看,这人的面容堪称无暇,如果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张脸,又何愁得不到赵文彦关注的目光?梵伽罗的内心充斥着暴戾、嫉妒与狂躁,五指微微一收便掐住了悬浮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脖颈。 对方的脖颈很修长,线条也很优美,当它被折断时,那扭曲的角度一定更美。这样想着,梵伽罗勾起唇角微微笑了,指尖的力道瞬时加大。 就在颈骨即将断裂的一刹那,安睡的青年忽然苏醒过来,直勾勾地看向梵伽罗。他拥有一双纯黑的眼眸,没有半丝杂色,深邃得像一片汪洋,圆形瞳孔在看清梵伽罗的面容时骤然收缩,最终变成两道细线,竟转瞬成了竖瞳。即便脖颈被巨力钳制,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他的表情依然像沉睡时那般安详,不见一丝一毫的痛苦。他甚至还有闲心上下打量了梵伽罗一番,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被这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梵伽罗的手指开始发抖,明明只要再施加一分力量就能杀死对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的身体在这人的目光中凝固了。 男人静静打量着梵伽罗,表情浅淡,深邃眼眸却泛出一丝兴味,仿佛被掐住脖颈的人不是他一般。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瞬,他伸出双手,捧住梵伽罗的脸,轻轻问道:“你吞噬了几个?” 男人的指尖纤长、柔美,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抚到脸上时令梵伽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根本没用力,梵伽罗却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这人的双手固定住了,莫说转动,就连眨眼都开始变得费力。他的嗓音也很动听,像山间的溪水,清冽而又婉转,隐隐还透着一股夺魂摄魄的魔力。被他询问到的人哪怕再抗拒也会不由自主地张开口,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这种感觉很诡异,而这个副人格更诡异。 梵伽罗慌神了,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拥有支配这方世界的力量,又咬紧牙关,狠戾地说道:“我已经吞了二十四个副人格,你是第二十五个。知道吗,我已经拥有了构建这里、主宰这里的力量,只要再吃掉你,我就能彻底把这里摧毁!” 所以我不怕你! 感觉到周围的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梵伽罗颤抖的心又迅速安稳下来。是啊,他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根本不用惧怕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副人格。其实完全无需用手,只要动一动念头,他的意志就可以把这个副人格碾碎! 梵伽罗紧抿的薄唇缓缓咧开,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然后张开意识,不着痕迹地将男人包围。 就在他发动意识准备吞噬掉对方的一瞬间,却听男人轻笑道:“副人格?你确定你吃掉的那些东西是所谓的副人格?” 男人捧着梵伽罗的脸,一点一点靠近,在寸许之间停住,然后逼视对方,鲜红的唇微勾,笑容意味不明。他纯黑的眼眸像一片深渊,望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无数情绪,却没有一种属于恐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忌惮都没有。梵伽罗在他眼中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在这样的目光中,梵伽罗不仅身体,就连意识都开始冻结。 “你,你什么意思?不是副人格又是什么?”梵伽罗不由自主地问出这句话。 男人轻笑两声,无暇面孔还是那般温柔,却又显出十二万分的邪恶来:“知道吗,你的身体从来就不属于你,而是我打造的一个容器。那些副人格,包括你,都不过是被这个容器吸纳入内的孤魂野鬼罢了。你们在这个容器里共存、壮大,然后展开厮杀,当你们其中一个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就会成为我的食物,将我唤醒,为我献祭,使我饱足……”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人的脸不断靠近梵伽罗的耳廓,然后伸出绯红舌尖,轻轻舔了他一下。这一下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粘腻,令人恐惧。 梵伽罗的眼眶由于睁得太大竟裂开了一条血线,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不是在这具身体里长大的吗?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被他吞噬掉的那些副人格怎么可能也是鬼?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在这一刻,梵伽罗二十年来的全部认知和存在的意义都被否定了,恐惧感有如一头巨兽,狠狠撕裂了他颤抖的心脏,他开始剧烈挣扎,然后绝望地发现,他的脸被男人捧着,他的身体被男人压制着,就连他的意识都被男人牢牢禁锢。 他动弹不得,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身体在男人的掌心中化成黑雾,被一丝一缕吸食进男人的鼻腔。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仰起头,微微张开红唇,发出享受至极的低吟。他看上去很餍足,温柔而又精致的眉眼此时此刻竟变得邪肆无比。 梵伽罗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在彻底消失的一瞬间,他惊恐地发现,这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庞大宫殿也在一点一点崩坍,从宫殿里仓惶跑出的那些副人格尖叫着化成黑雾,被男人吸入鼻腔,滋养了他刚苏醒的身体。 男人说得没错,他沉睡池底二十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是他的祭品! 悔恨的情绪汹涌而来,又刹那泯灭…… 第二章 催眠师坐在昏黄的台灯下,双手交握抵住下颌,用凝重的表情盯着躺在自己对面的青年。深度催眠对任何患者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治疗方法,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或者后遗症。 但梵伽罗十分坚持,并且再三表示后果自负,并签下了免责书,催眠师这才勉强同意。他也是头一次遇见病情如此严重的患者,据青年所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具瘦弱的身体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个副人格,三十、四十,甚至更多。 按理来说,主人格的力量往往是最强大的,但是要一夜之间吞噬掉那么多副人格,却也绝非易事。催眠师除了催眠、引导和唤醒,不能帮助患者更多,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静静等待了两个多小时,发现患者的面容一直很安详,催眠师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他早应该想到的,患者的性格和手段如此狠戾,那些副人格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催眠师换了一个更为轻松的坐姿,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的一切,就在他落笔的一瞬间,躺在沙发上的青年开始剧烈挣扎,四肢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绑住,只能在固定的几个角度内抠挠、抽搐。他原本平静的脸庞此时已完全扭曲,显出恶鬼般的狰狞之态,随即又变成深深的恐惧和惊惶。 催眠师吓了一跳,然后立刻跑上去安抚并引导青年醒来。但事先定好的几个暗示都没有发挥作用,青年依旧沉浸在深度睡眠中,剧烈挣扎却又无力逃脱。仅凭他扭曲的五官和破碎的呻.吟,催眠师就能猜到他在梦中经历了什么。如不是灭顶的恐惧和绝望,这个素来狂傲的青年不会展露出待宰羔羊般狼狈的姿态。 催眠师不断尝试着唤醒青年,却都毫无成效,当青年忽然抬高脖子,弓起脊背,发出尖锐的嘶吼时,催眠师以为他会死。然而下一秒,他却猛地倒回沙发,再度安详地睡了过去,仿佛之前的挣扎、抽搐、嘶吼,都未曾发生过。 催眠师惊魂未定地看了青年好一会儿,确定对方还有呼吸,并未在梦境中死亡,这才摘掉眼镜,抹去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嗬!你,你什么时候醒的?”正准备把眼镜架回鼻梁的催眠师猛然对上一双纯黑的、毫无杂质、毫无感情的眼睛,不免吓了一跳。 “刚醒。”青年打量催眠师一眼,又舔了舔不知何时竟变得殷红似血的唇瓣,用饱足而又慵懒的嗓音说道:“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余下的诊费我会让助理打给你。” 催眠师敏锐地察觉到了青年的变化,他的瞳色太过纯粹深邃,与原本的梵伽罗那琥珀色的瞳孔差异极大。而且,青年的嗓音也变了,像是蒸馏过后的泉水,清冽婉转,叫人耳膜都忍不住跟着发颤。 青年一边说话一边闭上眼,再次睡了过去,神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恬淡。催眠师却盯着他俊美的脸,头脑彻底陷入混乱。他敢肯定,眼前这人绝不是催眠之前的梵伽罗,他说话的语气太平和,蕴藏在眉眼间的情绪太温柔,就连脸部线条也因为这份平和温柔而软化下来,呈现出更为俊美的面貌。他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像换了一个人! 也就是说,梵伽罗失败了,他的身体被某个副人格占了去!催眠师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主人格是梵伽罗,副人格也是梵伽罗,谁胜谁败似乎都不关旁人的事,那只是他们的内部斗争而已。 这样想着,催眠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离开了这栋公寓大楼。虽然醒来的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比原本的梵伽罗温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与对方对视时,他的心里直冒寒气。 --- 换了芯子的梵伽罗一睡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他的人生和事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为了接近心目中的男神,他考入对方开办的娱乐公司,成了一名练习生,又利用家世背景抢走别人的机遇和资源,成为刚出道的大势男团中的一员。为了博取眼球,抢占热度,他不吝啬使用任何手段,于是刚出道没多久便得罪了不少人。 但梵家有钱有势,又与掌控该娱乐公司的赵氏集团是世交,双方联起手来,倒也帮梵伽罗处理掉了一堆烂摊子,顺便为他铺路,助他攀升,让名为stars的组合在极短的时间内火遍大江南北,疯狂吸粉数千万。 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听见“梵伽罗”三个字便恨地咬牙切齿,但明面上却没有任何人敢得罪正主儿。 不过如今不同了,梵家主母刚去世没多久,梵家家主梵洛山就迫不及待地向广大媒体宣布,梵伽罗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毫无血缘的养子,如今对方已经成年,理当离开家族独立生活。 这句话解读出来只一个意思——从此以后,梵伽罗所做的一切都与梵家无关,梵家不会再帮他收拾烂摊子,也不会再给他提供资源。 消息一出,梵伽罗的黑料就铺天盖地地涌现于报端和网络,他脸红脖子粗地叱骂工作人员;他飙车违规被带入警察局;他摇头晃脑地在彩灯下蹦迪,迷乱的表情像吸了毒;他大声向星辉娱乐公司老总赵文彦表白,被拒绝后面容扭曲,眼神可怖;他被几名医护人员压制在地上,疯狂地大喊大叫,却又在下一秒转换成懵里懵懂的表情,不明所以地问周围的人自己在哪里…… 诸如此类的视频被一个又一个发布在网络上,成为摧毁他的炮弹,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气和声望炸得粉碎。 《梵伽罗耍大牌》、《梵伽罗酒驾》、《梵伽罗私生活糜烂》、《梵伽罗疑似同性恋,亦或双性恋》、《梵伽罗是神经病,有多重人格,且具备暴力和反社会倾向》,媒体公布的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罗织的罪名也一条比一条严重,引得圈内人和普罗大众像鬣狗一般围扑上来,齐心协力把梵伽罗撕成碎片。 从十八线到二线明星,梵伽罗花了大半年,从二线明星到全网唾弃的人渣,他却只用了三天。谁也没想到梵洛山能如此绝情,一手把养子捧上天,又一手把对方推入地狱,就如同主宰一切的上帝,使之疯狂又使之灭亡。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经纪公司给出相应的对策。但事件的中心人物却一直联系不上,也没有办法配合公司去解决问题,于是舆论一直在发酵,且不受控制地走向更糟糕的境地。 “梵伽罗人渣,梵伽罗滚出娱乐圈!”已然成为一个政治正确的口号,遍布于社交媒体的每一个角落。对他粉转黑、路转黑的网民不知凡几,毫不夸张地说——娱乐圈已经没有梵伽罗的立锥之地。 --- 三天后,沉睡的青年终于睁开漆黑如墨的双眼,缓缓坐了起来。他把垂落在额角的发丝抹到脑后,露出一张俊美的脸,然而这张脸如今正发生着缓慢的变化,那些锋利的线条一点一滴柔化,那些浓重的戾气一丝一缕收敛,原本就比寻常人白皙的皮肤眼下竟白到通透,而淡粉的唇却似饮血一般红艳。 只这一点微小的、旁人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竟让青年染上了一丝妖异的色彩。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后便自然而然地打开手机,检查这些天收到的信息,一切举动彷如原本的梵伽罗。 密集的提示音让这个空旷的房间变得嘈杂起来,各种私信夹杂着诅咒和谩骂,兜头兜脑地宣泄在青年身上。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嘴角的淡笑却未曾消减分毫,也没有仓皇失措地跑出门寻求帮助,而是极有耐心地一条一条翻看新闻,了解现状,末了放下手机,走进浴室,脱光衣服,站在了喷着冷水的莲蓬头下。 他并未涂抹任何洗浴用品,只是仰着头,闭着眼,似在沉思。水流冲刷过他瘦弱的身体,不知触发了什么,竟使他苍白的皮肤发出幽暗的黑色光芒,这些光芒慢慢凝聚,继而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梵文,又组成莲花状、椭圆状、同心圆状的图案,密密麻麻地浮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从腮侧到脖颈、从肩胛到后背,从臀部到小腿,几乎没有一块空余的地方。 青年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这些梵文图案,然后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回到客厅。 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由于无人接听已自动挂断,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疯狂地鸣响,透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味道。 青年腰间围着一块浴巾,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通电话后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那头的人听见他丝毫不见仓惶的嗓音,顿时气炸了,叽里呱啦地大骂一通,放言道:“梵伽罗,限你二十分钟赶到公司,否则我会让你永无翻身之地!” “你等着。”梵伽罗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永无翻身之地?这句话似乎贯穿于他短暂却又漫长的一生,而他何曾惧过? 第三章 梵伽罗乘坐电梯来到停车场,很快就辨认出了原主的汽车。他似乎对开车这项技能十分生疏,却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先是仔细观察仪表盘,熟悉各项功能,然后摸了摸方向盘和自动挡,漆黑双眼闪烁着亮光,倒是显出几分童真来。 熟悉了车内的设置,他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忆如何去.操作这架钢铁机器,再睁开时直接点燃引擎,踩下油门,以极快的速度开出了停车场。临到出口时汽车的尾部摆动了几下,似乎要撞上了,却又很快变得平稳,继而消失不见。 半小时后,梵伽罗抵达了星辉娱乐公司,又熟门熟路地来到经纪人曹晓峰的办公室,刚敲门进去就看见一个烟灰缸迎面砸过来。 “你他妈的终于出现了!这三天你跑到哪儿去了?死了吗?我倒宁愿你死了,这样我就能直接给你办个葬礼,把你那些烂事和你的棺材一起扔进焚化炉烧个一干二净,省得连累别人!知道stars被你害得有多惨吗?我刚接的几个代言全被你搅和了!你单飞呀,你他妈的现在就单飞呀!要是早知道你会有今天,你提出单飞的那天我就应该让你带着你的那些资源滚蛋!” 梵伽罗接住烟灰缸,又平平稳稳地放回桌面,表情十分寡淡。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曹晓峰对待他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当初那般谄媚,如今肆意打骂,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曹晓峰看都懒得多看青年一眼,站起身,强压着火气说道:“走吧,刘总要见你。” 梵伽罗沉默地跟在曹晓峰身后,一双漆黑眼眸时不时扫过公司内的装潢,表情既无仓惶也无恐惧,倒像是个观光客,竟然有点兴致盎然的味道。 两人穿过走廊,搭乘电梯,来到28层的副总办公室,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拦住门,不冷不热地说道:“刘总还在忙,你们先等着。” “诶诶,好的。”曹晓峰点头哈腰地应了,又狠狠瞪了梵伽罗一眼。 秘书的本意是让梵伽罗在门口罚站,等到刘总传召再进去,但他似乎没有那个自觉,也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径直走到一旁的休息区,找了一张柔软的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翻看。 如今只要打开网络,铺天盖地都是梵伽罗的黑料,各种恶毒的语言早已攻占了他的微博版面,原本一千万出头的粉丝数现在高达两千万,其中有半数是专门加进来骂他的,剩下的半数也都粉转黑,拼命回踩,死忠粉少之又少,刚冒头就被广大网友掐了下去,还被冠上“脑残”的名号。 若是换一个靠流量吃饭的明星,现在估计已经崩溃了,但梵伽罗却像没事人一般,既没有关闭微博评论,也没有躲起来痛哭流涕,而是老神在在又饶有兴致地把所有有关于自己的新闻都看了一遍。 曹晓峰见不得他无所谓的模样,正准备走过去骂他一顿,却见两名高大俊美的青年匆匆走过来,正是stars组合的另外两名成员高一泽和孙影。 “你们来了。”曹晓峰立刻迎上去,表情十足十的关心。 三人站在一处交谈,语速很快,似乎在商量洗白的事。梵伽罗单手支额,看向原主的两名队友,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知不觉变成了专注,随即又变成了兴味。若是凑近了看,观察力敏锐的人会发现——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收缩成了两条细线,竟似野兽的竖瞳,本就漆黑的眸色如今已是一片深不可测。 高一泽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不由抬头朝休息区看去,发现罪魁祸首也来了,立刻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却又隐忍着没有发作。孙影也看见了梵伽罗,却不像队长那般有涵养,而是捋了捋袖子,准备干架。 曹晓峰拉了他一把,低声道:“这里是公众场合,你注意一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别闹事。” 高一泽摁住孙影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把这个几欲喷火的青年安抚下来。 传说中正忙于工作的刘总听见外面的吵闹,扬声说道:“小泽和小影是不是来了?快进来。” 三人再也不去看梵伽罗,鱼贯走进办公室。 该楼层的工作人员来往于休息区,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梵伽罗,俨然将他当成了空气。这次刘总把梵伽罗找过来是准备雪藏他的,这一点在公司里早已不是秘密。 以往看在梵家的面子上,星辉的掌权者赵文彦对梵伽罗颇多照顾。但这一次,赵文彦却只撤掉了有关于自己和梵伽罗的绯闻和热搜,未曾压下那些黑料,由此可见他不是没有能力摆平这些事,只是更愿意袖手旁观而已。 正所谓上行下效,公关部做好的几个洗白方案也都被高层搁置了,转而将重点放在另外两名成员身上,意图让他们撇清与梵伽罗的关系。如果操作得当,高一泽和孙影还能通过卖惨、虐粉、对照、衬托等手段获得更高的人气和关注。所谓祸兮福之所倚,公司正准备引导舆论往好的方向走。 这样的情况对梵伽罗而言不啻于雪上加霜,如果公司的策略奏效,他的事业和前途将毁于一旦。然而眼下的他却丝毫未曾露出忧虑的神色,反倒向秘书借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慢条斯理地描画着什么。 另外三人在办公室里与刘总交谈,半个多小时后,孙影率先走出来,而曹晓峰和高一泽还留在里面商讨对策。高一泽无论是才华还是长相,都属于娱乐圈里顶尖的那一挂,也是团队中人气最高的idol,公司更为看重他也无可厚非。 孙影和高一泽的感情比亲兄弟还亲,倒也没有嫉妒的情绪,关上门之后就气势汹汹地走向梵伽罗,低声道:“我们去楼梯间聊一聊。” “聊什么?”梵伽罗放下笔,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跟我来!”孙影拽住他的衣领,强硬地将他拖走。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明知孙影有可能会动手,却也不去阻止。梵伽罗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砰地一声巨响,楼梯间的门被孙影踹开,紧接着梵伽罗就被他狠狠掼在墙上,差点撞碎背后的骨头。梵伽罗终于皱了皱眉,露出罕见的痛苦表情。 “你如果识趣的话就主动发一条微博向大众道歉,然后宣布退出组合,不要拖累我和泽哥。你失踪的三天,泽哥几乎没合过眼,一直在处理你的烂摊子。我们是一个整体,你违约造成的损失,我和泽哥也要帮你承担一部分,你怎么好意思?”孙影咬牙切齿地质问。 梵伽罗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语气漫不经心:“没有我背后的梵家使力,你们能像现在这样红?能获得一线明星也难以获得的资源?你们沾了我的光,拿了我那么多好处,你们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我又怎么会?” stars男团的资源之所以那么逆天,的确与梵伽罗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孙影即便气得冒烟,却也找不出话反驳。但是转念想到梵伽罗已经不是梵家的大少爷,他单飞的计划也彻底搁浅,孙影的心情又畅快了一点。当初这人执意要解散组合,现在却反倒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两人正僵持着,高一泽找了过来,一把将孙影拽到身后,无奈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看向梵伽罗,语气温和:“伽罗,我和刘总说好了,你的违约金我会帮你承担一部分,毕竟我是你的队长,有责任照顾你,也有责任维护好我们的团队。你先回去休息一阵,等风波平息了再说。如果有困难,你可以随时找我,我的手机24小时为你开着。” 高一泽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想揉一揉青年的脑袋,却被对方躲开了。看进对方黑得毫无杂质的双眼,他心底平升一股凉意,不知怎的,打好的腹稿竟瞬间忘了个干净。 梵伽罗定定看了高一泽一眼,然后轻声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他撕掉笔记本中的某一页,折了几折塞进高一泽手里,缓慢说道:“给你一个忠告,别往高处走,因为死亡只是毁灭的开始。”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高一泽的脸颊,又在他脆弱的脖颈上停留数秒,然后,那笑得清浅却无端显出几分邪恶的青年便顺着楼梯缓步走下去了,修长的背影渐渐被昏暗的光线吞没。 高一泽愣了好一会儿才趴在栏杆上喊道:“伽罗,你回来,刘总有话要跟你说!伽罗,伽罗!” 孙影顺着楼梯追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摆手道:“泽哥,梵伽罗不见了!应该是在下面的楼层坐电梯走了。他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多黑料他都不管的吗?他以为他还是梵家的大少爷呢!这样的性子他不死谁死?泽哥,你也别管他了,就按刘总说的做,和他撇清关系吧。” “让我再想想,咱们毕竟是一个团队,不能落井下石。”高一泽摇摇头,满怀忧虑地走出楼梯间。 曹晓峰迎上来问道:“梵伽罗呢?刘总要见他。” “他走了!”孙影气冲冲地说道。 “什么?让他来就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熬过了雪藏,他没准儿还能翻身,怎么就走了?好好好,他要自绝生路我也管不着,随他去吧!你们把微博账号都给我,我让公关部去.操作。梵伽罗不是本事大吗?那就帮你们垫垫脚,再送你们往上走一程,如今的他也只有这点作用了。” 孙影立刻把账号交出去,高一泽有些犹豫,却终是在经纪人和队友的劝说中无奈做出了选择。 被当成垫脚石的梵伽罗已经坐在了原主的小跑车上,正兴致勃勃地点燃引擎,准备顺着环线逛一逛这座宏伟的城市。他根本没把原主的丑闻放在心上,却也不会轻易被糊弄。网络上发布的那些黑料,尤其是视频,其角度大多很近,画质也较为清晰稳定,如不是特别亲密的人不可能偷拍到。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爆料人绝非狗仔,而是日夜与原主相处的人。 在这些人里,谁的嫌疑最大?除了两名队友或助理,梵伽罗不作他想。在见过孙影和高一泽之后,他已然确定了幕后黑手,却没有兴致去复仇。因为他已经预见到,这个组合无需旁人打压就会从内部瓦解,然后彻彻底底消失。他根本不用洗白,更不用给出任何解释。 红色超跑轰鸣着离开星辉大楼,与此同时,高一泽也打开了那张纸,脸色骤变。 “这,这是什么呀!是梵伽罗刚才塞给你的吗?”孙影也看清了纸上的内容,顿时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我看看!”曹晓峰夺过纸仔细看了看,然后气得双手颤抖。只见纸上画着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五官扭曲,双眼睁大,仿佛死不瞑目,黑色的血迹在尸体周身流淌,形成一片血泊,断裂的四肢以一种极诡异的姿态翻折着,叫人看了几欲作呕。然而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这具尸体竟是高一泽的。 在此之前,曹晓峰从来不知道梵伽罗会画画,而且还画得如此传神,就连尸体浑浊瞳孔里的倒影都清晰可见,那些倒影是一群人和几栋建筑物,其中一人蹲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个类似于相机的东西,像是在给尸体拍照。所有的细节都那般详实逼真,就仿佛画上的一切将在未来上演。 曹晓峰心中发寒,勉强定了定神,说道:“这是恐吓!梵伽罗,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整死你!” 孙影拍着高一泽的肩膀不断安慰,目中全是对梵伽罗的厌憎。 高一泽压下内心的恐慌,装作毫不介意的模样,眼里却闪过一丝怨毒。 第四章 京市很大,梵伽罗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天也只逛了一小部分。这座城市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有的大厦造型奇特,有的大厦高达数百米,有的大厦贴着光可鉴人的玻璃,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或灿金或鲜红的色彩,瑰丽宏伟,彷如仙境。 他把车开到一处公园,爬上园内最高的一座山,静静眺望这座城市,又静静等待洒落满身的夕阳被夜色收走。星光降临,他眨了眨干涩的眼,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之前的那栋公寓。 家里空空如也,连瓶水都没有,而梵家早已冻结了原主的一切资产,只给他留下这栋房子。换言之,现在的梵伽罗已经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若无人救济便会活活饿死。当然,他还面临着高额的违约金和赔偿款,今后何去何从,又靠什么生活,这真的是一个大难题。 梵伽罗打开冰箱看了看,又伸出手试了试里面的温度,异常明亮的双眼泄露出了内心的好奇。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更确切地说,这个时代和这座城市中的所有,都是他从来未曾体验,也难以想象的。 他研究了一下双开门冰箱,又拿起铲子刮了刮冷藏室内的白霜,彻底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才把塑料模具拿出来,开始大量制作冰块,然后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了几部电影,临到午夜又把做好的冰块取出来,倒进桶里,拎去浴室。他脱掉衣服,通过镜子观察自己的后背,那里布满淤痕,是孙影推着他撞击墙面所致,颜色是令人不安的深紫,而且还在不断扩散。 伤成这样疼痛在所难免,但梵伽罗伸出指尖按了按后背,表情却还是那般平淡,仿佛没有知觉。被他按过的皮肤并未立刻回弹,反而凹陷下去一小块,这明显不正常。 梵伽罗盯着凹陷处,目光晦暗,表情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浴缸放满冷水,倒入冰块。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是零度,正常人恐怕会冷得尖叫,而他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水底,沉沉睡了过去。 正如他自己所说,这不是一具身体,而是一个容器。以往,当这个容器快崩溃时,总会有孤魂野鬼被它吞噬,以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但现在,它的运行机制已经失效,不找到解决方法迟早会烂成一堆骨架。 可怜原本的梵伽罗狂傲一世,却从来未曾想过,他的那些副人格为什么跟“正常”的多重人格患者的副人格不一样,为什么不会在主人格需要保护或逃避的时候诞生,而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二十年来,无数“副人格”被这个容器吞噬,又有无数“副人格”及时补充进来,竟让原本的梵伽罗毫无所觉。于是这具身体缓慢生长着,最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冰冷刺骨的水流冻结了这具身体的骨头和血液,万幸的是,那些可怕的深紫色的淤痕也减缓了扩散的速度。 --- 梵伽罗陷入了沉睡,在此期间,网络上又闹出许多风波。先是有网友剪辑了stars组合曾经出席过的所有娱乐活动的视频,画面中,高一泽和孙影对梵伽罗十分照顾,还曾频频劝告他收敛一点,小心做人。 采访中,高一泽满脸宠溺地说道:“出门在外,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伽罗,他有点孩子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们这个组合能不能长久,靠得不是我这个队长,而是我们伽罗呢!他是我们组合当之无愧的核心。” 孙影也在一次路演中表示:梵伽罗满身都是小脾气,但为人很耿直,很可爱。 “我会好好引导他的,这是当哥哥的责任。我们三个要一起变得更好。”孙影笃定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爽朗地笑了。 总之,三个人和乐融融在一起的画面十分感人,而且高一泽和孙影不仅仅是爱护梵伽罗,也有好好引导他。但梵伽罗的本性早已烂透了,他们的努力自然是一场空。 看完这些爆料,stars组合的粉丝心疼坏了,直说两位哥哥为人很好,配得上他们现在所获得的一切,求广大网友只攻击梵伽罗一个,千万别连累两位哥哥,两位哥哥是无辜的。 星辉娱乐公司随即又放出梵伽罗与高一泽、孙影争执甚至打架的黑料。视频和照片中,梵伽罗满脸倨傲地放着狠话,要求两名队友无条件遵从自己,不能抢自己的风头。被威胁的两人只能退让,且脸上虽有怒容却并无怨色,可见是心甘情愿给他当陪衬。同时还有几段录音流出,在录音中,梵伽罗嚣张地表示,stars能有今天靠的全是自己的扶持,没有自己,高一泽和孙影连屁都不是。如果两人惹他不高兴了,他立马带着所有资源单飞,把这两个废物打回原形。 两波猛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一泽和孙影大气宽和、有责任有担当,三观也正;梵伽罗则心胸狭隘、性格扭曲、目下无尘,简直是一无是处。 放完了料,星辉娱乐公司又购买大量水军引导舆论,于是很快,除了“梵伽罗滚出娱乐圈”的口号,“心疼两位哥哥”的标题也长久占据了热搜榜前几名的位置。一番操作下来,高一泽和孙影非但没掉粉,反而因为谦和有礼、坦率正直的作风博得了广大路人的好感,正式跃升为准一线明星。 与之前一样,梵伽罗始终未曾出面,更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任何言论。他仿佛已经认命,并且甘愿成为这场舆论战中的炮灰,用自己污浊不堪的名声把两位队友送上青云。 一周后,浸泡在浴缸中的梵伽罗终于苏醒,眯着眼睛回忆良久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他抹掉脸上的水珠,慢腾腾地爬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后背。那些淤痕还在,颜色也未曾消退,如今已攀爬到腰部,没有任何药物能够治疗,只能靠物理冷冻的方法减缓它蔓延的速度。 不过如此可怖的伤势却也没让梵伽罗露出烦恼或者慌乱的神色。他擦干身体,穿上睡衣,不紧不慢地走到客厅看电视。嘈杂的声音让这个空旷的房间充满了生气,与之相对的是依然空空如也的冰箱。 一周时间过去了,梵伽罗不吃不喝却照样活得好好的,这种情况明显不正常。但是除了天知地知,还有谁能知道呢? 手机因为没电已自动关机,他找了半天才在衣帽间的某个抽屉里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的背景音刚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丁零当啷的提示音,微信、微博、油管,凡是手机上下载了的社交软件,如今都塞满了各种侮辱性的语言。 梵伽罗表情寡淡地看着手机,完全不被铺天盖地的恶意所扰。恰在此时,高一泽发表了一篇长微博,代替梵伽罗向大众道歉,并诚恳表示自家弟弟年纪还小,难免行差踏错,请大家原谅。相信这次事件已经让他得到了足够的教训和成长,请大家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未来的他一定会变好。 这条微博的点击量瞬间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但效果却恰恰相反,民众非但没能原谅梵伽罗,反而更为疯狂地咒骂他。与之相对的,高一泽的人气竟获得了质的提升,现如今已是三千万粉丝俱乐部中的一员。他红了,而且是爆红!如果说梵伽罗是德不配位的典型,那他就是新生代偶像的楷模,他大度、正直、善良、诚恳、忠实,他的身上几乎汇聚了所有美好的品质。 粉丝们爱他爱到疯狂。 没过几分钟,孙影便转发了这条微博,并@梵伽罗,希望他能主动站出来承担自己的错误和责任。 看着再次被义愤填膺的网民攻占的微博,梵伽罗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兴味,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戳出一行字——【死亡只是毁灭的开始,所以,不要往高处走……】 他没有@任何人,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符号有什么用,也懒得去翻找记忆,反正想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该看见的人也总会看见。毫不意外的,他的首次发声遭到了网友的群起而攻之: 【死亡是毁灭的开始,这是恐吓吧?喂,110吗?我要报警!】 【人家红了管你屁事,用得着说这些酸话吗?】 【这是赤.裸.裸的嫉妒!还别往高处走!人家不但要往高处走,还会走到你这辈子都够不到的地方!】 【果然梵伽罗永远不知道“悔悟”两个字该怎么写!】 广大网友气疯了,发誓要手撕梵伽罗这个碧池! 由于挤进微博评论区辱骂梵伽罗的人实在是太多,网页竟出现了短暂的卡顿,但始作俑者早已放下手机,穿上便服,做好伪装,拿着车钥匙潇洒出门了。他先是在市区逛了一圈,临到傍晚才进入一家高档俱乐部,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喝酒。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俊美的面容,但出入俱乐部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倒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已经flop的小明星。他要了一杯色彩艳丽的鸡尾酒,拿在手中欣赏把玩,却久久没喝上一口。眼看挂在墙上的时钟从七点半走到九点,他才放下酒杯不紧不慢地离开。 调酒师并未叫住梵伽罗结账,因为他的会员卡里还有一点结余,可以承担此次的消费。梵家虽然斩断了他的出路和退路,却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到这个份上,连这点小钱都要冻结。倒是服务员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似乎很不满他不给小费的抠门举动。 快要走出俱乐部时,梵伽罗忽然仰首,看向隐藏在天花板某个角落的摄像头,殷红的唇微勾,笑容妖异又诡谲。下一秒,他敛了笑,戴上帽子和口罩缓步走远,又过一阵,一辆红色跑车从俱乐部门前呼啸而过,汇入灯火璀璨的车河。 同一时段,在京市的某个商业区,一道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啊啊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有人跳楼了,快过去看看!”人潮随之涌动。 “曹哥,那人穿的衣服好像是泽哥的!”站在四楼往下看的孙影忽然露出恐慌的表情。 第五章 听见楼下的喧闹声,刚录完一首歌,正处于休息中的孙影连忙打开窗户看热闹。他视力绝佳,再加上跳楼那人的尸体刚好位于霓虹灯下,缓慢渗出的鲜血折射着灯光,让那片粘稠血泊亮地刺眼。 于是孙影一眼就看出,跳楼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似乎与泽哥一模一样。被他的惊叫声引来的曹晓峰也挤到窗边看了看,然后慌里慌张地喊道:“高一泽在哪儿?高一泽人呢?” 助理抱着几瓶矿泉水跑进录音棚,不明所以地道:“泽哥在顶楼。他每天录完歌都喜欢去顶楼站一会儿,吹吹风。” 听说人在顶楼,曹晓峰更为恐慌,连忙跑到外面去坐电梯。他一边拨打高一泽的电话一边疯狂摁着上行键,虽然很不愿多想,却还是用颤抖的嗓音说道:“我去顶楼找一找,你们去下面看看那个跳楼的人是谁。” “诶,好,我马上下去!”助理连电梯都不坐,直接顺着楼梯跑了。孙影跟在他身后不停念叨:“不会是泽哥的,绝对不会!那人肯定跟泽哥撞衫了!” 然而,当两人挤入人群,看清尸体的面容时,却都吓得脸色发白,双腿打颤。跳楼的人果真是高一泽!他的脑袋摔得稀烂,四肢也都折断,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脸上还带着惊恐万状的表情,死相十分凄惨。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呀!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好像是一个明星!” 围观者听说死的是个明星,好奇心不免更大,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或录影。 吓傻了的助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脱掉外套蒙在孙影头上,连拉带拽地将他弄回大楼。孙影的脑子已经糊了,根本接受不了现实,也没有办法思考,进了电梯表情还是空白的。 曹晓峰在顶楼没找到高一泽,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回到录影棚后见助理和孙影均是一副吓丢魂的样子,于是什么都明白了。楼下那具尸体果然是高一泽的!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怎么就死了呢?他的摇钱树哇! 曹晓峰心痛难抑,一面派人去楼下维持秩序、驱赶人群,一面打电话向公司和警察求助。围观的人已经叫破了高一泽的身份,然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想来他跳楼身亡的消息这会儿已经被好事者发到网上了,压是压不住的,只能边走边看。 曹晓峰不愧为星辉的金牌经纪人,即便慌到手抖也依然没失去思考能力,把善后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孙影完全陷入了魔怔,不停揪着头发呢喃:“泽哥怎么会死呢!他为什么要跳楼?他刚才还说录完音要陪我回去打游戏的!他怎么会死!” 然而人已经死了,再不愿意相信,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说死的是一个人气火爆的偶像明星,警车和救护车来得很快。救护人员只看了几眼就摆摆手走了,表示没有抢救的必要,警察则留下保护现场,拍照取证,问询目击者。曹晓峰和孙影一直配合到凌晨两三点才获准离开,回到家自是久久难以入眠。 与此同时,高一泽跳楼身亡的消息已经引爆网络和娱乐圈。他年纪轻轻,前途远大,又长相俊美,富有才华,他为什么会自杀?没有理由呀!不,有可能他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人谋杀!娱乐圈很乱,竞争又激烈,而高一泽忽然爆红,没准儿动了谁的蛋糕…… 一夜之间,各种阴谋论纷至沓来,网络上说什么的人都有,而梵伽罗发布的那条微博引发了很多人的恐慌。 【死亡是毁灭的开始,别往高处走,】一名网友慢慢打出一行字:【是我想多了吗?梵伽罗好像早就知道高一泽会跳楼死?】 【是的是的,他的微博映射的就是高一泽的死!】 【不会吧!如果他真的是在映射这件事,那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预知或者□□?啊啊啊!我不敢想了,简直细思极恐!】 【我也觉得这件事和梵伽罗脱不了关系,不然他不会发那种微博!高处、死亡,这预言也太准确了吧?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 【我也不相信!梵伽罗,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恐慌过后,巨大的愤怒侵占了粉丝们的心,他们开始疯狂攻击梵伽罗的微博账号,要求他立刻站出来给一个解释,还有人频频拨打110,让警察好好查一查他最近的行踪。 --- 翌日,小睡片刻又被叫到警察局配合调查的孙影双手撑在桌面上,红着眼眶看着调查组的人员,言之凿凿地开口:“泽哥不可能自杀,是梵伽罗杀了他!你们去查监控,梵伽罗昨晚肯定在那栋楼里面!他早就预谋要推泽哥下去!” 经过一夜调查,警察认为高一泽的死亡存在诸多疑点。高一泽休闲外套的后腰部分有一道灰迹,是刮蹭所致,而录音室顶楼的某一截栏杆上留有一些黑色纤维,质地与他的外套极为相似,而且位置正好处于他坠落的正上方,再加上他固定在脸上的愕然表情,所以警察有理由怀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于是便把他的家属和朋友找过来,询问他们高一泽是否与人结怨。 孙影自然第一个想起梵伽罗,他的吼声刚落,一名二十出头的警察便匆匆跑进来,扬起手里的文件袋:“头儿,鉴证科的报告出来了,顶楼栏杆上粘附的纤维果然来自于高一泽的外套;高一泽外套上的灰迹中含有铁锈和油漆,与顶楼栏杆的铁锈油漆同源;外套刮痕的高度也与栏杆高度一致。也就是说,高一泽确确实实是背对栏杆翻下去的,这明显不合常理!” “好,既然是背对栏杆翻下去的,那么我们暂时可以把这桩案子定性为他杀。当然,高一泽也有可能是失足摔下去的,但有鉴于目前掌握的种种线索,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现场也没有发现足以证明高一泽是失足摔死的物证,我们就先立案吧,你把立案报告写一下。”一名二十五六的男人沉声开口。他是这个专案组的组长,特种兵出身,今年刚退伍就被调到京市,担任该辖区公安局的刑警队大队长。若非能力绝强,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儿不会得到如此重用。 他的长相也极有特色,脸部的每一根线条和每一个棱角都很锋利,是宛若白刃一般的野性尖锐,与柔和沾不上半点关系,狭长的眼眸十分深邃,看人的时候像鹰隼,透着能刺穿人心的洞察力。当他参与审问的时候,被审问者往往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时,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孙影,问道:“为什么说梵伽罗是凶手?你有依据吗?” “我当然有!”孙影颤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语气半愤恨半恐惧:“他发布在微博上的那句话你们看见了吧?他让泽哥别往高处走,否则会死!还有这幅画,也是他画的。他怎么可能事先知道泽哥会坠楼?除非人就是他杀的!你们去抓他,这就是证据!泽哥的死一定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画被揉得很皱,边边角角还有破损,也不知孙影是从哪里找来的,但画上的内容却很清晰,展平后并不影响观看。 专案组组长盯着新出现的证据,目光连连闪烁,“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你把当时的情景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好……”孙影连忙把当时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咬牙道:“你们去查梵伽罗,我敢用我的性命打赌,泽哥一定是他杀的!除了他没别人!”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到底谁是凶手,任何人都不能擅自下定论。不过我们会调查这位梵伽罗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这是我的名片,后期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希望你能随传随到。如果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你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男人把一张名片递过去。 孙影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只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庄禛,139xxxxxxxx】。 --- 孙影走后,庄禛拍板道:“先重点调查梵伽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的嫌疑最大。另外再查一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看看除了梵伽罗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仇人。让鉴证科加紧把案发现场的鉴证报告做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于杀人凶手的线索。” “好的头儿!”组员们齐声答应,然后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网上已经开始传播梵伽罗是杀人凶手的流言。他曾经居住过的几栋公寓遭到了高一泽粉丝的围堵,这些情绪激愤的年轻人不断高喊着口号,要求他杀人偿命,还有人跑到公安局,勒令警察立刻把梵伽罗抓起来,否则他们就在门口静坐抗议。 高一泽是新近爆红的流量明星,他的死自然受到了媒体和大众前所未有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专案组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正准备全力搜寻梵伽罗的踪迹,却没料对方竟主动找上门来了。他逆着光坐在审讯室里,面容有些模糊,眼睛却十分明亮,皮肤白如雪,嘴唇红似火,极致的色彩反差和美丽,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一名女警呆呆地看着他,嘴巴都忘了闭。网上那些人总说高一泽是stars组合的颜值担当,在此之前,她对这一言论举双手双脚赞同。但现在,她只想对所有人大喊一句——快来看啊,这里有神仙! 她敢拿命来担保,梵伽罗这张脸绝对是娱乐圈最美的一张脸!他根本就不上相好嘛!哪怕你明知道他黑料满天飞,哪怕你明知道他的性格有多么恶劣,品德有多么低下,但是,当你亲眼见过他本人后,你便生不起半点讨厌的情绪。 被所有人明里暗里地观察、审视,梵伽罗却完全感觉不到紧张或尴尬。他看着墙上的挂钟,眉眼沉静。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庄禛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审讯室,开门见山地道:“梵先生,昨天晚上九点,你在哪里?” 梵伽罗红唇微勾,语气平和:“昨晚七点半到九点,我在帕德森俱乐部,那里有监控,你们可以去查。”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是。” “为什么会画这样一幅画?” “没有为什么,巧合罢了。” “但是没几天,高一泽就如同这幅画一般跳楼死了,你怎么解释?” “没有解释,巧合而已。” 第六章 梵伽罗一字一句缓缓回答警察的问题,完全不见厌烦和慌乱。他原以为会在公安局待很久,陪这些警察玩你攻我防的文字游戏,却没料只是一个多小时,问询就结束了。 “梵先生,把这份表格填完你就可以走了。在你的嫌疑排除之前,请别擅自离开京市。”庄禛将一份表格递过去。他早就猜到梵伽罗这里暂时还查不出任何问题,要不然这人不会主动来公安局配合调查。无论警察问什么,他只需一句“巧合”就能全部搪塞过去,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算将他关在公安局也没有用,二十四小时后照样得放他走。 “好的。”梵伽罗拿起笔把内容填写完整。 负责做笔录的女警伸长脖子去看,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她没想到传说中不学无术的梵伽罗竟然写得一手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好字,而且他还特别文艺,用的都是繁体字,虽然不知道对没对,但看着就很有水平。 “警官,这样可以了吗?”梵伽罗把填好的表格递过去,上面有他的手机号和地址,方便警察随时传讯。 庄禛接过字迹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表格,表情有些惊讶,随即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能麻烦您亲自送我去停车场吗?”梵伽罗微笑询问,然后看向脸颊微红的女警,语气十分柔和:“另外,能否借我一把伞?” 庄禛淡淡嗯了一声,女警则快速说道:“我今天刚好买了一把伞,快递刚送过来,防雨又防晒。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话落人已经跑走了,过了一分多钟才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极漂亮的伞,伞柄沾着一点纸屑和塑料包装的碎片,似乎是刚从包裹里拆出来。 梵伽罗接过伞,笑容十分真诚:“谢谢您,您真是帮了大忙了,日后我会买一把更好的还给您。伞很漂亮,您的眼光真好。”他彬彬有礼地颔首,瓷白指尖将纸屑和塑料碎片一一取走,扔进垃圾篓,一举一动都优雅绅士得不得了。 面对这样的他,女警根本想不起网上那些黑料,也没有办法把“杀人凶手”四个字与他扯上关系。庄禛却完全没被他平和的外表迷惑,敲敲审讯室的门,催促道:“梵先生,我送你出去。” “好的,麻烦您了!”梵伽罗再三弯腰致谢,又冲女警柔柔一笑,然后缓步离开。 女警被他迷人的笑容勾走了魂儿,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和头儿走下楼梯。一名年轻的男警员从隔壁的监控室里走出来,撞了撞她的肩膀,酸溜溜地说道:“回魂了!人家早就走了!” “我看两眼怎么了,陶冶一下情操不行吗?”女警翻了一个白眼。 “还陶冶情操呢,你没看出来吗?那就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纨袴膏粱,跟网上写得一模一样。大晴天的,又是春季,温度不高不低舒适得很,根本不用防晒,他借什么伞?还不是看你漂亮想泡你!耍心眼都耍到警察局里来了,他胆子可真大啊!我这就去查他昨晚的行踪,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男警员信誓旦旦地说道。 女警根本不搭理他,走到窗边,伸长脖子往下看,继而被亮晃晃的闪光灯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竟然聚集了很多记者和高一泽的粉丝,这会儿正闹着呢。由于审讯室的隔音效果太强,她竟然什么都没听见。 “难怪梵伽罗让头儿护送他去停车场。”女警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就见梵伽罗和庄禛从一楼大门里走了出来。 “哎呀,小心!”女警视野开阔,发现有几名粉丝躲藏在大门口的绿化带里,正准备把几个臭鸡蛋砸过去,连忙出声示警。 庄禛警觉性非常高,身手也十分了得,几乎瞬间就发现了袭来的异物,第一反应是躲闪,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梵伽罗,又伸手去格挡。在他转变动作的一秒钟内,梵伽罗已撑开伞,挡住了自己和这位身材高大的警官,于是噗噗几声闷响,臭鸡蛋一个不落地砸在伞面上,根本没有杀伤力。 这一砸一挡的过程堪称无缝衔接,仿佛不是偷袭,而是双方早已排练好的闹剧。庄禛若有所思地瞥了梵伽罗一眼,这人的反应力竟然比他这个特种兵还快。 一击未能得逞,那些疯狂的粉丝还想再度发难,却已经被匆忙赶来的警察拦住了。莫说梵伽罗目前还不是罪犯,即便他是,警察也有义务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 庄禛把梵伽罗牢牢护在身侧,环着对方的肩膀大步往停车场走,梵伽罗却半点也不着急,反而抬起头冲站在二楼窗边的女警笑了笑,用口型无声道了一句“感谢”。 女警捧着滚烫的脸颊呢喃:“原来他跟我借伞是为了这个啊!”过了几秒钟又惊诧道:“诶,不对呀!他怎么知道有人要拿臭鸡蛋砸他?” 同样在二楼看热闹的男警员嗤笑道:“被黑粉砸臭鸡蛋甚至是泼粪都属于娱乐圈的常规操作吧?有备无患呗。” 女警觉得有道理,便把疑问放下了,但是回忆起梵伽罗温柔明媚的笑容,依然会脸红心跳。娱乐圈的人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气质和颜值太犯规了! 庄禛是真的能打,只一个人就挡住了外面的千军万马,无论是记者还是黑粉,都被他的铁臂格挡在外。他拉开车门,把嫌疑人塞进去,关紧车门,握住忽然攻击过来的一名黑粉的手腕,反剪身后,压在地上,用膝盖顶住背,戴手铐,这一系列举动就像设置好的程序,流畅得不可思议。他已经强大到闭着眼睛也能应付一切突发状况的地步。 梵伽罗踩下油门飞快离开了公安局,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十分兴味。在他的视野中,庄禛已经把那名突然发动攻击的黑粉拷进局子里去了,冷心冷面的模样吓退了一堆人。 --- 庄禛以袭警的罪名控告了一名闹事的粉丝,其余粉丝便都消停了。处理好门外那一堆烂摊子,又应付了记者的打探,他回到办公室,沉声问道:“梵伽罗的不在场证明查过了吗?” “头儿,这是我们从帕德森俱乐部带回来的监控视频,查过了,昨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梵伽罗的确在那里喝酒。”一名警员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庄禛毫不意外地点头:“嗯,我猜到了。继续查一查他最近的行踪,尤其是银行户头,他的不在场证明虽然成立,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嫌疑。像他这种人,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另外,再派两个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看看他有没有跟可疑的人接触。仅凭那幅画,他就是我们的重点调查对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离奇的巧合。” “好的头儿。”警员颔首应诺,随即开始调查梵伽罗的资金往来状况。 目前专案组掌握的证据并不多,因为那栋楼的顶楼未曾安装监控设备,而电梯间和楼梯间的监控又表明案发当天和之前的好几天,除了高一泽,并没有别人上去过。换言之,高一泽到底遭遇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也无从查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梵伽罗是这桩案子的最大嫌疑人和突破口。 庄禛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亲自查看帕德森俱乐部的监控视频。 之前做笔录的那名女警迟疑道:“头儿,梵伽罗的账户已经全部被梵家冻结了,他哪里有钱去买凶?我觉得我们可以开拓一下别的思路,不要只盯着梵伽罗一个人去查,从死者本人的经历下手或许更好一点?” “冻结的只是明面上的账户,他有可能还有秘密账户。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可以多线入手,这样效率更高。你和小罗去查一查高一泽的社会关系,稍后我们开个会,梳理一下案情。”庄禛赞同了属下的观点,随即又把心思放回监控视频中。 青年懒洋洋地靠坐在吧台边,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转着酒杯,表情十分慵懒。他极为安静,也极有耐心,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期间有人同他搭讪,也有人试图邀请他去玩乐,都被他礼貌地拒绝了。九点钟一到,他立刻放下酒杯离开,仿佛只是花一笔钱来发个呆而已。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抬头看向监控,露出一抹堪称艳丽的笑容。 庄禛愣了一愣才摁下暂停键,盯着这抹笑容看了很久。他的直觉十分敏锐,所以他敢肯定,那时的梵伽罗绝非偶然一瞥,而是刻意通过摄像头,又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注视现在的自己。也就是说,他可能知道警察会来寻找他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早有准备。 庄禛浓黑的眉毛狠狠拧了一下,把梵伽罗最后那个笑容反复看了多次,终于确定他是在挑衅前来取证的警察。 如此嚣张的嫌疑人,庄禛也是第一次见。他沉着脸走到案情梳理板前,用红笔着重圈出了梵伽罗的名字。这个人事先知道高一泽会遇害,而且早已准备好了不在场证明,他的嫌疑是最大的!这绝对是一桩□□的案子! 梵伽罗回到公寓,把自己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又拿出手机看了看网络上的动静,表情浅浅淡淡毫无波澜。他出现在警察局的新闻果然被媒体大肆报道,目前案情尚未有公论,网民却已经认定他就是杀害高一泽的凶手,叫嚣着让他伏法。还有人试图找出他的藏身处,对他动用私刑。 这些仇恨的语言和恶毒的诅咒仿佛是些笑料,严重取悦了梵伽罗。他低声笑了笑,随即打开自己的微博账号,用指尖慢吞吞地戳下一行字——第二个。 第七章 梵伽罗的微博账号原本只有一千万粉丝,闹出丑闻后涨到了两千万,闹出凶杀案后已经超越了很多一线明星,达到了五千八百万,而且这个数值是实打实的,没有水分。也就是说,认真算起来,他的热度已经远超圈内那些炙手可热的流量明星。 不过,别人的粉都是唯粉、忠粉、脑残粉,他的粉却都是黑粉。这五千八百多万人里至少有五千万是来攻击他的,还有几百万只是默默凑个热闹,并不会为他说一句公道话。看见他发了动态,群情激奋的网民像饿了几天几夜的鬣狗,一窝蜂地扑上来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头。若是语言能杀人,他可能已经死了几千几万次了。 这些黑粉把梵伽罗的微博账号轮了几遍,又屠了个满屏血,这才慢慢恢复理智,然后抓住了重点:【第二个?什么意思?难道一个不够,他还准备推第二个人下楼?这个人渣疯了吗?】 一直关注着梵伽罗的社交账号的警察也发现了这条动态,立刻把电脑屏幕转向庄禛,严肃道:“头儿你看,梵伽罗又在网络上发言了!”有鉴于高一泽遇害之前梵伽罗曾经发布过死亡预警,所以他很有理由怀疑,这条微博同样富有深意。 “第二个?”庄禛沉吟片刻,语气变得十分凝重:“他有可能在暗示我们还有第二个被害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像高一泽那般曾经狠狠得罪过他,是他的仇人。现在的梵伽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为了报复社会,他极有可能做一些疯狂的事。小罗,把高一泽社会背景的调查先放一放,去查梵伽罗的社会背景,看看除了高一泽,还有谁与他结怨最深。我们先列一张名单,把潜在的被害者都保护起来。” “好的头儿,我马上去查!”名叫罗洪的警员拧眉道:“这个梵伽罗是疯了吗,准备把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杀光?先前我们就不该放他走!” 庄禛面容沉肃,并未开腔,坐在他身旁的副队长刘韬则提点道:“头儿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只有把他放走才能让他继续在外面活动,他活动开了,我们才好寻找他的破绽,继而掌握他□□的证据。你看,他以为我们警察拿他没办法,这不就耐不住了吗?连死亡预告都出来了,真是嚣张!有一句名言说得好,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他还在外面四处活动,满心筹划着如何去杀死下一个人,我这心里就不得劲。头儿,我马上去查他的社会关系,不能再让无辜者遇害了!”小罗急匆匆地走了。 坐在角落的廖芳,也就是负责给梵伽罗做笔录的那位漂亮女警,犹犹豫豫地举起一只手,嗫嚅道:“头儿,我学过一点犯罪心理学,我觉得梵伽罗不像是陷入疯狂的杀人犯。从他的行为举止上分析,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非常稳定。” “小姑娘就是容易被皮相迷惑。我在刑警大队干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变态杀人犯没见过?越是表面平静的那些人,犯起罪来才越是毫无底线呢。”刘韬捧着保温杯连连摇头。 廖芳脸红了,却还是满怀期待地看向庄禛,希望能获得他的认同。 “梵伽罗是个危险人物,从他画的画和发表的微博来看,他百分百与这桩案子有牵连。你别忘了,他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你认为无辜的那个他或许只是其中一个人格,而真正手染鲜血的那个人格却躲了起来,回避我们的调查。无论如何,他杀了人,我们就有责任将他绳之以法,至于他要不要负法律责任,那是法院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要东想西想了,去查他的社会关系吧,动作快点,我怀疑他早已经制定好了所有的犯罪计划,如果我们晚了一步,代价就是再多一条人命。”庄禛眸色沉沉地瞥了廖芳一眼,告诫道:“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 廖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下去,无精打采地道:“我明白了头儿,我马上去查梵伽罗的社会关系。” 由于梵伽罗是公众人物,为人又格外高调,专案组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查清了他的社会关系。 庄禛把一张张照片固定在案情梳理板上,解说道:“这是梵洛山,梵家家主,为了把私生子接回来,牺牲掉了梵伽罗这个养子,二人之间存在极深的仇恨;这是梵凯旋,梵洛山的私生子,目前人在国外;这是孙影,梵伽罗的队友,曾多次买水军攻讦梵伽罗,损坏他的名誉,也放过他的黑料,二人还曾打过架斗过殴。最严重的一次,梵伽罗把孙影打进了医院,二人结怨很深;这是曹晓峰,梵伽罗的经纪人,为了利益分配问题与梵伽罗起过争执,又在梵伽罗被家族抛弃后落井下石,连番打压;这是赵文彦,拒绝了梵伽罗的告白;这是苏枫溪,赵文彦的女朋友,也是梵伽罗的情敌,目前人在英国拍戏。” 庄禛刚解说完,副队长刘韬就开始分析:“如果按照恨意深浅来看,梵伽罗最恨的人应该是梵洛山,其次是孙影,但梵洛山是梵家家主,身边随时有保镖保护,下手不容易,而孙影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并且梵伽罗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完全有能力针对他制定一个杀人计划。我的意见是重点保护孙影。” 专案组的组员有人点头表示赞同,有人拧眉认真思考,还有人举起手想要发表意见。 庄禛点了其中一个警员,那人说道:“我觉得这个顺序不对。国外的两个人都可以忽略,梵伽罗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对梵洛山动手难度太大,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下,梵伽罗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剩下三个人,我觉得他最恨的应该是赵文彦,其次是孙影,再次是曹晓峰。都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梵伽罗为了赵文彦可以连续自杀两次,被拒绝后自然也可以拉他一起死。” 感情比较丰富的几名女警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唯独廖芳皱了皱眉,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真的没有办法把那样安静平和的一个人与谋杀案扯上关系。不过他是多重人格患者,有可能他杀了人连自己也不知道呢?唉,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廖芳垂下头,默默叹了一口气。 庄禛又点了几个人发表意见,然后总结道:“赵文彦或许是梵伽罗最仇恨的一个人,但是,杀赵文彦和杀梵洛山一样,难度都很大,所以梵伽罗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轻易动手。我的意见是重点保护孙影,毕竟他和梵伽罗同吃同住好几个月,彼此之间极为熟悉,最容易下手。而且孙影和高一泽一样,都是stars组合的成员,或许梵伽罗的意图是想把stars组合彻底从娱乐圈抹除。” “没错,孙影和高一泽是导致梵伽罗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要不是他们背后放那些黑料,梵伽罗不会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这一点,我想梵伽罗也是清楚的,他应该知道是谁在害他。”众警员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庄禛一边收拾散乱的资料一边吩咐:“这几天我们就盯紧梵伽罗和名单上的这些人,务必要阻止第二桩谋杀案的发生,并且重点保护好孙影。” “知道了头儿!”众警员齐声应诺,然后各自展开行动。 --- 现代人见识多了,心眼也就多了,警察能想到的问题,不少刑侦迷也能想到。梵伽罗口中的“第二个”,百分百是指第二个受害者即将出现!他还想杀人?那么他的目标是谁呢? 一时间,网络上出现了很多猜测,还有人把梵伽罗策划杀人的过程想象并描写出来,各种血腥的细节充斥贴吧论坛,令人看了毛骨悚然。网警连续删了很多类似的帖子,又想把梵伽罗的微博账号也封了,却接到刑警队通知,让他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就这样,梵伽罗的微博经受了一轮又一轮血洗,却始终屹立不倒。那些恶毒的言论完全能让一个正常人发疯,却丝毫无法影响到梵伽罗的心情。他的账号始终在线,评论区也没有关闭,心理素质之强悍让很多职业喷子都甘拜下风。 想干掉梵伽罗却又毫无办法的网民只能去提醒孙影,让他防着点,因为他很有可能是梵伽罗的下一个报复对象。 孙影吓得连家都不敢回,跑到公司找曹晓峰想办法。 曹晓峰还真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孙影长时间地待在镜头下,叫梵伽罗找不到机会下手。同一天之内,他帮孙影接了一个采访和一个综艺,整个过程只有两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若是换在平时,经纪人这么折腾自己,孙影早就炸了,这会儿却恨不得马上开始工作。只有待在镜头下、人群中,他才能获得安全感,他真是怕了梵伽罗那个疯子! 采访时,记者果然问了很多敏感问题,孙影为了博取同情,把高一泽狠狠夸了一顿,掉了很多泪,完了又说了几件梵伽罗做下的离谱事,譬如在排练当中忽然发飙殴打自己;录歌时嗓音骤然变成尖嗓,像换了一个人;把泽哥赶出宿舍,不准泽哥与他同住等等。 “他的性格真的很偏激,泽哥越是优秀,他就越是嫉妒。事情发展到今天不是泽哥的错,只怪人心太过可怕。我希望他不要再错下去了,想一想最初打拼的时候,我们三个是多么简单快乐。”孙影红着眼眶说完这句话就结束了采访,然后搭乘飞机离开京市。 这段视频刚发布到网络上就引起了热议,孙影因此而人气大涨,高一泽的粉丝也都转移到他的微博,鼓励他,安慰他,希望他能代替stars组合继续走下去。这个结果是孙影早已料到的,他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才华,容貌也不出众,若想爆红就只能吃高一泽的人血馒头。在这个圈子里,唯有不择手段才能爬得更高。 孙影的采访刚播完,高一泽父母的采访也出来了。高母拿出一张素描,直勾勾地看着镜头,控诉道:“这幅画是小影交给我的,正版在警察手里,我这张是复印的。他说在我儿子坠楼前的七八天,梵伽罗就画好了这幅画并送给了我儿子。你们看看,这幅画和我儿子坠楼死亡的场景一模一样!路边的商店、高楼,还有那些霓虹灯,若不是早就策划好了在这个地方推我儿子下楼,他能画得这么详细逼真吗?他绝对是杀死我儿子的凶手,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掌握了这样的证据还不抓他!警察这是在渎职,我要投诉他们,我要让梵伽罗为我儿子偿命!” 高母的呐喊激起了围观群众的愤怒。高父轻轻拍打妻子的背,劝她相信警察,相信政府,不着痕迹地扮了一个红脸,博得了大家的好感。随后,两人当着镜头的面开始娓娓述说高一泽从小到大的经历,又拿出他的奖状、证书、奖牌、奖杯来佐证他的优秀。 记者对这些荣誉不感兴趣,却开始疯狂拍摄那幅画。 看清画上的内容,围观众人惊呆了。原来死亡预告并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竟是这幅死亡素描!只画上的逼真场景就能证明梵伽罗是有预谋的杀人,而警察掌握了如此确凿的证据,却始终未曾逮捕他,难道警察都是吃.屎的吗? 所谓尸位素餐,不外如是! 第八章 两段采访视频牢牢占据了热搜榜第一第二的位置,梵伽罗素描预告杀人事件掀起的热潮在短时间内引发了极大的公愤。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他,现如今却浸泡在浴缸中,用平板优哉游哉地看着电影。 无数冰块漂浮在水面,覆住了他白皙的身体。他真的很瘦,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胳膊也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看上去竟有几分丑陋。更恐怖的是,一大片深紫色的淤痕正悄然爬上他的肩膀,往脖颈处蔓延。若是再找不到遏制的方法,他的整个身体都会腐烂。 但他丝毫也不着急,电影看到精彩处还会挑挑眉,勾勾唇,表情十分生动。这样的他极富朝气,也显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 在此期间,他摆放在洗脸台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各种号码一一闪烁又一一沉寂,这些人里有他的朋友,同事,也有意欲奚落他的陌生人,还有疯狂的黑粉和喷子。他一个都没接,任由手机毫不间断地响着,竟也没觉得心烦。论起心理素质,怕是连宇航员都难以与他匹敌。 两个多小时后,梵伽罗终于从完全融化的冰块中站起来,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体。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换了,备注是爸爸。 梵伽罗眉梢一挑,极感兴趣地接通了这个电话,尚未张口,那边就传来一道阴戾的嗓音:“梵伽罗,高一泽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梵伽罗语气平静。 “稍后我会让助理把解除收养关系的文件送过来,你签一下。不管高一泽是不是你杀的,你只要记住,从今以后你所做的一切都与梵家无关。别给我惹麻烦,否则我会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你。”梵洛山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挂断了电话。当养子徘徊在绝望的边缘时,他的选择不是拉对方一把,而是用力将对方推下去。 梵伽罗低声笑了,他早已预见到梵洛山会这么干,而此举正和他意。 梵家派来的律师很快就到,梵伽罗一句话都没说,拿起笔便把文件给签了。那位律师也很干脆,用手机把文件拍下来,发送给雇主。 叮咚一声脆响,梵洛山的私人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附图正是刚收到的这些照片。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梵伽罗与梵家无论是在血缘上还是在法律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梵伽罗拿起手机看了看,轻笑着嘲讽:“梵先生真是太着急了一点。” --- 梵洛山发布的这条微博获得了几十万个点赞,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没了梵家在背后撑腰,梵伽罗这一回是彻彻底底没有办法翻身了。我看他的前途只有两种,一是死刑,二是把牢底坐穿。】 【兄弟,你别忘了他是个多重人格患者,很可能不用坐牢的。】 【我靠,这太不公平了!神经病鉴定书就是合法杀人许可证吧?如果梵伽罗最终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我会对这个国家彻底失望的!】 此类言论引发了民众极大的愤慨,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拨自诩正义的人开始筹集资金,准备雇一帮打手去教训梵伽罗。他不是喜欢买凶吗?那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件事不仅在暗中发酵,就连明面上也开始有报复性的言论出现。网民们不啻以最大的恶意去对待这个年轻人,也早已在心里认定了他的罪。 但是对警察而言,一幅画远远不能形成直接的证据链,除非他们能抓住凶手,再通过凶手的供述证明对方与梵伽罗之间存在雇佣关系。如此,这个案子才算是办死了。 为了防止第二桩命案发生,庄禛和几名组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在孙影身边,孙影录节目他们跟随,孙影睡觉他们站岗,就连孙影解决生理问题,他们也要分派一个人去厕所看着。但是五六天过去了,孙影却还是平平安安、活蹦乱跳的,身边连一个可疑的人都没出现过。 刘韬躲在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嘀咕道:“怎么回事?第二个死亡预告都发了,梵伽罗不可能不动手呀!难道他耍我们?” 庄禛拿出手机在群里问话:“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负责保护赵文彦、梵洛山和曹晓峰的人回复道:“头儿,目前还没有情况。” “有可疑的人出现吗?” “没有,一切正常。” “梵伽罗那边呢?” “他这边也没有可疑情况。” “案发现场的鉴证报告出来没有?” “之前出来了两份,没有线索,现在鉴证科在做第三次勘察,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有没有找到案发时的目击者?” “没有,我们走遍了附近的大楼都没找到目击者。” “好,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别松懈。”庄禛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再等等看吧,现在我们和凶手比的就是耐心。”刘韬安慰道。 庄禛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人又守了三天,依然没发现任何可疑情况,而孙影也结束了综艺的录制,回到京市。负责保护其他几个人的小组也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仿佛梵伽罗之前发布的那个死亡预告不过是个玩笑。 当然,在这些天里,刑警队并不是完全风平浪静,陆陆续续也接到几个案子,其中有两桩命案,死者分别是一名中年妇女和一名二十出头的男性。由于刑警一队正在侦办高一泽的案子,刑警二队和三队便接下了这两桩命案。 那名妇女是被出轨对象重锤砸死的,目前案子已经告破;那名二十出头的男性则是在深夜醉酒时路过一处暗巷,被人抢走了钱包和手机又捅了一刀,不治身亡。暗巷里没有监控和目击者,路灯又坏了,刑警三队目前还未掌握有用的线索,只能盲查。一般情况下,像这种随机性的案件,破获的概率是很低的,死者能否沉冤昭雪全靠运气。 庄禛回到京市后依然派人盯着名单上的几个潜在受害者,同时加大了对梵伽罗的社会关系的调查力度,却始终未能斩获有用的线索。高一泽那边的调查也在进行,但由于侧重和人手的关系,效率非常低,也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整个专案组都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鉴证科。 三天后,鉴证科送来了第三份勘察报告,尸体所在地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法医也证实高一泽的确是坠楼死亡;顶楼的案发现场只有高一泽活动的痕迹,未曾留下任何能够揭示凶手身份的线索,足迹、dna、指纹、目击者、监控视频等证物统统没有。 更离奇的是,通过查看楼道和电梯间的监控,专案组发现,在高一泽坠楼当天和之前的好几天,那栋大楼的顶楼除他之外并没有别人上去过。该商业区的建筑物大多修造得比较密集,楼与楼之间很容易跨越,但录音室所在的那栋大楼刚好被一条双向单车道隔开,与最近的一栋大楼之间的距离足有七八米远,绝非一般人可以跨越。 也就是说,除非凶手能从天上飞过去,否则根本没可能把高一泽干掉。 看着这份鉴证报告,刘韬没好气地说道:“他妈的,这桩案子真是奇了怪了!这凶手到底是怎么上去杀的人?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办法!而且真凶的身份已经很明朗了,我们却偏偏没有证据抓人,还要被死者家属投诉,被上司施压,被大众谴责!妈的,老子当了几十年警察就从来没这么憋屈过!难道查到最后,我们真的要以意外失足了结这桩案子?” 庄禛盯着这份鉴证报告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梵伽罗那里有没有动静?” “没有。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外面转悠,却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只是开着他那辆跑车在整个京市穿梭,从来不中途下车,一直开一直开,开七八个小时,到了晚上就回公寓睡觉。”联络员摇头道:“他的生活习惯很古怪,但目前的确没有可疑之处。” “整天在外面开车?妈的,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刘韬感觉自己仅剩的几根头发都快保不住了,他就从来没见过比梵伽罗更嚣张更滑不留手的嫌疑人。 庄禛继续问道:“那他最近有没有跟可疑的人联系?” “没有,我们在他的手机里植入了监控程序,他没接听过可疑的电话,一般就刷刷微博、玩玩游戏、看看电影。他的邮箱也没收到过可疑信件,银行账户的确都被梵家冻结了,手里头没有多少钱,秘密账户目前还没发现,这个牵扯到海外的金融机构,查起来比较麻烦。” “那就继续查,别松懈。现在我们跟他比的就是耐心和细心。”庄禛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所以他绝不会放弃梵伽罗这条线索。 警员刚答应下来就惊讶地怪叫,“头儿,二组刚刚发来消息,梵伽罗的车终于停了!停在东城一个名叫月亮湾花园的新建小区附近。他还给房产中介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在那个小区内租一套房子。” “月亮湾花园?那个小区可是出了名的鬼区。梵伽罗怎么会想到在那里租房子?”刘韬觉得很奇怪。 “他现在穷得叮当响,还欠着一屁股债,怕是准备卖房筹钱。”警员笃定道。 庄禛最怕梵伽罗宅在家里装死,如今他自己活动开了反而是一件好事,于是吩咐道:“在搬家的过程中他有可能接触到一些可疑的人,你们盯紧了!” “我们知道,头儿你就放心吧!”众人高声应诺,一改前些日子的颓废。 搬家的时候人多手杂,梵伽罗可以顺理成章地雇佣一些工人,这其中说不定就有那个凶手! 第九章 很遗憾,梵伽罗不需要吃喝,在穿戴方面也不讲究,于是搬家的时候只拿走了一个背包,根本不像警察猜测的那样会叫上一大群工人帮忙。他把一块手表递给中介,中介拿去验了验,回来之后便欢天喜地地与他签订了合同。从今天开始,月亮湾花园1栋1单元的顶层和地下室就都属于他了。 梵伽罗拎着小包在小区里闲逛,拐弯的时候瞥了不远处停靠的一辆小车,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躲在车里监视他的警察忍不住骂道:“这他妈就是一只狐狸啊!跟了好几天了,我们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这个案子再拖下去恐怕连头儿都顶不住上面的压力!梵伽罗,你他妈有本事发死亡预告,你倒是行动一个给我们看看呀!” “我怀疑他在耍我们!”同组的警员低声开口。 “不一定,如果我们真这样想,然后松懈了,他就有可能动手。等吧,现在只有等!”两人说着说着就下了车,不着痕迹地跟上梵伽罗的脚步。 月亮湾花园占地广袤,背靠青山,前临湖水,周围还有大型商场、医院、地铁站、学校、政府机构等等,无论是去飞机场还是去火车站,路程都在二十分钟之内,地理位置十分优越,配套设施非常齐备,环境还特别优美。 更重要的是,该小区是由华国地产界的龙头企业鼎盛国际开发的,该企业的建造水平享誉全球,物业管理也很到位,买了这里的房子绝对不会亏。也因此,月亮湾花园小区刚开始发售的时候,每平米的价格高达十万,且还供不应求。 但是,第一批房子交付后,情况就急转直下,先是工地开始频频出事故,后是搬进来的业主陆陆续续遭受意外,还有人因此而家破人亡。类似的状况发生得太过集中又太过频繁,致使月亮湾花园风水不好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很多业主都搬了出去,未曾交房的业主也开始考虑退房的问题。 只过了短短半年,鼎盛国际最被看好的项目就凉了,好好一个花园小区硬是被京市人叫成了鬼区。传出这样的名声,房子自然是卖不成了,二期、三期工程也都受到影响,如今正处于停工状态。 一栋栋未完工的钢筋大楼矗立在小区中,被附近山上涌来的雾气笼罩着,竟像一个个面貌丑陋狰狞的怪物,把本就气氛阴森的小区衬托得更加恐怖。 两名警员走在小区里,心底一阵阵发凉。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梵伽罗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住,难道图便宜?可他抵押给中介的那块手表足够他把京市最豪华的公寓租上一整年! 被人视作冤大头的梵伽罗却对这个小区满意极了,兴致勃勃地走到1栋1单元门前,准备刷门禁卡。偏在此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领头那人足有一百九十多公分高,堪称鹤立鸡群,身上穿着一套昂贵的黑西装,气势颇为惊人,容貌也是丰朗俊逸,极为不凡。 梵伽罗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全部心神便被高大男人夺了去,不得不定定地看着对方,再也移不开视线。他原以为在开发过度的京市能找到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已经算十分难得,却没料这宝地中竟还藏着一个宝贝! 他抚了抚艳红的唇,笑容忽然变得很愉悦,然后把门禁卡放回背包,慢慢走了过去。在行进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网络上的一句话——一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只可惜现在的他无权无势,自然不可能查询到男人的身份,更不可能随意接近。男人气势威严,举止高贵,目光锐利,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发现梵伽罗意图靠近刚出现的一群人,两名警察连忙跟了过去,并低声交流:“领头那人有点眼熟。梵伽罗一直看着他,他们难道认识?会不会跟案情有关?” “看看就知道了。诶,等等,我想起来了,那个高个子好像是白家新上任的家主白幕!他和梵伽罗层次差得太远了,不可能认识吧?” 在两名警察的监视下,梵伽罗走了过去,却并未贸然接近这群人,只是在一旁看着。 一名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说道:“白总,这单生意我兜不住,你找别人吧。” “周老,您的能力晚辈是知道的,还请您务必帮晚辈一次,酬劳咱们可以再商量。”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 梵伽罗走近了一点,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对方。 周老连连摇头:“白总,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漫天要价的人。我说兜不住,那就是真兜不住。你看,你这块地背靠蟹形山,山中一处断崖正对小区,上有飞瀑直灌,水声隆隆,响彻远近,这是典型的悲苦水格局,会让人守不住财,撑不起家,时间长了那是夫妻分离,各死一方啊!你再看小区前面的这条河,水质的确很好,看着也赏心悦目,但水流太湍急,中有怪石林立,这是湍杀水,容易聚集大凶大恶之徒。” 周老前指山、后指水,完了又指向一旁的路,“还有这条路,问题也很大。我看得出,你们原本是想修一个u形的缠头水,把财运裹起来是不是?但你们修的这个弧度不够深,不够圆润,形成了一个尖角,这缠头水立刻就变成了白虎路煞,住在这里的人得破财破到死!” 周老深深叹息,然后继续指点:“你们这儿的地基也没打好,为了追求所谓的现代化风格竟然打成了多边形,到处都是锐角和尖角,这是典型的火形屋,住在这里的人会遭受回禄之灾,特别容易发生事故,血光之灾那是常年相伴!” 周老走到1栋1单元门前的观赏池边,连连摇头:“还有你们这个池子也没选好方位。这栋大楼坐西南向东北,是坤宅,而这个池子修在东北方,也就是艮方,那么这个池子就是正神水,由于零正颠倒,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运势也会反复,很容易遭受意外。” 周老抬起头远眺整个小区,语气很无奈:“如果单只是一处两处有问题,我帮你改一改也就算了,但你这儿处处都是问题。你后面这座山不能平了吧?瀑布不能断了吧?河流不能截,公路不能改,地基也不能推倒重建,你说你让我怎么办?白总,我给人看了一辈子风水,问题这么大的小区我也是头一回见,我爱莫能助,还请你另寻高明吧!” 周老一边拱手一边带着徒弟走了,啧啧称奇的模样仿佛见了什么大世面。 一群精英目送他们走远,脸色白了青,青了紫,那叫一个精彩。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这月亮湾小区的风水竟会坏到如此地步,难怪当初搬进来几百户人,如今却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十几户之所以没搬走是因为贷款买房子把家底儿掏空了,无处可去。 一个月前,业主们还曾聚集在小区门口维权,后来一辆失控的小车从路边撞过来,当场撞死三人,于是就连维权的人都没了。鬼区的名声从此以后更加响亮,而鼎盛国际在这个项目里投入了巨额资金,若是问题得不到解决,公司的资金链随时会断裂,整个集团都将面临莫大的风险。 高大男人盯着周老的背影看了很久,表情始终沉稳,目光却晦涩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梵伽罗听着听着就笑了,只因这位周老说中其一,却不解其二,此处的问题不在格局,而在地形。谁也没发现,托起月亮湾小区的这块土地是四周高中间低的牢陷之势,而牢陷外的所有风水格局均满带煞气,那煞气沉而凝,没办法四处飘散,只能渐渐往底部汇聚,天长日久便把此处养成了九阴聚煞之地。 九阴聚煞之地的风水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除非把沉积在底部的煞气全部吸干,再来一个破而后立。想到这里,梵伽罗舔舔唇,竟然觉得有些饿了。他拿出门禁卡,从这些人的中间穿过,与那位白总擦肩时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他。 冰冷的指尖抚过白幕的手背,令他飞快回神。他立刻往旁边避了避,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很不习惯被人碰触。察觉到自己的属下也靠了过来,他连忙走到外围,离所有人都远了一些。 看见白幕的反应,梵伽罗嘴角的笑容更深,一面深深嗅闻着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一面打开门走进了公寓大楼。 白幕仰头看着这栋造型独特、气势磅礴的建筑物,眼底不知不觉沁出几丝苦涩。 --- 外面的一群人终于离开了,两名警察却还在,不过这妨碍不到梵伽罗。他舍弃电梯,顺着楼梯慢慢朝顶层走,一边走一边聆听大楼内的动静:四楼好像住着一户人家,有小孩嬉闹的声音传来;七楼住着一对夫妻,这会儿吵得正凶,男人的脾气很不好,把屋内的东西砸得砰砰作响;八楼、九楼、十楼都很安静,也不知有没有人住。 走到十七楼的时候,梵伽罗遇见一名小男孩。他抱紧双膝蜷缩在楼梯间的角落,额头、嘴角、脖颈、手背……但凡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带着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伤痕。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过来,眼底透不出半点光亮。 梵伽罗笑着说了一声“你好”,然后不紧不慢地上去了。 小男孩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些麻木,但下一秒却又惊跳而起,往楼下跑。只见一名中年妇女以更快的速度蹿进楼梯间将小男孩逮了个正着,又是拳打脚踢又是谩骂羞辱,简直不把对方当人看。 若是常人肯定会对此暴行于心不忍,但梵伽罗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径直走上十八楼。他租住的公寓就在该楼层,房号是1818,很吉利,内部装修也非常豪华,只是空气里带着一股霉味儿。 梵伽罗打开四面的窗户通风,又把灰尘扫了扫,然后走进浴室泡澡。这回他没制作冰块,而是直接躺进常温的水里,一大片深紫色的淤痕顺着他的肩膀和脖颈悄然蔓延到胸腹,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隐约难闻的腐臭味。 毫无疑问,这具身体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第十章 周老是华国最顶尖的风水大师之一,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解决月亮湾小区的问题,那别的大师肯定也束手无策。之前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除非拥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否则月亮湾小区的风水是不可能改变的,这已经不是人力和财力能解决的问题,而需要神力。 白幕带领一群属下走到小区大门处,终是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胸中满是无奈和怆然。这个项目当初是他一力主张修建,效果图刚出来那会儿曾经获得过无数人的赞誉。第四期的别墅区就修在山脚湖畔,可说是风景绝美,气象万千,尚未动工就已经被权贵或富豪一抢而空。那时的他何等风光,又岂会想到才短短半年自己竟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白幕眼眸微暗,表情却还是那般沉稳淡定,收回视线后吩咐道:“走吧,回公司开会。” “白总,风水没法改,咱们后面几期工程怎么办?”一名副总忧心忡忡地询问。 “会上再讨论。”白幕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威严。他看得出来,公司里的人心已经开始乱了。 几名副总张张嘴,颇有些欲言又止,恰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嗓音:“白幕,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众人回头一看,表情都有些怪异。只因来的人大家都认识,而且鼎盛国际会遭遇如今的危机,与他的肆意妄行存在莫大的关系。他本是白家养子,名叫白林,从小与白幕一起长大,二人从幼儿园到大学再到研究生,几乎都在一个班,从未离开过彼此,毕了业又一起进入白氏集团工作。 白父白母对待白林视如亲子,白幕有的白林一定会有,从未厚此薄彼。能被白家收养对于白林而言是此生最大的幸运,如果他懂得感恩,理当好好孝顺养父母,好好辅佐白幕才对,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野心却变得难以抑制,利用职务之便侵吞了公司不少财产。 若非白幕警觉性高,立刻就聘请了国际顶尖的会计师和律师团队来公司查账,偌大一个鼎盛国际怕是会被白林掏空。白幕对好兄弟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失望,原打算把证据交给警察处理,却被白父白母坚决阻止了。他们把白林叫回来申斥一番,又把证据当着对方的面销毁,试图让他知道白家对他不薄,令他悔改。 但白幕却知道,白林不会悔改,只会变本加厉。果然,没了那些犯罪证据,白林当场和二老翻脸,然后带着他侵吞的那些钱自立门户,还撂下一句极度荒谬的话——若想保住你们儿子的命,就拿白家的所有财产来换! 白幕当时就气笑了,更加坚定了要与白林一刀两断的决心,但白父白母却脸色惨白,似有迟疑。也是在那天晚上,白幕才知道自己的命格竟然十分特殊,四柱八字均有缺漏,五行阴阳全部相克,一生下来就住在保温箱里,被大大小小的病痛轮番折磨,好不容易长大一些,却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且都是致命的。 传说中的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说的就是白幕。 后来,不知道白父白母从哪里找来一名道长为儿子改命,情况才慢慢好转。 道长送给白幕一块开过光的平安玉佩,又把白林送到白家,说是白林的命格虽然不好,却恰恰补齐了白幕的四柱八字,只要二人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白幕就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从那时候开始,所有的危险都远离了白幕,而白林则在白家定居下来。他明面上是白家的养子,实际上却是白幕的人柱,为对方支撑着那岌岌可危的命格。 白林被收养时白幕才两岁半,并不知道这些隐秘,但白林已经六岁,开始记事了,所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假作不知而已。起初他在白家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抛弃,后来见白父白母是真心对待自己,这才渐渐放开了。 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白林进入了上流社会的交际圈,这才明白养子和亲子虽只一字之隔,待遇却天差地远。无论他本人多么优秀,只要站在白幕身边,他就会沦落为对方的陪衬。白幕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他什么都不是。 不知从何时起,他越来越仇视白幕,在恶念和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找了个借口离开白幕,在外面玩了一天一夜。就在这一天一夜里,白幕遭遇了车祸,若非白父白母及时找到白林并将他带入白幕的病房,现如今白幕的坟头草恐怕都有几米高了。 当白林走进病房,看着尖锐嘶鸣的心脏监控仪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忽然恢复平静,又看着白父白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恳求自己千万不要离开白幕,白林不安分的心猛然炸开了,狂喜和得意在他的血液里流窜。原来他不是什么养子,而是白幕的主宰,这个人的命运一直一直掌控在他的手里,他想让他生,他就能生,他想让他死,他就得死! 那一天是白幕离死神最近的一天,也是白林此生最快意的一天。他不再自哀自怨,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他开始理所当然地掠夺着白幕的一切,直至半年前白幕以职务侵占罪将他逐出公司。 他气炸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白幕不过是一个赚钱的工具而已,他凭什么反抗?他怎么敢?于是他决定给白幕一个深刻的教训,而现实也令他十分满意。没了他的压制,白幕的厄运不但影响到了他自己,还传染给了他最亲近的人。 白林离开后的半个月,白老爷子心脏.病发猝死在家,又过半月,白父白母出了车祸双双身亡,白幕匆忙接手白氏集团,力主投资的几个项目起初还很顺利,后来却纷纷陷入困局,眼看着就要把整个鼎盛集团拖入泥潭。 早已把白家的巨额财产视作囊中物的白林终于坐不住了,于是出现在月亮湾小区,准备找白幕好好谈一谈。但白幕根本不想搭理他,径直朝自己的座驾走去。 白林挡住白幕的路,冷笑道:“你不想你的那些破事被更多人知道吧?”话落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同来的几位副总。 白幕目露憎恶,却还是走到僻静处,沉声道:“你想谈什么?” “爸妈临死的时候跟你说了吧?没有我,你一天都活不了。”白林颇为自得地笑了笑。 “你不配叫他们爸妈。没有你,这半年我活得很好。”白幕藏在裤兜里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表面上却还是沉稳大气。为了白家的基业,他可以向任何人低头,却绝不会向白林妥协。 “是嘛?”白林指了指他挂在脖子上的红线,讽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能撑到现在靠得全是这块玉佩。我听刘嫂说了,就在昨天,你的玉佩碎了,它也保不住你了是吗?要不然你一个无神论者,能把周老请来改风水?这半年你出过几次意外,进过几次医院,要我帮你数吗?想活着你就乖乖让出集团总裁的位置,然后把你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我。” 白幕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莫说他还活着,就算他死了,白氏集团也永远姓白。 “白幕,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信不信你今天一定会出车祸!没有我镇着,你连喝口水都会被呛死!”白林气得咬牙,完了对等候在一旁的几名副总说道:“我给你们一个忠告,从今往后你们最好不要跟白幕坐同一辆车,他是扫把星转世,会把厄运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老爷子和我爸妈是怎么死的,你们没忘吧?公司旗下的项目全部遭遇危机,你们也亲眼见证了吧?跟他混早晚是个死字!” 白林的话引起了这些人的恐慌。的确,这半年来鼎盛国际的运气简直差到了极点,投什么,什么赔本,干什么,什么不顺,亏钱亏到连财务部都不敢做账的地步。而白家的运气则更差,老爷子,白先生,白夫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远的不说,只说月亮湾小区,那么多有问题的风水格局汇在一处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是一般二般的倒霉,谁会遇见这种情况?众位高层越想脸色越难看,竟是有些信了白林的话。 正准备给白幕拉开车门的司机僵在原地,已是百分百信了。原来他一个月出十几次车祸还能保住工作的根源在这里吗?不是他技术太差,而是白总运气太烂了啊!给这样的人开车,早晚有一天会被撞死! 司机额头掉下几滴冷汗,正犹豫着要不要当场辞职,白幕已绕过他坐进驾驶座,踩下油门快速离去。他的侧脸冷硬得宛若一块寒铁,心却比寒铁还硬。以前的他从不相信命运,但接连送走最爱的几位亲人后,他却不得不直面这残酷的现实。倘若让他跪伏在白林脚边苟延残喘,那他宁愿选择死亡。 他早已立好遗嘱,如果自己死了,白家的所有财产都会捐献给慈善机构,除了一大堆债务,白林什么都得不到。 但白幕真的很不甘,他有那么多抱负未曾施展,还有那么多心愿未曾实现。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以如此荒谬而又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如果他一生下来就病死了该多好?那样,爷爷、父亲和母亲也不会被他连累进而丢了性命。 一时间白幕想了很多,脚踩着油门忘了松开,以至于车速越来越快,而月亮湾位于半山腰,回程的路一直是下坡,哪怕运气再好,开得太快也会遇见危险。 白林知道白幕立遗嘱的事,见他存心找死不免气得跳脚。他没想到白幕的骨头竟然这么硬,拼着一了百了也不愿意把白家交出来。 几名副总也急坏了,连忙开车去追。 山路多弯道,一个疏忽就有可能出事,几位副总心神大乱,好几次都差点与迎面来的车撞上,但白幕的车却一一避开了这些危险,十分顺畅地回到市区,又驶进白家老宅。 厚重的铁门将几位副总的车拦在外面,而那辆一路疾驰的车已经平平安安地停在白家的私人车库里。 看着消失的车尾灯,一名副总把脑袋伸出车窗,没好气地说道:“谁说白总是扫把星,我们几个开得那么小心还差点被撞死,他开得那么快却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他运气好得很!” “白林最擅长危言耸听,他的话能信吗?走了走了,白总今天心烦,我们别打扰他。” 几辆车纷纷打道离开,最后赶过来的白林得知白幕已平安抵达白宅,不禁傻眼了。驾车那人真的是离开他二十四小时就会出现各种意外然后被送去医院抢救的白幕吗?假的吧! 第十一章 车已经在车库里停了很久,白幕的双手却还紧紧握着方向盘,舌尖抵着上颚,浅尝那一丝惊心动魄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从车窗外飘进来,熏着他的鼻尖,也熏着他一鼓一胀的太阳穴,过了很久他才从这种眩晕的感觉中缓过神,沉寂了一路的心脏终于被迟来的肾上腺素刺激地狂跳不止,那么有力,那么鲜活。 “呵!”他用额头抵住方向盘,低沉而又愉悦地笑了。 白幕曾经因为白林的擅自离开而遭遇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车祸,那种粉身碎骨的感觉至如今还深深印刻在他心底。他原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独自驾车,因为那种濒临死亡的记忆已经成为永远的梦魇,缚住了他的手脚。然而就在刚才,当他抛开一切顾虑一路飞驰着回来,他才发现这是一种何等畅快又何等自由的感觉! 积压在心底的焦虑、悲怆、痛苦、自责,都在这淋漓尽致地宣泄中尽数消散,自祖父和双亲亡故后,这是白幕最为高兴的一天。他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握住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爆出一条条青筋。 一名老者慢慢靠近这辆车,看清驾驶座上的人,不由露出慌乱的表情:“小幕,你,你怎么自己开车回来了?路上没出事吧?” 白幕连忙抬起头,悲喜交加的表情已被温和的笑容取代:“李叔,我没事。我自己把车开回来了,路上一次交通事故都没出。”说到这里他的眸光闪了闪,竟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顺遂是他与白林分道扬镳之后连想都不敢想的。 “真的吗?你快下来,快快快!”管家李叔焦急地打开车门,生怕晚了一步自家少爷又发生什么意外。他是看着白幕长大的,自然知道他奇诡的命格。 白幕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嗓音因为兴奋和愉悦而显出几分沙哑:“李叔,我真的没事。你别碰我,当心倒霉。” “诶,我不碰你,你马上从车上下来。”李叔满脸的心疼和无奈。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少爷总会自觉不自觉地与旁人保持距离,长此下去他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孤僻?他的人生难道就永远这样了吗? 白幕很想拍拍李叔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只能远远避开对方的碰触。他前脚刚跨出车门,这辆以安全系数高而著称的豪车就哐当一声矮了半截,弯腰一看才发现竟是四个轮胎都爆了。 李叔吓得腿脚直打哆嗦,而白幕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幸运数值恐怕比那些中了几十亿彩票的人还高。若是他晚那么几分钟到家,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将在所难免!回程的路上,他无数次与死神擦肩,又无数次顺利逃脱,如果这也叫倒霉,那么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幸运? “小幕,你以后千万别自己开车了,你是想吓死李叔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运气有多差!”李叔的嗓音戛然而止,随即惊骇道:“不,不对!小幕,你今天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你人都平安到家了车胎才爆,这情况也太反常了吧?” 白林离开后,白幕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事故,被车撞,被高空抛物砸中,被抢劫犯捅刀……总之他每一天都面临着九死一生的险境,活着对他来说就像一场战争。 他自然知道今天的一切都很反常,于是开始一帧一帧回忆:不是白林,开车的时候他并不在他身边;也不是那些下属,毕竟他们天天见面,若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能影响他的命数,理当早就显现出异常了才对;也不是周老,他早就说过,他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命格,也没有办法再帮他找到另一个人柱,因为人的命盘都是唯一的,换言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白林的作用。 还有谁呢?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白幕拼命思索,一张似月晕般散发着辉光的脸不经意间钻入他的脑海,又转瞬淡去。 --- 梵伽罗在浴缸里睡了三天三夜,与此同时,刑警一队还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离他发布的死亡预告已经过去快两周了,孙影、梵洛山、赵文彦、曹晓峰,这些排在死亡名单前列的人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由于警察二十四小时的保护严重干扰了这几个人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他们已经陷入厌烦的情绪,并开始怀疑死亡预告的真实性。 “求你们别再跟着我了!我虽然是明星,但我也需要**!梵伽罗的死亡预告根本就是耍人玩的吧!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孙影随意摔打着化妆台上的东西,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 “万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呢?万一我们刚撤离他就马上动手呢?”庄禛巍然不动地堵着大门。 孙影脸色泛白,显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当他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微博后,他便再次发作起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我早就说过梵伽罗在耍我们!你们走,你们赶紧走,我不用你们保护,我自己雇的有保镖!” 庄禛疾步走过去查看孙影的手机,随即目光一凝。只见梵伽罗的微博账号在一分钟之前发送了一行文字——第三个,然而他仇视的所有人都在警方的严密保护之下,连第二个遇害者都没出现,又何来第三个? 在这一瞬间,庄禛思维缜密的脑袋竟然变地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他立刻给其他几个小组打电话,却得知所有小组保护的人现在都很好,并未遇见危险。 “队长,第二个、第三个真的是指复仇对象吗?我们是不是想错了?”组员们在群里展开了讨论。 “会不会有人没在这个名单里?” “继续查梵伽罗的社会关系!我们很可能漏掉了什么重要人物!” “不可能漏掉,他的人生经历太简单了,交往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队长,你说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这些明星为了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看,他没发微博之前粉丝只有一千多万,现在都有六千多万了,黑红也是红嘛,你说是不是?” “是有这个可能!” “说不定高一泽也不是被谋杀的,而是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从顶楼掉了下去。要不我们让鉴证科再好好查查案发现场吧?” 大家越分析越觉得梵伽罗是在虚张声势,而庄禛始终拧着眉,未曾在群里回应。等讨论告一段落,他才沉声道:“死亡预告可以说是恶作剧,但那幅画怎么解释?如果不是事先设计好的,梵伽罗不可能把高一泽的死亡现场描绘得那么详细。你们再派两个人去监视梵伽罗,务必要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其他人继续排查他的社会关系,看看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目前案情很不明朗,梵伽罗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和突破口,大家别被他古怪的行为迷惑,该怎么查还怎么查。高一泽社会背景的调查也给我捡起来,我们需要更多线索。” “好的队长!” “知道了头儿!” “得令!” 大家退出群聊分头行动。 庄禛不顾孙影的极力反抗,将对方押上保姆车送回了家。夜深人静之后,他依然守在公寓楼下,未曾离岗,也不敢错开视线。他靠坐在车后排,拿出手机翻阅梵伽罗发布的所有微博。 曾经的梵伽罗是大势男团的成员,由于容貌极为出众,家世也显赫,人气偶尔还能碾压高一泽。粉丝们一涌进评论区,张口闭口便是“哥哥我爱你、哥哥好可爱、哥哥我可以”等表白的话。 但现在,他的微博评论区却充斥着鲜血淋漓的诅咒、臭不可闻的谩骂、毫无底线的羞辱。人心到底能恶毒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需去别处找,只看一看梵伽罗的社交账号就能知道。 庄禛见识过枪林弹雨,也经历过九死一生,自诩心坚如铁,却也在看见这些留言和评论的时候窒息了一两秒。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借着组员递来的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浓烟灌入喉管和鼻腔,着实有些呛辣,却带走了那些谩骂、诅咒和羞辱残留下来的恶臭。 组员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喟叹道:“这个梵伽罗真的很不简单。如果把我和他交换一下位置,看见这些留言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人言如刀。”庄禛徐徐吐出一口烟雾,不知怎的,竟然有些佩服梵伽罗。也唯有心理素质强悍到这种程度的人,才能策划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谋杀案吧?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经苏醒,正躺在浴缸里玩着手机。清冷月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照亮了他温柔的眉眼,也照亮了他不知何时竟变得丰腴柔润的身体,大片大片的紫色淤痕早已消失,曾经细得一折就断的胳膊如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紧实圆滑,美得宛若雕塑;那些根根分明的肋骨如今都被娇嫩的皮肉覆盖;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瘦削来形容,却是难得一见的骨肉匀称,肌理细腻。 梵伽罗伸出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击评论区的下一页,然后发出清越的低笑。对旁人来说等同于风霜雨雪,刀光剑影,狂风骤雨的攻讦或流言,于他不过一时笑料而已。更甚者,他还从中汲取了不少养料用来充盈这具身体。 【大家散了吧,都别骂了。我刚才打听了一下,梵伽罗仇恨的那些人现在都活蹦乱跳的,根本没遭遇危险。他发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为了艹热度。你们越是兴冲冲地跑进来骂他,越是中了他的计!他想红想疯了,你们别上当!依我看,那些死亡预告都是假的!】 【对,我也觉得很假!他根本没有胆子去杀人!】 【走了走了,不要给这个烂人增加流量。】 【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这句话用来形容梵伽罗再贴切不过。他只是一条喜欢汪汪叫的疯狗而已,看着很凶,实则一棒子就能打死。】 比较有理智的人纷纷退散了,留下的都是一些纯粹为了发泄负面情绪的喷子。梵伽罗舔舔唇,摇摇头,表情竟然很是失望。没了热闹可看,他放下手机,继续在浴缸里沉睡,浓烈而又沉凝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丝丝缕缕地钻入浴缸的水中,继而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日趋柔韧的身体。 三天过后,他再次苏醒,曾经骨相分明的脸庞这会儿竟似羊脂白玉一般温润,眉眼间的锋利和阴鸷已完全消失不见,沁人心脾的柔和与悦人耳目的静美,都从他的一颦一笑中流泻。 他登录微博,慢条斯理地写下一行字——第四个。 第十二章 “队长,梵伽罗又发布微博了!”罗洪举起手机大喊。 “什么,他还来?”专案组的人纷纷聚拢在一起,盯着罗洪的手机大摇其头。还是同样的句式,同样的味道,只不过数字从二、三孜孜不倦地数到了四,仿佛不引起公众的恐慌就誓不罢休一般。但是那张死亡名单上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活得滋润,根本就没发生所谓的连环谋杀案。 梵伽罗发布第二个死亡预告时还有网友在网络上呼吁警察赶紧把这个变态杀人狂抓起来,但是到了第三个、第四个,他们就已经完全麻木了。他们自以为看穿了梵伽罗的真面目,这人哪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过是个脑补过头的妄想症患者而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红! 不仅网友这么认为,就连专案组的警员都开始怀疑之前的判断。 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的刘韬摸着自己半秃的脑袋骂道:“草他奶奶的,梵伽罗肯定是在耍我们!连第二个受害者都没有,哪里来的第三个、第四个!老子为了保护孙影腿都快跑断了,还不被人理解。那小子逮着机会就偷跑,为了追他,老子差点从六楼阳台摔下去,当场因公殉职!他还指着老子的鼻子骂老子多管闲事。你说老子这都是为了谁?” 负责保护梵洛山的警员更气愤:“副队,你那还算好的,我被梵洛山的保镖拎到健身房试身手,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他请的那些保镖都是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我一个小警察,哪能是他们的对手?梵洛山存心在羞辱我呢,他根本不信任我们警察!” 警员话音刚落,梵洛山的助理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把梵伽罗再一次发布死亡预告的事情说了,还把他狠狠奚落一通,“看来是我们梵总高估贵局的办案能力了,一大帮精英警员,竟然会被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神经病牵着鼻子走。我们梵总最近很忙,以后怕是不能配合你们的调查了。你们有这个时间精力不如带梵伽罗去医院看看脑子。” 挂断电话之后,该警员臊得脸红脖子粗,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负责保护赵文彦、曹晓峰的几名组员也都被或直接或委婉地撵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这些天着实受了很多白眼和委屈,就连自尊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当初要求这些人配合调查的时候他们把事态说得有多严重,现在就有多丢脸。 眼下整个专案组都有些萎靡不振,还有些怀疑人生,廖芳买回来的一大堆盒饭也没有人主动去吃,直接放凉了。吃什么吃?案子一天破不了,他们就得一天顶着个酒囊饭袋的名号,这是刑警大队的耻辱! 庄禛脸色凝重地看着梵伽罗的微博,不知在想些什么。组员们围在案情梳理板前,一个个鼓着铜铃大的眼睛去看那些线索,却始终理不出半点头绪。若是他们的目光能化为有形之物,这几块板子可能会被盯穿无数个焦黑的洞。 偏在此时,局长和副局长亲自跑过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臭骂一顿,直言对他们非常失望,又着重点出这桩案子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恶劣。总之一句话,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他们分局将成为整个京市的笑柄! 给专案组增加了成吨的压力后,几位领导终于走了,大家伙儿齐齐送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迷茫。 “杀人素描都出来了,幕后黑手的身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怎么就硬是找不到证据呢?到底是谁杀了高一泽?怎么上的楼?怎么做的案?梵伽罗后面发布的那几个死亡预告是不是虚张声势?是不是在扰乱我们的视线,分散我们的精力,阻碍我们的调查?如果不分派那么多人手去保护那些所谓的潜在受害者,我们这会儿恐怕早就抓住梵伽罗的尾巴了吧?”刘韬把桌子拍地震天响,“妈的,老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这么狡猾,这么难缠的嫌疑犯!” “是啊,梵伽罗也太明目张胆了!是料定我们抓不住他的把柄吗?” “他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 “大概来源于他雇佣的凶手吧。对方的杀人手法太诡异了!” “他有本事就耍我们一辈子,不然我们总有一天会把他绳之以法!” 众组员纷纷加入了讨伐梵伽罗的队伍,而庄禛始终沉着脸思索,完了又看向画得乱七八糟的案情梳理板。那上面没有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专案组现在已经彻底走进了死胡同,若想有新的突破就应该换一种思路。 正如外界所言,专案组现在完全被梵伽罗牵着鼻子走,他的素描,他的死亡预告,已经把警方的所有视线都吸引到他身上,但他图什么呢?真是为了红?他是那种想红想疯了的人吗?宁愿被千夫所指,也不愿被世人遗忘? 不知怎的,庄禛脑海中忽然浮现受审时梵伽罗微微抬头看向自己又浅浅一笑的那一幕。起初他逆着光坐在灯影里,整个人被黑暗吞没,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但是,当庄禛转动聚光灯去照他的脸时,他的眉头未曾因为骤然迸射的刺目光线而微拧,表情更是没有丝毫变化。被审视时他未曾紧张,被逼问时他也未曾慌乱。 在那一秒,庄禛已经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个心机城府比海还要深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都拥有超常的控制力。这样的人,真能像个中二病患者一般上蹿下跳地戏耍大众只为了博取关注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他误导了?这桩案子根本就与他没有关系?高一泽的死另有原因? 庄禛再一次把视线投向手机,表情是全然的迷茫与挫败。梵伽罗发布的讯息向来很简练,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多一字,不少一词,如此的笃定。 庄禛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他与世界上最狡猾的毒枭和恐怖分子周旋过,然而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却比不上梵伽罗万分之一复杂。庄禛实在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干什么。 “小罗,你联系一下京市所有分局,让他们把死亡预告发布前后的命案资料都提供给我们。”庄禛不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梵伽罗,于是他决定绕开对方去查这个案子。他的直觉告诉他,梵伽罗的死亡预告绝不是在开玩笑。那人的心态比山岳还稳,又怎么可能像个疯子一样在网络上胡言乱语? “队长,你认为那些死亡预告是真的?”小罗已经对这个推论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你们分头去找。我认为死亡预告是真的,但潜在受害者可能搞错了。如果梵伽罗不是幕后黑手呢?如果高一泽的死与他没有关系,而他只是偶然知道了一些内幕呢?去查吧,看看在四条死亡预告发布的时间段内,有没有比较可疑的命案发生,再看看这些命案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共通点,尤其是几个死者与高一泽之间的关系。我们应该换一条思路了。” “好嘞,我们这就去其他分局看看。来来来,大家分派一下任务。” --- 三天后,所有专案组成员齐聚会议室,目光灼灼地盯着一块巨大的贴满照片、画满线条、写满备注的白板。 双眼布满血丝的庄禛拿起一支油性笔,点了点一张被害者照片,徐徐说道:“死者王伟,男,年龄二十一,职业管道工,死于梵伽罗发布的第三条死亡预告的第二天,死亡地点是红灯区棚租屋的某个廉价旅馆内,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时全身赤.裸,没有性.交痕迹,指头被他自己带去的工具钳夹断两根,断指不知所踪,该辖区公安局未能在案发现场找到任何有关于凶手的线索,最后以抢劫杀人案定案。” “注意了,他毕业于师大附中256班,而高一泽毕业于师大附中253班,两人属于同届同学,互相之间或许认识。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进入我们的视线。” 庄禛画了一个箭头,把王伟的照片与第三条死亡预告连起来。 随后,他又点了点另外两张照片:“这是赵开,男,二十一岁,初中毕业后在社会上打混,没有正当职业,死于第二条死亡预告发布的第三天,死因是锐器刺腹;看过案情报告的同志是不是觉得这桩案子很熟悉?没错,它就是在我们辖区内发生的,最后被定性为抢劫杀人案” 庄禛环视会场,众人纷纷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莫不露出羞愧的表情。 庄禛无心追究,毕竟连他也没想到这桩毫无特殊之处的抢劫杀人案会与高一泽的坠楼扯上关系。他点了点旁边一张照片,继续道:“这是毛小明,男,二十岁,学历同样是初中毕业,死于吸毒过量,尸体在家中发现,死亡时间是第四条死亡预告发布的第二天。他和赵开两人明面上与高一泽不存在任何关系,之所以进入我们的视野是因为其一:他们二人在生活中是好友,更确切地说,毛小明是赵开的马仔。他二人相继死于非命,那么他们的死因是不是存在某种关联?可不可以并入这桩连环杀人案当中?” 庄禛在两人的照片旁边打了一个问号,分析道:“其二:他们的死亡时间与梵伽罗发布的死亡预告相吻合;其三:他们的活动地点曾一度集中在师大附中附近,会不会在学生时代他们就与高一泽和王伟认识了?其四,他们……” 庄禛话没说完,一名警员便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微信聊天记录走进来,语气十分兴奋:“头儿,经过走访,我们发现这个赵开和毛小明的确有可能认识高一泽,你看!” 庄禛接过复印件查看,眼中顿时划过一道锐芒。 只见聊天记录上写着这样几行字:【高一泽啊,我认识他。他原来叫高飞,这名字是后面改的。】 【他肯定整容了!鼻子是垫的,原来没有这么挺,丑地一逼!】 【这小子人品好?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这小子坏着呢!他简直不是人啊他!】 【不不不,我喝醉了,我说胡话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怎么可能认识高一泽。】 后来无论旁人怎么追问,赵开和毛小明都对高一泽的事三缄其口,不再多说。他们的朋友只以为二人是在吹牛逼,没当回事。但现在,拿到聊天记录的专案组却不这么认为。若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们可以肯定,王伟、赵开、毛小明这三人的死,一定与高一泽的坠楼存在某种关联。这毫无疑问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去把梵伽罗抓回来!他一定知道内幕!”庄禛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十三章 虽然理出了高一泽坠楼案的脉络,但是专案组却再一次陷入了死胡同,只因他们掌握的线索和证据还是太少,少到这些人互相之间有何牵扯,因什么而死,又被谁所杀都无从得知。 高一泽与王伟是同届校友,上学期间除了经常约在一起打篮球之外并没有过多交集。他们一个是家境富裕的优等生,一个是家境困难的差生,高中毕业就各奔东西,生活背景和社会地位天差地远,根本扯不上关系。高一泽成名后王伟倒是经常刷对方的微博,但也只是刷一刷而已,并没有别的动作。 而赵开和毛小明就更不可能与高一泽产生关联。他们初中毕业后就走上了社会,放过高利贷,当过皮条客,进过拘留所,一直混迹在社会最底层,生活圈子与高一泽几乎不存在重叠,人际关系同样如此。 专案组认为四人若是真的有过交集,那肯定是在学生时代,而这个时代发生了某件不好的事把他们牵扯在一起,进而引发了数年后的这桩连环杀人案。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凶手又是谁? 为了找出问题的答案,专案组进行了大量的走访和调查。他们把四人的老师、同学、朋友、亲人都问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高一泽和王伟只是一起打过篮球的点头之交,高一泽和赵开、毛小明根本就不认识,也从未在公开场合见过面。高一泽属于学生时期特别乖巧懂事的那类人,成绩非常好,是资优生,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未曾与任何人结怨,更没有参与过霸凌之类的暴行。 王伟虽然成绩差,性格却很开朗活泼,人缘也不赖,没有劣迹。赵开和毛小明那时候已经不读书了,虽然经常在附中附近活动,却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与高一泽和王伟一起出现过。在高一泽就读期间,附中也没有忽然退学或遭受意外的学生,大家都平平安安毕业了,然后各奔东西。 没有一点线索能把这四个人联系在一起,而他们当年所犯何事也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现在只有梵伽罗能帮我们找出凶手。就算没有参与谋杀,他也是知情者!”庄禛无比笃定地说道。 当天下午,庄禛亲自造访了梵伽罗的公寓。 “庄警官,我们又见面了。”梵伽罗刚睡醒,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浴袍,头发丝儿还滴着水。一股冷气从他半掩的房门内涌出,冻得专案组的成员直打哆嗦。 庄禛直接道:“梵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高一泽的案子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 “好的,请稍等。”梵伽罗礼貌颔首,随后换了一件黑衬衫和一条黑西裤。浓烈的黑色布料包裹着他修长柔韧的身体,越发衬托出他的皮肤是何等细腻苍白。他走到门口又停驻片刻,轻笑摇头:“差点忘了带回礼。” 梵伽罗折回卧室拿了一个纸盒子,然后不慌不忙地登上警车。 与此同时,廖芳正与几名同事在聊天:“夏天快到了,我想买一把遮阳伞,但是总找不到我想要的款式。” “我知道有两个店铺的伞很漂亮,我把链接发给你。” “哦,这两个店铺的伞我已经看过了,漂亮是漂亮,但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款式。” “这还不够漂亮?那你想买个什么样儿的?” “我想买星空图案的,最好是狮子座,我的星座,黑色的底,银色的星,一点一点在阳光下闪烁。”廖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中满满都是向往。 “那我帮你搜一搜。防晒伞、星空图、狮子座。”另一名女警拿出手机,把这几个关键词键入搜索页面。 “没用的,我搜了好几遍都没搜到。”廖芳遗憾地摆手,话音刚落就见队长领着梵伽罗从外面走进来。那人今天穿着一套黑衣黑裤,越发显得皮肤胜雪,唇如涂朱。从室外走到室内,他整个人仿佛吸足了阳光,正持续不断地散发出莹莹微曦。 廖芳和几名女警张了张嘴,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明知道这人有可能是助纣为虐的嫌疑犯,但她们依然无法将他与残忍、无情、血腥等负面字眼联系在一起。 庄禛径直把梵伽罗带入审讯室,并指定罗洪做笔录员。那些女警一个比一个感情用事,而梵伽罗这张脸似乎比半月前杀伤力更大。若非庄禛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对方,他都要怀疑他整容了。 梵伽罗眼睫低垂,唇角微勾,态度闲适。 庄禛把聚光灯挪到他面前,在如此强光地刺激下,他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倒短促地笑了笑,清越的笑声在逼仄的审讯室内回荡,激地罗洪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这个人的笑声有魔性! 庄禛看也不看梵伽罗,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挽到手肘的袖口放下,规规矩矩扣好。谁也没发现,他的手臂已经悄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刘韬和另外两名组员待在隔壁的监听室里,通过透视镜观察着梵伽罗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太沉得住气了,他们完全没有把握从他嘴里套出东西。 莫说别的警员对这次审讯没底儿,就连经验丰富能力卓绝的庄禛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突破梵伽罗的心理防线。为此,他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审讯室里的椅子原本就是为嫌疑犯特制的,除了椅背和椅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革,其他部位都由钢筋构成,而且完全违背了人体力学的原理,让人坐上去感觉不到半点舒适,反而又冷又硬非常膈应。这种冷硬无靠的感觉毫无疑问会加重嫌疑犯的心理负担,这对审讯是十分有利的。 但庄禛却觉得这种椅子对梵伽罗而言还是太舒适了一点,于是换成了连一丁点皮革包裹层都没有的钢椅。审讯室空间狭小,密不透风,温度自然比外界低很多,人只要一走进去就会感到一阵阴冷不适,坐上冷硬的椅子后,这种不适感会瞬间放大。 桌上的白炽灯也比一般的白炽灯功率更强,惨白的光线凝成一柱直直打在脸上,会刺地嫌疑人睁不开眼,与此同时也会让对方产生无所遁形的感觉。事实上,这种感觉是正确的,在骤亮的光线中,嫌疑人的所有举动都会被对面的警察勘破。哪怕嫌疑人一个字都不说,但他嘴唇的蠕动、瞳孔的缩放、眼珠的转向,甚至是呼吸的频率,都能为警察提供很多线索。 然而这一切布置在梵伽罗面前都等同于无形。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冷硬的钢椅上,一双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形成极优美的弧度,一双白皙得过分的手同样交叠着置于椅子板面,与白炽灯的光线交相辉映,继而牢牢吸引着旁人的视线。 他以嫌疑人的身份坐在审讯室,却优雅高贵,祥和安然,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朋友间的聚会。 短短一分钟,罗洪偷瞄他的次数已多达十几次,很是为这个人超高的心理素质感到赞叹。 庄禛浓黑的剑眉紧紧拧着,在眉心处形成一条严厉的沟壑。他已经预感到,这次审讯恐怕会非常艰难。即便前两项准备未能奏效,他依然按照自己的步骤走,于是静静盯着梵伽罗,未曾说话,而罗洪不断翻看着资料,仿佛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 静默同样是一种压力,人最恐惧的往往不是可怕之事的到来,而是到来之前的等待。在这一段空白的时间里,足够嫌疑犯思考很多东西,而他们越思考就越拿不准警察到底都掌握了什么线索,会不会有确切的证据,自己该怎么解释,认或不认…… 这样的胡思乱想会形成一股洪流,率先冲击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于是接下来的审讯会顺利很多。 庄禛很擅长把握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但他再一次挫败地发现,梵伽罗并不害怕静默和等待,他的耐心甚至比庄禛还要多,即便在压力重重的审讯室里坐上一整天,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迎着那些刺目的白光,用那双无比璀璨的、收纳了所有光点的、却依然黑得惊人的眼睛默默回视庄禛,不闪不避,无喜无哀。 除了令人目眩的美丽和淡而不厌的温柔,庄禛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他甚至在庄禛锐利视线的切割中勾了勾绯红的唇角,一副“我欣然接受你一切摆布”的模样。 庄禛垂眸避开了他的笑靥,原本平静的心湖泛出一圈圈涟漪。他极为懊恼地发现——审讯尚未开始,梵伽罗就已经占据了上风,如此难缠的对手简直平生仅见。 庄禛和罗洪的如临大敌、谨慎小心,与梵伽罗的云淡风轻、恣意闲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站在透视镜前观察梵伽罗的刘韬等人不免有些气馁。 “我觉得这次审讯有点悬!” “他心理素质怎么那么好?” “队长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东南亚大毒枭泰班就是队长审讯的,梵伽罗总不会比泰班还狡猾。” “我觉得他的心态比泰班稳,进门之后他已经枯坐了十多分钟,却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泰班没有他这样的定力。” “副队,宋博士来了!”一名警员敲开监听室的门,把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引进来。 刘韬大喜过望,连忙把男人请到透视镜前,简单交代了情况。得知梵伽罗的心态很稳,男人倒也没感到意外,只是连上蓝牙耳机,对电话那头的庄禛说道:“老庄,可以开始问了,我帮你把关。” 这人便是享誉全球的心理学专家宋睿,也是公安部的犯罪心理学顾问。由他参与审讯的犯人就没有一个是死扛到底不肯交代的。 第十四章 事实上,庄禛迟迟不开始审讯,一是为了给梵伽罗施加压力,二也是为了等待宋睿博士的到来。有鉴于梵伽罗是一名多重人格患者,其性格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其心理状态的不确定性,本就远超常人,一般人很难理解他的想法,也就没有办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所以庄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请一个专业素养十分过硬的外援来镇场。 庄禛从来不会高估自己,自然也不会低估对手。而根据仅有的几次照面来看,梵伽罗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他性格诡异多变,行事毫无章法却又滴水不漏,仿佛处处都是破绽,却根本抓不住他的把柄。 宋睿博士最擅长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于是庄禛将他请了过来。 通过蓝牙得知宋睿博士已经到了,而且正在隔壁的监听室里看着,庄禛这才打开文件夹,准备进入审讯程序。罗洪拿出录音笔,摁下录音键。 梵伽罗本是左腿交叠在右腿上,此时也缓慢而又优雅地换了一个坐姿,变成右腿交叠在左腿上,与此同时,他转过头看向离自己仅有几米远的透视镜,嘴角微微勾了勾。 站在刘韬身旁的年轻警员睁大眼睛,语气惊讶:“副队,他好像在冲我笑!他应该看不见我吧?” “你是刚入职的菜鸟吗?梵伽罗知道这块镜子是透视镜,他这是在挑衅我们!妈的,这人有点邪性!”刘韬摸了摸自己半秃的脑袋,满脸都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梵伽罗看上去好像满头都是辫子,一抓一个准,但是唯有从警多年的人才知道,那些所谓的确凿证据根本没有办法指控他的罪名,顶多只能拘留他二十四小时。在这二十四小时内,他若是没招供,那么警局还得放他走。 “博士,这回能不能顺利结案全靠你和队长了。”刘韬眼巴巴地看向宋睿。 宋睿一页一页翻看梵伽罗的心理咨询记录,点头道:“我会尽力。” 两人打住话头,只因审讯室那边庄禛已经开口了:“作为曾红极一时的偶像明星,你如何评价自己?” 梵伽罗勾着唇角说道:“明星只是一件外包装特别漂亮的商品罢了,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虚假的东西,没什么好评价的。” “总不会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吧?就没有真实的一面吗?”庄禛语气和缓地问道。 “真实的东西哪怕只掺杂了一丝水分,那也是假的。”梵伽罗轻笑摇头。 庄禛闲谈一般问道:“你和高一泽是同一个组合的成员,对他应该有一些了解吧?那你怎么评价他呢?” “无从评价。”梵伽罗依然摇头,唇角的弧度分毫未变。 庄禛还想把这种闲谈一般的对话进行下去,宋睿已通过蓝牙耳机吩咐道:“这一招对他没用,从监控器里看,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我没有办法确定基准。你换一些尖锐的问题,试着去带动他的情绪甚至激怒他。他现在心态很稳,我们要打破他的稳。” 庄禛静默了两秒,很快就放弃了现在的问话方式。 为了对付梵伽罗,早在这场审讯开始前,专案组就在宋睿的指导下确定了整个审讯的流程。首先,庄禛会用和缓的态度与梵伽罗闲谈,问的也都是一些有关于生活方面的无关痛痒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梵伽罗感觉不到威胁,给出的答案应该大多数都是真实的。 当他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时,他的眼珠会转动,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什么东西,脚尖会挪移,这些微小的动作都能为审讯者和心理学专家提供一个判断他的话是真还是假的基准,从而确定审讯的方向是否正确。 另外,让梵伽罗打开话匣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接下来的审讯中,他会再难保持沉默,因为他刚开始说了那么多,忽然一下子不说了会显得很心虚。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他无论如何也会硬着头皮说下去,这是一种思维惯性。一旦他说得多了,审讯者总能从他嘴里获得想要的东西。 这一招往往很管用,哪怕是泰班那样的大毒枭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出卖了自己。 然而现在,宋睿终于意识到,专案组把自己请过来对付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明星并非杀鸡用牛刀,而是无计可施了。 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安装的有摄像头,可以全方位观察嫌疑人的一举一动。宋睿眼下正坐在几台监控器前,拧着眉,肃着脸,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年轻人。对方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强光地照耀下白到发光,一双眼睛却黑黢黢地望不见底。 当庄禛开始问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微笑,嘴角的弧度不减一丝也不增分毫,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庄禛,未曾转动,因此也无法判断他在用哪一边大脑进行思考。他的双手互相交握着摆放在椅子板面上,指尖纤长柔韧,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双腿交叠,脚尖自然垂落于地面,未曾挪转。 他的姿态很随意也很优雅,却又像是雕塑一般凝固着,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透彻灵动。 宋睿没有办法从梵伽罗的行为举止或微表情中得到有用的讯息,于是也没有能力确定一个真话假话的基准。没有基准,庄禛就不知道自己的审讯方向是正确还是错误。他们制定的审讯方案,从一开始就被梵伽罗打破了。 得到宋睿的指示后,庄禛只花了几秒钟来转换思路,继而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知道网上那些有关于你的黑料有一多半是高一泽放上去的吗?他对你的印象似乎很不好。” 梵伽罗笑了笑,并不答话。 庄禛继续道:“他表面上对你很照顾,背地里却肆意诋毁你,你知道原因吗?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梵伽罗笑望庄禛,摇头不语。 庄禛加大了语言攻击的力度:“据我们调查,stars组合从出道到爆红,用的都是你提供的资源。也就是说,高一泽是靠着你的扶持才有今天,他对你的仇恨毫无缘由。我们还查到,他从某个圈内人那里得到你即将被梵家放逐的消息,于是很快就开始在网络上散播你的黑料。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整死你。你们如果未曾结怨,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梵伽罗依旧笑看对面,不仅表情毫无变化,就连瞳孔都没有缩放。 宋睿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器里的青年,喟叹道:“这个人真的是滴水不漏。我毫不怀疑,如果这里有一台心率监测仪,那么我们可以看见,他的心跳频率也是没有变化的。他对情绪的把控已经到了极致。” 庄禛压下猛然蹿升的挫败感,逼问道:“你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吧?据我们调查,你仅是违约金就要赔偿一亿三千万,还有几个公司把你告上法庭讨要巨额损失费,你的人气没了,名气也没了,现在是全网黑。要不是高一泽在背后推了你一把,就算是被梵家驱逐,你也能在娱乐圈混一口饭吃。但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娱乐圈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一无学历二无技能,只能靠典当东西度日。以后等这些东西都典当完了你该怎么办?去街上讨饭吗?你已经被高一泽害得身败名裂,走投无路了,你难道就不恨?” 一般人听了这么多扎心的话恐怕早就恨地咬牙切齿了,但梵伽罗依然浅笑地看着庄禛,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的肢体语言与柔和的脸部线条都表明他是真的不生气,反而恣意懒散,就像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庄禛等待了两秒,未曾等来预想中的反应,内心又是一阵挫败。 罗洪挠了挠头,表情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气馁。这个梵伽罗怎么这么难搞,没请律师竟然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艹他奶奶!”站在透视镜前的刘韬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个梵伽罗嘴巴是被缝上了吗?只知道笑笑笑,一句话都不说!老子看见他的笑拳头就发痒,想狠狠给他来一下!” “副队,你别捶镜子,免得他听见。”两名年轻警员一左一右把刘韬从透视镜前拉开。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揉了揉略有些隐痛的眉心,吩咐道:“语言攻击对他不起作用,给他一些视觉上的刺激。” 事先制定好的审讯流程已经被梵伽罗全部打乱,而专案组的审讯方法也在一步一步升级,这种特殊待遇只有穷凶极恶之徒和恐怖分子得到过。庄禛想不通梵伽罗是怎么把自己锻炼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对方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反而更像一只成精千年的老狐狸。 再一次调整好审讯思路,庄禛从文件夹里取出四张照片,一一铺开在梵伽罗面前,冷声道:“你认识他们吗?” 梵伽罗一直凝视着庄禛的眼珠终于转了转,往下垂落。 四张血腥至极的照片令审讯室内的空气更显阴冷,从左往右数,第一张照片是高一泽坠楼而亡的尸体,脑浆迸裂,四肢折断,浓稠鲜血淌了一地;第二张照片,一名年轻男子横躺在狭窄的巷子里,腹部被捅了一刀,鲜红的血打湿了他的衣裳;第三张照片,一名年轻男子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断裂,流了很多血,脖颈一圈暗紫色勒痕,小.便失禁,黄的尿.液和红的鲜血弄脏了白色床单,现场一片凌乱;第四张照片,一名年轻男子蜷缩在马桶边,大张的嘴里满是泡沫,左手臂弯处密密麻麻遍布针孔,右手紧紧握着一支针筒。 四张照片昭示着四种惨烈的死亡方式,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映入梵伽罗的眼帘。庄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唯恐错过他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第十五章 一般人看见尸体是什么反应?不说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失态,恶心、慌乱、恐惧,这些代表抵触的情绪总会多多少少带上一点。但梵伽罗却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他不是一般人。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眼,殷红的唇微微勾着,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视线在每一张照片上流转,却又轻轻而过,自然地像是在欣赏几幅风景画。 当他直面这些死者青白的脸和扭曲的身体时,他的呼吸毫不凌乱,深邃眼眸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涟漪。 “不认识。”他摇摇头,然后伸出细长的指尖,将这些照片归拢在一处,又一张一张重叠。被他放在最顶上那张便是高一泽坠楼惨死的照片,而他的指腹则停留在高一泽脑浆迸裂、面目全非的脸上。 普通人哪里敢这样干?普通人若是把指尖往死者的脸上放,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会因为恐惧而感到手指仿佛被咬了一口,然后惊骇地挪开。 庄禛差点被梵伽罗气笑了。唯有冷血无情的杀手才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说这桩案子与他无关?这个人想骗谁? “不认识你发什么死亡预告?”庄禛用力点戳桌面,咄咄逼人地道:“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张死亡素描是怎么来的?不知道你说什么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你骗鬼呢?” 梵伽罗把深邃的视线从照片上抽离,转而去看庄禛,嘴角的笑弧微微一弯,竟透出一种“这个场面很有趣,我有点喜欢”的意思。 庄禛咬了咬牙,字字笃定:“让我猜猜,你并没有亲自参与这些杀人案,但是你与真正的凶手接触过对吗?” 不等梵伽罗摇头否认,庄禛便快速接口:“你偶然得知了凶手的杀人计划,但是你与高一泽有仇,他毁了你,所以你恨不得他去死,于是你非但没举报凶手,反而主动参与了这起连环杀人案。” 庄禛以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凶手在前面杀人,作为他杀死高一泽的回报,你就在后面帮他吸引公众的注意力,扰乱警察的侦办思路,好让你们的计划能够顺利施行。你的杀人素描、杀人预告,包括一开始的不在场证明,都是你事先准备好的,如此,被你掩护着的真凶就能顺利逃脱抓捕,而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梵伽罗静静聆听,未曾反驳一字一词。 庄禛继续补充两人的犯罪计划和犯罪细节,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一般,这也是他和宋睿提前商量好的审讯方法。他们事先根据推测编造一个故事,尽量完善细节,以此引诱梵伽罗开口。在聆听故事的过程中,梵伽罗一定会想尽办法否认,而庄禛会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他的否认,继而扰乱他的思维、挑动他的神经。他的脑子一乱,在反驳故事的过程中自然会给出一些细节来佐证自己无罪,这些细节有真有假,同时也是宋睿和庄禛之前极力想要得到的基准。 有了这个基准,梵伽罗到底是不是凶手就一目了然了。无论他说再多谎言,只要警察看穿了他,他就无处可逃。 但眼下,庄禛看似咄咄逼人、言之凿凿,实则越说心里越没底,只因梵伽罗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只是安静平和地听着,在语音停顿的间隙,他还会略微扬起下颌,示意庄禛继续往下说。他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而非有关于自己的严厉控诉。 躲在监听室内的刘韬等人已急得抓狂,素来淡定的宋睿也紧紧皱着眉头,有些无计可施。虽然他们猜到梵伽罗背后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但是查遍了对方的人际关系网和社会背景,却都找不出来,否则办案进程不会始终停留在原地。 梵伽罗根本不像资料里记载得那般是个情绪容易失控的狂躁症患者,恰恰相反,他的心恐怕比钢铁还硬,比冰川还冷。想要凿穿他的心理防线,找出幕后凶手,其难度不亚于拿着一把小钉锤却试图凿穿一座大坝。 庄禛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以为自己没参与杀人就能全身而退?错了!一旦我们抓住凶手,你也要坐牢!知道吗,你现在已经犯了包庇罪,要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曾经的你是梵家的大少爷,是娱乐圈的偶像明星,以后的你是一个囚犯,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如果你现在坦白并供出凶手,我们会向法官求情以减轻你的刑罚。但是如果你执迷不悟,你的量刑会加重。三年后再出来,你怎么混?身败名裂还可以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有了案底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你好好想想吧!” 庄禛双手撑着桌面,尽量压低身体,用锐利的视线牢牢锁定梵伽罗。 梵伽罗垂头聆听,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随意摆弄着那些照片。他先把高一泽和王伟的照片拨到右边,把高一泽的放在上面,王伟的放在下面,边边角角对整齐;再把赵开和毛小明的照片拨到左边,两张都放在下面,与王伟的照片齐平,上面与高一泽齐平的地方却空着。 摆放好之后,他把照片全部打乱,又按照同样的方位和顺序摆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看得出来,他现在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是的,不是紧张、慌乱、恐惧,而是无聊,实实在在的百无聊赖。 对上这样的他,庄禛除了恨得咬牙,什么都不能干。他向来傲人的自制力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用力拍打桌面,低声怒吼:“你到底与凶手是什么关系?你是如何知道他的杀人计划的?说清楚了我们或许能帮你减刑,不说清楚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想必你坐牢的消息一定会传遍网络,届时你就真的臭名远扬,永无翻身之地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梵伽罗的某根神经。他五指轻轻一划便把所有照片归拢在一处,继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庄禛。他的脸庞苍白无比,他的嘴唇鲜红似血,但最夺目的依然是他那双眼睛,黑,纯粹的黑,深彻的黑,几能勾魂。 慵懒而又漫不经心的笑容从他的脸上退去,他身体微微前倾,逼近了庄禛,呼吸勾缠着对方的呼吸,一字一句开口:“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好,我告诉你,我是看见的。” 只这一句话便让庄禛、罗洪、刘韬、宋睿等人全部屏住了呼吸。交锋多次,本以为最难攻陷的对手却在猝不及防之下选择了坦白。为什么?是哪个点触及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个问题深深困扰着庄禛和宋睿,但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全神贯注地聆听梵伽罗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桩连环杀人案能不能告破,成败在此一举! “你是怎么看见的?凶手是谁?”庄禛抛出一个引子。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梵伽罗盯着庄禛看了两秒,忽而又浅笑开了。 庄禛的某根神经已崩到极致,满以为可以松缓一下,却被这句一百八十度转折的话骤然割断。他颈侧的青筋急速鼓跳着,再开口时仿佛能喷出火来:“梵伽罗,你在耍我?!” “我耍你做什么?好玩吗?”话虽这么说,但梵伽罗嘴角不断加深的笑弧却表明这的确很好玩。 在庄禛快要气爆的临界点,梵伽罗又凑近了些许,鼻尖只差一线就能抵住对方的鼻尖,轻声开口:“我当然是用眼睛看见的,但那只是一些模糊的光影和片段,并不真切,又怎么能告诉你凶手是谁。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并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只需一丝灵光或一个闪念,就能获悉很多东西。他们的眼睛能洞穿过去、明晰现在,堪破未来。他们能透过你的眼看见你之所见,也能透过你的鼻嗅见你之所闻,亦能透过你的舌尝见你之所尝,甚至能透过你的心窥探你之所想。” 梵伽罗伸出粉红的舌尖,在自己殷红的唇畔轻轻一舔,原本漆黑的瞳不知何时竟变得空濛潋滟,彷如一个妖物。 他的话毫无逻辑又概念模糊,叫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在表达些什么。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不去看他,不去听他,不去想他。当他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没有人能够抵挡这种勾魂摄魄的魔力。 庄禛被这个人的呼吸吹拂着,不能寸进也不能后退,整个身体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磁场牢牢包裹,只能定格在原地。他的表情依然冷硬,双瞳也始终锐利,但是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却从他的腮侧悄然蔓入脖颈,暴露了他不受控制的烦乱的奔腾的心绪。 梵伽罗再次靠近,当鼻尖快要碰触到庄禛的鼻尖时却微微偏头,笑睨着他,继续说道:“只要我愿意,你的感知就是我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你的过去就是我的过去,你的现在就是我的现在,而你的未来,亦可以是我的未来。你有六感,既眼识、鼻识、舌识、耳识、身识、意识;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还比你多了一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你只能调动身体去了解这个世界,而我却能调动全部感知乃至于我的意识,去探索一切未知。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 梵伽罗缓缓后移,与此同时,那层无形无迹的磁场也在消退。身为被磁场掌控的猎物,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令庄禛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梵伽罗红唇微张,徐徐说道:“像我这样的人,似乎被外界称之为——灵媒。” 第十六章 什么是灵媒?传统意义上来说,能够通灵,通神,通鬼的人就是灵媒。他们可以差遣鬼神、洞悉过去、预知未来。他们可以在刚见面的时候就看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进而了解他的生平。但灵媒是否真的具备这些能力,在世界范围内都存在争议。 有的人认为灵媒是真实存在的,有的人则认为这只是一群擅长花言巧语的骗子而已。 很显然,专案组的组员们都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并不相信所谓的灵媒。他们奋战许久,为了突破梵伽罗的心理防线又制定了那么多的计划,然而,当他们以为自己终于要有所收获时,得到的竟然是如此荒谬的一个答案。这叫他们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我是灵媒?什么意思?所以说那张死亡素描和那些死亡预告,都是梵伽罗通灵时看见的景象吗?他与这些案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骗谁呢? 刘韬当场气笑了,捶打着桌面问道:“什么玩意儿?他刚才说了什么?老子没听错吧?” 两名年轻警员摇摇头,也都是一脸懵逼。问来问去竟然问到鬼神头上,这桩案子大概是他们遇见过的最棘手,最离奇,也最荒诞的案子。 审讯室内,梵伽罗已彻底远离了庄禛,坐回原位,然后继续摆弄一堆照片。当他的气息消散后,被无形磁场牢牢锁控的庄禛才重新拥有了自由呼吸的权力。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玄奥,但庄禛却不愿深想。 梵伽罗经常看心理医生,说不定他私底下有钻研心理学,刚才给我下了什么心理暗示。庄禛很快找到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继而重新把思绪拉回审讯当中。他定了定神,咬牙道:“你的意思是你能通灵?高一泽的死是你在通灵时看见的?” “没错。”梵伽罗微笑颔首。 “王伟、赵开、毛小明的死也是?” “对。” “你看见他们的死,却看不见凶手的长相?” “我说过,画面太模糊了。”梵伽罗嗓音柔和地回答着这些问题。他的态度已经完全改变了,从最初的沉默到现在的有问必答,就仿佛终于妥协了一般。 但庄禛却并不为这种妥协而感到高兴,反倒气急败坏地拍打桌面,厉斥道:“灵媒,预见死亡?如此荒谬的话,你以为你能糊弄谁?梵伽罗,我劝你不要再抵抗了,赶紧老实交代!” 梵伽罗笑睨对方,并无回应。 监听室内的宋睿终于坐不住了,通过蓝牙阻止了庄禛的逼问:“老庄,别再问了,他不会说实话的。你没发现吗,现在我们已经落入了他的掌控。他先用沉默挑动我们的情绪,又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激怒我们,让我们思维紊乱。我们的审讯计划已经完全被他打乱,转而进入了他的节奏。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我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除非他玩够了想结束这个游戏。” 庄禛沉默下来,内心烧灼着怒火,却无计可施。他不得不承认,梵伽罗的确在戏耍专案组,从案发初时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内。专案组忙得团团乱转、焦头烂额,而他却游刃有余、优哉游哉。 庄禛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大口灌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洪后知后觉地从梵伽罗释放的魔力中醒转,继而臊红了一张脸。天啊,刚才他怎么失神了?头脑里除了梵伽罗的声音和笑靥,其余都是一片空白。这个人就算不是真的灵媒,也是很可怕的存在了。有这样的洗脑能力,难怪之前他红得那么快! 宋睿整理好资料,慎重道:“老庄,你休息一下,换我来审讯。” 身为顾问,这是宋睿头一次参与面对面的审讯。以往他只需给刑警队制定一个审讯计划就能敲定一桩案件,但现在不行了,他遇见的人是梵伽罗,一个心态稳如山岳,又可以瞬间掌控全场的男人。 庄禛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并无表露。喝完水,他把保温杯的盖子拧紧,摆放在桌角。就在这时,宋睿走了进来,冲梵伽罗温和一笑。 罗洪连忙让出自己的座位,又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一旁记录。 梵伽罗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宋睿,在移开的瞬间又挪回去,紧紧盯着他,然后兴味地笑了。 宋睿向梵伽罗点头致意,态度非常平易近人,坐下后与庄禛简单交接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这便开始审讯:“梵伽罗你好,我是宋睿,一名心理学专家。听说你是多重人格患者,我身为这方面的权威,应该能帮助你解答一些有关于你自身的疑问。我们撇开案件聊一聊你的病情如何?” 没有哪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会对自己的病情毫不关心,尤其是像梵伽罗这种掌控欲超强的人。他若是主人格,必定会想得到毁灭副人格的方法;他若是副人格,必定会想探知取代主人格的诀窍。不管怎样,只要他肯开口,宋睿就有办法从他嘴里挖到东西,这毕竟是他最为精通的主业。 然而很遗憾,梵伽罗并不愿意与他周旋。在审讯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他是真的有些厌烦了。他把照片推向一旁,曲起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咚咚咚,咚咚咚,这轻微而又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直接敲击在众人心头,让他们不自觉地看向梵伽罗,然后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聆听。 这就是梵伽罗的魔力,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摄取任何人的神魂,哪怕对方是宋睿和庄禛这样心坚如铁的人。 庄禛不受控制地看向梵伽罗,心里憋着火却无处宣泄。 宋睿的问话也无法再进行下去,只能扶了扶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试图借助这个动作来摆脱梵伽罗的心理控制,却没能成功,心绪不免一阵翻腾。 当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并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时,梵伽罗才徐徐开口:“抱歉,我的时间有限,不能再陪各位耗下去了。我是灵媒,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之前的话也没有半句妄言。”他伸出左手,张开五指,掌心虚悬在透视镜上,闭眼感受了一会儿。 庄禛、宋睿、罗洪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被他掌心所摄的刘韬等人不自觉地走到透视镜前,惊疑道:“他在搞什么鬼?” “通灵吧?我看电视上那些灵媒都是这么干的。” “还别说,这架势挺像模像样的!” 三人谈话间,梵伽罗虚张的五指已缓缓收拢,细长的食指微往左边挪动了几公分,徐徐说道:“这是一位男性,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岁左右,体内的能量很充沛,所以脾气不是很好。” 庄禛扯了扯嘴角,冷眼看着梵伽罗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宋睿认真聆听,继而微微点头,一副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的架势。 罗洪半信半疑,满脸懵逼。 但是,站在透视镜前的刘韬三人却被镇住了,只因梵伽罗的指尖不偏不倚地指着刘韬的鼻尖,而他嘴里描述的中年男性的特征也与刘韬十分吻合。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谁不会说?给老子一块神算子的幡,老子也能把人忽悠瘸。”刘韬一边梗着脖子嗤笑一边往旁边躲,然后下一秒,他就僵在了原地。只因他闪躲的时候,梵伽罗的指尖也随着他一起移动,又不偏不倚地指着他的鼻尖。 刘韬:…… 两名年轻警员惊疑不定地道:“他,他能看见我们?” 梵伽罗闭眼聆听虚空中的回响,红唇微勾,嗓音戏谑:“胖鱼儿?这是什么称呼?” 庄禛冷凝的目光剧烈闪烁了一瞬,只因胖鱼儿恰是刘韬的母亲为他取的爱称,从小叫到大的,而对方如今就站在这面透视镜后。 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也都知道刘韬的外号,还曾不止一次地调侃过对方。按理来说,梵伽罗是不应该知道这个的,他从哪里得来的信息?难道警察局里有他的熟人,向他透露过这件事? 参与审讯的专案组成员莫不思绪翻腾、心惊肉跳。 心脏跳得最快的无疑是刘韬。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梵伽罗,瞳孔内充斥着不敢置信和惊诧怀疑等情绪。 “假,假的吧?”刘韬低不可闻地呢喃,然而话音刚落,梵伽罗又徐徐开口:“北方,一个农家小院,篱笆墙上爬满藤蔓,藤蔓上开满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小花。嗯,让我看看,那些花似乎是铁线莲。有一位老妇就站在这堵花墙下眺望京市的方向,她希望你能带着妻儿回去,她很想念你。” “农家小院,爬满铁线莲的篱笆墙,这不是我老家吗?他看见我妈了?不,不对,他肯定事先调查过我!”刘韬开始怀疑人生了,原本就没剩下多少的头发又被他揪掉几根。 “这也太玄乎了吧?我不信!”站在刘韬身旁的两名年轻警员连连摇头,坚定的表情却有些崩裂。 恰在此时,监听室内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差点被摄走魂魄的三人连忙醒转,翻找了大半天才发现是刘韬的手机在响,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老娘。 刘韬心惊肉跳地接通了电话,还来不及说一句“喂”,电话那头就传来刘母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胖鱼儿,过年的时候你忙着查案没能回来,妈真是想死你了。你不是说开春后就请假回来吗?啥时候有空啊?把倩倩和我的大孙子也带回来,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刘韬一叠声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后再去看透视镜前的梵伽罗,竟然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敬畏之感。 第十七章 与刘韬同在监听室内的两名年轻警员也有些怀疑人生了。隔着一面镜子便能详述一个人的年龄、性别、性格,乃至于家中的情况,并且预言了即将到来的刘母的电话,就连内容都精准无比地料中,这是真的吗? 即便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两名警员也很难相信梵伽罗所做的一切,因为信了,他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将面临崩塌。 两人面面相觑,继而低语道:“是巧合吧?” “一定是巧合!” “世界上有太多巧合了,这个肯定也是。”两人很快就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足够多的无神论者的信仰。 刘韬握紧手机,心绪久久难平。他是这桩神奇事件的亲历者,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说这是巧合,唯独他开不了口。只有被梵伽罗指尖所摄的那个人才能深刻而又清晰地体会到灵魂被他洞穿的感觉。刘韬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梵伽罗的神念渗透,浸染,所思所想便融在这些神念里,不由自主地从体内奔腾流泻,被对方尽数捕捉。 事实上,若非刘韬心志比一般人坚定,他差点就在这苍白而又细长的指尖的牵引下紧紧贴到镜面上去了。 不,这不是巧合。刘韬默默在心里说道。 坐在审讯室内的庄禛和宋睿完全看不见镜子那头的情景,也就不知道梵伽罗说的对不对。迄今为止,他们依然认为梵伽罗在胡诌,于是表情一个比一个淡漠,仔细看的话还能从他们眼底窥取到一丝嘲讽的情绪。倒是罗洪半信半疑的,无神论者的信念正摇摇欲坠。 梵伽罗不以为意,继续把指尖往旁边挪了挪,眼睑半阖地沉吟道:“这个人很有趣,年轻却不活跃,很安静。嗯?”他忽然微微偏头,轻笑了两声:“0、1、0、1,为什么?这两个数字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看见它们完全占据了你的脑海。” 庄禛往椅背上靠去,双手环着胸,嘴角的笑容充满着冷冽的讥嘲。说自己是神棍,这个人还真就演上了,不愧是混娱乐圈的! 宋睿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摘掉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实则在脑海中构思接下来的审讯计划。无论如何,只要梵伽罗有表演欲,那就得让他演下去,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抓到一些破绽。 罗洪目光灼灼地盯着梵伽罗,又看了看那块神秘的透视镜,已完全被唬住了。 被梵伽罗正正中中指着鼻尖的年轻警员一脸懵逼,然后左看右看,极力否认:“我脑子里没在想0和1啊!他胡说!” “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耍人都耍到警察局里来了,胆子比天还大!现在咱们在审案,你除了案情还能想什么?0和1?亏他编得出来!”他的同伴咬牙切齿地嘲讽了一句。 然而下一秒,两人就都被梵伽罗的话惊呆了。 “唔,我明白了。”梵伽罗的指尖依然指着年轻警员的鼻子,眼睛却彻底闭上了。他默默感受片刻,轻缓道:“原来这不仅仅是两个数字,而是一张大网,在这个网里,你畅游来去,似乎觉得非常安全舒适。你禁锢了自己,但谁都不知道,你其实比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更自由。你对你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并且排斥一切改变。不过这样的话,你应该坦白告诉你的家人才对,他们很担心你。” 0和1?大网?待在网里很安全舒适? 被指着鼻尖的年轻警员似醍醐灌顶般惊跳而起,只因他在刑警大队的职务就是网络技术员,从事一切网络信息搜索工作,对黑客技术也很精通,在生活中又是一个宅男,除了上网冲浪什么事都不爱干。由于专业所限,他平时不用出警,来了局里就是摆弄电脑,回了家继续摆弄电脑,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从来不出门。 他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但他的家人却对他的生活状态非常不满意,三天两头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寄希望于一段爱情或一份婚姻能让他活得正常一点。他极度排斥家人的这种做法,也根本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这大约是他完美生活中唯一的苦恼。 他原以为梵伽罗的话都是些胡言乱语,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对方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深意,也的确没有一句妄言。只简短几句,梵伽罗就把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完完全全描述了出来,这是何等神奇的能力? 年轻的技术员一脸惊骇地看着镜子对面。 他的同伴还在负隅顽抗,于是用低哑的嗓音说道:“他会不会早就认识你?你那些破事,咱们局里谁不知道?” 技术员僵硬地摇摇头,与刘韬一样陷入了沉默。 审讯室内,庄禛和宋睿的表情已经微微有了变化,只因他们都知道,刑警一队唯一的网络技术员小李就在隔壁,这个人与梵伽罗描述的一样,是个技术高超的黑客、死宅、独身主义者,并且因为这个没少与家里人起冲突。 罗洪同样知道小李在对面,撑着下颌的手一滑,竟差点摔一跤。连这个都能说中,梵伽罗神了! 谁都没发现,审讯室内的气氛已经变得越来越凝实、沉重,所有的焦点、压力、磁场,都以梵伽罗为圆心辐射出去。他依然闭着眼,苍白的脸被白炽灯照得宛若透明,越发显出一种神秘的庄严来。 他透着一点淡粉的细长指尖继续往旁边挪移,指向还在负隅顽抗的那名年轻警员,红唇微启,却久久无言。 年轻警员凝目回视,瞳孔内流转着惊疑、不屑、轻鄙等情绪。他自以为已经看透了梵伽罗的把戏。对方刚才说的那些事只在局里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至于他为何能精准地点中所有人的位置,大约全是靠猜吧。总之他是在装神弄鬼! 当年轻警员努力集中思维,意图抵抗这种被人读取的感觉时,梵伽罗低声开口了。 他摇摇头,嗓音里满是哀寂:“我看见了眼泪,很多很多眼泪,不同的人洒下的眼泪,细雨中,墓穴前,一束巨大的百合花伴随着一条年轻的生命被埋葬。你似乎还很年幼,五岁还是六岁?但是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你把手里的黄玫瑰扔了下去,那是她的最爱,因为极度的悲伤,你踉跄着差点跌落墓穴。幸运的是你稳住了,但你还是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哭嚎。从那一刻起,怒火便一直在你的内心燃烧,至死也不会熄灭……” “这,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技术员小李头皮都发麻了。 梵伽罗的嗓音空灵、剔透、婉转,叫人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更可怕的是,他能把语境中的情感完完全全融入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里,这些浸透了悲凉哀寂的字眼像一根根尖刺,猛地触到聆听者的耳膜与心头,叫人一阵难言的痛楚。 被他指着鼻尖的杨胜飞冷凝着一张脸,眼眶却不知不觉红透,整个人像是被拉回到最痛苦也最愤怒的那个时刻,连灵魂都在战栗。他想捶打透视镜,阻止梵伽罗再说下去,身体却被他的指尖定格在原地。 梵伽罗轻轻叹息,静默不语。 杨胜飞被小李撞了撞肩膀,又连声询问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才如梦初醒般颤了颤。他抹掉不知何时淌了满脸的泪珠,拉开监听室的门又猛地甩上,脚步湍急地离开了。 巨大的摔门声差点震聋刘韬和小李的耳朵,就连隔壁的庄禛等人也都听见了。仅凭杨胜飞的反应他们就能判断——梵伽罗又说中了。 小李不断拍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问道:“副队,你说梵伽罗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阿飞他家里死了人?但是他爷奶和爸爸都是自然病故的,没必要那么愤怒吧?” “我也不知道。人总有秘密,你别问了。”刘韬看向透视镜那端的梵伽罗,心里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敬畏。是的,人总有秘密,而那些一眼就能堪破他们隐秘的人,大约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这个梵伽罗说不定真是一个灵媒,一头怪物! “刚才隔壁响了一声,我去看看情况。”罗洪到底还年轻,心志不是很稳,扔下笔就跑出去求证了。他很想知道梵伽罗刚才那些话说中了没有,尤其是有关于杨胜飞那一段。 不一会儿,廖芳走进来,替代了笔录员的位置。她战战兢兢地瞥了梵伽罗一眼,显然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梵伽罗收回左手,转而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庄禛,徐徐开口:“三十六道伤疤换来二十一个功勋,你是英雄。你的心脏时时刻刻面临着一枚残碎弹片的威胁,这就是你退伍的原因?不过我可以如实告诉你,真正会威胁到你生命的不是这块弹片,而是你自己。过刚易折,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受伤记录、功勋战绩、退伍原因,这些讯息连分局局长都不知道。为了不被区别对待,庄禛请求部队加密了这些资料,而眼下,梵伽罗却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庄禛从不怀疑部队会出卖退伍军人的信息,于是面色就更为沉凝。这个人的背景恐怕比他们调查到的还要复杂。 廖芳睁大眼睛盯视队长,尤其是他的心脏,显然已信了这些话。 梵伽罗看向始终认真聆听的宋睿,更为低缓地笑了:“宋博士,你才是这里最有趣的人。” “哦?愿闻其详。”宋睿礼貌颔首,实则不以为意。不过是读心术而已,精通心理学的人多多少少会一点。梵伽罗能唬住别人,却唬不住他。 梵伽罗伸出右手,掌心虚悬在宋睿脸前,似乎在摄取他的情感和能量。一股无形的磁场将宋睿笼罩,令他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先前的不以为意竟猛然被一股强烈的受到威胁的感觉替代。 与此同时,梵伽罗缓缓开口:“我在你心里看见了一个黑洞。不,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深渊。” 宋睿始终挂在唇角的微笑在这句话中消失不见。 第十八章 梵伽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睿,说道:“弗里德里希·尼采曾经在《善恶的彼岸》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宋博士,你说这句话该怎么理解?” 宋睿的嗓子开始发干,面上却丝毫未显慌乱,用原文的话回答了这个问题,“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 “是啊,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宋睿博士说得很对。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打败恶龙的勇士终将成为恶龙,恰如战斗在第一线的缉毒警察,稍有不慎便会被贩毒分子腐化,做出同流合污的事。你们是最靠近深渊的人,所以也是最容易被深渊吞噬的人。” 宋睿礼貌颔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态度仿佛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是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紧绷的心弦和肢体已经因为这番话而放松下来。他认为梵伽罗并未看穿自己,也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 他摘掉金丝眼镜,一边擦拭一边慢条斯理地询问:“你在暗示些什么?我遭到了犯罪分子的腐蚀,是警队的蛀虫?我没有资格参与这场审讯?” 庄禛满脸都是讥嘲,就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还以为梵伽罗想玩什么花招,却没料对方闹来闹去竟然在使离间计。这人大约也感觉到宋博士的加入对他很不利吧?但他不知道的是,能够成为公安部的专家顾问,宋博士的家世背景和生活经历肯定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廖芳出于私人感情,飞快否认道:“你胡说!宋博士是好人!”她用笔戳着本子,语气懊恼地说道:“好哇,合着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你在挑拨我们专案组内部的关系!” 梵伽罗笑出了声,一面摇头一面盯着宋睿,徐徐道:“我有说过宋博士被犯罪分子腐蚀的话吗?是宋博士自己对号入座,与我何干?” 廖芳拍着桌面说道:“你虽然没说,但你就是那个意思!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们在审讯你,不是你在审讯我们!” 梵伽罗双手交握置于桌面,两根细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手背,压低了嗓音说道:“我真正想问的是,宋博士,你加入警局,成为顾问,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与他们周旋,将他们绳之以法,你真的只是为了正义吗?你究竟是站在深渊边缘凝望的那个人,亦或深渊本身?” 宋睿漆黑双目掀起一阵狂澜,捏着眼镜架子的手太过用力,竟差点将它折断。但他太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肢体动作,以至于庄禛和廖芳都没能发现他一瞬间的失态。 但梵伽罗发现了,于是靠向椅背,轻缓地笑起来。 宋睿戴上眼镜,语速变快了很多,“梵伽罗,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他必须阻止这个人继续说下去。 “哦?”梵伽罗微微偏头,线条优美的下颌冲宋睿扬了扬,礼貌道:“你请说。” “你所谓的通灵,只不过是略微高明一点的读心术罢了,精通心理学的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你被警局传唤过一次,所以你知道专案组都有哪些人,通过这些人的言谈举止,你给他们做了侧写,毫不费力就能说出他们的性格特征。至于你为何能精准点中他们的站位,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刘韬脾气躁,性子独,不喜欢与人挤挤挨挨站在一块儿,所以进入监听室后一定会往旁边站;小李性格腼腆,缺乏安全感,喜欢往人群中间挤,所以他肯定是站在刘韬和杨胜飞中间的那一个,他的位置错不了。问题只在刘韬和杨胜飞到底哪一个会站在里侧,哪一个会站在外侧。你刚才也说过了,杨胜飞年幼的时候遭受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出于安全考虑,他无论在哪儿都会选择最靠近门的地方站立。于是他们的顺序是,刘韬,小李,杨胜飞。” 宋睿伸出手,指向透视镜,从左往右点过去。 庄禛双手环胸,满脸冷嘲。他觉得这种把戏不说破会显得很高深,一旦说破便只能用“拙劣”来形容。梵伽罗才几斤几两?宋博士又是什么人?梵伽罗真的以为他那点手段能唬住宋博士? 廖芳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宋睿,心里默默感叹道:审讯果然是一个技术活,这一来一往的两个人简直像是在斗法一样!不过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很明显,现在是咱们局里的宋博士略胜一筹! 然而站在透视镜对面的刘韬却摇摇头,低不可闻地道:“不是这样的,宋博士没说对。”问他为什么没说对,他也没法形容,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到被梵伽罗的指尖掌控,又被他的神念摄取的微妙感觉。 梵伽罗指着他们的时候是不偏不倚地指着鼻尖的,还会根据身高或间隔调整指向,但宋睿指着他们就真的只是猜测性地指一指,点出方位便罢了,根本没有那种精准无误的感觉。两个人明显不一样! 但这样的话,刘韬是不会说的,于是只能保持沉默。小李也张了张嘴,似乎想表达不同的意见,最终却没敢说出口。 梵伽罗抬起手轻轻鼓掌,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你说得对,你很棒哦! 宋睿被他戏谑的态度气到了,腮侧的肌肉微微一抽,似乎在咬牙,却又很快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容。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与温和完全扯不上关系:“忘了告诉你,我也很擅长侧写。哦不,按照你的说法,这种能力似乎叫做通灵?你不介意我为你通一次灵吧?” “你请说。”梵伽罗掌心向上,头颅微垂,一举一动都是优雅。 宋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徐徐说道:“现在的你应该不是一个多月前的你吧?你是这具身体的副人格。你似乎沉睡了很久,因为你打量四周的眼睛很明亮,那是好奇和新鲜的光芒。你对外界并不了解。你给自己的设定是贵公子,更确切的说是民国或前清末期的贵公子,因为你说话文绉绉的,带着那个时代的特殊味道。你能取代主人格表明你是一个性格很强势的人,你以玩弄人心为乐,没有基本的道德感,更没有法律意识。与其说你是一个人,不如说你更近似于一只兽。你的身体里满是兽性,那个主人格,大约被你当成猎物吃掉了吧?” 庄禛冷嘲的表情渐渐被凝重取代,锐利的鹰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究竟有多危险,哪怕对方并未参与这桩连环杀人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已经是手染鲜血的罪犯了! 廖芳捂嘴惊呼,看着梵伽罗的双眼不断闪烁,似是十分惶然。 梵伽罗偏着头,勾着唇,眯着眼,一边鼓掌一边赞叹:“精彩!不愧为国际顶尖的心理学家!” 宋睿站起身,双手支撑着桌面,首次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说道:“所以我劝告你从实招来,不要跟我们玩花样。你玩的这些都是我玩剩的,明白吗?” 梵伽罗并未站立,但双手也延展开来,轻轻撑着桌面,漆黑双目由下至上地看着宋睿,却无端显出几分睥睨的气势:“宋博士,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强大?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对你而言都是垃圾,剩下的百分之一则是你可以观测和玩弄的对象?” 宋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张口欲言,却被梵伽罗打断:“不,你错了。在我眼里,你简直弱小地可怜,比街边的乞丐、比初生的婴儿、比濒死的老人,更为不堪一击。你明白一个人最强大的力量来源于哪里吗?来源于情感,来源于意识,而你两者皆无!让我来告诉你,情感和意识究竟能强大到何种程度。” 梵伽罗忽然转头看向庄禛,低声道:“你质疑我,鄙视我,戒备我,厌憎我,你的情感很强烈,基于这些情感是因我而产生的,那我借来一用也未为不可吧?” 庄禛尚且搞不懂梵伽罗在说什么,双手就被对方的双手牢牢握住,继而一同握住了被他摆放在桌角的那个保温杯。 肌肤被梵伽罗碰触的一瞬间,庄禛浑身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因对方的体温太低,覆上来的时候就像覆上了一层冰。那种看不见的磁场再一次把庄禛牢牢包裹,从他的眼耳口鼻乃至于每一个毛孔钻进去,渗透他的大脑和心脏,把蕴藏在这些器官里的情感一同摄走,又顺着指尖灌入保温杯。 那种情感的蜿蜒流动,思想的奔腾驰骋,隐隐约约却又清清楚楚地存在于庄禛的每一个感知细胞中。他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像是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膜里,唯有被梵伽罗覆住的那双手最为敏锐又最为直接地探知着外界。他的眼中满是惊骇,他的头脑掀起风暴,他的心脏狂乱失序,但身旁的两位同事却根本不知道他正经历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第十九章 梵伽罗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而庄禛是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两人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按理来说,梵伽罗根本无法控制住庄禛。但奇怪的是,当他的手覆住庄禛的手时,庄禛却被一种无形的磁场包裹,无力反抗更无力感知外界。 此时此刻,庄禛才终于觉察出梵伽罗的可怕之处。这个人若是想掌控谁,根本无需动用武力或者语言,只轻轻的一个碰触就可以。更甚者,有时候他连碰触都能省去,只需用指尖遥遥一指。 这是怎样一种力量?还能用科学去解释吗? 庄禛努力集中思维,意图挣脱这种厚茧一般的磁场的包裹、意图阻止那些情感的宣泄奔腾,却都以失败而告终。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他的身体,他的头脑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头脑,而成为了梵伽罗握在手中的一个间质。 直到此时,庄禛才想起梵伽罗的一句话——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原来那竟然也不是一句妄言! 当庄禛惊骇万分地挣扎时,梵伽罗则看向宋睿,徐徐道:“听说过双缝干涉延迟实验吗?知道光子的波粒二象性吗?” 宋睿面无表情地回视对方,并不愿意被他的问题所牵引。 廖芳却满脸疑惑地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把话题转移到科学实验上去。 梵伽罗继续道:“在点光源的旁边架设一台监测光粒子运动轨迹的机器,并在其前方竖起一块具有两条缝隙的挡板,然后利用点光源发射单个的光粒子,让这个光粒子任意通过这两条缝隙中的一条,投注到挡板后方的背屏上。当监测器打开时,这个光粒子只穿过了其中一条缝隙,在背屏上形成了两条平行的光条纹。然而,当监测器关闭时,这个光粒子却能同时穿过两条缝隙,在背屏上形成无数条平行的明暗交替的光条纹。这说明了什么?” 宋睿依然默不作声,廖芳却已经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傻乎乎地重复道:“为什么?” 梵伽罗轻笑起来:“为什么一个光粒子能同时穿过两条缝隙,恰如一颗足球能同时穿过两个球门?为什么当监测器打开时它是粒子性,当监测器关闭时它却成了波动性?是什么改变了光的形态?” 廖芳的好奇心越来越重,急促道:“是啊,为什么呢?” 梵伽罗握紧庄禛的手,叹息一般说道:“你还没听明白吗?当人类未曾观察光时,它是粒子,当人类观察到它时,它却变成了波纹,我们的意识决定了光的形态。也就是说,我们的思想和意识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我们的所见、所闻、所触,未必都是真实,然而我们的所思、所想、所感,却有可能探知到世界的本源。情感和意识才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正如我们暴躁时,位于我们四周的水分子会变得一片混乱松散,而我们愉悦时,它们却又重新变得紧实美丽,坚固如初。” 梵伽罗停顿片刻,然后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们的情感和意识能穿透所有有形或无形之物,对它们造成影响。换言之,只要我们想,我们就有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 廖芳听呆了,这他妈到底是科学还是神学啊?怎么越说越玄乎? 梵伽罗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睿,嘴角的笑弧带上了一点嘲讽的意味:“宋博士,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影响你,也没有任何一种意识能够撼动你?然而我的观点却恰恰相反,你连改变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影响或改变这个世界?当你摒弃别人时,你也早已被世界所摒弃。表面的强大不是强大,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这种强大是由多种物质构成的,有爱,有恨,有悲,有苦,而你一无所有。一堵冰墙再坚硬厚实,打破它也根本用不上半分力量,只需将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就会自行融化。” “宋博士,”梵伽罗终于放开庄禛的手,轻笑道:“你敢把你的心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宋睿的脸部肌肉崩地很紧很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他的沉默令审讯室内的氛围更显诡异。 庄禛正极力平复狂乱的心跳,被人掌控并抽取情感和意识的感觉太糟糕了,或许这一辈子他都忘不了今天的这场审讯。 廖芳左看看右看看,满脸都写着一句话——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发生什么了?他喵的梵伽罗说了那么多话,她是一句都没听懂啊! 监听室内的刘韬和小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话的深意。 “梵伽罗是不是在暗示我们宋博士的心理有问题?没有爱恨,没有悲苦,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有,而且还不少。”刘韬表情凝重地点头,然而他未曾说出口的是——这种人没有情感和同理心,被意大利犯罪学家龙勃罗梭归类为天生犯罪人。他们是极度危险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下罪行。 小李不可思议地摇头:“这都是梵伽罗胡诌的吧?宋博士脾气那么好,待人接物也很真诚,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我不信!” 刘韬未曾接口。他常年战斗在打击罪犯的第一线,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宋睿博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除了他自己,谁能知道? 相邻的两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庄禛才从那种被抽空的感觉中缓和过来,冷声道:“梵伽罗,我们现在在审讯你,你扯到宋博士身上干什么?” 廖芳如梦初醒,连忙拿起笔记录。 梵伽罗瞥了表情僵硬的宋睿一眼,轻笑道:“我只是在证明我的供词而已。我是一个灵媒,并不是你们臆想中的杀人犯。庄警官,你可以打开保温杯验证一下我刚才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你的供词与保温杯有什么关系?别跟我耍花招,老实回答先前的问题!”庄禛语气十分严厉,并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是很不幸,他有一个猪队友,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廖芳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里面的白水。 “噗!”下一秒,水滴洋洋洒洒喷了满桌,随即便是廖芳狼狈的叫嚷声:“队长,你往杯子里加了黄连吗,怎么这么苦?!” “苦的?”庄禛连忙夺过保温杯尝了一口,然后脸色大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杯子里装的只是普通的热水,没有任何味道,因为几分钟之前他还喝过。但眼下这水的确变苦了,而且苦味十分浓烈,差点麻木了他的舌头。 梵伽罗在水里动了手脚?投毒了还是怎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庄禛否定了。保温杯是钢材打造的,盖子拧地很紧,而梵伽罗自始至终都握着他的手,并没有碰触到保温杯,更无法隔着厚厚的钢材改变水质。 那么这水是怎么变苦的?真是我的情感和意识对它造成了影响?庄禛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件事。 廖芳生怕自己感知错误,夺过水杯又尝了几口,然后呸呸呸地吐出去。 这下刘韬和小李也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地跑进审讯室,你争我夺地喝掉杯子里的水,又被那苦味呛地直吐舌头。 宋睿僵硬地坐在原位,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这是他头一次被人逼迫到这个地步,就仿佛被人扒掉衣裳又剥光皮肤,赤.裸.裸血淋漓地呈现在人前。一股刺痛感在他的心尖密密麻麻地传导,拉拽着他的神经,这情绪仿佛叫做惊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这陌生的情绪中挣脱,哑声道:“不要喝了,把杯子送去鉴证科检测一下,水是不会莫名其妙变苦的。” “对对对,快把水送去鉴证科!万一有毒就大事不妙了!”刘韬用力拍打自己光秃秃的脑门。 庄禛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又把散乱堆放在桌上的资料都归拢起来,这便带着廖芳等人匆忙离开。宋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也推门出去了。他全程没敢看梵伽罗的脸,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因为他害怕那种灵魂被穿透的感觉。 梵伽罗被独自留在审讯室里,聚光灯依然照射着他苍白的脸,令他几近于透明,但他漆黑而又璀璨的眼却昭示着他的存在是那般不容忽视。他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慵懒地交叠着,双手也交握在一起平置于桌面。 他偏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瞳孔却空无一物;他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用左右两根大拇指互相叩击虎口,动作极富节奏感。 与梵伽罗的安静闲适完全相反,现在的专案组已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刘韬捧着那个保温杯闯入鉴证科,强烈要求技术员马上对水质进行检测;庄禛与宋睿走进办公室,再一次研究并制定稍后的审讯计划;廖芳活灵活现地对几位警花描述梵伽罗的种种神迹;小李把审讯视频存入电脑,反复观看,试图找出梵伽罗的破绽,他的身后围了一圈人,个个瞪着眼、张着嘴,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杨胜飞躲在楼梯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怒火在他的内心烧灼。 身为犯罪嫌疑人的梵伽罗却格外放松。他仅凭几句话就扭转了全局,把所有人深埋起来的弱点一一挖掘,曝于天光。他才是这场审讯的主导者,而这一点,专案组的人到现在还没发觉。 第二十章 在审讯的过程中,专案组成员忽然狼狈败退,把嫌疑犯独个留在审讯室,其中还包括素有“心灵捕手”之称的宋睿博士,这种情况是绝无仅有的。分局局长很快获悉了这一消息,匆忙赶过来查看。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把庄禛训斥了一顿,末了才找小李要来审讯视频观看。 看完后,局长:…… 小李还在那里激情解说:“局长,你看见了吧?不是我们没用,是敌方太强大!隔着一面镜子,刘副队往哪里躲,他就往哪里指,而且不偏不倚指的正是我们的鼻尖,就好像有透视眼一样。刚才我还专门跑去审讯室看了看,那透视镜没有任何问题。梵伽罗不仅能透视物体,还能透视人心,把我们的性格和经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来晚了,没喝过那杯水,不然你一定会怀疑人生!我把这段镜头回放了很多遍,他一点都没碰到水杯,隔着那么厚的钢材就把水变苦了,魔术师都没有这种能力。我找不出他的破绽,所以我很有理由相信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灵媒,高一泽的死是他通灵时看见的。” “灵媒,通灵?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继续给我审,今天一定要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局长色厉内荏地呵斥。他是分局领导,自然不能带头搞迷信,但内心里,他其实已经有点发憷了。这个梵伽罗真的很邪门,一说话就叫人浑身都冒鸡皮疙瘩。而且他就像一块磁石,只要他愿意,立刻便能把周围的所有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分局局长刚才看视频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的注意力几乎没有办法从梵伽罗身上移开。隔着一块屏幕尚且如此,那么当面审讯他的那些人又是什么感受? 这样想着,局长的语气不免缓和了很多,提点道:“小庄,你和宋博士不要商量太长时间,赶紧把审讯继续下去。你们在研究对策的时候,梵伽罗那头肯定也在整理思路。他现在是占上风的那一方,心态很稳定,思维也清晰,等你们想好了策略,他的说辞绝对也是滴水不漏的。你们耽误多长时间,就等于给他多少机会,明白吗?” 这个道理庄禛和宋睿当然明白。两人点头应是,然后把桌上的资料收拾干净,准备再战。 离开办公室前,局长忽然说道:“宋博士,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专门的机构做一个心理评估吧。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制度上是这么要求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宋睿愣了一会儿才温和有礼地点头:“好的局长,解决了这桩案子我就去做心理评估。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局长笑呵呵地走了,语气和动作却透着尴尬。 小李不敢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只能全程安静如鸡。庄禛走到门口时忽然停步,回头看向宋睿认真说道:“宋博士,我相信你。” 身为顶尖的心理学家,宋睿能轻易骗过任何评估师,所以让他去做心理评估根本没有必要。从私交上出发,庄禛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一个懂得自律的好人。 宋睿沉默颔首,心里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三人各自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朝审讯室走去,面上坚毅,心里却满是犹疑。小李率先绷不住了,低声道:“队长,待会儿我们怎么撬开梵伽罗的嘴?就算我们怀疑他的话,但是我们也找不到证据和破绽呀!这个人简直太难捉摸了!” 庄禛:“试试红脸白脸的审讯方法吧。玩心理诡计我们不是梵伽罗的对手,不如上直接一点的手段。” 所谓红脸白脸就是两个警察一个扮演坏人严词逼供,一个扮演好人帮嫌疑犯找各种理由开脱。嫌疑犯排斥惧怕坏警察的同时会不可遏制地对好警察产生依赖感,在接下来的问话中会不自觉地放下心防,说出真话。这种审讯方法其实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一则它太过简单粗暴,二则容易用力过猛。 宋睿对这种手法持怀疑态度,追问道:“如果他软硬不吃呢?” 庄禛果断道:“那就搞车轮战,一直跟他耗下去。” 小李顿时有些绝望,嗫嚅道:“头儿,车轮战也只能打二十四小时呀!撬不开他的嘴,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还得放人。最激烈的战斗他都扛住了,接下来他肯定也不会吐口。” 庄禛语气阴沉地说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毫无疑问,梵伽罗是他遇见过的最难缠、最诡谲,也最狡猾的嫌疑犯。他说的每一句话,细到每一个字眼,都让人找不出半点破绽。 灵媒?世界上真有这种超脱于现实的存在? 走到审讯室前,庄禛坚定的脚步竟变地分外迟疑,在门口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小李本想近距离接触一下梵伽罗这个神人,却被匆忙跑来的廖芳推到一旁,抢走了笔录员的位置。 “你还是去监听室吧,我来。”她屁颠屁颠地进去了,嗓音里透着满满的兴奋。 “诶,诶,你怎么这样?”小李伸手去抓廖芳的衣领,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走进监听室旁观。 所有摄像头都在记录梵伽罗的一举一动,小李把这些监控视频倒回去看了看,然后惊愕地发现梵伽罗自他们离开后就没变换过坐姿。他一直倚靠在凳子上,双腿交叠,双手交握,左右手的大拇指轻轻叩击虎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脸迎着灿白的光源,浓密的眼睫却微微下垂,覆住了他漆黑深邃的瞳。他坐在璀璨光芒中,仿佛亘古不变的一颗星。 看见这样的梵伽罗,小李下意识地感叹道:“完了,把他晾在这儿这么久他还这么稳,接下来的审讯也悬了!” 跟着走进来的刘韬捋了捋半秃的脑袋,骂道:“艹他奶奶,咱们拿什么跟他斗?没招儿了!” 大步走进审讯室的庄禛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拿什么招儿去对付眼前这个人?红脸白脸真的管用?不会像跳梁小丑? 然而现在,庄禛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怀里抱着的资料猛力往桌上一拍,厉声叱问:“梵伽罗,对于你发布到网络上的那些死亡预告,你怎么解释?你这是在扰乱警方办案,我们有权控告你!” 廖芳被桌面发出的巨大震颤声吓了一跳,顿时脸都白了。素来处变不惊的宋睿也在行进中停顿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去扶鼻梁上的眼镜架。这是他调整心态时的特有动作。 刘韬和小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而原地小跳了一下,然后双双拍打胸口,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队长这暴脾气说炸就炸,谁扛得住? 但梵伽罗却扛住了。他依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未曾惊跳,未曾抬头,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哪怕一丝一毫。他的两根大拇指从叩击虎口变成了相互环绕,原本百无聊赖的动作瞬间带上了几分兴致盎然的味道。 他越发往后仰去,几近于深渊一般的眼瞳由下至上地睨着庄禛,戏谑道:“庄警官,我的见解恰恰与你相反。我发布的那些微博并不是一种扰乱和误导,而是在给你们指明道路。你们自己要往歧途上走,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能说的,我早就说了;能做的,我也都做了。我自问已经尽到了一个守法公民应尽的义务,我问心无愧。你们办案能力不强是你们的事,不要把黑锅推到我头上。” 庄禛:…… 说实话,他现在有些词穷了,脑子里快速捋了捋梵伽罗的这番话,竟然觉得很有道理。梵伽罗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受害者的数目了,是他们一直没发现而已。 刘韬:…… 小李:…… 妈的,第一大队肯定会因为这桩案子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梵伽罗的确没误导过他们,反而是他们一直都想岔了! 宋睿没有所谓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所以率先找准了重点:“但是你一直在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并没有把具体情况告诉我们,这也算是误导吧?如果你事先报警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宋博士此言差矣。”梵伽罗微笑摆手:“我当面与你们对质,你们都无法接受现实,我若是贸然跑来警局,说我通灵时看见了几桩谋杀案,你们敢保证不会把我送去神经病院?你让我不要玩文字游戏,那么我如果在微博上写得更详细一点,你们能担保凶手不会找上门来先把我.干掉?宋博士,站着说话的那个人往往不觉得腰疼。” 宋睿:…… 好吧,论牙尖嘴利,他也不是梵伽罗的对手。 眼看手腕上的表悄然走到下午四点半,梵伽罗愉悦道:“抱歉,我想我该走了。奉劝你们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这桩案子与我无关。” 庄禛满心都是不甘,于是冷笑道:“走?你想走到哪儿去?按照正常程序,我们有权拘留你。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个律师来处理这件事,但是你有钱付律师费吗?据我所知,你现在身败名裂、一无所有,除了乖乖配合我们,你还有什么余地?” 他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警员带着一位身穿昂贵西装,一看就是社会精英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解释道:“头儿,有人来保释梵伽罗,这是他的律师。手续已经办好了,局长让你放人。” 庄禛:…… 梵伽罗缓缓站起来,轻轻拂掉肩上并不存在的灰迹,礼貌颔首:“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庄警官,回见。” 第二十一章 律师的到来打了庄禛一个措手不及,但法律有规定,他不得不放人。 拉开审讯室的门,他沉声道:“梵伽罗,你可以走了。” “谢谢庄警官。”梵伽罗略微躬身,态度十分温和有礼。当他与庄禛擦肩而过时,对方却忽然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严厉说道:“不管你嘴上说得多好听,但是你我都清楚,对于这桩案子你并没有尽全力去阻止。只要你愿意,你有千百种办法让我们相信你的报警。对吗?” 梵伽罗眉梢微挑,不答反问:“庄警官,你怎么理解正义这个词?” 庄禛下意识地去思考,然而不等他回答,梵伽罗已经给出了近乎于他本心的答案:“对你而言,正义就是法律。” 没错,法律是正义的代名词,这毫无疑问是庄禛最真实的想法。 梵伽罗却凑近他的耳廓,徐徐说道:“对我来说,正义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即便是那些法律约束不到的罪行,你说对吗?”他抿唇而笑,漆黑双目氤氲着一团雾气,竟似鬼魅一般莫测。 庄禛往后退了一大步,极想用力揉搓自己酥麻的耳朵和长满了鸡皮疙瘩的脸,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冷硬地说了一句“你走吧”,然后落荒而逃。 梵伽罗跟随那名律师走出审讯室,来到外面的大厅。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正站在门口处等待。他侧身而立,左脸对着橘黄的夕阳,右脸隐藏在朦胧的光影中,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却迟迟未曾点燃,虽是等待的姿态,却又优雅而庄重。他眉头紧皱,似是心情不虞,但这点愁容却完全无损于他的俊美。 只因他的存在,那处狭窄简陋的门洞,竟也被衬托得彷如殿堂一般。他就是之前的梵伽罗求而求不得,爱又不能爱,恨也不敢恨的心上人赵文彦,星辉娱乐公司的老总,同时也是执掌着整个娱乐圈命脉的男人。 按理来说,他对梵伽罗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又哪里会兜揽他的闲事。 事实上,发现来保释梵伽罗的人是赵文彦,分局局长都不免吓了一跳。 但梵伽罗却丝毫不显惊讶,只是冲赵文彦略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走到接待处拿回了自己寄放在储物柜里的礼盒。 “上次承蒙你的关照,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一份小小礼物,还请你务必收下。”梵伽罗转过身,双手奉上礼盒。 被他阻住去路的廖芳先是惊愕地瞪眼,然后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快把它拿回去,我们局里有规定,是不能收你们的礼物的!我们的关系是警察和嫌疑人,互相送礼不合适,真的!” 梵伽罗抿唇轻笑:“你多心了,这里面只是一把伞,算我赔给你的。上次那把伞沾满了蛋液,就算洗干净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拿过来送还给你?你值得更好的。” 梵伽罗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讨好人的时候却又能把人捧得心花怒放。他那张脸本就温柔和煦,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灿若云霞,叫廖芳完全抵挡不住。于是不知不觉,她就伸出手把礼盒接了过去,再回神时那人已经带着赵文彦和律师走了,修长的身影渐渐被夕阳的余晖吞没。 专案组的成员早已看过那些审讯视频,对梵伽罗这种神人均十分好奇,却又碍于身上的警服,不好当面围观。等梵伽罗走了,这些人才纷纷挤到窗边偷看他的背影,目光里满带探究、怀疑,甚至是敬畏。 庄禛把厚厚一沓资料拍在桌上,厉声呵斥:“看什么看,手里头没事干了吗?这个案子要是破不了,咱们第一大队全都要记大过!” 想起那桩毫无头绪的连环杀人案,组员们立刻就蔫了,不好再围观梵伽罗。 廖芳趁此机会把礼盒打开,发现里面果然是一把纯白色的伞,牌子虽是大牌,价格却不贵,顿时松了一口气。几名女警围拢过来,小声说道:“芳芳,给我看看梵伽罗送了什么。” “呀,真是一把伞呀。几十块钱的东西,也不贵。” “他还挺有分寸的。” “芳芳,你是参与了审讯的,你说说,梵伽罗真的是灵媒吗?他有那么神?” 廖芳正想点头,一名女警已把伞拿了过去,对着夕阳撑开,嗤笑道:“神什么神,不过是心理侧写而已,研究过心理学的人都会。他要真是灵媒,能送咱们芳芳这种伞?” 另一名女警立刻附和:“对啊!芳芳喜欢的伞可不是这种样式的。他如果真是灵媒,怎么会猜不透芳芳的心事?” 然而两人话音刚落就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不以为然的表情已被不敢置信所取代。只见那把纯白色的伞被阳光一照竟慢慢变成了纯黑色,一颗颗银色的星在伞面上闪耀,组成狮子座的图案。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廖芳的话——我想买星空图案的伞,最好是狮子座,我的星座,黑色的底,银色的星,一点一点在阳光下闪烁。 而眼前这把伞,没有哪一处不符合廖芳的期待,甚至更美更精致,就仿佛有人聆听到了廖芳的话,然后施展了一个法术,将她描述的伞以言灵之力召唤到现实中来。 如果在审讯之前,几位女警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一个美妙的巧合,但在审讯之后,她们却无法不产生更多联想。所谓的“读心术”,真能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阻隔,在一个照面都不打的情况下预见到廖芳所说的话吗? 梵伽罗真有那么神?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解答。 拿着伞的女警双手都在打颤,其余女警则满脸都是讳莫如深和茫然无措的表情。 “呀!这伞,这伞怎么?”廖芳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跑过去夺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当然,如今她们都在局里,不好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不然局长就要斥责她们宣扬迷信了。但她们对梵伽罗的印象却彻底改变。他根本不是什么骗子,而是高深莫测的神人。 “芳芳,快把伞收起来。”一名女警把礼盒递给廖芳。 廖芳手忙脚乱地收了伞,正极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却见刘韬捧着那个保温杯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大喊道:“队长,检测报告出来了,水里没有任何可疑成分,就是普通的白开水。你说这是咋回事?这到底是咋回事?!没有添加任何东西,这水怎么就变苦了?鉴证科总得给咱们一个解释吧?” 跟着刘韬一块儿过来的鉴证科的技术员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强调多少遍了,水质没问题的话就是你们的心理有问题,要不就是你们的身体有病变或者味蕾异常。你们有时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肝胆功能吧。” “那我也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的身体根本没问题,上周才做了集体检查,有问题医生怎么不说?而且觉得味苦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全都是!要不你也尝尝,你尝过了再说!”刘韬拽住技术员的衣领,不由分说给他灌了一口水。 技术员起初还恼怒于刘韬的胡搅蛮缠,舌尖品尝到那炸裂一般的苦味时才猛然色变。他很肯定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都没问题,也就是说,这水是真的苦!但是检测报告却表明水质没有任何问题,它应该是无味的才对! “你说这个怎么解释!你好好跟我说说!”刘韬不依不饶地追问。 其余警员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技术员,希望他能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技术员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尬笑道:“这个,这个科学真的没法儿解释啊!要不你们把水再给我一点,我拿去多检测几遍。我楼上还有事呢,先走一步,各位回见!” 技术员脚下抹油一般溜了,刘韬却还捧着那杯水,嘴里嘀嘀咕咕个没完。他的世界观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庄禛心里存着事,也就懒得搭理刘韬,拿上资料去了机房。宋睿此时正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那段审讯视频,小李根据他的要求不停快进或回放,还把某些画面截取下来一帧一帧地检查。 “有什么发现吗?”庄禛沉声问道。 “有。”宋睿摘掉眼镜,按揉眉心。 “哦?说来听听。”庄禛立刻看向电脑屏幕,神情十分专注。 “梵伽罗这个人不简单。”宋睿指着其中一段视频说道:“这是他说自己是灵媒的时候录下来的,你仔细听他的话。” 庄禛果然听得很仔细,屏幕中的梵伽罗眯着眼,缓缓说道:“……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还比你多了一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 宋睿按了暂停键,直勾勾地盯着庄禛,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末那识,什么是阿赖耶识吗?” “不知道,有问题吗?”庄禛并不觉得这些鬼扯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通过这段话,我已经大概知道了梵伽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了他发布那张死亡素描和死亡预告是出于什么动机。”宋睿转而去看屏幕中的梵伽罗,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小李竖起耳朵,目露渴盼。他对梵伽罗这个人太好奇了,非常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第二十二章 当宋睿与庄g谈话时, 收到合心礼物的廖芳悄悄推开门,走进机房。每次审讯结束,宋睿博士都会对罪犯进行一次全面的侧写, 她想听一听博士对梵伽罗的评价,更想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她怀着同样想法的警员还有很多,于是只一会儿功夫, 办公室里就挤满了人,刘韬、罗洪、小李、小刘, 甚至是之前跑得没影儿的杨胜飞都回来了, 如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睿。 宋睿的全部心神都被屏幕中的青年吸引过去,指着他,徐徐说道:“六感、七感、八感,这都是佛学的一些理论, 涉及到的是人的意识层面的东西,却又比意识更为深奥。正如梵伽罗所说, 普通人只有六感,既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第六感意识, 是一个人最高级别的感知体系,第六感极为敏锐的人可以办到很多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譬如趋利避害、预知未来等等。”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毕竟第六感这玩意儿人人都有那么一点, 只是有的人特别精准, 有的人特别愚钝罢了,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第六感的存在。 与此同时, 在反复回放的视频中,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而我有八感,在六感之外还比你多了一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他空灵而又旷渺的嗓音回荡在逼仄的审讯室内,却又像回荡在空谷或深渊中,令人无端心悸。 刘韬强忍着把自己脑袋撸秃的**,低声询问:“宋博士,这个末那识和阿赖耶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宋睿点了点屏幕,语气沉凝:“重点就在这里。所谓末那识就是人的第七感,又叫我识,是产生物我区别的根源。如果一个人已经完完全全认识到了自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那么他就已经区别于芸芸众生,有了更独特也更超然的感知。在佛学理论中,唯有那些产生了我识的人,才是真正走上修行道路的人。同时,我识也是超能力的源泉。” 大家伙儿全都听懵了。 小李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嗓音十分急促:“难道梵伽罗真的有超能力?我靠我靠我靠!”小李一连说了几个我靠以表达自己震惊的心情,今天的一切足以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庄g听得直皱眉,不由追问道:“那第八感阿赖耶识又是什么?”超能力这个概念太玄乎了,他接受不了。 宋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道:“第八感阿赖耶识蕴藏着所有世的记忆,并且领悟后可以摆脱六道轮回超越生死,达到不生不灭的境界。它是一切善恶种子寄托所在,一切众生,每一个起心动念或是语言行为,都会造成一个业种,不管是善种还是恶种,在未受报前,也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它们都藏在阿赖耶识中,于是这第八感也被称之为藏识。它是比我识更超脱的存在,拥有了掌控六道轮回的力量。” 这一下大家不只是听懵了,还有点傻。 小李本就是一个宅男,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很感兴趣,连忙分析道:“如果梵伽罗真的拥有第八感,那他岂不是拥有所有转世的记忆,并且超脱了轮回,达到了不生不灭的境界?那他还是人吗?” “什么不生不灭,听他胡说八道。他要是真能不生不灭,那他这具身体是从哪儿来的?凭空产生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以为他是孙大圣呢?”庄g拧眉反问。 小李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敢开腔。 宋睿摆摆手,继续道:“你们没抓住重点。重点不是不生不灭,而是善恶种子。你们没意识到吗?藏识是寄托一切善恶种子的所在,也就是说,梵伽罗认为自己拥有掌控一切善恶业果的能力。他之所以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是因为他认为那些被谋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既然是罪有应得,那他当然不会报警。所以之前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高一泽他们的确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我们的调查方向应该着重放在这里,我们应该去调查高一泽以往的经历。” 庄g连连点头。 宋睿又道:“梵伽罗没说完的是,第八感之上还有第九感,阿摩罗识,又名众神的意识。领悟到第九感的人会彻底的觉醒,也会明白宇宙的终极奥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你们仔细观察梵伽罗的言行举止就会发现,他对自己的身体、情感,乃至于意识,都拥有绝强的掌控力,这掌控力又造成了他对外界的超凡影响力。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修行者,他的每一个姿态都是修行者的姿态。所以他刚才那些话并不是在骗我们,而是他真的认为自己拥有第八感,能够洞见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觉醒第九感,成为神。他的心态和我们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他能淡然面对一切的根源。我们之前玩的那些手段在他眼中是很可笑的,要想靠审讯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根本不可能。” 听了这段话,专案组成员顿时觉得梵伽罗就像一座险峻的高峰,叫人难以逾越。他们拿他几乎没有一点办法,撇去那些轻视和厌恶,反倒生出一些不可言说的敬畏来。不管梵伽罗有没有超能力,他都是一个极其独特也极其强大的存在。 庄g捏了捏隐痛的眉心,沉声道:“难怪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这个口子凿不开,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宋睿笑着摇头:“也不是凿不开。” 庄g精神大振,立刻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宋睿解释道:“外人凿不开他的心防,但他自己可以。我刚才已经说了,梵伽罗认为自己可以成神,所以他的心态和我们不一样,同样的,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对待这个世界的方法,也与我们不一样。当我们为了生存而挣扎时,神明却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他们没有喜好偏向,只注重因果轮回,圣训大道。凡人的汲汲营营对神人来说都是虚妄,甚至是一场游戏。这种自负也存在于梵伽罗的内心,所以他认为这桩连环杀人案也是一场游戏。他发布死亡预告是想告诉凶手和被害者这样一个讯息――看呐,我可以窥探你的隐秘,也可以掌握你的命运,你的下场早已注定,不容更改。这是他彰显自己力量的一种手段。” 专案组成员听呆了。 小李不敢置信地问道:“梵伽罗这么中二的吗?” 宋睿点点头:“没错,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拥有执掌善恶的权力,也拥有通神通鬼的能力。他可能患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 “但是,他是真的预见到了这些谋杀案呀!”小李追加了一句。 “这就是他对我们隐瞒的最重要的讯息。他肯定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了凶手的计划,然后加以利用。我刚才已经说了,他很自负,他认为这些谋杀案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在之前的游戏环节中,他有一步一步给大众,给被害者,甚至给我们警察提供线索,没道理我们传唤他,进行更为激烈的正面交锋后,他就老实安分了。我觉得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些暗示,不然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了。他是这一切的掌控者和引导者,他一定会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说到这里,宋睿忽然握住鼠标,急促道:“小李,梵伽罗摆弄照片的那段视频在哪里,你把它找出来,放慢速度!” “好像在第三十六分钟的时候,我帮你找。”小李连忙凑过去。 宋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摊开掌心催促:“死者照片在哪儿?快把照片拿给我!我好像知道梵伽罗在暗示什么了!” 庄g立刻从文件夹里取出照片。 宋睿模仿着视屏中梵伽罗的动作,先把高一泽和王伟的照片拨到右边,把高一泽的放在上面,王伟的放在下面,边边角角对整齐;再把赵开和毛小明的照片拨到左边,两张都放在下面,与王伟的照片齐平,上面与高一泽齐平的地方却空着。 他盯着那块空白的地方,所有想不通的关窍在这一瞬间茅塞顿开。为何专案组查不到赵开、毛小明与高一泽的关系?为何他们访遍了这些人的亲友,却找不出他们的交集?因为这中间缺了一个关键性的人,就仿佛一块拼图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枚,于是不管怎么拼接都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在这里!梵伽罗果然早就给了我们提示,只是我们没察觉!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有一个人既与高一泽存在联系,又与赵开、毛小明存在联系。这个人应该就隐藏在高一泽身边,而高一泽与赵开、毛小明的联系是断开的,不查到这个人的身份,我们就没有办法把所有被害人和案情串联起来!去附中查查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快去!ta或许是下一个受害者!这桩案子还没完!” 宋睿连声催促,目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关键性线索, 庄g自然不敢耽误,立马就率队去了师大附中。 众人登上警车的时候还在念叨梵伽罗的种种事迹,有人觉得他很神奇, 也有人觉得他心理有问题,还有人觉得他完全就是在耍着专案组玩,应该以妨碍公务罪将他拘留几天, 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廖芳听不下去了, 反驳道:“你们别说了, 梵伽罗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坏。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已经连着两次给高一泽警告,甚至还画了一幅死亡素描,目的只是为了提醒对方别往高处去。如果高一泽能够警醒起来,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还有那些死亡预告, 那根本不是游戏,而是一种警示。看见高一泽死亡的消息, 曾经与他一起作恶的那些人内心总会有所触动吧?即便当时没有,看见第三条、第四条死亡预告, 又得知同伴被杀的消息,但凡他们还有良知, 就会主动跑来警局自首,承担他们应该承担的恶果。” “但是他们没有, 所以他们遇害了。梵伽罗已经说了他该说的, 也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他问心无愧。我相信这种做法完全是出于他的本心, 而不是所谓的自负和游戏。他给所有人都留了余地,不管是凶手还是受害者,只要听从了他的警示收手或自首,惨案就不会发生。你们说他没有尽力阻止这件事,但是你们看看他的微博,这段时间,辱骂他诅咒他的人还少吗?他承受的流言蜚语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吗?流言的力量比谋杀犯手里的刀更可怕,这一点我们当警察的应该更清楚才对。这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他都已经承受下来了,你们还想他怎样?” 这些话要是廖芳不说,没人会去为梵伽罗考虑,就仿佛这段日子以来他承受的所有不公都是应该的。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当然?他如果真的没心没肺、冷酷无情,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他做了,而且做到了这种身败名裂、穷途末路的地步,谁又能说他的不是?那些不知内情的民众尚且没有资格指责他,专案组的成员又怎么好意思? 难言的沉默在车里蔓延。 庄g睨了廖芳一眼,警告道:“好好办你的案子,别感情用事!梵伽罗与这桩连环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同谋,等抓到凶手拿到证据我们才能知道。我们做警察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 廖芳还想为梵伽罗辩驳几句,看见队长冷肃的表情却忽然觉得很无力。一切等抓到凶手再说吧,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梵伽罗是无辜的。 但她对梵伽罗的维护还是引起了某些警员的不满。那人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当即嘲讽道:“一把伞就把你收买了,廖芳,你的职业操守也太低了吧?你说梵伽罗这么做是无愧于心,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有第五个潜在受害者的事?如果不是宋睿博士脑子聪明,很快就从他的言行中分析出了这个结果,第五个人是不是也会被害?他玩弄的不仅仅是我们警察,还有五条人命!” 廖芳尚且没来得及接话,那人又拿出手机,登录微博,气冲冲地质问:“你看看,你看看,这一次他怎么不发死亡预告了?把我们警察耍够了,这第五个潜在受害者他就一声都不吭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恶有恶报,善有善果,他真以为自己是神啊?” 廖芳也拿出手机,看着梵伽罗许久没更新的微博,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以排遣人而取乐的自大狂。这次没有死亡预告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第五个人不会出事。我们赶得及去救ta。” “你还真是对梵伽罗死心塌地!怎么,看上他了?人家几句话就把你迷住了?他是人不是神,他根本不可能预见那些谋杀案,一切都是他和凶手商量好的,只有你这个蠢猪才会信他!”这位警员也有些恼了,说着说着就口无遮拦起来。 “够了!这里是专案组,不是婆婆客聚集的菜市场,要吵都给我下车去吵,这个案子你们别参与了!”庄g忍无可忍地训斥。他在刑警大队的威望很高,大家伙儿见他也恼了,顿时都收了声。却没料车里刚安静几分钟,就有一名年轻警员惊呼起来,瞪眼吊嘴的样子像是见了鬼。 “你又怎么了?”庄g压了压内心的焦灼和怒火。这会儿警队还赶着救人抓凶手,他的组员却一个接一个地掉链子。 年轻警员不断拍打自己脑袋,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冥思苦想半天,终是憋不住地开口:“队长,你不是让我们二十四小时监视梵伽罗吗?我轮班的时候从来没见他买过吃的东西,我就想问问别人轮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庄g听说是这种小事,内心不禁又添了几重不耐,呵斥道:“这还用问吗?你轮班的时候他没吃是因为那个时间段不是他用餐的时间段。”虽然庄g也没见过梵伽罗吃东西,但他负责晚上监视对方,而某些人过了七点就一口食物都不吃,想来梵伽罗也是如此。梵伽罗是艺人,对饮食的控制应该是极其严格的。 然而年轻警员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监视过梵伽罗的那些人就都感觉到不对了,纷纷开口:“不是啊队长!我负责早上六点到十点监视他,也没见他吃过东西。” “我负责十点到下午两点,也没见过。” “我负责下午两点到傍晚六点,他从来不去超市买食品,也没叫过外卖,家里开没开火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家储存了很多食物吧。” “不对,他不是搬过一次家吗?新家哪里来的储存食物?我记得他入住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包。” “是的是的,他搬到新家后也没买过食品!我还翻过他丢出来的垃圾,都是一些废纸什么的,食品包装袋和残羹剩菜那是一点没有!” “我靠,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啊!我们监视他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吧?人能一个月不吃东西吗?” “哎呀妈,我}得慌!” “他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头皮都快炸了!” 这下不仅是负责监视梵伽罗的那些人骇住了,就连之前与廖芳吵得很凶的那名警员也都惨白了一张脸,表情惊疑不定。他深知自己的同事都是些无神论者,平白无故是不可能乱编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就是说,梵伽罗的确有诡异之处!这就很恐怖了! 庄g见大家越说越不像样,立刻呵斥道:“够了,别说了!人是不可能连续几十天都不吃东西的,他还活着就证明他吃过了,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这件事与案情无关,没有讨论的必要。都安静点,让我眯一会儿。”他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比破获了东南亚最大的贩毒案那会儿还要累。 众警员连忙闭嘴,不敢打扰队长,但私底下,几人互相看看,目中皆充斥着惊奇、猜度和恐惧。 在难言的诡异氛围中,车队抵达了师大附中,出示搜查令后专案组的成员就把自己埋在了成堆成堆的学生资料里。他们不仅要查与高一泽同届的学生资料,还要查上几届的学生资料,唯恐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人物。而这些资料哪一些是有用信息,哪一些是无用信息,哪一些隐藏着与赵开和毛小明的关联,都需要他们仔细去甄别。 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出结果的。 --- 当专案组忙碌的时候,梵伽罗正坐在赵文彦的车上听音乐。这是一首舒缓的慢歌,女歌手用沙哑而又厚实的嗓音吟唱着什么,高低有致的异国语言富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活跃了周遭的空气。 此时夕阳已经沉没,这座城市被另一种不属于自然的光芒笼罩着,所有的喧嚣浮华非但未曾隐去,反而从白日的朴拙中苏醒过来。一切都与旧日不同,显得那么光怪陆离。梵伽罗闭着眼睛聆听,白皙的脸被窗外的霓虹晕染成瑰丽的色泽。 赵文彦已经做好了被梵伽罗死缠烂打言语炮轰的准备,但对方上车十几分钟了,却一句话都没说,只闭着眼睛假寐,这情况很反常。 “你不是梵伽罗?”赵文彦很快就反应过来:“梵伽罗又躲起来了?你是苏冰?周洪宇?谢卿?”他一连猜了好几个副人格的名字,却都没能激起这人的反应。 赵文彦忍了忍,又道:“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高一泽害的,也不是孙影害的,是你害了你自己。你要是行事低调一点,不得罪那么多人,即便被梵家放逐,你也总能在娱乐圈里混一口饭吃。是你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你看看你在微博上发布的那些话,那是人说的话吗?你越来越偏执、狭隘、疯狂,早晚有一天会把自己彻底毁掉。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没用,等梵伽罗躲够了再出来,他该怎么作还怎么作。” 赵文彦把车停靠在路边,拿出一支录音笔,慎重道:“这个东西你一定别丢了,留一张纸条告诉他,里面的话他一定要听。”从熟练的动作来看,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沟通。 原本百无聊赖的梵伽罗终于睁开眼,似低吟一般轻问:“你想说什么?” 这人不睁眼便罢,虽俊秀,却也不是很有特色,但是,当他睁开眼,用氤氲着雾气,凝聚着星光,又承载着深渊的眸子看过来时,赵文彦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一股淡淡的妖气蔓了过来,不是字面上的妖气,而是那种勾魂摄魄、颠倒众生、难以抗拒的魔力。 第二十四章 赵文彦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 僵坐许久才哑声问道:“你整容了?”然而话音刚落他又暗自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这人没整容, 脸还是那张脸,五官也还是那些五官,只是它们的线条都柔和了很多, 也明净了很多,变化最大的其实是那双瞳, 愈黑、愈纯、愈深, 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这一双瞳,坐在他身边的青年就完全颠覆了梵伽罗留给别人的所有印象,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重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文彦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你想说什么?”梵伽罗从他手里抽走录音笔,轻颠慢倒地摆弄, 略微带上一点好奇神采的眼眸比先前更为灼人。 赵文彦像是被烫了一下,不住往他这方倾倒的身体立刻退了回去, 握紧方向盘说道:“你把录音笔打开,我现在说的话对梵伽罗而言很重要。”他快速瞥了对方一眼, 补充道:“当然,你们共用一个身体, 这些话对你来说也很重要。” 梵伽罗只花了几秒钟就已经掌握了录音笔的用法,摁了录音键后轻笑道:“你说吧, 我听着。” 轻柔舒缓却又暗藏一丝沙哑的笑声在车厢里回荡, 触得赵文彦的耳膜直发痒。他强忍住了掏耳朵的**,一字一句缓慢交代:“我本来不想管你……”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自己讨厌的那一个, 他立刻改口:“……不想管梵伽罗的闲事,但是听说你被警察抓了,梵凯旋再三拜托我一定要把你保释出来。对了,你应该认识梵凯旋吧?” 梵伽罗微笑点头:“认识,他是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赵文彦以为这个印象是主人格留给副人格的,虽然不中听,却也没说错――对梵伽罗而言,梵凯旋的确是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不要对他抱有敌意,与他为敌对你……对你们没有好处。”赵文彦慎重警告。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梵伽罗微微偏头,目中闪烁着兴味的光芒。 赵文彦拿出一个文件袋:“他和你完全不一样。当你还在梵夫人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已经混迹在纽约的街头了。由于家境贫困,他早些年过得很苦,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但他是一个天才,压不住,只要给一个适当的机会就能一飞冲天。他只比你大六岁,却已经创立了一家风投公司,由他主导的投资案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获利率更是成倍增长,在华尔街素有‘点金手’的称誉,连那些国际大鳄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人脉和财富是你难以想象的,梵家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又拿什么去跟他斗?” 赵文彦飞快瞥了梵伽罗一眼,继续道:“只要你不妨碍到梵凯旋,他并不会对付你。他不像梵洛山,喜欢把事情做绝。你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为了面子上好看,也得让你活得像一个人。这是他留给你的支.票和房产,你要是想留在京市就不要给他找麻烦。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出国去吧,华国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梵伽罗打开文件袋,发现里面是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和一个房产证。 赵文彦盯着他的侧脸,提点道:“这套别墅地段很好,应该能卖两千多万。你还欠着公司八千万的违约金,几个广告商也正准备起诉你,向你索赔。我劝你别只盯着眼前的利益,把别墅卖了还一部分钱再说,不然你连国门都踏不出去。” 想起法院送来的厚厚一沓传票,梵伽罗总算体会到了一些凡夫俗子的烦恼。但他并没有变卖产业的打算,只礼貌颔首:“今天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十分感谢。若是梵凯旋回来了,也请你代替我向他道谢。” “不用谢,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好。”赵文彦重新把车开上路,注意力却再也无法从这个全新的梵伽罗身上挪开。他的脾气似乎很温和,人也很有礼貌,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风度翩翩的味道,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说实话,他比原先的梵伽罗更像大家公子。 车里的氛围很安静,也很舒适,令赵文彦眉心的皱褶都舒展了不少。他把车开到月亮湾小区,盯着黑洞洞的大门,正准备说这不是一个宜居之地还是尽早搬家为好,手机却响了。 梵伽罗打开车门,微笑道别。 赵文彦敷衍性地说了一句再见,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文字,眉心不由紧皱,面上也浮起一团青气,似乎一瞬间心情就变得糟糕透顶。然而接通电话后,他的语气却又显得十分温柔,眼里分明暗藏痛苦挣扎,说出口的话却饱含深情,仿佛灵魂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原本想关上门就走的梵伽罗,这会儿却弯下腰,用一双闪烁着暗芒的瞳直勾勾地盯着赵文彦。这通电话彻底勾起了他的兴趣。 电话接通了,一道无比清甜的嗓音由话筒内传来:“喂,亲爱的,你在干什么呢?想我没有?” 赵文彦扯着嘴角回复道:“我当然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下个星期就回来。”女人的嗓音更柔和了几分,透着一些娇憨与小心翼翼:“亲爱的,这几天你有看新闻吗?”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见你和史蒂夫的绯闻吧?”赵文彦的嘴角慢慢绷直了,一双眼眸暗沉的几乎看不见半点光芒,温柔爱怜的语气却丝毫未变:“你不用解释,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下周几回来?我派飞机去接你。” “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女人的嗓音甜得能浸出蜜来,“我下周三回国,你来接我吧?” “好,我亲自去接你。”赵文彦把一根香烟叼进嘴里,表情依然温柔,双瞳却已悄然蒙上一层阴霾。 女人沉默了几秒,又道:“我弟弟在西川那边投建的影视城,你能买下来吗?文彦,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拉他一把,不然他这一跤跌得太狠,以后恐怕都爬不起来了。”说到这里,女人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哽咽,似是难过极了。 赵文彦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点头说好,合得太紧的牙关却把香烟的过滤嘴咬断了。 女人又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就挂断了电话。 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上一秒还十分温柔的赵文彦,下一秒却抽.出一张纸巾,把嘴里只剩下寸许的过滤嘴吐了出来,随之吐出的还有几点殷红和一丝皮肉,竟是连舌尖都咬破了。 他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渍,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车载垃圾桶,然后打开车窗,把那部之前还被他握在掌心倾诉思念之情的手机狠狠掼在小区的围墙上。砰地一声巨响,手机碎裂成了无数零件,而他的脸庞也逐渐显露出一些狰狞。 梵伽罗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出大戏,等赵文彦的呼吸声不那么粗重了才温和有礼地问道:“你还好吗?” 赵文彦猛然转过头看他,目中满是惊讶:“你还没走?” “你还好吗?”梵伽罗再一次重复之前的问题。 赵文彦强笑道:“我很好,听说这个小区不太.安全,你快回家去吧。违约金和赔偿款的事你最好赶紧处理一下,不要拖着,不然上了黑名单你就寸步难行了。我虽然是公司老总,却也不能全免你的违约金,八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董事会那一关我就过不去。我只能宽限你一段时间,你尽量想办法吧。我不建议你再去找梵凯旋,他虽然给你送了支.票和房产,却也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名头上好听而已。他是一个很讲究脸面的人,却绝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惹毛了他,他的手段比梵洛山更狠。” 梵伽罗认真听完赵文彦的话,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点。你放心,违约金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回见。”他伸出细长的两根手指,在额角处划了划,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 赵文彦被这两根白得晃眼的手指吸引了注意力,再回神时,青年的身影已经完全被那黑黢黢的大门吞没。他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才抹了把脸,露出罕见的狼狈姿态。 与此同时,梵伽罗正一边走一边在百度搜索栏里键入“苏枫溪”三个字。无数网页跳转出来,以彰显这位国际影后的影响力,最热的网页是有关于对方与奥斯卡影帝史蒂夫?卡特的绯闻的,两人拥抱甚至亲吻的照片早已传遍华国。 梵伽罗进入苏枫溪的微博,看见她发布的澄清函,说两人只是在拍戏,并无私情,所谓的偷情照不过是剧照而已。她的粉丝为了捍卫她的清白正与黑粉战得昏天暗地。 事实上,这不是苏枫溪发布的第一个澄清函,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澄清一段绯闻,对象均为娱乐圈、商圈、甚至是军政界的大佬。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用粉丝的原话来说――苏枫溪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男神收割机,只要见过她的人就会为她神魂颠倒、死心塌地。 她对外宣称自己单身,然而原主的记忆却告诉梵伽罗――她和赵文彦是情侣。当她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时,赵文彦就已经在为她保驾护航了。他为她投拍电影,抢夺资源,处理纠纷,用五年的时间将她捧成了大满贯影后,又砸下巨额资金送她去好莱坞发展,如今已是国际影后了。 没有赵文彦就没有现在的苏枫溪,两人毫无疑问是真爱。 第二十五章 原主一直以为赵文彦和苏枫溪爱得很深, 这辈子都会在一起,所以才会那般疯狂和绝望。但现在,亲耳聆听了两人的对话, 梵伽罗却对“真爱”两个字嗤之以鼻。 他看腻了苏枫溪的绯闻,于是在百度搜索栏里键入“西川影视城”这五个字,结果很快出来了, 西川影视城是由苏眠主导打造的大型旅游地产项目,其经营模式与横店影视城差不多, 总投资额却是横店影视城的两倍, 既六十亿。 苏眠与苏枫溪同出一家孤儿院,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靠苏枫溪的关系进入娱乐圈然后迅速走红,是时下最火的流量小生之一。他与苏枫溪闹出过不少绯闻, 还曾被狗仔拍到两人半夜互相入住彼此家里的照片。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差点就断送了苏眠的星途, 苏枫溪连忙站出来澄清,自此以后两人就以姐弟相称。 但苏眠再能挣钱也只是一个小明星而已, 不可能一口气拿出六十亿来投资打造一个比横店还巨大的工程。有人说他背后有大佬支持;也有人说是苏枫溪投了钱;还有人说他在民间搞非法融资。 但无论外界怎么传,苏眠到底还是凑齐了购买土地的三十亿和十亿的先期投资款, 正式上马了这个项目。之前有消息称西川将被划为南省自贸区,还会建造一座机场, 一个高铁站, 一座跨海大桥,各种配套工程应有尽有, 是海市力主发展的一片经济特区。把影视城建在这里,苏眠绝对会赚个盆满钵满。 事实上,为了拿到这块地,他和苏枫溪也的确耗尽了心力,能拉的关系都拉上了,能借的钱也都借了,只要熬过五年,等第一期工程投入使用就可以坐等飞升。但是在不久前,海市政府却传来消息,准备划到西川的自贸区如今已被划到东川去了,先前承诺的机场、高铁站、跨海大桥也都跟着挪到东川。 换一句话说,原本被苏眠买走的号称价值连城的这块西川地王如今已一文不值,而那笔十亿元的先期投资款也已经花得所剩无几,后期工程款苏眠根本拿不出,借也借不到,拉投资更是不会有人傻到把几十亿往这个泥潭里扔。 外界猜测苏眠和苏枫溪的全部身家都已经陷在这个工程里,两人或许很快就会破产。要是没人来接盘,他们必死无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西川影视城这个投资项目已经彻底烂在那儿了,谁接手谁就是在自找死路。继续往里投钱,日后肯定是见不到收益的;不往里投钱,过了两年土地还未开发,政府就会把它收回去,也就是说当初买地花掉的28.7亿和初期投进去的10亿将全部打水漂! 这不是一个烂摊子,而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火坑!然而就在刚才,素来被人称为笑面虎的、年纪轻轻就把赵氏集团打造成一艘娱乐圈的航空母舰的赵文彦,却准备毫不犹豫地往这个火坑里跳。 苏枫溪如何开得了口让赵文彦去帮这种必死无疑的忙?赵文彦又为什么会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有外人在场,听见这对儿情侣的谈话,他一定会认为赵文彦疯了。即便是实力雄厚的赵家,摊上这种事也得脱层皮,赵文彦怎么向董事会交代?怎么向父母亲族交代?他已经爱苏枫溪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了吗? 然而普通人看不穿甚至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在梵伽罗眼里却似一池清水,望之触底。他关掉那些网页,重又进入苏枫溪的微博,看着她刚发布的几张美照,兴味地笑了。 --- 月亮湾小区的亮化工程做得很唯美,地灯每隔十米就有一盏,把各处照得朦朦胧胧、昏昏黄黄的,看着十分温馨。梵伽罗踩着这些地灯往前走,在拐弯处忽然停住,又默默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从10号楼后面绕了一个大圈回到1号楼,正准备拿出门禁卡,却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西装外套早已脱掉,随便扔在一旁的绿化带里,领带扯开了一些,弄得领口很乱,白色衬衫沾满了或黑或红的污点,裤腿和鞋面也满是泥泞,模样狼狈到了极致。 梵伽罗把刚拿出来的门禁卡塞回背包,慢慢走到那人面前。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他拖得极长的身影慢慢将坐在绿化带边缘的男人笼罩了。对方抬起头,由于背光的原因,一时竟看不清梵伽罗的脸,只觑到一双无比深邃的眼。 他抬起手遮住眉骨,眼睛也微微眯起,似是在极力辨认着什么,瞳孔里却是一片毫无焦距的茫然。 直到此时梵伽罗才发现他的耳朵竟然豁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鲜血不停从伤口里涌出,落在他的肩膀和前胸。他衬衫上的那些斑块根本不是污迹,而是他的鲜血,只不过一些干涸了,变成了黑褐色,一些还是粘稠的,呈艳红色。他的右手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有血迹从里面渗透,露在外面的指头又红又肿,似有发炎的迹象。 若非此时是和平年代,梵伽罗准会以为这人是从哪个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亦或在战火中失去双亲的无助孩童。他的模样太凄惨了。 梵伽罗微微弯腰,唤道:“白先生?” 这柔和的透着一丝灵性的嗓音瞬间驱走了重重包裹着男人的黑雾,他先是恍然如梦地眨眼,然后毫无焦点的瞳孔才慢慢汇聚了许多光芒,又都投注在面前这人身上。 “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见过你。”白幕的嗓音像磨破了的风箱,沙哑得不成样子。 “是的,我们见过。”梵伽罗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温声道:“你嘴唇干裂出血了,喝一点吧。” “谢谢。”白幕接过水,表情有些无措。他并不奇怪对方会认识自己,在白林未曾离开,而他也没被这叵测的厄运折磨得不成人形之前,他一直是商业杂志封面的常客。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白家的继承者,也没有人会否定他的商业天才。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狼狈、落魄、疲累,过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的可怜虫。 想起今天的遭遇,白幕的心脏止不住地发寒。那天的好运果然只是一时的,第二天睡醒,他便恢复如常了,甚至比以前更倒霉,也更能感受到生命即将终结的恐惧。 今天,他原本是来整改一号楼门前的这个景观池的。虽然月亮湾小区的风水已经坏透了,但他还是想尽力挽救一把。在拆除池子的过程中,一枚石子被开凿机崩出地面,射中了他的耳朵,他倒在地上,虽戴着安全帽,帽壁却比纸还薄,当即就开裂了,尖锐的裂口割破了他的后脑勺。与此同时,他右手撑着的地面竟摆放着一把镐头,尖锐的那一端狠狠刺穿了他的掌心。 他当时就瘫倒在地起不来了,耳朵,后脑、掌心,到处都是鲜血,堪称惨烈的场面把施工人员都吓坏了。助理当即就想把他送去医院,但他坚决不肯走,而是随便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跑到施工区查看所有的安全设施。安全帽比纸还薄,这肯定有问题!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施工单位采购的安全帽、安全绳、安全梯、安全网、灭火器等,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莫说保护工人的安全,某些时候还会成为葬送工人生命的祸首。难怪他的工地出了那么多安全事故,都是这些黑心的工程队给害的! 白幕拖着一身的伤火速处理了这件事,又与施工单位进行了冗长而又艰苦的谈判,勒令他们承担全部责任。离开谈判桌时天已经黑了,而他整整十几个小时未曾吃饭、喝水、休息。他让助理去停车场取车,自己走到1号楼门前的时候就倒下了,不但头疼胸闷,还喘不上气。 他极为深刻地意识到――再被厄运折磨下去,他一定会死,而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了。他感觉自己狼狈得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在青年的双眸中无所遁形。他拧紧瓶盖,再一次低声道谢,脸却垂向地面,以此躲避青年的注视。 他竟感到十分羞愧,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梵伽罗看着他沾满血块的发顶,轻笑道:“在这个时候遇见白先生真是我的幸运。” “什么?”白幕抬头看他,满脸惊诧。他不明白青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快破产的人有什么好结交的?现在谁不知道白家离倒闭只差一步? 梵伽罗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摊开在路灯下,散发着莹莹微光,但这些光却仿佛并非反射而来,却是在他的掌心凝聚生成,透着圣洁和希望。他坦言道:“白先生愿意花两千块从我这里买走一些幸运吗?” “买走幸运?”白幕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愣。随即,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偶遇和一触即分的轻碰、那微凉的皮肤以及绝无仅有的幸运,于是纠结了很多个日夜的困惑便都迎刃而解。原来他猜测的果然没错,是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改变,也带来了希望。 他暗沉的双眸似夜空一般被点亮,其中唯一的一颗星便是梵伽罗的倒影。 “我愿意。”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夹,掏出两千块现金。 第二十六章 梵伽罗似乎没想到白幕会如此干脆, 于是轻笑着调侃:“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 白幕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亲身体验过对方给予的幸运,他又怎么会怀疑?更何况即便这人是个骗子,他也愿意试一试, 毕竟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二十张崭新的钞票像扇子一般摊开在梵伽罗眼底,白幕看了看只剩下七十五元零钞的钱夹,不禁有些失望。明明他每天出门都会带上一定数额的现金, 不说上万,最少也是五千, 怎么轮到要用的时候却只剩下两千了?幸好这人开口索要的数目正巧是他拿得出的, 不然就糗大了。 “两千够了吗?我还可以手机银行转账。”白幕满怀希冀地问道。 梵伽罗细长的指尖扫过钞票组成的扇面,嗓音低柔的像一缕晚风:“两千完全够了,我今天只要现金。” 白幕把钱递过去,面上没说什么, 眼底却流露出遗憾的情绪。两千块的幸运是多少?够不够用? 梵伽罗没接钱,而是轻笑道:“白先生真是我的贵人,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好就出现了。” 白幕摇头苦笑:“我可不敢当您的贵人。我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吧?”以前他是不信这些的,现在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信, 且不吝于尝试任何方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很了解你的情况,所以我才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如果今天没有你, 我还要苦恼一阵儿呢。”梵伽罗柔和地笑着,清冽的嗓音似甘泉一般抚慰了白幕满身的伤怆。 白幕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遇见自己是幸运?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倒还合适, 现在却令他颇觉难堪和窘迫。但除去难堪窘迫, 他却又感动于青年给予的温暖和安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平和地对待他了。 当白幕深陷于涩然时,梵伽罗的双掌已轻轻合住他的手与那二十张钞票, 低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白幕满脸莫名。 “准备接收幸运。”梵伽罗低柔的嗓音和戏谑的轻笑在白幕的耳边萦绕,触得他心脏发麻。但下一秒,他便忘了去探究自己怪异的感觉,只因更怪异的事发生了,一股极阴寒的气流正从他的四肢百骸里涌出,又都汇于被梵伽罗合住的手掌,然后顺着毛孔钻了出去。 白幕握着钞票的指尖都冻僵了,心情更是惊骇莫名。他不知道这些阴寒的气流到底是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亦或一种错觉?然而内心存疑的同时,他的手臂却因为寒冷一直在颤抖,分明快到夏季,却仿佛坠入了冰窟。所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幕很想问一问梵伽罗这古怪的寒气到底是什么,却又唯恐打断对方。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梵伽罗放开白幕的手,同时抽走了那两千块,感激道:“承蒙惠顾,今天能遇见白先生真是太好了。” “这就好了吗?”白幕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已经可以了。白先生再见。”梵伽罗把钞票卷成一个小卷,在额角划了划,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白幕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却已经走远了,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背影,却又朦朦胧胧照不真切,像是一团雾气消散在夜色中。 白幕盯着自己刚才还冷彻骨,现在却不断冒着热气的掌心,懵懂焦虑的表情已被欣喜若狂所取代。自从白林走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常常手脚发冷;即便每晚睡足七小时,也总会疲惫不堪;脑子更是一团乱,无法思考,无法决策。 那些霉运是怎么来的?归根结底是他的昏沉和难以为继惹来的。如果他的身体一直强健,思维一直清晰,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绝大部分麻烦。 “竟然是真的。”白幕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却还是忍不住摇晃起自己热气腾腾的手。他的身体从未如此温暖,骨头从未如此轻盈,精神从未如此振奋;就仿佛之前的自己被捆住手脚,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匍匐、挪移、摩擦得遍体鳞伤;现在却彻底挣脱束缚,甩开手脚大步往前奔跑。 一股畅意狂涌而来,惹得白幕想要在这漆黑的夜里似狼一般长啸。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为青年还未走远,他羞于展现自己幼稚的一面。 恍惚中,助理把车开了过来,犹犹豫豫地问道:“白总,我找个代驾送您回去?”自从白林说破了白总的命格,公司里已经没有人敢给他开车了。 “不用了,我自己开回去。”白幕大跨步走过去,俊美的脸庞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看见英姿勃发的白总,助理不禁呆了呆。他从未目睹过对方如此朝气蓬勃的一面,一时间竟似不认识了一般。要知道,这位先生平时很阴沉,既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亲近,能让他露出一个微笑都堪称奇迹。但目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明明隐在夜色中,却又像站在阳光里,带给人十分温暖舒适的感觉。 白总这是怎么了?中彩票了?公司有救了?开过光了?助理一边思忖一边给老板拉开车门,自己也无知无觉地坐进副驾驶座。 白幕坐进车里,绑好安全带,双手握住方向盘。 助理这才回神,忙道:“等等白总,您的手受伤了,我还是给您找个代驾吧!”他手忙脚乱地去推副驾驶座的门,想从这辆死亡飞车上下来。 白幕却把四扇门都锁死,轰然踩下油门。 助理吓得脸都白了,蜷缩着四肢紧紧攀住椅背,过了几秒又连忙去扯安全带,生怕自己被白总一路送进阎王殿。眼看下坡的路已近在咫尺,他彻底慌神了,不断哀求道:“白总您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自己搭车回去!白总,您在这里停一停吧,我想起工程队那边还有些麻烦没处理完,我今晚留在工地加班!白总,您开慢一点行吗?我求您了!” 他双手合十,颤巍巍地拜着,模样非常可怜。 白幕抽空瞥他一眼,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车速虽然慢了,却并不准备放人。若在平时,他恨不得离所有人都远一点才好,今天却想逗一逗这个小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笃定自己不会出事,也非常想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那般享受一下生活。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下了陡坡,过了急转弯,上了高速,入了收费站,进了城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白幕用精湛的驾驶技术告诉小助理,外界那些传言都是狗屁! 助理被老总亲自送回了家,一路上平平安安,根本不像公司里的人传得那么邪乎。下车的时候他脸上一片滚烫,似是十分羞愧。 白幕笑着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加大油门,飞快把车开走。他的手掌已经痛到麻木,但他的心却飞向高空,与星辰一同徜徉。 --- 与此同时,梵伽罗拿着那卷寒气透骨的钞票,不疾不徐地绕过10号楼,来到小区门口。他沿着景观区的一段碎石子铺成的小径走上一座凉亭,又踩着凉亭的栏杆登上一座假山,把卷成一个小卷的两千块抛到了山脚的草丛里,然后隐入黑暗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吭吭哧哧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假山下的石凳上。 “妈的,累死老娘了!你不是说梵伽罗住在这个小区的1号楼吗?怎么等了大半天还不见他回来?”画着浓妆的女人气喘吁吁地开口。 “这条路就是去1号楼最近的路,他肯定会经过这里!咱们再等等,说不定他很快就回来了。”一名染着黄头发的青年好声好气地安慰。 “都等了大半夜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妈的,这小区也太大了,找一圈像跑了一趟马拉松!”女人把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随意扔在地上,半开的拉链兜不住里面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 另外三人连忙围过来收拾,把长刀、绳索、乙醚喷雾、电击棍等违禁品一一塞回去。 他们压低嗓音说道:“庆姐你小心一点,别让人看见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了,这里的房子都空着,连个鬼影都找不着,更何况是人。等抓到梵伽罗,我一定要找几个男人轮流把他办了,拍成视频放到暗网上去卖。他是个要脸的人,肯定不敢报警,届时咱们没钱了就去抓他拍视频,把他当成一个长线生意去做,他要是敢跑,老娘就打断他的腿!明星视频可比一般人的视频卖得贵多了。而且他名声那么坏,就算被人发现,那些人也肯定会认为他是为了挣钱自愿下海的,保管不会跟咱们扯上关系。”女人兴奋无比地撞了撞同伴的肩膀。 “你就只有这点出息?”同伴乜她一眼,诱.惑道:“知道一个肾能卖多少钱吗?” “多少?”女人兴致勃勃地追问。 “一个肾至少能卖三十万,配型成功的**肾能卖六十万。你那些视频卖个几万块也就顶天了吧?”青年一边说话一边把乙醚倒在一块手帕上,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好。 “六十万?”女人眼睛猛然睁大,别着指头数了数,又问:“那心脏能卖吗?” “心脏比肾脏贵多了,还有肝脏、肺脏、胰腺、眼角膜等,都可以卖。我们在暗网上找好买家之后就抽几管梵伽罗的血寄过去,让那边做配型,配型成功了我们就赚大了。如果他身体足够健康,至少能卖七位数。届时我们连尸体都不用处理,会有人帮我们善后。”青年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数目。 其余三人惊呆了,眼里全都迸射出贪婪的光芒。 女人狠狠唾了一口浓痰,改口道:“好,那咱们不拍视频了,直接卖器官!谁让梵伽罗不长眼害死我老公!我肯定要为我老公报仇的!” 就在这时,为了躲避她的浓痰而退后几步的一名青年忽然惊叫起来:“庆姐,四哥,这里有一沓钱!” 第二十七章 青年一边怪叫一边跨进绿化带去捡钱,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摸到那卷钞票时,不知为何, 他竟硬生生打了一个哆嗦,一股极迅猛、极强烈的寒气瞬间没入他的身体,却又悠忽不见, 快得仿佛是一种错觉。 画着浓妆的女人和染着黄毛的男人也都围拢过去,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钞票, 唯独那个自称四哥的男人不为所动, 而是认真摆弄着各种绑架工具。 “这么厚一沓钱啊?快数数有多少!” “一、二、三、四……我靠,庆姐,有两千块!” “这么多!果然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小区,随随便便就能捡到钱!” “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两千块,四个人分, 正好每人五百块!” “来来来,这是你的。哈哈哈哈哈, 我最近正好手头紧,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没想到一低头就能捡到钱!今天运气真好!” “癞子哥你运气向来好,你是我们的吉祥物啊!谢谢哥!” “g?为什么忽然觉得好冷?” “阿嚏!我也是!” “这个小区果然有点邪门啊!” “废话, 不邪门, 监控器能全部坏了吗?前几天我来踩点的时候你还让我把监控器破坏掉,结果我跟保安闲扯了几句才知道他们这儿的监控器早就坏了, 而且无论开发商调换多少次,过不了两天还得坏!” “可能是有什么辐射或者磁场吧?” “屁的磁场,就是撞邪了!” “别吵了,快把钱给四哥。你拿着不撒手,莫不是想独吞吧?” “哪有!我就是想再数一遍。四哥,这是你的钱。” 正用油布擦军刀的男人终于抬头瞥了青年一眼,冷淡道:“我不要,你们拿去分了吧。” “真的吗?四哥果然够大方!”青年喜滋滋地缩回手,钱却被庆姐抢了去。女人红着脸说道:“四哥,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们又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有福一起享,有钱一起赚,要不是你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哪里能找到这条发财的路子。”说着说着就把钱塞进了四哥的裤兜里。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四哥依然被一股极阴冷的寒气冲了一下。他心头一跳,立刻催促道:“行了,别磨蹭了,把背包捡起来,我们再去一号楼看看。” “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十八楼没亮灯,梵伽罗应该是还没回来。”黄毛不情不愿地嘟囔。 “没回来正好,我们撬开门锁进去等他。再说了,进了家门更好办事。”四哥露出阴狠的笑容。 另外三人从来没干过这种脏活儿,只能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安排。庆姐把背包扔给黄毛,抱怨道:“这个包轮到你来背了。刚才老娘差点没被它压死!妈的,什么东西那么重!” 黄毛任劳任怨地接过包往背后背,却听撕拉一声响,竟是拉链崩坏了,里面的东西撒出来,掉了满地。 “你怎么毛手毛脚的?”四哥狠狠皱眉。 黄毛一边捡东西一边连声道歉,慌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四哥为人豪爽,也爱开玩笑,但他就是很害怕对方。庆姐和另一名同伴连忙跑过去帮他收拾,其中有一卷绳子没捆扎好,全散了,越收拾越乱。 四哥看不下去了,一脚踹开黄毛,不耐烦地说道:“滚一边儿去,我来。”他把绳子从头到尾捋顺,然后一圈一圈环在手腕上。 庆姐捡起一把军刀,正准备塞回包里,却忽然鬼使神差地抽掉刀鞘,拿在手上把玩起来。 另一个名叫癞子头的男人把手电筒、钳子、螺丝刀等东西一一塞回去,然后搓了搓手,低声道:“包里有放水吗?我怎么满手都是湿的?” “嗯?”四哥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待想起什么,立刻便想站直,却又踉跄一下朝庆姐摔去,警告道:“不好!装乙醚的瓶子破了!快离开!”只可惜他吸入的乙醚太多,竟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庆姐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傻愣愣地拿着刀,锋利的刀尖正好对准四哥的胸膛。 噗嗤一声轻响,刀身入了肉。 “啊……呜呜呜……”庆姐的尖叫被四哥勉力捂在掌心。 “不、不好、电棍漏、漏电了!”癞子头拿着一根黑色的棍子,忽然像抽风一样抖起来。 “你怎么了?”黄毛去扒他肩膀,自己也跟着抖动,像一片被狂风吹打的落叶。 在这昏暗的假山一角,四个人瞬间就躺倒了三个,还有一个女人吓得满脸都是涕泪,却不得不听从四哥的吩咐,把三个大男人一一拖到远离破碎瓶子的地方。她一会儿牙齿咯噔作响,一会儿嘴里牢匚兀像是得了癔症。通着电的癞子头和黄毛她根本不敢碰,只能用石头去砸他们,也不知砸了多少下才让癞子头紧握电棍的手松开。 好不容易忙活完,她瘫坐在地上,先是木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再去看胸前扎着刀已经陷入昏迷的四哥,最后又看看头破血流有进气没出气的癞子头和黄毛,顿时感到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我,我杀人了!我不干了,我要回家!呜呜呜……”她抱着脑袋闷哭,哭了一会儿又用拳头去堵自己的嘴,因为她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来绑架梵伽罗的,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保安发现! 她缩在角落里抖了好一会儿才四肢并用地爬出绿化带去开车。幸好保安入夜之后也不敢在小区里走动,她的异常行为便也没被人发现。把车停靠在假山旁,她又去搬自己的同伴,三个大男人加起来足有四五百斤重,着实费了她一番功夫。 忙活完之后她已经累瘫了,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一会儿才发动引擎迫不及待地离开。毫无疑问,在她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哪一个夜晚会比今夜更糟糕,那些无措的尖叫、慌乱的补救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足够她牢记一辈子。 开得歪歪扭扭的面包车东撞西撞地出了小区大门,一道修长的身影才慢慢走出黑暗,来到昏黄的路灯下,眺望几人离开的方向。一张极温柔也极俊美的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唇角还挂着一抹戏谑的弧度,那是梵伽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完全被黑暗吞没,继而成为谁也无法窥见的存在,也可以耀眼得彷如坠落的星辰。 夜风轻轻撩起他柔顺的发丝和单薄的衣摆,提醒他该睡觉了。他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朝一号楼走去。他舍弃电梯,一层一层往上爬,半夜一两点了,这栋楼却仿佛刚刚苏醒,仔细听的话处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和悲泣。 爬到四楼,一男一女两道苍老的声音正交替地辱骂着:“这个快递是你的?” “我儿子每天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你就舒舒服服躺家里花钱,你是哪里来的败家娘们儿?什么破快递,老子给你烧了!” “要死了,你还敢顶嘴!老婆子,把我的皮带拿过来,老子今天抽死这个败家娘们儿!” “抽她!狠狠抽她!尤其是这张嘴,给我抽烂咯!” “嘿,你还敢跑!” “哎哟,我的大孙子g,我们正教训你妈呢,你快回房去,小心误伤你!” “你们打归打,能不能小声一点,我这儿还连着麦玩游戏呢,让我朋友听见了多不好……你是我妈又怎么了?你乱花我爸的钱就该打!那些钱以后都是我的!滚一边儿去,几天没洗头,臭死了!你能不能像李阿姨那样好好打扮打扮,喷一点香水?我同学上次看见你去学校接我,差点没把我笑死。有你这样的妈真丢人!” 女人绝望的哭喊在楼层里回荡,又随着梵伽罗的上行而渐渐消失。 爬到七楼,女人的哭喊声再一次清晰起来,嗓音却与四楼的不同,显得更低哑也更无助。殴打七楼女人的男人很沉默,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谩骂,拳拳到肉的声音和家具碎裂的轰响却表明这种暴行比四楼更残忍。 梵伽罗始终一脸平静,上行的速度也未曾放缓,就好似这人世间的所有纷扰都与他无关。 到了十四楼,一名衣着奢华的男子正站在电梯前等待,听见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还冲梵伽罗友好地笑了笑。 梵伽罗礼貌颔首,浅浅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走到十七楼的时候,他终于停住了,只因一名瘦弱的小男孩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他拥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像瓷器一般白皙,却印满了交错的伤痕,于是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他惊恐地看着梵伽罗,然后用力蜷缩起手脚,生怕自己占用太多楼道。 梵伽罗对他满身的伤痕视而不见,也没询问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三明治,柔声道:“吃吧。” 小男孩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猛然把脑袋缩进臂弯,那模样与躲避猛兽的鸵鸟无异。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这个三明治摆放在台阶上,然后继续攀爬。等他完全消失在楼梯间,小男孩才飞快捞起三明治,手忙脚乱地剥掉包装纸,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第二十八章 梵伽罗回到家之后就躺进灌满水的浴缸, 沉沉睡了过去。若是近期无事发生,他这一睡便会睡足一天、两天、三天,甚至更久, 直到某种预感将他唤醒。弥漫在小区四周的,肉眼看不见的黑气仿佛受到吸引,正渐渐在一号楼上空凝聚, 然后似江海倒灌一般汇入小小的浴缸。 不知过了多久,浴缸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已经变成了黑色, 且徐徐冒着白色的雾气, 屋内的温度迅速跌破正常数值,而那些蛇虫鼠蚁、鸟兽飞禽早已远远避开黑气凝成的漩涡,并隐藏在暗处,发出不安的嘶吼或鸣叫。 聚在保安亭里打牌的几名保安小声议论道:“这是什么动物在叫?怪}人的!” “好像是猫头鹰。” “猫头鹰的叫声哪有这么恐怖!” “是噪鹃。我已经好多年没听见噪鹃叫了。他们都说夜里噪鹃一叫, 附近不是死人就是出祸!” “快别说了,我们这个小区出的祸还少吗?” “真邪门!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最近几天咱们这个小区的温度明显比外面低。我汗流浃背地来上班, 进了小区却还得加一件外套。” “是呀是呀,我也感觉到了!我晚上睡觉都得加一床被子!” “这又是什么在叫?嘶嘶的, 像蛇吐信子。” “把电视声音开大点,咱们继续打牌!” “好好好, 打牌打牌!打累了你们就在值班室里和我挤一挤得了。宿舍离这里远,你们也懒得再跑一趟不是?”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打牌, 我叫地主!” 几人硬撑着打了一晚上的牌,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才各自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回宿舍睡觉。而梵伽罗这一睡竟是没了动静,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 白幕到家的时候不早也不晚, 刚好夜里九点。看见他又一次自己驾车回来,管家李叔吓坏了,一叠声地央求他下回别再冒险。 “我没事。”白幕换上拖鞋大步朝二楼走去,一边走一边扯掉领带,脱掉外套,露出沾满血迹的衬衫。 看见他的惨状,李叔又是一阵大惊小怪,连忙通知住在别墅副楼的医生赶紧过来处理。最近少爷遇见的危险越来越多,吃饭、走路、工作,甚至是睡觉的时候,都能遇见常人难以想象的莫名其妙的灾难。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少爷的安全,李叔不但雇了保镖,还把医生和一整套医疗器械都弄到家里来了。 白幕对他唠里唠叨的劝说感到很无奈,却也十分温暖,于是一句话都没反驳,而是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医生来包扎。他环视客厅,发现李叔再一次把别墅内的装潢做了大改造,所有带锐角的地方都用柔软的棉布包裹起来,易碎物品也都移走,刀具更是不见踪影。为了保护他,李叔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否则他可能早就死了几百次。 “少爷,我把厨房门锁了,钥匙在我这里,你要是饿了就跟我说,我帮你去拿食物。健身房我已经撤掉了,那些器械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身材好不好的咱们无所谓,活着才最重要。你卧室里的落地窗我给你加装了栏杆,这回保证你摔倒了不会翻下楼。对了,我还在每层楼的窗外都安装了防护网,就算你掉下去,网兜也能接住你……” 白幕极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答应,内心却充满了悲凉和荒诞感。原来他已经活到这个份上了吗?如果世界上真有死神,想必他的名字一定排在第一位。k潜伏在暗处,时时刻刻为他排布致命的陷阱,而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主题。他感觉不到快乐,也无法拥有希望,唯余无边无际的担忧和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白幕真的觉得很疲惫,心想我还挣扎什么呢,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何意义,不如死了干脆!然而下一秒,一张白得发光的脸和一双黑得望不见底的瞳却忽然闯入他的脑海,令他猛然清醒。 他打开钱包,发现里面果然只剩下七十五块,于是便愉悦地笑了:“幸好不是在做梦。”他低不可闻地叹息,内心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恰在此时,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一条短信浮出屏幕:【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跪下向我求饶!和我比耐心,你有那个资本吗?】毫无疑问,这是白林发来的,他绝不会放过白家的巨额财产,而他坚信白幕一定会妥协。 李叔瞥见手机上的短信,一肚子叮嘱全都化作了翻腾的怒气,“小幕,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咱们不一定要用阳谋,直接把祸根铲除……” 白幕忽然握住李叔枯瘦了很多的手,慎重道:“白家的家训是什么,李叔你还记得吗?” 李叔沉默了很久才回复道:“立身持正,不入歧途。” 白幕点头:“所以即便我已穷途末路,也要堂堂正正的。输了顶多一死,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我现在未必会输。” 白幕现在的确有说这种话的底气。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头脑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甚至比巅峰状态更好,身体更强健,思维更清晰,即便在外面忙了整整一天也感觉不到饥饿和困顿。 包扎好伤口后,他走进书房处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大量公务。再如何冗长复杂的文件,他只需看一遍就能完全抓住重点,并给予相应的指示。他甚至修改了很多自己早已做好的决策,又召开了几个国际会议,对设立在海外的子公司的最新投资项目进行了整改。 他原本就是一个商业奇才,扫除了霉运缠身的障碍,自然做什么都顺。他敏锐地感知到,今天这场“纸壳安全帽事故”带给公司的改变不仅仅是换一个施工单位那么简单,如果操作得当,不仅月亮湾小区能起死回生,就连鼎盛集团也可以顺利度过这场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他凝神细思片刻,然后一一给心腹或朋友打电话:“叶唯,你去市里各大工地暗访一下,看看他们用的是哪个厂家生产的安全设施,给我做一个统计表出来。” “方主编,最近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 “钱总,我向你打听一个事……” 白幕这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五点半,而曾经那种浸透了每一个毛细孔,逼得他无法思考任何事的疲惫感和窒息感却迟迟未曾出现。他正值盛年,平时又有健身和早睡早起的习惯,身体状况理应是很强健的。偶尔熬一个通宵,对他的影响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所以他现在的感觉才是正常的,而以往那种迟暮老人一般的濒死感才是怪异的,反常的。 这才是真正的我吗?白幕走到窗边,望着远山的缺口处冒出的一点晨曦,无比轻松地笑了。 --- 三天后,京市忽然爆出一条重磅新闻,鼎盛集团竟在自家工地搜查出大量的假冒伪劣安全设备,其中有比纸壳还薄的安全帽,比尼龙绳的承重力强不了多少的安全网,螺丝钉忘了装的安全梯等等。发现情况后,鼎盛集团非但没隐瞒,还当场进行了自查自纠,并与施工方解除了合作关系。 但事情还没完,鼎盛集团发现京市绝大部分工地都在使用这一黑心厂家生产的安全设备,其中甚至包括了几个水利枢纽工程和几座跨省大桥,而这些工程又吸纳了数万名建筑工人。 也就是说,这起事故不仅仅损害了鼎盛集团的利益,更攸关数万建筑工人的生命!鼎盛集团立刻把这一情况反映给了相关单位,消息被媒体披露后,京市最高领导人立刻下达了严查指令,并派遣专项调查组进行突击检查。 那黑心厂家能垄断全京市的生意,背后自然有所依仗,而里面的门道早已被白幕摸得一清二楚并加以利用。涉事官员当天就被双规了几个,还有几个商人缩起脑袋不敢冒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官商恰恰是力主打压甚至瓜分鼎盛集团的那一批人。 事情还在继续发酵,而鼎盛集团也已经迎来了转机。外界对月亮湾小区为何频出事故的疑问终于获得了解答――原来不是风水不好,是黑心建筑商害的!鼎盛这是给人背了黑锅了! 一时间,月亮湾小区的口碑获得了逆转;施工单位赔偿了一笔巨额违约金,瞬间填补了鼎盛集团因耽误工期而造成的损失:没有心怀叵测的官员卡脖子,几笔银行贷款也都批下来了,立刻补足了集团即将断裂的资金链。这艘眼看就要沉底的商业巨舰竟因祸得福,重新起航。 正喜滋滋地等着白幕来跪求自己的白林看着手机上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利好于鼎盛集团的消息,差点没气得当场爆炸。他把手机狠狠掼在地上,不甘地低吼:“为什么白幕能翻盘?为什么?他不是扫把星转世吗?”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坐在白林身边沉吟:“是啊,为什么?按理来说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死。上回我见到他的时候,霉运已经把他的身体全都包裹了,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被霉运包裹?你看看,他这是倒霉的样子吗?啊?!”白林声嘶力竭地怒吼,被他拿在手里的平板电脑正推送一条消息――鼎盛集团位于墨国的勘探公司发现了一片储量非常丰富的海上油田,如今已与墨国达成了合作开发的协议。 新闻刚出来没几分钟,鼎盛集团本就呈上扬趋势的股价立刻蹿升了一大截,这直接导致了白林的收购计划破产,而他从白家挪走的数十亿资金全都赔了进去。 谁是扫把星,谁是幸运星,如今真说不准了。 第二十九章 当鼎盛集团逆风直上时, 负责调查高一泽死亡事件的专案组也取得了重大突破。他们在几千份学生档案中筛选出了一百多份进行重点摸排和调查。这一百多个人均住在赵开和毛小明家附近,有可能与二人产生交集。这样的调查虽比不得大海捞针,却也相去不远, 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家的记忆都已经模糊。 连续排查了四五天都毫无结果,专案组差点就放弃了。也是他们运气好, 在调查到其中一个人时,庄g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见过你们学校还有别的学生在这附近活动?” 那人想了想, 一拍脑门说道:“我记得低我一届的一个学妹好像来过几次, 有一回她自行车的链条坏了,还是我帮她修好的。她说她姥姥住在我们小区附近,她来看她姥姥。” 庄g的眼神锐利起来:“那个学妹叫什么名字?” “叫软妹子。” 庄g:“……” 再要追问,那人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学妹的真名了, 毕竟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大家只是一个学校, 又不是同届,更不是同班, 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庄g带着此人回到学校翻看所有档案上的照片,这才把“软妹子”挖出来。她真名叫阮叶, 相熟的人叫她叶子,也有人叫她软叶子, 传来传去就成了软妹子。 她学习成绩非常优异, 考上了华国排行前三的大学,修满学分提前一年毕业, 如今在一家跨国企业供职,并且一边上班一边攻读mba,工作能力非常突出,人际交往能力也很强,再过不久便能升职加薪,堪称前途无量。 这样一个连履历都在散发着光芒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的赵开、毛小明扯不上关系。但是经过调查,专案组却发现,阮叶的姥姥和赵开住在同一个小区,也就是说,她和赵开算得上半个邻居,两人有可能认识。而毛小明经常去找赵开玩耍,自然也有结识她的机会。 学生档案只记录了学生的家庭住址,并不记录他们的旁系亲属的家庭住址,如不是被调查的人偶然提起,专案组根本无从得知这一讯息,因为阮叶的姥姥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小区的房子也早已卖了,而小区里的人多为租户,流动性极大,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即便被警察问到门上也想不起阮叶这号人。 能在万千线索中找准这一条,不得不说庄g的运气很好。 专案组立刻对阮叶进行了调查,然后愕然地发现她竟然已经失踪了五天。如不是警察突然来找,阮叶的男朋友还一直以为她在外地出差,因为她的微信每天都有正常联系,偶尔还会发一条朋友圈。这下专案组可以断定――阮叶正是凶手的第五个目标,而且ta或许已经得手了。 当天晚上,专案组抽调了阮叶从公司到家里的所有监控,试图找到她的踪迹。他们以为凶手肯定会像上几次作案那样谨慎,却没料对方在绑走阮叶时竟忽然抬头看向监控,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正脸。 “是他!飞翔录音室的修音师!”小李惊呆了。他万万没料到找了那么久的凶手竟然一直隐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经历了专案组不止一次的盘查。但对方始终未曾露出破绽,简直比无辜者还镇定,又有监控视频做他的不在场证明,于是顺理成章地骗过了所有人。 “抓人!”庄g斩钉截铁地下令。 专案组开着飞车去抓人,而原本料想中的早已逃逸的修音师,这会儿却坐在自家书房里,不慌不忙地操控着一台电脑。 “阮叶在杂物间。”他指了指东面。 十几把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他,而他竟低沉地笑了笑,丝毫不见慌乱。 “去救人!”庄g用枪比着修音师的脑袋,心却直往下沉。凶手如此镇定从容,那么受害者肯定凶多吉少。 刘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当他踹开杂物间的门后却发现,阮叶竟然还活着。她被牢牢绑在一张单人小床上,连脑袋都被一个金属支架固定住,不能移动分毫,眼睛被两块胶布粘着,嘴巴也封了一块胶布,右手的血管被扎破了,连着一袋注射液。 刘韬尚未走近便被杂物间里浓浓的臭味熏得差点呕吐,跟在他身后的组员也都窒息了一瞬,然后才冲进去。他们原以为阮叶即便没死也肯定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但是打开壁灯后,屋内的情形却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阮叶只是被绑住了,没有受到虐打,连在她血管中的注射液是葡萄糖,补充能量的,并非毒.药;蒙住她嘴巴的胶布还被修音师割破了一个小口子,以便于给她喂水;她吃喝拉撒都在这张床上,味道虽然难闻了一些,生命却有保障,体表也不见半点伤痕。 “副队,她没事!”廖芳大致检查了一下阮叶的身体状况。 “没事就好,快给她解绑!胶布小心点撕,别伤到她的眼皮,给她眼睛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纱布再让她出来,免得受到强光的刺激。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刘韬拿出手机联络救护中心。 廖芳和几名组员七手八脚地给阮叶解开束缚。 阮叶整个人都已经木了,明明清醒着,却对外界失去了反应能力,瞳孔缩得比针尖还细,像是丢了魂。 “阮叶,阮叶,你听得见吗?我们是警察,我们救你来了,阮叶……”廖芳锲而不舍地呼喊。 “诶,奇怪,这屋子漏水吗?”负责拆除金属支架的警察摸到阮叶湿漉漉的头发,不禁抬头看了看,却见小床的上方,对准阮叶脑袋的位置,竟然吊着一个铁皮桶,桶底挖了一个小小的洞,里面盛满了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漏着。 该警员一时搞不懂这桶子是干什么用的,却也没时间深想,努力营救着阮叶。 众人忙活了好半天才拆除了这些绳子、绑带和金属支架,把阮叶抬出这个臭不可闻的房间。过了一会儿,阮叶渐渐有了一些反应,开始在廖芳的怀里挣扎。蒙住她嘴巴的胶布已经揭掉了,但她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像野兽一般呜呜叫着,表情状若癫狂。 廖芳紧紧抱着她,反复说着安抚的话。看见这一幕,那修音师竟愉悦至极地低笑起来。他一笑,阮叶便开始发抖,进而发展为口吐白沫、不停抽搐,竟是怕得晕厥了过去。 “先把她送去医院。”庄g一边交代一边拿出手铐,朝修音师走去。 修音师主动站起身,举起手,笑着说道:“不用紧张,我不会反抗的。事实上我等你们很久了。” “你给我老实点!”庄g一把擒住他的手,反扭到背后,厉声道:“我们怀疑你与几桩谋杀案有关,你被捕了!”咔擦一声脆响,一把手铐戴在了修音师的手腕上。 --- 修音师的家干干净净,空空荡荡,除了一套桌椅和一台电脑,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他连睡觉都是直接躺在地上,并不需要床褥和被子,生活简陋得像一个苦行僧。鉴证科的技术员对他的家进行了大搜查,却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与前四桩谋杀案有关的证据。他的电脑早在专案组到达的前几分钟就完全格式化了,硬盘也遭到了病毒的毁灭性打击,根本无法复原。他精通各种反侦查手段,是一个高智商罪犯。 目前唯一对案件有所帮助的是修音师的社会背景的调查结果。据专案组所知,他有一个妹妹曾经就读于师大附中,与阮叶是同班同学,更是室友,于三年前自杀身亡。由此可以推断,这一系列谋杀案,应该就是由这个妹妹引起的,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却无人知晓。 庄g对此很担心,因为专案组若是无法掌握全部证据,就不能以谋杀罪指控修音师,毕竟谋杀罪和绑架罪的量刑相差太大,或许不出十年这人就能从牢里出来,然后继续危害社会。 但宋睿却告诉庄g:“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从他被捕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并没有拒不认罪的打算。我们先提审他再说。” “好,先审讯吧。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梳理当年那起自杀案的真相,上头抓得紧,已经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庄g对上级的官僚做派略有不满,却也表示理解,毕竟这桩案子的社会影响太大,不赶紧结案的话分局没办法给公众交代。 两人正在整理资料,廖芳带着一份体检报告从医院回来了,轻快道:“队长,医生说阮叶的情况很好,既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更未曾遭受侵害,只是进食少,肠胃有些虚弱,住几天院观察观察就能回家了。” “诶,那她运气倒是比其余四个人好多了。”小李满脸庆幸。 宋睿正在仔细观察案发现场的照片,听见这话便抽.出其中一张,叹息道:“她运气比高一泽他们好?这可不见得。知道这张床,这个桶,这个滴水的洞是干什么用的吗?” “干什么用的?”小李好奇追问。 庄g盯着这张照片,语气十分凝重:“是滴水酷刑?” “没错,就是滴水酷刑。”宋睿摘掉眼镜,撇开头,像是有些目不忍睹。 小李却还是懵的:“什么是滴水酷刑?” 庄g解释道:“滴水酷刑是由商纣王发明的一种酷刑。把一个人固定在座位上,脑袋不让动,然后悬一个装满水的桶,不停往他脑袋上滴水。听上去是不是很小儿科?但是这种酷刑却比千刀万剐和炮烙更折磨人。曾经有一个恐怖分子被敌对基地抓住,捱过了鞭刑、割刑、火刑,却没捱过滴水刑,咬断自己的舌头自杀了。听说在古代,有的死刑犯宁愿选择点天灯也不愿受这种刑罚。” “这么夸张?”小李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却还是get不到滴水刑的恐怖之处。 宋睿放下照片,深深叹息:“阮叶遭受的滴水刑与历史上的滴水刑又有不同,是升级版的。商纣王只是在人的头顶滴水,而这个凶手却往她的眉心滴水。你要知道,人的眉心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部位,当有人用指尖指着你的眉心时,即便还未靠近,你也会产生非常强烈的抵触感,其程度会让你的头皮发麻,头发发炸,像受到威胁的野兽,浑身都开始戒备。你想想,若是有水滴每分每秒,时时刻刻在侵袭你的这个部位,而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这源源不断的水滴的冰凉,你能忍受多长时间?这与拿一根针不停往你的大脑里戳没有任何区别。在受刑的过程中,你无法入睡,无法思考,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焦虑和狂乱之中,不出一天,你整个人都会崩溃。凶手不是在折磨阮叶的身体,而是在折磨她的精神乃至于灵魂。前面四个人,他都杀得很干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轮到阮叶却极尽残忍之能事……” 宋睿戴上眼镜,笃定道:“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阮叶才是导致这一系列谋杀案的主因,也是凶手的主要目标。与其杀死她,凶手更愿意从根本上毁灭她。我想,我已经知道该如何与凶手谈话了,我们走吧。” 第三十章 庄g和宋睿走进审讯室的时候, 修音师正低着头坐在一片惨白的强光中,“你们来了?”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笑着问道:“阮叶怎么样了?” 这是一句极为平常的问话,仿佛只是一个相熟的人在询问另一个故人的近况,但宋睿却从修音师毫无波澜的瞳孔里窥见了一丝名为期待的涟漪。 “她很好, 过几天就能出院。”于是宋睿给出了一个有可能会令修音师大感失望的回答。自从遇见梵伽罗之后,宋睿不敢对任何嫌疑犯掉以轻心。他不得不承认, 以前的自己是以倨傲甚至是轻鄙的态度来面对这些人, 但现在,他会更加谦逊也更加谨慎。 自抓进警局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修音师果然被扰乱了,瞬间就暴怒而起,用双手狠狠锤击桌面, 失口喊道:“你说谎!她不可能恢复!她已经疯了!” “她没疯。”宋睿拿出平板电脑,播放护士给阮叶喂水的视频。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目的正是为了刺激修音师。对方不是想毁了阮叶吗?那么在得知阮叶毫发无损的情况下,他会不会狂怒进而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 宋睿就有百分百的信心从他嘴里挖到东西。 论起段数,这个人虽然比不上梵伽罗, 但心理素质同样强悍,自进入警局开始就紧紧闭着嘴, 问什么也不说。他是一个高智商罪犯, 若是不能抓到他的痛脚,这次审讯又将成为一场毫无结果的持久战。警方现在掌握的证据, 远远不能治他的罪。 视频里的阮叶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护士喂过来的水,脸色虽然很苍白,表情却是恬淡的,仿佛已经彻底摆脱了被困五天的阴影。然而事实上,此时的她体内含有高浓度的镇定剂,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发疯。入院之后她便开始大喊大叫、猛烈挣扎,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也不认识自己的父母,已是彻底陷在地狱里了。 修音师死死盯着这段视频,眼珠瞬间爬满血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宋睿继续道:“她能平安脱困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 “我手下留情?”修音师呢喃低语,继而疯狂打砸审讯椅,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他满脸都是杀意,竟是仇恨阮叶到了极点。只可惜椅子太坚固,而他的手脚又都被拷住,行动不便,于是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警察控制住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阮叶!她根本不配活着!放开我!”修音师面朝下被压在桌板上,却还是咬牙切齿地咆哮着,用尽全力地挣扎着。他的淡定从容早已不复存在,只余积攒了数年而不得宣泄的癫狂和仇恨。 宋睿觉得火候到了,这才徐徐诱导:“是阮叶害死了你妹妹,对吗?” 剧烈挣扎中的修音师忽然僵住。 “你要为你妹妹报仇?”宋睿继续猜测。 修音师又开始挣扎,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宋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道:“据我所知,你妹妹是自杀的,而当时阮叶正在国外进修,与这件事根本扯不上关系。你这是迁怒?” 修音师抬起头,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宋睿,两排牙齿咬得咯噔作响,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扑过去,咬破对方的喉管。 宋睿半点不憷,继续道:“我们对你的妹妹也进行了调查,她与阮叶是同桌,更是室友,关系非常亲密,但性格和际遇却南辕北辙。阮叶成绩优异,人缘极好,而你妹妹成绩糟糕,人缘也差。我们还听说她在私生活方面有些不检点,因此被全班同学排斥,除了阮叶,高中三年几乎没有人和她玩。她是因为生活不顺自杀的,与阮叶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阮叶比她优秀,所以你嫉恨……” 宋睿的话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修音师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两个牛高马大的警察都压不住他,差点让他掀翻。若不是庄g及时搭把手,说不定手铐链子都会被他扯断。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金属镣铐的边缘切割得鲜血淋漓,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彻骨仇恨的语气说道:“你们懂什么!阮叶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我给你们一个电话号码,你们打给我女朋友,让她把我的东西带到警察局里来。看了那个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狂怒过后,修音师似乎找回了理智,又似乎放弃了挣扎,冷笑道:“我就算把阮叶剁成肉酱,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庄g瞥了透视镜一眼,站在镜子后方的刘韬心领神会,立马去联络修音师的女朋友。小李跟在他身后,不断摇头感叹:“只要对手不是梵伽罗,宋博士还是很厉害的!这不,他才进去十分钟就把凶手搞定了。” 修音师的女朋友很快就拿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来了警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把东西递给廖芳时噙着泪说道:“我早就预感到他会走偏,但我没想到他会犯罪。这本日记你们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蕊蕊太可怜了,她真的太可怜了!”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似乎难以承受掌心的这份重量。 廖芳戴上手套,与一名鉴证科的技术员一起检查这本日记,而里面的内容却让他们陷入了一个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手脚被包扎过的修音师也用近乎于心死的语气背诵着日记本上的内容:“xx09年,9月1日,我今天上高一了,遇见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叫阮叶。她和我同寝,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我俩又成了同桌。我是花蕊,她是叶子,我俩正好一对儿,这样的缘分真奇妙呀,我要和她交朋友!” “xx09年,10月10日,我和阮叶去看高二年级的学长打篮球。有一个学长长得好帅,所有人都在为他尖叫!他的篮球砸到我了,他跑过来向我道歉,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片阳光在我眼前绽放。听叶子说他叫高飞。高飞,名字真好听呀!” “xx09年,10月27日,我悄悄向学长表白,被拒绝了,好难过呀!我为什么这么丢人?” “xx09年,10月28日,叶子知道我向学长表白的事了,她很生气,因为她说她和学长早就偷偷在一起了。对不起叶子,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你和学长的事,我一定不会喜欢他!你比学长重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xx09年,10月29日,叶子说只要我帮她买一条裙子当生日礼物,她就原谅我。但是那条裙子好贵,要五百多,我的生活费根本不够。哥哥在外面打工很辛苦,我要不要跟他说呢?” “xx09年,11月3日,我不敢跟哥哥要钱,不过幸好月初了,哥哥给我打了四百块生活费,我再跟同学借一点就行了。” “xx09年,11月4日,钱终于凑齐了,明天晚上我准备逃了晚自习去陪叶子逛街。穿上新裙子,叶子一定会很开心吧?想到她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开心!” 修音师用近乎于冷漠的语气念诵着这一段又一段话。三年里,他每日每夜都在阅读它,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化成鲜血淋漓的烙印,刻在他的脑海,骨髓,甚至是灵魂。 庄g和宋睿安安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 修音师停顿了很久才再次往下背,嗓音却忽然变得极其沙哑:“xx09年,11月6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叶子为什么要这样做?高飞学长为什么不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喜欢学长了!” “xx09年,11月8日,叶子说她拍了照!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已经认错了呀!她明天让我继续跟她一起出去,我害怕,但是我不能拒绝,要不然她就会把我的照片贴得全校都是!” “xx09年,11月10日,他们又是四个人一起,叶子在旁边拍照,我哭了,我求饶,我给他们磕头,可是他们一直在笑,没有人理我!” “xx09年,11月13日,叶子让我周末跟她一起回去,我想逃,可我没有钱,我的钱全都被他们拿走了。” “xx09年,11月16日,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让我学上面的动作,我想跳窗,被叶子拽下来了,他们四个一起打我,用烟头烫我,用刀子割我,我好痛,一直在流血,可我不敢去看医生。” “xx09年,11月17日,今天我晕倒了,是叶子带我去医务室看了医生,还给我付了医药费。叶子,你还是关心我的吧?如果我诚心赎罪,你会放过我吗?你会的,你一定会,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xx09年,11月19日,叶子让我明天和她一起出去玩,我答应了。之前是我不对,她出够了气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xx09年,11月23日,这次我很听话,他们果然没有打我,叶子也开始对我笑了,真好。” “xx09年,11月27日,叶子说她钱不够了,让我想想办法,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叶子,对不起,我很没用。” “xx09年,11月29日,叶子让我去陪几个叔叔玩,我心里很害怕,但是我不能不答应。” “xx09年,12月1日,我们有了好多钱,叶子给我买了一件羽绒服,要两百多块,我没敢穿,因为我身上很脏。” “xx09年,12月7日,我发现班上的同学都不跟我玩了。他们说我有病。不,我没有病,我只是受伤了。还好,还有叶子愿意陪我。叶子,谢谢你,但是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放过我?” “xx09年,12月13日,昨天我把一个叔叔咬痛了,赵开和毛小明用铁棍打我,高飞学长把我倒吊在门框上,拿刀子割我的肉。我很疼,流了很多血,最后是叶子把我放了下来,还给我上药,果然只有叶子会对我好。” “xx10年,1月18日,在宾馆的时候,我被叔叔打了,又被他们四个打了,下面流了好多血,叶子说我流.产了。我有了孩子?什么时候的事?这太可怕了!血到现在还在流,万一止不住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xx10年,1月20日,叶子带我去医院看病,她果然是个好人。我答应她决不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哥哥会觉得很丢脸吧?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哥哥,我真的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 “xx10年,2月17日,快开学了,我很害怕,我想陪哥哥出去打工,但是哥哥拒绝了。他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为了让我好好读书吗?他宁愿放弃自己的学业也要供我,就是为了让我考上好大学,过上好日子,我怎么能浪费他的苦心。对不起哥哥,这样任性的要求我以后再也不提了,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但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xx10年,2月18日,今天开学。地狱,我来了。” 背到这篇日记的时候,修音师终于以手掩面,哭得痛不欲生。他说不下去了,他真的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审讯室里除了他的悲鸣,只余一片死寂。 第三十一章 修音师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这个连杀四人也不手软, 面对十几把枪亦不眨眼的冷酷男人,却在此时此刻哭得肝肠寸断。 笔录员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眼眶不知不觉泛上酸意。庄g表情严肃, 内心却也很不平静。他没想到这桩连环杀人案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 宋睿摘掉眼镜,轻轻揉捏着隐痛的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由于犯人情绪太过激动, 审讯不得不暂时停止。然而,正在查看重要证物――也就是那本日记的廖芳和技术员, 却还在继续往下翻。后面的文字记载越来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凌乱的符号、飞溅的血液、浓黑的墨点,甚至是刀割的痕迹。 死亡、恐惧、绝望、解脱等字眼交替在这些凌乱的污迹中反复出现,可见记录者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糟糕。 廖芳和技术员的眼眶已是一片通红,鼻头也堵塞了, 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喘口气。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翻看一本日记,而是在见证一个人的毁灭。她的身体被无情摧残, 精神被彻底泯灭,到最后已经无法再做一个人, 而是沦为了别人的傀儡,甚或豢养的牲畜。 廖芳翻看日记本的手在微微发抖,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都能深切地体会到那种痛惜, 那么身为记录者唯一的亲人, 修音师又是何等的悲怆和愤怒? 不知不觉,日记本已翻到末尾, 一行扭曲凌乱的文字跃入廖芳和技术员的眼帘:【xx17年,6月17日,昨天忽然收到叶子发来的短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是谁告诉她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说她下周回国,想约我出去玩,还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让我不要拒绝。我该怎么办?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找我?我该拒绝她吗?我能拒绝她吗?】 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点覆盖了这页纸,廖芳强忍心悸去辨认余下那些被污染的篇幅,却发现它们全都是重复的“魔鬼”二字。 魔鬼魔鬼魔鬼……历经五年沉淀,记录者似乎终于明白曾经的自己遭遇了什么,也终于认清了这个所谓的好朋友的真面目。 廖芳窒息了好一会儿才去翻下一页,却发现前后两页日记竟被浓稠的鲜血粘连在一起,翻不开了。在这一瞬间,她差点就失口说道:“后面的内容我不看了,我受不了!”但身为警察,她必须掌握并熟知所有的重要证据。 她咬咬牙,询问道:“后面这页粘住了,你有办法吗?”再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沙哑。 “你稍等。”技术员的嗓音也是干涩的,很快就拿来专用设备,熏湿了两张纸,然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分开。 最后一篇日记曾经浸泡在浓稠的鲜血里,哪怕时隔多年,血迹早已干涸,那腥臭的、残忍的、绝望的味道依然还附着在纸页上,永远无法消除。记录者用利刃一般的笔触如是写道:【很抱歉,这一次我想拒绝,拒绝这个有你的世界。再见叶子,再见哥哥,我爱你们!】 看到这里,廖芳终于泪崩了,捂着嘴哽咽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到死的时候她还要对阮叶说爱?” 技术员沉默了很久才叹息道:“你不懂,只有想着阮叶的好,她才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一点希望和美好都不存。” “不,不是的,她自己就是希望和美好。她太可惜了……”廖芳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为防眼泪掉在日记本上,污染了重要证据,她连忙站起来,高高仰起头,强忍着哭泣的冲动。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说过的一句话――他人即地狱。想要知道地狱是何等景象,不往黄泉,不去冥界,钻进人心里看一看就能彻底了解。 廖芳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抽痛着。让她难过的不是记录者的遭遇,而是对方临死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恨。肖蕊已经完全被阮叶掌控、洗脑并驯化了,唯有死亡才能让她获得解脱。然而讽刺的是,这场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她有无数机会可以摆脱阮叶的控制。 --- 与此同时,修音师也停止了痛哭,无比自责地说道:“我原本可以救她,我有无数机会可以帮助她逃离那个地狱,但我却对她的痛苦和绝望视而不见。” 庄g和宋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因为他们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修音师自然会畅所欲言。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能给我一根烟吗?”修音师抹了一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庄g递给他一根香烟,又给他点燃。 修音师缓缓吸了两口,继续道:“高中三年,妹妹跟我要的生活费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四百、五百,到六百、八百。我能满足的都满足了,不能满足的就狠狠骂她一顿。我以为她爱慕虚荣,跟别人学坏了,一度对她非常失望。高中毕业那年,我从广省赶回来给她填报志愿,这才发现她竟然只考了三百多分,连专科都上不了。我当时气坏了,又听班上的同学说她在外面交了很多男朋友,私生活很不检点,还从来不学习,只知道玩。我信了他们的话,狠狠扇了妹妹几巴掌,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没有心,对不起我的付出。我哪里会知道,我妹妹高中三年没能得到我寄过去的一分钱,她的生活费全都被阮叶他们搜刮走了。他们一边心安理得地凌虐她,一边在外面撒播她的谣言,说她是一个坏女孩。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考三百多分算差吗?我怎么能骂她打她?” 说到这里,修音师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才继续道:“填报志愿那天我很生气,下手有些不知轻重,是阮叶拽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再打骂蕊蕊,还帮蕊蕊说了很多好话。我记得我把蕊蕊带走的时候真心实意地对阮叶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这三年以来她对我妹妹的照顾。” 修音师嗓音低哑地笑了,表情却十分惨烈:“你们说讽刺不讽刺?我他妈竟然对害死了我妹妹的畜生说谢谢!我把我妹妹的尊严乃至于生命放在脚底下踩。我踩灭了她最后一丝求救的希冀,也踩灭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谁没有心?我他妈才没有心!谁该死?阮叶吗?不,我他妈才是最该死的人!” 他狠狠抽吸香烟,然后用指尖把滚烫的烟蒂掐灭,一双赤红的眼布满深沉的恨意。 皮肉被炙烤的焦糊味充斥着逼仄的空间,令庄g深感不适。宋睿也挪了挪位置,像是有些坐立难安。但他们并未打断修音师,因为对方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清楚。 修音师抱着一了百了的心情继续说道:“杀王伟的时候我问他――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妹妹?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庄g嗓音沙哑地问:“他怎么说?” 修音师咬着牙惨笑:“他说――哥,我错了,我真不知道她会自杀。我们当时太无聊了,只是想找个人玩玩儿。” 修音师直勾勾地盯着庄g,逼问道:“玩玩儿?他竟然说只是无聊了想找个人玩玩儿!他们当我妹妹是什么?她是人啊!不是他们的玩具!他们想玩怎么不回去找他们妈玩?畜生还用讲人伦吗?啊?!” 金属桌面被修音师捶得凹陷了下去,砰砰砰的巨响不仅回荡在审讯室,也回荡在众人的心间。那样一番对话是何等的荒诞,又是何等的残忍。 修音师平静下来,冷笑道:“所以我切了他两根手指,我也无聊了,想找个人玩玩儿。那四个人都是我杀的。” 庄g瞥了笔录员一眼,红着眼眶的笔录员连忙唰唰写了几行字,内心却还是无法平静。 修音师开始坦白案情:“我原本不想杀高飞,只想录一段视频,逼他承认当年的事。你们也知道,单凭一本日记是不能给那几个畜生定罪的。我妹妹死的时候我就报案了,但是警察跑到阮叶家了解情况,也不知阮叶的父母怎么跟他们说的,回来之后他们就拒绝受理这桩案子,还告诉我这本日记不能算是证据,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后来我问了很多律师,得到的答复也一样。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哪里有能力替我妹妹伸冤?” “后来我在电视上看见了高飞,就是那个高一泽。他竟然红了,名声还特别好听,说是什么优质偶像,你们说讽刺不讽刺?” 修音师又是一阵冷笑,然后才咬着牙根说道:“高一泽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如果拿到他承认罪行的视频,你们警察总该重视吧?总该给我妹妹一个说法吧?我原本只想绑走他,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审一审,再把他放了。我做好了相应的准备,然后就跟着他上了天台。” 修音师眼珠更红了几分,语气满带仇恨:“我原本没想杀他,但是在对质的时候,他很不以为然地跟我说,就算我把当年的事公布出去,对他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可以买通记者和水军,把我妹妹的名声搞臭,发布她的照片和视频,把她塑造成一个见钱眼开的烂女。反正以前的很多同学都知道我妹妹的私生活不检点,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们有大把的黑料可以放。没有人会相信我,他们只会说那本日记本是我伪造的,目的是为了敲诈勒索,我妹妹的死是她活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高飞是明星,他就有这样的影响力,网上总有一些傻子会相信他的话,相信那些捏造的所谓‘事实真相’。他们只知道跟风,对我妹妹的死毫不关心。” 修音师又向庄g索要了一根香烟,一边猛吸一边冷笑:“我也算是半个圈里人,当然知道高飞说的是对的,一旦舆论节奏被带起来,我妹妹即便死了也会被那些人挖出来鞭尸。所以当时我气急了,浑身都开始发抖,脑子也不能想了。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高飞已经被我推下去了。” 听到这段话,坐在监听室内的小李急了,对着蓝牙耳机说道:“队长,你问问他是怎么上的天台,为什么监控没拍到。我检查了很多遍,可以百分百确定监控视频没有人为剪辑的痕迹。” 庄g便插嘴问了一句。 修音师摇头道:“复仇的事,我整整计划了三年,自然早有准备。上天台的时候我穿着胶鞋、戴着手套和发套,所以现场不会有我留下的痕迹。我工作能力突出,又兼任这栋楼的检修师,楼里的监控设备都是我买的,软件是我装的,代码是我写的,信号也是我连接的,所有的监控都是我的眼睛,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下。我事先录好了高飞坐电梯前往顶楼的很多视频,发现那天他穿了一套旧衣服,与我录制的其中一个视频的穿搭一模一样,连袜子和皮鞋都没换,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跟他一起上去,杀了他,坐电梯下来的途中便拿出手机,把之前录好的视频覆盖了当天的视频,于是你们只看见他一个人上了顶楼,没有拍到别人。我用的是高端遥感影像替换技术,而且全网络分时段覆盖,当然不会有剪辑的痕迹。就算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来了都找不出破绽,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之一。我只有高中文凭,黑客技术是自学的,所以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你们自然怀疑不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修音师的情绪已经变得很平和,甚至还轻松地笑了笑:“覆盖了监控信号,我又装作焦急的样子冲进电梯,上了顶楼,帮曹晓辉一起寻找高飞。之后的监控视频都是正常录制的,于是就成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帮我躲过了你们的盘查。我心想,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三个、四个也是杀,无所谓了,警察不能给我正义,那我就自己动手。” 修音师的语气越发平和,简洁却又详实地叙述了另外三桩谋杀案。由此,很多谜团都解开了。这人拥有顶尖的黑客技术,又研习了反侦查手段,还通过网络把复仇对象调查得一清二楚,找准了他们的弱点,要想得手简直不要太容易。 把四桩案件交代清楚,修音师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做好了全部计划,但唯一没料到的却是那个梵伽罗,他差点让我功亏一篑!” 庄g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锐利,追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他有没有参与你的计划?” 始终垂着头捏着眉心的宋睿瞬间变得精神奕奕,抬起头逼视修音师,期待着他的解答。如果说这桩案子还有什么疑团是他看不透摸不清的,那便是梵伽罗的出现。 第三十二章 提起梵伽罗, 修音师不免摇头苦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却又令人很难信服的答案。庄g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沉声问道:“那他怎么会知道你的犯罪计划?” 修音师用力吸了一口烟, 嘲讽道:“我之前看了新闻,你们好像提审过他两次,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应该你们来告诉我吗?我和他从未接触过,如果他侵入了我的电脑, 窥探了我的**, 我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连你们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庄g瞥了宋睿一眼,宋睿点点头,表示修音师说的是真话。 庄g这下也有些头疼了, 真想学学宋睿,好好揉捏一下自己的眉心。不过他不会轻易相信修音师的话, 对宋睿的判断也抱有几分怀疑,梵伽罗和修音师在生活中到底有没有接触, 这个得等专案组调查过后才能确定。 修音师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用两人询问就继续往下说:“知道吗, 看见他发布的死亡预警,我当时的确是方寸大乱。我想着, 这个人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 为了下面的计划更顺利,干脆把他也杀了吧。但是我捧着蕊蕊的日记本枯坐了一夜, 到底还是没下手。蕊蕊那么纯真善良,即便是推她下地狱的魔鬼,也依然无法染黑她的心。她临死还对这个世界保留着一分爱,我又怎么能让她失望。杀了那几个畜生也就得了,无辜的人我不会去碰。” 修音师吐出一口烟雾,忽然又转了话锋,“也是他运气好,没有把我的全盘计划发布到网上,不然我就算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庄g眉头紧拧,心绪起伏。 站在透视镜对面的小李低呼道:“副队,还真让梵伽罗料中了,他含含糊糊的那些话真的让他逃过一劫。” 刘韬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被梵伽罗的神念完全掌控并摄取的那一天。那个人是真的能通灵吧,所以他知道该如何规避危险,也知道隐藏在这些案件背后的真相,更知道怎样踩着凶手的底线来处理这件事。他没有报警,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宋睿不停按揉眉心,只觉得心中的谜团非但没被修音师解开,反而更大了。 修音师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专案组的成员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他冷笑几声,又道:“看见那些死亡预警,我最怕的不是被抓,反而是那些人去投案自首。我妹妹是自杀的,即便查明了当年的事,他们也不过是坐几年牢而已,如果拿钱打通关系,请最好的律师,说不定连牢都不用坐,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证据都已经被销毁,而软禁凌虐在我国又不算什么大罪。我当时担心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然而那些人根本没想过自首,还在外面逍遥。” 说到这里,修音师笑得越发快意:“知道吗?我以前最恨的就是他们的不知悔改,但现在,我最感谢的也是他们的不知悔改。他们不去自首,正好方便了我的计划。他们不是被我杀的,而是被他们自己作死的。他们活该!” 修音师把烟蒂杵灭在手心,语气冰冷:“但凡他们还有一点点良知,主动跑去警察局投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看见梵伽罗发布的第三条死亡预警,其实我已经渐渐恢复理智了,我告诉自己――如果剩下的三个人主动向警察坦白罪行,并诚心忏悔,我一定会放过他们。我也想让我妹妹的亡灵看一看,这个世界和她想的一样,还有爱,还有美,还有希望。但是结果你们也知道了,这个操蛋的世界总是那么令人失望。什么原谅、宽恕、放下,他们根本就不配!” 滚烫的烟蒂烧穿了修音师的掌心,越来越浓的焦糊味熏得宋睿脑袋一阵一阵抽痛。他冲庄g使了一个眼色,庄g便独自担下了审讯的工作,问了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然后把做好的笔录递给修音师,让他确认签字。 案子了结了,但是专案组的成员谁也高兴不起来。两名警察正准备把修音师押去拘留所,阮叶的父母忽然闯入刑警大队,对着修音师又踢又打,又抠又挠,嘴里叫嚷着要判对方死刑。 阮叶的弟弟手里拿着一把刀,朝修音师的肚子捅去。 庄g和刘韬一个控制住了阮母,一个控制住了阮父,谁都没注意阮叶的弟弟的动作。眼看对方就要得逞,杨胜飞忽然从斜后方冲出来,反手扣住了阮叶弟弟的手腕,又将他狠狠掼在地上,用手铐拷住,语气无比冰冷地说道:“你涉嫌在警察局里行凶伤人,被逮捕了!” “我杀的不是别人,是伤害我姐姐的凶手!你们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阮叶的弟弟咬牙切齿地叫嚣着。 杨胜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狠狠拧掉那把刀,又粗鲁地把阮叶的弟弟拎起来,关进了审讯室。他全程冷着脸,目中却迸射出深沉的恨意,那恨意却不是冲着修音师去的,反而尽数倾泻在阮家人身上。 看见儿子被抓,阮父阮母闹得更凶了,由于两人是高知分子,又是社会名流,局长和副局长很快就赶过来安抚,又命人把阮叶的弟弟给放了。一家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会客室,接受贵宾级的待遇,还指明让杨胜飞去道歉,不然就投诉。 杨胜飞面色铁青地看着那家人,死咬着牙关一句话都没说。局长和副局长有些下不来台,勒令杨胜飞交出警员证和配枪,让他停职。就在此时,庄g和宋睿走进会客室,代替杨胜飞道歉。 气焰嚣张的阮父阮母不知怎的,竟然很快就顺着台阶下来了。他们再三申明要严惩凶手,然后便带着趾高气昂的儿子离开。庄g只是一个小警察,他们这么快就妥协自然不是看在他的面子,而是怯于宋睿的权威。这人是学术界的标杆人物,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和极广袤的人脉。只一句话,他就能让阮父阮母在学术界声名扫地,毕竟阮叶被绑架的原因太不光彩了。 送走这一家子,局长摇头道:“闹什么闹,有这个功夫,当初怎么不知道好好教育女儿。” “小飞停职的事……”庄g话没说完,局长便不以为意地摆手:“停什么职?我说给他们听的你也信。在我们局里拿刀子捅人,我没把他儿子抓去坐牢就算好的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放纵孩子在警局里行凶,他们配做父母吗?阮叶长成那样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他们没把小孩教育好,还赖到我们头上来了!等着吧,女儿废了,他们这个儿子以后也好不了。” 局长抱怨一顿,又拍了拍杨胜飞的肩膀,这才走了。 庄g见杨胜飞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珠子也红红的,像是有些情绪紊乱,便吩咐他先去宿舍休息休息,晚点再来上班。 杨胜飞正准备摇头拒绝,去调查修音师的社会背景和交际情况的警员回来了,笃定道:“头儿,我们查过了,梵伽罗与肖金的确没有任何瓜葛。肖金虽然在网络上追踪了高一泽三年,但在现实生活中接触他却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在这个时间段里,梵伽罗正好在闹单飞,从来不参与stars组合的活动,也没有和高一泽、孙影一起来飞翔录音室录过歌。梵伽罗有梵家做后盾,之前合作的录音室都是业内顶尖的,像飞翔录音室这种二流小作坊他根本看不上,所以即便他和肖金在同一个圈子里,平时也从无交集。” 庄g尚未开口,宋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的意思是,梵伽罗和肖金互相不认识?” “对,不认识。梵伽罗之前合作的录音室都是业内最顶尖的那几家,而飞翔录音室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工作室,还入不了他的眼。说来也巧,若非梵伽罗闹单飞,不愿意再为stars组合提供资源,高一泽和孙影也不会与价格更便宜的飞翔合作。对肖金来说,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机会。”警员叹息道:“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宋睿还是无法相信这一结论,继续追问道:“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交集,那网络上呢?” 小李正好从机房里走出来,连忙回道:“队长,宋博士,我刚才查过了,他们在网络上也没有交集。” “你确定?要知道,肖金可是网络高手,应该很擅长抹除痕迹。”宋睿犹在挣扎。 “我确定。他技术的确不错,但我也不差,追踪几个社交账号还是很容易的。他们的确没有联系。”小李十分肯定地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宋睿摘掉眼镜,露出一脸疲态。其实他早已看出来了,修音师在审讯室里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他和梵伽罗的确是素未谋面、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他们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两条平行线上。 换言之,梵伽罗从头至尾都是清白的。 深藏于内心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宋睿非但没松口气,反而更感压抑。如果梵伽罗和修音师的确没有交集,那他是从何得知对方的杀人计划?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因为通灵吗? 想起那杯无端变苦的水,和梵伽罗说的那些否定并揭露自己的话,宋睿本就无法平静的内心又掀起一阵波澜。他可以轻易看穿所有人,却无法看穿梵伽罗,对方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疑团,而他或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灵媒,世界上真有如此违反常理的存在吗? 第三十三章 阮家人来闹事的时候, 警局为了保护修音师的人身安全便把他关在一间审讯室里。如今阮家人走了,两名警员又把他带出来,准备送去拘留所。 与宋睿擦肩而过的时候, 修音师忽然抬头看向对方,目光直勾勾的,透着一点病态的疯狂, “阮叶到底怎么样了?”两名警察推搡着他前进,而他死死钉在原地, 只为了等待一个答案。 宋睿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阮叶已经疯了。” “果然疯了。”修音师的嘴角慢慢上翘, 然后朗笑着被警员带走。即便隔了很远,他笑声里裹挟的畅快和恨意依旧令人心颤。 宋睿走到窗边遥望他的背影,目光不停闪烁。这个问题他原本不应该回答,这有违于他的职业道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看着修音师的眼睛,窥见他的偏执和期待时, 他忽然想起了梵伽罗的那句话――正义是什么?正义是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以前他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庄g正拧着眉头整理一大堆资料。案件了结了, 他必须写一份报告递上去,修音师的部分没有任何疑点, 但梵伽罗那一部分该怎么写, 他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显示梵伽罗和修音师毫无瓜葛,他发布的那些死亡预告, 还有那张死亡素描,便成了一个又一个谜团,横亘在庄g的心间。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专案组的所有成员。 刘韬捋着半秃的脑袋说道:“队长,既然梵伽罗的消息不是从肖金那儿来的,那会不会是高一泽说漏了嘴?” 小李一拍巴掌,激动道:“诶,副队说得很对!肯定是高一泽不小心说漏了嘴。梵伽罗曾经与他合住一间公寓,吃住行都在一起,有的是机会打听当年那些事。” “对对对,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大家纷纷表示附和。 庄g却摇头否定:“你们觉得高一泽会说漏嘴吗?你们看看他的调查资料,再分析分析他的性格。他和阮叶交往了三年,却从来不在学校里和对方说一句话,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谨慎到这种程度,你们想想他是何等的有心机有手段。他也从来不让人看见自己在公众场合与赵开、毛小明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因为他知道这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他必须保持自己优等生的形象。后来出道了,成名了,按理来说盯着他的眼睛就更多了,但是你们看看这份笔录,肖金的黑客技术牛逼不牛逼?但他暗查了高一泽三年,想找出他的黑料扳倒他,却始终没能得手。高一泽还无师自通地懂得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照片和视频存在记忆卡里,而不是放在敞开的网络环境中,害得肖金找了整整三年都没找到。你说高一泽这个人可怕不可怕?他骨子里早已烂透了,但他经营的外在形象却滴水不漏,除了阮叶四人,谁还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已经把‘谨慎’两个字刻进了血液,你们说他说漏嘴的可能性有多大?” 负责走访调查高一泽社会背景的警员对这番话表示深切的赞同。没错,高一泽真的把“谨言慎行”这个词语演绎到了极致。整个高中部几百号人,愣是没有一个知道他和阮叶之间的关系,以至于调查工作迟迟无法取得进展。这个人要是不死,将来的成就简直难以估量。 宋睿思忖片刻,补充道:“就算是高一泽说漏了嘴,听在梵伽罗耳里也不过是一桩丑闻罢了,他怎么会知道肖金想杀人?肖金原本只想绑架高一泽,把人推下楼是受了刺激,一时冲动,余下几桩案子也都是临时起意。连肖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会杀人,梵伽罗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太值得思索了,专案组的成员顿时一个个傻在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小李才捧着胀痛的脑袋喊道:“队长,这个问题你就别想了,随便在报告书里描两句意思意思吧。这特么就是个千古谜团啊!” 众人啧啧称奇,又呈鸟兽散,唯余庄g对着一堆资料苦笑。 宋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自己的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 就在这时,隔壁的调解室里传出激烈的吵闹声,不一会儿,刑警二队的队长跑出来,冲庄g喊道:“老庄,快来把你的队员弄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怎么了?”庄g大步走过去。 调解室里一片狼藉,明显分属于受害者和加害者的两拨人互相揪扯着打成一团,而杨胜飞就在其中。他用膝盖死死顶着一名高壮男子的背,又反剪着对方的手,用力掰扯,筋骨错位的剧痛令男子惨嚎连连,涕泗横流。另一名中年男人照准男子的裆部猛踹,却被一名中年妇女抱住脚,尖声怒骂:“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我现在就咬断你的脚筋!来人啊,警察杀人啦!我要投诉,我要找记者曝光你们!你们这群杂种,只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 庄g走近了才发现,被杨胜飞压在地上的并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一名少年,脸还嫩着,身材却比很多成年人还要高壮。少年似乎疼得狠了,眼泪鼻涕糊了一地,还嗷嗷叫着喊爸妈。 庄g没有时间询问因由,立刻就跑上去扯开杨胜飞。刑警二队的人也把扭打在一起的两拨人分开,各自进行调解。二队队长一拉一拽就把庄g和杨胜飞都扔出了调解室,警告道:“别再进来了啊!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个无头案,不能再闹大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杨胜飞却还冲上去狠狠踹门板,情绪十分激动。庄g臂力惊人,却差点拉不住他。一队的人连忙围上来帮忙,生拉硬拽,总算是把杨胜飞固定在了椅子上。 “你他妈失心疯了?再闹老子就让你停职!”庄g一拳砸在杨胜飞肚子上。 杨胜飞当场就吐了,干呕了很久才抬起满是泪痕和汗珠的脸,惨然道:“队长,你停我的职吧,我不想干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被毁了一生,凭什么要接受和解?你知道吗?刚才那个杂种他还问我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上课。这种人渣,你能放他回学校吗?你敢让你的孩子跟他同班吗?我们当警察的不是打击犯罪的吗?为什么还要为这种人渣做调解,还逼人家受害者家属签和解书?我们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庄g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却答不出一句话。他们当警察的的确是为了打击罪犯而存在,但是有些罪犯却偏偏受到法律的保护,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的。法律还不健全,自然便有管束不到的地方,正义两个字书写容易,执行起来又是何等艰难。 庄g沉默了,一队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罪犯就在那里,你明明知道,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这是最让人无力的。 杨胜飞抹掉嘴角的苦涩,徐徐述说:“我姐姐也是这么死的,奸杀。” 话一出口,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杨胜飞闭上眼睛,悲怆道:“在一个雨夜,不知道被谁拖去郊外……杀死了。大雨冲走了所有证据,警察查了三个月,没有下文,不了了之。她下葬的那天还是雨天,为了镇压她的怨气,墓穴挖得很深,积满了水。我妈买了一束很大的百合花,放在她的棺材上,我爸给我买了一束黄玫瑰,让我在入葬的时候扔下去。那是我姐姐最喜欢的花。大人都在议论她死的有多惨,我虽然才五岁,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有人往她的棺材上填土,百合花和黄玫瑰都被打塌了,花瓣碎成了片,我心里又气又急,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往前扑,差点一头往墓穴里栽去。从那天起,我就发誓,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我姐姐报仇……” 刑警一队的人全都听愣了,只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杨胜飞现在说的这些话,简直是那天梵伽罗读心时说的翻版。但那真的是读心吗?通过微表情、动作、外表、穿着,真能读取到如此清晰而又真切的画面吗? 杨胜飞扫视众人,直接解答了他们内心的疑问:“不是读心,梵伽罗真的能看见。这些事是没法查的,只有我知道。我老家在漠北,荒僻,闭塞。我姐姐被杀害之后,我家就成了镇上人人非议的存在。我爷爷奶奶觉得抬不起头,就带着我们搬走了,在全国各地辗转,没有一处安定的居所。我十岁的时候他们便过世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爸也熬不住,先走一步。我妈变得很沉默,一提起我姐姐就歇斯底里地尖叫,从此以后,我姐姐的名字就成了一个禁忌,我也把那些往事深深埋在心里。我不说,我妈妈不说,梵伽罗上哪儿去查?漠北人口呈断崖式暴跌,我老家那个小镇,如今早就成了空无一人的鬼城,二十年前的事,他又找谁去打听?” 杨胜飞脱掉警服,摘掉配枪,哑声道:“我相信他是真的看见了。队长,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想申请停职。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他脚步仓促地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小李难掩震惊地呢喃:“梵伽罗描述的景象,竟然和小飞的记忆毫无偏差!读心术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吧?”他眼巴巴地看向宋睿,宋睿摇摇头,心底的疑团已缠绕成不可解的乱麻。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急促地道:“这么说的话,梵伽罗是真能通灵?小飞申请停职该不会想去找他询问当年那件事吧?他想私自调查他姐姐的案子?” 这句话一出,刑警队的人全都提起了一颗心。 第三十四章 警局有规定, 警员不能私底下调查案件,否则会被开除。而杨胜飞刚入职没多久,毫无积蓄, 家里又有一个身体孱弱的寡母需要供养,每个月的医药费都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若是杨胜飞真的因此丢了工作,他们一家人的生活都会陷入困顿。 庄g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往死胡同走, 更何况这种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 若是杨胜飞情绪激动铸下大错, 或者嫌疑犯穷凶极恶杀人灭口,那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把人给我追回来,赶紧的!”庄g连声下令。 一队的人也都想到了上述情况,立马去追。 宋睿摘掉眼镜, 叹息道:“等他回来你好好劝劝他,别冲动, 要不然肖金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结案报告要我帮忙写吗?” “那感情好,你帮我写梵伽罗这一部分吧。”庄g连忙把资料推过去。 宋睿:…… 两人花了好几个小时写结案报告, 最难写的内容全部涉及到梵伽罗,琢磨来琢磨去, 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荒诞怪异的对话, 全都被他们删掉了, 换成了“经查证无嫌疑”六个字。 看完报告,分局局长摇头长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红章盖下, 案子了结。 傍晚时分,一队队员终于把杨胜飞追回来了,很多人围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解、融融细语地安慰,但平时最热心的廖芳却坐在一旁,用纸巾擦拭着通红的眼角,一句话都不想说。她面前摆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的资料正是有关于上午那桩未成年人侵害幼女的案子。 “停职申请我不会批。”庄g一张口就斩断了杨胜飞的念想。 “队长,我求你!”杨胜飞猛然抬头,目露哀戚。 廖芳用力合上文件夹,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队长,你为什么要当警察?你累死累活的工作有意义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庄g正斟酌用词,廖芳又道:“我现在总算能理解梵伽罗的做法了。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报警,因为报了也没用,坏人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人也不会因此而起死回生……” 庄g严厉地打断了廖芳的话:“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的工作没有意义?我们缉毒警每年端掉多少制贩毒窝点,解救多少家庭,你数过吗?我们刑侦大队每年破获多少刑事案件,为多少受害者申诉冤屈,你又了解吗?我们是维护正义和法理的最前线,如果没有我们,正义就不仅仅是迟到,而是永远缺席!当你累得快倒下了,回到家,看见父母平平安安地活着,快快乐乐地笑着,你会觉得疲惫全消吗?” 廖芳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会!” 庄g缓和了语气,徐徐道:“那你换一个角度去想――他们的平安,喜乐,都是因为有你,有我,有广大战斗在最前线的公安干警和战士们在守护,你还会觉得我们的工作毫无意义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而平均每一天就有一位扫毒干警因公殉职,你去问问他们可曾后悔!当国旗加身、棺椁入土的时候,你去问问他们的同事可曾退缩!既然穿了这身制服,我们就必须承担起维护法律、公平和正义的责任。为人民负重而行是我们的光荣,你明白吗?” 廖芳呆愣了很久才点点头,哑声道:“队长,我明白了。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 “你刚参加工作不久,没经历过什么事,偶尔想偏了无可厚非。当初加入警队时,你也宣过誓的,那些誓言你没忘记吧?”庄g顺着廖芳的脸看向神色不甘的杨胜飞。 两人回忆片刻,继而露出羞愧的表情。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他们还一个都没做到,就已经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怀疑…… 两人连忙站起来,双双低头道歉:“队长,是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动摇自己的信念!”是啊,若是没有警察,那些受害者向谁求助?那些枉死者有谁伸冤?只要肖蕊当初勇敢地站出来,向警察求助,一切悲剧原本都可以避免。 庄g见两人的表情都很诚恳,语气也很真挚,这才欣慰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笃定道:“你们要相信法律,也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小飞,我会向漠北警局提交申请,重新调查你姐姐的案子。你不要私下行动,那是违规的。我们全队都会帮你,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凶手总会伏法。正如你千百次对受害者家属说过的那样,现在,我也要对你说――你要相信我们的办案能力。” 杨胜飞红着眼眶,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此事告一段落,庄g如释重负地道:“肖金的案子结了,你们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 大家并未因此而欢呼,只是沉默地散开。 庄g拦住小李,吩咐道:“你加一个班,把案情公布到网上,给公众一个交代。” 小李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道:“好多人都在传梵伽罗是凶手,我们要不要帮他澄清一下?” 拎着包包正准备下班的廖芳连忙看过来,表情有些紧张。 庄g瞥她一眼,颔首道:“帮他澄清一下吧,我说过,我们当警察的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小李咧了咧嘴,很是干脆地说道:“好嘞,那我现在就写通稿。” “让宣传部的人帮你把一下关,写完别忘了发给局长看看。”庄g不放心地交代。 小李一叠声地答应,廖芳则暗暗松了一口气。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警局。 --- 当天晚上,分局官微便把结案通稿发布出去,顺便帮梵伽罗澄清了一下,说一切证据都显示他与案情无关。但网民根本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因为他们早已认定梵伽罗是凶手。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而不是所谓的“事实真相”和“确凿证据”。 网络上一时间吵翻了天,有人怀疑警察局被梵伽罗收买了,也有人怀疑梵伽罗找了替罪羊顶缸,还有人干脆直接点了投诉键,要举报分局领导贪污受贿、徇私枉法。 理智尚存的人很少很少,而且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力。一旦他们试图为梵伽罗说话,就有喷子咄咄逼人地道:【那你倒是让他站出来解释解释他那些死亡预告和死亡素描是怎么回事呀!他都知道高一泽会死,又怎么可能与案情无关!警察当我们公众是傻子呢!】 当然,还有很多人在挖掘肖金的身份,试图找出警局让人顶缸的证据,只可惜警局的通稿说得很笼统,他们根本无从查起。 就在舆论一面倒地指责警察局徇私枉法、有钱人一手遮天时,梵伽罗苏醒了。他漆黑的双眼流转着潋滟的光,有星辰在其间闪亮,又消散成一团雾气。他跨出浴缸,赤着身体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峦。橘黄的灯由头顶洒落,给他白玉一般的肌肤镀上了一层金,只不过小睡几天,他的身体变得更丰腴也更柔韧,甚至还长高了几公分。 有许多微光在他的瞳孔中亮起,又有更多微光在他的瞳孔中泯灭。他眼中的世界与旁人所见全然不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人,或许也不是人。 就在此时,连着充电器的手机开始叮叮咚咚作响。他拿起来看了看,嘴角不禁挂上一抹讽笑,随即点开微博,把自己的签名改成灵媒梵伽罗,然后开始欣赏那些恶意昭彰的留言。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举动,继而宣扬出去。灵媒?什么意思?是在间接洗白自己吗? 【梵伽罗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他的确与高一泽的遇害无关。那些死亡预警和死亡素描是他通灵所见?】有人这样猜测。 【通灵个屁!除了高一泽,其他几条死亡预警有应验过吗?他根本就是在哗众取宠!高一泽一定是他杀的,然后他再站出来搅风搅雨,目的就是为了翻红!这个人疯了,他连基本的法律意识和道德底线都没有,他简直丧心病狂!】 【警察局在包庇他!我已经举报给纪检委了!这些人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公理何在?法律何在?正义何在?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证据如此充分,我都不知道梵伽罗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的。通灵?这理由也太扯了吧?这是把我们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啊!】 【就算被家族放弃了,梵伽罗好歹也姓梵,梵家不会不管他。特权阶级想捞个人还不容易?他们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给大众,太傲慢了!】 【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正义和公理只掌握在特权阶级手里,而非民众!你们醒醒吧!你们就是一群等着被宰割的牛羊!】 【我他妈气得饭都吃不下了!像梵伽罗这样的人渣为什么还活着?他应该去死!】 【我也想掐死他!】 网络舆论的走向越来越激进,公众已经不再叫嚣着让梵伽罗滚出娱乐圈,而是希望他永远消失在世上。 恶意的传导速度和传播范围是非常可怕的,数百万人的恶意几乎立刻就汇聚成排山倒海的洪流,席卷了整个网络,也扰乱了绝大部分民众的判断力。即便凶手已经伏法,梵伽罗依然洗不清身上的罪名,因为不是法律在审判他,而是公众在审判他,这样的判决往往是偏激的,甚至远远背离了真相。 一直监控着网络舆论导向的小李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为了减少负面影响,警局并未公布这桩案子其实是连环谋杀案,所以公众一直以为受害者只有高一泽一个,而梵伽罗的杀人动机最强,所作所为也最可疑,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了凶手。 通稿是小李写的,他的本意是想帮梵伽罗,却没料最终变成了害梵伽罗,还把火烧到了分局头上。现在分局已经被举报,联络部的电话一直在响,全是义愤填膺的民众打来的,张口就骂,根本没给人解释的机会。 小李连忙给局长、副局长和队长打电话,征询他们的处理意见。 局长气得破口大骂:“艹他娘!老子刚才接到了纪检委的电话,说是要派专案小组下来查我们!这桩案子证据确凿,有什么好查的!再闹老子就把案情全都公布出去,管他影响大不大!我们辛辛苦苦办案,凭什么背这口黑锅!” 小李苦口婆心地劝解:“局长,您冷静冷静,这桩案子性质太恶劣,如果我们擅自公布出去,上头一定不答应,咱们全局都要吃排头!这个月的奖金我还想要呢!” 局长说的也是气话,只发泄一下就罢了,根本不敢公布实情。他让小李把太过恶劣的评论删掉,控制控制舆论,别的多余的动作不要做。 小李唯唯应诺,正准备删评,却忽然愣住了,指尖悬在鼠标上方,久久摁不下去。只见一条带有大红“爆”字的微博迅速登顶热搜榜,标题十分引人注目――《扒一扒高一泽遇害的真相,有图有录音有视频,实锤!》 迅速攀升的点击量表明这条微博绝非噱头或杜撰,事态似乎失控了…… 第三十五章 警察局的结案公告发布之后, 网络上便掀起了讨伐梵伽罗的浪潮。看见他更改了微博签名,那些恶毒的诅咒和谩骂又都变成了辛辣的讽刺。 【灵媒梵伽罗?哈哈哈哈,这是梵伽罗新立的人设吗?贵公子路线走不成了就改走神棍路线?】 【不得不说, 梵伽罗真能作妖!他是娱乐圈第一个立神棍人设的人,而且还借高一泽的死来蹭热度,这也太没下限了!】 【不作妖他能被梵家除名?这人简直疯了!通灵、预言死亡, 他这场自导自演的大戏比好莱坞电影还精彩!高一泽的父母刚才也发了微博,他们对调查结果很不满意, 正准备接受渣浪官方的采访, 声讨警局不负责任的行为。案子虽然结了,我看他们和梵伽罗还有得撕。】 这人附了一个链接,点进去之后便是高一泽父母的微博,他们果然正在接受采访, 并一再对镜头呐喊:“我们不相信这个结果!大家都知道凶手是谁,警察为什么两次抓人又两次放了?我儿子的一条命还比不上某些人头上的姓氏吗?我们一定要为一泽讨一个公道!警察抓住的那个修音师与一泽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 平时根本没有来往,更谈不上结仇。无冤无仇的, 他为什么要杀我儿子?警察给我们的理由让我们很难信服,我们才是最了解一泽的人, 他从小就品学兼优……” 高父高母又开始长篇大论地标榜自己的儿子有多么优秀。他们完全无法相信高一泽的被害竟然是因为一桩凌虐案,而且案子还是在他高二的时候犯下的。怎么可能呢!他高中的时候连话都不与女同学说, 他干不出那样的事! 高父高母始终坚信肖金是警察局为了保梵伽罗推出来的替罪羊。他们对儿子遇害的原因避而不谈, 却故意引导大众往警察徇私枉法这方面去想。受误导的人越来越多,网页下方全是支持两位老人的言论。 且不提梵伽罗看了采访之后是什么感想, 负责监控舆论导向的小李差点没被高父高母无耻的行为气死。他总算明白高一泽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衣冠禽兽了,有这样一对不分是非黑白的父母,他不长歪才怪! 小李义愤填膺地拿起鼠标,准备删除一些过激的言论,却发现网络上有一条带着火红色“爆”字的微博忽然冒出来,标题很是吸引人眼球。 高一泽遇害的真相?还有谁比专案组更了解高一泽遇害的真相?难道案件详情被哪个无良媒体披露了?警察局里有他们的线人?小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打开微博,却发现这条微博带有病毒,只要点开就会自动转发出去,几乎在瞬息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网络。 小李尚且来不及处理病毒,全部心神就被微博的内容摄住了。 几段视频和一张长长的图片跃出屏幕,不用人点击便开始自动播放:第一段视频里出现了高一泽的身影,他正站在顶楼的边缘抽烟,半张脸被近处的广告牌照得清晰可见,那浪荡的表情和颓废的眼神是电视机前的观众见所未见的。 经纪公司为他打造的人设是正直阳光五好青年,他的对外形象总是开朗、积极、正面的,生活也简单而又淳朴,高中的衣服他可以一直穿到现在,从不泡吧、抽烟、喝酒,生活规律得像一个老干部。他的行为获得了很多青少年乃至于家长的好感。 但这段视频里的他却像一个被掏空又填充了无数邪恶物体的皮囊,即便脸庞还是那般俊美,却带给人极不舒服的感觉。镜头在晃动,并且离他越来越近,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拍摄者,嘴角翘了翘,笑容却并不显得亲和。 倘若这段视频出现在他死亡前,说不定会为他吸很多粉,因为这样的他完全颠覆了那些积极正面的形象,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感。 “你也来抽烟?”他叼着香烟说话,烟雾从他的齿缝里汩汩喷出,模糊了他的眉眼。 拍摄者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认识肖蕊吗?” “谁?”烟雾散去,露出高一泽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肖蕊。”拍摄者重复了一遍。 高一泽吊儿郎当地弹了弹烟灰,说:“不认识。”话落之后,他的目光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冷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叫肖金?你和肖蕊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肖蕊吗,那你何必在乎我和她的关系?”拍摄者的嗓音已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高一泽吊儿郎当的表情已完全消去,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逼问道:“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哥哥!她自杀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软禁她,凌虐她,拍摄视频和照片威胁她,让她给你们当牛做马。你们还贩卖她,拿那些脏钱去吃喝玩乐!尤其是你,你用小刀在她背后刻侮辱性的字,那些字变成了永远都消不去的伤疤。她生病了不敢去医院,只因为她害怕医生会检查她千疮百孔的身体。这些年,她是在地狱里熬过来的!她那时候才15岁啊!你们怎么忍心!你们这些畜生!”拍摄者的嗓音越来越高亢,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淋漓的鲜血。 高一泽冷峻的表情却又再一次变成了漫不经心,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蔑笑道:“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你这种人渣不配当偶像……” 高一泽不耐烦地打断了拍摄者的话:“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公道?世界上有那玩意儿吗?让我教你一个乖,给你十万块封口费,你拿了钱就走,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想让我身败名裂,怎么个身败名裂法?找媒体曝光我?你有证据吗?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高一泽拍打脑门,猛然醒悟的表情要多浮夸有多浮夸,“我这里好像保存着很多肖蕊的照片和视频,你想看看吗?你想搞臭我?那我们就来比比看到底是谁搞臭谁。肖蕊在附中的名声好像很不好吧?她的同学都知道她是个恶心人的玩意儿,还得了病,身上又脏又臭。你说我把她的照片和视频放到网上,再找几个同学爆她的料,结果会怎样?别人只会认为她是一个烂人、婊.子、死的好死的妙!而我呢?我是明星、偶像、本年度票选出来的十佳青年!没有人会因为她而怀疑我!她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到时候我告你一个讹诈,你也跑不了!玩舆论战我是你祖宗!” 高一泽慢慢走近拍摄者,用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对方的脸颊,肆意侮辱谩骂着。他放大了的脸上满带着邪恶的笑容,瞳孔里除了快意和轻蔑,什么情绪都没有。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掠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却毫无愧疚,甚至以此为乐。 看到这里,坐在电脑前的网民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而高一泽原本俊美的脸庞,在此时此刻竟显得那般丑陋,丑陋到令人作呕! 视频还未结束,高一泽的目光下移,与镜头对上了。他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咬着牙根笑起来:“你戴了针孔摄像头?好哇,跟我玩心眼!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这栋楼?”他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拍摄者忽然伸出手臂狠狠推了一把,站在栏杆边的高一泽便往后翻倒,继而消失了踪影。屏幕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唯余拍摄者粗重的喘息回荡在每一个观众的耳边。 震惊、愤怒、悲哀、难以置信……大家尚且来不及调整复杂到极点的情绪,第二个视频又开始自动播放:一个浑身酒气、满脸酡红的青年被人用刀子比着脖颈,哭哭啼啼地道:“肖哥,我求你别杀我!我没想害肖蕊,都是高飞和阮叶出的主意。他们说肖蕊太不识相了,得好好教训教训她。我当时还劝了他们几句,可他们不听我的。是阮叶第一个动的手,她对肖蕊又踢又打,还逼我们一起上……” 视频在一片血泊中结束。 第三段视频,一名满脸横肉的青年同样被一把匕首比着脖颈,哀求道:“哥,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们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们当时太无聊了,只是想找个人玩玩,是阮叶向我们推荐了肖蕊。她说肖蕊是个乡下丫头,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外地打工的哥哥,就算我们把她玩残了也没事。一切都是阮叶挑起的,你要报仇就去找她……” 一阵凄厉的惨叫打断了这个视频。观众还来不及喘口气,第四个视频又开始播放:一名身材瘦小、头发稀疏的青年蜷缩在洗漱台和马桶的夹角里,手腕上插着一支粗大的针管,针管里充斥着浑浊的液体。 青年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告饶:“肖哥,求你给我打120,我真的不行了!肖哥,我只是一个马仔,你要报仇也不应该找我。当初是阮叶让我们去欺负肖蕊的,她和高飞都是变.态,他们玩得最凶,几乎没我什么事啊,我只是帮忙看着肖蕊,别让她跑了就行。肖蕊背后有很多字你看见了吧?那是高飞用小刀刻上去的,还洒了盐,说是能让疤痕留一辈子。肖蕊身上那些烟头烫出来的疤是阮叶干的,她还到处败坏肖蕊的声誉。她嫉妒肖蕊长得比她漂亮,成绩比她好,想彻底毁了肖蕊。你要报仇就去找她啊,放过我行不行?肖哥,我求你……” 告饶声渐渐低缓,最终消失,镜头里只留下一张惨白的、嘴角带着泡沫的、死透了的脸。 第五段视频在昏暗的光线中拍摄,一名年轻女子被捆绑在一个单人小床上,眼睛贴着胶布,嘴巴却是自由的,一道空灵的女声在她周围回荡,似乎在阅读一本日记之类的东西。听清日记的内容后,女子惊恐不已地喊道:“肖蕊,是你吗?你没死?你快放了我!我能毁了你一次就能毁了你两次!我手里有你的视频和照片,信不信我把那些东西全放到网上,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呜呜呜……” 一张胶布横过镜头,贴在了她臭不可闻的嘴上,然后便是长久的死寂和黑暗。 视频结束后,图片开始自动播放,一页页日记跃入眼帘,简单的文字却描述出令人难以想象的悲惨遭遇。 【今天他们又是四个人一起……】、【拿棍子打我,让我跪在碎玻璃渣上……】、【高飞用刀子在我背后刻了字,我看不见,可我感觉得到那都是些什么,盐洒下来,我好疼,疼得发抖……】、【我怎么这么脏?】、【他们把我当成猪狗卖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什么我要活着?】、【谁来救救我?】 长图戛然而止,换上一个小视频,最后一页日记被早已干涸的鲜血牢牢粘住,拍摄者的双手出现在画面中,试图将纸页翻过去,却怎么翻都翻不开。他不断尝试,指尖微微颤抖着,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多少次之后,这两页纸终于被那双大手翻开,带着爱意和绝望的死别冲毁了所有人的理智。 大串大串的眼泪掉落在染满血迹的纸页上,又将它们重新粘合。 最后的最后,几张照片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展露于屏幕,一名年轻女孩躺在验尸台上,脸部和重要部位都打了马赛克,未曾遮掩的肌肤却布满伤疤,有圆形的烫伤、条形的刀伤,还有交错纵横的鞭伤。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一张后背照,锋利的小刀胡乱刻出的侮辱性的字眼几乎占据了她背部的整片肌肤。凹凸泛白的瘤疤是她一辈子都洗不去的耻辱,也是她难以承受的重负。 照片消去,一行红色大字慢慢浮现――在罪恶中游泳的人,终将在悲哀中沉没。 点开这条微博的人已经彻底失了声,他们空白的头脑不足以支持他们表达任何意见,只能死死盯着这一行似乎正流淌着鲜血的文字。 第三十六章 这条夹带着病毒的微博以恐怖的速度在整个网络蔓延, 而那些偶然点开它的人在沉默了几秒钟后便爆发出巨大的反响。 【这就是高一泽遇害的真相吗?太可怕了!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些视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信世界上有如此恐怖的事!】 【很遗憾,是真的。我it技术很好,已经鉴定过了, 这些视频没有剪辑的痕迹,照片也不是合成的。不要对人心抱有太多幻想,比这还悲惨的事多了去了, 只是你们没看见而已。】 【所以说遇害的不止高一泽一个,而是五个对吗?】 【细思极恐, 那梵伽罗发布的那些死亡预告, 什么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也都是真的咯!为什么警察不公示真正的案情?为什么要隐瞒大众?因私人恩怨而行凶,这样的描述也太模糊了!这是私人恩怨吗?这是丧心病狂,禽兽所为!像高一泽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绝大多数人很快就相信了这条微博, 转而向分局官微索要真相。还有神通广大的媒体人伺机而动,很快就挖出了第五个遇害者阮叶的个人信息, 并告诉公众阮叶并未被杀害,而是被警察解救了, 目前在市人民医院接受治疗。阮叶躺在病床上的照片也随之被公布在网络上,更加佐证了信息的准确度。 一条又一条内幕消息被披露, 而民众的愤怒情绪也被撩拨到最高点。即便高一泽还有几个脑残粉在为他抗辩,却也敌不过全民攻讦的洪流。之前梵伽罗所遭受的一切非议和谩骂, 如今已百倍、千倍, 甚至是万倍地还报在高一泽头上。正如他威胁肖金的那般,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眼下, 即便他已经死了,民众依然想把他挖出来鞭尸。他积极正面的形象、毫无瑕疵的声望,一夕之间全部崩塌,被冠以“魔鬼”之名。有一部分民众甚至认为用“魔鬼”来形容他都有些高看他的意思,魔鬼毕竟还保留着人类的形象,而他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禽兽”这个词忽然跃入大众眼帘,于是网络上很快就出现了#高一泽禽兽#、#禽兽不如高一泽#的相关话题,热度完全盖住了超一线巨星的绯闻。 高一泽的确火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而这种方式恐怕是他活着的时候想都没想过的。如果他的灵魂还在世间游荡,恐怕会被民众的憎恶冲击地支离破碎。曾经那些为他申诉、为他惋惜、为他哀悼的人,现在全都消声灭迹。在微博上怀念他的明星大多隶属于星辉娱乐公司,这直接导致星辉的股价瞬跌五个百分点,口碑更是暴跌到谷底。 与之完全相反的却是梵伽罗的境遇。他与高一泽不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他甚至在一次采访中大大咧咧地表示:“像高一泽那样的人就不配跟我玩,他的人品很有问题。” 这句话原本是高一泽的粉丝惯爱攻击梵伽罗的理由,现在却变成了揭示梵伽罗目光精准的力证。是啊,高一泽的人品若是没有问题,那全世界的强.奸犯都可以用“无辜善良”来形容。梵伽罗认为高一泽不配与自己玩,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人品远比对方高贵得多! 于是一夕之间,梵伽罗的口碑便得到了决定性的逆转。 继这段视频之后,神通广大的网友又陆陆续续挖出很多类似视频。被梵伽罗毒舌攻击过的明星还有很多,他在一次发布会中表示某影帝虚伪得令人作呕,后来该影帝被爆出轨,名声一落千丈;他拍戏的时候因为不配合某导演的要求被解约,后来某导演潜规则一位女演员,导致其自杀身亡,彻底被逐出娱乐圈;他掌掴某小花旦,过了大半年之后,该小花旦因为聚众吸毒上了热搜…… 不扒不知道,一扒吓一跳。被梵伽罗公开贬斥过的明星,即便当时再火,过个一年半载总会闹出各种各样的丑闻。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他的厌恶和排斥绝非空穴来风,然而观众却只看见他当时嚣张跋扈的姿态,却从来没注意过那些所谓的“受害者”的真实面目。 当然,被他公开赞扬过的明星也有,却很少,数来数去只有一位老牌影帝和一位常年扮演反派的二线男演员。而网民深扒之后发现,这两个人真如梵伽罗所言是纯粹的艺术家,真正的高尚者。他们从未闹出绯闻,也不耍大牌搞特殊,有戏拍戏无戏神隐,遇见好苗子还总是提携一二,从不求回报。 把梵伽罗这些年在娱乐圈里的一言一行都扒了个彻彻底底之后,网民们终于发现这个人有点神奇!他似乎天生就具备洞悉人心的能力,知道什么人可以深交,什么人必须远离。与他关系稍近的明星在人品上绝对过硬,与他交恶的明星多多少少都有为人所不齿的黑历史。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张扬跋扈、倨傲骄矜,讨厌谁便直说,绝不会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 这幅面貌在他被全网黑的那段时间来看的确很令人反感,然而现在水落石出之后,大家却又发现他是如此真实可爱。 #梵伽罗人品鉴定机#这个话题一度盖过了#禽兽高一泽#,居于热搜榜第一。无数谩骂过他的人涌入他的微博诚恳道歉,他的粉丝数一涨再涨,这一次却是心怀愧疚和善意的人占了绝大多数,黑粉根本不敢冒头。 即便他发布的那些死亡预告很莫名其妙,大家却也觉得这种做法没有问题。 【知道高一泽会死又怎样?那种人值得拯救吗?梵伽罗事先告诫过他别往高处走,这已经仁至义尽!换成是我,我绝对不会提醒高一泽半个字!】这条留言获得了十几万个点赞。 在微博或各种社交媒体上对梵伽罗口诛笔伐的明星整合起来可以组成一个军团,而且咖位都十分显赫。但现在,这支军团正忙着删除所有批判或攻讦梵伽罗的文章。 公开与梵伽罗交恶的那些明星纷纷对记者表示:“没有呀,我和梵伽罗关系很好的!我们经常这样怼来怼去,这是我们的交往方式。真朋友才会这样子嘛!” 被整个娱乐圈排斥在外的青年似乎瞬息之间就成了所有明星的至交好友。这样的反转不可谓不荒诞,不可谓不讽刺。 --- 铺天盖地的恶评全被愧疚、善意,甚至是讨好所取代,梵伽罗却并未因此而动容。他穿着一条纯黑色的丝绸睡袍,坐在凉风习习的阳台上,聆听远处的虫鸣鸟语。他侧着头,眼睑微阖,轻轻抿着红得过分的嘴唇,似在感受着什么,略有些留白的俊美容颜在夜色的笼罩下竟显出几分浓墨重彩的潋滟。 静坐片刻,他忽然拿起手机,登录微博,键入三个字――第五个。 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于是这条微博刚发出去就被顶上了热搜。 第五个?为什么?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所有伤害过少女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哪里来的第五个?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民众对此议论纷纷,再没有人讽刺梵伽罗装神弄鬼,反而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大有玄机。当然,相信他是灵媒的人还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认为他与真凶认识,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苛责他没有报警的人还是存在的,却很少,毕竟高一泽等人的暴行实在是超出了大众的想象能力和承受范围。高一泽有今天纯粹是报应。 看见这条微博,忙着控制舆论的小李头都炸了。由于他发布公告的时候故意模糊了案情,所以真相被媒体披露后,分局着实承受了很多非议。当初投诉他们徇私枉法的人现在全都改了口,要投诉他们隐瞒大众,掩盖真相。 高一泽的父母被愤怒的民众围追堵截,高声谩骂,居住的别墅被不明人士砸了个稀巴烂,小区门口还有人拉着“禽兽不如”的横幅。现在的他们恨不得找一条地缝躲起来,哪里还有之前的高调。他们每隔半小时就给110打电话,要求警方派人来保护。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阮父阮母身上,阮叶的病房受到不明人士的冲击,所幸警察还在医院里取证,未曾让那些人得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全堆在分局头上,累得局领导和专案组的成员不得不深夜赶回去加班。 肖金定时发布的微博已被全网疯传,删都删不完,小李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看见梵伽罗的微博,顿时以头抢桌,惨嚎连连:“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来添乱!”念叨了几句之后他猛然醒转,连忙拿出手机给队长打电话,通告了这件事。 庄g表情一凛,立马联系了待在医院的同事,“阮叶还好吗?” “她很好,我们正准备给她转院。队长你放心,我们派了十几号人保护她。” 得到肯定的答复,庄g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缓。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已深知,梵伽罗绝非信口开河的人,他说有第五个死者,那就是有,对他的预言置之不理或心存侥幸只会换来惨痛的教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庄g忽然想起一件事――阮叶被绑架时梵伽罗并未发布第五条死亡预告,那时庄g对这一反常并未在意,但眼下,他忽然想起了廖芳的话:“这次没有死亡预告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第五个人不会出事……” 事实证明廖芳没说错,阮叶的确无事,肖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她还活着,所以梵伽罗的微博没有【第五个】,但现在,【第五个】出现了,会是谁呢?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令庄g的心弦猛然绷紧。他连忙给看守所打去电话,厉声催促:“快去看看肖金的情况,快去!” 第三十七章 专案组全员都在警局加班, 听见庄g高亢严厉的声音,纷纷抬头看过来。 廖芳紧张地问道:“队长,怎么了?” 庄g打开梵伽罗的微博, 盯着那简简单单却令人心惊肉跳的三个字,摇头道:“肖金可能出事了。” 廖芳走到他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看他的手机, 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其余几人也都围拢过来查看情况,然后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梵伽罗的“三字微博”支配的恐惧。 “第五个会不会说的是阮叶?”廖芳根本没对这条微博产生任何怀疑。 “我刚刚给医院打了电话, 阮叶很好, 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庄g话音未落,手机便响了,看守所的所长用颤抖的嗓音说道:“庄队,你带着你的人来一趟吧, 肖金死了。” 庄g紧绷的心弦到底还是断裂了,沉默了四五秒钟才应了一声好。 “肖金死了, 叫上鉴证科的人,我们一起去看守所。”他穿上外套, 步履匆匆地往停车场走去。 半小时后,专案组全员都站在关押肖金的小隔间外, 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廖芳捂着嘴别开头,不敢再看。 “庄队, 是自杀。”法医仔细检查尸体, 语气带上了几分悲怆:“他求死的心很坚定。一般人拿刀子割腕都不太敢下手,总会留下几条浅浅的试探伤, 但是你看他,”法医指了指肖金血肉模糊的左手腕,“他直接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两条动脉,皮肉都咬掉一大块,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他还拿毛毯裹住了伤口,让自己的伤势不要被狱警发现,免得获救。毛毯吸水性很强,加快了失血的速度,从咬断动脉到死亡,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几分钟。” 庄g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才开口说话,“现场交给你们了,我去查监控。” “好的。”法医点头答应,迟疑片刻又喟叹道:“他真的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反正上了法庭他百分百会被判死刑。”庄g的语气很冷硬,眼眸中却闪烁着不忍的光芒。 专案组开始调查看守所的狱警和关押在肖金周围的囚犯,没有发现可疑情况,监控也表明肖金的确是自杀,案发时没有任何人靠近过他的牢房。 专案组成员各自忙碌着,也各自沉默着。 廖芳录完所有口供便走到无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存储许久却从来不敢拨通的电话,一道温润的男性嗓音传来,像初夏时节的一汪清泉,沁人心脾,却令她无端红了眼眶。 “梵伽罗,肖金死了。”只一句话,廖芳就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啊。”梵伽罗短促地应了一声,而这一声却毫无意义。 “你知道他会死,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廖芳想不明白梵伽罗的心为何如此坚硬,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 “说了会怎样呢?”梵伽罗温柔无比地反问。 “说了你就可以救他!”廖芳的嗓音带上了几丝愤怒。 “我不是神,我救不了他。”梵伽罗低缓的嗓音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显得十分空洞:“他咬断了自己的动脉对吗?如此强烈的求死意志,谁能阻止?你能卸掉他的下颌骨,打落他全部的牙齿吗?不能的话,总有一天他还会选择同样的路。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结下因果,得出业报,他们的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神。” 廖芳没有办法反驳对方的话。的确,肖金选择了最惨烈的死亡方式,他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谁又能阻止他的死亡?至于梵伽罗为何会知道他的死法,廖芳已经不想去追问了。他是灵媒,他应该什么都知道。 梵伽罗继续道:“他对别人做了什么,最终也会应在他自己身上。一切罪恶都将归于尘土,这不仅仅是一句佛偈而已。” 廖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 梵伽罗幽幽长叹,然后结束了谈话。 与此同时,庄g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宋睿打电话,“肖金自杀了,你没预测到吗?”他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把肖金押去看守所那天宋睿对对方说的话。他告诉肖金阮叶疯了,也就在那个时候,原本还满心不甘的肖金彻底解脱了,释然了,朗笑着扬长而去。 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宋睿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把握得十分精准,说是料事如神也不为过。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对肖金造成什么影响。换言之,他放纵了事态的发展,他冷眼旁观肖金走上绝路。 这还是庄g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善良宽厚、学识渊博的宋博士吗? 庄g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无法接受好友的做法。也是在此时此刻,他才渐渐领悟到――梵伽罗对好友的评价似乎并不是一派胡言,而是一种洞察。 宋睿只能沉默以对。他知道庄g不是傻子,不会在事情发生后还联想不到他头上。那天他的确是冲动了,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常,竟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不过做都做了,倒也谈不上后悔。 “抱歉,”他摘掉眼镜,徐徐说道:“我想,对肖金而言,害死肖蕊的罪魁祸首从来不是阮叶,而是他自己。他不需要公众的审判,他早已给自己做了审判。这一天早晚会来,我们谁都阻止不了。” 庄g听得直咬牙,讽刺道:“谁都不能替代法律,能做出审判的只有法院!宋睿,我怎么觉得你中了梵伽罗的毒呢!你一个堂堂的心理学专家,别是反被他洗脑了吧?” 宋睿呼吸略微停滞,然后挂断了电话。他走进浴室,跪在冰冷的瓷砖上,握住一根皮鞭,开始狠狠抽打自己的后背,直至血肉模糊……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愧疚和自责,而是为了用疼痛提醒自己――若想恣意地活着并凌驾于他人之上,你就必须遵守那些愚蠢的规则,而法律恰恰是这些规则中最不能碰触的。更危险的是:有一个人,他已看透了你,并紧紧地盯着你! 庄g并不知道好友正承受着什么,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感到很愤怒,却也无力挽回。事情已经发生,再来责问任何人都已经没有意义,正如肖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么曾经残忍虐待过她的那些人就都可以因此而洗清罪恶。“正义”这个词是如此的光耀,却也如此的难寻。 庄g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平,却不防局长忽然打来电话,详细询问肖金自杀的事。 “……这下难办了!这个事情该不该公示呢你说?”局长纠结不已地问道。 “肯定得公示。”庄g比他果断地多:“肖金定时发送的那条微博已经把这桩案子拱上了风口浪尖,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件事,也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如果我们不公布肖金自杀身亡的消息,等到媒体爆出来,我们分局会受到最大的质疑,因为他是在我们的看守所里死的。现在能说清楚的事,拖到以后再说就变成悬案了,公众不啻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我们。说不定传来传去,我们反而变成了害死肖金的凶手。”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马上让宣传部去发公告。” 局长挂断电话后没多久,肖金自杀的消息就传遍了网络,这一次分局官微详细交代了他的死因,并未有任何隐瞒,质疑的人果然少了,大喊可惜的人却很多很多。 肖金并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暴徒,他和肖蕊的悲剧是人为造成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了忏悔,他还杀死了自己。也因此,为他感到悲痛惋惜的人远超过谴责他的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二者何以界定?这个本就无比复杂的问题始终纠缠在这桩惨案中,引发了公众大规模的思考和反省。 高一泽坠楼案成为了本年度最受关注的事件,一直蹭高一泽热度的孙影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他这会儿正忙着删除哀悼高一泽和谴责梵伽罗的微博,曹晓峰则捧着一块平板电脑,时刻关注着舆论动向。 “梵伽罗翻身了!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他到底是不是灵媒。他现在的名声比刘影帝还好,真是没想到啊!”曹晓峰无比懊悔地叹息。 “曹哥,你快别玩平板了,来帮我写一篇通稿,撇清和高一泽的关系吧!我最大的几个粉丝群都宣布解散了!”孙影快急哭了。 曹晓峰不耐烦地说道:“你不知道给公关部打电话让他们帮你写吗?当初蹭热度的时候……”他的脖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说不出话了,只因他看见一条极其恐怖的微博: 一位名叫“流星街码农”的网友在梵伽罗的微博主页留言:【来来来,大家看过来,我现在就戳破梵伽罗的画皮!什么灵媒,我看是狗屎还差不多!大家等会儿啊,我去弄长微博!有图有真相,保证实锤!】 “流星街码农”留下这句话就消失了,但众人的注意力却都被吸引过去,顺势点进他的微博,加了关注,等着看实锤。曹晓峰也同样如此。 眼下,“流星街码农”的长微博终于出来了,另附两张图片,一张是高一泽死亡现场的照片,一张是梵伽罗手绘的死亡素描。却原来,高一泽坠楼时,“流星街码农”正好就在现场,并拍下了一张尸体照,然后发布在微博上。过了两分钟,他意识到这张照片太过血腥,有可能会被和谐,便删掉了。 如今他又把这张照片放出来是想告诉大家,世界上根本没有灵媒,也没有所谓的预见死亡,梵伽罗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因为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张“死亡素描”分明就是照着他拍摄的尸体画的,从角度到细节,无一不重叠。 【大家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我就删掉了!我记得这张照片是唯一发布在网络上的高一泽死亡现场的照片,虽然我只放了两分钟,但足够某些人下载保存。我很有理由怀疑某些人是看见了这张照片才兴起了假装灵媒的念头。他临摹了我的照片,然后拿去炒作。为了翻红,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照片明明是高一泽死的时候拍的,临摹出来的素描当然也是在这之后,怎么就成了死亡预告?某些人装神弄鬼的时候也不知道抹消证据,他以为我把照片删除了就找不回来了吗?智商这么低,装什么神棍?还有,我最后问他一句,高一泽的人血馒头好吃吗?】 “流星街码农”把梵伽罗大大贬低一番,然后删除了照片。 由于梵伽罗口碑逆转,无脑支持他的人很多,这条微博虽然引发了一定的关注,却并不能对他造成太大影响。大家原本就不相信他是灵媒,自然很快就接受了死亡素描是作假的事实。虽然那条预示着肖金自杀的微博有些玄乎,但偶然猜中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还是有些人上蹿下跳地在辱骂梵伽罗,说他借死人来炒作,手段太过龌龊,道德毫无底线。 看完这篇长微博,受震动最大的人非曹晓峰莫属。他把平板电脑递给孙影,让对方也看一看,然后两个人便都僵住了。 孙影颤声道:“曹哥,那张素描是我看着梵伽罗画的,那时候一泽哥还活得好好的,我没记错吧?” “没有,你没记错。高一泽和你从楼梯间里走出来,当时他就已经握着这张素描了,我和你一起围上去看,还发了一通脾气。我记得很清楚,错不了。”曹晓峰骨头缝里一阵一阵发凉。他们这些混娱乐圈的人本来就比普通人更相信神神鬼鬼的东西,受到的惊吓自然更甚。 之前他们没把死亡素描当回事是因为他们觉得跳楼死亡的尸体大多都一样,随便涂抹几笔就能安在任何人头上。那些扭曲的肢体,大滩的血迹,围观的人群,放在任何一个高空坠楼死亡现场都是一样的。梵伽罗知道有人会推高一泽下楼,也知道地点,所以他能画出相应的场景,这没有什么好稀奇。 但是现在,两人仔细对比了照片才发现,那张死亡素描竟真的是直接拓印了照片上的场景,角度与拍摄者的角度分毫不差,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都完全重合。换言之,这张素描根本不是梵伽罗随便涂抹的,而是他通过这位“流星街码农”的眼睛,看见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一周前的一张素描与一周后的一张照片完全相同,而且显示了同一个死亡场景,这还不算通灵,什么才算?“流星街码农”根本不知道他发布的长微博揭示了什么!这不是所谓的揭穿梵伽罗装神弄鬼的实锤,而是表明他的确拥有诡异能力的铁证! 梵伽罗真的是灵媒!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孙影彻底慌了神,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曹哥,梵伽罗真的,真的能通灵!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 “你小声点!”曹晓峰的嗓音也在发抖:“我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可是梵伽罗能通灵!他会知道我们在背后做了什么!我是踩着他上位的,他会不会报复我?”孙影已经吓破了胆,什么向梵伽罗求助;让对方发声,帮忙挽回名誉;重建组合等公关策略,现在别说做,他连想都不敢想! 曹晓峰在办公室里不停转圈,表情既紧张又惶恐。他终于发现自己惹上了多么恐怖的一个人物。一个能够通过别人的眼、耳去预见未来和死亡的人是何其可怕?他怎么敢在背后捅梵伽罗刀子?没准儿他心里刚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家那边就已经知道了! 现在,曹晓峰是真的很羡慕那位“流星街码农”,因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可以大胆地讽刺甚至是谩骂梵伽罗。所谓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他吧? 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袭上曹晓峰的心,令他很想钻进一个幽暗的地方躲一躲。现在,他对待梵伽罗的态度不仅仅是懊悔,而是畏惧了。 第三十八章 肖金不愧为当世顶尖黑客之一, 只一条定时发送的微博就把高一泽苦心经营了数年的正面形象毁得一干二净。网警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解决这件事,到底还是控制住了事态的发展。 凌晨两点,网络上已经再也看不见那条扒皮高一泽的微博, 但那些悲惨的记忆却还留在大众心底。 高一泽的微博账号即便在死后也被星辉娱乐公司好好经营着,温馨的烛光和白色的花朵点缀着他的个人主页,他生前拍摄的照片二十四小时在网页上轮番放送。他的粉丝一直坚守着, 未曾取消关注,更甚者, 还有很多人主动加进来, 只为了悼念他的逝去。 无数明星为他默哀祈福,他的死亡似乎给他本就正面的形象镀了一层金光。 当然,那都是二十四小时之前的事了,现在, 高一泽的微博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版面,粉丝数持续不断地下降, 偶尔会高涨一波,但这波人都是加进来鞭尸的, 鞭完就走,只留下一堆又一堆恶毒至极的咒骂。 这个世界上有理智的人, 自然也有疯狂的人,尤其是粉丝这个群体。高一泽的所有粉丝群都解散了, 却依然有小部分粉丝留了下来。他们不管外界如何谴责自己的偶像, 也不管他干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在他们心里, 高一泽依然是完美无瑕的,最为热爱的。现在,高一泽死了,这份爱便也永远停留在最浓时不曾散去。 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一名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表情阴沉地看着电脑。她的qq一直在滴滴滴地叫,还有嘈杂的说话声传来,似乎正聊得热闹。 一个名叫“挚爱阿泽”的网友对着耳麦说道:“大姐,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梵伽罗一个教训吗?计划成功了没?” 女人表情扭曲了一瞬,回复道:“没有,出了一些小岔子。” “什么岔子?” “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为了阿泽,我什么都豁得出去了!我想弄死梵伽罗那个贱人,要不是他,阿泽不会这么惨!还有那个肖金,要不是他自杀了,老娘一定剁了他!” “人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梵伽罗。今天我给那个贱人发私信了,我要骂死他!他要是忍不住回骂,我就把他的话截图发到微博,曝光他!什么人品鉴定机,我呸!世界上最恶心的人就是他!” “对对对,我也发私信去骂他!” “叫上群里的人,大家全去骂,看他忍不忍得了。” “好,我马上去通知大家!” 聊到这里,女人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然后凑近摄像头,查看自己的妆容有没有花。她正与“挚爱阿泽”开着视频,视频对话框里出现了她那张艳俗的脸,赫然是前一阵意图绑架梵伽罗的庆姐。 似想到什么,庆姐点开微博的私信页面,把自己辱骂梵伽罗的话截图发给众好友。 他们这些人自诩为高一泽最忠诚的护卫,是死守着不愿离去的最后一批粉丝。当然,在外界,他们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叫脑残。 不堪入目的语言和涉及人体各个器官的粗俗辱骂极大地取悦了这个小团体的所有人。大家纷纷给庆姐点赞,夸她是骂人方面的天才,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领导者。 庆姐从众人的吹捧中获得了强烈的满足感。自从上次绑架梵伽罗的计划失败之后,她着实消停了好一阵。若非四哥只是倒在了她的刀尖上,而不是猛力被刺,伤得不重,她可能早就跑路了。 而且从那以后,她就开始频繁倒霉,即便只是待在家里也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危险。前些天她的烧水壶突然爆炸,把她的大腿烫掉了一层皮,害得她连路都走不了。整天待在家里不能动弹的苦闷激发了她的戾气,她面目狰狞地盯着电脑,飞快打下一行字:【梵伽罗,我要让你为高一泽陪葬!】 【?】 一个问号跃出网页,令庆姐呆了呆。高一泽还活着的时候她也会每天给梵伽罗发侮辱性的话,却从未获得过回应,怎么今天中标了? 只一瞬间,狂喜的情绪就冲散了庆姐内心的疑惑,她指尖噼里啪啦地点戳着,一串串不带重复的脏话排满了屏幕。一般人看见这些恶臭的文字怕是早就勃然大怒了,但梵伽罗却不紧不慢地又发了一个问号。 庆姐被他不冷不淡的态度弄得更为恼火,咬牙切齿地打下一句话――【梵伽罗,你早晚会死在我手上!】这个人的器官她要定了! 【你谁?】屏幕上跃出两个字。 庆姐还来不及回复,屏幕上又显现一行字:【为何辱骂我?我似乎从未得罪过你?】 庆姐轻蔑地撇着嘴角:【老娘想骂你就骂你,想杀你就杀你,没有理由!】 那头沉默了将近半分钟,久到庆姐都快坐不住了才又发来重复的两个字――【你谁?】 庆姐噎了噎,随即冷笑道:【你不是灵媒吗,你不是能预见死亡吗?那你猜一猜我是谁,再猜一猜你自己会怎么死。】 斜倚在床头的梵伽罗兴味地笑了,然后慢吞吞地戳着键盘:【我不会死,不过我可以预测一下你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内会遭遇什么。】 庆姐又是一连串的脏话砸过去,然后把这段聊天记录截图,发在群里,嘲讽道:“姐妹们快来看一看,梵伽罗这个贱人真他妈好笑!他以为他是神仙啊,还预测我的遭遇!我特么一口浓痰吐在他的微博首页上!” 庆姐说到做到,很快就j着嗓子蓄了一口浓痰,啊呸一声吐向自己的电脑。通过视频看见她的作态,群里的人全都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狂赞庆姐霸气威武。 他们无从知晓,在庆姐这样做时,梵伽罗已把手机放在桌上,并伸出白皙的手掌,隔空摄住屏幕,仿佛在感受着什么。他忽然拧眉,然后侧了侧身子,似在躲避迎面而来的异物,漆黑双眸不由自主地泛出一丝冷意。 过了大约十几秒,他重新拿起手机,不紧不慢地打下一字:【庆姐,你要小心了。】 正笑得猖狂的庆姐看见这句话,脸色顿时骤变,喉咙也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梵伽罗怎么会知道她的外号叫庆姐?她可从来没在微博里提到过! 庆姐定了定神,然后准备反击,对面却又发来一串文字:【它潜伏在暗处。】 【它正盯着你。】 【它一步一步缓慢向你靠近,而你无从察觉。】 庆姐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 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动作和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群里的人开始询问:【老大,你怎么了?是不是梵伽罗回骂你了?快让我们看一看!】 庆姐紧绷的情绪稍微缓和,把这些话截图发在群里,嘲讽道:“妈的,梵伽罗真会装神弄鬼!我背后有东西吗?啊?你们看见了吗?老娘刚才差点被他唬住。” 大家纷纷安慰她,并告诉她,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梵伽罗是骗人的。 梵伽罗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发着消息:【它近了,又近了,更近了……】 【终于,它跳上你的肩头,伸出爪子挠破了你的眼皮。】 【鲜血狂涌,黑白二色的眼球从你的眼眶中掉落。】 庆姐不断截图,然后转发给自己的小伙伴。当她终于看清图片上的文字时,被四哥养在家里的黑猫不知从何处蹿过来,飞快跳上她的肩膀,猛得挠向她的眼睛。一声惨叫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喷了满屏的鲜血和一颗圆润的、被一根视神经牵连着的、欲落不落的眼球。 聊天群里的这些所谓的正义使者、忠诚护卫,一个二个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刚看完梵伽罗的聊天记录,真实的场景就应运而生,仿佛这不是一种巧合,而是被梵伽罗的预言驱使排布的必然。他说会预测庆姐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所遭遇的一切便真的预测到了,如此精准,如此恐怖! 视频聊天群里爆发出震天响的尖叫,有人一边痛哭一边高喊:“报警,快报警!打110和120!” “老大住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啊!这怎么办?” “先报警,然后把视频窗口开着,警察可以定位的!”这群人里竟然也有那么一两个脑子活络的。 “挚爱阿泽”果然没敢关视频聊天窗口,然后急急忙忙报了警。 庆姐痛得快晕厥了,又害怕眼珠子真的掉在地上,连忙用两只手捧着。莫大的恐惧和慌乱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而她原本以为多日前在月亮湾小区的那个夜晚才是最为黑暗恐怖的一天,却原来没有最黑暗,只有更黑暗;没有最恐怖,只有更恐怖。她翻倒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呐喊:“别报警!不能报警!” 只可惜没人听她的,110已经接通电话并十万火急地赶来救援。 庆姐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尚且来不及喘息,又见梵伽罗的私信页面冒出一行字――【知道它为何要伤害你吗?】 庆姐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整个神魂都被这句话摄住了。 过了一会儿,一行字缓缓浮现――【它想伤你便伤你,没有理由,正如你对别人所为。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千万别捡莫名其妙出现在路边草丛里的钱,会倒霉的。】 捡钱?倒霉?似乎想起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庆姐呼吸倒滞,然后彻底瘫软下去。 第三十九章 警察很快就通过定位软件找到了庆姐所在的位置, 然后派了一辆救护车和一队人马赶过去救援。与庆姐一起聊天的人都还留在群里,不敢离开。他们很想知道庆姐会怎样,能不能得救。不断有呜咽声从电脑里传来, 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终于明白何谓现实,何谓残酷。 被庆姐一帧一帧发送过来的聊天记录还留在屏幕上,梵伽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慢慢成为现实, 而他们这么多人坐在电脑前,却没有一人有所察觉。 “梵伽罗真的是灵媒。”不知谁语带哽咽地说道。 “我, 我准备退出这个粉丝群了。我不想再当高一泽的粉丝。”又有一人满怀恐惧地开口。 “我们快把辱骂梵伽罗的微博都删了吧。以后大家不要再去惹他了!”一道颤抖的嗓音点醒了众人, 于是大家连忙登录微博,一一删除那些不堪入目的文章和图片,又发送私信真诚地向梵伽罗道歉。就连那位甘愿为高一泽去死的“挚爱阿泽”也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大片大片地删改着。 庆姐因为巨大的疼痛而蜷缩在地上, 那只黑猫闻到血腥味竟然不肯离去,而是跳上她的胸口, 用爪子去挠她捂着眼睛的手。若是庆姐因为疼痛而松开手,那颗欲落不落的眼球怕是会被黑猫叼走吃掉。 庆姐尖叫连连、又悔又怕。若是早知道梵伽罗是个乌鸦嘴, 说什么都灵,她绝对不会去招惹他。高一泽死了又怎样?卖掉梵伽罗的器官能赚到上百万又怎样?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还有, 捡钱会倒霉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她想得那样吗?这太可怕了! 庆姐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黑猫,把自己缩成一颗球, 躲在柜子和门板的夹角里。黑猫绕着她转来转去, 锲而不舍地攻击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给她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染血伤痕。 看见庆姐堪称惨烈的模样, 聊天群的人纷纷出言安慰。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一件事,他们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竟然懂得了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当然,自此以后,对梵伽罗的恐惧也同样深埋在他们心底,谁都不敢轻易去碰触。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警察终于破门而入,抓走了黑猫,救出了快要支撑不住的庆姐。 几名医护人员把奄奄一息的庆姐抬走,余下的警察开始勘察案发现场。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排布在聊天框里的那些截图,眸光不禁连连闪烁。高一泽那桩案子如今已成为典型,被京市总局收录在秘密档案库里。其余分局虽然未能看见详细的调查报告,却对某些离奇的情节略知一二。 他们原以为有关于梵伽罗通灵的那些事迹都是谣传,真相不可能那么邪乎。但现在,亲眼看见梵伽罗的预言,这些警察才惊骇莫名地意识到――梵伽罗其人远比传言中更为诡谲。 这次出警的人隶属于城东分局,带队的老干警与庄g私交甚笃。他拍下这些截图,发送给战友,并感叹道:【小庄,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神预言!以上的每一句话都在现实中应验了,这桩案子铁定要被总局收入秘密档案库!】 庄g飞快回复:【查监控!什么预言能准确到这个地步?】 【你偏不信邪是吧?好,我马上查。】 这位老干警立刻让技术员去查视频聊天记录,看看这桩案子有没有异常之处。所幸群里的人大多都录了屏,很快便把相关内容发送过来。技术员一一查看这些片段,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其余干警也都围拢过来,帮忙寻找真相。 把视频反复查看七八次之后他们才终于在庆姐身后的某一处发现了潜伏的黑猫。它的毛色与四周的昏暗融为一体,只有眼球折射的微光能昭示它的存在。而它出现的时机也非常诡异,当梵伽罗发送【它潜伏在暗处】时,黑猫忽然从隔壁房间蹿进来,躲在衣柜的夹缝中。 当梵伽罗发送【它正盯着你】时,黑猫趴伏下去,露出半个头,死死盯着庆姐。 当梵伽罗发送【它一步一步缓慢向你靠近,而你无从察觉】时,黑猫果然匍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向前。 当梵伽罗发送【它近了,又近了,更近了】时,黑猫离庆姐越来越近,最终消失在她身后,与庆姐聊天的那些人并未发现它的踪迹,甚至还在嘲笑梵伽罗危言耸听、装神弄鬼。 梵伽罗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黑猫的行动同步,仿佛他正透过电脑摄像头,注视着这间房屋里发生的一切。然而事实上,他根本未曾与庆姐连线,自然什么都看不见。最后两句话并非同步,而是在五秒钟的时差内预言了庆姐即将遭遇的危险。 当庆姐的眼球掉落时,技术员查了查视频下方的进度条,然后冷汗淋漓地发现――从梵伽罗第一句预言发出到鲜血溅上电脑屏幕截止,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三分钟。而这段视频已足够说明他与庆姐的遭遇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可能隔着几十甚至上百公里的距离去伤害庆姐,更不可能操控一只黑猫行凶。即便上了法庭,这些聊天记录也不能作为控告他的证据,只一句“巧合”,他就能完全脱罪。 但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巧合”吗?正勘察现场的所有警察都是不信的。 “神了神了神了!队长,我的脑壳要炸了!”技术员终于体会到了城南分局的痛苦。梵伽罗这个人根本无法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待! “把证据全都带走,这桩案子没有疑点,录完相关人等的口供就可以结案了。”老干警一边咋舌一边给庄g发信息,只两个字――【邪门!】 然而事情还没完,有一名干警在检查血迹时发现某处的地板砖是空的,敲起来咚咚作响,找到暗门打开一看,下面竟然是一个非法挖掘的地下室,里面锁着三名遍体鳞伤的少女。 “有鞭伤、烫伤、刀伤,更多的是猫爪造成的抓伤。难怪那只黑猫会突然凶性大发,向主人发起攻击,原来是平时干惯了。这就叫害人终害己!”法医摇头叹息。 “赶紧再叫一辆救护车,把她们送去医院!给老徐打电话,让他看好庆姐。这是一桩大案!刚才房东不是说跟庆姐同住的还有一个男人吗?立刻去找!别让他听到风声跑了!”老干警连连下令。 --- 庆姐这回肯定是在劫难逃,但梵伽罗却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因为好巧不巧,他也惹上了一件麻烦事。 “梵先生,这是法院传票,请您签字。”一个男人敲响了梵伽罗的房门。 梵伽罗签了字,然后盯着这张纸看了半天。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接到法院传票后,他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参加庭审,若是愈时不去就等于放弃了为自己抗辩的权力,官司百分之九十会输。 而这样的传票他前前后后收到很多张,其中的十几张涉及的赔款额度都不高,加起来才五百万,还有两张来自于同一家奢侈品牌商,赔偿金额高达五千万。虽然星辉娱乐尚未起诉他,但那边的违约金却是最高的,达到了八千万,如果不及时缴纳,同样会进入法律程序。 梵伽罗垂眸细数片刻,竟头一次露出一抹略带苦恼的笑容,幽幽叹息道:“看来以后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啊。” --- 翌日,梵伽罗穿着一套黑色高定西装出现在星辉娱乐门口。 前台的接待员看见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小跑着迎上去,低声喊着“梵先生”。许久不见,曾经似败家之犬一般离开星辉娱乐的梵伽罗,如今再回来竟是如此耀眼。 他未曾因为全民攻讦而憔悴,也未曾因为生活困顿而消瘦,离开时他万分狼狈,再回转,他竟然比以往更俊美、更优雅、更迷人。他甚至还长高了几公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被黑色布料贴身包裹着。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前台小姐却明显感觉到,现在的梵伽罗与以前的梵伽罗已经完全不同了,至少这份尊贵的气场和雍容的气度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梵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的话我帮您打电话。”前台小姐近乎于殷勤地说道。 梵伽罗尚未开口,一道男声就从电梯里传来:“梵伽罗,快进来,我带你去见刘总!” 梵伽罗回头一看,却发现那是曹晓峰。他正一手挡着即将闭合的电梯门,一手频频挥舞,表情相当谄媚也相当急切。这份谄媚不是为了绑住梵伽罗这颗有可能翻身的摇钱树,而是畏惧又无力反抗之下催生的产物。他恨不得把梵伽罗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孙影站在曹晓峰身后,面皮一阵一阵发紧。 梵伽罗冲前台小姐略一点头便走了过去。看见他靠近,孙影连忙往电梯角落里缩,还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梵哥”,丝毫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与目中无人。为了蹭热度,他在高一泽死后没少发表悼念对方的文章,时不时还要申斥梵伽罗,为好友张目的样子做得足足的。事情反转之后,他受到的非议也是足足的,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怀疑他的人品,甚至暗讽他与高一泽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指控实在是太严重了,网民仇恨高一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这么说吧,若非高父高母十分懂得见机行事,已经把高一泽火化,说不定高一泽的尸体在下葬之后还会被愤怒的网民挖出来羞辱。 故此,与高一泽感情最好的孙影便成了大众宣泄愤怒的首要目标。他的事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代言丢了,角色被截,违约金堆积如山,总之梵伽罗曾经遭遇了什么,他现在只会成倍成倍地去体验。 而他现在面临的一切困境,梵伽罗可能早在高一泽未曾死亡时就已经有所预见。 孙影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打从心底里畏惧梵伽罗。他再三告诉自己――这个人不能惹! 第四十章 梵伽罗似乎对孙影的改变感到很有趣, 漆黑的双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殷红的嘴角还微微勾了勾。 孙影上前几步,紧贴着曹晓峰的后背, 试图与他抱团取暖。不知道为什么,被梵伽罗注视时,他有种连皮带骨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 曹晓峰也悄悄贴近孙影, 笑呵呵地说道:“小梵啊,你现在翻身了, 人气又高, 完全可以和公司讲讲条件,把合约续下去。要是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把续约的事交给我来谈,我能帮你向公司求情,减免一部分违约金。八千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手指, 按了顶楼,微笑道:“不劳烦你了, 我今天就是来解决违约金的,我亲自和赵文彦谈。” “你亲自去和赵总谈?”曹晓峰面皮抖了抖, 像是有些担心:“赵总那个人从来不讲情面,你直接找上他, 这件事恐怕就没得谈了。” “我心里有数,不劳费心。”梵伽罗微笑颔首, 一举一动都十分有涵养, 与以前阴晴不定的样子判若两人。 曹晓峰猜测眼前这人恐怕不是正主,而是哪一个副人格, 正想套套这个副人格的话,了解了解对方的底细,却不防电梯门忽然开了,他的楼层到了。他定在原地不想走,孙影却一把将他推出去,又拽着他落荒而逃。 梵伽罗慢慢往后退,稍微曲起一条腿,斜倚在光滑如镜的金属墙壁上,姿态十分闲适,好似不是来谈判,而是来找至交好友聊聊天。 电梯门缓缓合拢,飞快上移。 几分钟后,梵伽罗已等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 一名女助理端来一杯咖啡,欠身道:“梵先生,请您稍等一会儿,赵总目前在待客。”再没眼色她也知道,梵伽罗最近全面翻红,公司肯定是想留住他的。他能主动找来是好事,决不能因为没预约就把人赶走。 梵伽罗低声道谢,然后把咖啡摆放在茶几上,双目微阖,双手交握,左右大拇指轻轻叩击虎口,耐心等待着。 总裁办公室的门关得很紧,但由于来客的情绪非常激动,嗓门也大,所以外面的人还是能听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道苍老的男声质问道:“赵文彦,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会把赵氏集团拖入深渊?你是疯了吗?要填满那个火坑已经不是六十亿的问题,而是上百亿,并且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回报。你的脑子呢?上哪儿去了?除了爱情,别的你都不考虑了吗?我对你太失望了!还有,你确定你那是爱情吗?你对人家掏心挖肺,人家却拿你当冤大头使唤,有好处的事从来不找你,被人坑了才想起你来!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你还有没有骨气?” 赵文彦的嗓音很平和,着实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苍老的男声又高亢了几分:“闭嘴!我不想听你那些歪理!你已经失去理智了!若是你一意孤行,我会发起股东大会推翻你的所有职务!你不配当集团主.席!” 门忽然被拉开,一名身材瘦削气场却极为强大的老者从里面走出,赫然是赵文彦的祖父赵国安老先生。他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平日里从来不管集团内部的事,而且很少居住在国内。能让他匆忙赶回国,并与孙子闹到兵戎相见、互相夺权的地步,事情一定不小。 整个顶层都因为赵老先生的到来而人心惶惶。走在老先生身后的赵文彦也铁青着一张脸,目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 赵老先生回头瞥他,发现他戾气浓重,举起拐杖就是一顿抽打,痛心疾首地道:“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啊?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当年我就不该越过你爸爸和几个叔伯,让你接手我的位置!为了那个女人你做过多少蠢事,对公司造成了多大损失,你计算过吗?我真是瞎了眼!” 赵文彦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接受祖父的责打,然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祖父,我不是对您不敬,更不是恨您。我只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但是为何不甘心,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谁也没发现,几滴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掉落在地上,又被赵老先生踉跄的脚步和赶来劝架的助理踩踏干净。他恨得牙龈都咬破了,但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出改变…… 谁能发现他的无助,谁又能将他拉出深渊?他整夜整夜做着噩梦,而那些噩梦,远不如他经历的现实更恐怖。 赵文彦很快便舔掉嘴角的血迹,在助理的配合下小心翼翼地把赵老先生送入电梯。 盛怒难平的老者一边用拐杖敲打地面一边骂道:“孽障,你等着下台吧!我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赵氏集团整垮的!” 赵文彦低头弯腰,深深鞠了一躬。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窥见了祖父眼角的一丝泪光,于是他的双眼也泛上了潮红。他站立在电梯口,盯着早已合上的电梯门久久不动。过了大约三四分钟,他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与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这双眸子他曾经见过,而且印象极为深刻,弄得他微微一愣。 “梵伽罗,你怎么来了?”赵文彦的心情已经平复,伸出手邀请道:“进来谈吧。” 梵伽罗勾着唇角走进办公室。 “想喝点什么吗?”赵文彦礼貌地询问。 梵伽罗正准备拒绝,赵文彦的手机却响了,他很快接通,静静聆听来自于母亲的规劝;这个电话刚挂断,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他的大伯,一番严厉的斥责砸进他的耳膜;接下来,赵氏家族的长辈或平辈陆陆续续打进电话,或劝说,或责骂,或谆谆教诲…… 赵文彦面皮崩得很紧,腮侧的肌肉咬得快断裂了却还是坚持一句话:他要变卖自己手里所有的资产和股份,甚至是由他一手创办的几家公司,去挽救苏枫溪在西川的投资。 “你是不是中了苏枫溪的蛊?”一名赵氏族人这样质问,然后失望至极地结束了谈话。 赵文彦盯着手机,目中闪烁着晦暗的光芒。忽然,铃声又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他迫不及待地接通电话,哑声询问:“怎么样?” “赵先生,我实在是看不出任何问题,您还是另外找人想想办法吧。不是蛊,我可以肯定。”那人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赵文彦挺直的脊背猛然坍塌下去,然后慢慢靠倒在椅背上,俊美的脸庞蒙在一层阴影中,显得那么颓废。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困兽,陷在一个布满尖刀的深渊里,无论从何处攀爬,都是鲜血淋漓的伤痛和绝望在前方等待。他无法自救,更指望不上旁人的救助,回望前半生,再眺望余生,竟似一个永远无法苏醒的噩梦,若想从这个噩梦里解脱,唯有熬死自己。 赵文彦一手扶额,一手紧紧握着手机,咯吱咯吱的声响预示着这部脆弱的机器很有可能葬送在他激荡的情绪里。 梵伽罗却对他的痛苦挣扎视而不见,在皮椅中坐定,又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直接道:“赵总,我希望公司能免去我的违约金。” 赵文彦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你现在翻红了,但损失已经造成,公司也给你赔了很多钱,我顶多只能给你减免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还需要你自己来还。你可以和公司续约,在分成上做一些让步。” 面对梵伽罗时,不知为何,赵文彦即便再难受,竟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之谈话。他周身萦绕着一种特别令人心安的气场。 梵伽罗用双手支撑着桌面,不断靠近赵文彦,然后微微偏头,对准他的耳廓,近乎于耳语地说道:“公司不能给我减免违约金,赵总,你可以私人为我出资。” 赵文彦想退后,却发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磁场禁锢在原位,还有一些更细微的东西顺着梵伽罗吹拂过来的气息钻进自己的耳膜,又汇入了四肢百骸和奔腾血流,勾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乃至于每一个细胞。这感觉玄奥极了。 梵伽罗还在靠近,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光,那微光明明灭灭、聚聚散散,最终形成一团团璀璨的星云,美妙得难以言喻。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双眼睛,它们能承载一个世界,也可以蕴藏整片宇宙。 赵文彦看呆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越发混沌。为梵伽罗私人出资?怎么可能呢?然而这句话,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他的胸腔内酝酿,发酵,碰撞,最终擦出火花。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轻轻叩击他的手背,带着点韵律,又似在诱.惑,说出口的话却令人难以理解:“我用八千万换你一百亿,成交吗?” “什么?”赵文彦的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八千万换一百亿,你赚了。”梵伽罗将赵文彦的右手托在自己右掌心,然后左手轻轻覆上去,闭眼道:“好了,你可以接电话了。” 他话音刚落,赵文彦的手机便急促唱响,“苏枫溪”三个字跃出屏幕。看见这个原本代表着甜蜜的名字,赵文彦的眼球瞬间爬满血丝,瞳孔深处明明暗藏抗拒,仇恨,甚至是杀意,指尖却忍不住颤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接通电话。 梵伽罗用双掌将他的右手轻轻合住,温柔无比地吩咐:“别挣扎,接吧。” 赵文彦不由哂笑,挣扎又如何,苏枫溪的电话,他的身体是不可能不接的。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梵伽罗所说的“别挣扎”是让他不要挣脱他合拢的双手,而非与自己的思想做斗争。 这倒没什么问题,只不知梵伽罗想干什么。他不会也像主人格那样对我抱有感情吧?赵文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接通电话,却又听梵伽罗低声嘱咐:“无论她说什么,你可以全部拒绝。” 拒绝苏枫溪?赵文彦结结实实愣住了。这对他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四十一章 或许是听说了赵国安老先生回国的消息, 向来沉稳淡定的苏枫溪也有些坐不住了,急急忙忙打电话来探听情况。她倒是并不担心男朋友反悔,只是害怕赵国安那个老东西从中作梗, 破坏她的计划。 赵文彦用颤抖地指尖摁了通话键,苏枫溪那甜美的嗓音便随之传来。这嗓音曾经让赵文彦无比眷恋,如今却像地狱的号角、魔鬼的吟唱, 外层裹着蜜,内里却蕴含着剧烈的毒.药。 每当她甜腻着嗓音与赵文彦说话, 赵文彦的头脑便似刮起了风暴, 所有的理智均被风刃搅碎,消失无踪,然后浑浑噩噩地答应那些匪夷所思的要求;当她依偎在他身边时,又似一条毒蛇, 扭折着遒劲的尾将他一圈一圈缠绕、箍紧、勒毙;她的手中仿佛握着一根无形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赵文彦的颈间, 她拉着他、拽着他、驱使他向她指引的那个方向前进。一旦赵文彦开始挣扎抗拒,这绳子就会骤然缩紧, 将他的头颅割断。 赵文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爱上的苏枫溪。自从遇见她,他便一直活在一个梦里。起初, 这梦还裹着一层看似美好的纱,将他麻痹, 待时间长了, 薄纱揭开,露出的却是一个岩浆沸腾、鬼怪横行的地狱。毫无疑问, 那些鬼怪,每一个都拥有苏枫溪的脸。 赵文彦其实在相恋之初就察觉到了诡异之处,那时苏枫溪为了争夺一部电影的女主角,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逼死了一个女演员。虽然女演员是自杀的,严格来说苏枫溪不需要负法律责任,但是稍有原则的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 但怪就怪在,赵文彦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却在得知真相后帮苏枫溪扫了尾、善了后,让她安安心心去拍戏。这种做法完全违背了他的道德和良知,也愧对于他接受的高等教育。 当时他沉浸在苏枫溪的感激中,觉得乐陶陶的,很是满足。但夜深人静后仔细一想,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那时他才扪心自问――白日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会丧失了良知,放弃了底线?为何还会觉得如此狠毒的女人是值得你爱的? 这样的痛苦挣扎总发生在离开苏枫溪的时候,然而一听见她空灵的嗓音或是看见她美丽的倩影,那些来自于灵魂的拷问便会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这种萎靡浑噩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在这五年里,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被苏枫溪牵在手中的一条狗,她让他往哪儿咬,他便往哪儿咬,尊严和傲骨已完全被对方摧毁,甚至连良知和道德也岌岌可危。 对赵文彦来说,失去本心和作为人的资格是远比死亡更令他感到痛苦一件事。但是他毫无办法,如此离奇的遭遇,说出去谁会信?他又能找谁去求助?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苏枫溪手里,却没料这个女人心肠如此歹毒,竟让他拉着整个赵氏集团陪葬!他接通电话,温柔无比地喊了一声“苏苏”,瞳孔里却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但是很快,他蓄积在胸腔内的愤怒、暴戾、压抑、痛苦等情绪,竟卷成一道溪流,顺着他潺潺的血液汇入右手,然后被梵伽罗微合的双掌尽数摄走。那种源源不断被抽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强烈,令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察觉到赵文彦的愣怔,梵伽罗微微抬眸,低不可闻地道:“继续跟她说话。” 那些恶臭的、腐烂的、病态的爱恋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宁静。赵文彦立刻收敛心神,继续与手机那头的人说话:“你找我有事?” 苏枫溪的直觉非常敏锐,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他话音里的冷意,于是故作担心地追问:“文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听说老爷子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如果你实在为难,那件事就算了吧,我自己来想办法。” 这招以退为进她用过很多次,一旦听见她这样说,赵文彦立刻便会替她接下所有重担,哪怕那些重担会将他压得粉身碎骨。她不在乎这人能不能从西川那个火坑里全身而退,反正少了这只狗,她还有千千万万只狗。 但赵文彦的回答却让她吃了一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只听对方顺势下了梯子,冷淡无比地道:“那你自己想办法吧,你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了。” 苏枫溪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地问:“文彦,你刚才说什么?” 赵文彦的嗓音又冷了几度:“我说,你的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了,你好自为之。”随之而来的是电话被挂断的嗡响。 苏枫溪瞪着自己的手机,五官慢慢变得狰狞而又扭曲。赵文彦拒绝了她?他怎么敢! 一辆火红色的跑车迅速转入匝道,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速度朝星辉大楼驶去,她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她豢养的狗哪怕是扔了,宰了,也不能让他跑了!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放开赵文彦的手,退回原位。 赵文彦正反复回忆刚才那通电话,又摸了摸自己毫无沉珂,跳得像一只雀鸟般欢快的心脏,不敢置信地呢喃:“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具体情况还不甚清楚,得等苏枫溪来了才能确定。”梵伽罗双手交握,两根大拇指互相环绕着,一派轻松淡然:“我陪你在这里等。怎么样,那八千万你可愿意为我偿还?” “她还会过来?”赵文彦瞳孔收缩了一瞬,随即便摇头苦笑。是啊,自己这条任劳任怨的狗忽然反咬主人一口,还准备逃跑,苏枫溪那等极其自负的人岂能不来查看情况?以她恶毒的心性,若是赵文彦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宁愿毁了他也不会放他自由。 恐惧和担忧汹涌而来,令赵文彦神经紧绷,但这种压抑的情绪又因为梵伽罗的存在而快速消散。这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痕,只一句“我陪你”便足以安抚他动乱的心。 “我私人出资,帮你赔付那八千万,还给你一个s级的艺人合约,你看如何?”赵文彦语气诚恳地询问。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梵伽罗近日修改的签名。灵媒?他竟真的是灵媒!难怪他能帮助他应对这种诡异的事! 若是早知道梵伽罗还隐藏着如此独特的一个人格,当初他绝不会对那场声势浩大的网络暴力事件袖手旁观。结果他放任了梵伽罗陷入死境,对方却反过来在他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后悔的情绪开始啃噬赵文彦的心脏和神经…… 梵伽罗瞥他一眼,温润的嗓音带上了安抚的力量:“只需帮我出资就好,别的事让它顺其自然。” “续约怎么能顺其自然?你的合约只剩最后三个月,和星辉娱乐解了约你上哪儿工作?靠什么吃饭?”赵文彦真心实意想帮梵伽罗,也是实打实地为他的生计感到担忧。这人比原先的梵伽罗更不谙世事,更不懂人情,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如此独特的一个人格? 梵伽罗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闭着眼睛聆听片刻,提醒道:“她来了。” “谁?苏枫溪?这么快?”赵文彦浑身都僵硬了。 静候三分钟不到,苏枫溪便砰地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进来。她穿着一条火红色的紧身包臀连衣裙,修长的腿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脸上的妆容很重,也很凌厉,烈焰一般的红唇紧紧抿着,气势十分强盛。 面对这样的她,赵文彦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戒备,刚被梵伽罗抽空的负面情绪又一层一层堆叠,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想要臣服。来了,那种无力挣扎的感觉又来了,这场战斗他能获胜吗? 从他颤抖的指尖来推断,希望似乎极其渺茫。 苏枫溪正准备开口质问,赵国安老先生却也杵着拐杖飞快走来。办公室的门大敞着,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妖娆的背影,然后便感到一阵难言的憎恶。却原来他刚才并未离开公司,而是去了几位副总的办公室,准备联络公司骨干和各位大股东,把自家孙子赶下台。 他那边正商量对策,这边就听说苏枫溪来了,于是立刻赶到孙子的办公室,想会一会这个妖女。他倒要看看这个妖女有什么魔力,能把自己悉心栽培且才干出众的孙子迷得晕头转向,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文彦。 赵文彦左看看,右看看,心脏竟因为太过快速的跳动而感到闷痛不已。这简直是地狱级别的修罗场!远隔电话和近在咫尺,苏枫溪对他造成的影响力自然是不同的。他可以拒绝她的声音,却完全没有把握拒绝她的人。但祖父就在一旁看着,他根本不想展露自己跪舔一个女人的丑态。 在祖父心目中,他一直是精明强干、运筹帷幄、公私分明的,是赵氏集团最合格的继承人。但今天过后,这份印象将会被愚不可及、毫无自尊,甚至是丢人现眼所取代。他会成为家族的耻辱! 赵文彦的脑海里雷鸣响彻,电弧狂闪,身体却被死死冻结在原位。 苏枫溪瞥了赵国安老先生一眼,姿态十分高傲。她不在乎赵家长辈认不认同自己,她只在乎赵文彦为什么会突然不听话。若是想嫁豪门,她哪个豪门进不去? “你怎么回事?失心疯了吗?”她甜美的嗓音变得十分尖刻。 “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资格干涉赵氏集团内部的决策?你让文彦帮你背这么大一口锅,你是想害死他吗?”赵国安老先生恨不得抡起拐杖抽苏枫溪一顿。这个女人太无情无义了,把他的孙子当哈巴狗使唤呢! 赵文彦还是不言不语,额头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闲散地坐在皮椅上的梵伽罗忽然站起来,迈着猫一般轻盈的步伐,走到赵文彦身后,用纤细的胳膊搂住对方的脖颈,薄唇贴着他的耳廓,吹拂着热气:“拒绝她,现在。把你一直以来想说的话,统统都说出来。” 他微微偏头,注视着赵文彦线条紧绷的侧脸,呢喃道:“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更为贴近对方的耳廓,双唇吐出几丝戏谑的轻笑,温柔却强势地勒令:“……怼她!” 第四十二章 赵文彦体会过负面情绪被梵伽罗的双手丝丝缕缕抽走的感觉, 但眼下,当对方的身体整个靠过来,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后背, 他才终于明白刚才那种感觉其实根本不能用强烈来形容,那只是细微的、清浅的、缓慢的变化,而此时此刻他所经历的一切却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梵伽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源源不断又迅猛无比地抽取着他体内的一切负能量;又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残留在他心底的对苏枫溪病态一般的爱恋尽数冲毁, 把痛苦折磨他五年之久的污秽和邪物全部带走。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洗涤, 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拥抱里,他仿佛经历了无数次重生,也获得了无数次净化,这感觉美妙的难以用语言形容。他想, 在他的前半生乃至于所有余生中,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让他感动。他对生的渴求和对自由的向往, 都尽数获得了释放!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专心铭记这一刻。轻轻搂着他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已化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同时也是披挂在他体表最坚硬的铠甲,可以让他斩断所有魔障, 一往无前。 一句轻巧而又温柔的“怼她”,竟叫赵文彦止不住地低笑起来。他侧过头, 目光灼灼地看了梵伽罗一眼, 然后便慢慢扯开自己的领带,又解开了最顶上的几颗衬衫纽扣。 “好。”他柔声答应, 再看向苏枫溪时,灼热而又专注的目光却变得比数九寒冬还要冷冽。他瞳孔中的憎恨和厌恶甚至可以凝为实质,从眼眶中流泻而出。 苏枫溪愕然地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个男人,完全搞不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赵文彦对梵伽罗不是向来敬而远之的吗?现在是怎么了,为何抱在一块儿,还如此暧昧? 赵国安老先生也蒙了。不是说孙子对这个苏枫溪很迷恋吗?现在当着她的面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又是什么意思?移情别恋了?新情人向老情人示威?他是看戏呢,还是看戏呢,还是看戏呢? 跟随老爷子一块儿赶到总裁办公室的除了两名生活助理还有一众高层和骨干,顶楼的工作人员也抑制不住八卦之心,悄悄地凑过来。 此时,办公室的门大敞着,内部发生的一切都被聚在门口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苏枫溪来了,这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却是亲昵地搂着赵总脖颈的那个男人。他竟然是梵伽罗!曾经让赵总避之不及、狼狈不堪的梵伽罗!他什么时候和赵总暗度陈仓了,还把苏枫溪这个正宫娘娘pk了下去? 不,仔细看的话,梵伽罗的长相竟然丝毫不逊于以美貌著称的苏枫溪,甚至在气质上还要更胜一筹。苏枫溪没有的神秘,他有;苏枫溪没有的高贵,他也有,苏枫溪没有的温润如玉,他更有。他什么时候竟拥有了如此超凡的魅力?整容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众人惊呆了,明知道不该掺和,却又很想知道后续发展,于是厚着脸皮留下来。所幸老爷子也处于震惊中,忘了给孙子清场。 只是抽掉一根领带,解开几颗纽扣,赵文彦却仿佛挣脱了全部束缚,颇有些意气风发和爽快。他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女人,问道:“苏枫溪,你爱我吗?” 老爷子眼睛一闭,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都快被这个女人玩死了,孙子竟然还执着于这种愚蠢透顶的问题!爱个屁!真爱能把你往死里整? 苏枫溪却心弦一松,张口便答:“我当然爱你!” 赵文彦低沉地笑了,笑声冷冽而又嘲讽:“如果你真的爱我,会把西川影视城那个烂摊子推给我?会让我替你跳这个火坑?你知道如果我买下它,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我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更甚者还会背上一笔巨债,进而被家族抛弃!别摇头……” 赵文彦阻止了正准备摇头否定的苏枫溪:“也别说你不知道。你苏枫溪能凭借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就足以证明你不是一个傻子。你太知道如何操控别人,如何转嫁风险,如何汲汲营营向上爬。你爱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钱,我的权力,我的地位。” 苏枫溪脸色开始发白。她打死也没想到这种揭示了所有真相,戳破了全部假面的话,会从迷恋她至深的赵文彦口中说出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的魅力为何忽然失效了? 最后这个疑问,才是苏枫溪全部恐惧之所在。赵文彦看她的目光已经再没有半点火热与迷恋,而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憎恨。 “我……”她试图分辩几句,或者用甜美的嗓音和娇媚的面容再一次俘获这个男人的心,却又一次被无情打断。 赵文彦:“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也很清楚你是如何看待我的。在你心里,我充其量不过是一块垫脚石而已。” 与苏枫溪见面之后,那些负能量便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试图冲击赵文彦的心防,蛊惑他的头脑,摧毁他的理智。但是有梵伽罗在,这些鬼祟伎俩却丝毫未曾生效。赵文彦往后靠了靠,右手悄悄握住梵伽罗的一只胳膊,感觉自己并不是坐在皮椅中,而是坐在一个坚固的城堡里,可以无惧所有魑魅魍魉。 他摇头冷笑,语气越发轻鄙:“苏枫溪,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也别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横行无忌。当别人不想再容忍你的时候,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知道你在西川的投资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你睡了一个不该睡的男人,那人的妻子很有背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给你布了这个局。与你接触的那些高官、富商、掮客,都是她找来陪你演戏的骗子。可怜你还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认为西川那个项目一定能一本万利。被那么多人.轮番睡了一年,再当成乐子汇报给幕后黑手,得来的不过是一个火坑,你说你值不值?贱不贱?” 赵文彦用前所未有的刻薄语气说道:“我他妈都觉得你贱得慌!” 苏枫溪倒退两步,面皮扭曲变形,活似见了鬼。她何曾被一个男人如此羞辱过!赵文彦怎么敢? 事实证明赵文彦不但敢,还很乐中其中。他喝了一口水,又向后递去,试图给搂着自己的俊美男人也喂一点,却被对方拒绝了。他露出遗憾的表情,随即冷笑道:“你一无演技,二无台词功底,三无气质、四无双商,没有我托底,你算个什么东西?离开我,你在娱乐圈混得下去吗?知道网络上那些人怎么说你?他们叫你毁剧影后!那些好作品只要落到你手里,必定是面目全非的下场。你演一部剧毁一部剧,我的心都在为它们滴血!你是在糟蹋艺术,糟蹋观众!大满贯影后,你扪心自问,没有我花钱帮你公关,那些奖项你配拿吗?好不容易以出国镀金的借口把你送去好莱坞,可以大半年不用见你,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若是可以,我他妈恨不得一脚把你踹上天!” 苏枫溪咬着牙根,颤声说道:“你怎么敢……” 赵文彦却再一次将她打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苏眠的猫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史蒂夫在美国是怎么鬼混的?包括你和于一、江干、袁少春、宋志、邓文斌、肖宏伟……的烂事!我他妈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一口气数出一长串名字,当即震惊了所有看热闹的人。没想到哇没想到,赵总的脑袋竟然这么绿!这要是世纪末日了,光是赵总一个就能绿化全世界! 大家无不同情地看向赵文彦,又转过头,用微妙的眼神看了看苏枫溪。万没料到苏影后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背着赵总玩得这么疯!这已经不是一台公交车了,而是公厕啊! 赵国安老先生快要气疯了!他原本只以为苏枫溪这个女人有点邪性,喜欢不折手断往上爬,却没料她能把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绿了孙子还让孙子倾家荡产给她填火坑,她哪儿来这么大的一张脸? 赵国安老先生犹在怒火中烧,赵文彦却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开口:“你有多脏多恶心,你自己大概不知道吧?”他弯下腰,打开镶嵌在书桌里的保险柜,拿出几瓶药,似笑非笑地道:“为了避免和你同床,我连续吃了五年抗抑郁的药,因为它们能帮助我打消所有**。我宁愿自我阉割也不愿碰你,因为你太脏了!” 赵文彦打开瓶盖,把所有药片洒在苏枫溪的脸上,嘲讽道:“知道吗,粪坑里的蛆虫都比你干净,我他妈宁愿吃.屎也不愿沾你的身!你说你恶心不恶心?你他妈恶心透了!” 苏枫溪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扯着嗓子,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你不是不行,而是吃了药?你在我面前都是装的?我不信,我不信,这不可能!你不可能逃脱我的魅力!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这个异端!” 赵文彦说的这些恶毒话语即便是一个普通女人听了也会觉得难堪,更何况苏枫溪的自尊心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她承受不了一丝半点的悖逆,而且这悖逆还来自于一个男人,一个她自以为早已彻底掌控并且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她把赵文彦看作一条狗,赵文彦却觉得她连蛆虫都不如,还说宁愿吃.屎都不愿碰她!这是何等的落差,何等的羞辱,何等的难堪! 苏枫溪回过头,看见赵老爷子讽刺的笑容和其余人鄙夷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气疯了!她本以为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是最难熬最痛苦的,却没料时隔经年,在赵文彦的办公室,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比孤儿院的十九年还要难熬。 她的脸皮,她的尊严,她的底细,都被赵文彦扒得一干二净,又尽数挪于脚底,狠狠践踏! 第四十三章 苏枫溪, 这个在娱乐圈可以横着走的女人,此时却像个疯婆子,挥舞着染着蔻丹的尖利指甲, 朝赵文彦冲过去。她美丽的面孔早已扭曲狰狞,看上去倒更像一只恶鬼。 只可惜她的力量与赵文彦的力量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悬殊,还未伤到对方一根头发就被抓住手腕狠狠推了出去。鞋跟太高, 致使她摔倒了,但办公室里那么多人, 却没有哪一个敢走上前去搀扶。 赵国安老先生甚至在她摔过来的时候往旁边避了避, 然后露出既痛恨又畅快的表情。谁跟他说孙子被这个女人迷昏头了?刚才不是很清醒吗? 赵文彦紧张地搂住梵伽罗的两只胳膊,低声问道:“她刚才有没有碰到你?” 梵伽罗摇摇头,“没有。” 赵文彦大松一口气,还轻轻拍了拍青年的手背以示安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梵伽罗有多紧张, 这场新欢旧爱之间的战争,毫无疑问是新欢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人家一个字都不用说, 赵总就能亲自把苏枫溪撕成碎片!哪怕在最受宠的时候,苏枫溪也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还是老祖宗的话说得贴切――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大家默默在心里唏嘘, 同时也对梵伽罗刮目相看。这哪里是全面翻红,这是直接上天了呀! 被刘副总带上顶楼的曹晓峰和孙影吓得胆都裂了。梵伽罗什么时候跟赵总勾搭在一起了?还ko掉了星辉的一姐苏枫溪?这战斗力也太彪悍了吧? 曹晓峰伸长脖子看了看梵伽罗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 又有些理解了赵总的选择。 苏枫溪摔倒之后老半天爬不起来。她虽然拥有诡异的魅力, 但身体素质却不强,又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 自然会崴了脚。她十分狼狈,也极度难堪,既想活撕了赵文彦和梵伽罗,又想立刻消失在原地。总之一句话,她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但是更令她感到屈辱的局面还在后头,不等她爬起来,赵文彦已冷冷下令:“请你从我的地方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苏枫溪抬头看他,满脸不敢置信。她到底还存了一些希望,但愿这个人只是一时失心疯,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但老天爷还是让她失望了,赵文彦非但没心疼她,还直接摁了座机的通话键,吩咐道:“找几个保安过来,把这个女人撵出去!” 助理根本没在自己办公室,而是躲在门口看热闹,听见boss的命令连忙一溜小跑地去叫保安。 赵国安老先生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中气十足地说道:“叫什么保安,小林、小广,给我把她扔出去!” 小林和小广是老爷子聘请的生活助理,同时兼任保镖,块头很大,身体也强壮,二话不说就把苏枫溪架起来,拖出去,塞进电梯弄到一楼,然后狠狠推了一把。 电梯门打开,曾经光鲜亮丽、风头无两的苏影后踉跄着摔了出来,一只高跟鞋不幸脱脚,滚出去老远。大厅里来来往往都是星辉娱乐的员工和大大小小的明星,他们何曾见过苏影后如此狼狈的模样,顿时都惊呆了。 “苏姐你怎么了?”苏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焦急地询问。 苏枫溪紧紧掐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地恨不能掐下一块肉,咬牙切齿地道:“扶我离开,快点!” 两人捡起鞋子一瘸一拐地离开,目睹这一切的行人却始终盯着他们的背影议论纷纷。怪只怪以前的苏枫溪是星辉娱乐的一姐,又是赵文彦的心头宝,在娱乐圈几乎可以横着走。除了电视里演的,她何曾落魄到这个地步? 话说回来,把她扔出电梯的人到底是谁?那是赵总的专用电梯,他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事实证明赵文彦不但能,而且可以比所有人想象得都狠。他拉黑了苏枫溪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登录星辉娱乐的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称星辉娱乐将彻底解除与红叶工作室的合作关系,从此以后双方均为独立的个体,彼此不承担任何责任和义务。现今,两家公司若有业务上的往来,也会在即刻起予以终止,星辉愿意承担该承担的法律责任,要赔钱赔钱,要打官司打官司,他们奉陪到底。 红叶工作室是苏枫溪的个人工作室,说是挂靠在星辉旗下,实则营收方面与星辉没有半点关系。非但如此,红叶工作室还用着星辉的资源,抢着星辉的利润,夺着星辉的人脉,亏本了也得靠星辉来填补损失,可以说是一颗以星辉娱乐为宿体而恶性生长的毒瘤。 公司高层曾不止一次对赵文彦说过――若是放任红叶工作室成长下去,它将吸干星辉,取而代之。 那时的赵文彦对这些警告置若罔闻,令高层寒心不已,却没料只在一夕之间,他就彻底清醒了,还发布了与红叶工作室一刀两断的声明,这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公司高层连忙登录各自的微博,转发了这一消息,赵国安老先生没有微博,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小广,立刻给我申请一个微博,我也要转发这条声明!公司该赔苏枫溪多少钱,老头子我愿意个人出资,但是她若行为不法,对公司造成了损失,我也要如数追回!”老先生虽然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暗爽无比。 小广连忙拿出手机,教老爷子怎么操作。 梵伽罗松开搂着赵文彦的两只胳膊,准备坐回原位,却被对方紧紧抓住手腕,往前拽了拽,于是便不由自主地扑在对方宽厚的肩上,贴得更紧了一些。梵伽罗挑高一边眉毛,目露询问。 赵文彦耳朵一红,连忙摆手:“没事,你坐回去吧。刚才谢谢你。” 梵伽罗绕过他,走到对面的皮椅坐下。 赵老先生见两人忽然变得很生疏,不由问道:“你们这是?” 梵伽罗冲老爷子颔首,笑得如沐春风:“赵总只是在配合我演戏而已,还请老先生见谅,方才是我唐突了。” “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演得好,干得漂亮!”赵国安老先生彻底放心了,对梵伽罗的印象也直线上升。 赵文彦神色微变,却终究没说什么。发完公告,他找来苏枫溪的经纪人,直言道:“苏枫溪早已经和星辉解约,却一直挂靠在公司名下,你是公司的员工,但一直为她服务,拿的也都是公司的资源,我现在问你,你是想走还是想留?想走的话你立刻就去办离职手续,我的公司不养苏枫溪的人。” 经纪人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冷笑道:“赵总,苏姐好歹跟了您五年,您却一点情分也没给她留。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职员,又怎么敢跟您作对?您放心,我现在就走。” 赵文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早看出来了,这个经纪人也对苏枫溪抱有病态的爱恋,可以为她抛妻弃子,不顾一切。他现在已经是个孤家寡人,身边的所有亲朋友好友都远离了他,甚至憎恨他。由于利用价值小,他并不受苏枫溪重视,平时高兴了就夸几句,给点甜头,不高兴了直接让他滚,还把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扔给他处理。 在苏枫溪跟前他活得比狗还不如,却引以为豪、乐在其中,这样的人怎么去救?况且赵文彦也开不了这个口。 梵伽罗肯定能看出经纪人的异常之处,却没说去管,那赵文彦就更不会强迫他去做不喜欢的事。 赵文彦现在只想用尊重去弥补曾经的那些冷眼旁观,去弥合他与梵伽罗之间愈行生疏的关系。 解决了经纪人,赵文彦又让助理把签在苏枫溪名下的所有艺人都找过来。 赵国安老爷子专心致志地研究微博,并未干涉孙子的任何决定。他终于在孙子身上看见了那些曾经被丢弃的优点和特质。孙子一直是雷厉风行、公私分明的,何曾糊涂到这个地步!历时五年,他总算是清醒了,有那么一秒钟,赵国安老先生甚至在想――若是能让孙子摆脱苏枫溪的控制,别说他爱上一个男人,就算他爱上一条狗,赵家也认了。 所幸爱上男人是假的,爱上狗更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赵国安老先生不禁偷偷松了一口气。 思忖间,与红叶工作室签约的艺人鱼贯走进办公室,惴惴不安地看着赵文彦。 “公司已经解除了与红叶工作室的合作关系,并且终止了所有合作项目。你们都是苏枫溪的艺人,拿的却是星辉的资源,这说不过去。从今天开始,你们把该退的资源都退回来,对外也不能打着星辉的旗号行事,明白了吗?”赵文彦的语气十分冷漠。 女艺人乖乖点头,男艺人却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赵文彦。 赵国安老先生对孙子的做法更感满意。要对付苏枫溪这种女人就得赶尽杀绝,否则她很容易趁乱翻身,搅风搅雨。 赵文彦并不在乎这些艺人怎么看待自己,把人撵走之后又拨通助理的座机,吩咐道:“给我雇几个保镖,二十四小时待命,主要任务是杜绝苏枫溪出现在我周围。哪些保镖若是私底下与苏枫溪有了联系,立刻让他们走,再给我换一批新的。这话对你们同样有效,谁若是私底下与苏枫溪有来往,统统给我走人!” 助理连声答应下来。 赵文彦拧眉一想,又道:“男助理暂时都调到其他部门,女助理留下。红叶工作室如今还占着我们两层办公楼,却从来没交过一分钱租金。你找一些人去帮他们搬家,现在就去!我不想再在公司里看见任何与苏枫溪关系密切的人!” 助理愣了愣,然后不由庆幸自己是个女人,也佩服老板的先见之明和决绝果断。她斟酌了一会儿,压低嗓音说道:“赵总,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办。其实您不说我也要向您汇报的,周特助和苏小姐一直走得很近,还时常泄露您的个人行踪和公司机密。以前我没敢说,但现在……” 赵文彦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以后你才是我的第一特助,给周特助发三个月工资,让他解约吧。还有,去通知保安部,让他们在大楼内安装一个人脸识别系统,专门用来识别苏枫溪的脸,一旦她出现,所有的门禁都必须对她关闭!” 助理嘴上答应地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她万万没料到赵总能对苏枫溪狠心到这个地步,这是想把苏枫溪整个人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从他的生活中剔除吧?没了星辉娱乐的支持,苏影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只一个办公场地就够让她头疼的,更何况还有西川那个烧钱的火坑!要不了多久,她可能就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然而即便如此,助理也对苏枫溪半点同情不起来。说到底,她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与人无尤。 处理完公司内部的事,赵文彦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u盘,准备彻底毁灭苏枫溪的演艺之路。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苏枫溪偷吃,手里掌握的证据不说应有尽有,但也足够让对方身败名裂。她毕竟是超一线巨星,粉丝数庞大,与星辉决裂之后,支持她的人肯定比支持星辉的多,因为她在大众眼里是形单影只的个体,是力量较为弱小的那一方,于是无论她编造什么谎言,做过多少错事,都是值得同情和采信的。 借着这股东风,她的人气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我弱我有理,你富你活该”一直是存在于普罗大众心中的真理。赵文彦无意对抗这种强盗逻辑,他只用事实说话。然而不等他联系公关部,把黑料放出去,梵伽罗已轻轻摁住他的手,提醒道:“底牌要一张一张掀才能发挥最大效用。赵总请三思。” 被报复的快.感弄得头脑发热的赵文彦立刻冷静下来,乖顺无比地点头:“对,你说得都对,我全听你的。” 只一个“都”一个“全”,便将他心底的感激暴露无遗。没有梵伽罗,他可能一辈子都得陷在苏枫溪那个地狱里。 第四十四章 赵文彦用星辉官微发布的公告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高一泽的死原本就让星辉娱乐的声誉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 与苏枫溪决裂后,这种损伤只会加剧。但是没有关系,与其用星辉的血肉继续供养红叶工作室这颗毒瘤, 公司高层更乐于看见如今这个局面。名誉受损和股价下跌只是一时的,用不了多久便能调整过来。 星辉娱乐是资本何等雄厚的一个庞然大物,没涉及过娱乐圈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莫说只是走了一个一姐, 便是所有大牌巨星都走光,星辉娱乐也能在短时间内捧出一批素质更优秀的新人。 公关部迅速且高效地应对着外界的一切质疑和咨询之声, 反复向所有媒体和合作伙伴强调, 他们已经与苏枫溪彻底割裂,以后也不存在继续合作的可能性。凡是苏枫溪参与的项目,星辉娱乐都会避而远之,同理, 星辉娱乐投资的项目,苏枫溪也别想沾边。 他们明面上说是割裂关系, 实则圈内人都知道,这是在对苏枫溪赶尽杀绝!星辉几乎占据了娱乐圈的大半江山, 正如它的名字,星光闪耀, 辉煌灿烂。苏枫溪若是没了这个后台,那真的是寸步难行。 一时间, 苏影后与老东家的爱恨情仇占据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人们纷纷在猜测二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曾经把苏影后当成宝贝疙瘩一般捧在手心的星辉娱乐如此决绝地了断, 又如此不留余地围剿。 星辉既已出招,苏枫溪自然不能没有反应。她买通几个营销号和大v帮自己发表文章,暗示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得罪了公司老总的情人,而且这个情人性别为男,最近flop过一次,又十分诡异地翻红,脾气非常不好,报复心和嫉妒心都很强,容不得她这个公司一姐。她是星辉老总为了讨好情人而奉上的祭品,是潜规则之下的炮灰。 看见这篇文章的网民很快就联想到了梵伽罗身上,毕竟飞速flop又飞速蹿红的人,数来数去似乎只有他一个。然而梵伽罗最近的名声实在是太好,在没有实锤的情况下,路人基本上都保持了怀疑的态度。而且星辉娱乐的老总是赵文彦,先前赵文彦还曾公开表示自己与梵伽罗没有任何超友谊的关系,也坦言自己是直男,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友。 梵伽罗被全网黑时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冷漠的态度早已人尽皆知,如今又反过来说他们两人有一腿,这一时半会儿的,网友能信?故此,这篇文章并未翻出多少浪花。 苏枫溪见水军黑不动梵伽罗,不得不在这篇文章下面回复了一个悲伤的表情。这下可好,路人尚且来不及深想这其中的含义,她的粉丝就先炸了,纷纷问道:【女神大人,你为什么哭?这篇文章说的是真的吗?因为梵伽罗嫉妒你,所以你受到了星辉的迫害?】 苏枫溪没有回复任何字,只继续发一些伤心难过的表情,仿佛有苦无处述说一般。她的表现在粉丝看来就是实锤,于是更加群情激奋。 说来也奇怪,苏枫溪的黑粉非常多,几乎遍布网络,但死忠粉也同样多得离谱,而且对她的态度都十分狂热。他们立刻便恨上了梵伽罗和星辉娱乐,开始有组织有规模地攻击这两者。 【什么人品鉴定机,你们都瞎了吗?人品好会见不得别人地位比他高?这分明就是一个心机婊!】 【星辉娱乐,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我们苏苏现在已经是国际巨星了,放眼国内,谁有她这个咖位?谁有她这等影响力和号召力?苏苏为你们赚了多少钱,你们有仔细数过吗?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把吃了苏苏拿了苏苏的都给我们吐出来!】 【是啊!要脸的话就把苏苏赚的钱都还给她!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还有梵伽罗,我不管你人品怎么样,惹了我们苏苏,你就得滚出娱乐圈!】 苏枫溪的粉丝开始细数她这些年的辉煌履历,什么大满贯影后、国际影后、参演的数部电影和电视剧阵容均十分强大、与多位国际大导和国际巨星合作过等等,又把梵伽罗贫乏到可怜的履历放在同一张表格里,与苏枫溪做对比,然后大加嘲讽赵文彦的眼光,斥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赵文彦都快被这些黑白颠倒的言论气笑了,用自己的个人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与红叶工作室终止合作是为了保障公司利益,与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烦请大家不要做无谓的猜测。】 稍后,他关闭个人微博,又让会计师登录公司微博,把自己投资在苏枫溪身上的钱都整理成表格发到网上。他要让大家看一看,苏枫溪到底是一个什么玩意儿。 投资表一出,那些掐着指头说苏枫溪为星辉娱乐赚了多少多少钱的粉丝都哑口了,路人更是叹为观止、啧啧称奇。没想到苏枫溪的履历看上去那么辉煌,掀开遮丑的面纱之后,内里却如此破烂不堪。 刚出道没多久,赵文彦便开始力捧苏枫溪。她的第一部电影便是与国际大导合作,超一线影帝做配,总投资额三亿六千万,票房收入却不到两亿,亏得血本无归;第二部电影与港城一流导演合作,多位巨星做配,亏损一个亿;在这之后,赵文彦似乎对投拍电影产生了阴影,让苏枫溪转型去拍电视剧,由于她演技太过尴尬,所以这部剧的收视率一直是同时段最低的,豆瓣评分只3.2,成绩惨不忍睹,还带糊了星辉娱乐重点培养的一位超一线男星;然而赵文彦还不死心,狂砸六千万公关费,让苏枫溪拿了一个最佳女主角奖,之后又陆陆续续买了很多奖项,用金钱堆砌了一个所谓的大满贯影后;或许是觉得苏枫溪不适合拍戏,他又斥巨资组建了一支营销团队,为苏枫溪打造红毯女神的人设,终于让她凭借那张美艳的脸,慢慢登上了超一线大咖的宝座…… 这些年,赵文彦在苏枫溪身上前后投资了二三十个亿,再算一算总账,竟然半点没获利,反倒血亏17.6亿!更令人吃惊的是,星辉娱乐还晒出了苏枫溪的合同,她赚到的钱公司没拿一分抽成,反倒还要为她配备豪车、豪宅、华服、珠宝、营销团队和公关团队等等,顶级资源也是应有尽有,随她取用。 她挥霍着星辉娱乐的资金和资源,赚着本不符合她能力的高额片酬,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哪里是什么摇钱树,这他妈就是一部碎钞机啊!看完这些实锤,网友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枫溪的粉丝在哪里?怎么不说话了?看看你们主子这些年为星辉娱乐做的“贡献”。我要是赵总,我早八百年就把这个女人踹成天边的一颗流星了!隐忍了五年才撕破脸,赵总涵养真好!我怀疑赵总和苏枫溪才是真爱,根本没人家梵伽罗什么事!】 这条评论获得了数万个点赞。路人对苏枫溪占尽便宜却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恶心地够呛! 然而更毁三观的消息又来了,星辉娱乐公布了红叶工作室的营收状况,这些年,红叶从星辉拿走了很多顶级资源,赚到的钱却没分润给星辉一毫一厘,还让星辉代缴税金和各种经营费用;苏枫溪还曾一口气从星辉划走三亿资金去拍戏,事后也没有提到分成的问题。在她看来,星辉根本不是她的老东家,而是一个予取予求的钱袋子。没资金了她伸手便拿,没资源了她张口就要,没人脉了她上手便抢,一切都是星辉欠她的。 看完微博,苏枫溪的粉丝还在叫嚣着说这些证据都是假的,路人却觉得自己心态都崩了。苏枫溪都作到这个地步了,赵文彦为什么能忍她五年?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要是赵总,我可能会一刀捅死苏枫溪。五年掏走几十亿,让公司亏得血本无归,自己却赚得盆满钵满,苏枫溪拍戏不行,搂钱却一等一地厉害!话说回来,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不是真爱,谁舍得给一个女人花这么多钱?赵总之前说自己有一个稳定交往中的女朋友,该不会就是苏枫溪吧?】 【惊见娱乐圈最恐怖拜金女!】 【什么实力派大花、最具影响力的女演员、大满贯影后,这些殊荣原来都是花钱买的,真是笑死个人了!苏影后的粉丝还在吗?哈喽?快出来看看你们主子“辉(可)煌(笑)”的履历!】 【只是割裂关系而已,根本没有办法补偿星辉娱乐这些年的损失吧?我觉得星辉娱乐的做法还是太温和了!苏枫溪才是真的狠!就算她现在隐退,从星辉娱乐掏走的钱也够她挥霍几辈子了!】 【哼,哪家公司容得下这种祸害?苏枫溪还有脸发委屈的表情包,还甩锅给梵伽罗,又当又立真他妈恶心!】 【本来就很讨厌她,现在更讨厌了!惺惺作态、唯利是图、不折手断、德不配位!星辉娱乐的确后悔了,不过不是后悔与她决裂,而是后悔当初力捧她!赵总肯定是中了降头,不然不会这么犯蠢!】 【苏枫溪请你圆润地滚出我的视线!从此以后我不想在任何屏幕上看见你恶心的嘴脸!】 【这样的人应该全网封杀吧?不然会教坏小朋友的价值观!】 【诶,梵伽罗以前曾经说过,他在娱乐圈最讨厌的人就是苏枫溪,还给苏枫溪取了一个“美人蛇”的外号,这下又让他说中了!人品鉴定机果然不是白叫的!】 广大网友开始攻击苏枫溪的社交网页,她的声誉、地位、口碑、职业素养和人品道德都受到了彻彻底底的否定。从超一线大咖到娱乐圈毒瘤,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赵文彦一旦清醒过来,其雷霆万钧的手段绝不是苏枫溪可以抵抗的。 这些年她被赵文彦捧着护着,差点就忘了这个男人正常起来是有多可怕。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赵文彦用自己的私人微博发布了一封律师函,将控告苏枫溪挪用公司资金罪。 证据都是确凿的,账目也是明晰的。由于背后站着一个大靠山,又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苏枫溪在挪用星辉的流动资金时从来不加掩饰,而且数额十分巨大。 一旦赵文彦下定决心去告她,那便是一告一个准,罪名若是成立,苏枫溪至少要坐三到十年牢。而她是一个明星,对明星来说,声誉和形象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苏枫溪这下是真的怕了,慌了,六神无主了。在得到如此超凡的能力后,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跌倒,还跌得这么重,这么狼狈! 第四十五章 与苏枫溪彻底决裂之后, 位于星辉娱乐大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公司高层、公关部经理、宣传部经理、保安部经理、律师团、会计团等精英人士穿行来往于此处,每一位都承担着繁重的工作,而主旨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苏枫溪逼上绝路。 “赵总,这是起诉书,您看一看吧。”星辉娱乐的首席律师把一份文件递过去。 赵文彦一行一行看得仔细, 亲自修改了几处模糊的地方,然后签下自己的大名。 首席律师拿到文件后还有些不放心, 追问了一句:“您确定要起诉苏枫溪小姐吗?” “非常确定, 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起诉,那么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必须即刻解除。”赵文彦盯着首席律师的脸,眉头皱得很紧。 他深知苏枫溪的魅力有多么诡异,所以很难不草木皆兵。五年来, 他亲眼见证了苏枫溪的崛起和辉煌,也见证了她匪夷所思的猎.艳能力。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勾不到手的。而且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 这些男人即便地位再高,性子再傲, 与苏枫溪相处一段时间后也会变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甚至能容忍她的滥情和花心。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但苏枫溪身边的所有人都没察觉到这种不正常,这就很可怕了。 赵文彦不敢保证公司里没有苏枫溪埋下的暗桩, 于是对所有男人都保持着高度戒备和怀疑。他很庆幸苏枫溪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 否则他身边的男女员工恐怕都要彻底筛查一遍!首席律师是一个很会看眼色的人,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担心赵总您临时变卦而已, 毕竟您与苏小姐一直以来感情都很深厚。您要知道,起诉书一旦提交上去,再要反悔便来不及了。” “我绝不反悔。”赵文彦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我会处理诉讼的事,这桩案子我们掌握了很多有力的证据,赢面高达百分百,请赵总等着我的好消息。”首席律师冲坐在沙发上的赵国安老先生欠了欠身便带着一大堆文件离开了。 赵国安老先生走到办公桌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孙子,逼问道:“赵律师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你与苏枫溪的感情一直很好,怎么说决裂就决裂?你之前不还准备倾家荡产为她填坑吗?” 他观察了很久,可以确定孙子对苏枫溪是真的想赶尽杀绝,而非做戏。但孙子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对苏枫溪言听计从、情深不悔,他实在很难理解孙子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差如此巨大的两个决定的,难道孙子精分了? 赵文彦把祖父领到会客室,却见梵伽罗半靠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将他的皮肤衬得几近透明。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吸收了那么多负能量,梵伽罗的脸色却并未显得苍白,反而更红润了一些。他知道大家都很忙,于是安安静静地等在这里,似乎早已遗忘了从前的那些纷争和纠葛,只记得当下的平顺安详。 赵文彦看着他恬淡的脸,心绪几度翻腾,脸颊慢慢便烧红了。想起梵伽罗在那场网络暴力中遭受的伤害和自己的无所作为,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指了指梵伽罗,然后冲祖父竖起食指,低不可闻地道:“等他睡醒了我再跟您解释。” “我没睡着。”梵伽罗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看向祖孙二人。 “不是中蛊、不是降头、不是鬼怪,是一种魅术。中了术的人会对苏枫溪死心塌地,唯有那些意志力特别强悍的人才能抵御她的吸引。幸运的是,你的意志力比绝大多数人都强悍,所以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男人中唯有你一个偶尔能摆脱她的掌控,并一直保持清醒。不过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毁灭,这也是你最大的不幸。”梵伽罗无需赵文彦询问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他瞥了瞠目结舌的赵国安老先生一眼,继续道:“我的能力还很弱小,并不足以帮你彻底摆脱她,所以你必须杜绝与她见面。你之前的决策就很英明,保镖要二十四小时带着,如果逼不得已与她见面,请切记不要去看她的眼睛,然后在五分钟之内远离。我能给予你的帮助目前只有这些,我们之间的约定……” 赵文彦正愁找不到机会修补与梵伽罗之间的关系,于是迫不及待地接口:“我马上帮你解决!”话未说完便已经拿起手机,让财会人员往公司账户里打了八千万的款,还特别声明这是自己替梵伽罗偿还的违约金。与一百亿比起来,这八千万真的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 梵伽罗对此行的成果感到非常满意,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赵国安老先生尚且来不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就见自家孙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梵伽罗离开办公室,去了停车场。 “等等!”老先生猛然醒转,急促地追问:“你吃了五年的药,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别的可以回家再问,但孙子的健康问题却是重中之重。 赵文彦回头说道:“爷爷您放心,我是按照医生的嘱咐在吃药,只要停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我现在准备送梵伽罗回家,您也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晚上再说。” “好好好,你早点回来!”赵国安老先生内心惴惴,却也没再追问下去。从梵伽罗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猜到,孙子和苏枫溪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也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这个梵伽罗不就是之前被骂得很凶的那个嫌疑犯吗?听说他能预知死亡,是个灵媒? 老先生头疼万分地走了,赵文彦也把车开上了路。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与梵伽罗聊天,就听对方的手机响了,这次竟然又是警察局打来的,说是要请他协助调查一桩案子。 “怎么又是警察?”赵文彦很是担忧,梵伽罗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吩咐道:“路上若是遇见烘焙店便停一停,我要买东西。”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城东分局,赵文彦在会客室里等待,梵伽罗则在审讯室里接受问询,摆放在他面前的是庆姐血流满面的照片,还有两人一来一往的私信聊天记录。 对于所有质询,梵伽罗只一句回答:“巧合而已。” 然而世界上哪里有如此恐怖的巧合?若说这并非巧合,警察又没有办法证明梵伽罗能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去.操控一只黑猫,更何况他从未与那只黑猫接触过,连下心理暗示的可能性都没有。话说回来,猫能接受心理暗示吗?不能吧! “放人。”刑警队长无奈地合上口供记录本。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路过那扇双面镜时,他略微停顿,然后偏头,笑容和煦地颔首。他的目光并未投注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而是略微左移,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城东分局的警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面镜子背后站着梵伽罗的两个老熟人。他忽然冲镜子颔首,这不就是在向老熟人打招呼吗?但是他从何知道那两人的存在?他进了分局就直接被带来了审讯室,期间没人与他说过半句话!这真是邪了门了! 胆战心惊地送走梵伽罗之后,城东刑警队长立刻跑进监听室,连连追问:“他刚才是在向你俩打招呼吧?是吧?你俩恰好站在他看的位置。” 庄g面皮紧绷,一言不发,杨胜飞却激动地说道:“是,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在!” “嘶,这样的怪物,你们城南分局还能跟他斗两个回合,不错啊!我都被他整蒙了!尤其是他的眼睛,特别特别深,我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刑警队长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回忆梵伽罗黑漆漆的双瞳,心里不由}得慌。 杨胜飞心有余悸地问道:“是不是有一种害怕被他看穿的感觉?” “对,就是这种感觉。要是他也给我来一个三分钟预言,我怕我扛不住!” 杨胜飞心下动容,看向庄g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祈求。 庄g坚定地说道:“小飞,我知道你想向我证明梵伽罗的确是灵媒,但是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这些天我也查了很多资料,你知道世界上援请灵媒的案子,破获率是多少吗?” 杨胜飞满怀期待地问:“多少?” “不足1%。也就是说,灵媒帮助破案是没有任何科学和事实根据的。如果我们连查证都没有就直接把你姐姐的案子交给梵伽罗,你敢保证他不会把我们带向更偏远的路从而让真相彻底泯灭?我的意见是我们先查案,实在找不到线索再求助于他。你觉得呢?” 杨胜飞沉默了。姐姐的遇害是他们一家人永远都难以抚平的伤口,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人,都曾经为此备受煎熬,甚至一直煎熬着,如今他是一分一秒都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但理智却又告诉他,队长说的对,唯有绝望的人才会求助于鬼神,但姐姐的这桩案子还远不到绝望的地步,他若是一点努力都不付出,也着实有些不甘心。 “好,我们先查案,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找梵伽罗!”他终于点了头。 庄g暗松口气,再三向城东分局道谢,然后便订购了去漠北的火车票。 与此同时,赵文彦把梵伽罗送到月亮湾小区门口,却发现一名身材修长气质优雅的男子早已站在那处等待,另有几名高大健壮的保镖提着几口沉重的金属密码箱在他身边徘徊,排场颇为浩大。 车子渐渐靠近,赵文彦仔细看了看,眉梢不由挑高,这人竟然是最近在商场上接连吞并了两家中型企业的大鳄白幕。他在等谁?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钱吧? 第四十六章 白幕没想到自己刚抵达小区就遇见了坐在车里缓缓靠近的梵伽罗。他立刻在路边停驻, 双眼紧盯着青年那张似乎更白皙了一点,也更俊美了几分的脸,喉咙渐渐变得干涩。 是的, 他在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这次造访,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世界上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得到什么,就得拿出同样的, 甚至更高昂的代价去交换。正如父母把白林找来当他的命柱, 失去的是他们的生命和白家几近十分之一的财富。 梵伽罗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心性也颇为不定,那他会索取什么呢?白幕猜测不到,于是便把自己能带来的都带来了。金钱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廉价的, 其次是人脉、资源、人情。 与此同时,一种隐秘而深沉地担忧烙在他的心底, 让他辗转反侧、焦虑不堪。若是梵伽罗不需要这些东西该怎么办?若是他比白林更贪婪、更毒辣呢?若是他想要的是他的自由、生命乃至于灵魂呢?这样的交易他能否承受?又能否拒绝?要知道,白林只是一个普通人便能把他逼到绝境, 而梵伽罗的能力却是神鬼莫测,他可以对他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来的路上, 白幕的脑子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不要怪他把人想得太过不堪,实在是因为这个世界远比人之所见更为黑暗。但是为了家族的延续, 为了旗下几万名员工的利益, 也为了自己,这一趟, 白幕不得不来。 看见梵伽罗下了车,正与司机道别,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再一次询问自己――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吗?不会重蹈覆辙?不会把另一个白林带到身边,继而陷入更惨烈的水深火热? 当白幕犹豫挣扎的时候,赵文彦正好奇地打量他,心里不由暗暗猜测他的来意。应该是冲梵伽罗来的吧,因为这人的命格似乎有些奇怪,离开他那个养兄之后一直在不断地倒霉,各种离奇的遭遇早已成了商界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逆天改命了,海外的分公司忽然挖到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油田,国内的公司也口碑逆转,股价飙升。他那个养兄被他整得倾家荡产,连卖了两个公司都没法解困,还倒欠了几十亿的巨债。 从岌岌可危到绝地反杀,白幕只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如今人人都在议论他高超的手段,但眼下,赵文彦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方的逆天改命,很有可能是得益于梵伽罗的帮助。 但他什么都没问,而是再一次真诚地说道:“谢谢,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自杀了。你知道的,我没有能力摆脱苏枫溪的控制,却有能力让这具身体不再被她利用。” “千万不要有那样的想法,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一切苦难的开始。”梵伽罗脸上的微笑忽然淡去,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赵文彦慌神了,手足无措地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以后无论陷入多困难的境地,我都会坚持下去,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希望会忽然降临。”而你就是我的希望。 梵伽罗深深看进他的双瞳,忽而牵唇一笑,“你说得对,坚持下去,希望便会降临。” 发现青年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与和悦,赵文彦不禁暗松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惹得梵伽罗不高兴,但是这种感觉却绝非像以前那般,是被一个人掌控了感情和思想,而是完全发自于他的本心与渴望。 他迫切地希望能弥补对这个人的亏欠。 但是梵伽罗却感受不到他的心情,或者说没有必要去感受。他略微欠身,礼貌道别。 赵文彦还想拉着他多聊几句,却找不到有趣的话题,只能悻悻然地把车开走。 梵伽罗朝白幕走去,发现对方紧张地后退几步,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眉梢不由微挑,露出几分兴味的表情:“你在恐惧?为什么?” 白幕抿了抿干燥的唇,征询道:“梵先生,我们能进去说吗?” 梵伽罗却没有请他去自己家小坐的打算。那个家除了一张床、一张椅和一个浴缸,根本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是再与社会脱节也知道,那不是一个适合待客的地方。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躲藏在草丛深土中嗡嗡嘶鸣的蟋蟀已完全停止了吵闹,鸟儿也挥舞着翅膀从树梢飞离,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白幕尚且没有感觉,负责保护他的保镖却已经开始四下眺望,然后露出惊惧戒备的表情。这种安静实在是太违反常理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山区,而且生态链一直以来都保护得很好,是不可能像一片焦土一般荒芜寂静的。在肉眼难以分辨的暗处,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梵伽罗不想让这些人发现更多诡异之处,于是催促道:“我们就在这里谈吧,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被裁纸刀割伤的手背。 梵伽罗恍然大悟,随即道歉:“对不起,我似乎挥霍得太多了。”但是他到底挥霍了什么,却又半点没加以说明。 白幕正准备询问,梵伽罗却又一次开口:“这些都是现金?你带它们招摇过市不觉得危险吗?有一个很方便的发明似乎叫做银行卡?” 白幕默了默,干涩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现金。” 想起上一次自己向对方索取两千元现金的事,梵伽罗不由轻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彻底驱走了周围的死寂,也让这个初夏之夜变得更为沁凉。他摆手道:“不,我不喜欢现金。白先生似乎误会了什么。” 白幕非但没觉得安稳,反倒心弦紧绷,呼吸急促。不要钱恰恰是他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因为其余的东西都比金钱更珍贵,也更触及他为自己设下的底线。若是梵伽罗索取的代价是他支付不起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将再一次破灭。他恨透了这叵测的命运,却无力改变。 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颓下去,嗓音沙哑地问:“那你想要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大脑正急速运转着,试图在这场谈判中找到一两个堪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梵伽罗的回答却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打算与我交换幸运吗?上次那两千块不过是个玩笑而已,白先生,其实你不用付给我任何东西。” “什么?”白幕的嗓音更沙哑了,喉咙也在不断紧缩。 梵伽罗轻笑着解释:“这么跟白先生说吧――那些被人丢弃的垃圾,进入垃圾处理厂之后却能变废为宝,成为许多有价值的商品。同样的,被白先生视为灾难的晦气和霉运,对我而言却与宝物无异。我们俩其实是各取所需而已,谈不上谁亏欠谁,谁求助于谁。” 白幕沉默了很久才干涩无比地道:“梵先生,你其实可以不用跟我明说的。你其实可以拿捏着这一点向我索取很多。你知道,在命运地操控下,我对你而言不啻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些话绝非精明的白幕会说的,他最应该做的,是马上认同梵伽罗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让他再一次帮自己改命。但是,当他看着对方深邃、漆黑、却无比明亮清澈的眼眸时,他便也选择了坦诚以待,因为这个人值得这样的坦诚以待。 “我不喜欢被命运操控的感觉。不,不是不喜欢,而是憎恶。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用自己最憎恶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呢?”梵伽罗认真反问。 白幕被问住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凡是读过书的人张口便能将它背诵出来,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而眼前的这个人,在最穷困、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都能坚守着它,坚守着这一份本心…… 白幕的脸颊慢慢由苍白转为绯红,他在羞愧,为自己的偏狭和阴暗。 “对不起,我……”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已经被梵伽罗困在了墙壁和双臂之间。梵伽罗只有180公分,必须仰头看他,气势却强大得像一个主宰者。 “别抗拒!”梵伽罗一边低语一边张开殷红的薄唇,缓缓靠近白幕,像是在索吻。 白幕浑身都僵硬了,心脏却隐隐发烫。他应该挣扎,身体却忠实地执行着梵伽罗的命令,不抗拒,不后退。 拎着密码箱的一众保镖看呆了,面面相觑中无声问道:“怎么办?这种情况下的主顾需不需要我们保护?”答案当然是不需要,于是他们围成一圈,背转身去。 白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梵伽罗缓缓靠近。他的后脑勺被这个人捧住,十指插.入他的发丝,轻轻按着他的头皮,将他的脑袋往下压,让他们的双唇越来越近,近到寸许,近到连呼吸和体温都互相交融。 “准备好了吗?”梵伽罗再一次低问,喷出的气息熏红了白幕的脸。 “准备好了。”白幕嗓音沙哑地回答,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准备些什么。与男人接吻吗?他似乎是直男,却又为何无法抗拒? 下一秒,梵伽罗忽然深深吸气,与此同时,那些笼罩着白幕、侵染着白幕、攻占着白幕的浓黑晦气开始猛烈旋转、急速流窜,然后源源不断地被梵伽罗纳入口鼻,成为丰盈他身体,强大他神识的养料。 第四十七章 此前, 白幕已经体验过被梵伽罗摄取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那时的梵伽罗似乎只是“浅尝”了一下他的味道,而这次却是彻彻底底, 里里外外的清洗和冲刷。 总是萦绕在白幕心间的深寒似疾涌的浪涛,倒灌的海水,疯狂地朝梵伽罗卷去, 而失去了它们的白幕非但不觉得难受,反倒开始发热, 发烫, 发软,整个身体像是浸泡在温泉里,舒适得难以言表。 也直到此时他才更为深刻地意识到――那些被梵伽罗尽数吸走的东西,对他的健康和生活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此前的他就像一截断裂发霉的, 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枯树枝;而现在的他却被曝晒在烈日中,除去了那些会导致他慢慢腐烂的霉斑, 然后浸泡在清透的泉水里,令休眠的细胞全面复苏, 发出嫩绿的叶芽。 深寒被暖流取代,死气被生机驱逐, 白幕被禁锢在梵伽罗的双臂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片方寸小天地可以转圜, 却像窥见了一个奇异的大世界。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人, 脑子里全是纷乱,心脏却渐渐变得滚烫。 似乎过了很久, 实则只是十几分钟,梵伽罗停止吸食,露出微醺的表情。被困在他怀里的白幕强忍着心底的震撼,哑声问道:“可以了吗?”他现在浑身都在冒汗,汗水被过高的体温熏蒸出雾气,模样实在是狼狈,却又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懒散。 没了晦气、煞气和霉运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和骨髓都被勃勃生机所催动,开始沸腾,如果有条件,亦能一口气登上高达数千米的山峰,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梵伽罗也在回味身体和神魂同时被充盈的感觉。他慢慢退后,餍足地笑着:“可以了。这一次大概能让白先生幸运很久。” 白幕立刻便意识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却并不觉得失望,“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是吗?”其实他现在并不执着于一劳永逸的办法,因为梵伽罗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没有,你的命格是不可改变的,所以那些晦气和煞气还会从你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生,直至堆积到一定程度。到了那种程度,你可以再来找我。”梵伽罗继续后退,白得发光的手在夜色中挥了挥。 白幕跟着他一直向前,斟酌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再见。”似想到什么,他黯淡的眼眸骤然变亮,“你现在租住的房子我买下来过户到你名下吧?我知道你现在连一个正经的住处都没有。” 梵伽罗摇头道:“不用了,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 白幕闪亮的眼眸瞬间熄灭。 梵伽罗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教白先生。” 白幕立刻点头,迫不及待地道:“你问!” 两人一个慢慢倒退,一个缓缓前进,像是热恋中即将告别又不舍告别的情侣。一群保镖将他们围在中间,却丝毫搅扰不了他们之间静谧和悦的氛围。 “白先生认不认识沈友全沈先生?”梵伽罗即便不回头也能一一避开所有的障碍物。 试图拉住他、保护他的白幕遗憾地缩回手,点头道:“认识,他是kn集团亚洲区总裁。kn集团掌握着七个蓝血品牌,你如果有意代言,我可以帮你引荐并争取。对了,你需要资源吗?想拍戏?拍广告?综艺?我帮你!” 白幕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他想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予这个人最大的帮助和最周全的照顾,不是为了对方的能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仅仅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在他冰冷、煎熬、痛苦的生命中,梵伽罗给了他最大的温暖,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梵伽罗摇头道:“不需要资源,也不想拍戏。我有两个官司要跟kn集团打。进衙门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庭外和解。” “我帮你做调解人可以吗?”白幕近乎于祈求地说道:“我在商场上有几分薄面,沈友全应该会答应我的邀约。我们找一个私.密的地方慢慢谈,所有的环节我都能帮你搞定。”其实庭外和解并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面子没有用,谈判也没有用,把违约金付了才是正解。只要给够钱,原告立刻就能撤诉,而钱是白幕最不在意的东西。 梵伽罗却拒绝了:“不,我暂时还不准备与他见面。你有他的资料吗?能不能给我看一看?我想先了解这个人。” 白幕再一次感到深深的失望。来之前他恐惧于梵伽罗的索求无度,来之后他才知道,比索求无度更令他感到难受的竟然是对方的一无所求。他压下那些怪异的情绪,殷切道:“我马上就让人搜集他的资料。” “那就先谢谢你了,白先生。”梵伽罗倒退着走到一盏路灯下,微笑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影中闪着光:“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下次再见。对了,谢谢你在网络上为我营造的好名声,人品鉴定机这个梗挺有趣的。” 白幕不得不站在原地,扯出一抹僵硬地笑容,嘴里说着再见、不客气、不用谢,心却闷闷地跳。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暮色中。 几个高壮的保镖站在他周围等待,却一直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他挪动。看这个架势,他似乎想在这路灯投射的光柱里站上一整晚,不过是一个吻而已,有那么念念不忘吗? --- 梵伽罗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揪心。他照常爬着楼梯,然后侧耳聆听这栋大楼内的动静。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留下的不是有难言之隐就是沉溺于这阴森的环境。 四楼的公公、婆婆、儿子依然在折磨家庭地位最低的那名妇女,而她的丈夫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七楼的丈夫还在暴打妻子,想必家里的摆设又换了一批;走到十四楼的时候,梵伽罗在楼梯口停住,只因两名女子正激烈地争夺着十四楼的男住户,而男住户虽然极力相劝,微勾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得意。 毫无疑问,他是享受这一刻的,两个女人的嫉妒、伤心、不甘、痛苦,都成了摆放在桌面上的珍馐,可以让他的精神得到大快朵颐的快.感。 终于,他把其中一个女孩扯入自己怀中,对另一个女孩说道:“你闹够了没有?你真的让我很累!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难受得差点窒息。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相信爱情,也根本不可能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你放过我吧!” “我不要!离开你我怎么活?”被丢弃的那个女人哭得妆都花了,模样显得极其狼狈,但她依然死死拽着男人的衣角,不肯放开。 男人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搂抱着另一个女人走进屋内,在紧锁房门之前,他状似无意,实则恶意昭彰地说道:“那你去死好了,你死了我才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爱情这种玩意儿。” 女孩如遭雷击,盯着厚厚的门板呆站了很久。 梵伽罗眉头只是微微一蹙便径直走上去了,到得十七楼,果见小男孩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他已经不会再像一只鸵鸟一般把自己藏头露尾地裹起来,而是用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梵伽罗,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他露在外面的身体并未出现伤痕,但他的眉心却凝聚着一股黑沉浓郁的死气,渐渐将他的面容遮盖。 梵伽罗微微一叹,然后把一个刺猬造型的面包递过去。 小男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面包,淅淅索索地打开玻璃纸,狼吞虎咽地吃着。梵伽罗垂眸看着他带有两个可爱发旋的头顶,面上浮现挣扎的痕迹。过了大约好几分钟,他又是一声长叹,随即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小男孩的眉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投喂,小男孩对他已经十分信任,只是抬眸看他一眼便继续吃东西。他知道这个大哥哥不会伤害自己。 黑色的、肉眼看不见的气体很快便缠绕上梵伽罗的指尖,又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身体,当他离开时,小男孩青白的脸色已恢复了一些红润,这会儿正挂着满嘴的面包屑,傻乎乎地看着梵伽罗离开的背影。 “谢谢你大哥哥。”他的口型是这样说,声带却已经在日复一日地虐打中失去了震颤的能力。 梵伽罗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头也不回地摆了摆右手。回到家没多久,他便收到了白幕发来的邮件,里面是沈友全的资料,从家庭背景到社会关系,从求学路程到工作经历,简直应有尽有,无所不包。 其中还有几段沈友全的采访视频,内容从生活到工作,从公众形象到个人**,谈及的话题也很广泛。 梵伽罗飞快过滤着这些信息,海量资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扫一眼的事。他半躺在浴缸里,水流浸染着他的衬衫、皮肤和发丝,令他显出几分慵懒,他一直是漫不经心的,直至看见一个微末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细节。 在一段采访中,节目组把沈友全的家人也找来了录制现场,他们被安置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微笑地看着儿子/丈夫/爸爸与主持人侃侃而谈。沈友全的妻子一只手搂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另一只手却把一个小女孩推出去,表情非常严厉。 这是她为丈夫诞下的龙凤胎,儿子在子宫里的时候被姐姐抢走了太多营养,身体很孱弱,动不动就生病,是全家人的焦点。女儿从小就壮实,性格也顽皮,常常与弟弟争抢玩具,并不受妈妈待见。非但如此,由于沈友全出身寒门,父母见识不高,也没读过什么书,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于是在对待孙子孙女时自然而然便把这种差异带了出来。 当沈友全的妻子把女儿推开时,奶奶也跟着训斥了几句,爷爷板着脸,面色堪称凶恶。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立刻便被一名助理抱走了。当主持人笑着有请沈总的家人登场时,观众只看见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儿子,小女儿被彻底排除在外。 这些场景只是被摄像机无意中拍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梵伽罗却摁了倒退键,又定格了某一帧画面,长久地盯着正用力拉扯彼此衣领的两个孩子。 第四十八章 是夜, 梵伽罗从睡梦中苏醒,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浴缸边缘, 眉头微蹙,似在烦恼着什么。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鸟不语虫不鸣, 唯有熏风吹过窗户缝隙的声响一阵又一阵传来,透着一点阴森不祥的味道。 梵伽罗摇摇头, 又摇了摇头, 终是放弃挣扎,从冰寒的黑水中站起,披上一件丝质睡袍,打开房门, 朝天台走去。 天台的铁门十分沉重,被推开的时候不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一道沙哑的女声仓惶地询问:“谁?” 梵伽罗并未回答, 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站立在高高的围栏上的女孩睁大眼睛,恐惧不安地喊道:“你别过来!”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 不知为何,她心中的焦虑和煎熬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他的发丝很柔软,被风轻轻吹拂着;他的眼睛很明亮, 被星空映照着。即便行走在浓黑的夜色中, 他整个人也在散发光芒,这光芒像是折射于辉月, 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身体中逸出来的一样。 女孩呆呆地看着对方,连自己走上天台的目的都遗忘了。 梵伽罗趁她失神的片刻已经走到她身边,嗓音似凉风一般和煦:“下来吧,上面很危险。” 女孩立刻回神,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下来。我要死给他看!”这个他便是她的男朋友,十四楼的那位住户。 梵伽罗仰头看她,忽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能把你的手给我吗?” “什么?”女孩愣了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还以为这人会说一堆大道理劝解自己,亦或打电话找警察。但是没有用的,她今天一定要从这里跳下去,让林钦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有真爱,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把你的手给我。”梵伽罗舍弃征询,直接下达命令。 女孩果然不再疑问,而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当她反应过来想缩回时,指尖已经被男人握住了。他的力道很轻,只是略微捏着她的一点指甲盖;他的皮肤很凉,像是一块埋藏于地底的玉石;他的态度很小心翼翼,透着十足十的尊重和礼貌。 焦虑中的女孩几乎立刻就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轻轻碰触自己,即便她完全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救你。”梵伽罗认真说道:“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请你闭上眼睛好好回忆往昔,看清那些人或事的本质。如果在睁开眼睛之后你还愿意从这里跳下去,我绝不会拦你。” 女孩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闭上眼睛回忆?” “是的,”梵伽罗点头道:“好好回忆你们在一起时的场景,我不会干扰你的任何决定。” 女孩终于明白男人在干什么。他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沉淀沉淀,然后再劝自己改变主意。但是他显然用错了方法。在这个时候让她回忆与林钦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只会加深她的绝望和痛苦,让她更坚定求死的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死在林钦眼前,让他好好看一看什么叫做不顾一切的爱。在往后余生中,林钦会一直一直记得她,也会一直一直爱着她,却永远都等不到她,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女孩悲戚地笑了笑,又怜悯地看了看梵伽罗,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的思绪和情感被过往紧紧缠绕时,蓄积在她心底的负面情绪却丝丝缕缕地被梵伽罗与她相触的指尖吸纳过去。 女孩想起了与林钦的初次见面,为了抛弃自己的初恋女友,他趴伏在吧台上喝得烂醉,抱着空荡荡的酒瓶哭得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嘴里说着再也不相信爱情,眼里却全是滚烫的泪水。 心疼的感觉拽住了女孩的神经,拉扯着她朝林钦走去。她厚着脸皮与他搭讪,劝他回家,试图抚平他的伤口。她以为自己的出现意味着拯救。 这段记忆原本是含着泪的,却也在她的记忆中闪着光,让她每每想起都会心酸却也止不住地微笑。但是,在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从未被她注意的细节却被无限放大。 当林钦烂醉如泥时,他始终稳稳当当地坐在可以旋转的高脚椅上,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颓废的潇洒,未曾像一般的酒鬼那样涕泗横流,东倒西歪;当他误把自己错认成初恋女友而紧紧拥抱时,站在吧台里的酒保挤眉弄眼地冲他笑,似乎早已见惯了他的这种把戏;当他述说痛苦时,他的眼里却真切地闪过自得和轻蔑的光芒…… 他刻意营造的所有假象都在这些无比清晰的记忆中被揭穿。 由初时的回忆延伸而去,女孩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同居……林钦说:你性格这么差,除了我谁还会容忍你?但其实女孩的性格一直很好,身边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在与林钦交往后才渐渐疏远了他们,最终变成了孤家寡人;林钦说:别工作了,我养你!但其实两人的生活开支一直是由女孩负责,林钦从来没出过一分钱,在外面欠了债还得靠女孩多打几份工来还;林钦说:没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啊?但其实没了他,女孩可以活得更好,可以把赚到的钱全都花在自己或父母身上,而不是供林钦过上奢侈的生活,却得不到他一句肯定。 回忆到这里,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于是脚步微微往前挪了挪。 梵伽罗猛然捏紧她的指尖,却又在下一秒轻轻放开。 但是女孩却站着不动了,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她开始回忆往昔的美好,却又每每在沉迷的时候发现隐藏在这些美好中的狰狞和不怀好意。她的脚尖不断向前,后退,后退,向前,整个人像一片即将在风中凋零的树叶。 终于,所有有关于林钦的画面都汇聚成了一个特定的片段。他眯着眼,吐着烟圈,用不屑而又沧桑的语气说道:“你若是愿意为我死,我就相信爱情。” 为林钦死?女孩的灵魂在回忆中猛烈挣扎,她忽然发现,林钦借助这一句话想要传导的并不是他对真挚感情的渴望,而是一种诱导。他试图推着她前进,让她向死亡的深渊里栽去!这不是爱,这是谋杀! 他对她没有半点照顾,只有索取和毁灭。他掏空了她的身体和财富,更摧毁了她的自尊和自信。他把她从一个健全的人变成了一个失去独立性的碎片,而今他找到了新的目标,便想把这块碎片扔掉。 在他眼中,她不是相濡以沫的女友,而是猎物、丰碑、傀儡。如果她今天真的跳下去了,这不是对林钦的惩罚,甚至也不是对她自己的惩罚,而是对被她独自留在世上的,依然深爱着她的父母、亲族和朋友的惩罚。 以前看不透的,女孩竟在此刻全部看透;以前想不通的,女孩也在此刻尽数想通。林钦嘴上说着爱,眼里却全是冷酷的光芒。什么受了情伤的浪子,这不过是他为自己罗织的一层保护色而已,在这保护色的掩盖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正昂头探脑,猛地攻击过来。 女孩吓得睁眼尖叫,然后才发现自己站在高楼边缘,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摔得粉身碎骨。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死在林钦面前,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如今再想,她竟觉得自己是如此愚蠢,如此可悲,如此可恨! 为了那样一个不堪的人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简直活得像一个笑话!女孩呼呼地喘着气,然后低低地笑起来。她跳下高台,顺着墙根蹲坐,把脑袋埋入双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梵伽罗收回手,又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见女孩再无求死的意志,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当沉重的铁门被掩上时,女孩嗓音沙哑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你自己。”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 女孩急忙走到门边,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了。她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拍打自己脑门,失口喊道:“啊!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梵伽罗!” 只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女孩已经从万念俱灰中挣脱,变得豁达而又充满活力。但她丝毫没觉得这种转变很突兀,很诡异,反倒为此而欣喜。她噔噔噔地跑下楼,像欢快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下到十四楼之后便打开消防箱,取出一把斧头,把林钦的家门砸了个稀巴烂。 这栋楼里住着几户人家,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哪一户想着跑出来看看情况。 林钦倒是被惊醒了,发现一柄斧头凿穿自家大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胆子很小,根本不敢反抗,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拨打110,却发现这栋楼完全没有信号。所幸那把斧头把门劈烂之后便钉在门板上不动了,没有血洗全场的打算,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行凶的人走了,林钦这才打开房门,假装气势汹汹地对着空走廊叫骂了几句。 --- 翌日,梵伽罗刚睁眼便给白幕发送了一封邮件,想让他帮忙邀请沈友全先生出来小聚。 【若是可以,烦请沈友全先生将他的妻儿也一并带过来。】他在邮件中如是写道。 白幕几乎是秒回:【好的,我会安排好见面。这是我的手机号,同时也是我的微信号,以后有事我们可以这样联系,比发送邮件更方便一点。】 梵伽罗从善如流地加了白幕好友,刚冥想十分钟,对方便给了准信――中午十二点在膳食馆的“荷塘夜色”包厢见面,若是有需要,他还可以把鼎盛集团的首席律师也带过去。 梵伽罗有感于白幕超高的办事效率,真诚道谢后回绝了他的善意:【律师就不用了,我想和他聊一些私事,外人不便在场。】 【所以说我不是外人?】白幕发来这条讯息,两秒钟不到又撤销,中规中矩地改成:【好的,我们到时候见。】 梵伽罗眉梢微挑,笑容兴味,却也没回复什么。 第四十九章 中午十二点, 梵伽罗和白幕已经在包间里等待。沈友全迟了五分钟才到,却没有带妻儿,而是带着一名身材高壮, 长相英俊的男人。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他双手合十连连致歉,中等的个头、普通的长相, 气质却非常儒雅。 “这是我的司机兼保镖。”他指着自己身后的男人说道。 “白总好,梵先生好。”男人一边礼貌颔首一边打量包间内的环境, 确定没暗藏什么玄机, 也没有潜在的危险,这便退出去了。他只是不放心主顾,于是跟过来看一看,并没有和几人一起吃饭的打算。 白幕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沈友全身上, 并未在意那名男子,梵伽罗却紧紧盯着对方, 眸光变得深邃莫测。 “沈先生怎么没带家人过来?”门被男人关紧了,梵伽罗这才看向沈友全, 直截了当地询问。 这显然不是一个知分寸的问题,哪里有陌生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让对方把妻子儿女都一块儿带过来?若非开口邀约的人是白幕, 沈友全看都不会多看梵伽罗一眼。 “梵先生邀我来是想谈庭外和解的事吧?这与我的家人有什么关系?这样,我现在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你有问题可以和他讨论。”沈友全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次见面。即便有白幕做中, 他也不是很耐烦应付这种不懂进退的年轻人。 “我的问题远不及沈先生的问题急迫。”梵伽罗摆手说道。 “什么?”沈友全气乐了:“我能有什么问题?” 白幕并不插口,只是默默倒了三杯茶水。 “沈先生若还是这般无知无觉, 您很快就会失去您唯一的孩子。”梵伽罗浅啜茶水,眉目宛然。 “我唯一的孩子?梵先生,你平时不看新闻吗?”沈友全语带讽刺:“只要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沈友全儿女双全,哪里来的唯一的孩子?” “鸠占鹊巢的故事沈先生听说过吗?别的鸟儿把蛋下在您的窝里,孵化后便会把您的孩子挤下高枝,活活摔死。” “啊,那还真是挺可怕的。但是梵先生,我的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一母所孕,同时出生,如果其中一个是我的亲生骨肉,那另一个肯定也是。这不是与你说的唯一的孩子自相矛盾了吗?我这个人私生活很干净,从来不在外面乱搞,更没有私生子,梵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是在诽谤我吗?我听说你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大学学历也是梵家花钱帮你买的。现在你已经无家可归,上流圈子也进不去,我便给你一句忠告――趁年轻你还是多读点书,别整天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免得哪天替自己惹来大.麻烦。我这个人脾气好,今天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想庭外和解,麻烦你凑够了钱再来。” 沈友全转头去看白幕,告诫道:“白先生,交友要谨慎。” 白幕把自己的手机摆放在沈友全面前,笑着说道:“沈先生,我也给你一句忠告,没文化就多读点书,开拓开拓眼界。” 沈友全一瞬间就怒气上头了,视线却无意中瞟到手机屏幕上大红色的标题――《双胞胎也有可能同母异父》,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自己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沈友全收回视线,拍案便走。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追了一句:“沈先生,最近请照看好您唯一的女儿,等您家里的麻烦解决了,我们再坐下谈庭外和解的事。对了,今天的谈话仅局限于我们三人之间,烦请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沈先生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沈友全脚步不停地走了,用力甩上门板以彰显自己的愤怒。 白幕拿回手机,好奇地问道:“他的女儿有危险?” “性命之忧。”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 白幕半点疑虑都没有,立刻便给沈友全发送了一条微信,让他务必保护好他的女儿,因为小姑娘最近有可能遭受致命的危险。 已经坐在车里的沈友全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用力戳着手机,回复道:【白总,友正直者日益,友邪柔者日损。为了减少你的损失,你还是尽量离梵伽罗远一点吧,这个人的品行存在很大的问题。】 白幕回复得很快:【难怪我最近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原来是因为我交到了益友的关系。感谢,感恩!】 沈友全气得脸都歪了,打了很多字,又都一一删除。算了,跟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说太多有什么用,远远避开他们才是正理。这个梵伽罗真是太过分了,为了不赔钱竟然编造出如此离谱的谎言!这是想卖自己一个大人情还是想害自己家庭不睦? 当沈友全独自郁愤时,他的司机正通过后视镜暗暗观察他的表情,然后状似关心地问道:“沈先生,刚才您和白总谈崩了吗?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好。” 沈友全本想吐槽几句,却不知怎的又把嘴巴闭上了。梵伽罗澄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回响――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 “嗯,他们想庭外和解,却又不想赔太多钱,所以谈崩了。”沈友全随意敷衍了几句。 梵伽罗与kn的两场官司司机也是知道的,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原本想把老板送去公司,却听对方破天荒地说道:“我今天不去上班了,你把我送回家吧。” “好的沈先生。”司机立刻改换了车道。 一小时后,沈友全满心不快地回到家,尚未走近客厅就听见女儿山崩地裂的哭泣声。这孩子身体壮实,性格也顽皮,动不动就嚎啕大哭,闹得人头疼;不像儿子,又斯文又乖巧,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鬼哭鬼叫,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性格太过柔弱。而且女儿的长相随了沈友全,十分普通,儿子却长得像妈妈,小脸蛋大眼睛,非常可爱。 两相对比之下,沈友全的心自然就全都偏向了儿子,更何况在他的观念里,儿子原本就比女儿金贵。 他走进客厅,果见女儿趴在地上大哭,儿子被妻子抱在怀里,眼眶红彤彤的,一脸委屈。奶奶把一个兔子玩偶塞进孙子怀里,柔声哄劝:“小宝乖,别理你姐姐,她就是个小霸王,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要。” 小姑娘扯着嗓子哭喊:“那是我的玩具,他的是小熊!你们买的时候就说好了,我们一人一个的,为什么全都给弟弟?” 沈友全的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别哭了!一个玩具而已,给你弟弟玩一玩又能怎样?你怎么这么小气?你是姐姐,不知道让着弟弟吗?” “可是每一次都是我让他,我的玩具都被他抢走了!”小姑娘哭得嗓子都哑了,看见站在玄关处的沈友全,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哽咽地说道:“爸爸,让弟弟把小兔子还给我吧,他有小熊、小狐狸、小车车、变形金刚,而我只有这个小兔子。爸爸,爸爸,我只要这个小兔子,你让弟弟还给我好不好?” 若在平时,沈友全一定会加入斥责女儿的行列,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儿与自己极为肖似的,哭得几近抽搐的脸,他却喉头一哽,说不出半句话。 沈老先生却在此时从二楼走下来,恶声恶气地说道:“哭哭哭,你整天就知道哭!你弟弟本来就被你抢走了营养身体虚弱,你还不知道让着他,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要知道,你弟弟生病、发烧、住院,那都是你害的,你一辈子都欠他的!” 沈友全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竟如此刺耳,忍不住高喊:“爸,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小宝和小囡是姐弟,得互相友爱扶持,哪有谁欠谁的道理!” 沈老先生冷哼一声,改去抱小孙子,笑呵呵地哄道:“乖宝别哭了,爷爷给你买一车玩具,这个破东西咱不要了。” 小男孩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我就喜欢这只小兔子。” 沈老先生立刻改了话锋:“那这只兔子就是乖宝的了,姐姐爱哭就让她哭,咱们不理她。” 小男孩破涕为笑,却没抱紧小兔子,反倒随意地拎着它的一只耳朵,将它拖拽在地上。他只是习惯了抢夺,并不是真的很喜欢这种绒毛玩具。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却可以凭借本能去争夺家人的注意力和宠爱,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可怕。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孩子中间,这并不是特例,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孩子是天真的,同时也是残忍的,这种天真的残忍常常会让大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沈友全平时不会仔细去观察两个孩子的相处,今天却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一切微末的细节,去分析种种现象所代表的含义。他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儿,又看了看笑容可掬的儿子,心脏忽然跳得很沉很急。他原以为女儿是强大的一方,儿子是弱小的一方,但现在看来,女儿的强大只是虚张声势,儿子年纪还小却已经懂得了利用弱小的面具去争夺有限的资源。 两个孩子的反差似乎印证了梵伽罗所说的“鸠占鹊巢”的比喻,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他把女儿抱到沙发上,又把儿子也抱上去,让两个孩子并排而坐,然后一字字一句句地教导他们要和平相处。 大家并未发现他今天的举动有何异常,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嘴上车轱辘一般地说着话,脑子里却在疯狂地想着别的事。他仔细对比两个孩子的长相,用力在他们身上寻找能证明他们是自己亲生骨头的证据。 女儿自然是哪儿哪儿都像自己,儿子却半点不像。沈友全是黑皮肤,儿子的皮肤却很白;沈友全是单眼皮,儿子却是双眼皮;沈友全是国字脸,儿子的脸却尖尖的,与他妈妈一样;儿子长得那般玉雪可爱,但这份可爱却与沈家的基因背道而驰。 沈友全的嗓音越来越沙哑干涩,他无法再教育两个孩子,因为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他试图安慰自己――双胞胎来自于不同的两个父亲,这件事太荒谬,绝不可能存在! 但是回到书房,暗暗查了几篇权威性的论文,他却陷入了纠结痛苦之中。为了摆脱这种折磨人的情绪,他偷偷拔了自己、儿子、女儿,包括妻子的头发,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亲自送去了鉴定中心。 如果鉴定结果是虚惊一场,他一定会让梵伽罗付出巨大的代价!谁也不能拿他的孩子开玩笑! 第五十章 现在的nda鉴定技术已经非常发达, 一般三天就能出结果,若是雇主缴纳了足够的加急费用,精确的鉴定报告三个小时之后便能出来。沈友全能从一个寒门学子混到跨国集团亚洲区总裁的位置, 心性之坚韧绝非一般人可比。 他也会觉得痛苦、纠结、怀疑,却不会因此而胆怯,也不会在得到鉴定报告时迟迟不敢面对。他以公司加班为由, 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开车,把毛发送去了鉴定中心, 此后便一直坐在会客室里等待最终的结果。“逃避”这个词不允许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三小时过去了, 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又等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大亮,一份刚出炉的鉴定报告才被工作人员轻轻摆放在沈友全的面前。通过这人的脸, 沈友全看不出消息是好是坏,但他也不需要旁人的告知和提示, 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是与不是,他都接受。 他翻开文件夹, 直接略过那些艰深的专业术语,去看结果, 然后略有些涣散的目光便凝实了――【经鉴定,沈友全与沈玉灵的相对亲权概率达到99.99%, 本机构可以肯定沈友全是沈玉灵的生父;经鉴定, 沈友全与沈玉饶的相对亲权概率达到27.33%,本机构不支持沈友全是沈玉饶生父的假设。】 沈友全阴晴不定的脸色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而彻底冻结。女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对此从来没有半点怀疑,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父女俩长得有多像。至于儿子是不是,沈友全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却都被一个看似靠谱的念头稳住了心神――既然是双胞胎,那肯定都是我的种,一个窝里孵出两种不同的蛋的概率是多少?百万分之一甚至更少。既然是百万分之一的几率,又怎么会偏偏轮到我头上? 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直至拿到鉴定书的这一刻。 或许孩子是抱错的,儿子跟妻子可能也没有亲子关系。这样的概率比同母异父更高。沈友全飞快找到另一个理由来开解自己,于是他打开了第二份鉴定报告,看见了两个相同的结果――【本机构可以肯定钟慧璐是沈玉灵/沈玉饶的生母。】 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这句话的冲击下变成了自我欺骗。沈友全没有瘫倒,也没有愤怒到失控,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份体面,艰难地问道:“你们的鉴定结果准确吗?” 工作人员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特殊的案例,所以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等待在旁边,只为了向雇主做出更详尽的解释:“沈先生,您请放心,我们的鉴定中心是国内dna鉴定方面最具权威的机构之一,连法检机关都与我们存在合作关系,所以绝不会出错。由于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在第一次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又做了一次更为详细的鉴定,这才把最终报告捧到您的面前。您看,原本三小时就能出结果,我们足足花了六小时,也是为了保证您的权益。您这种情况其实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我们这里为您收集了一些相关论文和报道,您可以看一看。” 工作人员把一沓资料递过去,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钟表,从凌晨三点到九点,果然已经六个小时。原来等待是如此的漫长,也如此的痛苦。 沈友全合上鉴定报告,拒绝了那堆摧人心肝的资料,咬着牙向工作人员道谢。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鉴定中心,又是如何把车开上了路,当他终于回神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英才幼儿园的门口,两名保安正准备走上来询问他靠近的意图。 他有些茫然无措,立刻便跑开了,却又在拐角处久久停驻。最终,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朝幼儿园的后门走去,那里有一处高高的,用铁网竖起的围墙,通过这面墙,他可以看见幼儿园内的孩子们在游乐场上嬉戏玩闹的场景。或许他的孩子也在其中,可以让他远远看一眼。 围墙外站着几个老人,他们正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仿佛也因此染上了几分朝气和活力。沈友全加入了进去,目光扫向游乐场时忽然凝注,只因他的孩子也在其中。 沈玉灵在幼儿园也还是那般活力满满,正一手拎着小桶子,一手拿着小铲子,堆砌着一个沙雕城堡。她的人缘似乎很好,许多小朋友围绕着她,七手八脚地给她的城堡添砖加瓦。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小手、小脚和小脸蛋都沾满了金黄的沙粒,小模样乱糟糟的,却显得那么快乐。 沈友全止不住地微笑起来,目光往旁边挪移,那点愉悦的笑容便骤然消失。他看见了沈玉饶,这个不知道让他该如何去面对的孩子。他穿着精致的小西装,正站在沙坑边缘,拧着眉头盯视沈玉灵。 他张嘴喊了几声,沈玉灵玩得正开心,并没有理会。他又喊了几声,见沈玉灵连头都没回便气冲冲地走过去,抬起脚把大家好不容易堆砌成型的沙雕城堡踩了个稀巴烂。 沈玉灵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她一哭,围在她身边的小朋友也都跟着哭,声势十分浩大。 幼儿园的老师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闯了祸的沈玉饶却半点不慌,抓起一把沙子洒在沈玉灵头上,惹得她急眼了来揪扯他衣领,然后便也慢慢红了眼眶。 他从小就身体虚弱,哭也哭不出多大声音,只是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清澈的泪水,然后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乌溜溜的眼珠似浸透了的黑曜石,闪烁着求助的光芒。他的衣领被沈玉灵紧紧抓住,勒得他脖子通红,苍白的嘴唇却紧紧抿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述说。 一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对比沈玉灵小霸王一般的行径,幼儿园的老师心就先偏到了一边,更何况沈家双胞胎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早有交代,说女儿顽皮、儿子文弱,让老师多注意一点。 老师连忙掰开沈玉灵的手,把沈玉饶抱在怀里拍抚。 沈玉灵一边哭一边控诉:“老师,他踩烂了我们的城堡!他不乖!” 许多小朋友跳着脚地支持沈玉灵,又七嘴八舌地补充沈玉饶干过的坏事。但沈玉饶只需噙着泪,细声细气又委屈万分地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便能把所有控诉都化为乌有。 哭得大声不如哭得漂亮,这个只有成年人才能领悟的道理,他似乎天生就懂。 老师把沈玉饶护在怀里,又把扑过来的沈玉灵推出去,勒令她站好,并展开了严厉的批评。 沈友全用赤红的眼珠死死看着这一幕,心脏彷如在油锅中煎熬。这样的场景是何等的熟悉,又是何等的频繁,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女儿总是被斥责的那一个。原来她几乎每时每刻在都面对这样的不公平。 她的委屈没人去安抚,她的申诉没人去聆听,于是她只能被成人的冷漠和忽视远远隔开,站在一个黑暗寂静的角落,哭得大声。她不知道谁能听见这哭声,但是她却知道――若是不哭,她恐怕连被看见的资格都没有。 那是他的女儿啊!他嫡亲的血脉!他为什么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若是没有那份亲子鉴定书,这样的不公平她还要忍受多久? 沈友全的齿龈因为太过用力的咬合而渗出了鲜血。什么绿帽子、奸夫、出轨、背叛,都已经被他抛诸脑后,这些问题根本无法与女儿相比。他的心脏烧灼一般地疼,捣烂一般地疼,他从未好好看过女儿,可这一看竟差点把自己的心都看碎。 他狼狈万分地抹了把脸,然后大步朝幼儿园正门走去,他得把自己的女儿接出来,这样的委屈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 幼儿园老师再三确认:“您是来接沈玉灵的?只沈玉灵一个?” “对,我只接走沈玉灵。”沈友全面无表情地点头。 “那您在这里稍等一下。”老师很快就牵着沈玉灵的小手出来了,她刚哭了一场,鼻头通红,眼睛略肿,脑袋上的沙子也没清理干净,整个人有些蔫巴巴的。看见父亲,她却立刻高兴起来,像只小鸟儿一般欢喜雀跃地扑过去。 被女儿的小手搂住脖颈,甜蜜蜜地叫着爸爸,本该十分普通的场景,沈友全却忽然心绪大恸。若非表情管理十分严谨,他差点就当着老师的面掉下泪来。 “小囡,爸爸的囡囡,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乖?”沈友全嗓音沙哑地问。 这本是一句套话,却惹得沈玉灵紧张地把脑袋埋入他的颈窝,不敢动弹了。这是一种逃避,更是一种防卫,在日复一日的斥责与忽视中,她已经不再对父母抱有信任和期待。 沈友全的呼吸立刻便是一滞,正准备安慰女儿,却听老师说道:“沈玉灵今天又欺负沈玉饶,他们姐弟俩相处得很糟糕,沈先生你在家的时候也注意观察一下,想个办法好好引导引导,沈玉灵的性子有些左。” 沈玉灵忽然勒紧爸爸的脖子,把脸埋得更深了一些。她在害怕。 沈友全一边轻轻拍抚女儿的脊背,一边勉强扯出一点笑容,颔首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过罗老师,除了赞扬,以后能否请你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讲述他们在学校的表现,私底下与我沟通可以吗?你是搞教育的,应该知道孩子也有自尊心。” 由于沈家人向来对沈玉饶更重视,所以罗老师也就习惯性地忽视了沈玉灵的感受。她脸颊微微一红,连忙道歉。 沈友全接受了她的道歉,心里却更感难堪,因为他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师的态度也可以反映出家长的态度。如果家长对孩子足够关爱,老师自然会慎重对待;如果家长对孩子漠不关心,老师又怎么会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反正这个孩子好不好没有人会真正去在乎,那便让ta继续在人群中隐没吧。 沈友全看向怀里的女儿,心脏又是一阵难言的痛楚。他的孩子哭得那么大声,却始终没人看见,这是谁的错? 第五十一章 沈友全没有功夫再去思考沈玉饶的生父是谁, 妻子又是如何背叛自己,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查都不晚,唯有女儿的事刻不容缓。他已经忽视她太久, 也亏欠她太多,沉重的愧疚和懊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玉灵乖乖地坐在爸爸身边,仰着脑袋问道:“不接弟弟吗?” “不接。”沈友全打着方向盘, 把车开上路。 沈玉灵却并未感到高兴,而是有些忐忑:“可是不接弟弟, 回到家爷爷奶奶和妈妈要生气的, 他们会骂我们。” 沈友全心脏一阵刺痛,连忙安慰道:“不会的,有爸爸在,没人敢骂你。” 沈玉灵抿了抿小嘴, 显然不是很相信爸爸的保证,但是她很快又高兴起来, 因为这是她头一次单独与爸爸相处,还离得这么近。父女俩在内城转了一圈, 找了一家集购物和娱乐为一体的商场。 沈友全本打算带女儿去顶楼的儿童乐园玩,路过一家儿童服饰店时却被橱窗里的漂亮裙子吸引了目光。他把女儿带进去, 让导购员帮忙搭配几套衣物。导购员仔细打量父女二人,笑着说道:“你们长得真像呀,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像的父女。” 这事沈友全一直都知道, 以前听别人说起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却止不住的鼻头发酸。这是他的孩子, 有着相似的面貌,流着相同的血液,他怎么能忽视她至此? 他抚了抚女儿扎在头顶的小揪揪,忽然便苦涩地笑了。女儿的发质和他一样,都是又粗又硬,听说发质粗硬的人脾气也犟,嘴巴还笨拙,不懂得说话的技巧,很难在社会上打拼。早些年他因此吃了很多闷亏,却没料同样的遭遇也应在了女儿身上。 若是他一直未曾发现真相,就这样任由女儿在他们的忽视和沈玉饶的掠夺下长大,女儿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思及此,沈友全不禁想起了他昨晚在等待中观看的那个纪录片。一只红脚隼把蛋下在了喜鹊的巢穴中,两种蛋在大小、色泽上截然不同,但喜鹊偏偏看不见。它任劳任怨地把红脚隼的蛋孵化,但那只连毛都没长齐的幼鸟在饱食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鸣叫感恩,而是把喜鹊的蛋挤出巢穴摔得粉碎。 当然,也有喜鹊幼鸟幸运地与红脚隼幼鸟一起孵化,但它们无论是个头还是力量都无法与隼相比,于是再一次被那明显大了很多的幼鸟拱出高枝,活活摔死。而喜鹊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每天衔来虫子喂养这个强盗,哪怕这强盗慢慢长得比它还壮实。它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孩子早已被扼杀,也不知道自己费心找来的资源尽数被掠夺…… 当羸弱的喜鹊幼鸟被强壮的红脚隼幼鸟挤出巢穴时,沈友全惊得满头都是冷汗。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鸠占鹊巢”这个成语的背后代表着何等恶毒的惨剧。而同样的惨剧正在他的家庭上演着,他与那只衔来虫蛾喂养强盗的喜鹊有何区别?他甚至比它更愚蠢,更可悲,因为喜鹊没有灵智,看不见异常,而他明明看得见也听得见,却无知无觉。 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弃一旁,让她在阴暗的角落里成长,却把别人的孩子捧成一个王子。长大之后,他可能还会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嫁妆把女儿打发出去,再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沈玉饶…… 想到这里,沈友全心里一阵阵地发寒,然后眼眶通红地垂下头,愧疚地亲吻女儿的发顶。沈玉灵却只是抬起头,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父女俩买了两套亲子装换上,然后去逛玩具店。沈友全指着琳琅满目的玩具问道:“这个喜欢吗?那个要不要?只要看上了,爸爸都给你买。” 沈玉灵拧着眉毛连连摇头,小嘴闭地紧紧的,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沈友全指向一套芭比娃娃时她才眼睛骤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了神色,难过地说道:“爸爸,这套玩具弟弟不喜欢,你不要给我买。” 沈友全呼吸一窒,半蹲下去与女儿对视,柔声问道:“为什么弟弟不喜欢就不能买?给你买玩具不该是你喜欢吗?” 沈玉灵摇摇头,声音更低:“弟弟会把它们的脑袋和胳膊都拧掉,他不喜欢芭比娃娃。”她还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用贫乏的语言去描述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沈友全却能从这些描述中窥见一些暗藏在表象之下的本质。 女儿为什么不敢买玩具?因为他带她一个人来买,没询问过弟弟的意见,而在这个家里,弟弟的意愿才是第一位的,她往往是附带的那一个;女儿明显是喜欢芭比娃娃的,却又为何拒绝?因为弟弟不喜欢芭比娃娃,会大肆破坏,她舍不得娃娃受罪,于是宁愿不要。 沈玉饶不爱玩的玩具,便也不让女儿玩;沈玉饶爱玩的玩具,更不会让女儿玩。他一直在掠夺、掠夺、掠夺,女儿一直在退让、退让、退让,直至这种相处模式在家长的推波助澜之下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是铁律。 沈友全看着女儿明明想要却又不得不忍痛拒绝的小脸,心也纠结成了一团。他觉得脑袋在钝钝地疼,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化成了一把把利刃,刺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用力把女儿抱进怀里,几近哽咽地说道:“买,只要是囡囡喜欢的东西,爸爸都给你买!不用在意沈玉饶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真的吗爸爸?”沈玉灵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而这份小心翼翼却更为刺痛沈友全的神经。他怎么能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成这副卑微的模样?他配当一个父亲吗? 当天,沈友全几乎把半个玩具店都买空了,还陪着女儿在游乐场里疯玩。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孩子,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称职。但眼下,看着女儿笑得无比灿烂的脸,他竟觉得胸腔一片炽热滚烫。这是他的孩子,血脉的存续,拥有着与他肖似的眉眼和同样倔强的脾气。他可以守护她成长,为她披荆斩棘,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妙,更有意义的事吗? 被背叛的伤痛和愤怒都在女儿的笑靥中隐去,沈友全已完全平复了心情,这才准备带女儿回家。父女俩一人拿着一个甜筒边走边啃,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刚接通,钟慧璐,也就是沈友全的妻子便焦急地问道:“灵灵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是的。”沈友全的语气与平常无异。 钟慧璐当即便哭了出来:“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去接孩子,而且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事先告诉我!你接就接吧,怎么只接走灵灵不接走饶饶,你知道吗,饶饶被陌生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沈友全脸色大变。 “饶饶被绑架了!一个女人假装是我的助理把饶饶接走了!”钟慧璐连连催促:“你现在在哪里,快回来吧,快点!我怕饶饶出事!” “我马上回来!”沈友全把甜筒扔进垃圾箱,抱上女儿便走。他一路飙车回家,心情几度大起大落,一会儿庆幸自己率先接走了女儿,没让她遭遇危险;一会儿又为沈玉饶的安危担忧。虽说沈玉饶不是他的种,但他毕竟养育了他五年,付出的关爱都是实打实的,也不能说立刻便收回。 他心中有恨,有怨,有愤怒,但这些负面情绪都是因为钟慧璐的背叛所致,理智告诉他,他不能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发泄。当然,从此以后他也无法再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爱,尤其对方还是那样一个天生的掠夺者。 他抱着女儿匆匆走进家门,还未问清楚原委就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责问:“你怎么才回来!饶饶被人带走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偏偏接走了沈玉灵,不把饶饶接走?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沈父这边话音未落,一个陌生号码便联系了沈友全,说沈玉饶如今在他们手里,不给够五千万就让沈家准备一口棺材给孩子收尸,若是敢报警,他们那边立刻撕票。 沈友全见惯了大场面,脑子还很清醒,连忙把女儿交给保姆带上楼,然后耐心与绑匪周旋。 “我儿子真的在你们手里?你让他跟我说句话,不然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沈友全摁了外放键,沈玉饶细弱的哭喊声立刻传来。 沈友全尚且能保持理智,沈父、沈母和钟慧璐却差点急晕。 绑匪的反侦查手段很强,只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就挂断了电话,沈友全立刻又打回去,却发现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沈母声嘶力竭地哭喊:“饶饶被绑架了?他真的被绑架了?老天爷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家饶饶!沈友全,你怎么不把我的饶饶接走,要去接沈玉灵那个赔钱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听见饶饶的哭声了吗?他很害怕,他还病着呢!那些人会不会绑他、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他能等到我们去救他吗?老天爷啊,我家有两个孩子,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换一换?我宁愿被绑走的人是沈玉灵也不能是我的饶饶啊!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家的饶饶便能逃过一劫,老天爷你不开眼啊,你保佑错了人!沈友全,你赶紧去给我筹钱,快去呀!” 沈友全原本还在为沈玉饶担心,听见母亲不知所谓的话,却忽然间怒火高涨。什么叫做把女儿和沈玉饶换一换?什么叫做老天爷保佑错了人?合着在母亲心里,女儿无论遭受多少折磨都可以,甚至因此丧命也无所谓,沈玉饶却不能受一星半点委屈是吧?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又是何等荒谬的观念?他们的心简直偏到天边去了! 在这一刻,沈友全对沈玉饶仅存的那点怜悯都被怒火焚烧得一干二净。他能从无名小辈爬到如今这个高位,靠的不仅仅是能力和才华,还有一份狠心和韧劲。他原本就极不情愿花五千万去救一个野种,听了母亲一命换命的话,真恨不得沈玉饶从未出生过! 鸠占鹊巢,梵伽罗预言得果然没错,若是他再放任下去,早晚有一天父母会像那只无知无觉的喜鹊,纵容甚至是帮助一个强盗去剥夺女儿的一切! 第五十二章 夜已经深了, 沈家却还是一片兵荒马乱,沈母用尖利的嗓音痛骂儿子,不断责问他为什么只接走沈玉灵一个, 凭什么只接走沈玉灵一个?那个死丫头就那么金贵,值得儿子把宝贝孙子丢在幼儿园不管? 沈父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责问,在他眼里, 不但绑匪罪大恶极,把孙子单独留下的儿子也是罪魁祸首。 佣人和保姆全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唯有沈友全的保镖兼司机正一遍又一遍地给绑匪打电话, 并为雇主分析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和应对方法。 偏在此时,商场的送货员把一盒盒玩具送到了府上,看见这些只能是女孩子玩的东西,沈母发疯一般喊道:“扔了扔了, 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扔出去!我们一不在旁边看着,这死丫头就吵嚷着买东西, 还一次性买这么多,而且都是只有她能玩的, 她就是天生的自私,一点都不顾及弟弟!要不是她这个扫把星命里带衰, 饶饶能被绑架吗?当初他们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姐姐是贪的, 把弟弟的营养全都抢走了, 长大之后果然是这样,什么都要跟弟弟抢!这次绑架她怎么不抢了?她倒是去抢啊!” 一直隐忍地承受着父母责骂的沈友全终于爆发了。他忽然掀翻一百多斤重的大理石茶几, 踹飞满地碎裂的杯盘,声嘶力竭地怒吼:“说够了没有?你们到底说够了没有?灵灵身体里到底流着谁的血?是我的吗?是沈家的吗?只因为她是个女孩,你们就希望她能代替沈玉饶去受罪,你们配当她的爷爷奶奶吗?不,我问错了,我得再问一遍,你们配当个人吗?啊?!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他妈人说的话吗?虎毒都不食子,你们连禽兽都不如吗!那是我的孩子,我他妈亲生的孩子!你们记住了!” 沈父沈母被暴怒中的儿子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就仿佛有谁拿着刀子硬生生挖走了他心上最软最嫩的一块肉,令他痛不可遏。 刚才还尖着嗓子不停叫嚣的两个老人,此时此刻竟在儿子的弹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躲在沈母背后的钟慧璐却不禁变了脸色,她总觉得丈夫是话里有话,而且他今天的举动也很反常,怎么会无缘无故放下工作去接孩子玩耍,还只接走了沈玉灵?这事若放在平常,她一定会觉得丈夫是脑子坏了。他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儿子的重视远比女儿多得多,他不可能会单独带走女儿却对儿子置之不理,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钟慧璐的心脏揪紧了,眼神略微飘忽,却又很快定格在沈友全身上。她试图通过观察去猜测他的心理状态。 但是她很快就没有功夫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因为沈友全拿起手机正准备报警。此时的他已再无半点担忧和顾虑,而是满腔的,无处宣泄的,连自己都快焚毁的愤怒。若不是梵伽罗的告诫一再在他脑海中回响,冲动之下,他可能早就把事实真相告诉父母了。 “沈先生若还是这般无知无觉,您很快就会失去您唯一的孩子。” “鸠占鹊巢的故事沈先生听说过吗?别的鸟儿把蛋下在您的窝里,孵化后便会把您的孩子挤下高枝,活活摔死。” 只简单的两句话,梵伽罗就预言了女儿的一切遭遇,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隐藏在这个看似平淡,实则恐怖的故事里。若非沈友全凭着一股怒气立刻去做了dna鉴定,幸运地醒觉,然后接走了女儿,现在,被绑架的人里应该也有女儿一个吧?听妻子说,那绑匪去幼儿园接人的时候曾经再三确认沈玉灵在不在,若是在,她也要把沈玉灵一起接走。那么他的女儿也将遭受被捆绑、被恐吓、甚至被虐打的苦难…… 沈友全已经不能再想了,他浑身都开始冒冷汗,而梵伽罗的最后一句警告更是让他丝毫不敢违背――今天的谈话仅局限于我们三人之间,烦请不要外传,否则事态会变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沈先生也无法收场的地步。 什么事会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收场的地步?沈友全只略微思索了一个开端,便立刻扼住了驰骋的想象力,让它不能再尽情发挥。他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然后才恍恍惚惚地想到,前些日子,网络上好像有人在掐梵伽罗炒作,说他根本不是灵媒,而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他当时还对着这条新闻冷笑了几声,摇头说了一句“炒作无底线”,可今天他便深刻地意识到――所谓真理和真相从来不掌握在大众手里。当你自以为清醒地嘲笑别人时,说不定命运已经盯上了实则浑噩的你,并准备肆意玩弄于你。 在命运面前,一切凡人皆为蝼蚁,而那些能堪破命运的曲线和规则的人又有多少?他们是怎样的存在?想到梵伽罗的料事如神,沈友全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也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与梵伽罗见面时的那个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傲慢、目空一切!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颤抖的指尖按了好几次才按亮手机屏幕,刚拨出“11”两个数字,手臂就被妻子狠狠撞了一下。 咔擦一声响,这款刚买了没多久的手机摔裂了,钟慧璐死死掐住丈夫的胳膊,惊恐道:“不能报警!绑匪会撕票的!” “这是绑架,我们当然要找警察求助!”沈友全一把将她推开,厉声说道。他曾经是真的很爱妻子,也愿意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和照顾,否则他不会身处那样的高位,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却始终洁身自好。 但现在,这份爱早已化为仇恨的烈火,将他们过往的甜蜜回忆焚烧成灰烬。他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更遑论被碰触。 钟慧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没有时间去思考丈夫骤然冷漠的态度。她翻开手机百度,指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案例说道:“报警有用的话我早就报了!临省的绑架案刚发生没多久,你还记得吗?那家人报警了,结果绑匪拿走了赎金,却把孩子杀了。现在钱没了,孩子也没了,一个家庭就这样破碎了,即便绑匪最后都被逮捕归案又有什么用?那些损失能追回来吗?你看看官方的统计数据,报警之后,绑匪撕票的可能性是80%,不报警是40%,人家只是求财,我们不能惹怒他们呀!我们筹钱把孩子悄悄地赎回来不行吗?我真的承担不了任何风险,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呀!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我们若是惹怒了绑匪,他们会不会拿孩子出气?饶饶能不能撑过去,能不能平安回家?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我心痛啊!” 钟慧璐跌坐在沙发上,哭得快晕厥过去。 原本还觉得报警也可以的沈父沈母也都急得脸白眼赤、心脏绞痛。报警=撕票,这个等式被钟慧璐牢牢地塞进他们脑袋,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想。他们一个拽住儿子左手,一个拽住儿子右手,死活不让他动弹。 倒是坐在一旁不断拨打绑匪电话的司机兼保镖龙成生开口了:“我觉得沈先生应该报警,只要瞒得严实,绑匪不会知道,我们一边筹赎金,警察一边找线索救人,算是给孩子上了两重保险。现在绑匪那边一直关机,难道我们就干等着吗?” “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的事发表意见?不是你的孩子你就不知道心疼是吧?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谁报警我跟谁急!”钟慧璐像只母狮子一般扑上去,挠花了龙成生的脸。 龙成生狼狈地躲闪,然后便缄默了,只能用暗示性的目光看向沈先生,鼓励他早下决定。家里的老人和妇女都已经慌了神,现在唯有沈先生头脑还是清醒的。 沈友全闭了闭眼,颓然道:“我不报警,你们放开我,我想办法去筹钱。” “绑匪只是求财,我们给他们钱,孩子就能回来。我们一定不能冒险!只要饶饶能回来,多少钱我们都给,我们把房子、车子都卖了!妈这里还有几百万的存款,妈全都给你!”沈母哭着说道。 “妈,那是你和爸的养老钱,你们留着吧。我们沈家还到不了那个份上。”沈友全捡起摔坏的手机,解释道:“我给财务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给我筹钱。”说着说着就上了二楼的书房。 钟慧璐这才放过多管闲事的龙成生,紧张兮兮地跟去二楼。 沈友全飞快给白幕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索要梵伽罗的电话号码。他现在是真的很后悔自己昨天走得太无礼也太匆忙,竟忘了讨要梵先生的联系方式,若不是得到了梵先生的提点,他现在只会更焦头烂额。 白幕听出了他的焦急,一句话都没多问便把号码发送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一道清冽的嗓音似从地底急涌而出的甘泉,瞬间带走了沈友全内心的焦灼:“沈先生,您的小喜鹊还安好吗?” 小喜鹊毫无疑问指代的是女儿。想起今天女儿因太过快乐而灿笑的脸蛋,想起她一声接一声的“爸爸我最喜欢你”,沈友全的郁躁便又缓解很多,“很好,她很好。”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女儿的房间,隔着门缝往里看。在保姆地安抚下,女儿已经睡着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脚丫伸在被子外面,脚背上的小窝窝非常可爱。 沈友全的眼眶一阵又一阵地发酸、发烫,喉咙也干涩得紧。若不是梵伽罗的提醒,女儿现在可能会被捆绑在一个黑暗、脏乱、偏僻的地方,忍受着一群暴徒的恐吓和虐打,那样的场景他连想都不敢想。 “梵先生,沈玉饶被绑架了,我该怎么办?”正如母亲毫不关心女儿的死活,现在的沈友全也不愿意用五千万去救一个野种,他还没圣母到那个份上,但是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饶遭罪。救还是要救的,但是得把沈家的损失降至最低。他只是商界新贵,并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多少底蕴,一次性拿出五千万真的会大伤元气。 说实话,他已经极力在压抑人性中恶的一面,不断鞭策自己往正途上行进,否则他根本不会管沈玉饶的死活,更不会让钟慧璐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蹦q。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怒火烧穿了理智,差点就对绑匪说:你们撕票吧,我不在乎,反正沈玉饶不是我的种! 幸好,幸好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否则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第五十三章 梵伽罗清冽的嗓音传来, 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报警吧沈先生。” 沈友全嗓音沙哑地道:“你也觉得……” 他话没说完,梵伽罗便轻声道了一句“嘘”,示意他安静。 沈友全现在哪里敢不听他的话, 立刻就闭紧了嘴巴,一双眼睛左右乱看,紧张地像做贼一样。果然, 他刚打住话头,钟慧璐就急匆匆地奔上二楼, 拽住他的手臂, 拉低他的手腕,声色俱厉:“你在给谁打电话?你想报警?这样会害死饶饶的你知不知道?” “我没报警,我在给朋友打电话借钱!你以为五千万对我来说只是个小数目吗?我才四十出头,农村出身, 我虽然年薪千万,但是这些钱都花在了房产和投资上。这栋别墅是新买的, 总价两亿六千万,在你的要求下, 我全额付的款;我还给你投资创办了一个时尚品牌,现在正在运作, 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钱!我的流动资金已所剩无几,你让我上哪儿去凑五千万?把房子和你的公司卖了吗?啊?” 听说要卖自己的公司, 钟慧璐果然不敢开腔了。她盯着已然碎裂的手机屏幕看了一眼, 发现上面只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并不是110, 这才松开丈夫的手。 “不要报警,我宁愿花钱买那80%的存活机会,也不愿陪警察去赌命。友全,孩子是最重要的,没了钱咱们还能再挣,孩子是最重要的,你记住!”钟慧璐噙着泪再三叮嘱。 沈友全面上点头,实则内心更感冰寒。这个女人是真的在担心沈玉饶的安危,否则不会发疯一般阻止自己报警。然而,若是被绑架的人换成灵灵,她还会这样忧心如焚吗?答案他不用问便能猜到,不会的,她不会;妈不会;爸也不会;甚至连以前的自己都不会。 沈友全的眼眶又湿润了,不得不扭过头,飞快擦了擦眼角。 的确,他也知道,发生绑架案的那些人家大多数不会报警,而报了警的一般都是付不起赎金,实在是走投无路的。若是他不知道沈玉饶不是自己的种,他现在也不会坚定报警的决心,而是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急急忙忙筹钱去了。 沈友全在钟慧璐的监视中走到走廊尽头,低声说道:“刚才是我……妻子。”说出“妻子”这两个字时,他的舌尖仿佛触到了尖锐的玻璃渣,刺得生疼。 “我知道。”梵伽罗语气和缓。 沈友全默了默。是啊,这人智通鬼神,否则又怎么会在钟慧璐尚未靠近时就阻止了自己的话?他应该能感应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吧?这种能力真是太神奇了。哦对,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你也觉得该报警? 思及此,沈友全又是一阵后怕,紧接着便感到无比心烦。若是让钟慧璐听见这句话,她肯定会当场发疯,然后没玩没了地纠缠他,责骂他,逼着他拿出钱来! 以往,沈友全看见钟慧璐对沈玉饶无微不至的照顾,只会觉得她温柔贤惠、勤劳肯干,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但现在,他想到的却是,在这无微不至的背后分明暗藏着她对女儿的冷漠和忽视。她把所有母爱都给了沈玉饶,却冷待甚至是苛待另一个孩子,她配做一个母亲吗?她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沈友全的身体忽然僵硬了,因为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若钟慧璐早就知道两个孩子拥有不同的父亲,那她对女儿的苛刻冷漠,是不是也代表着她对孩子的父亲并无一点爱意?对于母亲来说,只要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那都是一样的,没有血缘不同的分别,但他们的父亲却有亲疏远近之分。 换言之,在钟慧璐心里,她爱沈玉饶便等于爱沈玉饶的父亲,她冷待沈玉灵就等于她厌憎沈玉灵的父亲,而沈玉灵的父亲不正是自己吗? 沈友全立刻看向窗外,隐藏起自己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他咬着牙根说道:“梵先生,我现在就去报警。” 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而丧失良知和底线,不要!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才打消了对沈玉饶置之不理的念头。 “沈玉饶会怎样?”经过剧烈的挣扎后,他嗓音沙哑地问。 “他会没事的。”梵伽罗语气淡淡地说道:“您最好一个人去报警,不要让家里的任何人知道。如果有必要,您可以告知警察我的存在。” “好好,我现在就去。”沈友全只能不断点头,再三确认:“沈玉饶不会被撕票吧?” “不会。”梵伽罗似乎轻轻笑了,又似乎在叹息,随后便道:“您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位专家,有他在,这桩案子会得到圆满的解决。” “是谁?”沈友全立刻追问。 “宋睿博士,他是城南分局的刑侦顾问,您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职业水准。” “宋睿博士?好好,我记住了,梵先生,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的小囡囡今天就回不来了!你放心,等这件事了了,我一定帮你解决那两桩官司!”沈友全哽咽着挂断了电话,又狼狈万分地抹了把脸。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以前怎么敢用那样傲慢的态度去面对梵先生?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对世间所有的未知都保持敬畏! 钟慧璐一直站在楼梯口盯着他,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以确定他没有中途挂断那个陌生的电话,改去拨打110。 “没借到钱吗?”看见丈夫流着泪的脸,钟慧璐不安地问道。 “没有,这么大一笔钱,这一时半会儿的谁拿得出来?就算是银行也得事先预约。我去找会计师,你别等我,先睡吧。我得算算我名下有多少投资可以套现。”沈友全脚步匆匆地跑下楼。 钟慧璐也跟着跑下去,看见丈夫焦急、慌乱、六神无主的模样,她反倒安心了。丈夫对儿子果然看得很重,是不可能不出钱救人的,刚才是她想多了。 “沈总,你去哪儿?要我送你吗?”龙成生立刻站起来发问。 “不用送了,我去找我的私人会计。我得马上把财产变现,时间不多了,再不快点我怕饶饶受更多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麻烦你多照看着点,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沈友全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龙成生见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打消跟他一起出去的念头,并再三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家里。 --- 一小时后,风尘仆仆的沈友全已经被安置在城南分局的接待室内,两名年轻警员坐在他对面,一个拿着录音设备,一个打开笔记本做文字记录。 “……绑匪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剃板寸的年轻警员问道。 “对,之后再打就一直关机,只说让我三天内准备好五千万。”沈友全十分冷静地讲述着他所知道的一切,这样的态度根本不像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倒更像一个旁观者。 两名警员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接着吩咐道:“这样吧,沈先生,您先去筹钱,我们这边同时也会展开调查,稍后我们带上设备去你家,看看绑匪还会不会打电话进来,若是再打来,我们会让技术员追踪他的方位。” “我不想付赎金,”沈友全坦然地说道,“所以才来报警。” 两名警员瞪眼看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字――你这个禽兽! 沈友全苦涩一笑,解释道:“反正这件事我也不准备瞒着,实话跟你们说吧,其实沈玉饶并不是我的种,是我的妻子和别人鬼混之下的产物。五千万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得卖基金、卖股票、卖公司股份去筹钱,由于投资忽然中断,后续我还将损失更多钱;没了公司股份,我也将失去现有的亚洲区总裁的地位。在来的路上我算了算,这些损失加起来,数目大概在三亿上下,足以令我伤筋动骨。至少在将来的八到十年内,我在事业上将很难翻身。为了一个非亲生的孩子牺牲这么大,我觉得不值。” 一旦撤回所有父爱,又撇去仅存的那点怜悯,沈友全简直冷静到可怕的程度。他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过去,继续道:“这是亲子鉴定书,你们看看吧。” 两名年轻警员压下满心“握草”,翻开鉴定书看了看,然后目光敏锐地定格在了日期上。 “五月二十二日,不就是今天吗?今天刚确定儿子不是亲生的,他就被绑架了,沈先生,这会不会太巧?而且据我所知,你的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吧?他们生下来的时候肯定做过体检,在血型上应该没有问题,否则你不会现在才产生怀疑。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在世界上极其罕见,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你怎么会忽然去做鉴定?沈先生,你的话疑点太多,我们需要你做出合理的解释。” 两名警员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友全,已然把他当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沈友全满心不适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怀疑这件事是我干的,只因我对钟慧璐怀恨在心便雇人去绑架沈玉饶,以此展开报复。不,我还没卑鄙到那个程度,我直接让他们走人就是了。再说了,如果这事是我监守自盗,我能来警局报案?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两名警员互相对视,然后解释道:“沈先生,我们破获的所有绑架案里,父母和熟人作案的比重很大,所以我们必须先把最具嫌疑的人排除,才能找到正确的调查方向,这也是为孩子的安全负责,请你谅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忽然怀疑孩子的血缘?一般人应该想不到这一点吧?毕竟他们是双胞胎,而且你的女儿还跟你长得很像。只要你女儿在前边挡着,你是不可能会去怀疑同为双胞胎的儿子,你的行为真的很奇怪。” 沈友全是名人,还曾带着妻儿上过电视,两名警员自然了解他的家庭状况。 发现警察死活都要弄明白这一点,沈友全想到梵伽罗的嘱咐,于是坦白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叫梵伽罗。” 原本还极为严肃的两名警员忽然便瞠目结舌了,然后猛然一拍桌面,感叹道:“原来是他!难怪!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有他能一眼看透!”话落,两人再看向沈友全时,眼里的怀疑和审视已经全然被同情与怜悯取代,甚至还透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羡慕。 “你运气蛮好的。”剃平头的小警员由衷感叹。 “啊,是的,能得到梵先生的指点真的是我的运气,要不然我的女儿也会被绑架。”沈友全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来报案之前他还跟我说,若是能把案子交给宋睿博士处理,沈玉饶肯定能平安回来。” 沈友全原本还为这个情理之外的要求感到忐忑,毕竟警察局不是他家开的,办案人员得由领导指派,哪里轮得到他指手画脚?但奇怪的是,那小警员竟半点不虞或迟疑都没有,拿起手机就给宋睿博士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原委说了。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接绑架案。”宋博士的态度虽然温和,嗓音却很冷,像某种无机质的金属。 沈友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不用见面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地位超然的大人物。 小警员压低嗓音,慎重说道:“梵伽罗对报案人说,如果把这桩案子交给你处理,孩子一定能平安回来。” 正准备坚定拒绝的宋睿:…… 沈友全十分知机,连忙补充道:“梵先生的原话是――您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位专家,有他在,这桩案子会得到圆满的解决。宋睿博士,他是城南分局的刑侦顾问,您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职业水准。” 宋睿平静的语气似乎掀起了一些波澜:“他说他相信我的职业水准?他说我能圆满解决这桩案子?”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沈友全连忙点头。他虽然不能为沈玉饶牺牲自己的事业,却可以为他做出一些努力。 “好,我马上过来。你们先查沈玉饶的生父,我有预感,这很重要。”那边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宋睿博士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换衣服。从置若罔闻到急切地加入,他堪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着实令沈友全感到吃惊。 年轻警员连连答应,然后挂断了电话。他盯着沈友全看了好一会儿,眼神越来越锐利,表情越来越严肃,当沈友全快顶不住时,他忽然热切地问道:“我姓李,你可以叫我小李,请问梵先生有没有提到我?他有没有指定我来侦破这个案子?应该有吧?我可是被他摄过魂的,他很了解我的实力。” 差点被盯出一身冷汗的沈友全:…… 老实说,你们都是梵先生的迷弟吧?是吧?他的招牌在警察局也太好用了! 第五十四章 夜色渐深, 星光隐匿,很多人都已经睡下,而沈友全依然在城南分局中等待。负责接待他的两名警员一个姓李, 一个姓罗,都很年轻,所以思想特别活跃。他们合上笔录本, 压低嗓音说道:“沈先生,宋博士家住得远, 赶过来起码得花四十多分钟。该交代的情况你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再问下去也都是一些重复的话,没有多大意义,要不我们先聊点别的吧?” 沈友全向他们讨要了一瓶矿泉水,一边润喉一边问道:“你们想聊什么?” “聊聊梵先生可以吗?”小李趴在桌面上, 脖子伸得老长,一双晶亮的眼里全是好奇和渴望。名叫罗洪的警员也附和道:“对对对, 聊聊梵先生,他也是这桩案子的重要人物嘛。”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打开录音笔。 沈友全事先得到了梵伽罗的准许, 于是便把他们见面时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小李和小罗听得如痴如醉,不断要求他说得更详细一点, 最好完全还原梵伽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警员走进接待室, 假装自然地坐在周边的椅子上, 实则竖着耳朵旁听。 沈友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不是来报案的, 而是来参加故事大会的,这些人对梵伽罗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吧?为什么? 但他尚且来不及深思这个问题,城南分局的局长便亲自来了,开门见山地道:“听说梵伽罗让你指定宋博士来侦破这桩案子?” “是的。”沈友全连忙点头。 局长的语气略有些苦恼:“但是宋博士并不是警察,只是顾问,按理来说他是没有资格率队办案的,只能从旁提供意见。” 沈友全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觉得这事悬了,却又听局长说道:“既然梵伽罗觉得他能行,那我就破一次例,让他带队吧,毕竟孩子的安全最重要。你们这回都听宋博士的,他现在是你们的临时队长。”局长指着刑侦一队的队员们说道。 “知道了局长。”大家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安排。 沈友全高悬的心缓缓放下了,他完全没想到梵伽罗的话竟然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的背后已经没有梵家,却是怎么做到的?是了,没有梵家又如何,他的能力诡异到那种程度,了解他的人谁不得卖他几分薄面?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原本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沈友全又开始坐立难安。虽然沈玉饶不是他的种,但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他也做不到完全无视。 小李看出了他的焦急,安慰道:“你别慌,梵伽罗既然说孩子不会被撕票,那他肯定能平安回来。” 沈友全:…… 紧张焦虑都被啼笑皆非所取代,他发现这些警察竟是如此地信任梵伽罗,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产生这种心态?应该与高一泽的那桩案子有关吧?五个受害者都被梵伽罗料中,难怪…… 沈友全的思维发散出去,时间果然变快了很多,似乎只是一眨眼,那位传说中业务水准极高的宋博士便匆匆走了进来。出人意料的是,他长得很高大也很俊美,而且穿着打扮完全不像不修边幅的学者,反而比行走在t台上的模特更耀眼。他穿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系着一条淡蓝色条纹领带,璀璨的蓝宝石袖扣在灯影中闪烁,一看就很昂贵,一股余韵悠长的古龙水香味随着他的走近慢慢飘过来,沁人心脾。 说实话,若非小李站起身为双方做介绍,沈友全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是一名享誉国际的心理学专家。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他都太过出众,足以压倒时尚圈的很多顶尖超模。 沈友全压下满心惊异,快步走过去与宋博士握手,却被对方冷淡地拒绝了:“抱歉,我有洁癖。我们先办案吧。”自从被梵伽罗戳破面具后,他已经懒得再伪装成谦和有礼的样子,反正只要不触犯法律,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好的,好的,这次真是太麻烦您了。”沈友全悻悻地收回手。 宋睿根本没功夫与他寒暄,直接拿起笔录本认真翻看。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在懊恼,又似乎在思索。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在这渐渐变得闷热的夏夜,他为何放着一堆论文不写,一本著作不看,偏要独自开着车,忍受着拥挤的交通和污浊的空气,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警察局去侦破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绑架案。只为了梵伽罗的一句话吗?这太荒谬了! 他极力想否认这一点,但他的内心却忠实地告诉自己――是的,只为了梵伽罗的一句话,你就赶过来了,而那句话绝不普通也绝不平淡,只因它是一个肯定,也是一次赞美,出自那样一个冷漠到近乎冷酷的人之口。 宋睿没有爱恨喜恶,也不知道何为美丑,更没有所谓的同情和怜悯,哪怕别人悲惨地死在他面前,也激不起他内心的一丝涟漪。但是,就在今夜,当他听见沈友全复述的梵伽罗的原话时,他竟罕有地感觉到了一丝喜悦。被那样一个人肯定甚至是赞美,他竟莫名产生了一种使命感,也激起了一分责任心,于是匆忙打理好自己,然后横穿大半个城市,顺着拥挤的车河,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这太荒谬了!这真的太荒谬了!宋睿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所有笔录。 “据我所知,英才幼儿园是一家管理非常严格的贵族幼儿园,他们那边怎么会轻易让一个陌生人接走沈玉饶?”他再一次过滤所有存疑之处。 沈友全忙道:“那个女绑匪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脸部一片青肿,看不出长相,但是她的声音和钟慧璐助理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她告诉幼儿园的老师,说她前些天刚做了一个整容手术,现在还没恢复,并且当场拨打了钟慧璐的视频电话为自己作证。幼儿园老师很快就相信了她,把孩子带了出来。你们也知道,钟慧璐是明星,在她们那个圈子里,整容是一件很普遍的事,三天两头变脸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老师并未产生怀疑。后来钟慧璐跟我说,绑匪把孩子接走的时候她正在做直播,不可能和老师打视频电话,而她的助理一直等在后台,并未离开半步,这真的很奇怪!” “不奇怪,视频电话也可以造假。只要找一个和你妻子长得很像的女人连线就可以骗过幼儿园的老师。听说你的妻子是很多女人理想中的整容模板,现在整容技术那么发达,与她容貌神似的人应该不难找。”宋睿冷静地分析。 沈友全连连点头,“对,很多人都希望整成钟慧璐那样。这样说的话,幼儿园的老师也不是故意的,这种骗局真是防不胜防,唉……” 宋睿的语气依旧冰冷:“我们稍后会找幼儿园的老师核实情况。大致案情我已经清楚了,小李,你把大家叫进来,我们开个会。” 小李连忙去叫人,十分钟后,所有组员都拿着一个小本本围在宋睿身边,沈友全本想回避,却被宋睿明令留下:“沈先生,我们的工作需要你的配合,所以请你留下听一听我们的安排。”不等沈友全点头回应,他又快速吩咐:“目前,绑匪那边一直关机,电话号码是一张不记名卡,无从确定绑匪的身份,他们用的手机也是非智能机,不能远程启动定位,所以这条路目前是堵死的,我们只能等他再一次打电话过来。” “绑匪接走孩子之后曾经在曹安公共停车场的监控死角换过车,被遗弃的车子是十年前的被盗车辆,几经转手,源头难查,而曹安公共停车场里停放着数万辆车,监控器的数量又很少,拍不到的地方太多,我们不能确定她开走的到底是哪一辆,之后她行走的路线目前我们也无从知晓,还会不会继续换车,我们更不能肯定。在一切情况都不甚明了的前提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进行一些先期调查。” “我的办案思路是这样:第一,小李你去查一查沈玉饶的生父到底是谁,重点搜索钟慧璐的各种社交账号,尤其是隐藏起来的小号。在一桩绑架案里,所有与被绑架者存在亲缘关系的人都必须调查清楚,以排除嫌疑。钟慧璐是明星,炫耀是明星的职业通病,哪怕明知道某些事见不得光,他们总也忍不住利用某些隐秘的渠道去展示。只要找到这些渠道,我们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第二,消费记录和通话记录也能泄露她的秘密,我们多线查证,动作尽量快一点。第三,女绑匪换车之后的行踪也交给你去查,相关的视频对比量太大,必须用到筛查软件,这是你的强项。” “好的宋博士。”小李一边点头一边做笔记。 宋睿看向其余人,吩咐道:“你们去英才幼儿园及其周边店面或街道调取监控,绑匪既然能事先伪造钟慧璐的视频电话,又能模仿助理的声音,可见他们对沈家做过大量的先期调查,也势必会来幼儿园踩点,以确保绑架的顺利进行。通过监控,我们应该能发现一些可疑人物。记住,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你们一定要低调,不能让绑匪察觉沈先生已经报警。还有,一定要让那些配合调查的幼儿园老师严格保密,他们若是把事情传出去,沈玉饶很有可能会被撕票。另外,与幼儿园老师视频连线的那个女人也要找一找,从整形医院那边查起,女绑匪可能真的整过容,尚处于恢复期,这也是一条重要线索。你们分三路,一路查监控,一路查目击者证词,一路查整形医院。” 大家慎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宋睿这才看向沈友全,勒令道,“沈先生,现在请你详述一遍你带着女儿回到家之后的情形,包括你的家人在做什么,说什么。记住,你必须忠实还原当时的一切,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节点,因为这或许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帮助。” “好好好,我一定照实说。”沈友全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边回忆一边叙述,并不时补充或修正一些错漏的细节。 宋睿把这些话都录了音,稍后又道:“沈先生,现在请你在我们警员的安排下悄悄离开警察局,因为绑匪很有可能在暗中监视你。” “那怎么办?我来警察局报案的事会不会被他们发现了?”沈友全立刻紧张起来。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警员会帮你确定。”宋睿自始至终都很冷静:“若是绑匪的确跟踪了你,我们会有另外一套应对方法,请你不要担心。但是绑匪至今还没联系你,可见他们心态很稳,应该不知道你报警的消息。你离开警局之后马上去筹钱,不管这笔赎金你愿不愿意支付,你总得做出一个姿态来麻痹绑匪,同时也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两个小时后,我的同事会悄悄把你带回警局,我们再商量下一个步骤。” 沈友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眼前的一切,自然是警察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幸运的是,城南分局的行踪鉴定专家在查看过监控视频后告诉他――绑匪并未跟踪监视他,沈玉饶目前还是安全的。期间,他收到了钟慧璐、沈父、沈母打来的若干电话,他们不断追问他有没有筹到钱,都被他敷衍了过去。 宋睿博士一来,调查工作立刻就井井有条地展开,他的思路异常清晰,像是拨开云雾的那一只手,瞬间便把一切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这使得沈友全对梵伽罗的判断更为深信不疑,正如对方所预言的那样:若是有谁能平安地把沈玉饶带回来,这个人非宋博士莫属。 第五十五章 宋睿的领导能力丝毫不逊于庄g, 有他从旁指挥,大家很快就找准了侦破方向,然后各自展开调查工作。沈友全也匆匆忙忙赶去筹钱, 为此还把很多好友从被窝里挖出来,煞有介事地哭诉一番。 他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很多人不太相信他的话, 以为他喝多了在开玩笑,又打电话给钟慧璐确认。钟慧璐自然是一番哭求, 弄得大家都很为难。这可是五千万, 没有过命的交情,谁愿意随随便便拿出来? 筹钱的事并不顺利,这也让沈友全看清了很多所谓“至交好友”的真面目。两小时后,他在警方的安排下换了一辆车, 秘密来到城南分局。在这期间,出去走访调查的警员也都回来了, 案子似乎有了眉目。 宋睿把一张照片贴在白板上,问道:“沈先生, 这张照片是在钟慧璐的微博小号中发现的,当时她正在芭堤雅度假。照片中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沈友全盯着照片仔细看了几眼, 茫然道:“你说的是哪一个?”这是一张透过玻璃窗拍摄的风景照,窗外是一片金黄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洋, 沙滩上和海水里到处都是前来度假的人群, 挤挤挨挨、密密麻麻,打眼看去实在是很难辨认他们的长相。 宋睿指了指光影交界处, 提醒道:“看反光,不要看窗外” 沈友全这才发现那扇窗户竟然把拍摄者的身形映照了出来,虽然模模糊糊不太真切,但是女人曼妙的姿态和男人强壮的体魄还是能窥见一二,只可惜照片只截取了他们脖子以下的部位,能昭示他们身份的头脸却并未出现在画面中。 “这个女人是钟慧璐!”沈友全肯定道,“你们看,她锁骨上有一颗痣,我认得这颗痣。”紧接着他又发现了更多细节,指着男人左肩的一个太阳纹身说道:“他是龙成生,我的司机!难怪钟慧璐去芭堤雅度假的时候龙成生也请了长假回老家,原来他们是一起厮混去了!” 事实上,警方早已掌握了这张照片中的两人的确切身份,之所以放出来给沈友全看是为了获取他的证言。 宋睿点点头,并未对此发表评论,也完全忽略了正喘着粗气,眼看快要原地爆炸的沈友全,继续道:“通过调取监控,我们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幼儿园周边并未出现可疑车辆和可疑人物,绑走沈玉饶的女人及其所驾驶的车辆更是一次都没在幼儿园附近出现过。她盆骨前倾,走路时外八幅度大,下巴后缩严重,体态和步态都很特别,我们的行踪分析专家不可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这种情况明显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不符。” 大家连忙握紧笔杆,准备记录重点。 “通过沈先生的叙述,我们知道绑匪对沈家的所有人都做过详细的调查,既然她决定从幼儿园绑走孩子,还事先安排好了路线和换乘车辆,那么在先期准备如此周密的情况下,她为什么不去幼儿园踩点?” “她可能对幼儿园周边的环境很熟悉,所以不需要踩点。”刘韬举手说道。 宋睿立刻点头,“对,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你们看,这是绑架当天的视频,绑匪把车开入幼儿园对面的一个免费停车场的监控死角里,不经踩点,她怎么知道这个角度是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难道靠运气?” “应该是有人告诉她的,而这个人对英才幼儿园和沈家都很熟悉。”一名警员分析道。 宋睿颔首:“种种迹象表明,这应该是熟人作案。在不经踩点的情况下,绑匪显然知道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也知道停车场的监控死角,更知道沈家的财务状况,五千万不多不少,正好是沈先生能够承受的上限。那么这个熟人是谁呢?”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怒火中烧的沈友全立刻说道:“一定是龙成生!他经常代替我去接孩子放学,也很清楚我的财务状况,而且他是个赌鬼,以前赌输了就爱找我借钱,我看在他业务能力很强的份上零零总总借了不少,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开口问我要两百万!我这次是真的恼了,觉得他贪得无厌,就没借给他,还警告说要辞退他!他的动机很强,一定是他!” 宋睿扶了扶高挺鼻梁上的眼镜架,认同道:“我们已经查过龙成生的财务状况,他前一阵在澳海赌输了一大笔钱,还上了赌城黑名单,正是迫切需要发一笔横财的时候,他的动机的确很强烈。不过,”宋睿瞥了沈友全一眼,徐徐道:“你的妻子同样非常可疑。” “钟慧璐?不可能!她很疼沈玉饶的。”沈友全下意识地反驳。 宋睿却径直说道:“根据沈先生的讲述,我发现钟慧璐的行为十分反常。首先,绑匪尚未打电话进行勒索时,她就很肯定地对沈先生说孩子被绑架了,作为一个母亲,一来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这难道不奇怪吗?第二,她强烈反对沈先生报警。当然,出于母亲对儿子的担心,她的反对不无道理,但是当沈先生提出变卖房产和公司,以筹措赎金时,她却一言不发,为什么?身为一个忧心如焚的母亲,她既不愿意报警,又不积极筹款,这样的做法岂不两相矛盾?你们可以说她自私,舍不得拿出自己的钱,那么这会不会与她之前的强烈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到底是真着急还是假着急,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众人仔细一想,不由连连点头。 一名女警由衷说道:“如果我是她,我早就把自己手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哪里会坐在家里干巴巴地等丈夫去借钱?这个时候不应该大家齐心协力,早一点把钱凑齐吗?钱凑齐了,孩子就能早一天回来,这不好吗?她一边着急,一边什么都不做,这种行为的确很奇怪。” 沈友全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怒焰,艰涩道:“宋博士,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钟慧璐的反常,当时我脑子太乱了。你的意思是这次绑架很有可能是龙成生和钟慧璐联手策划的?龙成生到底是不是沈玉饶的父亲?他怎么下得了手?” 宋睿把两张照片贴在白板上,徐徐道:“目前我们也不能肯定绑匪的真实身份,一切都只是基于现有证据所产生的合理猜测。不过沈先生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应该可以给你答案。” 沈友全看向两张照片,然后结结实实愣住了。其中一张是沈玉饶新近拍摄的艺术照,他笑眯眯地看着镜头,鼻梁高挺,小嘴殷红,脸蛋尖尖,模样十分可爱。另一张很明显是老照片,颜色略显陈旧,但那个同样笑望着镜头的男孩却拥有着与沈玉饶极为神似的眉眼。 沈友全长久地凝视着相隔几十年的两张照片,似乎明白了什么。 宋睿肯定了他的猜测:“这是龙成生的童年照,与现在的他是不是很不一样?” 的确,长大后的龙成生高了、壮了、皮肤晒黑了,由于常年嚼食槟榔,脸型也变宽了,是一个十足十的硬汉。如不是童年照片留下了旧影,沈友全打死也没想到他儿时竟然长得像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若是早一点看见这张照片,沈友全恐怕早就怀疑上了儿子与龙成生的关系。 “他们一直在骗我!他们拿我当猴儿耍!”沈友全原以为拿到鉴定书那一刻是最痛苦的,却没料现在这一刻,远比那时痛苦千百倍。当他为了家人的幸福生活而努力打拼时,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却背着他厮混,还生下一个野种,让他帮忙哄着、养着、供着,甚至因此而忽视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就像一群蚂蟥,肆无忌惮地吸食着他的血液;又像一群强盗,暗暗拿起屠刀,准备将他的肉割下来。 沈友全捂住脸,慢慢趴伏在桌面上,发出困兽一般的悲鸣。 专案组的成员纷纷别开头,不忍看他,宋睿却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沈先生,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根据你的描述,孩子被绑架后,作为孩子的亲生父母,龙成生和钟慧璐并没有很焦急,反而一再阻挠你报警,并强烈要求你变卖资产赎人,所以他们的嫌疑非常大。你来警察局报案的事,钟慧璐和龙成生知道吗?如果这桩案子果真是他们策划的,那么我很有理由相信,他们这个团伙至少有四个人,两个待在沈家监视你;一个接走孩子并控制孩子;一个打勒索电话并拿走赎金。他们分工明确,计划周详,显然是有备而来,需要我们慎重对待。如果龙成生和钟慧璐知道你已经报警,他们只要打一个电话或发送一条信息,他们的同伙立刻就会把孩子转移,或者更改计划。届时,这桩案子会更难查,孩子的生死也将成为未知数。” 宋睿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更为冰冷:“龙成生和钟慧璐虽然是沈玉饶的亲生父母,但他们如今都在沈家,与孩子是分开的,控制住孩子的人与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并不会在意他的死活。能参与绑架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们知道你报警了,很有可能会不顾龙成生和钟慧璐的感受立刻撕票。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所有警员都紧张起来,纷纷转头看向沈友全。 沈友全却轻快道:“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我出门的时候梵先生再三交代过,让我不要把报警的事告诉家里的任何人。现在龙成生和钟慧璐还以为我在外面筹钱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宋睿愣了一会儿才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我应该想到的,既然是梵伽罗建议你来报警,他理当会为你做好一切安排。” 沈友全连忙点头,语气充满了感激和热切:“是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梵先生的安排,事实证明他的每一个叮嘱都是对我有利的,让我避开了一个又一个有可能导致孩子万劫不复的陷阱。梵先生真的很厉害!” 谈及梵伽罗,会议室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因为有他的预言,所以大家坚定地相信孩子一定能平安回来,哪怕这种信念是那样的莫名其妙又毫无根据。 宋睿扶了扶眼镜框,终于说了一句与案情完全无关的话:“沈先生的运气很好。”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对沈友全这样说,事实上,当警察局的人得知他与梵伽罗的渊源,又得知紧跟而来的绑架案,都曾发出过同样的感叹。 沈友全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是的,我一辈子的运气恐怕都用在这一次了,我是遇见贵人了。当然,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贵人,接下来还要劳烦大家把沈玉饶救出来,我先谢谢大家,谢谢,谢谢!”他不断鞠躬道谢,惹得众人也都鼻头发酸。虽然他舍不得那五千万,但在得知孩子的身世后,他还能四处为孩子奔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反观孩子的亲生父母,这差距实在是令人无言以对…… 察觉到题外话说得太多了,宋睿曲起指关节敲击白板,继续道:“目前我们还没有掌握龙成生和钟慧璐是绑架犯的证据,他们的手机没有异常通话,银行卡也没有异常消费,可见他们拥有很强的反侦查手段,我们得想个办法试探一下他们。一旦确定他们是主谋,我们便能立刻实施抓捕,进而审问出孩子的下落。沈先生,这需要你的配合。” 沈友全连忙保证:“你们有什么计划?我一定照你们说的去做!” 宋睿对他的配合很满意,把早已制定好的计划做成书面材料,一一分发下去。众人拿到属于自己的“剧本”,认真钻研里面的台词和角色,一直忙碌到天光微亮才驾车赶往沈家。 第五十六章 昏暗的天边冒出几缕晨光, 周围的云朵微微泛着白,又渐次染上一层金红,整晚未曾合眼的沈友全被这霞光一照, 竟流下两行泪。坐在他旁边的女警低声安慰了几句,他连忙垂头擦泪,嗓音干涩地说道:“我这是生理性的泪水, 一晚没睡,眼睛太干了, 受不了光照的刺激。” 大家默默点头, 并不多问,却也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几辆车陆陆续续抵达沈宅,听见发动机的声音,沈父、沈母连忙跑出来查看, 脸色一个比一个干枯蜡黄,显然也是一整晚都没睡。倒是钟慧璐天生丽质难自弃, 还是如往常那般光鲜。 龙成生看见沈友全后面跟着一群人,立刻问道:“沈先生, 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财会人员、银行经理人、还有负责运送现金的保安。蓝启先生你应该认识,我准备把能卖的家产都卖了, 他负责帮我运作。”沈友全指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道。 龙成生当然认识蓝启,这人负责管理沈友全的大部分资产, 是他的代理人。而此时的蓝启薄唇紧抿, 面色沉郁,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两男一女也都是社会精英的打扮,带来的密码箱堆砌在车后座,分量颇为可观,另有两名身强体壮的男子全程不错眼地盯着箱子,唯恐哪个角落里忽然冲出一群暴徒,把箱子抢走。 龙成生的目光牢牢锁定这些箱子,过了两三秒才艰难地移开,喉咙干涩地说道:“沈先生,你走之后家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谢谢你了!今天我和蓝先生会很忙,家里还需要你照看,我爸妈身体都不好,你多注意一点。”沈友全一边走一边吩咐,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眶还因为刚刚的哭泣而通红一片,看上去俨然是一个为儿子的安危担心得五内俱焚的父亲。 龙成生连连点头答应,沈父沈母则不断追问儿子有没有筹到钱。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二楼,由于楼梯间比较狭窄,那名较为面嫩的“财会人员”与龙成生和钟慧璐擦肩而过时产生了轻微碰触,却并未引起二人的注意。扮成银行经理人的女警假意寻找厕所,却径直走进主卧,快速打量屋内的情形,又在各处走了走,看了看被丢弃在垃圾桶内的东西。 钟慧璐十分警觉,几乎立刻就跟了上来。 女警道歉之后便离开主卧,进入书房后压低嗓音说道:“宋博士,钟慧璐昨天晚上敷了面膜。” “我知道了。”宋睿眼睑微合,似乎早有预料。 沈友全就是再傻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咬着牙根说道:“儿子都被绑架了,她还有心情敷面膜?果然她的紧张都是装出来的。”话落之后他更为自己感到不值。他一整晚都在为了别人的孩子奔波忙碌,焦急担忧,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果真让蓝启帮忙卖了几支势头强劲的股票。这是多大的损失? “我去看看我的女儿,宋博士,你们先忙吧。”沈友全抹了把脸,急匆匆地走了。面对钟慧璐和龙成生的时候,他已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压制愤怒和仇恨上,若是没有女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支撑下去。 “你去吧。”宋睿翻看着一沓财务报表,头也不回地摆手。 沈友全迫不及待地走进女儿的房间,亲吻她肉呼呼的小脸蛋,嗅闻她奶香奶香的小颈窝,原本已尽数吞进肚子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沈玉灵被爸爸的胡渣挠醒了,却丝毫也不嫌弃爸爸,而是抱紧他的大脑袋,低声问道:“爸爸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妈妈骂你了?不哭不哭,囡囡给你吃糖糖。”她钻进被窝,从床头拱到床尾,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颗水果糖,塞进沈友全的嘴里。 “吃完就不哭了,爸爸乖。”沈玉灵用小胖手轻轻拍抚爸爸的后脑勺,又亲了亲他长满胡渣的下巴,体贴得像个小大人。 女儿如此乖巧懂事,沈友全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她为什么偷偷在被窝里藏那么多水果糖?为什么知道吃了甜食心情会变好?因为她哭了太多太多次,而每一次,除了甜食和她自己,没有谁能给她拥抱和安慰。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点阴霾,当父亲伤心难过的时候,她立刻便忘了他的忽视和冷漠,把珍藏的秘密拿出来与他分享,只为了给予他力所能及的一点安慰。 谁说女儿性子左,需要严格教育?谁说女儿脾气顽劣、自私自利?都是偏见!沈友全抱紧女儿,哽咽地做下保证:“囡囡,爸爸的宝贝,以后妈妈不会再骂你了,有爸爸在,没人能让你哭。” 当父女俩相互依偎着取暖时,龙成生倒了一壶热茶端上二楼,敲开了书房的门。他的视线在每一个陌生人脸上快速掠过,暗暗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两名保安尽职尽责地守着密码箱,身穿银行制服的女人正用一台数钞机快速清点着目前已筹措到的现金。 用白纸带捆扎好的钞票一沓一沓整齐地码放在宽大的桌面上,入眼一片通红,也染红了龙成生的瞳孔。他端盘子的手微微一颤,又很快稳住,改去观察围坐在蓝启身边的两个男人。 较为面嫩的那个男人正飞快操控着一台电脑,电脑屏幕上满是各种各样复杂至极的曲线图;较为成熟稳重的那个男人则拿着一份文件夹,娓娓向蓝启讲述该如何买卖手头的几种基金,损失和营收分别是多少,怎样操作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看上去都很专业,长相和气质也属于人中龙凤,似乎与警察沾不上边。 蓝启被沈友全瞒得死死的,并不知道和自己一起回来的人是一群警察,于是由衷感叹:“难怪沈先生舍弃长久合作的团队,启用你这个新人,你的业务能力的确很强!敢问你以前在哪儿高就,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龙成生竖起耳朵看过去。这些人里除了蓝启,他一个都不认识,自然会产生一定的怀疑。 “我以前在兰普森做过一段时间的顾问,这是我的名片。”宋睿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递过去。 蓝启睁大眼睛,表情愕然:“原来您就是成功主导了雷诺美华并购案的那位宋睿博士?久仰久仰!那场战役真是太精彩了,您料准了美华的每一个策略,并及时做出了漂亮的反击,当时圈子里都在盛传您有特异功能,能看透人心。您在谈判桌上从来就没输过!去年我还把您的案例当成经典讲给我的学生听,没想到今年我就与您见面了!哎呀,这真是我的荣幸!” 宋睿谦和有礼地说道:“蓝先生过奖了,您是我的前辈。” 蓝启连连摆手,“哪有,在我们这个行业里,达者方能为师,刚才是我倚老卖老了。沈先生能请到您前来帮忙真是他的运气,我们可以放一百二十颗心了!” “沈先生为了救出孩子的确是殚精竭虑。我们虽然是局外人,能帮的还是得帮,孩子的安危最要紧。这些产业我们必须尽快出手,孩子等不起。”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从容,这也影响了蓝启。两人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而龙成生已打消所有疑虑,放下茶盘出去了。他跟在沈友全身边数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知道雷诺美华并购案的精彩,原来这人就是当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位宋睿博士,怪不得气质如此出众。 走到楼梯拐角,他讽笑着想道:看来沈友全果然对沈玉饶很上心,请了最好的经理人来帮他筹钱。 --- 中午十二点,沈友全已筹到一千万现金,眼下都已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房内。期间,绑匪打来两个电话催款,都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小李并未追踪到他们的方位,女绑匪的逃逸路线也始终成迷。 沈父、沈母根本没有心情吃饭,钟慧璐半靠在沙发上流泪,万事都不管。沈友全让保姆带着女儿在书房的角落里玩,一步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龙成生则负责给大家跑腿。 又过了半小时,一名快递员忽然送来一个包裹,指明让钟慧璐签收。 “你还有心情网购?”沈友全嗓音沙哑地质问。 “我没买东西啊。”钟慧璐一头雾水地拆开包裹,却见里面躺着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截鲜血淋漓的指头映入她的眼帘,夺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啊!”一声尖叫贯穿众人耳膜,然后就是一截小指被钟慧璐甩飞出去,滚落在地毯上。 “这是什么?是,是饶饶的手指?”沈友全早已让保姆把沈玉灵带走,所以这血腥的一幕只有在场的成年人看见。他踉跄着跑到近前,不顾粘稠的鲜血和地上的脏污,颤巍巍地把断指捡起,捂在心口,悲愤欲绝地哭喊:“这是饶饶的指头,他们剁了饶饶的指头!他们真的太狠了,我都已经在筹钱了,难道就不能等等吗?” 他的演技原本没有这么逼真,但是只要把沈玉饶的遭遇想象成女儿的遭遇,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 躲在暗处的保姆和帮佣看见这一幕纷纷红了眼眶,不约而同地忖道:沈先生真是太惨了! 楼下的喧哗引起了蓝启等人的注意。他们从书房里跑出来查看情况,问明原委后,宋睿冷静地说道:“沈先生,看样子这根手指是刚断裂的,你赶紧送去医院做保鲜处理,或许孩子救回来之后还能接上。” “对对对,送去医院保鲜。”沈友全这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醒转。 龙成生头一次白了脸,正准备说我把断指送去,就见沈母重重摔在地上,竟是受不了刺激晕倒了;沈父也捂着胸口直喘气,嘴里牢匚厮底藕话。钟慧璐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已是哭都哭不出来。与早上那个脸色娇艳的她比起来,现在这个头发蓬乱,眸光涣散,嘴唇焦枯的女人才真正像一个失去孩子万分无助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她低不可闻地呢喃,丝毫没发现龙成生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友全想也不想便让龙成生去扶沈母,他自己则跑上楼给沈父找降压药。那名年轻的“财会人员”见大家都很忙乱,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道:“沈先生,要不你把指头交给我,我帮你送去医院。你放心,我哥哥就在市人民医院当麻醉师,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截指头。” “还是我去吧。”龙成生想仔细看一看那截指头,于是努力争取这个机会。 沈友全却不理他,一边给沈父喂药一边再三叮嘱:“你记得让你哥哥保密,千万千万不要报警,不然饶饶就危险了!” 医院收到这种被斩断的人体,一般都会选择报警,若是没有熟人帮忙疏通,拿过去就意味着孩子被绑架的事瞒不住了。龙成生在京市是无根的浮萍,完全招架不住医院的盘问,只能把刚才的要求咽下去。 年轻的财务员带上断指离开了,沈家却闹翻了天。沈母只眩晕了两分钟就清醒过来,哭喊道:“友全,你还磨蹭什么,快点筹钱呀!把你的房子、车子都卖了!我这里还有十万存款,全都给你!”她急急忙忙跑回卧室,拿来一个存.折。在此之前她已经拿出了几百万存款,这十万是她和老伴的棺材本。 沈父好不容易把降压药咽下去,也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把我,和你妈,在老家的房子,也卖了,房产证,在我衣柜的夹层里。饶饶要是没了,我和你妈,也不用,养老了,直接跟他,一起去得了!” 沈友全红着眼眶说道:“爸,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会想办法筹钱,不用你们的棺材本。” 他把存.折塞回去,两老却死活不要,还把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让儿子换成现金。所有人都在为沈玉饶的平安归来而努力,唯有钟慧璐几度张口,却又在龙成生的瞪视下几度闭口,始终没提一起筹款的事。 看见她和龙成生的反应,宋睿与女警相互对视,已然确定了他们的作案嫌疑。 第五十七章 儿子的手指都被绑匪剁了, 沈友全如何能不着急?他和蓝启等人重回书房,加快了售卖产业的动作,与此同时, 龙成生躲到别墅外,拿出一台老旧的直板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一个电话号码, 却始终没能接通。 “妈的,这是什么破手机!”他又气又急, 恨不得把手机掼在墙上。 钟慧璐做贼一般溜出来, 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一张口就是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不是说饶饶一定不会出事吗?为什么他们会剁掉他的指头?你快让他们把饶饶放了!我要饶饶马上回来!龙成生,你好狠的心啊!饶饶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你小声点!”龙成生左右看看, 确定周围没人才急促地说道:“你确定那是饶饶的手指?方虎是我的拜把兄弟,他不会伤害饶饶, 我不相信!” 钟慧璐哪里敢去碰那根指头,但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担忧之下, 她反而不会往别处想:“那当然是饶饶的指头,我还能认不出来吗?龙成生, 你赶紧让他们放人,不然我就报警抓你!你答应过我不会让饶饶出事的, 现在呢?饶饶的一根指头都没了!我真是疯了才会同意你的计划!” “你敢报警我就把你也供出去, 你别忘了这次计划你也有参与,我录了音的!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也别威胁谁!九十九步都走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步,我是不会放弃的。一根指头而已,日后还能接上,反正沈友全有的是钱,他还养不起沈玉饶吗?那五千万我要定了,谁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包括你!”龙成生掐住钟慧璐的脖子低声威胁,面目十分狰狞。 钟慧璐惊惧不已地望着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负责看守密码箱的两名保安忽然出现在龙成生身后,将他的双手反剪,双膝踢跪,咔擦戴上手铐。 钟慧璐吓呆了,随即也被戴上了手铐。 西装笔挺的宋睿从拐角绕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正闪烁着红光的信号干扰器。有这个东西在,龙成生又怎么可能通过手机联系到外界? “把他们带进去审问。”宋睿缓缓走到两人身边,从他们衣服下摆的内衬里取出两个纳米监听器,这是小李在擦肩而过时悄悄贴在两人身上的,而他们刚才的对话早已经被录音,成了确凿的证据。 龙成生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两人被带去不同的客房进行审问。孩子还在另外两个绑匪手里,问出孩子的下落是当务之急,别的都可以靠后。所幸宋睿的攻心计和离间计很成功,钟慧璐一直以为孩子的手指真的被剁掉了,很快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招供出来。 躲在外面的两个绑匪果然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方虎,女的叫周媛,是情侣关系,都因为抢劫杀人罪坐过牢,是龙成生的老乡。至于他们现在躲在哪儿,她并不清楚,唯有龙成生知道。他们也只负责看孩子,到了时间就把孩子放了,并不负责拿赎金。 赎金是由龙成生亲自去拿。他会在最后关头让周媛打电话,勒令沈友全把人民币都换成美金,放在一个箱子里。事前,钟慧璐已悄悄购买了两个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诱导丈夫用其中一个装美金,另一个她会装上白纸和几千块人民币,再找准时机把两个箱子调换,藏白纸的箱子让沈友全带走,藏美金的则转交给龙城生藏匿。 交赎金的地点在一处高架桥,桥下便是京市治安最乱的一处贫民窟。沈友全担心孩子的安危,按照绑匪的指示把箱子扔下桥的时候肯定不会犹豫,但其实箱子掉下去之后根本没有绑匪去交接,而是会被贫民窟里的人捡走并侵吞。箱子里毕竟有几千块,那些人大多是吸毒者和流窜犯,为了几十块钱就能犯罪,更何况是几千块。 毁灭证据的习惯早已根植在他们的骨髓中,把钱瓜分后,他们自然会把箱子和白纸烧成灰,警察来问也不会有人提供线索。在这块法外之地,那子虚乌有的“七百多万美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却不会为龙成生惹来半点麻烦。这样的犯罪计划堪称巧妙。 拿到钟慧璐的供词,宋睿立刻去见龙成生,与此同时,小李也查清了方虎和周媛的案底,知道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我可以给你一句实话,那断指的确是你儿子的。”宋睿盯着龙成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比我更清楚方虎和周媛的为人,你觉得他们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孩子吗?当年方虎能为了几百块钱杀人,你觉得五千万和你们的兄弟情相比,他会更看重哪一个?你的计划很完美,我很佩服你的巧思。” 说到这里,宋睿故意停顿了几秒。他最擅长的就是攻心,而这些人的心在他眼里简直不堪一击。 龙成生果然露出半得意半轻蔑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相信警察的话,也不准备出卖自己的兄弟。 宋睿等他得意够了才道:“但是,你的计划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龙成生还是那般满不在乎,耳朵却微微一颤。 宋睿轻笑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不该把最重要的筹码放在别人手里。你们绑架是为了钱,而沈玉饶是换钱的筹码。你手里没有这个筹码,却想直接拿走五千万,方虎和周媛握着这个筹码,却得听凭你发号施令,你觉得他们能甘心吗?但凡你稍微起一点贪念,等孩子放归之后,他们能从你手里分到赃款?如果你再狠心一点,花钱雇人把他们做了,他们就得亡命天涯。你说,他们能百分百相信你的为人?” 宋睿身体前倾,缓缓发问:“龙成生,你现在还觉得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吗?你现在还认为那两个人不会对你的孩子怎么样?你千算万算,却忘了把人心算进去。只要筹码还在,他们就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你。得知你被警察抓了,你猜方虎和周媛会怎么做?” 龙成生开始汩汩地冒冷汗。那两个人当年能为几百块钱杀人,现在有五千万放在眼前,他们自然是什么事都敢干。那根手指说不定真是他们剁的,但他们最想恐吓的人却并非沈友全,而是自己!因为他们知道谁才是沈玉饶的亲生父亲,他们想用这根断指告诉那个人――你龙成生的儿子在我们手里,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地分赃款,别想独吞!更甚者,他们或许完全没有放归孩子的打算,而是准备继续绑着孩子,直到自己把那五千万赎金全都交出来! 他们这是想黑吃黑呀!若是知道自己被抓了,他们立刻就会杀掉孩子,然后逃命! 思及此,龙成生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他是看着沈玉饶长大的,与沈玉饶相处的时间恐怕比沈友全还长,又怎么可能对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不敢再脑补下去,没经过多少挣扎便供出了方虎和周媛的去向。 却原来周媛在幼儿园对面的停车场就把孩子交给了方虎,然后自己驾车前往曹安停车场,换了一辆□□直接上高速,如今已在省外,再利用变声器,在各处辗转给沈友全打勒索电话,以防警察追踪。 在女朋友的掩护下,方虎顺顺利利、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孩子,如今正躲藏在京市的一处城中村,等待放归孩子。他真的什么事都不用管,只需顾着孩子吃喝就行了。 拿到确切的地址,孩子很快便被解救,方虎果然没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而是将他捆住手脚,扔在厕所里。看见孩子平安归来,手指也是完整的,沈父、沈母欣喜若狂地扑上去亲吻孩子面颊。 沈友全却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施舍,直接将孩子交给警察,让他们带他去医院做体检,然后打开车门,语气沉重地说道:“爸,妈,钟慧璐和龙成生都被警察抓了,这次绑架是他们策划的,你们去警察局旁听一下审讯吧。”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述说沈玉饶的身世,干脆便让钟慧璐和龙成生自己来说。 沈父、沈母气愤又莫名地上了车,完全想不明白钟慧璐怎么舍得联合一个外人绑架自己的儿子。她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沈家没有亏待过她呀! 三人走进监听室,站在透视镜前。 宋睿只一句话就攻破了方虎的心防,“你大概不知道,龙成生根本没有把钱分给你的打算,他已经制定好了单独逃逸的路线,还准备雇佣杀手做掉你们。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他的异常,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你们头上。现在,他指控你是主犯,你有没有话想说?” “我就知道龙成生那个畜生想黑吃黑!老子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他的狗屁计划!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他才是主犯!”方虎三番四次被抓去坐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自己的刑责。他坦白道:“其实龙成生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沈玉饶是他的儿子,他肯定舍不得下手。” 听见这句话,沈友全的反应很平淡,沈父、沈母却如遭雷击,头晕目眩。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饶饶是谁的儿子?”沈母揪住自己衣领,脸白地像是喘不过气。 沈友全默默扶住母亲单薄的脊背,却一句话都不说。 沈父急了,试图去敲打镜面,却被守在一旁的警员阻止。 “这是沈玉饶和龙成生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一看吧。”沈友全把极为相似的两张照片递过去。 沈父颤巍巍地接了,大张的嘴里发出说纳音,像是喉咙深处卡了一口脓血,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方虎还在继续述说:“所以他原本的主要目标是沈玉灵,沈玉饶只是一个□□。说来也怪,一母双胎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与沈友全长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与龙成生小时候差不离,你们说神不神奇?眼看沈玉饶越长越像自己,龙成生就开始怀疑了,偷偷带上孩子的头发去验dna。嘿,你们说奇不奇怪,还真是他的种!他当时都乐开花了!你们也知道,沈友全有钱啊,年薪千万,还各种投资,他们沈家又特别重男轻女,把龙成生的儿子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以后等这个孩子长大,沈家的家产也等于间接到了龙成生手里,他就等着那一天呢。但是龙成生这个人特别贪,特别特别贪!沈友全不还有一个女儿吗?那女儿长大了不得分一点家产?” 方虎呵呵讽笑两声,继续道:“沈家重男轻女,就算给女儿分家产肯定也不会很多,但龙成生受不了啊。他经常念叨,说这个女孩不能留,留下会碍着他的儿子,得想个办法除掉。” 听到这里,原本还相当冷静的沈友全脸部已经扭曲了。 沈父沈母抓紧彼此的胳膊,双腿颤颤巍巍,差点站立不住!不,他们听见的一定不是真的,这人在胡说八道! 方虎无知无觉地往下说:“我当时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里去,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有了儿子这个未来的大靠山,他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去一趟澳海就欠了几百万的赌债,还惹怒了沈友全,工作也难保。没了工作,他就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儿子,他就跟儿子处不出感情;没了感情,等儿子长大,能给他钱花?能给他养老送终?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两个孩子,一口气向沈友全勒索五千万。” “我负责待在京市看管他儿子,我女朋友负责把沈友全的亲生女儿带去外省,等龙成生那边拿到赎金,我会把沈玉饶放了,我女朋友会把沈玉灵杀了,丢在高速公路上,吸引警察的视线。等警察赶去外省,我们早就四散跑了。沈友全花五千万却赎回一个假儿子,但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还会把女儿的那一份父爱也都交给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沈家的所有财产就都到了这个儿子手里,再也没有人跟他争了。” “龙成生还想借这次绑架好好在沈友全面前表现表现,争取继续给他当司机,默默陪儿子长大。到时候,沈友全的老婆、孩子、家产,全都是他的,沈友全辛苦一辈子,却是在为他一个小司机打工,你们说这剧情爽不爽?只可惜龙成生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我女朋友跑到幼儿园一问才知道,沈玉灵竟然被沈友全接走了!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只绑走了龙成生的儿子,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都看不上龙成生这种人的算计!哈哈哈哈……” 方虎嘲弄的笑声被左侧镜面传来的敲击声打断。这敲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暴,像是有一只发疯的兽,正准备冲破镜面的桎梏,把方虎活活咬死。 第五十八章 方虎被镜面传来的震颤吓了一跳, 紧张不安地问道:“谁在那里?” 敲击声戛然而止,负责做笔录的小李看向镜子对面,颇有几分担心, 而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平和,继续询问方虎有关于案情的问题。 审讯并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是在审讯室的对面,那个逼仄的监听室内, 沈友全却被两名警员反剪双手摁压在墙上, 勒令他保持冷静。 但沈友全怎么冷静得了?他的头发乱了,眼睛红了,嘴唇焦了,一颗心更是被强烈的后怕和深深的懊悔揪扯着, 撕裂着。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弄明白梵伽罗那天对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那根本不是一个暗示着不祥未来的隐喻, 而是一个即将在现实中上演的、残酷至极的、有关于谋杀的预言!当所有真相被揭开,他才知道这预言精准到何种程度! 那一天, 梵伽罗就差扯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知道吗?你的女儿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她很快就会被你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杀死!而这个人还将夺走沈家的一切!” 所谓鸠占鹊巢,却原来是字面上的鸠占鹊巢, 并非什么修辞比喻手法。正如纪录片中演示的那般, 那些鸠会联合起来把他尚且嗷嗷待哺的女儿推下高高的枝头,活活摔死!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个词的想象已足够残忍可怖, 却原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某些人连人性都没有,他们的恶可以恶到极致,恶到深寒。他满以为沈玉饶只是一个掠夺者,抢占的是女儿的亲情和资源,却原来他连女儿的命都要拿走!他们根本不会给女儿长大的机会,就连自己用来养大女儿的那一点微末的财产,也早已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容不得女儿分享一点半点! 而自己呢?当一切惨剧悄无声息地上演时,自己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沈友全哭得摧心挠肝,因为他猛然发现,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他不会有丝毫怀疑;当所有事情已在暗中发生,他还无知无觉。他放任了那些强盗的野心,养大了他们的胃口,甚至担任了一个帮凶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这个家庭里遭受冷待和忽视。 如果没有梵伽罗,他绝不会去验dna,也绝不会单独接走女儿,然后,绑架案便会如龙城生计划的那般发生。他付出了自己现阶段能付出的一切,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野种和一具小小的已冷透的尸体!而他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至死也不知道他唯一的骨肉早已不存;他用自己的血喂养长大的孩子,不过是一个拥有犯罪基因的掠夺者;他的家庭在这悲惨的夏日毁于一旦,而他将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里,直至忘记失去女儿的痛苦…… 他唯一的孩子,最终会消失在他的脑海,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友全无法再想象下去,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像是一口气要全部流干一样。案件已顺利侦破,但他的脊梁骨却被迟来的、沉重的、无法排解的恐惧压弯。这后知后觉的恐惧已完完全全侵入他的心脏,令他连呼吸都像是在绝望中挣扎。 他的脸被愤怒的火焰烧灼扭曲,瞳孔亦被恐惧染成一片赤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像一头负了重伤的兽。两名警员差点压不住他,本还无法接受现实的沈父沈母看见儿子被刺激成这样,立刻就忘了内心的那些质疑和逃避,连忙握住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友全,囡囡现在很安全,你听见了吗?孩子没出事,你千万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钟慧璐和龙成生造的孽。你这样子回去,囡囡会被吓住的!” “囡囡”两个字轻轻触到沈友全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他眼睛狠狠一闭,终是由闷哭变成了嚎啕。他像女儿惯常那般,哭得很大声,很狼狈,全然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失体面,是不是丑态百出。他太害怕了,也太庆幸了,巨大的悲喜冲击着他的神智,令他难以承受。 沈父沈母也哽咽了,重复着说道:“友全,囡囡还在呢,她好好的,咱们这个家还没散。老天爷保佑我们呢!” “不是老天爷,是梵伽罗。”沈友全在大哭中还不忘补充一句。他现在有多后怕就有多感激,感激那个人莫名的出现,也感激那个人的每一句提点。 等沈友全这边冷静下来,宋睿那边已拿到了方虎的全部口供。方虎招了,周媛自然也招了;钟慧璐的心理素质最差,招得最早;宋睿再把三人的指控往龙成生眼皮子底下一放,龙成生也招架不住,老老实实认了罪。 几人被押往看守所时,钟慧璐在走廊里遇见了沈友全和沈父沈母。她惊恐的眼里卷起狂澜,伸出手试图去抓丈夫的衣角,却被避开了,只能苦苦哀求:“友全,求你对饶饶好一点!”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有歧义,她连忙补救:“不不不,不用对他多好,只求你给他一口饭吃就行了!友全,你不缺那一点钱,算我求你!算我求求你!” 警员拖着她前行,而她执拗地一遍一遍回头,用尽全力伸长手臂,只为了得到丈夫的一个保证。 沈友全冷笑道:“到现在你还只顾着沈玉饶一个,你就没想过灵灵会怎样?当你同意龙成生的绑架计划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灵灵也是你生的,你怎么忍心让他们杀死她?” “我真不知道龙成生想杀灵灵,不然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友全你信我!友全,求你别抛弃饶饶!”钟慧璐还是被警员押走了,她尖利的嗓音却久久不散。 她前脚刚走,一名女警后脚就把沈玉饶送来警局。他的身体略有些虚弱,却并未遭到虐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与此同时,警察也把沈玉灵接来了,沈家一个大人都没有,沈友全自然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一群佣人带。连最亲密的枕边人都如此可怕,他还能相信谁? 看见哭得眼眶通红的沈玉饶,沈父沈母下意识地迎上去,想抱一抱亲一亲,又猛然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爱不是假的,但这份爱的初始却源于他的性别,也就是所谓的“我沈家有皇位需要继承”。如今这皇位继承人是个野种,不但会夺走沈家的一切,还会毁灭沈家的根基,这份爱自然就大打折扣,甚至暗暗生了怨怼。 当女警把孩子递过来时,他们背转身,扭开头,表情冷漠得可怕。倒是沈友全把孩子抱过去,轻轻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把女儿抱起来,扛在肩头,用力亲了两口。 沈玉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爸爸的脑袋咯咯咯地笑。当沈家陷于水深火热时,她却被保护得很好。 沈玉饶一直盯着沈玉灵灿笑的脸,嘴巴抿得越来越紧,但他还是像往常那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跳下椅子,蹒跚着走到沈友全身边,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他的裤腿。他扬起玉白可爱的脸,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无息地落,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 若在往常,沈友全早就放下女儿,改去抱他了。但现在,沈友全却只是垂眸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往后一退,挣脱了他的拉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已经懂得利用柔弱的外表去排挤自己的兄弟姐妹,进而获取最大的宠爱和利益,他的父母在血脉中留给他的东西,恰如刚孵化就懂得谋杀鹊的鸠隼,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如果自己养大了这个孩子,他会懂得感恩吗?他隐藏在血脉中的基因会有所改变吗?沈友全不知道答案,也不准备牺牲掉女儿的一部分利益,去当这个好人。为了沈玉饶的未来,龙成生企图扼杀自己女儿的未来,只这一点就足以令沈友全彻底打消收养沈玉饶的念头。 他给钟慧璐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所幸这位妇人心地善良,也很关心外孙,虽然不太能接受现实,却还是答应把外孙带走。当她把沈玉饶抱上车时,沈玉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一直都很聪明,甚至聪明到可怕的程度,他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爸爸你不要我了吗?爷爷奶奶,你们不要饶饶了吗?饶饶会乖的,你们带饶饶回去吧?” 沈父沈母流着泪别开头,沈友全却面无表情地把女儿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让临时雇佣的司机把车开走。向来哭得无声无息的沈玉饶这一次却哭得很大声,哭得撕心裂肺…… --- 一桩涉案金额高达五千万的大案就这样告破了,从沈友全报案到孩子被解救,整个过程只耗费了八小时,再一次刷新了城南分局的历史记录。局长受到了上级单位的高度肯定和赞扬,回到分局时红光满面地说道:“咱们分局又立大功了,专案组的所有人都有奖金!” “噢!发奖金咯!”大家伙儿开心地笑闹,而宋睿却默默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仿佛与这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自从审讯过梵伽罗之后,他便去做了心理测试,结果表明他的心理很健康,可以继续担任警察局的顾问。但他至此便很少再温和地笑,像是变了一个人。 作为曾经质疑过他的人,局长感到很尴尬,咳了咳,又道:“这次多亏了宋博士,要不是宋博士剑走偏锋,用一截假手指成功试探了龙成生和钟慧璐,并打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拿到了他们的供词,我们的案子不会这么快告破。宋博士,这份首功是你的。” 宋睿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慢慢放下,薄唇略微一抿,叹息一般地说道:“局长,您过奖了,您应该很清楚这份首功是谁的。若不是有梵伽罗的提点,沈友全不会去验dna,也不会提前把孩子接走,更不会瞒着家里所有人偷偷来报警。这中间的三个步骤,只要错了一步,等待沈家和我们警局的就是一条甚至是数条人命。我们虽然破了案,却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因为我们参加的是一场开卷考,而最终答案梵伽罗早已事先告诉我们,我们只需根据答案反推就能抓住绑匪,救出孩子。换掉我,换掉组里的每一个人,案子该破还是能破,功劳谈不上,只不过辛苦一点罢了。” 欢喜雀跃的组员们相继安静下来,然后露出羞愧的表情。是啊,梵伽罗都已经把真相摊开在他们眼前,这案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破,实在没什么好开心的。 局长环视大家,又深深看了宋睿一眼,摇头道:“我并不觉得你们的付出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你们,案子绝不可能在八小时内告破,孩子也不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宋睿博士,你最近似乎很不自信,但是你想过没有,梵伽罗为什么独独记得你,并且把你推荐给沈先生?因为他知道,你是最擅长打心理战的,而在这桩案子里,你把所有绑匪的心理状况都摸得极为透彻,也找准了他们的心理弱点,然后一击即中!你的心理诡记,恰恰是快速破案的关键。我为之前的怀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也请你继续与我们携手合作。” 宋睿眸光微闪,似乎有所感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主动伸出手,与局长交握。 看见这和解的一幕,刑侦一队的人全都欣慰地笑了。 离开城南分局后,宋睿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先是抽.出一张带消毒功能的湿纸巾,反复擦拭曾经与局长握过的手,甚至连方向盘也擦了好几遍,然后才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储存许久,却始终不敢碰触的电话号码。那清风朗月一般的人仿佛近在咫尺,而对方的轻笑就在他的耳膜中回响缠绕,令他侧脸的汗毛悄悄竖立,麻木却又滚烫。 哪怕远隔时空,梵伽罗对旁人所造成的影响依旧那么强烈。他轻笑着唤了一声“宋博士”,这三个字像是被他团于舌尖,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宋睿的嗓子忽然干涩了,沉默很久才毫无意义地接口:“是我。” “孩子得救了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得救了。”宋睿扯开领带,暗暗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指定我去破案?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嗯?”梵伽罗漫不经心地低吟一声,宋睿几乎能够想象他偏着头,凑得极近地看过来的场景。他的眼睛是否还像上次那般黑沉却明亮? “宋博士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恰恰相反,我觉得宋博士非常特别,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梵伽罗再一次低低地笑了,而宋睿却忽然把手机拉远,惊惧又困惑地看着屏幕。刚才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紧贴手机的耳廓被某种无形之物刺痛了一瞬,然后便是炽热的麻木。 是手机漏电了吗?但他却没法扔掉这已经损坏的手机,又不知道还能与梵伽罗说些什么,于是狼狈又仓促地挂断了电话。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渐渐意识到梵伽罗刚才说了什么,薄唇不由扬起一抹浅弧,低不可闻地道:“被你认可是我的荣幸。” 不管梵伽罗是灵媒亦或一个精通话术的骗子,毫无疑问,他都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一个,没有谁能取代他,没有…… 梵伽罗盯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莫名接上一句:“您过谦了。” 第五十九章 家里的麻烦事解决后, 沈友全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梵伽罗的两桩诉讼案。违约金的数额本来就由他决定,而他在法律规定的基础上把数额将至最低,也就是酬劳的30%, 加起来就是1600万,而他之前售卖了几支股票,正好能把这个缺口补上。 梵伽罗却拒绝了他的帮助, 平静道:“我刚刚卖了一处房产,这个钱我自己来还。沈先生, 我建议您把这笔钱用在慈善上, 这对您的家人很有好处。” “是是是,我一定把这笔钱捐出去。梵先生,您最近有空吗?我想带囡囡来见您一面,咱们一起吃个饭如何?”沈友全殷勤无比地说道。如今, 在他的心里,梵伽罗的话与圣旨没有什么区别。 “不了, 我们之间的因果到此为止,您的孩子以后会很顺利的。”梵伽罗挂断了电话, 然后把违约金打入kn公司的账户。他卖掉了梵凯旋赠送给自己的房产,又用那张五百万的支.票把其余的十几个诉讼都解决, 现在的他已是无事一身轻。 沈友全盯着手机,满心都是怅然若失, 但想到梵伽罗对女儿的寄语, 又轻松地笑了。 高达1.3亿的违约金就这样解决了,前后不过耗费了梵伽罗几天的时间而已。他换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衣服, 前往星辉娱乐总部,与此同时,赵文彦还在与苏枫溪打舆论战。 被星辉娱乐告上法庭后,苏枫溪的律师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官司你赢不了,因为对家掌握的证据太齐全了,你若是不想坐牢,最好还是找找关系,走走门路,寻求庭外和解。” 于是苏枫溪便把自己的底牌一一亮出来,她先是找了张氏财团的主.席给赵文彦递话,让他适可而止。在赵家掌控娱乐圈命脉之前,张氏一直是文娱行业的巨头,而张家家主在军政两界都有人脉,尤其是他家的老爷子,手眼可以通天,不是一般人招惹得起的。 赵文彦迫于张家深不可测的实力,不得不同意庭外和解。 这一局是苏枫溪胜。 但庭外和解并不代表万事大吉,若双方谈不拢,最终还是会走到打官司的地步。赵文彦主张苏枫溪十倍偿还星辉娱乐的损失,也就是三十多亿,苏枫溪正处于破产的边缘,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所幸她身边的冤大头很多,其中一个颇有些实力,竟然主动找上门要帮苏枫溪还债。 赵文彦气乐了,正好这人的老婆他认识,而这人与苏枫溪的床照他也有,于是暗地里把照片传给了人家正房太太。太太家里的势力比这冤大头更强盛,那三十多个亿的赔款立刻就被冻结了。 这一局赵文彦胜。 苏枫溪气得发疯,利用种种渠道拿到自己和赵文彦撕破脸那天某助理偷拍的视频,掐掉头尾和一部分声音,直接发到网上,又曝光了自己曾经与赵文彦甜蜜恋爱的照片和聊天截图,控诉道:【既然不爱了也请不要伤害,放我默默地走开不行吗?】 视频里,苏枫溪侧身站立,表情痛苦,而梵伽罗则轻轻搂着赵文彦的脖子,整个身体紧贴在赵文彦背上,咬着他的耳朵说话,姿态十分亲密。这样的景象再配合赵文彦曾经发送给苏枫溪的甜言蜜语,不啻为最大的讽刺。 苏枫溪的粉丝立刻就认定赵文彦是负心汉,梵伽罗是第三者,对两人展开了声讨。路人也有些看不下去,骂赵文彦拔吊无情、过河拆桥。梵伽罗刚有起色的名声眼看又要被染黑了。 赵文彦不甘示弱,紧跟着发布了一张苏枫溪与当红男星于一在咖啡馆约会的照片,附文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默默走开?】照片里,苏枫溪和于一头碰头地躲在角落里说话,纠缠的眼神,甜蜜的表情,暧昧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吃瓜群众还来不及消化这张照片的信息量,苏枫溪就把完整的照片放了出来,却原来两人旁边还坐着一个江干,三人都捧着手机,像是在打游戏,由于玩得忘我,言语和行为中难免亲密一些。 苏枫溪不客气地讽刺:【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于一和江干立刻站出来力挺苏枫溪,口口声声说自己把苏枫溪当前辈,是赵文彦心思龌龊,手段下作,三个人的聚会也能被他污蔑成偷情,真是开了眼界了! 吃瓜群众摆好键盘,正准备喷赵文彦一波,赵文彦却又连发三张照片,地点都在同一个霓虹炫彩、人影缭乱的ktv包厢里,从三位主角的穿着上看,时间也是同一段。第一张照片,苏枫溪拽着于一的衣领热吻;第二张照片,苏枫溪搂着江干的脖子热吻;第三张照片,苏枫溪倒在沙发上,红唇吻着于一,手却搂着江干的脖子,将他拽到身边。想必吻完于一,她还会犒赏江干一个吻,江干既期待又羞涩的表情连斑斑点点的霓虹灯影都掩盖不住。 赵文彦附文道:【谁脏?】 吃瓜群众:哇哦!关系乱成这样不容易啊! 苏枫溪高不可攀的女神形象彻彻底底毁灭了,而她这才意识到,赵文彦是故意把那张不完整的约会照片放出来,目的正是为了引地她反驳,待她反驳澄清,激起了网友的同情和维护,他便放出三张热吻照,来一个惊天逆转,然后一举将她击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却不自知,于是非但没能从漩涡里抽身,反倒染了一身脏污,从此再也别想洗白。 于一和江干已经默默隐匿了,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因为他们也已经自身难保。 这一局,赵文彦胜。 苏枫溪那边没动静了,她不知道赵文彦手里还有多少黑料,所以不敢轻易引战。她这些年仗着自己的魅力在娱乐圈呼风唤雨、横行无忌,却从来没想过对自己千依百顺的这个男人一直是清醒的,也是冷酷的。他一面敷衍着她,一面留下日后可以将她置于死地的证据,这心机是何等的深沉可怕! 苏枫溪退怯了,赵文彦便也停止了后续动作。果然,底牌还是要一张一张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他这边刚喘口气,便听助理说梵伽罗来了,顿时紧张地直扯自己领带。 “伽罗,你想喝点什么?”赵文彦从茶水间拿来一个茶包、一袋咖啡、一瓶果汁。 “我不喝饮料,谢谢。”梵伽罗往阳光最烈的角落里一坐,白得透明的肌肤便也似在放光。他恬淡的眉眼被烈日染上了几分艳色,漆黑的眸子微微低垂,沉吟道:“我预感到有一份工作会很适合我,所以我便来了。” “什么工作?”赵文彦把椅子拉到近前,与他面对面坐着。太阳烫着赵文彦的皮肤,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不适。 “你让曹晓辉来一趟,他应该知道。”梵伽罗张开五指,企图握住一缕阳光,却什么都握不住。 赵文彦立刻打电话把曹晓辉叫上顶楼,顺便让特助把最好的资源都拿过来,包括电影、电视剧、综艺、代言、广告等等。 曹晓辉进门时就见自家总裁与梵伽罗坐得极近,手里拿着一份合同,认真细致地讲解着上面的条款,又分析着这份资源好在哪里,都有什么规格的导演和演员,投资数额是多大,拍哪一个角色比较讨喜,片酬又是多少等等。 经纪人该干的活儿他全都干了,而且还没有一丝半点的不耐烦。反倒是梵伽罗在灿黄的日光中支着颐,阖着眼,懒懒散散地点着下颌,像是在打瞌睡。 这哪儿是小艺人跟老总啊?这分明是小祖宗跟太监吧?曹晓辉大逆不道地暗忖,本就谨慎的态度不免更小心了一些。他迈着小碎步跑过去,语气谄媚:“赵总,您找我?” “你那儿最近有拿到什么好资源吗?给伽罗挑一挑。”话虽这么说,但赵文彦并不认为曹晓辉找到的资源能比自己更好。 曹晓辉差点抱住赵文彦的腿哭。他那点资源能跟公司老总比吗?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赵总手里拿的合同是张导正在筹拍的武侠巨制,冲奥斯卡奖去的,有这样的资源在前,梵伽罗能看得上他手头那点东西? 曹晓辉正准备拍几句马屁,梵伽罗却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过来。烈日的光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燃烧,令他的视线带上了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而他的嗓音更是沁凉如雨,轻而易举便渗入旁人的心田,控制了他们的思绪:“你好好想想,与我有关,与灵媒有关。” 灵媒?一道电弧划过曹晓辉的脑海,“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工作!”他拊掌道:“柠檬电视台准备筹拍一档真人秀叫《奇人的世界》,邀请传闻中拥有各种特异功能的奇人去参加他们的挑战,赢得最终胜利的奇人将荣获一百万奖金。您想要的资源是不是这一个?他们那边想邀请您参加,我想您手里肯定不缺好工作,犯不着去和一群奇形怪状的素人凑热闹,就拒绝了。” 梵伽罗唇角微勾,指尖略点了点桌面:“我要参加这档节目。你帮我安排吧。” 曹晓辉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自然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赵文彦已经把这档节目的班底都查清楚了,阻止道:“伽罗,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你知道这档节目的导演是怀着什么目的进行拍摄吗?她其实是无神论者,邀请奇人更多的是想抓拍他们的翻车现场,以此博取热度和收视率。她会想尽办法给参赛者制造难题,让他们出丑、丢脸、露馅,而观众最爱看的就是这个。别人都是素人,形象被丑化了也无所谓,只要有钱拿就行了。但你是明星,你会承受极大的压力和非议。她的背景很强硬,如果她恶意剪辑你出场的画面,故意拿你当噱头,我也没有把握能让她改变主意。我不建议你接这份工作,你要是缺钱,咱们可以去拍电影,拍电视剧,何必降低自己的格调?你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梵伽罗缓缓走到门边,在烈日的照耀中回头,一双眼睛透着光和焰,这份坚定与他平日的静谧淡然完全不同:“赵文彦,你不明白,我为的不是钱财和名望,而是站在一个光亮显耀的地方,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你想被谁看见?难道拍电影就不能被看见吗?”赵文彦实在是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既是奇人的世界,自然是让奇人看见。请为我安排好工作,谢谢。”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曹晓辉说的,对方连忙九十度鞠躬,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 第六十章 梵伽罗提着一袋面包回到月亮湾小区, 一步一步顺着螺旋梯往上爬。白天的一号楼与晚上的一号楼截然不同,像是一只沉睡的兽,安静得有些诡异。四楼、七楼、十四楼, 隐藏在这些房间里的罪恶就仿佛完全不曾存在过,于烈日地照耀下消失地一干二净。 但十七楼却出了一些意外,两名身穿警服的女人正在盘问居住在该楼层的女住户, 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则牢牢把女人的儿子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又心疼不已地虚抚着他手臂上的淤痕。 十七楼的女住户嗓门很大, 态度也极其恶劣, 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打我自己儿子怎么了,犯法了吗?他不听话难道还不准我教育吗?” 戴眼镜的姑娘气愤地反驳:“你那是教育吗?你那是虐待!洋洋天天都带着一身伤来上学,今天更过分,整片背都是青的, 医生说打得特别重,连内脏都伤到了!这是验伤报告, 你好好看看吧!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仇人一样打,你还算是个母亲吗?我要是再不报警抓你, 洋洋早晚会被你打死!警察同志,你们一定不能放过她!” 梵伽罗在楼梯口站住了, 眸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位女警中的一位他也认识,正是城南分局刑侦一队的警花廖芳。 廖芳办事向来爽利, 不由分说就把小男孩的母亲拷住, 让同事带去警局,而她自己则留下等小男孩的父亲。戴眼镜的姑娘是学校老师, 等会儿还有几节课要上,也先一步告辞了。 扶小男孩进门的时候,廖芳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昏暗的楼梯口,而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实在是令她难以忘怀。 “梵先生,你回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今天能不能遇见你!”廖芳十分惊喜地说道。 “嗯,好久不见。”梵伽罗缓缓走到门口,垂眸盯着神情蔫蔫,却还亮着一双大眼睛,热切地看过来的小男孩。他一天比一天瘦,面颊深深凹陷下去,胳膊和腿也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肉,行走间像是一把随时会散架的骨头,而在这具骨架之上,那些代表着痛苦和罪恶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多。由此可见,这个家庭的暴力正在升级。 廖芳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拍抚小男孩的发顶,叹息道:“梵先生,你就住在十八楼,他家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他妈妈是个虐待狂,每天打骂他,不给他饭吃,真可怜。” “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梵伽罗将手里的面包递过去,又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小男孩死气缠绕的眉心。 小男孩立刻接过面包,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迸射出雀跃的光。他的生命之火正在熄灭,可他的灵魂之火却还在凭着这一股求生的韧劲儿和这每天一个面包所带来的希望,拼命燃烧着。 廖芳愧疚地捂住嘴,小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大意了,还是梵先生比较细心。我去给洋洋冲一杯牛奶,吃完面包正好哄他睡一觉。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听医生说连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梵伽罗不置一词,只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四处翻找奶粉的廖芳。小男孩,也就是许艺洋小朋友,拿到面包后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家里没有大人,他可以从从容容地享受这顿美食,而不用担心他的母亲会忽然从哪一个角落里冲出来,夺走他的一切。 梵伽罗垂眸看他,眼里有暗色的光芒在闪烁。 廖芳没找到奶粉,只好倒了一杯热水给许艺洋喝,完了试图将他哄上床睡觉。她很想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但由于长年的虐待,这个孩子已经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拒绝所有人的碰触,甚至拒绝开口说话。他正慢慢变成一个无力反抗也无法述说的木偶。 许艺洋四处躲闪着,就是不肯去卧室睡觉,还上上下下地爬凳子开柜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廖芳一再对他说:“洋洋你下来,你要找什么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找。你这样很危险。”她丝毫不敢碰触这个孩子,因为一旦碰到他,他就会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大张着嘴,似乎在尖叫。虽然他叫不出半点声音,但他被恐惧深深折磨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疼。 廖芳急地直冒汗,梵伽罗却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把掉落在地上的食品包装纸和面包渣一点一点打扫干净,装入垃圾袋,准备稍后一起带走。 看见地板恢复了之前的洁净,许艺洋这才跳下凳子,慢腾腾地走到梵伽罗面前,用闪亮的眼睛看着他。他刚才想找抹布来着,但是没找到。 梵伽罗柔声吩咐:“去睡吧。” 许艺洋乖乖点头,然后进了卧室。被他的怪异脾气折磨得够呛的廖芳不禁看呆了。她就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梵伽罗搞不定的人! 梵伽罗转头看她,温声解释:“他妈妈不准他偷吃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不让孩子吃别人给的东西,却又天天饿着孩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廖芳摇头叹息:“梵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这孩子能否请你多照看着点?” 梵伽罗提着一袋垃圾朝门口走去,同时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照看不了。” “g?为什么?”廖芳急忙开口:“你住得这么近,平时有空了来看一眼就行,不会很麻烦的。” 梵伽罗已跨入昏黑的走廊,俊美的面容若隐若现,深邃的眼睛却闪着暗芒:“当你要求别人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你似乎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位父亲?” 廖芳露出厌恶的表情:“若是他父亲靠得住,我也不会拜托你了。施暴的人固然是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和纵容者,也同样有罪。在父母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只能靠你们这些热心人多帮一点。” 梵伽罗再一次摇头,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瞳孔中的光:“抱歉,我帮不到他。” 廖芳急了:“不是,梵先生,你为什么帮不到他?每天过来看一眼对你而言不麻烦吧?我们局里刚刚破获的那个五千万绑架案我也是知道的,你一句话就救了沈先生的女儿,为什么却救不了许艺洋?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帮到他,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梵伽罗慢慢走进黑暗的门洞,就像走进一个未知的深渊,徐徐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看见一列火车往前开,在它行进的路上站着五个人,旁边的岔道只站着一个人,而火车的刹车已经失灵,很快就要撞上。你的身旁有一个扳手,只要轻轻推动这个扳手就能改变火车运行的轨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是撞击五人还是撞击一人?为什么?” 他的嗓音空灵冷寂,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 廖芳紧追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推动扳手,撞一个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用一条人命换五条人命总是值得的。” 梵伽罗缓缓登上楼梯,嗓音也渐渐低沉:“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五个人在火车行进的铁轨上玩耍,被撞击是他们的命运;另一个人原本好好地走在路上,平安回家也是他的宿命。但是你的轻轻一推颠倒了所有人的命运,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活了,你还觉得这样是公平吗?你还觉得这样是值得吗?” 廖芳被这看似轻巧,实则直击灵魂的拷问锁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步入拐角。 空灵的嗓音像冷雨一般由顶上洒落,透着无奈和寂寥:“是我,我会远离那扳手,让命运做出选择。因为在命运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谁值得、谁不值得。当你妄图改变命运时,你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五个人的生死,而是一整个因果世界的重量。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你永远都无法直面的,终会令你粉身碎骨的撞击。若是磨磨嘴皮子便能救一个人,我即是磨破无数张嘴皮子又如何?但是很可惜,有的时候,命运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轻轻拨动命运的一根弦,小心翼翼地去窥探那一丝转机,我远非你想象中的强大。” “好好盯着那位父亲吧。” 留下这句话,青年的嗓音便彻底消散在半空,廖芳这才疾走两步,仰望黑黢黢的楼梯间,恐惧不安地问道:“梵先生,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也有问题?你帮不了许艺洋,难道说他还会继续遭受虐打吗?他的命运就不可改变吗?” 虽然这样问,但廖芳却知道,遭受虐打是肯定的,因为打人的是孩子母亲,法律会酌情予以轻判,更不会把孩子送走。届时母亲被释放,肯定会把怒气和怨恨发泄在孩子身上,她的暴行不会得到遏制,反而会不断升级。 廖芳受理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但真正在她的帮助下获得新生的孩子却没有几个,反倒陷入更悲惨的境地。她无力改变现实,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梵先生,但梵先生的暗示却更令她感到不安。 连梵先生都帮不了的人会怎样?廖芳握紧楼梯扶手,内心一阵发寒。 临到傍晚,孩子父亲终于回来了,模样长得很斯文,言谈也十分儒雅,属于素质比较高的那一类人。他给廖芳和儿子带了盒饭,还买了一堆儿童营养品,并再三替妻子忏悔认罪。 “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我的错,我工作太忙了,没有注意到她和孩子的情况。”他懊悔地直抓自己头发。 廖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请求这位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忏悔,并非做戏,而且许艺洋对父亲的抵触比较小,当父亲拍抚他脑袋时,他并未躲闪,只是僵硬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吃东西。 廖芳放心了,辞别父子俩出了一号楼,却并未离开,而是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顶层。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列火车,从望不见尽头的铁轨上穿过,一个人、五个人,他们都站在这命运轨迹的两端,等待着或早或晚的撞击。总有一个时候,命运会将他们全部带走,而她却妄图推动扳手,去决定他们的生死! 廖芳心尖猛地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刚才那个一言就定人生死的人是她吗?她为何如此狂妄,如此自大?她凭什么认为五个人的命比一个人的命更有价值?是不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忘乎所以的一刻?也都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凌驾于别人的价值观之上? 似乎唯有梵伽罗一直清醒地活着,也孤独地活着。廖芳垂下头,一步一步离开此处,丝毫不知道在自己的顶空,有一股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正狂啸着,席卷着,肆掠着这个小区。 --- 为了保持最好的状态,梵伽罗睡足五天才在手机铃声地催促下苏醒。曹晓辉用邀功的语气告诉他,真人秀的工作已经搞定了,今天晚上七点正式开始录制,流程和一般的选秀比赛差不多,先海选,过了海选进入初赛,完了是决赛。 “海选报名早就结束了,我利用星辉的关系帮你插了一个队。这一季的专题是通灵者,正适合你。”曹晓辉信心满满地说道:“那一百万肯定是你的!” “嗯,我六点钟会准时去电视台。”梵伽罗看了看手机界面,发现时间不多了,便从浴缸中站起,黑色水滴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而他的身体似乎更柔韧了一些,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线条都完美得彷如上帝的造物,更有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在他的体表闪烁着灰白的光,又渐渐熄灭。 他穿上剪裁精致的黑衬衫和黑西裤,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正巧碰见放学回家的许艺洋。 小男孩似乎胖了一点,身上的淤痕也消散很多,可见被父亲照顾得很好。看见梵伽罗,他的眼睛不由闪闪发光,却抿着小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梵伽罗站在楼梯口久久凝视他,目中露出挣扎的神色。风在楼外呼呼地吹,就像一列高速驶来的火车,迎头撞击一切障碍物。砰地一声巨响,那是某一户人家的窗户被狂风卷上的声音。 梵伽罗在这巨响中迈开步伐,缓缓走到小男孩身边,用指尖轻触他的眉心,低不可闻地耳语:“远离你的父亲。” 小男孩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理解他的话。为什么要远离爸爸?爸爸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还会带东西回来给他吃,比妈妈好多了。 梵伽罗收回指尖,轻轻叹息。 第六十一章 《奇人的世界》的总导演兼制片人名叫宋温暖, 家世背景非常雄厚,只为了录制一档非主流的素人网综,便安排了柠檬电视台最豪华的一个摄像棚。此时她正忙于统筹工作,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还得秉持着最后一点希望给自家堂哥打电话。 “哥,哥, 江湖救急!我这档节目能不能顺利拍完全靠你了!你那长相,你那气质, 往屏幕前一站, 保准能火!而且你是不知道呀!报名参赛的都是一些怪咖,我根本hold不住,只有你才能帮我镇住场子!” 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嗓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我要写一篇很重要的论文,没有时间。” “别呀, 论文什么时候不能写?我这档节目很快就要录制了。你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我求你了!没有你做我们的专家顾问,我们根本掌控不了局面。那些参赛者太奇怪了, 我怀疑很多人都有神经病!你是这方面的权威,可以帮我们预防很多意外。要是没有你, 我已经能够想象海选现场乱成一锅粥的场景了。”宋温暖就差给堂哥跪下了。 “我没空,你自己想办法吧。在筹拍阶段你就应该想到, 这种节目会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话筒另一端的人依旧冷漠地拒绝。 宋温暖急得直冒汗, 却拿堂哥没有办法。他看似温柔谦和,实则把所有人都推拒在心门之外, 甚至有时候,宋温暖会觉得他相当恐怖,因为他没有爱过谁,也没有恨过谁,更没有记住过谁,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宋温暖想到了伯父伯母惨死那一天的堂哥,内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恰在此时,一名工作人员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喊道:“梵伽罗到了,他还真来参加海选了!” “嗯?他来了?”宋温暖抽空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六点半,有充裕的时间可以为海选做准备,可见这个人不是说着玩玩而已,是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 “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毕竟他是明星,身价和地位不一样。你去告诉他的经纪人,我们这档节目是百分百真实的,绝不会帮他作弊立人设!他要是有真本事就留下,没有真本事便趁早走人,免得在摄像机前出丑。他越丑我就越要播出去,为了收视率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也甭找赵文彦求情,我不会卖赵文彦面子!” 宋家走得是从政路线,而且后辈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与一般的商人世家不一样,说话自然有底气。 工作人员答应一声便跑了,众目睽睽之下警告了曹晓辉一番,也没考虑到梵伽罗的脸面问题。 宋温暖这边说完了,瞥一眼手机,却惊讶地发现堂哥这一次竟然没有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反而一直默默听着。 “哥,你还在?”宋温暖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我在。”男人竟然真的在,而非沉浸于论文中,忘了通话这回事,他还破天荒地主动询问:“梵伽罗报名参加了你们的海选?” “是啊,他已经到摄像棚了。他前一阵为了洗白,不是说自己是灵媒吗?这不,我们就给他发了一封邀请函,让他来录节目。他一开始拒绝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同意了,可能以为我和别的制片人一样,只要带资进组就能听凭他为所欲为吧。他最近风光着呢,赵文彦四处给他搜罗顶级资源,赵国安老先生也发了话,说要不计代价地捧他,真是不知道这爷俩中了什么邪。反正我已经把丑话撂下了,他要是想利用我给他炒作灵媒人设,那是没可能的,我不把他的丑态播出去就算大发慈悲了……” 宋温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梵伽罗这种既没本事又爱充能的人。想拿她的节目当踏脚石,也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但她话没说完,就听堂哥简短又快速地交代:“我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评委的位置你给我留着。” 电话挂断了,宋温暖却还呆呆地举着手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哀求而更弦易辙的堂哥竟然改变主意了?么西么西?请问她没幻听吧? --- 摄像机均已就位,数十盏射灯从四面八方照下来,让场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兼任主持人的宋温暖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小礼服,站在摄像机前介绍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奇人的世界》的录制现场。我们每一季都会设定一个主题,譬如通灵者、力量者、异能者等等。第一季的主题是通灵者,而我们的比赛现场已经聚集了数百个自称拥有通灵能力的人。他们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世界上是否存在灵异现象?我们这档节目将为您揭开真相。” 宋温暖侧过身子,露出坐在嘉宾席上的几位专业级评委,其中一人特别醒目,几乎瞬间就被几台摄像机同时捕捉到。他正蹙着眉头盯着一排监控器,眸光频频闪烁,像是在搜寻什么。一袭三件套高定西装被他穿出了贵族特有的倨傲感和冷漠感,偶尔不带温度的一瞥,竟叫摄像师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 这是一个俊美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冰冷的男人,他越是耀眼便越是令人不敢靠近。另外三名评委坐在他身边都有些不自在,频频挪着椅子,整理着仪容。 宋温暖一一介绍几位评委,从左至右分别是社会学家欧阳博士、玄学家林博士、哲学家钱博士,介绍到那位最耀眼的男人时,她加重语气说道:“这位就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宋睿博士。他拥有两个哲学硕士学位,三个心理学博士学位,三个金融学博士学位和一个工程学博士学位,曾先后担任过兰普森、道而沃顿、雷诺、麦凯瑟斯等跨国财团的高级顾问,主导过许多经典的并购案,同时兼任b大客座教授的职务,闲暇时也为警方提供咨询服务,抓获过诸如白银杀手、雨夜屠夫等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传说中他具有看破人心的能力,只一眼就能揭穿你的所有谎言。那么在我们这档节目中,这些通灵者能不能逃过他的法眼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宋睿的履历和战绩实在是太过辉煌,节目组能请到他就仿佛镀了一层金,瞬间便显得高大上了很多。更何况他的容貌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拨,往那儿一放就是收视率的保证。 宋温暖乐得牙龈都出来了,并着腿坐在堂哥身边,介绍道:“各位评委,看见你们面前的这一排显示屏了吗?通过连接这些显示屏的监控器,你们能暗暗观察到我们的参赛选手,并就他们的第一印象进行点评。你们看好哪一个,不看好哪一个,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先对赛果做一次预测。” “预测不敢,只稍微点评一下吧,毕竟我们又不会通灵。”钱博士撩着鬓边的卷发,用特有的烟嗓说道。 “对,先观察观察选手的状况吧。”欧阳博士和林博士连忙附和。 宋睿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支着颐,漫不经心地瞥着监控器里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在他看来全是一个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恰如一块白板挖了五个孔,平淡得可怕,也乏味得可怕。 所有选手都被聚集在一座大礼堂中,面对着一个蒙着厚厚幕布的空旷舞台。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话,或坐在成排成排的椅子上冥想,或手舞足蹈地发功,场面十分混乱。在他们头顶的桁架上,数百个摄像头正从各个角度拍摄他们的一举一动。 场外主持人随机挑选了几名顺眼的选手进行采访,其中一名选手吸着鼻子说道:“我可以闻到他们的气味,并通过这气味判断他们是否强大。” 于是主持人便问道:“那你觉得最强大的通灵者是哪一位?” 看到这里,宋睿微垂的眼眸忽而抬起,深邃的眼瞳依循摄像机的移动而移动,却并未看见自己料想中的那张最为独特的面孔。 摄像机在选手的指点下录入了一张沧桑的脸,然后是一句百分百笃定的点评:“是他,坐在角落里穿黑色长袍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的气味充满了暴烈的能量,他很强!” 中年男人还在闭眼打坐,丝毫不理会周围的嘈杂,果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主持人又问:“除了他,你还看好谁?” 选手放眼四顾,犹犹豫豫地点了三个人出来:“她,他,她,能量都比较充沛,我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摄像机在人群中寻找这三位传言中的强者,第一位是一名少女,正惨白着脸靠在一位中年妇女怀中,仿佛极不舒服;第二位是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与身旁的人说话,性格似乎很阳光;第三位是一名长相美艳、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双手环胸,冷眼四顾,气势颇为强盛。 主持人还想制造更多看点,于是伸长脖子找了找,然后指着坐在昏暗角落中的一名青年问道:“那他呢?你感觉他能力如何?你能闻到他的气味吗?” “他?”选手顺着外场主持人的指尖看过去,利索的嘴皮子忽然卡了壳。只因坐在角落里的这人不被察觉便罢了,一旦被看见,竟似黑夜中的辉月,灼灼地放着华彩。他的皮肤在纯黑面料地衬托下白得通透,白得发光,白得宛若一种最上等的玉石;而他的眼却又黑得纯粹、黑得浓烈、黑得宛若望不见底的深渊。他头颅微垂,脊背挺直,双手交握托于颌下,似崖上松柏一般静谧地等待,未曾焦虑,未曾慌张,更未曾四顾。 他目之所触便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竟叫周围的人自觉不自觉地远离。 那位能依靠嗅觉通灵的选手结结巴巴说道:“他,他是不是走错片场了?我们这里是《奇人的世界》,不是《偶像101》吧?g,他好面熟,是不是哪一个明星?” 外场主持人不答反问:“你能闻到他的气味吗?他强不强?” 选手立刻忘了之前的疑惑,摇头道:“闻不到,一点气味都闻不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是吗?那我告诉你,他是梵伽罗,前一阵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明星灵媒,据说高一泽的死亡就是他预测的。”外场主持人终于揭晓了答案。 选手恍然大悟,挠着后脑勺傻乎乎地道:“果然是明星啊!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与此同时,几位摄像师正长久地、专注地拍摄着梵伽罗的脸。寂静等待的他似乎被这种沉默地窥探弄得很不耐烦,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来。他混杂着光与暗、锐与芒的视线,便似利刃一般穿透正中间的显示屏,击打在几位评委的眼球上,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呼。 上一秒还对梵伽罗的出现不以为然的几人,却在此时此刻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似乎连灵魂都被牢牢牵扯的感觉。 宋睿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没有失态,呼吸却还是停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屏幕中的青年,然后愕然地发现对方也正透过摄像机,穿破时空的阻隔,直直地盯着自己,忽而红唇微启,无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在强烈的心悸中,宋睿忽然想起了青年的这句话,随即以手掩面,隐秘地勾了勾唇角。 原来你竟连这次重逢都早已预见。 第六十二章 梵伽罗忽然地回视吓住了躲藏在观察室内的所有人, 就连素有大将之风的宋温暖都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瞬。 哲学家钱博士喟叹道:“不愧为明星,好犀利的眼神。” 社会学家欧阳博士一边平复心情一边强笑着调侃:“我差点以为他真的能看见我们。” “是啊,”玄学家林博士附和道:“忽然直愣愣地看过来, 目光还这么锐利,真是吓人一跳。不过我听说过他的事,他虽然预测了高一泽的死亡, 但后面有人发微博戳破了他的骗局,说那张死亡素描是根据高一泽死亡现场拍摄到的一张照片临摹的, 所谓预言不过是一次炒作而已。” 宋温暖勾着唇角讽笑:“那条微博我也看了, 我不得不说,这位梵先生的炒作手段真的是低劣。如此轻易就能被戳穿的骗局,他也敢编,似乎脑子也不大灵光的样子。哦对了, 他刚才好像对着镜头说了一句话,宋博士, 你精通唇语,能告诉我们他说了什么吗?” 宋睿对宋温暖的讽刺略感不适, 却并未看她,而是始终盯着屏幕上再一次垂下头恒古等待的青年, 低声道:“他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宋温暖连忙让导播把镜头回放几分钟,然后一字一句对照口形, 发现那句话还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又见面了。 “他跟谁见面?他认识场中的哪位选手?”宋温暖百思不得其解。 宋睿轻笑一声, 徐徐说道:“高一泽坠楼案也有我的参与,而且我曾与梵先生两度交锋, 且两度败下阵来。他是直视着我们说的,在这个观察室内,唯一能配得上这重逢话语的人似乎只有我?”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堂妹,嗓音暗哑得像是一捧风沙:“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想过他是真的能穿透时空的阻隔,看见躲藏在此处的我们吗?围着他的跟拍摄影师有两个,位于他身周的监控器有数十个,他是如何在这么多的摄录仪器中找准了那唯一的,能把影画连接到观察室内这最正中的一块大显示屏上,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同时看见他的监控器?他的敏锐,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宋睿凝视屏幕中的青年,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灵媒,但我知道,他绝不普通。” 宋温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和梵伽罗两次交锋,两次败了?”无怪乎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为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未见过堂哥失败的模样,于是一直坚定地相信,世界上没有堂哥做不到的事。 宋睿点头低应,目中却全无挫败,而是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 宋温暖细细咀嚼堂哥刚才那番话,这才发现梵伽罗的确有些不同寻常。那么多监控器安装在他的周围,而且这些机器摄入的影像随时都在这些显示屏上转换,切播,一切都是随机的,不定的,而他却一丝迟疑都没有,直直地,精准地找到了拍摄角度最佳,且正好连接到正中显示屏的那一个监控器,让所有评委不得不接受他锐利目光的冲击。他甚至知道,在这个观察室内有他的一位故人,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宋温暖无从获悉答案,但她却切实地知道,能让自己堂哥刮目相看的必定不是普通人。这个梵伽罗有点意思! 思及此,她躲开摄像机,给导播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多给梵伽罗安排一些镜头。其实不用她吩咐,导播也意识到了梵伽罗的加入为这档真人秀带来的奇幻效果。且不提他的能力是真是假,只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便足以吸引太多人的眼球。 许久未曾在公众场合露面,他的容貌竟比以往更盛,气质也更为独特,即便是再微小的举动,被他做出来也能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但他的五官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稍微长开了一些,有了更多潋滟之处,也有了更多令人遐思的留白,尤其是那双黑到极致的瞳,流转着神秘的光。 按理来说,他的出现本该万众瞩目,但是当他往黑暗中一站,竟似真的消失了一般。 导播在刚见面的时候便被梵伽罗惊艳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又是怎么将对方忽略的。他忍不住打开位于梵伽罗头顶的一盏射灯,让对方在骤然大亮的强光中无所遁形。 这一个忽然被照耀的座位吸引了所有参赛选手的注意,也直到此时他们才纷纷倒吸一口气,惊愕地看着那安坐于光柱中的青年。他太耀眼了,耀眼到看着他都会觉得瞳孔被刺痛的地步。 宋睿屏住呼吸,迫切地想知道被所有人注视的梵伽罗又会如何应对。 但梵伽罗依然垂着头颅,挺着脊背、覆着双膝,安静地坐着。当强光投射而下时,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 整个礼堂都因为他的光耀而安静下来,导播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没获得预期中的节目效果,只能悻悻地关掉射灯。 梵伽罗所在的小角落又一次隐于黑暗。几名参赛选手窃窃私语道:“他就是梵伽罗,那个炒作灵媒人设的明星,说是预知了高一泽的死,但其实只是临摹了一张死亡现场的照片,又当成死亡预告放在网络上。后来他被照片的原主人扒皮了,成了很多人的笑料。” “啊,这个我知道,他手段有点低劣,脑子还弱智。” “脑子不弱智能来我们这档节目找虐吗?我刚才听见副导演在教训他的经纪人,说是绝对不会帮他在节目中作弊。他报名参加这档节目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退出只会更丢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他惨了,我们这档节目可是百分百凭真本事的。”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儿,直把梵伽罗贬得一无是处,引得其余选手也都对他留下了恶劣的印象。敢来报名的人大多数都有点真本事,或者说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有真本事,所以很看不上普通人,而梵伽罗就是混入他们之中的普通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了众矢之的。 跟拍摄影师忠实地记录着选手们对梵伽罗的排挤和非议,这也是节目播出后的一大看点。 宋温暖看着导播切换过来的画面,兴奋道:“请梵伽罗来参加节目果然是明智之举,第一期的戏剧冲突几乎都在他身上。堂哥,网络上扒他的帖子你肯定没看过,你看了就知道,他根本就是个骗子。那张死亡素描其实是伪造的,肯定有人给你们警方提供了假口供!” 孙影提供的是不是假口供,宋睿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懒得与旁人分辩,只专心致志地调出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快进、回放。梵伽罗就像一个巨大的疑团,引得他极度渴望靠近,又疯狂想要探索。 画面中射灯骤亮,梵伽罗安静地坐着;少顷,射灯熄灭,梵伽罗依然安静地坐着。但是,在灯亮灯熄的衔接处,只0.01秒的瞬间,宋睿竟无法捕捉到那个人的身影。他消失在了忽然降临的黑暗中! 宋睿呼吸一窒,然后反复回放这个瞬间,又反复截取屏幕,终于在数十次的尝试后截到了那精确的0.01秒――在梵伽罗原本安坐的位置上,一片黑暗笼罩下来,但那道修长的人影却不见了,他消失得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与四周的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是真实存在的吗?是不是摄录仪器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与黑暗融为一体呢?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熟练地按揉隐痛的眉心。似乎只要一遇见梵伽罗,他就会处于无时无刻的困惑中。 他删掉截屏,让节目正常播放,并未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由于他地位太过超然,当他摆弄电脑时,观察室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加以阻止,更不敢好奇地围上来旁观。 宋温暖倒是伸长脖子偷窥了两眼,发现满屏都是梵伽罗,不由撇了撇嘴。 大礼堂内,场外主持人还在对参赛选手们进行采访。先前那位嗅觉通灵的少年正对着镜头做自我介绍:“我叫阿火,来自于喜马拉雅山的深谷,是洪扎族人。洪扎族你们听说过吗?肯定没有吧,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并不在56个民族中,是未出世的隐族。我们那里的人从来不生病,体质特别好。我六岁就发现自己能通灵,于是一直以为我是最特别的,但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很多人的能力都在我之上。” 主持人特别感兴趣地问道:“那么阿火,你能对此次海选的结果做一次预测吗?你觉得谁会进入初赛?” “首先肯定有我一个。”阿火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那位穿黑袍的大叔绝对是第一名,那个脸白白的小姑娘很棒,那个美人姐姐,那个小道士,还有那个很帅的男人,他们都会进初赛。他们身上的灵气都很浓郁!” 最后被阿火点中的是一名身穿昂贵西装,戴着钻石耳钉,长得极其俊美的一个男人。他敏锐地发现了主持人和摄影师的注目,于是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微笑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外场主持人被他的翩翩风度迷了眼,愣了一两秒才道:“阿火预测你会进入初赛,他认为你是所有选手中能力最强的人之一。” “哦?这位就是阿火吗?”俊美男人伸出手与阿火交握,一举一动皆十分优雅:“我叫丁浦航,能与你交个朋友吗?我也能看出来,你的实力很强。” “啊,谢谢夸奖!”阿火在男人靠近之后便开始手足无措,他闻到了一股令他极度不安的味道,却又不搞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拥有这种味道的人大多数都很危险,必须远离。 男人瞥他一眼,脚步往后一挪,拉开了间距,1.2米,不多不少,正是人与人之间既可以亲切交流又能保持不过分的疏离的安全距离。 阿火果然松了一口气,男人则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目中闪过几许暗芒。 “阿火还看好谁,可以告诉我吗?”丁浦航彬彬有礼地询问。 “啊,我还看好那位大叔,那两位姐姐,还有那个道士,他们百分百会进决赛。”阿火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甚至直接越过海选,去预测决赛的结果。 丁浦航眉头微皱,指着坐在角落里的梵伽罗问道:“那他呢?你不看好他吗?” “他啊,我闻不到他身上的气味,他应该是普通人吧。”阿火摇摇头。 “一点气味都闻不到吗?”丁浦航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是的,一点气味都闻不到。”阿火继续摇头。 “好的,我知道了。”丁浦航略一点头,走得干脆利落。 外场主持人和阿火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都搞不明白他走过来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是想干什么,博取镜头?多多露脸?看他贵气十足的样子又不像啊! 阿火一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抽着鼻子在空气中胡乱嗅闻,忽然用力拍打脑门,哀嚎道:“啊,我错了!我简直大错特错!我怎么那么傻!每个人都会有气味,而且个个都不同,但梵伽罗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闻不到丝毫气味的人,这太反常了!” “梵伽罗怎么了吗?”外场主持人一头雾水地问。 阿火兴奋得脸都红了:“梵伽罗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气味的人你知道吗?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全世界,但是他在我的世界里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与他一样!我闻不到他的气味,他比喜马拉雅山上的白雪还要干净!” “这种形容会不会太夸张了?”外场主持人满头都是黑线。 “不夸张,我能闻到喜马拉雅山上的白雪散发的清气,有些涩,有些甜,很微弱,非常非常微弱!我原本以为那是世界上最淡的气味,然而梵伽罗身上却连那样微弱的气息都没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比转瞬即化的白雪还要淡薄,他要么是一片虚无,要么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他拥有封闭自己也封闭别人的能力,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要更改我的预测,他一定能进决赛!” 阿火说着说着就朝梵伽罗跑去,像一只看见肉骨头,又怕被别人抢了去,于是甩着尾巴狂奔的大狗。 被他丢在身后的外场主持人只能对着镜头尬笑。 与此同时,宋睿盯着显示屏上的这一幕,暗暗沉吟:一片虚无?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特别排斥否定的答案。 第六十三章 阿火跑到梵伽罗近前便来了一个急刹车, 然后小步小步地蹭过去,在他身旁的空位落座。到了这里,他的感觉又更强烈了一些。在梵伽罗的周遭有一股看不见的磁场, 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隔离,包括那些剧烈的灵力波动和各种各样或古怪或难闻的气息。 他静谧得像一片虚空,也干净得像一团星云, 除了悠远辽阔,竟完全嗅不到别的气息。坐在他身边, 阿火被熏得几近失灵的鼻子和快要被各种气味撑爆的脑袋便获得了彻彻底底的放松。 “好舒服啊!”阿火捧着自己的肚子, 发出满足的叹息。 梵伽罗依然垂眸静坐,并未给予他任何关注。 阿火径直说道:“我叫阿火,你可以叫我火火。这里太难闻了,只有你身边是干净的, 我能稍微在你身边坐一坐吗?” 梵伽罗温和地说道:“当然可以。” “啊,谢谢!”阿火感激地看着他, 侧脸却被舞台上忽然开启的数十盏射灯照得透亮,外场主持人甜美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各位选手, 我们的海选马上要开始了,请你们注意看舞台。在这块黑色幕布之后, 我们架设了一个投影仪,导演会每隔半小时在投影仪上展示一张照片, 总共展示五张, 每张都是从海量的图片库里随机挑选的,导演只负责按暂停键, 并不知道哪张照片会中选,而我们现场的工作人员就更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请你们尽全力去感应,然后告诉我们每一张照片的主题。五次机会猜对三次,这位选手就能通过海选,反之则会被淘汰。” 外场主持人拉扯幕布,进一步解说:“你们可以看见,这块幕布厚达半厘米,材质为亚麻与棉的混纺,内部还嵌缝了一层pvc涂料,绝对不会透光。而你们必须隔着这块厚厚的幕布,去感应投影仪上的照片。每一张照片给你们半小时的时间,感应到主题之后,你们可以把答案写在道具组分发给你们的笔记本上,然后举起本子,展示给你们的跟拍摄影师。我们的评委可以透过摄影师的镜头看见你们的答案,然后给出是否让你晋级的选择。你们可以互相交流并探讨答案,但是请记住,在不知道别人的能力是否真实的前提下,你们都有被淘汰的危险。唯有真材实料的人才能走到最后,靠运气的人很快就会止步于此。” 看见副导演把计时牌升上半空,外场主持人含笑说道:“好了,第一张照片已经在投影仪上了,各位选手可以到台前来感应,但绝对不能掀开幕布。谁要是这么做了,谁就会被当场淘汰。好了,我先预祝你们好运!” 不等主持人下台,众选手便已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在那块厚重的黑色幕布前徘徊。有的人伸出手隔空感应;有的人点燃蜡烛念念有词;有的人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还有人割破手指把血涂在地上,像是在绘制什么法阵……场上一片嘈杂,恰似群魔乱舞。 当然也有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台下,姿态仿佛很闲适。这种人要么是有真本事的大佬;要么是故弄玄虚的装逼犯。以舞台为界,大礼堂内的选手自动自发地分成了两种风格截然相反的派别,众位摄影师乐此不疲地寻找着其中的看点。 “阿火看好的那几个人都没上台。”欧阳博士语带惊奇:“他真的能闻到别人身上的气味,并以此判断他们的强弱?这些人真能隔空感应到一张照片的内容?” “谁知道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看着吧,真假很快就出来了。”钱博士兴致勃勃地盯着显示屏。 “这便是我做这档节目的初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宋温暖满意地笑了,然后靠近堂哥,小声说道:“梵伽罗坐在最后一排,动都没动,我估计他是放弃了。” 宋睿语气平缓:“我的意见和阿火一样,最后的决赛一定有梵伽罗一个。”未曾真正接触过梵伽罗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是多么令人惊叹的存在。 幕布后,一台摄像机架在投影仪的正前方,将那张照片原原本本录制下来。一名瘦得只剩骨架的黑人儿童趴卧在地上,四肢痉挛着,大得出奇的眼睛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焦枯的口唇吐出微弱的气息,仿佛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一只秃鹫一边煽动黑色的翅膀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正急迫地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儿童在饥饿中煎熬,又在绝望中死去,竟至野兽的口腹,成为血肉被叼走的森白的骨架。那是地狱中才能得见的场景。 看见这张闻名于世的照片,正笑侃各位选手的评委皆敛去所有表情,肃穆以待。 “这张照片所表达的感情很强烈。”被阿火看好的那名冷艳女子坐在原位徐徐说道。 “妈妈,我难受!我的胃很痛!我不想感应这张照片!”同样被阿火看好的那名少女脸色更为苍白地缩进母亲怀中。 她的母亲一边拍抚她一边小声安慰:“静莲,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家里缺钱,不然我也舍不得你来受这个罪。” 少女想起家里的窘境,只能强打精神朝幕布看去。 那个小道士站在一处角落盯视舞台,眼里有奇异的光芒在流转闪烁。少顷,他勾了勾唇,又轻蔑地撇了撇嘴,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丁浦航双手插兜,步态洒脱地在大礼堂内徘徊,目光却未曾往台上投去,反而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位选手。被阿火提到的几个人均是他的重点观察对象。见那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慢慢朝台上走去,他先是站着观望了一会儿,然后便故作随意地跟了过去。 中年男人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手摇铃,极有节奏地摇晃,一下长,一下短,一下快,一下慢,浑厚悠远的铃声便在他的摇晃中穿透人群,穿透幕布,穿透照片,在白墙的阻挡下隐隐约约荡出回波。他侧耳聆听片刻,随即双膝下跪,用额头虔诚地抵触地面,似乎在感应大地带给他的回馈。 他趴伏在那里久久不动,而丁浦航则站在他不远处,漫不经心地看着黑色幕布和群魔乱舞的选手。 阿火很不想离开梵伽罗,却又不得不离开,只能一边磨蹭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我的能力对活人更管用,死物的气味太淡,距离一远我就闻不出来了,我得上舞台去看看。梵伽罗,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梵伽罗依然垂眸静坐,眼睑半阖,未曾往台上看一眼。 阿火揉揉额前的乱发,嘟囔道:“好吧好吧,我自己去,你坐在这里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他飞快穿过大礼堂,爬上臭气熏天的舞台,在幕布前左闻闻右闻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由于他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又耿直爽快,节目组早就盯上他了,立刻派了一名摄影师贴身拍摄他的一举一动。 场外主持人举起话筒问道:“阿火,你闻到什么了吗?” 阿火倒退几步,捏住鼻子,痛苦地说道:“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是什么气味?”主持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有人快死了,脏器腐烂的气味已经沾染他的全身。”阿火捂住口鼻,嗓音沉闷。 主持人提点道:“既然你已经感应出来了,为何不把答案写上?” 阿火连忙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出答案。 通过显示屏看见这一幕,宋温暖笃定道:“我最看好阿火。目前只有他切切实实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被他提到的那几个人也都拥有特异之处。看,他们都开始写答案了,导播,切特写!” 导播立刻切了六个近景。 那位脸色惨白的少女用颤抖的手写道:【饥饿,濒死的饥饿!】 那位美艳女子龙飞凤舞地写道:【硝烟、战争、饥饿、贫穷、死亡。】 那名道士干脆利落地写道:【将死的儿童。】 那位中年男人站起身,一笔一划书写:【绝望的等待和贪婪的注视,死亡即将来临,却又存在一线生机。】 见其余五人都落了笔,丁浦航也飞快给出答案:【战争导致饥饿,饥饿导致死亡,一名儿童正在承受痛苦的折磨,并即将在绝望中死去,但是会有人来救他,一定!】 其他选手还在神神道道的发功时,这六个人已经完成了任务,在他们周围,不断有自命不凡的人对摄像机说道:“我感应到了照片的主题,是鲜花和阳光。” “是美女,金发碧眼,我百分百肯定。” “是动物,大型动物,猛兽,熊还是狮子?” “是风景照,一个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地方,真美!”这位选手已经被自己的想象陶醉了,差点闭着眼睛在舞台上转圈。 看见他们的表现,再对比答案异常准确的六人,宋温暖既感到震撼又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可思议之人,他们的存在堪称奇迹!而她奉命寻找的正是这种奇迹。只不过一次测试还是不够,她必须确保他们的能力是强悍的,也是稳定的。 钱博士认真对比了六人的答案,分析道:“我觉得阿火的排名有问题。能力最强的人显然是这位丁先生。他的答案最精准,就像是亲眼见到了照片一样。据我所知,拍这张照片的人最终救了那个孩子。” 宋睿摇头轻笑:“钱博士,你难道不觉得他的答案很怪异吗?” “哪里怪异?”几位评委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的答案显然是综合了所有人的答案而得出的,我怀疑他在作弊。” “怎么作弊?”宋温暖对这个词很敏感,立刻反驳:“我在宣传的时候就说过,我们的节目绝对是百分百真实的,不存在作弊的可能。那么多摄像机和监控器对着他拍,他怎么作弊?节目正式开始录制后,他就没靠近过任何人,也没与任何人交谈,你告诉我他怎么作弊!来来来,咱们掰扯清楚!”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总之我的意见和你们不一样,丁浦航不值得关注,他只是一个投机者而已。当别人都在感应幕布时,唯有他在场中徘徊,暗暗观察所有选手,从他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中寻找线索,这是擅长读心术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心理层面的读心术能读到这么详实的内容吗?宋博士,你读一个给我看看!你最近的眼光好像越来越差了,当你否定别人时,最被你看好的梵伽罗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主持人宣布规则的时候他在静坐,选手们上台感应的时候他也在静坐,造型摆得倒是漂亮,但有什么用呢?他这是在逃避还是在装逼?我早就跟他说过,没有真本事就别来我们这个节目,出了丑我们不负责剪辑!” 宋温暖直勾勾地看向镜头,再一次慎重宣布:“观众朋友们,我们这档真人秀绝对是百分百真实的,没有作弊,没有剧本,没有造假!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参加了这档节目,我们就必须忠实还原他的表现,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们的节目绝不会帮他弄虚作假!奇人的世界只欢迎真正的奇人,想利用我们的节目进行炒作的人请自重!” 这段话很明显是冲着梵伽罗去的。宋温暖的主持风格向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遣词辛辣直白,不留余地。而且她是得了上头的指令筹拍这档节目,作风自然更硬气。想必在节目播出后,梵伽罗又要遭受许多嘲讽和挖苦,好不容易赚回的人气又得流失一大半。 宋睿摇摇头,并未再说什么。看见此时的宋温暖,他就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如果梵伽罗真的那么简单肤浅,他便不会丢下所有工作,出现在这种既可笑又毫无意义的场合中。 钱博士拍了拍火气高涨的宋温暖,圆场道:“好了好了,温暖不要再说了,我们继续看海选吧,时限快到了,得换照片了。” 宋温暖这才看向挂在礼堂上空的计时牌,发现半个小时的时限果然只剩下十分钟。 很多选手都急了,围着幕布团团转圈,也有选手干脆胡诌一番,试图博个运气。偏在此时,一直静坐于原位的梵伽罗忽然闭上眼,提起笔,行云流水地在笔记本上描画着什么。 导播连忙给他切了一个特写,只见那细细的笔管却未曾书写半个字符,而是慢慢绘出一个干瘦的人体轮廓;密密实实、或深或浅地涂满黝黑肤色;填上大得出奇的浑浊眼珠;凹陷面颊的留白处原是两行泛着光的泪水;笔尖后移,勾出一扇翅膀、两扇翅膀;尖锐的喙、凶狠的眼,乃至于眼中贪婪的光…… 当计时牌走到00:00时,梵伽罗睁开眼,将手中的一幅画递给表情管理已完全失败,正拼命接住自己下巴的跟拍摄影师。 第六十四章 此前一直静坐于黑暗中, 未曾对幕布投去一瞥,也未曾与任何人产生任何一句交流的梵伽罗,在计时牌走到最后一秒钟的时候交出了一张素描――一张与隐藏在幕布后的照片一模一样的素描。 当导播将他的素描与节目组挑中的照片切换在同一块大屏幕上时, 宋温暖张着嘴、瞪着眼,惊愕又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宋睿以手掩面,发出了似满足又似遗憾的叹息。他终究还是亲眼见证了梵伽罗的奇异之处, 也终于明白孙影交上来的那张死亡素描是如何在平淡中惊心动魄地产生。然而这揭开了所有谜团的一幕却没能满足他内心的求知欲,反倒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哪怕耗尽余生, 哪怕穷尽学识, 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恐怕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表象而已;他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宋睿摇摇头,再一次发出叹息。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环境孕育了这个独特的人,他想知道,他极度渴望。 另外三名评委已经看傻眼了, 用颤巍巍的指尖指着大屏幕,震撼莫名地道:“他他他, 他直接把照片画出来了!” 宋温暖的脸颊由白皙慢慢变成了红得滴血,联想到自己之前故意针对并贬低梵伽罗的那番话, 再看一看他比任何人都强悍也更可怕的通灵能力,她竟头一次觉得羞耻和难堪。她嘴巴张了张, 却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无比沙哑地道:“堂哥, 那张死亡素描……” 她连在镜头前隐藏自己和堂哥的关系都忘了。 宋睿略一颔首, 嗓音透着一点轻快:“啊,之前忘了告诉你, 孙影提供的那张死亡素描,警方事先已经查证过,的确是梵伽罗在高一泽坠楼前亲手描绘,监控器正巧捕捉到这一幕。”所以梵伽罗才会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当然,这些题外话就不值得在这里说了。 宋温暖脸颊臊得通红,眼珠子一转,不敢置信地问道:“堂哥,你早就知道那张死亡素描是真的,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故意让我出丑吧?” 堂哥要是一来就跟她解释清楚那张死亡素描的事,她肯定不会当着镜头的面大放厥词!这下好了,她原本是想打梵伽罗的脸,在第一次测试结束后,她刚才扇出去的那些巴掌却全都狠狠扇回她自己脸上,那叫一个响亮,那就一个丢人!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要想透过这块幕布感应到照片的内容是何等困难。因为在按下暂停键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这拥有数百万张照片的图库里会有哪一张照片屏雀中选。 她已经可以想象当节目播出之后,看见梵伽罗神异表现的观众会用何等辛辣的词句嘲讽她此前的狂妄无知。 思及此,宋温暖哀嚎一声,竟是有些羞于见人。 宋睿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你们的节目是百分百真实的,也会忠实还原每一个人的表现,更不会为了替某人遮丑而进行剪辑?这些话还算数吗?” 宋温暖太了解堂哥有多腹黑了,他是在提醒她别为了给自己挽尊就把她刚才被梵伽罗狠狠打脸的镜头都删掉。他竟然如此维护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宋温暖强扯出一抹笑容,咬着牙根说道:“当然,我向来说话算话。在我们这档节目里,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会把每一个精彩的镜头都播出去。”她非常明白,等这段内容发布在网络上,曾经讽刺梵伽罗装神弄鬼的那些人会是如何地难以置信,相对的,这档真人秀又会如何地抢占头条成为爆款! 梵伽罗表现得越优异,她的节目就会越红火,她为什么不播?宋温暖转头便给导播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再给梵伽罗安排一些镜头。这个人绝对是这档节目最大的黑马! 计时牌再次恢复了30:00,第二次测试即将开始。宋温暖把红色的暂停键推到林博士面前,笑着提议:“我们五个人各自挑一张照片吧,这样更能彰显节目组的公平。” “好的,那我按咯!”林博士看向正中间的大屏幕,那上面眼花缭乱地滚动着照片,几乎每一秒钟便能掠过两三张,叫人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图案。他随意等待了一会儿,然后重重拍下按钮,飞速滚动的照片戛然而止,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张开嘴,支着尖锐的毒牙,对着屏幕前的人做出凶猛攻击的动作,整幅画面极具冲击力。 “选的真好,我喜欢爬行动物。”钱博士兴味一笑,其余两位博士则撇开头,略感不适。 与此同时,这张照片已出现在幕布后的投影仪上,外场主持人通过耳麦获悉了这一消息,连忙说道:“好的,第二次测试开始了,请大家各展神通。” 这张照片的能量波动明显要比上一张小得多,以至于那位长相明艳的女子和脸色惨白的少女不得不离开座位,走上舞台。倒是那名年轻道士依然站在台下,轻蔑地看着那些离幕布越来越近,正拼命发功的人。 把每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都打量了一遍,道士回过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从始至终都没动过的梵伽罗,笑得越发轻蔑。 他满以为梵伽罗根本就没有提交上一回合的答案,但事实上,负责跟拍梵伽罗的摄影师正捏着那张黑人儿童的素描,既惊且骇地暗忖:这答案是正确的吗?幕布后的照片是这张吗?应该是吧?一定是吧! 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其实都不知道幕布后隐藏着什么,但在亲眼见证了这张素描的诞生后,摄影师却莫名奇妙却又无比笃定地相信――梵伽罗的体内一定蓄积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他的气场与所有人都不同! 导播切换了七个近景,七张各有特色的面孔出现在观察室内的监控器上。 面容沧桑的黑袍大叔又一次摇起铜铃,悠长的铃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叮铃,叮铃,叮铃……密密地织,密密地响,带回无数或有用或无用的信息;脸色惨白的少女往幕布前站了站,却又不知怎的,忽然连连后退,还用双手捂住头脸,像是在防御什么,她的母亲忙把她抱住,低声安慰;容貌明艳的女子双手环胸脊背挺直地站在幕布前,双目不断凝聚流光,似在窥视;阿火贴得极近地去嗅闻幕布,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丁浦航完全没去关注幕布后的东西,而是眼睛放光地看着美艳女子,似乎对她更感兴趣;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勾着唇,笑得胜券在握。 最后一块显示屏上,梵伽罗低垂的眉眼和沉静的面容始终未曾改变,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挪移一下。 宋温暖长久地盯着梵伽罗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似乎想透过屏幕,看穿对方的所思所想。 却在这时,梵伽罗忽然抬眸,顺着头顶数十个监控器中的一个,轻飘飘地看了过来。与此同时,不偏不倚,正正中中地摆放在宋温暖桌上的那面显示屏便投射出了他洞若观火的锋利视线。 宋温暖被这利刃一般的眼狠狠刺了一下,不免心惊肉跳地忖道:真是见了鬼了,那么多监控器,那么多显示屏,那么多随机传回的画面,梵伽罗怎么每一次都能找准正窥探他的人会通过哪一个监控器和哪一块显示屏与他对视?他难道开了天眼? 瞥见她的失态,宋睿低声提醒:“梵伽罗的直觉很敏锐。” “我现在知道了。”宋温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翻开一沓选手资料,顺着显示屏一一介绍过去:“这位黑袍选手叫元中州,46岁,是一名修行者,不修佛,不修道,修心;这位道士道号崇明,来自于云都观,从小在观里长大,今年20岁;这位身材一级棒的美女名叫朱希雅,25岁,苗族人,修习的是巫术;这位柔弱的小美女名叫何静莲,今年刚满18岁,身体似乎很不好,目前辍学中,只能在妈妈的陪同下参加比赛。但是据说她的能力很强,十里八乡的人都爱找她通灵,在当地颇有盛名;这位大帅哥名叫丁浦航,今年27岁,听说开了好几家公司,资产上亿,是一位成功人士,来参加我们的节目只是玩玩而已,但目前来看能力似乎很不错;这是阿火,来自于喜马拉雅山的深谷,洪扎族人,今年19岁,嗅觉非常灵敏;这位是梵伽罗,想必大家都认识。” 宋温暖看着这七个人,断言道:“目前我最看好的就是他们,我们这档节目真的不容造假,一轮、两轮、三轮地比下去,所有人都会原形毕露。好了,我们就默默等待他们的表现吧。” 这一次的测试似乎比上一次难一些,元中州还在摇着铃,脸上的每一根皱褶都暗藏困惑;朱希雅和阿火站在幕布前感应,至今还没有头绪;倒是何静莲和崇明似乎明白了什么,已走到安静的角落整理思绪去了;站在舞台边缘纵观所有选手的丁浦航瞥了何静莲和崇明一眼,便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时候,梵伽罗提起笔,开始流畅地描绘,细细的笔管在纸上打着圈,扭着褶,勾出一条遒劲粗壮、环绕盘踞的肢体;然后是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闪着寒光的眼;大张的口里滴着毒液锋利的牙,和那一片一片细细密密的鳞;最后涂上深深浅浅的斑块,让这副画作即便只有黑白灰三色,竟也显得五彩斑斓。 “快快快,切特写!”导播激动的嗓音传入负责跟拍梵伽罗的摄影师的耳麦里。 摄影师立刻切了一个近景。 导播犹不满意,厉声呵斥:“再近一点!” 摄影师一再拉近焦距,导播的呵斥却始终不停:“再近,再近,再近!好了好了好了!可以了,定住不动!” 在这一刻,摄影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梵伽罗时目光已带上了震撼和敬畏。若是这幅素描与幕布后的照片不一样,导播为什么那么激动?梵伽罗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被镜头放大了很多的素描与照片正并排显示在中间的大屏幕上,观察室内的几位评委看着一黑白、一彩色,却在所有细节上都能完美重合的两张图,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另外六位据说能力十分强悍的通灵者正陆续写下答案。 元中州:【动物、冰冷、危险。】 崇明:【蛇。】 何静莲:【攻击!】 朱希雅:【某种危险的动物。】 阿火:【爬行动物。】 丁浦航:【正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蛇。】 他们都对这张照片的内容做出了感应,有的说对了一部分,有的说对了全部,但他们堪称神异的表现,在梵伽罗一气呵成的素描面前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又如此的平淡乏味。 “这算什么啊?”宋温暖目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似笑似叹地说道:“这都算什么呀?当别人苦苦感应时,他已经全都看见了吗?” 宋睿睨她一眼,一字一句说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并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只需一丝灵光或一个闪念,就能获悉很多东西。他们的眼睛能洞穿过去、明晰现在,堪破未来。他们能透过你的眼看见你之所见,也能透过你的鼻嗅见你之所闻,亦能透过你的舌尝见你之所尝,甚至能透过你的心窥探你之所想。只要他愿意,你的感知就是他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他的思想,你的过去就是他的过去,你的现在就是他的现在,而你的未来,亦可以是他的未来。你只能调动身体去了解这个世界,而他却能调动全部神识去探索一切未知。世间所有,皆为他之媒介。” 宋睿在堂妹疑惑的目光中补充道:“这是我和梵伽罗第一见面时,他所做的自我介绍。如何,你能理解这样的存在吗?” 宋温暖慢慢转头,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屏幕上的青年,然后慢慢摇头,嗓音无比沙哑:“我不能,即便是亲眼看见,我也无法理解!这真的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宋睿低不可闻地叹息:“我也是,但我渴望去了解。” 第六十五章 第二张照片感应完了, 计时牌再一次回到30:00,又一张照片被随机选中,是土耳其的一片蔚蓝天空, 漂浮着许多色彩艳丽的热气球,天空下的城市笼罩在橘黄夕阳中,静谧安详。 宋温暖渐渐意识到――越是宏大的, 没有生命气息的照片,越难被选手们感应到。他们站在幕布前, 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当然, 那些没有真材实料又自以为感应力超强的选手已经自信满满地对着摄像机说出了答案: “还是美女!节目组似乎特别喜欢美女!” “火焰,是火焰,我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看见了吗?我的脸都被烫红了!” “是一个聚会, 很多人在唱歌跳舞。” 宋温暖不断切换显示屏上的画面,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群出尽洋相却不自知的人。当她试图去调换堂哥面前的影画时, 却被对方牢牢按住了握鼠标的手:“别动。” “你总盯着梵伽罗一个人看不觉得腻吗?他一直坐在那儿,连头都不抬。”宋温暖很少见堂哥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 简直到了着迷的程度。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表现会被摄像机记录下来并播放出去,但他一点都不在乎。 “不腻。”宋睿没说出口的是, 他早已把梵伽罗接受审讯的视屏全都剪辑并带回了家,在空闲的时候, 他能盯着对方在强光中显得透白的脸看上一整天。他会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眨眼的瞬间;也会认真分析他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停顿,去捕捉那些被他或有意或无意隐藏起来的微妙讯息。 这怎么会腻呢?这简直太有意思了。宋睿盯着显示屏上的青年,内心满足地喟叹。 宋温暖放弃了切换堂哥面前的画面,改去观察最被看好的几人。 元中州已经给出答案:【悠远,辽阔,欢笑和惊叹在空中漂浮。】 崇明:【热气球、城市。】 朱希雅:【空旷,无垠。】 何静莲:【宁静致远。】 阿火:【黄昏的味道,充满烟火气息的城市。】 丁浦航:【天空漂浮着热气球,苍穹下是黄昏笼罩的城市。】 这一次,就连宋温暖也看出了猫腻,指着丁浦航说道:“他的确有些奇怪,他的答案每一次都是综合了所有最强选手的答案。但是他却很少去观察幕布,也没有做出感应的姿态。” 钱博士似乎十分欣赏丁浦航,肯定道:“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是有的。” “对,这个我承认。”宋温暖把画面切到梵伽罗那头,却发现他已经把一幅黑白素描交给了摄影师,别人勉强用语言描绘的场景,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实力碾压!”宋温暖摇头叹息。 后期当场做了一个特效,把梵伽罗的黑白素描淡化成线稿,又放大比例蒙在三张照片上,然后惊骇地发现,它们的确是完完全全重合的,就仿佛由一台彩印机和一台普通打印机按照同一个模板打印出来的一般。 “这期节目播出去网友会炸。”看完重合对比图,钱博士一边摇头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骂梵伽罗炒作神棍人设的那些网友脸都会被打肿。” 宋温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十分尴尬。她似乎也是那些见识短浅却自以为是的网民中的一员。 又是半小时过去,第四张照片已经测试完了,梵伽罗上交的依然是一张素描,而整个评委组已经对他的神异表现感到麻木了。最后一张照片由宋睿做出选择。他盯着不断滚动的大屏幕,两秒刚过便当机立断地摁下暂停键。 一张黑白照片出现在幕布后的投影仪上,一栋栋破败的建筑物隐藏在一丛丛肆意生长的树木和藤蔓中,空中挂着一轮烈日,而此间却是如此荒寂。 “奥古斯废弃核电站!”宋温暖惊呼一声。 其余评委也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奥古斯核电站在人类历史上绝对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它引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核爆炸,当场夷平了沙国的一座小型城市,又波及了邻近的另外两座城市。爆炸发生当天,有将近二十万人死去,受到核辐射陆续死去的人至今还未统计出来,据说这个数目达到了百万之巨。从那以后,奥古斯这座城市便被遗弃了,唯有建筑物的残骸和受到核辐射的影响而野蛮生长的动植物依然在那处坚守。 那是人类不可踏足之地。 “这张照片应该很容易感应出来吧?”宋温暖猜测道。 事实与她猜测的一样,很多选手都在幕布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何静莲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已彻底瘫倒在母亲怀中;阿火捏着鼻子一蹦三尺高,直嚷嚷自己快被熏死了;元中州跪伏在地,直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崇明胜券在握的表情终于换成了疑惑,他似乎不明白大家在激动什么;朱希雅盘膝坐下,默念往生咒;丁浦航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们陆续写下自己的答案: 元中州:【死神挥舞着镰刀收割这片土地,而人类才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即便生机重燃,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了。】 何静莲:【死亡,成片成片的死亡,瞬间的死亡,持续了数年的折磨依旧还是死亡!】 朱希雅:【亡灵在天空中汇聚成阴云,从此杜绝了活人的足迹。这里是动植物的天堂,却是人类的地狱。】 崇明:【破烂的建筑,茂盛的丛林。】 阿火:【臭味!那里到处都是我从来没闻过的臭味,这臭味再过几百年都不会消散,我快不能呼吸了!】 丁浦航:【一场大灾难杀死了很多人,留下一个破败的城市。不可重建,只能交还给大自然,是核爆炸。】 看到这里,几位评委惊叹道:“这张照片所泄露出来的信息果然很强烈,他们几个都感应到了!所有选手中,似乎只有他们准确猜中了全部照片的主题。阿火的预测已经成为现实,他们一定能杀进决赛。” 宋温暖指着堂哥面前的显示屏说道:“再等等,梵伽罗还没开始动笔呢。” “他怎么还不开始画?这幅照片的结构很庞大,细节又众多,再不画怕是来不及了吧?只剩下八分钟了。”钱博士忧心忡忡地说道。她最看好的人自然是梵伽罗,想必其他几位评委也一样。 果然,发现时间所剩不多,观察室内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宋温暖甚至对导播命令道:“你通过耳麦连线梵伽罗的跟拍摄影师,让他提醒梵伽罗注意看时间!” 导播那边刚答应下来,梵伽罗就动笔了,摄影师连忙切了一个特写镜头。 然而令大家失望的是,他这次却并未画素描,而是龙飞凤舞地写下六个字――奥古斯核电站。答案简单明了,却准确得出奇,依然是所有选手中表现最优秀的! 宋温暖却大感失望,兀自叹息道:“他怎么不画了?难道是没精力了?连画四张素描的确很累,但话说回来,他的素描功底真扎实,比专业的美术生还好!g,以前到底是谁说梵伽罗一无是处的?网络上的流言果然不可信!” “温暖,他还在写!”钱博士惊呼道。 “导播,快把特写镜头切回去!”宋温暖连忙下令。 显示屏上晃过梵伽罗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然后便是他细长的、看不见半点粗大骨节的、美得彷如艺术品的手。他一笔一划写道:【极光下的冰川;一群狂欢的人;一瓶盛放的花朵,白玫瑰、黄玫瑰、满天星、风信子;金发碧眼的少女;深谷中的羊群和吹笛的牧人。】 “这是什么?”宋温暖反复检查这些文字,困惑至极又失望至极地说道:“梵伽罗到底在写什么?他是想推翻之前的答案吗?他是在盲猜吗?让我们从这么多答案里挑一个正确的出来?” 钱博士扼腕道:“他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这都已经是最后一张照片了!” 林博士打了一个圆场:“他的思维可能有些混乱,毕竟别人都是用文字说明,而他一直在画素描,耗费的能量比别人多一些也正常。” 欧阳博士连忙补充:“没错,他的精力可能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出现了问题。年轻人太好强了就是这点不好,不够稳!” 宋睿盯着屏幕上的青年,眉头由紧皱慢慢变成了松缓,最终又彻底化为一声轻笑。若不是他对梵伽罗的了解比常人多那么一点,他恐怕也会以为对方是感知错乱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梵伽罗不会被.干扰,也不会松懈,更不会无意义地消耗自己。对他而言,他的身体就是一座圣殿,只要圣殿长存,他的力量就永不枯竭。他对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拥有超凡的掌控力,他是一个感知不到疲惫的怪物。 宋睿仔细回忆之前的一切,脑中飞快划过一抹灵光,然后叹息道:“让导播把我刚才按暂停键的画面调出来,我给你们解释梵伽罗的答案。” “他到底错没错?”宋温暖有些急了。 “他不会出错。”宋睿果断说道。 “导播,回放刚才的画面!”宋温暖话音刚落,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宋睿挑选照片时的场景,许多图片在滚动,闪出五颜六色的光,令人眼花缭乱。 宋睿只停顿了两秒钟就选中了一张照片,在这两秒钟里,有几张照片飞快闪现又飞快消失,仅凭肉眼绝对无法捕捉到它们的确切影像。宋睿眯着狭长的眸子观察了一会儿,对宋温暖说道:“你让后期来进行精确的截图,从图片开始滚动到我暂停为止,每一幅都要截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导播,听见宋博士的话了吗?让后期截图。”宋温暖对着耳麦说道。 后期制作人员很快就利用截图软件把两秒钟内滚动过去的几张照片截取出来,并进行了放大和清晰处理。看见它们一字排开在屏幕上,宋温暖瞠目结舌,钱博士哑口无言,欧阳博士和林博士反复擦拭眼镜片,唯恐自己出现幻觉。 宋睿指着并列在大屏幕上的、不多不少的五张照片,徐徐说道:“被我挑中的照片的前一张,极光下的冰川;再前一张,一群握着啤酒瓶狂欢的人;再前一张,一瓶盛放的花朵。宋温暖,你能辨认出这些花朵的品种吗?” 宋睿故作不知的看向堂妹。 宋温暖强忍心悸说道:“白玫瑰,黄玫瑰,满天星、风信子。” 宋睿指向另外两张照片,继续道:“金发碧眼的少女;深谷中的羊群和吹笛的牧人。当我挑选照片时,梵伽罗已经把曾经在我眼前滚动过的,短暂的只余刹那,也模糊地只存光影的照片全都感知到。而你要明白,在这个图库中,有数百万张照片存在这个可能性,它们的出现都是随机的,不可预测的,一旦重启,所有顺序都会被打乱。即便我们现在顺着这张核电站的照片倒回去,在两秒钟内出现的五张照片也已经不会再是现在的这五张。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感知到我所见的一切,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照片曾经在我的眼前划过。” 宋温暖被问住了,越是思索这个问题,她就越是感觉到头脑胀痛。 林博士是玄学家,对这种怪异事件的接受能力自然很强,不由兴奋道:“梵伽罗真的能通灵!他的感知可以无限探索这个世界,可以预测未来的每一种可能性!我今天真的开眼界了,我很庆幸我答应了你们的邀请,亲眼见证了奇迹!我必须把今天的一切记录下来!” “不可思议!”钱博士靠倒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上的五张照片。 梵伽罗给出的答案都很简短,但他所做的事却绝不普通。他远隔数十米高的楼层,窥见了观察室内发生的一切。他堪破了厚重幕布之下隐藏的秘密,甚至在刹那之间获取了他想要获悉的所有信息。数百万张照片,海量的组合规律,亿万分之一的选中几率,均在他的观测之内。 当你的肉眼在观察时,他也能透过你的眼去看;当你的肉眼无法观察时,他便调动他自己的意识去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 “最强的通灵者一定是他!”钱博士斩钉截铁地断言。 宋温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狂澜,也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对所有人都冷漠以待的堂哥,却独独对梵伽罗如此关注。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疑团!即便已接近他、窥视他、分析他,他们依然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第六十六章 五次测试全部结束, 外场主持人站上舞台说道:“各位选手,你们的表现已经通过摄影机传回了我们的观察室,你们能否进入初赛还得等待各位评委的宣判。现在, 请你们原地休息十五分钟,我们的总导演很快会带着结果过来,届时, 这块幕布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她将亲自为你们揭晓。” 选手们纷纷点头答应, 然后挑选了一个角落开始休息。某位信心满满的选手对镜头说道:“我已经连续发功两个半小时, 灵力都耗光了,必须靠冥想才能恢复,你们不要围着我拍,会打扰我。不过你们的测试一点都不难, 我全都感应到了。” 调皮的导播立刻将该选手发功的场景与他的预测结果传送回观察室,五张照片他猜错了五张, 战绩堪称“辉煌”。 宋温暖指着这人说道:“总共三百零九个选手报名,最终成功入围的只有十六个, 五猜五中的只有七个,看来装神弄鬼的选手还是占绝大多数,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凭运气和欺骗就能拿到一百万?我们这可是真人秀, 会在全网播放, 他们难道就不怕出丑吗?” 玄学家林博士解释道:“宋小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通灵是一个很唯心的东西, 有的人生来就有天赋,有的人虽然没有天赋,却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在长久的摸索中抓到一些若有似无的感觉,便也认为自己能通灵。在你看来,这类人完全是装神弄鬼的骗子,但其实他们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他们从来都不觉得那是一种臆想。” 宋温暖颔首道:“我明白了,骗人的最高境界是骗自己,他们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对的,是这样,所以你可以发现,来报名的这些选手都拥有很强的自信心。” 这番讨论过后,宋温暖看向堂哥,问了一个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宋博士,我们都知道你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专家,你最擅长的就是观察并分析一个人,那么你可不可以为我们分析分析这些选手,并就实力强弱给他们排一个名次?来来来,麻烦我们的工作人员把各位选手的照片送上来,我们一个一个讲解。” 工作人员很快便把照片送到嘉宾席。 所有显示屏都已关闭,观察室内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看见大礼堂中的场景。宋睿一边擦拭眼镜一边回味有关于梵伽罗的所有瞬间,他似乎比初见时更神秘莫测了一些,而且容貌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已渐渐脱胎于原来的梵伽罗,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一个更俊美却又更封闭的人。下一次见面,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宋睿不禁皱了皱眉头。宋温暖见他走神了,只能在台下悄悄踩他的脚。 “我只能根据我的观察给出结论,不一定是准确的。”宋睿一秒钟把思维切回现实。 他把所有照片摊开、打乱,然后挑选出六张,对着镜头一一讲解:“这是元中州,一位修心者,他每一次感应都会摇铃,所以我觉得他的能力应该与听力有关,类似于蝙蝠的超声波。” 他把何静莲与朱希雅的照片挑出来,并排放在一起:“她们的能力非常相似,都靠敏锐的感知。” 他拿起崇明和阿火的照片,“他们的能力也很相似,一个凭眼力,一个凭嗅觉。注意,我所说的眼力,应该近似于传说中的透视眼,因为崇明的答案每一次都只描述了本象,照片上存在什么物体他都可以准确地点出来,却没有办法透过这些画面接收到拍摄者所要传达的情感。” 他最后举起丁浦航的照片:“他的能力类似于读心,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我还在观察。” 他把这些照片重组了一下,继续道:“这是我认为的真正具备通灵能力的选手,其他选手的能力目前在我这里还是存疑。如果让我来给他们排序,我会把元中州排在第一位,你们综合他的答案就会发现,他能感知到的场景和情感都很宏大,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洞见过去和未来,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排在第二位的应该是朱希雅,她能感应到的东西也很全面,情绪的波动和场景的变换皆在她的接收范围之内,但她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感应却比元中州稍逊一筹。” “排在第三位的是何静莲,她无法感知到具体的场景,也无法明晰过去、现在、未来,但她对情感的探知力却是最强的。第一张照片的饥饿、第二张照片的危险、第三张照片的宁静、第四张照片的愉悦、第五张照片的绝望,她都能准确地感知到。她捕捉情绪的能力让我惊叹。” “排在第四位的是阿火,他不但能闻到具体的事物,还能发觉隐藏在该事物之下的情感,这是一种类似于野兽直觉的能力,很天然。” “排在第五位的是崇明,我早已说过,他只能看见表象,却无法发掘本质,他的能力很有局限性。” “排在最后的是丁浦航,他只是一个投机者。” 宋睿端起水杯浅酌,似乎不打算再讲解下去,宋温暖却用力点戳着其中一张照片,暗示道:“这就完了?你是不是忘了谁?” 宋睿瞥了一眼她修得十分漂亮,却又尖又长的指甲,眉头不由紧皱。他把那张照片从她的指尖底下抽离,轻轻抚平那道浅淡的划痕,然后放置在所有照片的最上面,平静道:“并不是我忘了梵伽罗,而是我认为,他与这些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无法相提并论。他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不敢揣测。” 越是了解梵伽罗,宋睿便越是清醒地意识到――曾经在警察局里对这人大加分析的自己是多么的傲慢无知。想要看透这个人,一两次的见面怎么够?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徒劳。 宋温暖从来没见堂哥对谁有过这么高的评价,不由问道:“和你也不在一个层面?”别以为她不知道,在堂哥眼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可有可无、愚蠢透顶、乏味无趣的,他从来就没把谁放进过眼里,更别提心里,他的傲慢天下第一! “不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宋睿理所当然地说道。 宋温暖愕然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堂哥,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不容易啊不容易,能让这个看似谦和,实则无比傲慢自负的家伙说出这样卑微的话,梵伽罗真了不起! “几位评委有不同的意见吗?”宋温暖压下心中的惊异,看向另外三名评委。 “毫无疑问,梵伽罗是最强的。”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过我觉得丁浦航的名次可以排在阿火前面。”钱博士提出异议。 “我们也觉得丁浦航的实力应该排在前面,他甚至比何静莲和朱希雅还强。”欧阳博士和林博士也给出了意见。 宋睿已经对三位评委的话不感兴趣了,只是一味盯着梵伽罗的照片。摄影师悄悄拉了一个近景去拍摄他的脸,却发现他并未在沉思,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狭长的眼凝着流浮的光,专注,沉迷,已然屏蔽了除照片之外的一切。 宋温暖和三位评委商讨了好一会儿才排好名次,宋睿这才如梦初醒,提点了一句:“宣布结果的时候带几个保安过去,12、66、109号选手很容易情绪失控。我就不过去了,先走一步。” “啊?你就走了?”宋温暖尚且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带着梵伽罗的照片离开了,背影十分洒脱。 宋温暖无法,只好带上保全人员去楼下的大礼堂宣布结果,她让人把幕布升起,然后依次展示五张照片,笑着说道:“能不能晋级,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了吧?你们现在可以打开手里的卡片看一看,没写字的淘汰,写了字的跟我去隔壁的录制间。” 看见美丽高雅的宋温暖,丁浦航的眼睛骤然闪亮,然后风度翩翩地走过去,试图卖个人情:“美女,你待会儿可得注意12号和……” 他话没说完,12号、66号、109号选手已经闹起来了,其中一人还拿出刀子往自己手心划拉,说是要用鲜血诅咒这档节目。他们根本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淘汰的现实,还口口声声说节目组在戏耍他们,现在放的五张照片肯定是假的,他们感应到的才是真的。 若是没有堂兄的提点,宋温暖现在一定会焦头烂额,但好在她很信任堂兄,带去的保全人员早已悄悄潜伏于三人周围,瞬间就把他们控制住了。 丁浦航悻悻地退回原位,随意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卡片,却发现上面除了“晋级”二字还标注了一个“6”,这是什么意思? 梵伽罗根本没有打开卡片,只是站起来抚了抚肩上并不存在的灰迹,然后沉默地跟随宋温暖走出礼堂。三名跟拍摄影师围着他不停拍摄,完全不敢错过他的侧面、正面、背面、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步态,甚至每一个不经意的眸光转换。安装在桁架上的无数监控器也都跟随着他的移动而旋转,竟是完全将他当成了全场的焦点。 能进入初赛的选手大多数都拥有敏锐的感知力,自然对梵伽罗暗中获得的超然待遇心知肚明。但他们对此的反应却又截然不同:元中州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不关注旁人;朱希雅好奇地看了梵伽罗几眼就挪开了视线;丁浦航一路跟着宋温暖,寻找各种机会搭讪,完全不在意镜头有没有给到自己;倒是最应该淡泊名利的方外人士崇明对梵伽罗的待遇最眼红,暗地里瞪了他好几眼。 梵伽罗行走在拥挤的长廊里,却像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他自己便是一个世界。 渐渐的,被母亲抱在怀里依然会感觉到强烈不安的何静莲开始频繁朝他看去,目中流露出挣扎和渴望。看见阿火屁颠屁颠地围着梵伽罗打转,虽然不被理睬,却也不会被驱赶,她终于推开母亲,踉跄着走到那人身边。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那些嘈杂的、冰冷的、贪婪的、嫉妒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唯余泉水一般的清透温暖。何静莲苍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她迈开步伐追上那耀眼的青年,像是一颗星星追逐月亮。 她的母亲跟在她身后大喊她的名字,表情十分焦急。 “妈,你回去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何静莲一边倒退着行进一边摆手,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 何母被工作人员挡在录制间外,毕竟她不是选手,本没有资格参加节目的拍摄。 夹着隔音层的厚重大门被关上了,宋温暖招呼大家随便挑选位置落座。梵伽罗刚在最后一排坐下,身边的两个空位就被阿火和何静莲火速占据了,由于心情太过急迫,两人甚至在途中互相撞了一下,差点闹得人仰马翻。 也直到此时,梵伽罗才抬起头,静静打量被选中的十六位选手。他深邃的目光只在某些人脸上散漫地掠过,却长久地凝视着元中州等人。 几乎在第一时间,元中州就感应到了这份注视,然后猛地回头去捕捉偷窥者:后排坐着三个年轻人,长得都很漂亮,其中两个能量充沛,还有一个气息稍弱,并没有什么特别。元中州收回视线,全身的汗毛却始终竖立,心尖更是不受控制地震颤。这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感觉他只体验过一次,而那一次,他和死亡只隔了0.01秒的距离。 梵伽罗勾了勾唇角,继续去观察另外几人,然后全部视线便都凝聚在崇明身上,左边的眉梢微微挑高,像是有些意外。 崇明正拿着晋级卡片与宋温暖说话:“宋小姐,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是你们的排名。”宋温暖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们的排名?按照实力强弱吗?”崇明的语气明显带上了怒意。 “是的,我们根据你们的综合表现排好了名次,你是第七名,成绩很不错呢!”宋温暖开始搞事了。 崇明冷笑道:“你们凭什么给我们排名?你们了解我们真正的实力吗?排在我前面的六个人都是谁,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宋温暖依次念出十六位选手的名字,发现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梵伽罗,其余选手开始窃窃私语,并露出不忿的表情。他们坚定地认为梵伽罗能进入初赛是节目组给开了后门。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们都是素人,而梵伽罗却是明星,自带热度和流量,可以帮助节目组提高收视率。 但即便如此,节目组也不能给他一个全场最强的评价,这太不能服众了,也不怕节目播出后被观众骂死! 选手们纷纷对此发表抗议,闹得最厉害的自然是崇明。他年轻自负,根本不愿意接受自己被六个人压在头顶的事实,扬言要退出比赛。丁浦航似乎也很不满,正准备与宋温暖提出严正交涉,却在看进对方的瞳孔时愣了愣,然后露出骇然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极不自然地闭紧嘴巴,悄悄坐回原位。恰在此时,梵伽罗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态度虽散漫,目光里的穿刺性却丝毫没有减弱。 丁浦航腮侧的皮肉小跳了一瞬,表情管理差点崩盘。 第六十七章 宋温暖的背景太强硬了, 完全可以做到独断专行,甭管别人怎么说,她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也不会做出多余的解释。 她打回了所有选手的抗议,冷笑道:“你们若是对这个结果有异议可以直接退出比赛,我们绝不会挽留。稍后节目总是要播出的, 梵伽罗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第一,届时你们会知道, 观众也会知道, 我们犯不着为了收视率干这种自砸招牌的蠢事。” “我想看一看梵伽罗海选时的回放,这点要求你们总能满足吧?”崇明扬声说道。 “对对对,看回放!我们要看回放!”众人一起附和,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拆了节目组的台。 宋温暖冲导播挥了挥手, 挂在墙上的led屏就开始回放梵伽罗的表现。他闭着眼睛描绘照片的模样令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这已经不是通灵的范畴了, 这是通神吧? “假的!你们节目组事先肯定和他通过气了!他知道你们会选中哪些照片,他一定知道!”崇明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呐喊。他长年待在云都观, 眼界和心性都十分狭窄,又是在观中长师的夸赞下长大, 竟只知自己,不知旁人, 更不愿承认别人的优秀。 他这么一嚷嚷, 别的选手也都认为这段视频是假的。 宋温暖懒得搭理这些人,径直打开录制间的门, 驱赶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退赛,我绝无二话。” 崇明想到那一百万奖金,目中不禁流露出贪婪和挣扎的神色,其余人也都犹豫了。 就在此时,梵伽罗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去,锐利的视线在崇明通红的眼珠和狰狞的脸庞上快速划过,最终停留在他身侧稍低矮的一个地方。阿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梵伽罗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崇明身旁空无一人。 “憎恶!”何静莲小心翼翼地靠近梵伽罗,在他耳边低语:“他想害你,他憎恶你!” “谢谢您的忠告,我会小心防备。”梵伽罗垂眸看向这位善良可爱的少女,目光似流水一般温柔。 何静莲揪紧衣摆,心满意足地笑了。 阿火揣着手说道:“真是人不可貌嗅!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很清冽、很香甜,充满了生命蓬勃的力量,所以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奇怪啊,我的嗅觉从来不会出错,怎么这回放在他身上就不灵了呢?” 梵伽罗盯着崇明,表情意味深长。 崇明飞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空位,目中划过刹那的紧张和慌乱。但他立刻平复下来,冷笑道:“我是绝不会主动退赛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以后怎么帮他作弊!” 宋温暖早知道这些人不会走。一百万奖金谁不想要?而且节目火了之后,他们的名气也能一并打出去,日后开一家咨询公司,数不清的生意就会自动找上门来,堪称名利双收,谁舍得走?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节目组态度一强硬,选手们反而软了骨头,一边给自己递台阶一边坐回原位。 宋温暖继续宣布下一次比赛的规则和时间,然后结束了录制。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梵伽罗才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阿火和何静莲像两条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上。走到电梯口时,他们偷着乐的表情忽然僵在脸上,双腿非但不敢迈进,反而一寸一寸悄悄往后挪移。 梵伽罗往电梯里一看,顿时了然。 宋睿按住开门键,笑着邀请:“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梵伽罗上前一步。 何静莲和阿火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衣袖,各自发出警告: “别去,他身上有很浓烈的黑暗气息,他是一只怪物!”阿火所谓的怪物并不是真的怪物,只是对坏人的分类而已:小偷小摸是坏蛋,有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大奸大恶是禽兽,有一股猛兽独有的腥臊;坏到极致的人气味会像黑夜里的浓雾,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味道,却能由鼻尖钻入脑海,侵袭每一根神经,唤醒每一个噩梦。 这是他第二次遇见怪物,第一次是在六岁的时候,他们全村的人都死在那个怪物手里,但当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们都觉得这孩子要么是鼻子坏了,要么是脑子坏了。 阿火怕得要命,却还是紧紧拽住梵伽罗,坚强地支撑着。如果他是一条大狗,他的尾巴可能早就被瑟瑟发抖的双腿夹断了。 “别去,他是一个深渊。”何静莲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即便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她依然被这人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渗透着,侵袭着,带走体内的所有温度。他站在电梯里,于是这狭窄的空间就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企图吞噬掉所有主动靠近的猎物。 宋睿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两人的话,但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柔和煦,指尖按着开门键,礼貌又执着地等待着。 “进来吗?”他看都不看那两个年轻人,只是一味盯着梵伽罗。 “好的。”梵伽罗挣脱两人的拉扯,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冲门外颔首:“我们下次见。” “g,梵伽罗,你别走!他是大坏蛋!你相信我!”阿火趴在已然紧闭的电梯门上一阵哀嚎。 何静莲僵硬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快速跑到阿火身边,露出极度不适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电梯缓缓下行,梵伽罗抬头仰望吊顶,双目闪着愉悦的光,直至阿火的哀嚎彻底消失在上方才轻笑道:“很有趣的两位小朋友。不过,”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宋睿背部,嗓音瞬间低沉了很多,“你应该适可而止,你在毁灭自己。” 宋睿下意识地绷紧身躯,却并未等来料想中的疼痛,反而被这轻覆带走了所有不适。一股沁凉顺着尾椎骨缓缓汇入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爬上他的头皮,令他的每一根神经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抚慰。 他暗地里深吸一口气,侧头问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确切是什么模样?真是一个漆黑的望不见底的深渊吗?” 梵伽罗本只是随意地瞥他,却不知怎的,忽然将目光凝住,微弯的薄唇慢慢抿直,竟露出一个罕有的困惑表情:“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黑暗仍然存在,但是却有了光,极微弱的一点,忽明忽灭,像是……” 他并拢双指,轻触宋睿的下颌,令对方把脸庞完全转向自己,认认真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斟酌道:“像是有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星星?”宋睿愣住了,重复道:“你确定是一颗星星?” 梵伽罗直勾勾地望进他波澜起伏的眼瞳,笃定道:“是的,是一颗星星。深渊里亮起了星辰,真不可思议!”他大概觉得这很有趣,于是笑容都变得明媚了很多,竟显出几许纯真肆意,像一个没有忧愁的少年。 宋睿猜测他的年龄一定不大,至少比他现在拥有的这副躯体要小很多,于是便也跟着笑了。 宋睿只被疑惑困扰了几秒钟就恍然低语:“是的,是有那么一颗星星。” 梵伽罗惊奇地看向他,“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宋睿笑着点头,却不肯多说。 梵伽罗忍了忍,似乎没忍住,于是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我很好奇。” 宋睿的笑容越发真切,“我也对他很好奇,等我真正了解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梵伽罗定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是真的准备卖这个关子,于是摆摆手,皱皱鼻头,颇为扫兴地走了。 宋睿目送他的汽车驶离,这才拿出手机打电话,那头很快接通,语气却透着颓丧:“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我拜托你做的侧写你做好了吗?” 宋睿:“资料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你还没找到线索?” 庄g:“是的,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时候的刑侦技术和我们现在不能比,我只能靠你的侧写来寻找嫌疑犯,但这边的人口流失情况很严重,天南海北的,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当年的那些人。小飞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合眼了,再破不了案,我怕他会垮掉。” 宋睿看向停车场出口,那里亮着一道白光,驱走了所有黑暗,于是抿唇轻笑,认真提点:“如果实在不行,我建议你去寻求梵伽罗的帮助,他或许是你们最后的希望。” 庄g严肃地诘问:“你怎么也像小飞一样幼稚,灵媒那玩意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别人还说你会读心术呢,你怎么不自称灵媒?我庄g一辈子都不会拿案件去问鬼神,这是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不负责任。” “那好吧。”宋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我们说点轻松的。我堂妹最近拍摄了一档真人秀,叫《奇人的世界》,我在节目里担任评委,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放松放松,就当给我堂妹增添收视率吧。” “嗯?你还录节目?你不是最讨厌卖脸吗?”庄g大感意外。 “节目很有趣,我今天录得很愉快。你忙吧,我开车了。”宋睿笑着挂断了电话。 --- 梵伽罗回到月亮湾小区时已临近午夜,夏风在楼与楼的间隙中呼啸,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但1号楼内的哭泣却比这阴风的嚎叫更惨烈。 四楼的妇女被一家老小压着打,一声接一声的求饶像是沾着血,无助到极致;七楼一片死寂,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一声轰响,仿佛连墙壁都坍塌了;十四楼的防盗门破破烂烂地裂着口,胆小的业主没敢回来住…… 梵伽罗爬到十七楼的时候忽然站住了,凝着双目看向那个昏暗的、惯常躲着一只小兽的角落,原本流转的眸光渐渐变得浓黑粘稠,把所有情绪摄走。他注视了很久,也站立了很久,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原本轻巧的脚步竟略显沉重。 他躺进浴缸,浸入冷水,陷入休眠。清澈见底的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染上墨色,而贴近他皮肤的那些墨色又被丝丝缕缕地吸收干净。睡了大约二十分钟,他忽然睁开眼,半靠浴缸坐起,蹙着秀气的眉,抿着殷红的唇,无奈地看向浴室的某个角落,这样的表情让他显出几分孩子气。 “过来。”他清朗的嗓音被逼仄的空间压缩,显得更为冷锐。 房里无人,但他却伸出细长的指尖,隔着虚空点中一处。一滴黑色的水珠沾染在他透白的指甲盖上,又顺着那优美的弧度往下滑,却并未坠落,而是在指尖的边缘处消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口嘬了去。 几秒钟后,一团雾气由浅至深,由淡复浓,由灰到黑,渐渐凝成一个瘦弱矮小的人形。那人形没有五官,只揣着一双短短的手,抖动着一双细细的腿,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想靠近,却又恐惧于这个灌满黑水的冰冷浴缸。 “让我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梵伽罗的指尖依然悬在半空。 人形雾气连忙小挪了几步,把额头抵过去。 梵伽罗闭上眼睛感受,无奈的表情已变成了全然的冷漠。他看见了一个脏乱不堪的家,阳台上是堆积成山的衣服,水槽里是发霉馊臭的碗盘、茶几上是东倒西歪的外卖盒,地板上是散乱的椅子和快递包。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东摇西晃地走进客厅,却被快递包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名小男孩连忙跑上去搀扶,表情怯怯的,小嘴无声地喊着爸爸。 男人勾头瞪视小男孩,通红的眼珠闪烁着阴鸷的光,当小男孩害怕地往后退时,他忽然狠狠踢出一脚,咒骂道:“你这该死的累赘!这个家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骂完,男人倒向身后的沙发,打着呼噜睡过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被踹中腹部的小男孩一直躺在地板上没动,他来不及喊叫,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梵伽罗收回指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形雾气。 人形雾气扭了扭小身子,挥了挥小短手,似乎急切地恳求着什么。 梵伽罗摇头道:“谁不想活着呢?但是你已经死了。” 人形雾气吐出一口更淡的雾气,然后钻进浴缸与马桶的夹角,把自己封闭起来。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浴室里断断续续响着低泣,克制却又迷茫。他还太小,他尚且来不及长大,也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生的渴望在他的魂体里燃烧,令他始终未曾消散在这煞气冲天的地方。 梵伽罗捂着隐痛的脑门躺回浴缸,试图让自己闭眼,却又在数十分钟后坐起,支着颐,严肃地思忖半晌,终是叹息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试试看吧,反正我早已经粉身碎骨。” 第六十八章 第二期节目的录制时间被安排在三天后, 在这三天里,梵伽罗始终躺在浴缸中沉睡,却又会在午夜准点苏醒, 给那团小小的人形雾气喂食一滴黑色的水珠。三滴水珠后,雾气已凝成一个瘦弱的魂体,皮肤是苍白的, 眼珠是浓黑的,眸光却一如生前那般闪亮。 白天, 他会乖乖缩成一颗球, 守护在大哥哥的浴缸边;夜晚,他会拘谨、小心,却又雀跃地等待着午夜时那短暂的相见。他尤其喜欢大哥哥清朗的嗓音在逼仄的浴室里震颤回荡的感觉,那是连他的灵魂都会产生共鸣的快乐。 第三天傍晚, 梵伽罗提前苏醒,他得赶在七点前去电视台录节目。连上充电器后, 手机终于开机了,几十个未接电话和一百多条未读信息争先恐后地冒出屏幕, 其中绝大多数来自于赵文彦。 梵伽罗正准备回拨,赵文彦却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 嗓音像磨破了的老风箱,“伽罗, 我该怎么办?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逃脱苏枫溪的魔掌?你老实告诉我, 我还有希望吗?” “嗯?你稍等。”梵伽罗似有所感,将电话保留, 改去翻新闻网页,却见所有的头版头条都在推送苏枫溪的新歌。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她已然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对外宣布息影,却改行去当了歌手,而且第一首歌就以锐不可当之势占据了各大音乐榜的头名。 有乐评人这样形容她的声音――这是来自于深海的吟唱,亦是飘荡于天堂的妙歌,更是源于地狱的魔音,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爱她,我疯狂地爱她! 在这条评论下方是数十万个点赞,苏枫溪的新歌几乎收割了所有人的耳朵。从身败名裂到再度爆红,她所耗费的时间比梵伽罗更短暂,她是娱乐圈的奇迹。网民们都说她是被演艺事业严重耽误的天才歌手,她若是一早就走歌手路线,又哪里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的歌迷会像热爱生命一样热爱她! 这句话丝毫也不夸张,当苏枫溪的歌声响起时,有人听着听着就笑了,有人听着听着就哭了,也有人听着听着就陷入崩溃或疯魔。她的歌声的确具备超凡的吸引力,能将聆听者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勾动出来,爱与恨、悲与欢、苦与乐,都在她的歌声里酿成酒,叫人喝得酩酊大醉。 梵伽罗查看这些新闻时,苏枫溪的歌声便也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既像海妖的低吟,也像魔鬼的絮语。 原本还为大哥哥的提前苏醒而感到无比快乐的许艺洋立刻捂住耳朵,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个声音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正默默等待回音的赵文彦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伽罗,求你把音乐关掉!我快坚持不住了!”自从苏枫溪的新歌火遍大江南北,赵文彦就再一次陷入了地狱,即便见不到人,只听见她的吟唱,他也会想起曾经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原本屈辱不堪的记忆竟在她的歌声中改换了色彩和面貌,变成了全然的甜蜜和温情。 躲避一个人很简单,躲避一道声音却很难。网络里、现实中、大街小巷、商场广场,甚至每一台驶过的汽车,都在播放这首歌,竟像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叫赵文彦无处可逃。就在昨天,要不是赵国安老先生派了保镖及时将他拦截,他已经敲响苏枫溪的家门,再一次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了。 这首歌的影响力,在那些曾经被苏枫溪诱.惑过的男人身上被无限放大。在此之前他们若只是迷恋她,在此之后,怕是连命都愿意给她。当然,普通人对这首歌的热爱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趋于疯狂。 经历过那样的惨败后,苏枫溪似乎走向了一个极端。 赵文彦喘着粗气问道:“她是不是……” 梵伽罗切回通话页面,嗓音平静:“是的,她的能力更强了。” 赵文彦沉默了数十秒才艰难开口:“那你能不能……” 梵伽罗轻笑两声,安慰道:“不要害怕,事情总会得到解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是毫无节制的。” “真的吗?”赵文彦颤抖的嗓音开始慢慢平复,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梵伽罗说可以,他就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只要梵伽罗说别怕,他便真的不怕了。苏枫溪的嗓音有魔力,但梵伽罗的魔力却半点不比她少。他更平和、淡然、从容,若说苏枫溪是魔鬼,那他毫无疑问是天使,是救护的港湾。 赵文彦迫不及待地说道:“听曹晓辉说你今晚要去录节目?我陪你去怎么样?”他现在就想待在梵伽罗身边,哪儿都不去。 梵伽罗温柔的嗓音令他更感安心:“你来吧,我们六点半在电视台见。” “不不不,我来接你,我现在就出发。”说这话时,赵文彦已经把自己的车开上了去月亮湾小区的路。 --- 六点半,梵伽罗和赵文彦并排走进演播厅,曹晓辉在后面帮忙拎包,表情谄媚得不得了。选手们也都到齐,正各自聚气、打坐、冥想、修炼。一首曲调优美的歌在大厅的上空回荡,演唱者正是苏枫溪。 赵文彦脚步微顿,面皮紧绷。 梵伽罗将手轻轻抵在他背上,安抚道:“没事的,不过一首歌而已。”他细长的五指像是一面坚不可摧的护盾,把汹涌而来的魔音阻隔在外;他清朗的嗓音很柔、很缓,丝毫无法与穿透了扩音器的嘹亮歌声相比,却奇迹般地将之完全覆盖。 赵文彦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了,抿直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绽开一抹笑。 “我好多了。”他贴着青年的耳廓低语,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边。 两人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亲密,惹得很多工作人员都看了过来,然后便想起了新晋歌后苏枫溪的控诉。原来她还真没说错,梵伽罗的确是赵总的新欢,要不然赵总能亲自陪一个小明星来录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节目?瞧瞧,跟得这么紧,像是生怕把人弄丢了似的。 众人的侧目丝毫不能影响梵伽罗,他双眸微眯,朝各自盘踞于大厅一角的选手们看去。在苏枫溪的歌声中,他们安然地打坐,冥想,感觉不到半点不适,有的人甚至还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仿佛修行有了进益。唯独何静莲皱着眉,搅着手,十分坐立难安,但是,当歌曲进入高.潮,而苏枫溪的音调骤然攀升时,这种不安便也消散了。 梵伽罗收回视线,已然对苏枫溪的情况有了底。 一名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把三人带去单独的休息室。虽然宋温暖不惧赵文彦,但电视台的领导却不敢怠慢这位大佬,适当地给一点特殊待遇还是很有必要的。 与此同时,宋睿正抱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檀木箱子走进观察室。 “堂哥,你带了什么?”宋温暖想帮他搬箱子,却发现这玩意儿死沉死沉的。 “我自己来。”宋睿把箱子摆放在桌面上,扫了一眼其余三位评委带来的箱子,提点道:“就像我们上次说好的那样,大家不要互相探听彼此箱子里究竟放了什么,只需知道我们带来的东西都与生命有关就行了。除了温暖可以打开我们所有人的箱子看一眼,别的工作人员必须回避。也就是说,在这个演播大厅内,知道所有正确答案的人除了温暖,没有第二个。” “堂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你想干什么?”宋温暖对此很不解。 “我只是想确定我的一些猜测而已。”宋睿摆手道:“温暖,你可以偷偷打开我们的箱子查看了,摄影师和监控器都请回避。” 宋温暖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却又明白这样子安排,节目会显得更神秘,而神秘一直是她追求的效果,于是便避开所有人,偷偷看了箱子里的东西。林博士、钱博士、欧阳博士带来的东西显然都很有趣,令她捂嘴窃笑,而堂哥带来的东西却让她皱起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堂哥,我们早就说好了,要带与生命有关的测试品,你带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的理解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小学生都比你会审题!”宋温暖当着摄像机的面翻了一个白眼。 宋睿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予辩驳。 --- 时间慢慢逼近七点,选手们都已准备就绪。崇明在大厅里环视一圈,没找着梵伽罗,便走到外面打听情况。 “哦,你说梵伽罗呀,他有单独的休息室,不和你们一起的。”一名场务指了指走廊内侧的一排小房间。 崇明英俊的脸庞因为嫉妒而扭曲了一瞬,随即冷笑着走过去,却在某个房间门口猝然停步。 一个略带讽刺的女声从房门内传来:“……我也偷偷找导播看了回放,梵伽罗真厉害,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那个崇明还好意思跟我们宋姐争排名,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表现有多平常。除了照片上的景象,别的他都说不出来,能排在第七就算不错了。正如宋博士说的那样,他的能力太有局限性,他只能看见表象,不能察觉本质,这算什么灵媒呀?” “是啊,我也觉得他的能力很弱。呀,夏夏,你的狗子抬后腿是想干嘛?撒尿吗?快带它出去,这化妆间可是宋姐的,让她闻到尿.味儿你就惨了!” 房间里一阵兵荒马乱,随后,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孩拎着一只八哥犬从房间里冲出来,差点撞到崇明身上。她险险避开,擦肩而过时飞快扫了一眼身穿道袍的男人,却被一双赤红的、阴鸷的、冒着浓烈煞气的眼睛吓了一跳。 她逐渐跑远,却还是一次一次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着崇明。崇明也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少顷,他脚步轻移,悄悄跟了上去。 三分钟后,女孩哭着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只气息全无的小狗。她的哭声惹来了另外几名化妆师,大家都对小狗的死大感意外,这没病没灾的,身体又无外伤,只不过离开主人的视线几秒钟,怎么就没了? 女孩伤心的哭泣引起了梵伽罗的注意,他正准备让曹晓辉去查看情况,休息室的门却被敲响了,崇明斜倚在门框边,笑容像阳光一般晴朗:“梵伽罗,我在修行上遇见了瓶颈,听说你很强,能指点我一下吗?” 梵伽罗转头看他,慵懒的表情瞬间收敛。他慢慢站起身,轻轻摁住同样欲起身的赵文彦,缓缓走到门口,把曹晓辉推至一旁,凝视着这个年轻人:“可以,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单独聊聊。” 这句话正中崇明下怀,他的笑容越发灿烂,指着不远处黑黢黢的楼梯口说道:“走,咱们去那儿聊。” 赵文彦紧张不安地站起来,却被梵伽罗轻抬反压的手掌安抚了:“没什么大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我在这里等你。”赵文彦眼巴巴地看着他。 两人走进楼梯间,步入最昏暗的一处角落。崇明的眼珠在这暗色中闪着红芒,像一头疯兽,又像一只恶鬼。他张开痉挛的五指,猝不及防地扣住梵伽罗的肩膀,做了一个往外拉扯的动作。在这黑暗中,他脸上的灿笑终于被狰狞所取代,却又在下一瞬变成了骇然。他没能从梵伽罗体内扯出任何东西,对方似乎是一片空茫,亦或恒古的荒寂。 梵伽罗转回头,静静看着他,嗓音十分轻缓:“这就是你的能力?” “你在说什么?”崇明想收回搭放在梵伽罗肩头的手,却被对方牢牢反握,一股吸力借由这只冰冷的手,在他的体内迅速生成,搜刮着他的血液和精魄,然后汹涌地朝梵伽罗的掌心奔腾,恰如所有的江河湖海最终都会奔向更为辽阔的海洋,那是源于自然的不可阻挡的力量。 “你我都明白,你的能力是什么。”梵伽罗低下头,看向他的脚边,虽然那里空无一物。 崇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珠圆睁,表情愕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疯狂挣扎起来。他拼了命地扭动,嘶吼,踢踹,抓挠,却全然无用。曾经不可一世的他,现在狼狈得像一条被人类的指尖轻轻摁住就无法翻身的蛆虫。 好巧不巧,楼梯间的门被推开了,一名工作人员催促道:“你们果然在这里!七点快到了,导演让你们赶紧回演播厅去。” 那股凶猛的吸力消失了,梵伽罗轻轻放开崇明的手,隐在黑暗中浅笑:“好的,我们马上就来。” 崇明立刻倒退几步,撞开工作人员和虚掩的门,朝走廊狂奔。廊顶亮着一盏盏白灯,当这些灯光肆意扑打在崇明脸上时,他的眼眶竟然湿润了,侥幸逃脱的喜悦竟令他产生了哭泣的冲动。 一名同样哭泣的女孩与他撞在一处,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把早已蓄在掌心却不能释放给梵伽罗的东西拍进女孩的身体。 第六十九章 梵伽罗拉开休息室的门, 冲乖乖坐在原位的赵文彦招手:“走吧,节目要开始录制了,你可以站在场外等我。” “好。”赵文彦连忙站起来, 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边,表情是十足的顺从和安然。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与梵伽罗待在一处。 曹晓辉对赵总的改变直咋舌, 心里暗暗揣摩梵伽罗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这么让人离不开?但是很快, 他就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炙手可热, 他显然低估了梵伽罗的魅力,当这人走进演播厅时,不仅选手们在看他,摄像机在拍他, 还有两个长相出众的年轻人一左一右地扑过来,迫不及待地占据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那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挤开赵文彦, 一屁股坐在梵伽罗身边;那小巧可爱的少女悄悄贴住梵伽罗的一只胳膊,笑容满足地像是心底里开满了花。 曹晓辉嘴角抽搐地看着这一幕, 既为抢不到空位的赵总感到悲哀,又为自家艺人无与伦比的魅力感到惊讶。 其余选手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纷纷收回视线,看向舞台。 丁浦航坐在人最多的地方, 不耐烦地盯着手表。恰在此时, 满头冷汗的崇明由门外仓惶跑进来,远远避开梵伽罗, 往第一排坐去。那里的灯光最明亮,人也最拥挤,可以带给他最强烈的安全感。 他的反常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倒是丁浦航看着他的后脑勺,陷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几分钟后,丁浦航的表情越来越惊恐,不得不反复调整呼吸,努力告诫自己保持冷静,这才克制住了回头去看梵伽罗的冲动。他把手插.入裤兜,坐姿看似潇洒,实则双拳早已紧握,并微微颤抖着。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这档节目请来的都是一些什么牛鬼蛇神! 外场主持人正拿着卡片默记串场词,一名工作人员附在她耳边说道:“夏夏好像疯了。” “嗯,疯了?”外场主持人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 丁浦航竖起耳朵偷听,心却在瑟瑟发抖。 “是的,疯了,一个劲地汪汪叫,连路都不会走,只在地上爬,还差点把尿撒在宋姐的化妆间里。你是没看见,她撒尿的样子也像狗,真是疯得彻底。宋姐已经让人把她送去医院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怎么好端端地忽然疯了?她平时表现得很正常呀!” “听说是因为她的狗死了,受了刺激。那狗她养了七八年,感情很深。” “狗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今天怪事特别多!g,时间快到了,你先工作吧,待会儿下班了咱们去医院看看夏夏。” 两人没再交谈,各自分开了,丁浦航这才颤巍巍地掏出一条手绢,擦拭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 外场主持人走上台宣布第二期比赛的规则,与第一期不同,这一次的十六名选手必须单独走进一个封闭的房间接受测试,测试完就各自待在一个同样封闭的房间等待最终结果,不能与任何人交流。在此期间,只有安装在各个角落的监控器会对他们进行拍摄,就连跟拍摄影师都被尽数取消,彻底堵死了选手们从旁处获取信息的渠道。 没有人知道测试内容是什么,包括现场的工作人员。 “搞得这么神秘!”阿火嘟囔了一句,却也对这场比赛更感兴趣。 梵伽罗却看向自己的跟拍摄影师,问道:“有一个名叫夏夏的女孩忽然发疯了?” 摄影师无声地点头,又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然后悄悄离开。 梵伽罗看向坐在第一排的崇明,眸光渐冷。 选手们进入测试间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丁浦航抽中了1号,梵伽罗抽中了16号,两人正好一头一尾。这种安排绝对是节目组开了黑箱,但大家却都没怎么抗议,有真本事的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第几个出场的。 --- 几位评委目光灼灼地盯着第一个走进测试间的丁浦航,就连宋睿也把视线从梵伽罗的身上暂时抽离,投向这个男人。对方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一个摄像机,笑容似乎十分洒脱,眸光却略微闪烁,这番表演能骗过宋温暖等人,却瞒不过宋睿。他在紧张,这很明显。他绕着箱子转了几圈,然后伸长手臂,闭上眼睛,做出感应的姿态。 宋睿摇摇头,笃定道““他并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出。”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宋温暖为丁浦航辩解了一句。 宋睿勾了勾唇角,不予置评。他差不多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能力是什么了。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满打满算只有三十分钟的计时牌渐渐走到尾端,而丁浦航却还站在原地故作深沉地发功,并无动静。 宋睿摆手道:“你亲自去提醒他一下,就说时间差不多了,让他快点提交答案。” “为什么要我亲自去?助理导演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看着呢。”宋温暖并不想动。 宋睿转头直视她,黑漆漆的眸子像两口深潭。 宋温暖的潜意识差点溺在这深邃冰冷的潭里,只好苦着脸站起身,朝测试间走。她推开门,踱到房间的正中央,提高音量说道:“丁浦航,你只剩下八分钟了。” 丁浦航的眼睛立刻锁定宋温暖的眼睛,只在瞬息间,他深藏于内心的焦虑便都消失了,唯余轻松安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说的就是这一刻。他收回早已僵硬不堪的手臂,徐徐说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这是一颗鸡蛋,这是一块石头,这是一株树苗,这是一枚蝶蛹。我说得对吗宋小姐?” 他依次指向四个箱子,胜券在握地笑了笑。 宋温暖被镇住了,万没料到他竟然猜得这么准,透视眼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待在观察室内的几位评委互相打听一番,得知自己带来的东西均被丁浦航说中,不由大感惊叹。唯独宋睿对丁浦航的表现不以为然,对准话筒说道:“第二个问题,告诉我,这些箱子里的物品,哪一个没有生命气息。” 他极富磁性的嗓音在扬声器的帮助下传入测试间,引得丁浦航笑容微僵。这是什么傻帽问题?都已经猜到箱子里的物品了,哪一个没有生命气息还用问吗?当然是石头! 宋温暖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堂哥这不是多此一问吗?石头哪里能散发出生命气息?难道说他是想和选手讨论石头到底算不算一种存在形式的哲学问题?咱们这是一档真人秀啊,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辩论节目! 宋温暖冲丁浦航强笑,丁浦航便指向左数的第二个箱子,无奈道:“这个箱子里没有生命气息。” 扬声器里没有回应,丁浦航在原地站足了七分钟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刚才那道声音耍了,于是故作委屈地看向宋温暖,宋温暖帮他拉开房门,强笑道:“丁先生,您的测试已经顺利通过,请这边走。” 两人刚走出去四五米就见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正双手环胸地站在走廊尽头。他长得十分俊美,气质也很儒雅,一副金丝眼镜遮住了那双漆黑锐利的瞳,削减了他带给人的压迫感。他略一颔首,嗓音柔和地叫着温暖,似乎本身也是一个极温暖的人,却令丁浦航猝不及防地陷入一团深寒,然后不可遏制地颤抖。 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尸山尸海、血雨腥风、白骨累累、熔岩遍地、洪水滔天,还有无数残肢断臂和腐烂的骷髅堆垒而成的宏伟宫殿;痛苦、绝望、愤怒、憎恶……人世间不可能出现的极残酷的场景,全都存在于这个男人的脑海;人世间有可能出现的极黑暗的情绪,也都存在于这个男人的心胸,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就仿佛他曾经亲历过,亦或者正在此间。 丁浦航差点捧着脑袋痛呼出声,一时间竟汗如雨下。就在他快要崩溃时,那些地狱一般的场景和令人极度煎熬的情绪忽然消失了,一道冰冷的嗓音直接在他脑中震荡:“你是一个窥心者,我猜对了吗?” 丁浦航狼狈地低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然后迫不及待地撞入封闭的小隔间,把门关紧。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这才捂住冷汗淋漓的脸,苦笑道:“妈的,这到底是一档什么节目,怎么什么人都有!这里的水真深啊,我还以为我是一条大鱼,没想到只是一只虾米!” 丁浦航测试过后,宋睿便让工作人员把四个密封的箱子换成了敞口的箱子,敞开的那一面背对选手,正对摄像头,可以让观察室内的人看清内部的物品。 第一个箱子里放着一枚鸡蛋,是林博士带来的,据说此前它一直摆在保温箱,还有三天就能孵化;第二个箱子里放着一块石头,是宋睿带来的,有关于它的确切信息,宋睿一字不提,谁也不知道它与生命有什么关系;第三个箱子里放着一个花盆,盆里摇曳着一株小树苗,据欧阳博士说它将来能结出金桔;第四个箱子里用绒布托着一枚深褐色的蛹,那是钱博士的爱物,再过不久便能化成一只帝王蝶。 这些物品要么是即将诞生的生命,要么是蓬勃朝气的生命,唯有那块笨重的石头非常突兀。 几位评委看向宋睿,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宋睿轻笑两声,并不多言。 第二个选手走进测试间,在四口箱子前站定,等待着节目组给出提示。 宋睿不等宋温暖张口便通过扬声器对对方说道:“告诉我们,哪一个箱子里有生命波动,哪一个没有。”他已经对丁浦航彻底失去兴趣,自然改变了测试题目。 话语权被堂哥抢走的宋温暖只能睁着一双死鱼眼看向大屏幕,假装自己对堂哥所有的安排都心知肚明。她绝不是堂哥的傀儡,绝不是! 与此同时,导播及其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已经通过监控器得知了测试间的情况,并看清了四口箱子里都摆放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工作人员默默把这些物品的摆放顺序记下,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单独离开。 该选手的表现很一般,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感应才指着摆放鸡蛋的箱子说道:“这口箱子里没有生命波动。” 其实是有的,那只快孵化的小鸡已经能轻轻弹动它的翅膀和爪子,而林博士早在把鸡蛋带来节目组时便已经通过x光的照射证明了这一点。 男人的回答是错误的,但他并不知道,还对着监控器自信满满地笑了笑。在他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测试了几名选手,回答正确的人很多,却都不怎么全面,总有人会漏掉一两个拥有生命波动的箱子。 宋温暖直到此时才明白堂兄的苦心,敬佩道:“还是宋博士考虑最全面,我们带来的都是有生命的东西,测试的时候没有波折,自然也就没有看点。给他们安排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掺杂其中,等于是设了一道坎,可以更直观地看见他们实力的强弱。把所有拥有生命波动的箱子都找出来不容易,相对的,把唯一没有生命波动的箱子找出来也不容易。这道题在宋博士的安排下难度瞬间提高了很多,哪些选手是实力派,哪些选手是靠运气,我们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宋睿盯着显示屏上的梵伽罗不发一言。他的安排只给那一个人看,别人懂不懂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宋温暖还说错了一点,这块石头并不是什么门槛,也不是一种试探,而是一份礼物。 测试还在继续,令宋温暖感到意外的是,最不被她看好的,上一次海选被排在倒数第一名的选手竟然是头一个把所有正确答案都找出来的人。有了这一次的优异表现支撑,她已经彻底远离了被淘汰的危险。 “她的能力怎么忽然变强了?”宋温暖不解地呢喃。 “这并不奇怪,灵媒凭的是直觉和感应力,而直觉和感应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有,所以发挥不稳定是正常的。”林博士解释道。 “这倒也是。”宋温暖很快就打消了内心的疑虑。 时间不断流逝,被她看好的选手们陆陆续续登场,表现均没让她失望: 元中州摇着铃铛说道:“这三口箱子里的生命波动都很微弱,第一个比第四个强烈,第四个又比第三个强烈,我猜测第一个箱子里存在一只幼小的动物,智慧程度不高,应该是鸟类;第四个箱子里的动物几乎没有灵智,只有本能,我猜是昆虫,却又比昆虫的生命波动更弱,这让我很困惑;第三个箱子里的生命波动十分绵长,平缓,我猜是植物。第二个箱子里没有生命波动,我得不到任何回馈,但它一定不是空的,应该摆放着一个密度比较大的东西,类似于石头之类。” 他话音刚落,观察室内已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而宋睿却只是轻微地挑了挑眉梢。 朱希雅给出的答案是:“第二个箱子没有生命波动,第三个箱子似有若无,我有时候能感觉到,有时候又不能感觉到,很微弱。它确切是什么,我暂且想不出来。第一和第四个箱子都有生命波动,还隐隐带给我生的喜悦。我喜欢它们。” 宋温暖悄悄竖起大拇指,对朱希雅的表现非常满意,三位评委也都点头赞许,认可了她的能力。 何静莲只在测试间里站了十分钟就指着第二个箱子说道:“它是空的,别的箱子里都有生命。” 阿火嗅闻了一会儿便笑开了,语气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第一个是快孵化的小鸡,我一进门就闻出来了;第二个是石头,石头的气味我最熟悉,我们那个山谷里到处都是这个味儿!第三个是泥土和树苗,树苗的涩味很浓,应该是橘子树;第四个是蛹,我以前经常在树林里找昆虫的蛹吃,很香!” 这种测试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透明的,在鉴定物品方面,他的嗅觉远比感知力更好用。 宋温暖扶额苦笑,三位评委则摇头喟叹:“唉,失算了,设置题目的时候我们忘了把阿火的狗鼻子考虑进去。” 与阿火的能力最相似的人是崇明,照理来说,这种测试绝对难不倒他。但走进测试间时,他却并未露出惯常的自信表情,反而不停擦拭额头的冷汗,目光在自己的脚边反复搜寻,来回探查,像是丢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宋温暖不得不通过扬声器提醒他,他才抬头看向箱子,瞳孔里满是慌乱和不确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始终在箱子前徘徊,甚至试图走到敞开的那一面去窥探内部,已然乱了方寸。所幸宋温暖及时将他喝止,而他在最后一秒才指着第四个箱子说道:“这里面没有生命波动。”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错误的,钱博士早已让生物学家鉴定过,那蝶蛹是活的,而且正在孵化。 “崇明今天有些反常!我原以为他的答案应该是最精准的,毕竟他的能力据说是透视。但现在看来,他刚才给出的答案却是胡诌的,时间快截止了,他就随便指了一个箱子,企图蒙混过关,他的能力也很不稳定。啊,我们的最强者终于出现了,期待!” 宋温暖发言的时候,梵伽罗已缓缓走入测试间,看向头顶的某一个监控器。与上次一样,位于观察室正中间的那块大屏幕出现了他俊美至极的脸和锋芒毕露的眼。他知道是谁在窥探自己,也知道该如何追根溯源。 几位评委纷纷以手掩面,躲避他太过具有穿透力和攻击性的目光,而宋睿却与他隔空对视,然后缓缓勾起唇角。这是一个罕见的,透着真切愉悦的笑容。 偏在此时,观察室的门忽然被一名副导演撞开,他跑到宋温暖身边,急促说道:“宋姐,我们在16号选手的脚边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正确答案,她跟我们说这是她花钱从曹晓辉那里买的。” 曹晓辉是梵伽罗的经纪人,这意味着梵伽罗早已知道测试内容和正确答案,他在作弊! 宋温暖期待的表情瞬间垮塌,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我们还在录节目,出了内奸的事情稍后再查,先把这一波应付过去!梵伽罗想作弊,行,那我就让他出个大丑!他不是号称人品鉴定机吗?去给他找几个人来,必须是我们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咱们让他当场鉴定人品!在我的节目里弄鬼,买卖答案,操控赛果,破坏节目的公正、公平和公信,我真是给他脸了!” 第七十章 宋温暖这边忙着去找知根知底的人, 梵伽罗的测试自然被中止了。一名助理导演将他带到一个封闭的隔间,说是让他稍等片刻,具体的情况却一字不提。 梵伽罗自然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冷淡甚至是厌恶, 却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是捡了个安静的角落垂眸独坐。片刻后,一阵轻微的, 谁也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出现在房内,而梵伽罗已迅速掀起眼皮, 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勾了勾指尖, 那能量波动便缓缓靠近,最终凝成一团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人形雾气,而雾气的头部,大约是双眼处, 竟掉落了两滴黑色的泪珠。 梵伽罗接住这似雾似水的泪珠,眼眸里流转着了然的光。 “你回家了?”他低不可闻地说道。 人形雾气点点头, 眼里涌出更多泪珠,却又在掉落地面的时候消散无踪。 “让我看看。”梵伽罗将右手随意搭在膝头, 指尖自然垂落,从监控器里观察, 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异常。于是那雾气便乖觉地蹲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指尖。 晃动的画面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一团小小的黑雾像生前那般蹲坐在楼梯口, 短短的胳膊抱着细细的腿,小小的脑袋埋在臂弯里, 满心都是惶然,也满心都是期待。今天是他的母亲被拘留所释放的日子。他恐惧于她的责打,却又克制不住思念她的心情,就像一只被伤害了无数次的小狗,只要主人轻轻唤一声宝贝,就能再一次欢喜雀跃地奔过去。 孩子对父母的爱总是天然而又纯粹的,当他们还幼小的时候,无论你在他们心底留下多少伤,他们总能看见你的光。唯有当他们长大了,明白了何为爱恨,何为悲欢,那些光才会渐渐散去。 此刻,那小小的身影便蹲坐在这昏暗的门洞处,看着他的母亲在父亲地搀扶下从电梯里跨出,像是这个世界里骤然点亮的一束光。他连忙站起身,怯怯地,窃窃地,欢喜又恐惧地迎上去。 表情万分疲惫的两人走进客厅,反锁房门。父亲把母亲带入厨房,指着存放在冰箱里的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说道:“我把他打死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 那小小的身影呆站在厨房门口,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也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连一个具体的表情都无法模拟。 母亲张大嘴,似乎想尖叫,却被父亲死死堵住了口鼻。他面容扭曲地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平时打得那么狠,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我只是喝醉了踢一脚,他就死了,我怎么能想到?” 母亲拼命抓他、挠他、踢他、踹他,眼里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像是已经悲伤到疯魔。男人死死捂住她的嘴,默默承受了她的所有宣泄。闹过这一场之后,两人都已经累地瘫倒,而那小小的尸体却还蜷缩在冷冻箱里,被一层一层雪白的冰霜覆盖。 “我打他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我怀孕了,你整天不着家;我生产了,你第二天才来医院;我哄孩子,你在外面应酬;我带孩子上补习班,你在家里玩游戏;我得了抑郁症,你说我矫情。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现在好了,你把孩子打死了,我们都解脱了!”女人神经质地笑了笑,对着虚空呢喃:“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他命不好,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断断续续地笑着,音量越来越大。 男人不得不再一次捂住她的嘴,不断道歉:“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我们再生一个吧,这一次我保证会好好爱他,也好好爱你。我会在你怀孕的时候天天陪着;我会在你生产的时候在医院等通宵;我会帮你哄孩子喂孩子,送孩子去补习班。你在家天天休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游戏玩游戏,想逛街逛街,而我会拼命工作,为你们提供最好的生活。我们再生一个吧?好吗?” 男人贴着女人的面颊,不断询问“好吗”?这久违的、虚伪做作的温情竟在这冷酷而又荒诞的夜,切切实实地打动了女人的心,于是她含着泪点头同意:“好,我们再生一个。” 他们谁也没发现,当女人说出这句话时,那团小小的雾气是如何地掉下两行血泪,又是如何地沸腾着、挣扎着,最后几近消散。 他倒退几步,似乎想离开,却又在门口站立了很久。他尝试着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女人身边,然后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在他快要抱住女人的刹那,女人忽然站起来,果断道:“我们得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你会被警察抓走的!” 被她的手臂无意中挥开的小小身影仰头看她,血色的泪珠终于变成了浓郁的黑。他一步一步倒退回去,麻木地看着两人。 男人说了那么多甜蜜的话,目的正是为了这个。他心满意足了,连忙找来一个旅行箱,说是让女人把尸体放进去。两人正忙碌着,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一下一下,足足响了五六分钟。两人没办法再装傻,只好把尸体塞回冰箱,强装镇定地去开门。 看见身穿警服的廖芳,女人吓得脸色发白,男人却极其自然地应付了过去。他说他把孩子送去爷爷奶奶那儿了,他一个大男人,工作又忙,孩子跟着他只能遭罪,倒不如送走。说完这些,他还当场给母亲打去一个电话,问孩子好不好。 他的母亲似乎早有准备,连连夸奖孩子懂事听话。 廖芳没有权力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又见客厅里果真乱糟糟的,很不适合孩子居住,便离开了。 两人轮流盯着猫眼,确定外面没有警察,这才把孩子的尸体弄进行李箱,带去小区的人工湖,绑一块巨大的石头,搬上一艘小艇,驶到足够远离岸边的地方,沉了底。小区里少有人烟,摄像头又都损坏,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一切,唯有那团小小的雾气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这些残忍的记忆碎片终在梵伽罗的脑海中淡去,唯一清晰的竟是孩子那倔强的,即便被伤害到极致也依然愿意伸出去的一双手。他渴求拥抱的姿势像一枚楔子,牢牢嵌入梵伽罗的脑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人形雾气颤巍巍地聚散了几次才低不可闻地叹息:“即便如此,你还想回去吗?” 小小的雾气站直了,一边流着黑色的泪珠一边重重点头。他一定要回去,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没有达成。 “好,我送你回家。”梵伽罗抬眸,一字一句给出承诺。 --- 与此同时,观察室内正爆发一场争吵。宋睿拿到那张纸条后冷笑道:“你真的认为梵伽罗需要靠这种低劣的手段作弊吗?那他第一场的表现怎么算?” “我刚才认真想过了,其实第一场测试要想作弊也很容易,只要在我们的电脑里植入木马程序就可以掌控五张照片的选中几率。现在想来,他能一口气画出四张照片,又能精准地预测你挑中的所有照片,这种能力是不是太过逆天?我连梦里都不敢这么想,他倒是敢干!堂哥,既然你对梵伽罗那么有信心,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重新布置测试题目?你在怕什么?”宋温暖咄咄逼问。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笑得既无奈又从容:“好,随便你,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但是那四个箱子你不能搬走。” 宋温暖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对那些箱子耿耿于怀,是有什么猫腻吗?但是不等她深想,一名俊美的男子已走进观察室,笑着向她招手。 “啊,云天!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的画展结束了吗?”一看见这人,宋温暖内心的怒火便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惊喜。这人便是她的男朋友俞云天,蜚声海内外的油画大师,同时也是华国艺术协会的副会长,一幅画能卖出数千万的高价,才三十岁便已经站上了事业巅峰的艺术界的传奇人物。 两人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交换了几个热切的贴面吻,男的俊朗,女的明艳,场景美如一幅油画。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唯独宋睿勾着唇角,表情似笑非笑。 不知宋温暖与俞云天说了什么,对方先是露出为难的表情,少顷又在女友的痴缠下无奈点头,跟着一名化妆师离开了。 见宋温暖独自走回来,宋睿了然道:“你让他参加梵伽罗的人品测试?” 宋温暖得意地撩着长发:“是啊,全世界的人都了解云天的成长经历,我把梵伽罗的眼睛蒙上,让他来测云天的人品,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她的未尽之言是:倘若梵伽罗有哪点说的不对,她这个早已得到俞云天公开承认的女友立马就能站出来,当着镜头和数百万观众的面,狠狠撕了对方!在她的节目里搞鬼就得承受她分分秒秒的报复! 宋睿诘问道:“宋温暖,我以为你早就和俞云天分手了?” “我们分不分手轮不到你来管!”宋温暖露出不想多谈的表情。在宋家,只有堂哥对她的恋情始终持反对态度,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叫她恼火得很。 宋睿本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反复提醒堂妹分手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转过头,看向静候在休息室内的青年,最后一次提醒:“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堂哥,我知道你偏爱梵伽罗,但是你也不能为了他就威胁我吧?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至于我最终会后悔?”宋温暖知道堂哥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拿起对讲机,催促道:“导播,另外几个人找好没有?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导播回复道:“宋姐,除了俞老师,我们另外还找了两个人,一个是丫丫,一个是杰弗瑞,你看可以吗?” 宋温暖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可以,让他们赶紧化好妆,我们要开始录制了。” 丫丫从十八岁开始就跟着宋温暖,可以说是宋温暖一手带起来的嫡系。她的第一份工作是电视台的勤杂人员,后来跟着宋温暖当助理,由于话少脑子活,性格也沉稳可靠,又慢慢升为特助,继而登上运营部经理的位置,如今正在宋温暖的支持下正学习编剧和写作。 杰弗瑞是宋温暖的专属化妆师,同时也是一名拥有五百万粉丝的网红,经常在网络上发布一些美妆视频。他的业务能力很强,早些年还曾做过某位超一线巨星的造型师,后来由于性格太耿直,得罪了一些人,便被炒了鱿鱼,逐出了时尚圈的第一梯队。但是有眼界的人都知道,宋温暖虽然不是什么流量明星,却是实打实的权贵,跟了她,杰弗瑞不是落魄,而是另攀了高枝,至少他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现在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但他偏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些人想息事宁人,他却不肯罢休,反倒见一次撕一次,于是慢慢得了一个撕撕姐(杰)的绰号,在网络上的知名度反倒比以往更高。 俞云天就更不用提,书香世家出身,国际顶尖艺术院校毕业,年纪轻轻便斩获无数奖项,在国内外都拥有大批粉丝,知名度不比一线明星差,人品、容貌、家世、财富、地位,都没得说,与宋温暖再般配不过。 丫丫是宋温暖知根知底的人,俞云天和杰弗瑞则是全国人民都知根知底的人,端看这一关梵伽罗怎么过吧。他要是说错一句,招来的绝对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嘲讽。 宋温暖越想越得意,拿出一面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念叨:“唉,我怎么这么机智?这大概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吧?” 宋睿再一次叹息:“温暖,你会后悔。” --- 宋温暖从来不是一个听得进旁人意见的人,除非撞了南墙,否则她绝不回头。她很快便把三位测试人员请进了封闭的测试间,又搬来四张十分柔软舒适的沙发,其中三张设在两米高的圆形台面上,另外一张设在三米开外的台阶下,四个箱子连同一张长桌被移到不起眼的角落。 俞云天、丫丫、杰弗瑞被安置在高台上,表情都很轻松淡然。当场被鉴定人品,对某些人来说等同于扒了衣裳给大众看,总有种**受到侵犯的感觉。但他们此刻却毫无危机感,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网络上的那些流言。只一眼就能把你里里外外、连皮带骨地看穿,世界上有这种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归根究底不过是一种低劣的炒作手段而已! 三人的想法似乎奇异地重合了,于是,当眼睛被重重黑布包裹的梵伽罗在工作人员地引领下步步走进时,他们挑着眉梢,勾着唇角,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讥讽表情。 第七十一章 宋温暖和几位评委也都来到测试间, 在一旁的组合沙发上落座。他们沉默地等待着,而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反复检查梵伽罗的蒙眼布,以确定他什么都看不见。这个过程被摄像师忠实地记录下来, 日后肯定得播出去,以树立节目真实可信的口碑。 少顷,工作人员肯定道:“导演, 他真的看不见。我们自己也试过了,这个眼罩真的蒙得很严实, 连鼻翼两侧的空隙也被层层棉布堵死了。” 宋温暖这才向梵伽罗讲解具体的测试内容, 然后告诫道:“你记住,你不能碰触你的测试者,也不能与他们有任何交流,只能隔空感应。你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梵伽罗平静地点头。 宋温暖便道:“请我们的第一个测试者站起来。” 杰弗瑞率先站起身, 冲摄像机抛了一个媚眼。他今天化了很浓的妆,还穿着一件极骚气的豹纹紧身小衬衫, 样子有些不男不女。他身上馥郁的香水味和甜腻的脂粉气绝对会让眼睛看不见的人以为他是一个女性,这也是导播挑中他的原因。 宋温暖继续提醒:“梵伽罗, 你可以感应了。” 梵伽罗一只手搭放在膝头,另一只手伸长, 摊开,徐徐道:“请这位先生像我这样伸出手, 张开五指。”他一开口就点出了杰弗瑞的性别, 而宋温暖等人却还没觉察到诡异之处,只以为他是蒙的。 宋睿瞥了众人一眼, 忽然就无声地笑了。这些人懵懵懂懂却又自以为清醒的样子和曾经的他是多么相似,原来在梵伽罗眼里,他以前竟是这副蠢样吗?倒是挺羞耻的。 杰弗瑞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满脸不以为然。 梵伽罗忽然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圆形高台走去。他跨过一级一级台阶,向三人靠近,脚尖始终指向坐在最内侧的杰弗瑞,惊得对方差点一屁股坐倒。 宋温暖想喝止梵伽罗突如其来的靠近,却被堂哥用力按住了话筒。他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打扰的举动。 就在宋温暖和宋睿较劲儿的片刻,梵伽罗已站在杰弗瑞面前,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调整过方向,就那么笔直地找准了目标。杰弗瑞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呼吸也变得十分粗重,竟是被吓住了。他像个傻子一样伸着手,张着五指。 副导演不停冲他挥手,让他赶紧后退,但他已经无路可退,再往后,他就得骑到沙发靠背上去。另外两名测试者笑眯眯地看着他,竟丝毫未曾察觉到掩藏在这一幕之下的诡异。 “梵伽罗,你不能碰触我们的测试者!”宋温暖终于抢回话筒,厉声警告。 回应她的却只是梵伽罗的一声轻笑,这笑声柔柔的,空灵却又极富磁性,竟让杰弗瑞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口型无声说道:要命!我耳朵快怀孕了! 但他浮夸的表演很快就被迫中止,因为梵伽罗已举起手,张开五指,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朝他的手掌贴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层看不见的气膜,将他的身体覆盖,又顺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渗入血液。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感觉,甚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杰弗瑞都无法予以确认。他只感到自己体表的每一根毛发都悄悄竖立,每一寸皮肤都慢慢绷紧,每一条神经都缓缓拉扯,而这些改变又将他的感知力催生到极限。 他开始回忆自己并不如何短暂,却也算不上漫长的一生,那些悲伤的,痛苦的,幸福的,喜悦的瞬间开始交替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就像一部利用蒙太奇手法胡乱剪辑的电影,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想起这一切。 他开始慌神了,这种身体和意识同时脱离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灵媒”这两个字究竟蕴含着多么澎湃的力量。在梵伽罗面前,他就像一粒尘埃,只能在对方浩如瀚海的引力中载浮载沉、随势而行,所谓的反抗、抵触,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而之前的轻蔑鄙夷,更是狂妄自大得可笑! 杰弗瑞拼尽全力挪动着自己的手,企图脱离这种掌控,却更加骇然地发现,无论他的手掌往哪个方向挪移,梵伽罗都能立刻跟进,并始终保持着三寸的距离。他并没有违反节目组的规定,但唯有杰弗瑞知道,这种无形的掌控比真切的碰触更可怕。他伸出的那只手,被梵伽罗的手,隔着三寸的虚空,牢牢吸住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那个眼睛根本无法视物的青年就像一面镜子,与杰弗瑞面对面地站着,手掌印合着彼此的手掌。 宋温暖反复让导播确认梵伽罗没有违规,更无法看见,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竟然真的能感应到杰弗瑞,他可以…… 杰弗瑞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他把自己的手往上移,往左移,往右移,往下移,而梵伽罗的手也会同时往上、往左、往右、往下。周围的人早已经看呆了,全然不知道杰弗瑞正遭受着怎样的掌控和渗透。 终于,梵伽罗收回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掌,开始慢慢后退。一名工作人员连忙跑到近前,准备搀扶他,却发现他已倒退着走下台阶,坐回了原位。能不能看见外物对他竟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宋温暖得意又轻鄙的笑容已彻底凝固,宋睿却还在她心头扎了一刀:“我早已说过,梵伽罗不可能作弊。我们是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他是用意识,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宋温暖恍惚地摇头。 宋睿轻笑道:“不明白就对了,若是明白,你就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儿。” “堂哥,你这是在变着法儿地骂我吗?”宋温暖不敢置信地看向原本不染尘俗,现在却烟火气十足的堂哥。他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他不是最擅长阴死人吗? 宋睿竖起食指,让她噤声,因为梵伽罗开口说话了。 “男性,二十七八岁,”他用交握的十指抵住下颌,缓缓开口:“尖锐的能量布满你的身躯,令你很难保持冷静。你的人际关系很差,在你的周围,敌人远远多过于朋友。你常常会因为这份尖锐而陷入困境,遭遇背叛,受到非议,你过得很茫然,也很艰难。曾经与你关系最亲密的人都已经离你而去,这让你始终无法释怀。” 只简短几句,梵伽罗就准确地点明了杰弗瑞的过去和现在。在那场双重背叛里,他失去了工作、爱人和最要好的朋友,他几乎是一无所有地逃离了那个名利场,却始终无法治愈心底的伤口。 三位评委对杰弗瑞的了解并不多,于是转头去看宋温暖,而宋温暖却捂着嘴,瞪着眼,一副想尖叫又极力克制的表情。 杰弗瑞的眼眶已经红了,他这才猛然醒觉:这根本不是什么测试,而是一次深层剖析,因为他在梵伽罗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这让他既惶恐又难堪。他不知道梵伽罗还会说些什么,他害怕他把自己腐烂的伤口揭开给所有人看。 果然,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你只能用更尖锐的一面去应对外部的一切,你喜欢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别人看。你知道自己得不到幸福,因为那东西你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你讨厌虚伪,讨厌丑陋,讨厌谎言,为了躲避这些,你会拒绝所有的亲密接触,也会展开无差别的攻击,但这样的你,却也变得越来越令人憎恶。诽谤和攻击始终与你同行。也有很多人围绕在你身边,他们似乎非常崇拜你,而你却并不确定他们究竟是喜欢真正的你,还是你与人争斗时丑陋的模样。于是你又陷入了更深刻的自我怀疑,你最终想要撕碎的,其实是你自己。” 杰弗瑞张开干涩的口,想要打断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如果梵伽罗手里有一把手术刀,他相信自己的心脏和头脑定然已经被这个人完全剖解了。 “不要再说了,我退出,我不测了!”他的呐喊就是最好的肯定,于是所有评委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梵伽罗居然说对了! “你不用退出,”梵伽罗的嗓音始终平和:“该退出的一直不是你。没有人知道,当你用不屑而又狂傲的态度去面对那些背叛者时,夜深人静处,你会卷着被子偷偷地哭;当你酣畅淋漓地辩赢所有敌手时,你会离开人群,独自坐在阳台上落寞地吹着风;你讨厌虚伪,所以你活得真实;你讨厌丑陋,所以你拥有一双能发见美的眼睛;你讨厌谎言,所以你把最诚恳的自己留给了你最在乎的人。没错,现在你的确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所有能被你称之为朋友的人,却都真心实意地爱着你。你的目光总停留在过去,所以你未曾发现,在三年后,你的身边早已开满了花,你的认真努力,你的真实无伪,让你赢得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你值得那些人的崇拜。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他们真正喜欢的一直是你,而不是你所谓的丑陋的姿态。” 略微停顿片刻后,梵伽罗无比温柔地喟叹:“你自己就是一件美好的东西。你把最美的一面赠予别人,却把最脆弱的自己深埋;你用尖刺对着敌人,却把柔软的腹部留给朋友;你对这个世界真心以待,所以这个世界也会温柔待你。如果你试着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会发现幸福早已在你身边。” 杰弗瑞在梵伽罗说后半段话的时候便一直捂着嘴,死死压抑着内心的动容,直到这最后一叹才终于流下两行眼泪,然后举目四顾,像是在急迫地确定――他的朋友,他的幸福,真的都在吗? 宋温暖红着眼眶冲他挥手,示意自己一直都在。 导播举起手,指着身旁的一名摄影师,无声呐喊:“看他,看他,他爱你!” 那摄影师长得非常高大,面容也很刚毅,皮肤是性.感的古铜色,健硕的肌肉将t恤衫绷得紧紧的,整体形象竟然十分耀眼。他此时正脸颊通红地看着杰弗瑞,湿漉漉的眼睛满溢期待。 杰弗瑞及时捂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因为这人竟然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学弟。他爱着自己?什么时候的事? 三位评委都惊了,因为梵伽罗的每一个字都在现实中得到了验证,而他直到此时还未曾真正见过杰弗瑞,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些讯息?那场暗恋,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吧?所谓通灵,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然而梵伽罗很快就用事实告诉他们,可以!场中所有人的交流都是无声的,而他却在杰弗瑞不敢置信地看向摄影师时轻笑道:“你不上去握他的手吗?”即便蒙着厚厚的布,他也对现场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他看不见,却比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 杰弗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下台,握住了学弟的手。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感受,只听见那人的一句提醒便下意识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做完之后竟也没有后悔的感觉。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次,你的选择是对的! 摄影师将学长拉入怀中,激动却又克制地宣誓:“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自躲在被窝里哭,我永远都在。” 两人很快就分开了,录制现场却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这一幕不知道软化了多少人的心,让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如此美好。 宋温暖哭得眼线都花了,她亲手把杰弗瑞从那个泥潭里拉出来,自然明白他能再一次拥抱幸福需要耗费多大的勇气。若是没有梵伽罗,若是没有这误打误撞的测试,他可能终其一生都会缩在那厚重的壳里,守着他早已腐烂的伤口。 宋温暖啪啪啪地拍手,脸颊还竖着两行黑色的泪痕。宋睿则头看她,就像在看一个傻瓜。 梵伽罗一旦进入某一个场合,便会自动自发地接过掌控权。他清冷的嗓音在测试间内回荡,打断了还沉浸在感动中的人们:“好了,下一位测试者是谁?” 宋温暖呱唧鼓掌的样子猛然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放下手,撩了撩鬓边的头发,佯装自然地说道:“请下一位测试者站起来。” 丫丫连忙站起身,眼睛比探照灯还亮。她不怕被剖析,反而迫不及待地想与梵伽罗进行一场心灵与心灵的交流。谁也没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俞云天正不断摆弄着自己的袖扣,一下下,一圈圈,这是他纾解紧张的惯有动作。 第七十二章 丫丫既期待又紧张地站在原地, 见梵伽罗始终坐在沙发上没动,便拿起笔,在导播事先交给她的一块白板上写道:【暖暖姐, 我要不要把手掌举起来让他感应,像之前撕撕姐那样?】 宋温暖纠结地看着这行文字,最终`着脸问道:“梵伽罗, 你准备好了吗?需不需要我们的测试者举起手配合你?”而在此之前,她可是连动都不许梵伽罗动的。 梵伽罗摇头轻笑, “不需要, 坐着就好。我能感觉到这是一团柔和的,敞开的能量体,她很愿意接纳我的观察。”只这一句,他就点出了丫丫的心态变化。 丫丫一边灿笑点头一边竖起大拇指。她起初的确对梵伽罗有些抵触和轻视, 但在见证了杰弗瑞的奇迹后,她却开始渴望这种来自于意识层面的交流。她内心有很多迷茫和困惑, 需要一个富有思想的人来开解、指引,因为她仅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找不到出路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梵伽罗这里寻获答案, 却很期待那最终的结果。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也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梵伽罗伸出手掌,隔着虚空去感应, 而他掌心所对的位置正是丫丫的方向, 不偏不倚,就那样将她笼罩。 即便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丫丫的呼吸和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更有一种被重重气膜包裹的迟钝感经由每一条神经末梢传导过来。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她的思绪和情感却像浪潮一般在她的身体里翻涌,将她沉淀下去的悲喜搅动;将她隐藏起来的秘密挖掘;甚至将她刻意遗忘的伤痛重新推上心尖。 她安静地坐着,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头脑正经历何等的风暴,她甚至不知道这些风暴是自然产生的还是受了梵伽罗的影响。恍惚中,她猛然明白了“灵媒”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原来人类的身体和思想也只是这种人的一个媒介而已,就像一本书、一台电脑、一部手机,可以源源不断地被他们读取。 这太可怕了,也太神奇了!丫丫的眼睛开始沁出泪滴,却始终无法在梵伽罗的掌控下挪动哪怕一根手指。她终于意识到,当自己笑看热闹时,杰弗瑞正在遭遇什么,那不仅仅是内心被看穿的感觉,而是皮肉、骨骼、思想,乃至于灵魂都被完全地渗透。 当梵伽罗终于收回手,静默以待时,丫丫猛然喘了一口气,表情既惊奇又兴奋。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被冰封的人体,重回春暖花开的人间,所有的感知和思想在被冻结后又慢慢融化苏醒,竟比以往更敏捷敏锐。由此可见,梵伽罗的摄取对她而言并不是一种伤害,而是一种温柔地抚慰和治愈。 正如他形容杰弗瑞的那般,其实他也是一个对世界温柔以待的人。他刻意停顿了这么一段时间,正是为了让自己平复心情吧?这样想着,丫丫不由笑了,心扉也完全向这个人敞开。 梵伽罗足足等待了两分钟才开始剖析:“柔和的能量体,女性,二十五岁左右。” 导播对着摄像机举起丫丫的身份证,从出生日期换算,果然是二十五岁,当然,后期人员会把身份证的号码模糊掉。 “你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很容易被周围的人忽略,但是在关键时刻,你却又能站出来扛起重任。你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伙伴,你小小的躯体里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外柔内刚这个词似乎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丫丫捂住通红的脸,不好意思承受这样的赞美,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竖起大拇指,对此表示认同。宋温暖拿开话筒,对着摄像机低不可闻地道:“是的,丫丫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说漂亮话,只喜欢办实事。无论我把多繁重的工作交给她,她都能按时完成。她是我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宋睿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个垂首静叙的青年,内心默默叹息:他果然能够通过感知,探测到外部的一切,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所谓的戏耍和表演。 梵伽罗靠向椅背,语气变得很轻快:“你是安静沉默的,但谁也不知道,你的内心是何等的丰富多彩。几乎每时每刻,你都会产生很多奇思妙想,它们有的很有趣,能逗得你暗暗发笑;有的很可怕,能扰得你整夜难眠;有的很怪诞,让你接连好几天处于困惑中。你身边的人总会担心你太过封闭孤单,但是他们完全不知道,即便只是一个人,你也从来不会孤单,你自己就能活出一个精彩的世界,你丰富的想象力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别人来自于nation,而你来自于imagination,你是创造力本身。” 宋温暖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从来不知道丫丫还有如此鲜活的一面,于是便都朝高台上看去。 丫丫嬉笑的表情已经被严肃取代,她极认真地听着这段话,内心有激动,也有被理解和被肯定的喜悦。是的,梵伽罗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真实的内心就是如此,像一个童话王国,充满了多姿多彩的奇幻想象。她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冥想,也能愉快地度过一整天。她的心是敞开的,明亮的,也是丰富的,多彩的,她从来不会觉得一个人待着有多无聊。 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她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她努力打造出职场女强人的范儿,可是私下里,她却那么不切实际。 真实的面貌被梵伽罗揭开,丫丫有些担忧,于是用左手捂住半张脸,不敢去看大家的反应。 梵伽罗眉心微蹙,忽然转了话锋:“但是最近,你的内心却充满了挣扎和困惑,因为你正在考虑要不要离开一个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来了,来了,最大的秘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丫丫以手掩面,回避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坐在台下的宋温暖。而宋温暖却毫无所觉,正支着耳朵,瞪着眼睛,做出等待八卦的表情。 宋睿瞥她一眼,不由笑着摇头。当一个傻瓜有时候也满幸福的,至少痛苦不会来得太快,只会来得太突然。 梵伽罗徐徐道:“这个人是你生活的重心,是你的朋友,师长,知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刚踏出社会你便开始跟随她,就像地球跟随太阳公转。你崇拜她的精明强干,欣赏她的大气果决,向往她的豪情壮志,确切地说,她是你的引导者,同时也是你的塑造者。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你,没有她,也不会有你的成功。” 宋温暖开始回过味来了,笑容僵在脸上,震惊发于心底。如果她的耳朵还好使,梵伽罗形容的这个人不正是她吗?丫丫想离开她?为什么?她待她不好吗? 宋温暖懵了,不敢置信又极度受伤地朝台上看去。丫丫已经放下捂脸的手,噙着泪珠回视。她犹豫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甚至几度放弃离开的念头,却没料会在今天,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揭露。 两人无言地看着彼此,眼眶慢慢熬得通红。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丫丫对宋温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们是朋友,同时也是姐妹,是最了解彼此也最支持彼此的存在。所有的朋友都会有撕破脸的那一天,可她们不会,她们只会在一次次的分歧中把彼此的心贴得更近。 场中的气氛极度尴尬,沉默在所有人中间蔓延,而梵伽罗却像感知不到一般,继续用他的节奏述说着:“当然,你很舍不得,也很难过,但是你却又一天比一天更深刻地意识到――现在这份工作并不能带给你快乐。你是为了她才奋不顾身地投入职场,成为强者,但是你的理想并不在此。把所有奇思妙想都化为文字,变成影像,放送给所有人看,这才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但你无法在梦想和友谊之间做出取舍,两个都是你热爱的,珍惜的,你不想放弃任何一个。” 梵伽罗叹息道:“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你具备惊人的天赋,你理想的翅膀会带着你飞向更高的地方。你所遭遇的困境,其实并非不能两全,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当现实遭遇理想,你最为崇拜并热爱的那个人,她会怎么做。她会囚住你;亦或高举双手托着你,送你去飞翔?” 梵伽罗转动头颅,直勾勾地“看向”宋温暖,即便他什么都看不见。 宋温暖却仿佛能够感受到他锐利的视线,那是连她的心都能照亮的一把火焰。她飞快擦掉眼角的泪,又收回那些杂乱的思绪,毫不犹豫地做了个托举放飞的动作――去吧,去做你喜欢的事! 丫丫在她抚慰的目光中哽咽失声,这份友谊终究没有被她辜负。 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避开镜头用手背擦泪,他们今天见证了太多美好,也收获了太多感动。 梵伽罗等两人都平复了心情才慢慢给出结语:“地球为什么会诞生生命?因为除了公转之外,它还学会了自转,人也一样。”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谢谢您梵老师,今天太感谢您了!”丫丫站起来不断向梵伽罗鞠躬,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这次剖析彻底将她解救了,对于未来的路,她已经完全看清楚,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挣扎。当然,更美妙的是她并没有失去最重要的朋友,反而收获了更纯粹的一份友谊。 她捂着哭泣的脸跑下台,宋温暖立刻站起来,紧紧将她拥抱。 “傻丫头,你心里有了规划应该直接跟我说呀!我知道你喜欢编剧和写作,我不是一直在给你找老师吗?我早就想好了,以后我开一个影视工作室,你就当我的金牌编剧,我俩一起打造一部超棒的电影!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飞得更高更远,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宋温暖用哭腔说道。 “我知道了暖暖姐。暖暖姐,你果然是我的暖暖姐!你好暖啊!”丫丫又哭又笑,模样很狼狈,却又快乐地像个孩子。 场中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毫无疑问,梵伽罗又一次击中了测试者最柔软也最真实的内心。他的通灵能力简直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有关于他作弊的那些指控,现在看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宋温暖和丫丫好不容易才分开,然后手牵着手躲到一旁去洗脸补妆。 二十分钟后,节目重新开始录制。 梵伽罗双手合十支着下颌,静默而又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两位女士。众人直到此时才渐渐意识到――他是一个何等优雅、绅士、温柔的人,他值得所有工作人员的尊重。 “梵老师,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再回来时,目下无尘的宋温暖竟连敬语都用上了,一声“梵老师”,她叫的半点都不勉强。 宋睿嘲讽地瞥她,而她却还厚着脸皮冲梵伽罗笑,即便对方什么都看不见。 “无妨。”梵伽罗随意摆手,“下一位是?”他略微偏头,“看向”独自坐在高台上的俞云天,而对方正笑着冲他颔首,姿态仿佛非常从容。 宋睿沉静的眸光开始闪烁,一改之前的慵懒,变得正襟危坐。他最为期待的一幕终于要开始了。 宋温暖却丝毫未曾察觉到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汹涌,正颇为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梵伽罗会说什么呢?赞扬男友的成就?剖析他的审美和品德?揭露他们之间愈发甜蜜默契的情感?无论梵伽罗说什么,应该都是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被现实打击得点滴不剩。 梵伽罗拧眉道:“恐惧、慌乱、闪躲、懊悔,你在抗拒我,而且非常强烈,为什么?” 宋温暖连忙去看男友,却见对方摊开双臂耸肩,笑得十分无奈。他似乎也不知道梵伽罗为什么会这样说。 宋温暖心绪稍定,而梵伽罗则慢慢登上高台,径直走到俞云天面前。他垂眸“看着”对方,那被厚厚黑布层层裹缠的双眼似乎能穿透一切有形之物,照见最本质的东西。 俞云天仰头看他,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容。他并未站起身,张开手,配合这个人的读取,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次测试,但是很遗憾,即便他再怎么抗拒,那看不见的磁场依然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渗透,浸染…… 他就像一个从三维空间误入二维空间的生命体,被梵伽罗的意识压成一张薄薄的纸片,一览无余。 第七十三章 之前还笑得从容不迫的俞云天开始慌神了, 即便隔着数米的距离,摄像机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他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他试图后退、挣扎,却只是在原位弹动了两下小腿, 模样十分狼狈,于是他不得不看向女友,眼里放射出求救的信号。只要他能恢复自由, 他一定会立刻中断测试。 宋温暖明显看出了他的不对,正想跑过去阻止梵伽罗的读取, 却被宋睿摁住了肩膀, “你只要坐着旁观就好,别忘了,这是你的安排。” 宋温暖犹豫了,而梵伽罗却并未退回原位, 也没像前两次那般,在读到了确切的内容后就松开对测试者的掌控。他一直用自己的磁场困着对方, 然后徐徐开口:“男性,三十岁左右, 被掌声、鲜花、赞美、锦绣所环绕,斑斓的色块在你的脚下铺陈, 将你送上巅峰。毫无疑问,你是一个在现实中获得了巨大成功的人, 与第一位测试者一样, 你拥有一双发见美的眼睛,你钟爱世上的所有色彩。” 宋温暖的心安定了, 对着摄像机连连点头。只简短的几句话,梵伽罗就说中了俞云天的年龄、性别、职业和成就,他的感知力如斯强悍。 俞云天却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 梵伽罗垂眸“看”他,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但是,在光鲜之外,你却还隐藏着腐烂的一面,你似乎有两张面孔,一张笑得得体,一张笑得狰狞。你周身都是灿烂的光环,然而在光环的笼罩下,你投下的却是更浓烈的阴影。” 宋温暖轻松的表情僵在脸上,摄像师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两张面孔,笑的狰狞,腐烂,阴影,这些明显不是好话啊! 宋睿以手掩面,低不可闻地笑了。把俞云天推到梵伽罗面前是这些人今夜所做的最有趣的举动。 梵伽罗白得通透的掌心虚悬在俞云天的头顶,继续道:“我看见了一幅未完成的画,摆放在一个坐北朝南的狭窄房间内,慈爱的圣光轻覆于恶臭的**之上,信仰不是信仰,是妄想,是肮脏,是松节油的熏染和色块的遮掩而美化的假象。你想隐藏,又想宣扬。” 听见这些话,俞云天忽然放弃了挣扎。他抬起头,瞪着几欲裂开的眼,像凝望深渊一般凝望着梵伽罗。这个人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了他深藏于内心的隐秘,这太可怕了! 宋温暖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却只能握紧双拳等待。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反而更想听下去。她通过男友的表情和动作已经明白,梵伽罗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男友在极力隐藏着一种**,而这**是肮脏的,恶臭的,也是无法压制的。 “幼小的毫无防备的孩童于你而言是可以随意攀折的花。” 梵伽罗的这句话不啻于一枚炸.弹,引爆了整个录制间。所有人都呆了,就连摄影师举着摄像机的手都开始颤抖。 宋睿垂眸沉思片刻,竟也默默点头。他早就知道俞云天有问题,却没有兴趣去研究他的问题具体出在哪里,而梵伽罗一眼就看出来了。 “堂哥,梵伽罗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宋温暖不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她必须找一个人来否定她的猜想。但是很可惜,她面对的是没有心的宋睿,对方直视她,一字一句说道:“很遗憾,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不不,怎么会!我不相信,他一定是感应错了!”宋温暖快哭出来了,却又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抗拒那隐约露出一角的真相。 梵伽罗继续在录制间掀起狂澜:“你擅长用美好掩盖丑陋,用艺术的奉献引诱无知的羔羊,你似乎觉得自己快得手了,于是你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即将到来的珍馐而兴奋战栗。这罪恶是你……” 梵伽罗的指尖顺着俞云天冷汗淋漓的脸慢慢移向宋温暖,一字一句说道:“也是你,是轻信、盲目和痴迷引来的恶狼。倘若再不清醒,你终会因此而悔恨。” 最后这句指控实在是太过严重,悔恨?因何悔恨?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录制间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却没有哪一个猜想是美好的,有希望的。如果梵伽罗的这番话是发生在杰弗瑞和丫丫之前,他们只会把他轰出去,然后对他大加嘲讽。但现在,经历了那些玄而又玄,准而愈准的灵魂剖析,他们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言之凿凿地对梵伽罗说――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这些人里同样也包括宋温暖。明明梵伽罗叙述的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没有佐证的虚言妄语,但她却始终不敢站出来发表质疑,而是拼命思索,拼命回忆。她一定得弄明白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也是一个罪人?她到底干了什么以至于她会悔恨?“悔恨”这个词的含义可比“后悔”残酷得多! “家里有没有孩子跟俞云天走得比较近?”宋睿不得不提醒一句,他再怎么说也姓宋。 “妮妮!是妮妮!”宋温暖克制不住地尖叫,然后拿起手机冲出了录制间。她抖着手给自家大哥的女儿宋贝妮打电话,那头没接听,应该是在上课,但她却不敢停止,而是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惊惶又狼狈地等待着。 冷汗打湿了她的额发,弄花了她的妆容,可她却全然不顾,她只想知道妮妮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她怎么能主动把妮妮介绍给俞云天当模特?那孩子长得多漂亮啊!红润的脸蛋像天边的一抹朝霞,甜美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因为习舞而显得特别柔韧的身体像藤蔓一般舒展着,跳跃着,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绽放裙裾,开出一朵朵花儿。 她如果是天使,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天使!自己怎么能放心地将她交到俞云天手上? 哦对了,画!梵伽罗通灵时看见的那幅画!圣光、信仰、未完成……是了,是有那么一幅名叫《信仰之光》的画,是她亲眼看着俞云天画的,如今还摆放在他们同居的别墅的阁楼上,它描绘的明明是散发着圣光的玛利亚,怎么会有问题? 一时间,宋温暖想了很多,一旦抽离了对俞云天的情感,只从表象去看,她的脑子便活络了,眼睛也擦亮了,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均在此刻一一放大: 他对妮妮抱有超乎寻常的关注,他会主动去接妮妮放学,带她去很偏远的餐厅吃饭,吃到一半才会想起给女朋友打电话,报告一下行踪;他会在各种节假日给妮妮购买贵重的礼物,甚至亲自为妮妮设计演出时所需要穿着的服装;他会在妮妮病重时整夜守在床边,用手掌轻抚妮妮的额头。 这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因为有了一个姑父的身份做掩饰,竟然显得如此自然,如此合理,以至于宋家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爱屋及乌! 宋温暖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吓得魂不守舍了,调出另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喂,嫂子,你在东郊吗?在?那好,你赶紧去我的别墅取一幅油画,在阁楼里,圣母玛利亚的,你一看就知道,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拿到画你就带给信得过的人去处理一下,看看那些油彩下面是不是还隐藏着另一幅画。记住,你一定要找信得过的口风严的人,千万不要把这事宣扬出去,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嫂子,我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但我只能让你去,别人都不行,真的,求你了,快去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挂断电话后,宋温暖便顺着墙根瘫坐在地上了。谁也不知道在给嫂子打电话时,她的内心是何等愧疚和煎熬,如果可以,她真不想面对这一切,但她不能不去面对,不能不纠正这些错误,否则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与此同时,她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万一梵伽罗说错了呢?万一那幅画没有问题?万一妮妮和云天只是正常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而她的这些妄想,终在妮妮的回电中粉碎。 “姑姑,你找我有事?” “妮妮,你快告诉姑姑,你姑父有没有对你做奇怪的事!这很重要,你仔细想想!” 妮妮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道:“他总想让我给他画那种画,他说那是艺术……” 宋温暖近乎于凄厉地喊道:“妮妮,你没同意吧?!”那种画到底是什么画,她不用问便已经猜到。 妮妮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同意!我觉得那很奇怪!” “真的吗?你别骗姑姑,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诉姑姑,你在姑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俞云天只是一个外人!”宋温暖反复确认,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顺着电话信号钻到那头,把妮妮上上下下亲眼查看一遍。 毫无疑问,这是她此生经历过的最狼狈也最恐惧的一天,她多么担心那些可怕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梵伽罗说得对,她也是罪恶,帮凶!是她的轻信、盲目和迷恋,把俞云天这头恶狼带到了妮妮身边。而这样的情况竟然持续了将近两年,若是时间再长一些会怎样?妮妮会被他的热情和讨好迷惑吗?她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她能看见的只有俞云天身上的光环,而不是他邪恶的本质!即便已成年的自己,不也照样被俞云天骗得死死的吗? 这样想着,宋温暖竟害怕得直发抖。 所幸妮妮从来不会撒谎,她一次又一次地保证,她始终有好好地保护自己。 宋温暖挂断电话后已经虚脱了,可她还得等待嫂子的电话,就像等待法官的宣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反正不管多少分钟,对她而言都像一辈子那样漫长。终于,被她汗湿的手紧紧握住的手机终于响了,嫂子尖利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宋温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妮妮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我已经给你哥打电话了,你等着吧!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素来温柔爱笑的嫂子头一次对宋温暖发这样大的脾气,她的嗓音都被怒气扯破了,更有几声哽咽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个电话挂断没多久,宋大哥的电话便打了进来。他张口便是质问:“宋温暖,我是不是有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的女儿?你骗她给俞云天画那种画,你还配当个人吗?啊?!你的心里还有没有一点亲情?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别想再踏入我家大门一步,也别想再听妮妮叫你一声姑姑!” “不是大哥,你听我解释!”宋温暖急切地对着话筒呐喊,但那头已经挂断了。她不用问也知道,被嫂子还原的画作一定很丑陋,丑到不堪入目。但那不是真的,只是俞云天的臆想,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半点未曾察觉…… 宋温暖哭得前所未有地狼狈,但她却也渐渐意识到,梵伽罗说的是对的,如果说俞云天是罪恶,那她这个纵容者也同样是罪恶。她已经开始悔恨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蠢货!眼瞎了吗?心盲了吗?没有男人要了吗?宋温暖抬起手,照着自己的脸颊就是狠狠一巴掌,然后又一巴掌,直把牙龈都打出血来才被宋睿握住了手腕。 两人站在走廊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主动回避,未曾有谁因为好奇或关心而偷偷跑来看一眼。事关一个小姑娘的声誉,他们的不参与、不打听、不多问、不宣扬就是对妮妮最大的保护。 “够了!家里的事可以回去再解决,俞云天还在里面,你先跟他谈吧。”宋睿直到此时还相当冷静。 宋温暖抬头看他,语气透着怨恨:“堂哥,你早知道俞云天有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说过多少次让你和他分手?你信吗?你有听我的话吗?宋温暖,不要等出事的时候再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别人没有手把手教你如何走路的义务,你已经长大了。”宋睿推开她身后的门,扬了扬下颌,“进去吧,俞云天还在等你。” 宋温暖走进录制间时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离开,唯有梵伽罗和俞云天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一个安静,一个狼狈。 那条黑色的布幔依然蒙在梵伽罗眼上,但是拿不拿掉它,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他怎样都无所谓,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处之泰然。 俞云天倒是满头的冷汗,整洁的衣服也变得凌乱不堪,双目里的惶然几乎能凝为实质。看见女友,他立刻站起来,哀求道:“暖暖,把刚才那段视频剪掉好不好?不要播出去,为了我的声誉,也为了你的侄女,你不想让她成为别人毁谤的对象吧?” 第七十四章 再次走进录制间的宋温暖模样变得极其狼狈。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了, 黑色的眼线液混杂着泪水,糊成两团;原本卷曲有度的长发如今乱糟糟地披挂在肩头;裙子也因为久坐而布满褶皱,臀后还沾着许多灰尘;更显眼的还是她含在嘴角的一抹血迹和白皙脸颊上红肿的几个巴掌印。 可是她的狼狈, 俞云天却完全看不见,也没有关切地询问一句。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如何说服她剪掉镜头上面。他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述说着节目原版播出的后果,拿俞、宋两家的私交和宋贝妮的名誉做筹码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巨大的危机面前, 他终于撕掉了那艺术家的光鲜面具,展露了最丑陋也最真实的自己。 宋温暖接过堂哥递来的纸巾, 默默擦着嘴角的血迹, 表情很痛苦,却也透着狠戾。当初的她是有多瞎才会与这种人交往?她含着鲜血站在他面前,他都能视而不见,这也算爱?堂哥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却也懂得在她难过的时候安慰一句,而他竟连堂哥都不如! 他的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痴情不悔都是伪装, 更进一步想,宋温暖竟又如遭雷击。是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便是妮妮的学校,当时妮妮站在台上跳舞, 而他坐在台下看得专注。她借由幕布的遮掩往外看,顷刻间就被他绚烂的笑容和多情的眉眼迷住了。 如今想来, 那笑容是为了谁?那多情又是源于谁?当他得知自己是妮妮的姑姑便顺势展开热烈的追求, 这追求背后又隐藏着怎样龌龊的目的?真是因为对她一见钟情吗?亦或者只是为了接近妮妮进而残害妮妮的一个阶梯? 那样的心怀叵测步步逼近,竟然持续了整整三年!如果继续纵容甚至推波助澜下去, 未来会发生什么? 宋温暖不敢再想了,她的腹部一阵翻江倒海,胃酸和胆汁混合成浓浓的恶心和悔恨,就要从她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此时此刻,俞云天在她的眼里已完全褪去那些锦绣的光环和热烈的赞美,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禽兽。她咬紧牙关,在他说到“你要是顽固不化,妮妮就会被你钉在耻辱柱上”时狠狠一拳捣了过去。 “耻辱柱?该觉得耻辱的人永远不是妮妮,而是你这个变.态!” 俞云天被打得踉跄了几步,随即也举起拳头回击。像他这种人又怎么可能奉行“不打女人”的绅士品格呢? 宋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牢牢钳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他虽然勤于锻炼,力量不弱,却也丝毫无法挣脱。宋温暖顺势又捣了几拳,然后抬起膝盖,狠狠往他下腹一撞。 隐约中,梵伽罗似乎听见了蛋碎的声音,于是撇开头,抚着唇角,悄无声息地笑了。他似乎很乐于倾听这场混乱,活着的喧嚣都在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中淋漓尽致地挥洒。 俞云天凄厉的惨叫声把桁架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丫丫担心暖暖姐闹出人命,连忙推开门查看情况,发现俞云天夹着双腿蜷缩在地上痉挛,便又放心地退出去。少了那玩意儿又死不了人,无事无事,还好还好。 “行了,别打了,坐下好好谈吧。”宋睿为这场争斗及时划下休止符。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消毒纸巾,慢慢地,仔细地、彻底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他本来就有洁癖,不喜欢碰触陌生人,更何况是俞云天这种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禽兽。 宋温暖喘着粗气,狠戾又不甘地看着俞云天。她是那种感情极强烈的人,爱的时候能奉献全部,恨的时候也能毁灭所有。如果手里有一把刀,她一定会卸了俞云天那罪恶的物件! 这对儿曾经无比“恩爱”的金童玉女,如今已站在互相敌对的两端。 “想剪掉节目,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你想得美!”宋温暖咬着牙齿冷笑,但她却也知道,即便大哥大嫂亲自来了,他们也会同意俞云天的提议。因为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观众会对他的私生活产生好奇,继而去探究那些话的真假,去人肉梵伽罗口中无知羔羊的身份,去揭露那些丑陋的罪行。 如果说这对俞云天而言是场身败名裂的灾难,那么对妮妮而言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她还太小,无力承担太多重负,在人们的侧目和非议中,她尚未开启的人生会被完完全全毁掉。她未曾遭遇过的那些事,会在旁人的臆想中变得丑陋不堪,继而成为永远无法治愈的创伤。 而这道创伤,她的亲姑姑原本是可以帮她抹去的。只要剪掉这一段节目,下了封口令,妮妮就安全了。 想到这里,宋温暖的怒火和悔恨便都被更深沉的对侄女的爱所覆盖。为了侄女的未来,这口血她不想咽也得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咽下去。但问题是,这档节目不是她能做主的,同为当事人,梵伽罗也具备发言权。他的能力强悍如斯,上面肯定会特别看重他,他若是不想剪掉这一段,即便宋温暖拿出宋家的招牌来施压也没用。 更何况梵伽罗是那种会在压迫中低头的人吗?他显然不是! 而且所有的录制人员都已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倘若这段视频出现在网络上,全社会都将为之震动。那对妮妮和俞云天而言无疑是场灾难,但对梵伽罗来说情况则完全相反。他会因此而名声大噪,被所有人铭记、崇拜、信仰。他会爆红,继而从中获得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名利和权势。 他会凭借那莫测的能力踏入社会顶层,碾压曾经抛弃过他的梵家,迅速改变败落的命运。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拒绝俞云天的提议,谁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他只是在揭露一个禽兽的真面目而已。 即便把今天的争论拿到外界去让人评说,又有几个旁观者会觉得节目组这样做是对的?这是在纵容犯罪!而恋.童癖是整个社会都急欲铲除的蛆虫! 梵伽罗太需要这次机会了,他只凭这一段剖析就能重新获得他曾经所失去的一切!俞云天是递到他脚边的,最坚固也最瞩目的一块踏脚石,错过这次机会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孩子的名誉值什么?能与锦绣前程相比吗? 这样想着,宋温暖不由看向梵伽罗,目中流露出祈求和隐隐的无助。她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劝服梵伽罗,妮妮与他毫无关系;权势逼迫他巍然不惧;人脉资源他以后都将拥有,而且比宋家多得多!他凭什么任由节目组摆布?这事若是让赵文彦知道了,对方也有的是办法把原版视频流出去。 宋温暖拼命酝酿着哀求的词句,俞云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也意识到了梵伽罗才是最需要封口的人。他立刻掏出支.票本,豪爽开口:“多少钱才能摆平这件事,五百万够不够?你只是梵家的弃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的人脉不是你能想象的,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娱乐圈里消失?” 支.票递到了梵伽罗面前,而他明明看不见,却已经先一步别开头,捂住鼻,露出被臭味熏得快呕吐的表情。 “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打出去,你就会先我一步消失?你内心的秘密似乎不止这一点?”梵伽罗只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让俞云天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被他捏在指尖的支.票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起来,扑簌簌,扑簌簌,像是辛辣的讽刺。 宋睿别开头,掩着唇角无声笑了。梵伽罗安静的时候是真安静,气人的时候也是真气人。 听见两人的交锋,宋温暖已经意识到梵伽罗这是不愿私了了。她高悬的心直直往深渊里掉,然而下一秒,她却听见梵伽罗用温柔的嗓音说道:“剪掉吧,为了孩子。” 什么? 宋温暖不敢置信却又极度渴盼地看向他。 “剪掉吧,不要播出去。孩子的未来最重要。”梵伽罗不厌其烦地重复。 宋温暖这才僵硬地点头,一下一下十分用力。她眼里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掉,止都止不住,半是因为人心的丑陋,半也是因为人心的美丽。这世界上不乏坏人,却也存在很多好人,眼前就是一个!她一辈子都会感谢梵伽罗,为了他的预警,也为了他的及时放手! “谢谢,谢谢!梵老师,今天太感谢您了!”宋温暖一边抹泪一边在群里发布消息,让大家不要再提刚才那些事,并把录制好的内容都删掉。 没有人提出异议,什么噱头、收视率、热度,在孩子面前什么都不是。 看见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甚至不用自己出一分钱,俞云天终于满意地笑了。他一边打理满是褶皱的衣服一边站起来,像个胜利者一般宣布:“宋温暖,我们分手吧,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如果不想妮妮下半辈子毁掉,你最好老实一点,也让他老实一点,画笔在我手里,那样的画你们拿走一幅,我还能画出千百幅。” “你他妈不是人!”宋温暖冲上去撕扯,却被他狠狠推开。没了宋睿在旁帮忙,宋温暖在他这里占不到半点便宜。 录制间的门敞开又关上,那人故意把步伐踩得很沉重,很响亮,像是在炫耀自己是如何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只要天才画家的光环还在,只要宋家还顾着宋贝妮的声誉,他就能继续我行我素下去。 宋温暖气得浑身都疼,却拿他毫无办法。 导播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道:“宋姐,把刚才那段剪掉,我们这一期的放送时间就不够了,你看怎么办?” “你等等,我马上来。我们开个小会。要剪掉的不仅是刚才那段,我之前怀疑梵伽罗作弊因而更改测试内容的那段也得剪掉。”说到这里,宋温暖羞愧不已地朝梵伽罗看去,却发现对方只是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所有的变故和内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两人很快便召集全班人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而其他选手正在一个个封闭的隔间里等待,并不知道这短短一小时内发生了什么。 梵伽罗依然蒙着黑布静坐于沙发,并未要求节目组让自己重见光明。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黑暗,甚至于在黑暗中他会感到更为自在。 宋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嗓音低缓:“梵伽罗,我曾经为你做过侧写。” 梵伽罗微微偏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以为你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修行者,你是站在这个世界的上空,俯瞰芸芸众生,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平等的,也是可有可无的。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你和我是一类人。” 梵伽罗静静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宋睿却开始低低地笑:“但是我发现我对你的剖析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不是没有七情六欲,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的理性和感性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厚重,才会显得如此安静沉默。我的做法更倾向于与世为敌,而你则是与世和解。你的道是众道、合道,是把自己摆放在尘埃里,而不是置于山巅上。我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宋睿笑得很轻快,即便梵伽罗未曾给予任何回应也无法搅扰他此刻的好心情。他不需要回应,他发现仅仅只是站在一旁观察这个人,自己那总是因为世人的庸俗和愚蠢而陷入愤怒和毁灭的心就能获得宁静。这个令他深感乏味和憎恶的世界,因为梵伽罗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有趣。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你又怎么能知道呢?”梵伽罗支着颐,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会慢慢去发现的。”宋睿低声一叹,嗓音里竟然饱含餍足。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宋温暖那边已经开完会了,她决定让所有选手都做一次人品鉴定,这样就不会显得梵伽罗很打眼,而梵伽罗也要做一次暗箱鉴定,如此,观众就会以为节目组一开始就安排了两道测试题,而非为了刁难梵伽罗故意为之。 “可以,这样子一改,时长有了,爆点也有了,就这么办吧。”宋温暖挥退众人,躲进休息室补妆。 丫丫红着眼眶帮她涂抹遮瑕膏,把那些红肿不堪的巴掌印藏起来,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故作轻松地说道:“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以后你独自去外面闯荡也要记住,即便私下里遭遇了多大的困难,心情如何恶劣,一旦进入工作,你就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公私分明这四个字是职场第一准则。” 丫丫只能哽咽点头。 第七十五章 打理一新的宋温暖很快便回到录制间, 从表面上看,她一如往常般精神饱满,妆容也很精致, 嘴角还挂着一抹招牌式的明艳笑容,若非宋睿亲眼见证了她从愤怒到崩溃再到妥协的全过程,他都会以为之前的那些糟心事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已。 这个堂妹似乎也是一个特别有韧劲的人呢。宋睿暗暗想到。 宋温暖拿出台本给梵伽罗讲述下面的拍摄流程时才发现对方竟然还蒙着眼罩, 顿时内心一片尴尬,连忙亲手把眼罩解开, 不断鞠躬致歉。 梵伽罗并未急着睁眼, 只是随意摆手:“无妨,无论你们怎么拍我都能应付。” 宋温暖更尴尬了,即便涂着半寸厚的粉底,那臊红的颜色依然能从她的脸颊透出来。她之前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会认为梵老师需要靠作弊才能通过他们的测试呢?那种鉴定外物的测试难道能比透视人心更难吗? “梵老师, 之前真是对不起,我们以为你事先知道了测试题, 所以……”宋温暖恨不得给梵伽罗跪下请罪。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得罪这个人,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尊重。透视人心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一种能力,但是, 当它被掌握在如此温柔,如此豁达, 如此坚守底限的一个人手里时, 她竟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无事,你们拍吧, 我配合你们,这是工作。” 梵伽罗始终合着眼与宋温暖说话,注意到这一点的宋睿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默默写道:【他曾经长时间地待在黑暗中,习惯了什么都无法看见的环境。】 梵伽罗似有所感,偏头朝他看去,而他却镇定自若地扬了扬笔杆。 这无声的交锋只在瞬间,很快,梵伽罗的注意力就被宋温暖吸引了过去。 “梵老师,待会儿您先出去,再推门进来,假装这是您的第一次测试,我们剪辑的时候会把时间顺序颠倒一下,您看这样成吗?”宋温暖像个小丫头一般半蹲在梵伽罗身边,表情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 熟知她以往是何等嚣张模样的宋睿不由勾了勾唇角。 梵伽罗的配合度很高,顺势便跟着她出去了,并没有多问半句,也未曾抱怨。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冤枉和冒犯,在他眼里却只是微末的不值一提的插曲。他的表现令整个节目组都感到汗颜。 回到观察室后,宋睿在笔记本里如是写道:【他心无外物,只要不触犯他的底限,他都不爱计较。】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缓缓走进测试间,在四个箱子前站定。 看见大屏幕上浮现他俊美至极的脸,宋睿连忙收起笔记本,对准扩音器说道:“梵伽罗,请你感应一下你面前的四个箱子,然后告诉我们哪一个箱子里有生命波动。” 这是一个误导性的问话,一般人听了准会以为这四个箱子里肯定只有一个是有生命的,在感应时不免会受到影响,变得很不确定。 向来喜欢搞事的宋温暖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狠狠瞪了堂哥一眼。似想到什么,她捂住耳麦,低不可闻地道:“堂哥,你说错了,让梵伽罗对俞云天进行人品鉴定,我没有后悔。正相反,我感到非常庆幸,真的,我特别感谢上天的这份安排。” “不后悔就好。”宋睿不知怎的,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罕有的亲昵和温柔瞬间便刺红了宋温暖的眼。谁说堂哥没有心,谁说的?堂哥也有体贴的时候,像一个真正关怀妹妹的兄长!她回去便要向父母纠正这个荒谬的说法! 然而下一秒,宋睿便抽.出一张消毒纸巾,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手掌擦了一遍。 宋温暖:…… ---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走到四个箱子前,伸出手一一感应。 “颤动、喜悦、啼鸣,这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他阖眼叙述,而在他的掌下,一枚鸡蛋正静静躺在柔软的绒布上,里面正造酿着一个幼小的会迎着朝阳啼鸣的生命。 鸡蛋的拥有者林博士捂着胸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梵伽罗的话明明很简单扼要,但我却会觉得很期待,很感动。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似乎还是一只公鸡。” 宋睿在笔记本里如是写道:【他可以扩大任何人的情绪,也可以把语言当成媒介,发散情绪。他是一个情绪的渲染者。】 梵伽罗走向第二个箱子,宋睿的目光便克制不住地追随过去,心里不自觉地涌现很多期待。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期待这种正面的情绪。 然而梵伽罗却径直越过这个箱子,走向旁边那个,一边感应一边低笑:“这是一个蓬勃向上的,绿色的生命,多年后的金秋,我们将收获它的果实。” 金桔树苗的拥有者欧阳博士默默竖起大拇指,对梵伽罗的通灵能力心服口服。 梵伽罗走向最后一个箱子,挂在嘴角的轻松笑意被肃然取代。他感应了很久才低声叹息:“这是一个还在挣扎的生灵,它将经历漫长的跋涉和短暂的生命,并最终在风中凋零,而这种凋零是它不可避免的宿命。它很渺小,却拥有壮美的一生。” 蝶蛹的拥有者钱博士连忙捂住嘴,近乎于呢喃地说道:“是的,这是一枚帝王蝶的蛹,它一生的经历真的可以用壮美来形容。帝王蝶学名大桦斑蝶,产自北美洲,全身布满橙色和黑色花纹,非常美丽。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从加拿大和美国北部起飞,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长途迁徙到温暖的墨西哥冷杉林中过冬,然后再返回加拿大。没有一只帝王蝶可以全程参与这样一个漫长迁徙的全过程。它们总会在某一个时刻默默凋零在风中,留下自己的后代继续这个旅程。没有任何科学家能够解释这种大规模集体赴死的行为,这似乎是它们的宿命。这也是我如此钟爱帝王蝶的原因,在我们的地球上存在太多这样渺小却又伟大的生命,它们可以为了一个目标付出一生的追寻!” 钱博士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我相信梵伽罗和我拥有一样的心情,他不仅仅是在感应外物,也是在感受生命的真谛。之前那些灵媒虽然也很让我惊讶,但是他们说不出梵伽罗的这些话,他们不会明白我带来的蝶蛹不仅仅是一个蝶蛹。” 钱博士停顿了很久才摆手道:“不说了,我没有办法具体描述自己的心情,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可贵的,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 宋温暖握住她的手,给予她一些温暖。 宋睿拿起笔,却忽然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用简单的文字把眼前这个逐渐变得清晰而又立体的人描述出来。生命本来就是复杂的,不可言说的,珍贵的――冥冥中他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感悟。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梵伽罗终于走向了那个被他刻意略过的箱子。 宋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梵伽罗把掌心虚悬在箱子上空,头颅微侧,眼睑微阖,感应了很久很久。 宋睿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这种现象以往从未发生过。他从来感受不到紧张、焦虑、期待这种情绪,却在此时此刻感受了个遍。 梵伽罗平静的双眸忽然涌起波澜,牵唇笑了笑,温柔的嗓音似水流泻:“这是一个等待着希望与救赎的生命,它顽强不屈,却又安详静谧,它是奇迹。” 宋睿的呼吸放开了,心跳却停止了,口里溢出低沉而又愉悦的笑。他的反应弄蒙了所有人。 宋温暖揪住他的衣袖,惊愕道:“堂哥,你带来的是一块石头没错吧?” “是石头,”宋睿认真叮嘱:“你找人把石头剖开吧,小心一点,里面可能藏着一条生命。” “怎么可能!真的假的?”宋温暖一边发出质疑一边找来助理,火速去解剖那块石头。 看见冲进测试间的几名工作人员,梵伽罗并不觉得惊讶,而是慎重提醒一句:“动作小心点,别把鸡蛋、树苗和蝶蛹碰坏了。” 听见这句话的钱博士忍不住捂脸呻.吟:“天啊,这是什么神仙灵媒?梵伽罗一定是女娲娘娘用最柔软最洁净的一块泥捏出来的造物。我好爱他,真的!” 工作人员急切的动作在梵伽罗的提醒下变得谨慎而又缓慢。他们小心翼翼地搬走第二个箱子,送去库房剖解。道具组火速联系到一名专业的解石师傅,并租来了全套工具。 与此同时,其他选手也一一走进测试间,对丫丫和杰弗瑞进行心灵剖析。最先出局的便是那位被抓到作弊的选手,她一个字都没说到点上。别的选手也都在这超乎想象的测试题中遭遇了危机。最有实力的那几人倒是表现稳定,不说全面剖析,感知一二还是能做到,反倒是阿火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他竟然猜错了杰弗瑞的性别,张口闭口喊对方美女。 杰弗瑞只能一边摆手一边冲他翻白眼。 测试结束后,宋睿对表现突出的选手做了如下点评:“元中州的实力依然摆在第一位,他不但能感应到两位测试者的内心,还能预见他们的外貌。这一局,我要把何静莲排在第二,她捕捉到了丫丫和杰弗瑞的情绪,她知道他们现阶段的感受是什么。” 杰弗瑞在旁边补充道:“她说我和丫丫过得很幸福快乐,会遇见很美好的事,但是在她测试之前,我们不是这样的。” 宋睿颔首道:“是的,所以她的能力是有时效性的,她对过去和未来的把握不强,除了情绪,她看不见更多东西。朱希雅排在第三,她的确能接收到一些内在层面上的情感反馈,却并不多,也不清晰,她那些话套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印证百分之八十。丁浦航这一局刻意收敛了,他的表现我不予置评。阿火的鼻子会成为他的助力,也会成为他的障碍;崇明今天的表现完全有失水准,他的能力仿佛忽然间消失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宋温暖点点桌面,语带不平:“你今天又忘了梵老师。” 宋睿:“你都叫他梵老师了,你说我该怎么给他排名?”他再一次把梵伽罗的照片单独挑出来,放置到一旁。 杰弗瑞对他的话深表赞同,拧着眉头思索半晌才犹犹豫豫开口:“你们也知道我文化水平不高,不太会说话,没有办法准确地描述我的感受。但我能理解宋博士的心情。梵伽罗就是梵伽罗,不是某某某,谁谁谁,你不能把他和其他人混为一谈,你得把他单独拎出来放置在一边才是最合适的。他说的那些话听上去很莫名其妙,但你就是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你就是会为了他而感动落泪。听了他的剖析,以后你们再去听苏枫溪的歌都不会觉得如何了,真的,这些人和梵老师没法比。” 丫丫适时补充:“我的感受和杰弗瑞是一样的。梵伽罗就像一个厨师,会用娴熟的手法把你自我保护的蛋壳剥离,再把你最柔软的蛋液和蛋黄分别弄出来,搅合搅合组合成一个全新的你。你想隐藏的,他给你挖出来;你已霉变的,他给你剔出去;你所珍视的,他给你揉吧揉吧放进一个更洁净的地方,塑成另外一种更好的味道。被他透视后,你将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万物有灵,万物皆美,看见他,你就能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钱博士连连点头,连连称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梵伽罗的迷弟迷妹,兴奋地讨论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就在此时,导播捧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跑进来,脸颊红得像是喝醉了酒:“石头剖开了,里面有一只青蛙,活的!听解石师傅说那块石头至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所以这青蛙也有一百多岁,它那时候呼吸的空气和我们现在不一样,所以我给它装上纯净的氧气封起来了。梵老师感应到了,他真的感应到了!” 观察室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被他捧在掌心的那个盒子,目中露出满满的震惊和深切的动容。一只密封在石头内的存活了一百多年的青蛙,这果然是生命的奇迹! 第七十六章 石头是宋睿带来的, 剖出的这只青蛙自然也属于他。工作人员恋恋不舍地把玻璃盒子递过去,目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他们原以为这一期的测试只是一次猎奇,却没料竟演变成了一场对生命的探讨和感悟, 同时也是对人心的审视与宣判。而这一切变故,都只是因为有了梵伽罗的加入。 或许在不同人的眼中,这个世界也是不同的, 正如这块石头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块石头,而在梵伽罗眼里却变成了生命和奇迹。 宋睿把盒子对准灯光, 认真查看这沉睡了一百多年的生灵。它的体积很小, 约莫只有成年人半截拇指那么长,双眼闭得很紧,体表覆盖着一层焦干的黄色薄膜,或许正是因为这层膜的保护和隔绝, 才让它在那个黑暗、狭窄、密闭的空间里活了三万多个日夜。若是没有今天的奇遇,它还会沉睡更久, 直至与岩石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化石。 宋睿长久地盯着它, 实在是无法体会到宋温暖和钱博士等人的那种喜悦和感动。他黑暗的心,似乎只有在梵伽罗的引导下才能短暂地窥见一丝光明。 宋温暖早已经对这只青蛙虎视眈眈, 却又害怕自己抢夺的力度太大,把青蛙弄伤, 于是只能按捺。今天她经历了太多糟糕的事, 甚至可以说她的半生幸福和喜悦,都在今天毁灭殆尽。她以为自己至少需要三到五年才能调节过来, 但是,当梵伽罗开始感应那些渺小却又伟大的生命,并最终把这只被囚禁百年的生灵拯救,她心中的阴霾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很多。 她想,自己的那点庸俗可笑的烦恼,在生命的伟大和世界的浩瀚面前算什么?当你回归到芸芸众生或无垠宇宙中去,你会发现自己仅是一粒毫无分量的尘埃,所谓的伤痛、难过、介怀,都只是聚散的云烟而已。等熬过了这一阵,一切都会好的。 她噙着泪笑望那只依然在安眠的青蛙,问道:“哥,你怎么知道它在石头里?你又不是灵媒。” 宋睿把玻璃盒子放入绒布铺垫的木盒内,徐徐道:“七年前,我曾参加了一次地震救援行动,在那次行动里,我们救援队采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生命探测仪,而这块石头传来的生命气息被我们的仪器侥幸捕捉到,却又在刹那消失。他们都以为是仪器的灵敏度出了问题,但我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将它保留下来,并且一珍藏就是多年。” 宋睿关上盒盖,冲认真聆听的钱博士等人浅笑。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温柔多情的语气、仿佛带着珍惜和喜悦的描述,都似一层一层光环,让他显得更感性也更俊美。与俞云天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一比,他简直是时代的楷模。 钱博士和丫丫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就连熟知他本性的宋温暖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父亲肯定误会堂兄了,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谁会因为一个有可能存在的生命就把一块石头当成宝贝一般带回家,还一藏就是七年? 石头会有生命吗?听见这句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嘲笑并否定吧?但堂兄不会,他始终坚信着,也坚持着,只为了一个微弱的有可能是错误的信号。由此可见他的想法是有多烂漫,心性又有多善良。他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宋温暖彻底为自己的脑补感动了,看着堂哥的眼里充满了热切的光芒和濡湿的泪水。 宋睿仿佛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然后像上次那般擅自结束了录制,在休息室里找到正闭目养神的梵伽罗,把盒子递过去,“给你。” “嗯?”梵伽罗立刻睁开眼,抱住了那个盒子。 “不打开看看吗?”宋睿催促一句。 梵伽罗却把掌心贴在盒盖上缓缓游移感应,摇头道:“不用,它习惯了黑暗,一次性接受太多光照对它的健康很不利,我这样看看就好。它目前还在沉睡,不过很快就会苏醒,一百多年的等待终究换来了希望,真好。” 这最后一句“真好”透露出太多饱满的情感,令宋睿的眸光轻轻颤了颤。他很擅长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去发掘一个人的内心,而这一句“真好”让他更为确信了梵伽罗的某一部分经历。他与这只青蛙似乎有什么共通之处,他对生命的渴望,对光的追想,对黑暗的习惯成自然,都一再揭露出他过往遭遇的冰山一角。 他似乎也曾在黑暗中等待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漫长到一个生命的微弱波动在他口里也能变成奇迹。他被囚禁了吗?是谁?为什么? 宋睿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闷,不得不别开头,回避梵伽罗因愉悦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指着盒子说道:“送给你了。” “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梵伽罗握紧盒子说道:“但我不得不收下。宋博士,谢谢你的慷慨。” 听见前半句的时候宋睿还以为他会拒绝,本就沉闷的心情已略显焦躁,但听到最后一句,他竟抑制不住哭笑不得的冲动,诘问道:“太珍贵不是应该拒收吗?梵伽罗,我还以为你的礼数很周到。” “正是因为它太珍贵了,所以我才不得不收下。放弃它会变成一种罪过,除了我,大概没有人能养活它。在这个全新的、陌生的、已变得污秽不堪的世界里,它要想独自活下去是不可能的。”梵伽罗一边轻抚盒子一边摇头叹息。 宋睿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曾陆续发现过被封印在石头里的生灵,但在剖开石头之后,它们无一例外地死亡了。没有科学家知道该如何让它们活下去,希望你能吧。” 话虽这么说,但宋睿却知道梵伽罗一定能。做不到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答应,尤其还事关一条生命。 宋睿停顿片刻,又自嘲一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珍藏那块石头吗?” 梵伽罗转头看他,唇角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笑容。 宋睿却再没有被人看穿的恼怒和惊惶,而是坦诚地畅所欲言。在梵伽罗面前,他尽可以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而不必考虑后果:“不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珍惜,完全不是。在我眼里,这块有可能封印着一个生灵的石头就像一个黑暗的监狱,是绝望等待的最佳诠释,是混沌世界的初体,是没有尽头的绵延恶意。看着它,想着有一个生灵正被永生囚禁,我就能从那些极端负面的情绪中获得快乐。” 宋睿靠近青年,一字一句说道:“是的,你说得对,我并不是在凝望深渊,我本身就是一个深渊。”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食指,抵住他的下颌,将他凑得越来越近的俊美脸庞推出去,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把这块石头保留,并且给了它重生的机会,这是事实。你喜欢在罪恶中寻找快.感,但你帮助警方抓获了很多穷凶极恶的暴徒也是事实。无论如何,你最终做出来的事才是评判你是善是恶的标准,所以,即便明知道宋博士的内心是漆黑的一团,我也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你。” 梵伽罗抱着盒子站起身,笑容真切:“宋博士,我也要推翻对你的评价,其实你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喜欢,谢谢你的礼物。”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走远了,宋睿长久地盯着他的背影,然后用双手掩住自己缓缓扬起唇角的面容。 --- 梵伽罗捧着盒子走在长长的廊道里,一团人形雾气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他停下脚步回望,目中流露出挣扎犹豫的神色,而人形雾气则开始惶然,两只短短的手搅在一起,两只细细的腿局促不安地挪移着。 犹豫了大约几十秒,梵伽罗终是蹲下.身,平视雾气,低不可闻地道:“过来。” 人形雾气连忙迈着小小的步伐跑到他近前,与他相隔半米的距离对望。 梵伽罗忽然伸出手臂,将人形雾气抱住了,并轻轻摁住它的后脑勺,让它能舒适地靠在自己肩头。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大大出乎人形雾气的预料,它开始蒸腾、扭曲、变幻着各种形状,却又最终凝实,化为一个身体瘦弱,面容清秀的孩童。他侧过头,悄悄看了大哥哥一眼,然后闭着泪湿的眼睛笑了。 那些残忍的虐.待和可怕的记忆也在这个拥抱中被悄悄抚平。 忽然,一道急促的喘息声在走廊里响起,打断了这温馨静谧的时刻。梵伽罗放开小孩,回头看去,却见崇明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隐在黑暗的角落里。他亲眼见证了那鬼魂由无形化为实体的全过程,于是质问道:“你也能驭鬼,我的小鬼是不是你偷走了!” “你的能力削弱后根本控制不住它,它便跑了,与我何干?”梵伽罗极有耐心地解释一句。 “我的能力为什么会削弱?是你干得对不对?你吸走了我的能量,你这个小偷!”崇明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否则他一定知道,在面对梵伽罗时,自己更应该做的是逃跑,而不是走上前咄咄逼问。 梵伽罗笑着低语:“你我之间,到底谁是小偷?听说你五岁就被送入云都观修行,我看那小鬼也是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云都观的道袍,从鬼气的浓郁程度判断,死了应该有十五六年。也就是说,他是你的同门师兄弟,而且死于你开始修行的那一年。如此,你可否告诉我,他是被谁杀死的,又为什么会被你所掌控?” 崇明不断往后退,却被一堵冰冷的墙壁挡住了退路,只能颤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你的能力是抽取并驭使生魂吧?只需轻轻往外一拉,任何生物的灵魂都将成为你手中的玩物;也只需轻轻一拍,你就能让人变成狗,让狗变成人。拥有这种能力的你,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猖狂地认为自己是凌驾于众生的存在,是主宰万物的神灵?” 崇明万万没料到自己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会从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口中说出来。他满以为即便是最强的灵媒来了也无法看穿自己的能力,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蝼蚁一般弱小的存在,他想让他们什么时候死,他们就必须得死,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现在,看看他狼狈的模样,那个无力反抗的人到底是谁? “你别过来,我的能力是无敌的,你别靠近我!”崇明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却只能像困兽一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所有的路都被梵伽罗堵死了,那面容惨白的小鬼甚至扑上来牢牢抱住他的腿,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你读过书吗?”梵伽罗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瑟瑟发抖的崇明:…… 梵伽罗继续追问:“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 已经开始感到莫名其妙的崇明:…… 梵伽罗叹息道:“如果你多读一些书,而不是专门研究这些旁门左道,你就会明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无敌的。换言之,每一种能力,无论它多么强大,都将受到制约,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崇明色厉内荏地惨笑:“制约?你怎么制约我?杀了我吗?那你最好抬头看看那些监控器,它们正在记录你的罪行!” 梵伽罗将手掌虚悬在崇明脸前,缓缓说道:“很不巧,这能力原本就不属于你,所以现在我要将它收回。”什么监控不监控,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是制约,是收回!意识到这一点,崇明开始疯狂挣扎,但是那小鬼明明个子很瘦弱,却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力,竟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他退无可退,只能拼命用后脑勺撞墙,以期这撞击声再引来哪一个工作人员,误打误撞地将他救出去。 然而这一次,他的运气似乎用光了,走廊里的灯疯狂闪烁,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却没能引来半个人。梵伽罗的意识从容不迫地侵入他的身体,搜刮着他的每一滴血液和每一寸经络,然后从他的脑髓中勾出一物,慢慢往外拉扯。 一团灰黑色的光从崇明的眉心钻出,扭动着想跑,却被梵伽罗眼明手快地擒住。 失去这光团后,崇明瞬间瘫倒在地,体表因为淋漓大汗的熏蒸而冒出缕缕白气。他狼狈地像是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一般,却坚持不懈地举起已抖如残风的手,呐喊道:“你把它还给我!” 在入观修行的前一天,他的祖父把这东西亲手交给他,并慎重告诫:“即便是丢了命,你也不能丢了它!等你修行有成,你必须把它交给下一代,明白吗?” 尚且年幼的崇明不解地问道:“爷爷,它是什么?” 已年近九十依然童颜鹤发的老者幽幽叹息:“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它能让你心想事成。” 于是,在入观之后,看见同门师弟因为天赋出众而获得师长的赞许和喜爱,他便秉持着“你死了我才能被看见”的念头,将对方的生魂抽了出来。在那一刻,他心想事成了,也终于明白祖父交给自己的东西是何等宝贵。 而此时此刻,他曾经以为已融入自己躯体,并与自己的灵魂牢牢绑定的,没有任何人能夺走的宝物,竟轻而易举地被梵伽罗夺了去! 第七十七章 崇明像一团烂泥一般瘫软在地, 一只小鬼坐在他肚子上,将他镇压。而梵伽罗则捏着一个米粒大小的灰黑色的东西,对着白炽灯仔细查看。 小鬼站在崇明的肚子上, 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去辨认, 过了好几分钟才逐渐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玉佩, 虽然只有米粒大小, 做工却非常精致,那不知名的匠人把鱼嘴、鱼鳞、鱼尾和它跳跃扭摆的姿势雕刻得栩栩如生,鱼嘴处还钻了一个极微小的洞,可以穿过头发丝儿一样细的绳, 戴在脖子或手腕上。 但它却不知怎的,融入了崇明的身体, 还让他拥有了如此诡异的能力。这种种疑团,崇明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只要能得到利益就好。此刻,他正徒劳无功又一声接一声地哀求着:“梵伽罗, 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还能帮你做事!你想回梵家吗?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个梵凯旋,你知道的吧, 如果我恢复了能力, 我想对付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梵伽罗你别走呀,梵伽罗……” 梵伽罗转过身步步走远, 而那枚微小的鱼形玉佩被他细长的食指抵在眉心,慢慢地,一点一点摁入识海,最终消失不见。 小鬼一直坐在崇明肚子上,等大哥哥走远了才放开镇压,缓缓消失。这灯光闪烁的一角终于又恢复正常,几名工作人员顺着墙根摸过来,惊惶不安地议论:“好奇怪,刚才我明明是想去休息室的,却在楼梯口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路!” “我也是!鬼打墙了吗?呀,崇明道长,您怎么了这是?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崇明道长好像受伤了!” 节目组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而梵伽罗已录完结尾部分,与等候已久的赵文彦和曹晓辉在大厅汇合。 “妈的,宋温暖那个臭女人是不是吃错药了!节目录到一半忽然让人把我拉去导播室臭骂一顿,说我帮你作弊!我当场就把他们撅了回去!凭你的能力,你用得着作弊吗?”曹晓辉先是愤愤不平,末了又有些得意洋洋地补充:“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又带着他们节目组的全班人马来给我道歉,那个卑微的样子哟,哈哈哈,你是没看见,真他妈好笑!没想到宋家大小姐也有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一天!” 赵文彦冷着脸说道:“我刚才收买了她的员工,拿到了节目的原版视频。伽罗,如果你觉得不满,我可以把视频流出去。赵家虽然比不上宋家,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宋温暖这是在纵容罪犯。” 梵伽罗摁住他的肩膀,摇头道:“不要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怎么能算了……”曹晓辉连忙给老板帮腔,却听梵伽罗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节目组全体员工的照片,发到我手机上。” “导播的朋友圈里好像有几张,我看看。”曹晓辉连忙把照片发出去。 梵伽罗盯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了很久,最终圈出一个人的脸,发还给宋温暖,告诫道:【注意这个人。】 赵文彦伸长脖子一看,不免惊了:“诶,他就是把原版视频卖给我的那个人,你举报他干嘛,我还想以后留着他有用呢。” “让人污蔑我作弊的也是他。”梵伽罗一句话就让赵文彦彻底消了声。 三人朝保姆车走去,却不防身后传来宋温暖急切的喊声:“梵老师,您等等!梵老师,我有礼物要送给您!”她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步履匆匆地追过来,到了近前便不停鞠躬致歉,又连连说着感谢,直把身段放在尘埃里。 宋睿跟着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锐利的视线在赵文彦那张格外憔悴的脸上转了一圈。 “你太客气了。”梵伽罗却并未接受她的礼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问道:“宋小姐,如今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你会选哪一个?” “什么?”宋温暖表情愣愣的。 “第一个是救自己的孩子;第二个是救所有的孩子,你选哪一个?”梵伽罗无比认真地询问。 “什么救自己的孩子,救所有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宋温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弱。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不断后移,竟产生了逃避的冲动。而宋睿早已站在她身旁,用宽大的手掌抵住她的脊背,堵死了她的退路。 “听下去。”他肃然低语。 梵伽罗上前一步,头颅微垂,盯住她的瞳,“把这件事隐藏起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能让你家的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但是你要知道,像俞云天那样的人是绝不可能悔改的,他会不断寻找新目标,而得了这次教训,他在挑选猎物方面会更谨慎小心,他会略过那些家世显赫的孩子,去寻找普通或穷困家庭的孩子,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家的孩子只需给予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轻易得手,他们即便遭遇如何残忍的对待,也没有能力与他对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会催生他的邪恶,壮大他的野心,激化他的罪行,从此以后,会有更多脆弱而又无辜的孩童落在他手里。这些恶果,原本可以在你手里终结。你该如何选?” 梵伽罗再一次询问:“是救你自己的孩子,还是所有的孩子?宋小姐,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他移开锐利的视线,指尖在额角划了划,极有礼貌地说道:“好了,我该走了,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赵文彦立刻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并用力拉上车门。 砰地一声巨响像一个狠狠的巴掌,甩在宋温暖本就红肿不堪的脸上。她捂着疼痛的脸颊,瞪着通红的眼睛,沉默无声地看着保姆车渐渐驶离。最终,她还是没能按下心底的愧疚和无定,仓惶问道:“堂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宋睿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可笑,挑眉反问:“我是干什么的,你没忘吧?” 是了,堂哥现在可是警察局的顾问,他怎么可能放过一个罪犯! 别人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该怎么选?一个具备正常道德底线的人,该怎么选?这似乎是一个无需多思的问题。然而作为当事者,宋温暖却知道,如果事情闹大,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早晚会把俞云天残害过的所有儿童的身份都挖出来,妮妮的事便也瞒不住了。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这不是救所有的孩子,这是害了所有的孩子!他们的一生都会被毁掉!他们的伤口会被撕开,展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继而完全腐烂。 宋温暖疯狂摇头,却又忽然怔住了,因为她的脑海里浮出一个她根本没有深思过的想法:是的,没错,如果把真相揭开,曾经遭到残害的孩子的确会经历一场阵痛,但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孩子葬送在俞云天手里。这场罪恶都将终结于此。阵痛只是阵痛,终会过去,而“凶手伏法”将是对受害者最好的告慰。 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你要不要救未来的那些孩子;你是准备放任罪恶的滋生,还是当一个清醒的帮凶? 将梵伽罗的问题理解透彻后,宋温暖忽然找到了答案。她要救所有的孩子,她要救未来的孩子,她要将这罪恶亲手掐灭! 她踢掉高跟鞋,疯狂地朝渐行渐远的保姆车追去,一声接一声地呐喊:“梵老师,我知道该怎么选了!您等等我!梵老师,梵老师……” 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像一个疯子,然而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的未来最重要,为了所有的孩子,你必须做正确的事! 保姆车缓缓停下,梵伽罗探出头来,笑容明净:“宋小姐,上来吧,我们边走边谈。” 看见他赞许笑容的那一刻,宋温暖差点哭出来,她明白自己选对了! --- 保姆车里: 梵伽罗从扶手的暗格中抽.出一块小桌板,把自己的手机放上去,徐徐道:“宋博士,你应该最了解俞云天这类人,他们一旦品尝到犯罪的快.感就绝不会停止,是不是?” “是的,而且这种病态往往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有所展露。俞云天今年三十岁,他曾经得手过的猎物肯定很多,却始终隐藏得很好,否则他不会胆大包天的把宋家人列为目标。再有一点,他很难克制自己的**,总会在得手后留下一些纪念品,所以我认为,类似于画中画那样的东西,他那里应该还有很多,这些都是确凿的罪证。” “宋博士分析得很对,所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画中画。”梵伽罗指着自己的手机说道:“宋小姐,你能把俞云天的所有作品都找出来给我看看吗?不用原版,只一张照片就可以。” “好好好,我手机里面有很多!”宋温暖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翻找。 “这张是,这张也是,”梵伽罗一一感应过去,眉心越蹙越紧:“这张、这张、这张……” 宋温暖划图片的指尖都开始发抖,因为梵伽罗觉得有问题的画实在是太多了,它们有的还曾为俞云天博得过国际大奖,并送去很多极富盛名的艺术画廊展览,接受世人的欣赏和赞美。 只要一想到,当这些画被大众围观时,俞云天的心里却在回忆着那些残忍且无耻的片段,并妄想着把它们公诸于世,宋温暖就恶心地想吐。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龌龊,如此低劣的人,他简直不配称之为人! 最终,被梵伽罗挑出来的画足有三十多张,而这还不是全部。 宋温暖捂着冷汗淋漓的额头,万分感谢自己追了上来。如果她对此视而不见,未来将会有六十个、一百二十个,数不清多少个的孩子遭受那些伤害!而这份沉重的罪恶也有她的一份推波助澜,将来她一定会因此而下地狱! 宋睿冷静地分析道:“这三十多幅画里,可能会有少数人是未曾被害的,就像妮妮那样,只是俞云天幻想的对象,所以你们事先必须调查清楚。还有一件事你们得提起注意,在我们国家,这是一件丑事,大多数家长会选择私了,而不是报警。也就是说,俞云天只要赔偿一笔钱就能完美解决掉这些麻烦。如果不能一击即中,我奉劝你们小心行事,否则会为很多孩子包括他们的家长带去痛苦。” “拿到它就够了。”梵伽罗指着其中的一幅画说道。 “什么?”宋温暖和宋睿同时一愣。 “我预见到,它是致死的利箭。”梵伽罗把手机还给宋温暖,对司机吩咐道:“去市人民医院。” “去医院干嘛?”宋温暖还是懵的。 “去探望那位夏夏。” “哦对!夏夏精神出问题了,是应该去看一看!这幅画是俞云天早期的作品,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我得去问一问。”宋温暖端着手机无意识地念叨,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然而另一头,宋睿和赵文彦已经同时拨出一个号码,开始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找那幅画作。当车子抵达医院时,一名身穿皮夹克的男人已经抱着一个扁平的包裹站在停车场门口等待。他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赵总,然后把画从车窗递进去,解释道:“这幅画是我在金伯利画廊找到的,非卖品,我跟他们老板借的。” “嗯,我过几天就还回去。”赵文彦把画递给梵伽罗时有意无意地瞥了宋睿一眼,眉梢挂着一抹得意。论起在艺术圈的人脉,还是他更胜一筹。 宋睿收起手机,淡然一笑。 宋温暖说是来看夏夏,实则只在门口望了一眼就跑了,她得赶紧把那幅油画拿去处理一下,找出隐藏在油彩下的另一幅画,然后根据孩子的长相查出她的姓名和地址,再找她的家长商讨进一步的解决之法。 她不知道孩子的家长会怎么选择,是私了还是报警,但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力去促成这件事。她要拯救所有的孩子,这不是圣母,这是做人的基本道德,而这基本道德,却直到梵伽罗让她做出选择时她才悟出来! 等宋温暖走后宋睿才低声问道:“如果她选了错误的答案,你会怎么做?” 梵伽罗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于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警局顾问?” 宋睿掩着微翘的唇离开了,他对所谓的夏夏根本不关心,而梵伽罗则走到病床边,从打了镇定剂的夏夏体内抽.出一团毛茸茸的黑影。 第七十八章 那团黑影是一只半透明的八哥犬, 后脖颈被梵伽罗拎着,四只肥短的腿老老实实地蜷在身前,微凸的鼻头一边耸动一边发出呜呜的低鸣, 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还保持着满满的活力。 在它离体后,夏夏竟缓缓睁开双眼, 表情恍惚地看向周围。她的父母连忙扑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声接一声喊她的名字。他们的表情很紧张, 语气却十分轻缓柔和,唯恐惊扰了女儿。因为女儿已经闹了整整一晚上,无论他们怎么呼喊都唤不回她的神智。她不认识任何人,也说不了一句话, 只一个劲地汪汪叫,拿鼻子嗅闻周遭的一切, 甚至趴在地上,试图去舔一块散发着肉味的油渍。若是旁人去拉她, 拽她,她就会随便往地上一趟, 惊恐地嗷嗷叫。 她的一举一动都与狗没有任何区别,而医生根本无法对她的病症做出合理的解释, 只能建议他们明天去做一个更为详尽的脑部ct。按理来说, 这种疯病不是一时片刻能治好的,但奇怪的是, 只略微小憩片刻,夏夏竟睁着清明的眼,语气古怪地问道:“爸妈,我怎么忽然进医院了?” “夏夏,你能说话了?夏夏,你再叫一声爸妈给我们听听!”夏父夏母近乎于狂喜地抱住女儿。 “爸妈,我到底怎么了?”夏夏脸色一变,嗓音立马颤抖起来:“我,我是不是得了绝症?你们老实告诉我,我能接受,真的。有事千万别瞒我!” “我恐怕你不能接受,你看看你之前的样子。”一名同事挤到病床边,把她汪汪乱吠的视频播放给她看。 “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像狗一样?这一定不是我!我不接受,我打死都不能接受,你们快把它删掉!”夏夏的尖叫声几乎能掀翻屋顶,而梵伽罗已经踩着她活泼有力的音调走出了病房。 赵文彦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却什么都没问,只默默跟随在青年身边,倒是曹晓辉压制不住内心的惶然和畏惧,小声说道:“梵……梵老师,刚才你在夏夏身上一拍她就醒了,她这是中邪了吧?是你救了她吗?” 管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叫老师的经纪人,曹晓辉肯定是娱乐圈里的头一个。 “嗯,中邪了。”梵伽罗拦住一名面熟的男子,问道:“你们把崇明道长安排在哪个病房?” 这人也是来探望夏夏的工作人员,自然是认识梵伽罗的,忙道:“梵老师,他在607,楼下左拐第三间房就是。” “谢谢告知。”梵伽罗礼貌地颔首,随即又去了607。 手臂正吊着一瓶药水的崇明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翻身而起,拉开窗户,准备跳楼。只要能逃脱这恶魔的追捕,就算是摔成残废他也认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再对自己做什么吧? 偏在此时,一团人形雾气忽然从窗外扑进来,将崇明狠狠撞翻,又盘着双腿坐在他肚子上,将他死死压住。这也为梵伽罗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不紧不慢地走进病房,将始终拎在指尖的那只毛茸茸的黑影拍入崇明身体,附耳低语:“你的灵魂强度远超夏夏,应该会始终保持清醒吧?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记住,你做过的所有事不是没有人知道,还有天知,地知,我知。” 他再一次轻拍崇明的肩膀,然后倒退着离开病房,又站在门口略微颔首,以示辞别。论起礼数,他比任何人都周到。然而他尚且没走出去多远,四脚着地的崇明就从病房里奔爬而出,一边汪汪吠叫一边凄厉呐喊:“快拦住我,快!它想吃.屎!它想吃马桶里的屎!” 原本还莫名其妙的曹晓辉一个没忍住竟笑喷了。吃.屎?他没听错吧?与此同时,他对梵伽罗的敬畏却又更深了一层,若非今晚赵总也来了,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落荒而逃。他就怕梵伽罗也给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一下,让自己从人变成狗。 “之前那个夏夏是被他给害了?”赵文彦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是的。”梵伽罗略微点头。 “那他这是遭了报应。”赵文彦非但不惧,还觉得理所当然。 --- 凌晨三点,梵伽罗终于回到月亮湾小区,谁也看不见,在他的身后,有一团小小的雾气如影随形。他们缓缓走到人工湖边,站着眺望。银白的月辉遍洒而下,令这座深不见底的湖微泛磷光,丝丝缕缕的白雾聚聚散散、飘飘荡荡,凝成一团又一团奇形怪状的虚影,更有一股腥臊夹杂着水草的涩味,扑面而来。 仅凭气味就能知道,这座湖是一座死水湖,没有流动的水波带来无尽的新生命,它最终只会变成一个脏臭不堪的坟墓。 小小的黑影在这腥臭的雾气中竟然退怯了,忍不住把大哥哥往后拽了拽,示意他别去。唯一的快艇已经被他的父母破坏,没有船,大哥哥根本找不到他的尸体。 梵伽罗却推开他的手,低声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脱掉黑色衬衫,往幽深的、腥臭的、近乎于墨绿色的湖水里扎去,像一只鱼,入水之后连头都没冒就扭摆着修长的腿,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游掠。水草缠住了他的身体,被他轻轻掐断;乱石拦住了他的去路,被他远远绕开,在无法视物的粘稠黑暗中,他竟自由地像是在飞翔。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沉没于湖心的绑了巨石的箱子。 几个小时后,看上去白磷磷一片,实则近乎于墨色的湖面终于传来一阵水流急涌的声音。抱着双腿坐在湖边等待的小黑影连忙站起来,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少顷,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由深水走向浅岸,手里拖着一口巨大的行李箱。 小黑影连忙把抱在怀里的衬衫递过去,然后由无形凝聚成一个幼小清秀的孩童。他仰着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既期待又不安地看着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回去。 梵伽罗抹掉脸上的水珠,摘掉发间的水草,又穿好衬衫,这才徒手拧开那看似坚固的密码锁,让侧躺在箱子里的尸体暴露于惨白的月光下。经历了数天的浸泡,它竟没有膨胀甚或腐烂,只是略长了一些尸斑而已,小区内浓烈的煞气就是最好的保鲜剂。 小黑影蹲下.身,试图去摸自己的身体,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他已经死了,于是灵魂便再也回不去了。 看见他沮丧的头颅和一颗接一颗掉落的黑色泪珠,梵伽罗叹息道:“虽说生死有命,但我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走吧,我送你。”他抚了抚小黑影的脑袋,然后往他背上轻轻一拍。 小黑影顺着他的力道往箱子里栽去,这一回却不知为何,竟没有穿透这有形之物,而是直接入驻了那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崇明的能力,经由梵伽罗的提炼增幅,竟连死魂和死尸也能控制。 蜷缩在箱子里的小小尸体忽然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到处抚摸自己的身体,满脸都是惊奇和不敢置信。 “啊啊!”他咧开嘴冲梵伽罗笑,努力酝酿半晌才从早已破碎的喉咙里吐出三个饱含热爱的字:“哥,哥,谢!” 梵伽罗紧绷的脸庞终于泄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轻拍小孩湿漉漉的脑袋,说道:“走吧,送你回家。” 小男孩连连点头,然后手脚僵硬地从箱子里爬出来。他的动作像极了一只亟待翻身的小乌龟,惹得梵伽罗眼里沁出更多笑意。银白的月辉洒落在他们头顶,又慢慢被逐渐逼近的晨曦和天边的一抹朝霞驱散,第二天不知不觉来临了。 1号楼是小区里唯一会在清晨时分亮起橘黄灯盏的楼。浑身湿透的青年牵着浑身湿透的小男孩,顺着旋转的楼梯一阶一阶往上爬。四楼的主妇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和鸟窝一样的头去购物,她的公公婆婆要求她必须在这个时间段起床,如此才能买到最便宜的菜蔬。 她的眼角有一片很浓重的淤青,被淤青环绕的眼珠红肿地似要滴血。可想而知昨天晚上,她经历了何等的折磨。看见湿漉漉的一大一小,她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惊异,并盯着青年那张俊逸的脸看了很久,似乎觉得有点眼熟。 小男孩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两人继续往上走,便又在七楼遇见了匆匆出门的一名中年男子,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套中规中矩的西装,拎着一个米色公文包,看上去很忠厚老实。发现青年和孩子都是一身水,他还关切地问了几句,并催促他们赶紧回家换衣服,免得感冒,性格似乎也很体贴温柔。 十四楼的防盗门换了,但住户却始终没敢回来,因为他家的外墙上贴满了大红色的字幅,上面血淋漓地写道:【姐妹们,这是一个骗子,骗钱骗色都是轻的,还会骗命!据保守估计,已经有十八位女性同胞受害,你们小心一点!不相信的可以加群,我们实名与你聊!群号:xxxxxxx。】 有些字幅被刮掉了,但更多的字幅又贴了上去,堪称源源不断、誓不罢休。 梵伽罗往楼道里望了一眼,竟抿着唇笑了。见他好像很高兴,小男孩便也抿着小嘴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上爬,足足十几层楼的高度,却无法让他们流一滴汗,喘一口气。终于到了十七层,小男孩轻松的表情开始慢慢紧绷,然而不等他上前敲门,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叫开了门,语气十分严厉:“洋洋到底在哪里?昨天晚上我越想越不对,特意去拜访了许先生您的父母,却没在他们那里见到洋洋。周围的邻居也说你根本没把孩子送过去。你为什么要让你的父母配合你撒谎?你把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把他送去哪儿管你什么事?”许父理直气壮地诘问。 “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我没见到洋洋,我就有理由怀疑他失踪了,并对此展开调查。你们是他的监护人,对他的人身安全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将是我的首要调查对象!”廖芳夹杂着担忧和怒气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能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而日夜奔波的人,除了警察似乎也没谁了。 许父的眼里闪过一抹凶芒,齿尖轻一咬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一改之前的不耐烦,故作伤感地说道:“既然你已经调查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进来自己看吧。”他侧过身子,露出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点亮的客厅。他的妻子似乎躲在角落里听了很久,这时候也终于从黑暗中游移到丈夫身后,像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 廖芳竟然毫无所觉,迈开腿就要往里走。她太担心孩子的安危了。 站在楼梯间旁观多时的梵伽罗忽然扬声说道:“廖警官,好久不见。” “梵先生?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廖芳止住步伐,回头看去。 正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的许父也顺着那道嗓音看过去,然后整个人都僵硬了。隐没在黑暗门角的许母发出一道宛若惊魂的尖叫。 “洋洋!”三道不同的嗓音用三种不同的情感同时喊出一个名字:许父是惊恐和不信;许母是害怕又惶然;廖芳则是纯粹的惊喜。 “他在湖边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梵伽罗牵着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来到被一盏声控灯照亮的门洞,微笑叙述:“许先生,为了救洋洋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别再让他遭遇危险。”他把掌心轻轻覆在小男孩背上,往前推了推。 小男孩仰起的脸蛋便也展露在这唯一的光束中,皮肤比纸还白,瞳孔比墨还深,嘴唇青紫一片,竟似尸体一般毫无人色。不不不,他简直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方才还满心都是杀意的许父,竟在儿子漆黑双瞳的注视中吓地尿了裤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孩子是怎么死的,他亲手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又扭断他僵硬的骨关节,将他卷成一团,藏进狭窄的冰箱。没有人能在连续几个日夜的冷藏和水淹之后还活着,除非他不是人! 许父吓得魂都丢了,却死咬着牙关没敢在廖芳面前失态。腥臊而又滚烫的尿.液灌满他的裤裆,可他却只能假装一切正常。 许母紧紧贴在丈夫背后,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这孩子同样是被她亲手装箱又扔下湖的。 梵伽罗再一次把孩子往前推,微笑询问:“许女士,儿子平安回家了,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表示?什么表示?”许母整个人都是木的。 许父则如梦初醒,连忙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塞进梵伽罗手里,不断鞠躬:“谢谢你梵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梵伽罗漆黑的双眸悠忽划过一抹冷意,却也没说什么,而是顺手把孩子推进那个不透半点风的家门,轻声嘱咐:“去吧,回家了。” 大门迫不及待地关上,砰地一声巨响震亮了全楼的声控灯。 廖芳直到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拍着胸口说道:“原来孩子真的走丢了一晚上!梵先生,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啊?孩子都丢了十几二十个小时了,他们竟然不着急去找,反而编造谎言糊弄警察,这不是盼着孩子出事吗?以后我必须定期来做回访,不然孩子肯定不好过。” 梵伽罗看着她既侥幸又后怕的脸,徐徐问道:“只要一想到为人父母不需要经过考试,你就害怕得要命是不是?” 廖芳垂下头,难过地说道:“是的,害怕得要命,可那些父母却从来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他们会的。”梵伽罗的叹息连同他修长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逼仄的楼道。 第七十九章 既然孩子已经被梵先生送回来了, 廖芳便也可以放心地离开。说实话,为了找孩子,她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走进电梯,又迷迷糊糊摁了关门键,把脑袋抵在墙板上, 准备眯一会儿。 忽然,一道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从十七楼传来, 弄得她浑身一颤。她的脑袋顺着金属墙壁往前一滑, 狠狠撞入夹角,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改了数字键,赶去十七楼查看情况。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孩子还好吗?快给我开门, 不然我踹了啊!”她砰砰砰地敲门,由于极度的疲倦催生了极度的愤怒, 她的态度明显比前几次粗鲁很多。 门应声而开,许父无奈摆手:“没事没事, 孩子妈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滑了一跤,疼得狠了。” 廖芳伸长脖子一看, 却见披着大浴巾的许艺洋正好端端地站在客厅一角,而许母则跪坐在他跟前, 满脸的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 果然像摔了一跤疼得不轻的样子。 “你们小心一点。孩子丢了不见你们着急,摔一跤倒是一惊一乍的。”廖芳鄙夷地瞪了许父一眼, 然后迈着迟缓的步伐离开了。厚重的防盗门在她身后急促地关上。 许父顺着门板滑坐在地,镇定的表情渐渐扭曲成惊恐万状;许母则用双手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后挪。她的眼眶快瞪裂了,那双鼓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孩子的腹部,分明想把视线移开,却又根本无法抵抗那浩瀚的恐惧和无望。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因为她浑身的骨头都吓软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或许孩子没死,之前的那些事都是他们的一场幻觉,否则孩子怎么会活生生地回来? 可是,在掀开孩子的衣服,看见烙印在他胸腹的那个深紫色的脚印和遍布于他躯干的尸斑时,他们所有的幻想就都被彻底打碎!这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就是一具被踢成内伤并最终死于内出血的尸体! “死死死,死的!不要过来!”许母已被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小男孩却并未听从她的指示,反而靠近了两步,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眼眶的瞳孔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极缓慢地举起自己的双臂。 许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拉开防盗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男孩站在母亲身边,高举着手臂,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许母像抽风一般抖起来,继而猛地将孩子推开,跑进卧室反锁房门。 小男孩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越发显得麻木,漆黑瞳孔里的光也慢慢散尽。他无需钥匙,只轻轻一扭便掰坏了铜制门锁,顺畅地走进卧室,继续站在母亲身边,直勾勾地凝视。 许母不断尖叫、躲避,门板后、衣柜里、床下、浴室、通风口……但无论她往哪里躲,她的孩子总能将她找到,然后定定地凝视、静静地蹲守。他既是一具行走的尸体,也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摆脱不掉也驱散不了。 面对这样的孩子,许母忽然就失去了虐打他的勇气,她的拳头不敢往他身上挥;棍棒不敢往他身上扫;甚至连对视都成了一种煎熬。她在家里连滚带爬四处乱窜,像一只被人群驱赶到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连个安全的角落都找不到。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央求他回家,或者将自己也带走。 原来被虐待到无路可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 当许家闹翻天的时候,宋温暖这边也很不好受。她总觉得一幅画不太保险,便飞快赶回别墅,把俞云天留在她家的,据说有问题的画都翻找出来,送去专门的研究所进行扫描和复原。所幸她雇佣的保全公司非常给力,在得了她的指示后坚决没让俞云天靠近别墅大门,否则这些罪证早就被他带走并销毁了。 签了保密协议后,研究所对这些画进行了全方位地扫描,最先放入扫描区的自然是梵伽罗所说的那幅“致命的利箭”。 “这幅画被涂抹得很混乱,油彩都重叠在一起,无法区分,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我们需要利用更精密的软件将它一点一点描绘出来,这个过程耗时比较长,大概需要八到十小时。”工作人员指着x光片上的一堆杂乱色块说道。 “没关系,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这几幅怎么样,处理起来有困难吗?”宋温暖指着扫描区的另外几幅画。 “我先看看x光片。”工作人员把光片一一插.入灯板,颔首道:“这几幅油画轮廓和色彩都非常鲜明,可见作画者掩盖的技巧有所提高,这也方便了我们的复原工作。三小时应该足够了。” “好,谢谢,请你们尽快好吗?这件事不能拖。”宋温暖的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焦虑。 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仅仅在两个半小时后,送温暖就拿到了四幅较为清晰的复原图,图中的每一个孩童都像一只被屠宰的羔羊,摆放在魔鬼的祭台上,那丑陋的线条和色块刺痛了宋温暖的眼,也搅碎了她的心脏和胃,令她匆忙跑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她竟然和这样一个人谈了三年恋爱,甚至同吃同住了七百多个日夜!她怎么能容忍那样一双肮脏的手来碰触自己……宋温暖狠狠闭上眼,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工作人员奉行不闻不问的原则,把画作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宋温暖过了很久才踉跄着走出洗手间,受她雇佣的私家侦探早已查出几个孩子的身份,这会儿正在打印一张表格,“这是她们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宋小姐,是我来跟他们说还是您亲自说?” “我亲自跟他们沟通!你准备好证据包,我得给他们寄到邮箱里去。”宋温暖用指尖点划着这份名单,顺次拨打号码。有的家长只听了一个开头就怒斥她胡说八道;有的家长耐心听完,却不敢面对;有的家长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法;还有的家长只是惊呼、抽泣、连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会”,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表示。 宋温暖并不指望他们一下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在挂断电话后便把证据发送了出去。她在等,等这些监护人的反应,因为唯有他们才能替幼小的孩子伸张正义,而旁人是没有资格提出控告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温暖的心也一点一滴往下沉,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她扑到桌面上,飞快拿起手机,那头却低不可闻地道:“宋小姐,我很感谢你告知我们这件事,但我们也希望你不要再闹了好吗?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去告了也没用,只会把这事弄得众人皆知。他是大画家,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拿什么跟他斗?孩子还小,不记事,我们准备带她去做修复手术,以后她会好的,时间一长她就什么都忘了。宋小姐,我求你为了孩子想一想,不要再逼我们了好吗?” “不是,我不是在逼你们……”宋温暖的话被一阵嘟嘟声打断。 紧接着,又一个监护人打了进来,张口便问:“你们准备出多少钱私了?我告诉你们,没有五百万休想封我的口!” “不是,我和俞云天早就分手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去报警。”宋温暖连忙解释。 “什么,你和俞云天分手了?那你是想借刀杀人咯?老子只要钱,才不会当你的刀,你当老子傻啊!俞云天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你给我,我去跟他谈!” “我不会给你他的电话号码,你难道不应该为了你的孩子抗争一下吗?她受了那样大的伤害。” “抗争什么,就凭一幅画吗?只要俞云天给够钱,再让他画几幅又怎样?诶我说,你干嘛……”这人的手机被抢走了,一个急切仓惶的女声说道:“宋小姐,你别找我们对付你男朋友,我们惹不起你们这种人。孩子我会带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求你们放过她!” “你凭什么带走孩子,她是我的摇钱树你知不知道……”这通电话最终在男人和女人的扭打声中结束,显然那夫妻俩意见不合,却又一致地不想报警。 宋温暖盯着手机,心中满是颓然和苦涩。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电话打来了,意思也是一样,他们不准备报警,因为孩子承受不住二次伤害。 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凌晨三四点钟打来的,一道沙哑的女声冷静地分析着:“宋小姐,我咨询了一些法律界的人士,他们说这桩案子是旧案,没有保留下太多证据,而俞云天背景很强硬,名声也好,我们打赢官司的概率只有30%。而且就算我们告赢了,他顶多坐十几年牢,在狱中画几幅画,立立功,说不定七八年就能出来,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在诉讼期间,俞云天被捕的消息会引发各界的关注,我的孩子会暴露在镁光灯下,成为大众的谈资。我们的邻居和亲戚朋友,还有孩子的同学,都会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你能想象她以后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输赢的官司而毁了孩子一生。宋小姐,我非常感谢您的告知,但是我们并不准备报警和起诉,请您理解我们的心情。”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宋温暖一边说着肯定的话,却一边掉着冰冷的泪珠。她知道这位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说这些话,她当然是爱孩子的,否则她不会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个社会对受害者的苛责远比施害者多得多,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连成年女性都会在舆论的压迫和长期的诉讼中崩溃,更别提孩子。 或许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正义,也不是告慰,而是遗忘和消失!宋温暖握紧滚烫的手机,心却一点一点凉透了。 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先前死活不愿意接电话的宋大哥亲自回复过来,张口就是警告:“宋温暖,我听说你上蹿下跳地准备告俞云天?你是想干什么,把事情闹大让妮妮更难堪吗?你给我老实点,别再闹了!妮妮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就不能松松手,让这件事情过去吗!和宋睿搅和在一块儿之后,你是不是也变成冷血动物了?你这么做,你有想过妮妮的心情吗?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蹈家,她以后要站在舞台上被全世界看见,她不能与这种丑事沾一点边!你放过她吧,行不行?就当你在为她赎罪。我会和俞老爷子谈的,你什么都别管!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把眼睛擦亮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最不应该被放过的人难道不是俞云天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跑来指责我?”宋温暖的嗓音在颤抖:“我难道做错了吗?你们谁都不告他,以后他会伤害更多孩子!” “别人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的孩子。宋温暖,算了吧,你去问问那些受害者的父母,他们有几个人想把事情闹大?你没当过父母,你不明白我们的心情。”宋大哥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宋温暖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沓资料用力拍打自己额头,不断自咎:你错了吗?你所做的事真就十恶不赦吗?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也会选择放过那种恶魔?你舍得让你的孩子去经历第二次伤害吗? 但她没有孩子,所以她找不到答案,她的一腔孤勇和义愤,均在这难熬的夜里消失殆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坚持这所谓的“正确的选择”,她甚至开始怀疑这选择真的正确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 趴伏在桌上的她并未看见那私家侦探心疼的目光和愤怒的表情。他悄悄离开休息室,前往扫描区,过了大约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幅复原图和一份调查资料。 “宋小姐,有转机了。您别泄气,我相信您的努力终会得出好的结果。”私家侦探把那幅画轻轻摊开在桌上,与之前的几幅截然不同,画里的孩子拥有一张纯西方的面孔和火红色的头发,而据调查资料显示,即便画作是七年前完成的,她今年也才刚满十三岁,却已经有了三年的抑郁症病史,且自杀过五次。 她的父母不明白好端端的孩子为什么会抑郁,于是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发求助的帖子。他们最近一条ins正是昨天发布的,只一句话――【上帝啊,求您救救孩子;求您告诉我们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求您让她重获希望,坚强地活下去!】 第八十章 想要通过一幅画寻找到一个小女孩有多容易?领略过互联网的复杂性和社交媒体的广泛性的人一定会对此深有感触, 更何况在那幅画的右下角,俞云天还用细小的花体字标注了一个名字――吉娜。 私家侦探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从搜索引擎给出的数万条信息中找到了最准确的一条――吉娜,一名十三岁的美国女孩, 深度抑郁症患者,五次自杀,五次均被细心照护她的父母救回, 最近一次自杀是在三个月前,她用浴帘缠住脖子, 准备把自己吊死…… 她的父母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徘徊中似乎已经崩溃, 除了向神明祈求救赎,竟已毫无办法。他们给孩子请了心理医生,送她去特殊的机构疗养,却都没有用, 她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 而在三年前,她却表现得完全正常。 据她的父母描述, 她是在某一天的傍晚忽然变成这样的。她拎着书包从校车上下来,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久久不动, 像是丢了魂,谁叫都不应。那天的晚饭她一点没吃, 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那么小的孩子不懂得烦恼, 他们顶多被忧愁纠缠几个小时就能自我痊愈。 但他们全都猜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第二天睡醒的吉娜也没能从这恍惚的状态中恢复。她慢慢失去了欢笑的能力、蹦跳的能力、学习的能力、交谈的能力、甚至存活的能力。她从一个鲜活的人渐渐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父母为此备受折磨, 却始终无法弄明白那一天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一直都在正常上课,并没有遭到任何伤害,就那么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一个十岁的孩童到底能被什么事情打击到这种地步? 这个问题每时每刻都在烧灼着这对父母的心。若是有谁能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对父母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孩子遇到了危险,而是当他们遇见危险时你却一无所知;因为不知道,所以你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宋温暖一口气翻完了吉娜父母发布的所有求助帖,心里钝钝地疼。她用颤抖的指尖编辑了一封极长的信,发送到他们的私人邮箱里,并在结尾处诚恳地写道:【我不知道你们会作何选择,如果你们愿意报警,我可以尽一切力量去帮助你们。如果你们选择沉默,我也会保持缄默,毕竟吉娜现在的情况如此糟糕,她已承受不了任何伤害。愿上帝保佑你们,保佑吉娜。】 邮件发送成功了,宋温暖却合上笔记本电脑,陷入了更漫长也更死寂的等待。经过一夜的折腾,她的热血早已冷却,甚至对梵伽罗所说的“正确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而这封信件就是她所做的最后一份努力,如果它沉没了,那她就彻底放弃。没有人能对抗全世界,更没有人能改变全世界,她之前产生的类似于救世主一般的雄心,如今想来竟如此可笑。 俞云天肯定已经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吧?毕竟她大张旗鼓地带走了那么多幅画,还联系了好几位受害者的家长。然而他却不发短信也不打电话来询问、查探,甚或阻止,可见他是半点也不着急的。很可能在他看来,她现在所做的这些努力都等同于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而已。 想到这里,宋温暖竟捂住脸,自嘲地笑了。难怪俞云天曾经对她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莽,遇见事情喜欢蛮干,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如今再看还真是!她果然在一路蛮干,自诩正义地往前闯,却撞翻了一地的人。实际上那些人哪里需要她的帮助呢?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私家侦探掏出自己的烟盒,劝慰道:“别笑了,难听。抽支烟清醒清醒,你已经一晚上没睡了。” 宋温暖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低不可闻地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你很可爱。”私家侦探看了看她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忍不住莞尔。 宋温暖咧了咧嘴,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一支烟抽完,她又点燃一支,似乎准备用尼古丁来麻醉自己,却在此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一长串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现,是从美国打来的。 邮件才刚发出去半小时而已,那边竟已迫不及待地给了反应。 宋温暖握住手机,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反倒是私家侦探把手机夺过去,开启免提。 一长串英文彪了出来,说话者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感激:“你好,请问是宋小姐吗?我是吉娜的母亲凯瑟琳?贝克,我看了你的邮件,之后便与吉娜展开了长谈。上帝啊,她哭了!你能够想象吗?在沉默了三年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痛哭失声!她对这个世界终于有了反应,她承认了,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她承认了!” 贝克夫人哭地不能自已,于是不得不停下调整情绪。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又哽咽开口:“宋小姐,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你把我们苦苦寻找了三年的答案带给了我们,你不知道这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希望,这是救赎,这是新生的契机!吉娜时隔三年第一次与我们进行了恳切的长谈,你可以想象吗?在十岁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她上了一节性知识普及课才终于弄明白。你能够想象她当时的心情吗?” 宋温暖终于回过神来,用流利的英文回应:“我能!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我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与俞云天生活了两年,我明白后知后觉的感受会有多可怕。那些不堪的经历就像一枚弹片,缓慢地扎入你的心脏,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你完全不明白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是,当你终于明白过来时,你会发现这弹片已瞬间洞穿你的心室,撕裂了你的血管,让你疼痛,让你绝望,却又救无可救,那是比漫长的痛苦更致命的冲击。” 贝克夫人压抑的哭声从话筒里传来:“是的,是的,就是你形容的那样。这枚子弹一直悬在吉娜的头顶,却直到那天才将她击中。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她一下子就垮了。上帝,我可怜的孩子,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宋温暖接过私家侦探递来的纸巾,一边擦拭眼角的泪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询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是报警还是……” 贝克夫人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当然是报警,难道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可是吉娜三个月前才自杀过一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糟糕?哦,有,那就是吉娜已经死了,可伤害她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绝不会放过他的,绝不!我们已经报警了,宋小姐,事实上我打这个电话过来正是为了向你求助,警官就在旁边,让他和你说吧。” 那边很快换成一个冷静的男声,“喂,宋小姐吗?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威尔?布柯特,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视频连线,我给你看我的证件。” 宋温暖连忙摆手:“不用,我们就这么说吧。你们需要我怎么做?”她简直不敢相信吉娜的父母会如此迅速地选择报警,那她折腾一晚上是为了什么? 恍惚中,她想起了梵伽罗的那些话: “拿到它就够了。” “我预见到,它是致死的利箭。” 原来它竟真的是致死的利箭,一击即中!梵伽罗从来不会出错,那么这是不是证明自己也没错?宋温暖定了定神,努力去倾听那边的话。 布柯特警官慎重道:“宋小姐,据我们调查,俞云天在美国求学期间曾经以慈善的名义开办了一个免费教授儿童画画的班级,而吉娜就是在此期间受到了侵害。他求学五年,这种班级也就开办了五年,招收的儿童数量目前还未曾统计出来,但肯定不会少。所以我们很有理由相信,像吉娜这样的受害者绝非个例。由于案情重大,我们fbi已经接管了这桩案子,但我们目前遇见的最大困难是――俞云天身在华国,我们不便抓捕,若是让消息泄露出去,我们担心他会潜逃到其他国家。所以宋小姐,我们打电话来是想问问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离开华国,前往美国?” 宋温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有,我可以让他去美国。” “好的,感谢宋小姐的配合。那幅画能否请你帮忙寄过来?那是很重要的证据。” 宋温暖坚定道:“我亲自给你们送过去吧,托运可能不太保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这边会帮你搞定一切出游手续。上帝会保佑你的宋小姐,谢谢你!”布柯特把电话还给了贝克夫人,而对方反复地用充满了感激的嗓音说着谢谢。贝克先生也凑到话筒边,哭着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祝福。 宋温暖挂断电话后立马给油画打包,而私家侦探已经按照fbi的指示,购买了当日的飞机票。临去机场前,宋温暖接到了堂哥打来的电话,他问清楚了事情经过,得知吉娜已连续五次自杀,便温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可以为那个孩子提供心理治疗。” “真的吗?”宋温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哑声道:“堂哥,你的造访才是真正的救赎。比起我,吉娜的父母会更高兴看见你。太好了!昨天晚上我以为没救了,但是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有救的,这个世界还有救!我现在就帮你订机票,我们去机场汇合。” 挂断了这个电话,宋温暖的心绪久久难平,于是又抖着手拨出去一个号码,一开腔就哽咽了:“梵老师,我做到了,我现在正准备去美国。” “嗯,祝你一路平安。” 青年温柔的嗓音便是最好的抚慰剂,瞬间便捂热了宋温暖几度陷入僵冷死寂的心。她噙着泪说道:“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缄默?为什么不为了自己的孩子站出来抗争?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这个问题像一根刺,令她如鲠在喉。 梵伽罗平静道:“谁都没有错,只是观念和习俗不同而已。我们的社会缺乏包容,所以缄默能让孩子得到更多保护;他们那边开放,所以站出来抗争才是主流思想。但两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不能说谁对谁错。”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感到悲哀。我太难受了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能改变这个社会,可是我经过昨天晚上的努力才明白,我做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不,你错了。”梵伽罗轻笑着说道:“一个人的力量并不渺小,当你让自己变得更包容,更平和,更豁达的时候,这个世界便也多了一份平和、包容、豁达。你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在变得更好,因为你是它的一部分。当你把这种信念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变得更好时,整个世界都将随之改变。现在,你还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值一提吗?” 宋温暖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拼命摇头道:“不,不会了,你说得对,做好自己就是在改变世界,我懂了。梵老师,谢谢你!” “不用谢,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你的灵魂在发光。” 宋温暖哑着嗓子笑出声来。只因为这一句肯定,她遭受了一整个晚上的痛苦、挫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挂断电话后,她的内心已充满了勇气,调出通讯录,拨打了那个原本让她无颜面对的号码。 那头似乎不想与她沟通,却又害怕她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胡作非为,几经犹豫才接了电话,极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大哥,你还记得爷爷临死前给我们留下的那句话吗?” 宋大哥沉默了。 宋温暖又道:“他说:你们要记住,将来你们想要获取多大的成功,就得具备多大的勇气。无论面对任何困难,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我迎头顶上,因为你们姓宋。大哥,这句话我从小记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敢把它忘记。你想让妮妮站到世界的舞台上,你知道她首先需要具备什么吗?不是逃避,不是万全的保护,是一双宁折不弯的腿和压也压不垮的脊梁。大哥,当你一味选择退让时,你有没有问过妮妮的意见?她在舞台上扭断了脚趾头都能一声不吭地跟上节奏,你以为她是有多脆弱?” 宋温暖加快了语气:“大哥,如果你想为妮妮做点什么,那就让俞云天去美国,我保证不会再做多余的事。还有,替我向妮妮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没事了吧?没事我就挂了。”宋大哥不置可否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宋温暖握住渐渐冷却的手机,痛苦得无以言表。当她为自己的家人而战斗时,得到的却只有他们的冷漠和误解,这种感觉不亲身体验一次,你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的煎熬。 第八十一章 宋大哥挂断妹妹的电话后便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妮妮,你说爸爸该怎么处理俞叔叔的事?” 妮妮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俞叔叔,他是坏人。” “对对对, 他是坏人,那你说爸爸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报警啊!爸爸你不是一直教育我遇见坏人要报警吗?” “可是报警之后呢?警察叔叔会来问你以前那些事,还会让你出庭作证, 你不害怕吗?” 妮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怕,如果我连面对一个坏人的勇气都没有, 那我今后怎么面对千千万万的观众?” 宋大哥被女儿问住了, 沉默半晌才又哑声开口:“但是你要明白,如果你报警并出庭作证,大家会知道你经历了不好的事,他们会不喜欢你, 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观众了。” 妮妮困惑地反问:“爸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该报警抓坏人?” 宋大哥连忙否定:“不不不, 你没有错,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错!” 妮妮反而更困惑:“既然我没有错, 那观众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太没有道理了。” 宋大哥被女儿问的汗都出来了,呢喃道:“是的, 这太没有道理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 会跟你讲道理的人很少, 大多数人都是想当然的,不讲理的, 你明白吗?” 妮妮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讲理肯定是错的,所以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无所谓,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可以跳舞给自己看,给喜欢我的人看,那样我才会开心。爸爸,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宋大哥的内心五味杂陈,他有一千一万句话可以反驳宋温暖,却无法否定女儿的任何一句。因为她说的这些道理都太直白,太浅显,是不需要经过思考和辩证就能得出的正确结论。当孩子还小时,成年人把这些道理灌输进他们的脑海,却又在奉行时往完全相反的路上走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和想法在孩子眼中是多么的可笑而又荒诞。他们的眼界和见识不是越来越广阔,而是越来越狭窄,以至于连一个孩子都不如!所谓不忘初心,谁又能始终做到呢?大约只有这些内心还纯洁无垢的孩子吧? 眼下,已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大哥不得不转移话题:“妮妮,你姑姑让我代替她向你道歉,因为她没有保护好你。今天发生的事你都忘了吧。” 妮妮拧着眉头问道:“姑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她以前反复跟我说过,让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在没有家长同意并监督的情况下,不能让任何男孩子脱我的衣服,碰我的身体。我一直有好好听她的话,我保护了自己,所以她为什么要道歉?” 宋大哥被这个问题击中了灵魂,愣怔半晌才无比艰涩地开口:“因为保护你是她的责任,同时也是我和你妈妈的责任。当你遇见危险时,我们没能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都有错。” 妮妮连忙摆手安慰:“不不不,爸爸妈妈没错,姑姑也没错。我总会长大的,你们不可能一直保护我,我得学会保护我自己。其实今天我一点都没害怕,我还挺骄傲的,因为我没被坏人骗到。爸爸,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以后会变得更厉害的,你们别为我担心。” 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能够理解并体谅父母的心情,更能明白那些隐晦的盘问背后代表着怎样的罪恶。她不是胆小鬼,恰恰相反,在苦练舞技的过程中,她早已学会坚强和勇敢。 看着女儿明媚的笑容和清澈无垢的双眼,宋大哥的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这就是他的女儿,如此坚韧、如此阳光、如此明白事理。由于工作原因,他和妻子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这个孩子,女儿一直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宋温暖照顾她的时间远比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多得多。 也因此,女儿小小年纪便已染上了姑姑的无所畏惧和坚强果敢。当别的孩子会因为可怕的事情哭泣甚或噩梦连连时,她却能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她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而这恰恰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最需要的品质。 宋温暖并没有疏于照顾女儿,正相反,她对女儿投入了太多心力,以至于她成长得这样茁壮健康、积极向上。她的根系扎得那么深那么牢,即便是狂风骤雨也无法将她看似娇嫩的叶芽打垮。 试问哪一个父母不会为了这样的孩子感到自豪?宋温暖说女儿应该拥有一双宁折不弯的腿和一副百折不挠的脊梁才能站上世界的舞台,然而事实上,她早已把这些珍贵的礼物交到了女儿手上。 想到这里,宋大哥对妹妹的怨怼和误解,竟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感激与愧悔。他不应该对妹妹说那些重话,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的宋夫人缓缓走进来,哑声道:“老公,我们其实应该感谢暖暖,她把我们的孩子教育得很好!我们今天真是错得离谱,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我们在上面画什么,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我们告诉他们被伤害后要把伤口隐藏起来,他们就会以为自己是可耻的,错误的,进而变得自卑懦弱;我们告诉他们不要反抗,必须得等我们来救,他们就会永远软弱下去,直至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可是我们又能保护他们多久呢?” 宋夫人紧紧抱住女儿,噙着泪不断说道:“妮妮,你今天做得很对,遇见坏人你要报警,不能沉默。被伤害了你要学会反抗,不能逃避。你没有错,你是对的。不要期待别人来保护你,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妮妮,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爸爸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宋贝妮这才彻底从困惑中解脱,笑得特别灿烂,“那你们别怪姑姑了好吗?”她小小声地央求。 “好,我们不怪姑姑,我们还得感谢她。我们待会儿就给你姑姑打电话道歉。”宋夫人慎重其事地向女儿做出保证。 父母的一言一行才是孩子的第一课堂,他们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孩子未来的模样。父母勇敢,孩子也会一往无前;父母开明,孩子便也活泼向上;父母给孩子种下好的种子,他们的心里就能开出美丽的花,所以千万不要忽略了自己的行为对孩子造成的影响。 宋大哥和宋夫人很庆幸自己没有给出错误的示范;没有扼杀女儿的勇敢与果决;没有掐灭她灵魂中有可能在未来放射出万丈光芒的那颗微小的火星。她敢于面对今天的挫折,就敢于面对未来的一切困难。 宋大哥快步走出女儿的卧室,给俞老爷子打电话,让他立刻把孙子送去美国,否则宋家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俞家的势力不能与宋家相比,自然只能答应下来,更何况把俞云天送去国外避风头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 挂断电话后,宋大哥对妻子叹息道:“俞云天受审的时候,我们得带女儿去美国看现场,我们得加深她勇于反抗的观念。她太耀眼了,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对,你说得对,以前是我们错了。我们当父母的反而比不上她的亲姑姑!”宋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擦泪。在此之前,她和丈夫竟从未考虑过当女儿离开他们的保护后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他们会把女儿培养成温室中的花朵,再把她扔进一个满是暴风骤雨的世界去承受摧折,他们就后怕不已。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女儿必须长成一棵高大挺拔的树,否则她在舞台上注定走不了多远。 --- 宋温暖和私家侦探先生已坐在候机室里等待,与堂兄汇合之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临登机前,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本没有什么期待,却发现大哥忽然发送了一条极长的微信。 他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自己和女儿的对话,然后诚恳写道:【暖暖,只要一想到我的女儿越长大越像你,会莽莽撞撞,也会无所畏惧;会冒冒失失,也会勇于担责;会受到伤害,也会懂得反击;会无数次地哭泣,却又始终保持勇敢坚强,我就能高兴地笑出声来。这样的她会省去我多少担心和焦虑?在我忙于工作的时候,你却把她教养成了如此优秀的模样,我们想让她成为花朵,而你却让她长成了一棵大树。每一位取得巨大成功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诀,但坚毅的性格总是不可或缺。我必须承认是我们当父母的错了,而你才是对的。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到。暖暖,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是我,不是你。听说你马上要去美国了,等你回来,大哥会亲自向你道歉。暖暖,大哥为你所做的事感到骄傲。】 看到最后一句,原本还死死压抑着情绪的宋温暖终于泪崩了。她蹲在地上,脸颊紧紧贴着手机,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却又哭着哭着便笑起来,弄得周围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哭又笑的闹哪样?拥有亿万财富的出轨丈夫和小三在旅游途中被车撞死了? 宋睿轻拍宋温暖的头,无奈道:“别哭了,鼻涕都起泡了。” 宋温暖一瞪眼,鼻涕泡泡竟然破了。 私家侦探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努力憋住笑。 --- 宋温暖抵达美国两天后,俞云天也到了美国,刚下飞机就被联邦调查局带走,面临的指控多达27项,刑期高达一百多年,并且不准保释。国外媒体大幅报道了这件事,国内媒体却没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在美国监狱里,恋.童.癖是最受欺压和鄙视的存在,于是俞云天刚进去没几天就被打成了重伤,赖以为生的右手粉碎性骨折,从此再也拿不起画笔。他因此大受打击,住院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但被他侵害过的那些家庭却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没了那双罪恶的手,他就再也不能对幼小的儿童施加伤害。 宋温暖回国前专程去医院探望了俞云天,看见对方被拷在病床上大吼大叫、状若疯癫,她终于吐出了挤压在心底许久的郁气,而吉娜也在宋睿的干预治疗下开始好转。 众所周知,宋睿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之一,他有一套心理疗愈法专门针对自杀倾向特别强烈的病患。看见他的到来,吉娜的父母果然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在机场的时候就已经又蹦又跳地尖叫开了。 经此一行,宋温暖对这位堂哥的了解更深了一些,他和梵伽罗一样,都是那种会照亮整个世界的存在。 候机室里,宋睿正用消毒纸巾反复擦拭自己的手,告别的时候吉娜的父母和几位联邦探员频频和他握手,弄得他很不舒服。 宋温暖打开手机,笑眯眯地说道:“昨天晚上,《奇人的世界》第一期节目已经在网络上播出了,堂哥,你不看看网友的回馈吗?” 宋睿立刻放弃了与洁癖症做斗争,默默拿出手机。 果然,第一期节目的看点实在是太多,收视率在播出半小时后就爆炸了,相信梵伽罗真是灵媒的观众还是少数,毕竟流星街码农揭露他是骗子的帖子早已经深入人心,但是这并不妨碍观众来舔梵伽罗的颜。 在阔别几月之后,他的五官没变,周身却平添一种极神秘也极华贵的光彩,即便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却也能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以至于观众明知道他没有通灵能力,却还是宽容地说道:【只要他愿意装逼,我们就愿意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好喷的!话说回来,他装的逼还是很高级的,最玄幻的剧本也不敢这么写,我们只能对节目组的编剧说一声瑞思拜!】 宋温暖差点被气笑了,却没有办法为梵伽罗解释什么。 当然也有人对节目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要求节目组把播出方式改成直播,以此取信于大众,却被管理人员直接删评了。上头早有交代,该怎么拍就怎么拍,不用怕审核,但播出方式肯定不能改,因为这种东西一改,观众倒是信了,舆论却不好掌控。周播是最好的,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你说什么都不会信,如此,外界便能始终风平浪静。 宋温暖翻了翻梵伽罗的微博评论区,看见骂他骗子的就皱眉,看见叫他大师的就笑一笑,直至一条评论映入眼帘――【为什么宋博士全程盯着梵伽罗看,既帮他圆谎又帮他吹彩虹屁,还偷走他的照片?爱了爱了,这对cp我先嗑为敬!】 “噗!”宋温暖笑喷了,然后便想起了堂哥张口闭口对梵伽罗的那些极尽赞美之词,什么不在一个层面、不可相提并论、无法理解的存在……彩虹屁?现在想想还真是呢! 第八十二章 刚从石头里解禁的青蛙是不能接触外面这些污浊的空气的, 是以,梵伽罗专门为它购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顶上可以盖一个盖子把内部和外部隔绝起来的玻璃鱼缸。有了鱼缸却也不能算是一个顶好的居所, 因为里面只有晃荡的清水,没个落脚的地方,对青蛙的健康很不利。 为此, 梵伽罗不得不在大半夜的时候跑去花鸟市场,买了一些假山、水草、细沙、螺壳等物, 用来做些铺垫。 等他终于折腾完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 那小小的青蛙被他安放在假山的一个洞穴里,蜷着短短的四肢,闭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若是让不明就里的人看了, 还当这青蛙不过是一个塑料制品,与那些水草、细沙、螺壳一样, 都是用来妆点这玻璃缸的玩具。 但唯有细心的人才能发现,覆盖于它体表的那层焦干的黄色薄膜如今已吸饱了水分, 开始转变为一种粘稠的胶状物。待这胶状物彻底被水溶解,或许在明天, 也或许在后天,这个被囚禁百年的生灵就能从睡梦中苏醒。它或许不会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 它匮乏的灵智无法替它解释那黑暗而又无望的过去, 但根植在它基因中的求生本能却早已为它准备好了重生的契机。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梵伽罗这临时租赁的空荡荡的家, 也终于有了一些生活气息。他把浴缸放置在阳台的小茶几上,用磁场包裹,隔绝了外部污浊的空气,然后坐在一旁,着迷地看着那些黄色薄膜化为胶质又融入水中的全过程。他默默感受着一个生命从无到有,从死寂到鲜活的全过程。 这一晚,他并未躺入浴缸安眠,而是静坐于阳台,直至清晨的露水将他的发尾打湿。 当他沉迷于生活的这一点朝气时,住在他楼下的许母却度秒如年。在这个足有一百八十多平米的家,她却无处可躲。无论她藏在哪儿,她的孩子总能将她找到,然后站在对面静静凝望。 这种如影随形的震慑,远比直接而又残忍的暴力更让人难以忍受。她总会被神出鬼没的孩子吓得失声尖叫痛哭求饶。她试图报警,却又解释不清楚威胁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给丈夫打电话,那边起初还会回应,询问她家里的情况,得知孩子始终不走,便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了,直接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无路可走之下,许母只能给小区物业打电话,但那边始终没人接听;她又站在阳台上大喊救命,可这点凄厉的呼声竟也被外头肆虐的风吞没了。没有任何人赶来救她,在这栋楼里,痛苦挣扎和绝望呐喊似乎已经成为常态。 许母彻底绝望了,也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何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这具行走的尸体面前,暴力虐打、无情辱骂、人格践踏、饥饿惩罚都已经不管用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这些痛苦便都感受不到,也无所畏惧。曾经,她让这个孩子求助无门、奔逃无路;如今,这个孩子便也把那些痛苦折磨一一还给她。 当她蜷缩在狭小的橱柜里,紧紧拉住柜门试图催眠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时,她的孩子却用那双细瘦的手臂,轻而易举将柜门拆卸。她终于崩溃了,一边哭地不能自已,一边无助地哀求:“许艺洋,我知道错了,我以前不该打你骂你,求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 她哭得眼泪和鼻涕都灌满了嘴巴,可那个表情麻木的孩子却没有半点回馈,他只是蹲在被他完全掰坏的柜门前,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她。 这双眼睛里没有光影的变幻,也没有情感的流露,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许母无法从这双眼睛里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于是便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她笃定这个孩子是回来报仇的,他要活生生折磨死自己。 巨大的恐惧终于转化为巨大的勇气,许母不知怎的,竟伸出手狠狠推了孩子一把,然后手脚并用地从柜子里爬出来,捡起手机和钱包夺路而逃。她在小区里狂奔,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眼睛左右乱看,以期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冒出一名保安,将自己解救。 她终于明白那个孩子每次被虐打得受不了而逃出家门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也在寻找一个人来拯救自己。 可是没有人,小区里到处都是路灯投下的光影和风吹动树梢传来的沙响,却唯独没有人。 许母一路狂奔,到了保安岗亭,可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台电视机在上演着一部古装剧,却诡异的没有声音。许母的瞳孔缩得比针尖还细,这一幕更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她发出恐惧的尖叫。 无人、无声、无昼,只有永夜,这样的环境多像一片鬼域?难道说她已经被那个孩子困在这里了吗?就像《寂静岭》里那个没有色彩的世界?这样的想象令许母吓破了胆,她转身朝大门口跑去,她得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还能不能让自己融入。 月亮湾小区太偏僻了,一条公路在黑暗中蜿蜒,而两旁却毫无人烟。许母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当她终于在路上看见两盏车灯渐行渐近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连鞋子都跑掉了,脚底是一片腥红的血迹。 “停车,停车,带我去市区好不好?我给你钱!”她拿出钱包,把自己能找出来的现金一股脑儿地塞给满脸莫名的司机。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来到市区,并无比安心地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未曾被鬼域吞噬。这种融入俗世的感觉简直好到了骨子里,让她对着酒店的招牌激动地落了泪。也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疼,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像是被谁暴打了一顿。 但其实并没有人对她施加暴力,这些淤伤都是她在躲避儿子的过程中磕碰的。曾经她留给那个孩子什么,现在全都一一应在她自己身上,可她并未察觉到这微妙的轮回,只是怀着狂喜的心情跑进酒店,订了一间房。 她太累了,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手机没电了,奄奄一息地鸣叫两声便彻底熄灭;钱包里只有两个钢g和一张信用卡;鞋子跑丢了;衣服破了几个洞……许母瘫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狼狈万分地拾掇着自己。 她累得几乎晕厥,洗澡的时候必须紧紧抓住专为残疾人士设置的扶手才能站稳,温热的水流冲刷过满是伤痕的身体,带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刺痛。这让她想起了某一次的虐打之后,她给那个孩子洗澡,明明水温很舒适,浴盆也是新买的,他却颤抖着、踉跄着,一边打着摆子一边哭泣,弄得她满身都是水。 她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像汽油弹一般炸裂了,怒斥道:“我都这样精心照顾你了,你还哭什么?洗澡不舒服吗?浴盆不好用吗?你是没有骨头站不住吗?”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被那样折磨之后,洗澡是真的不舒服;浴盆也真的太滑不好用;骨头还在,可是它们全都软了,被打软了骂软了吓软了!她曾经造过的孽,现在一点一滴、一进一出、一还一报,全都落回她自己头上。 她不知道怎么的,竟蜷缩在温热水流的冲刷下,哭得几近崩溃。可老天爷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当她好不容易躺上床,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睡一觉时,身边的席梦思却塌陷了下去,有一团冷冰冰的东西紧紧挨着她的手臂。 她顿时颤抖起来,牙齿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磕碰声。她用被子蒙住头,于是那冰冷的东西便也跟着钻入被窝,依然紧紧贴着她的手臂。她终于发出凄厉的尖叫,睁眼一看,那个孩子果然跟来了,在他身后是两扇被拉开的落地窗,还有外面瑰丽闪烁的霓虹灯火。 他竟沿着几十公里的路跑来了,又顺着几百米的高楼爬来了,无论她在哪儿,他总能将她找到! 这个事实让许母陷入了无尽的绝望。她一边尖叫一边跳下床,拉开门,跑了出去,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瑟瑟发抖惊恐万状地坐了一夜。服务员数次跑过来询问她原因,并告诉她可以帮忙报警求助,可她只能无声无息地张张口,又无声无息地闭了嘴,就像她的孩子那样,在极致的恐惧中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 好不容易捱到早上七点多,她连忙汇入蚁群般蠕动的人潮,登上早班地铁,赶往丈夫所在的公司。摩肩擦踵的人群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也让她隐隐意识到,为什么那个孩子特别喜欢上学,因为在同学的包围下,他可以避免被虐打的命运,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人生是一场轮回,你种下什么便会收获什么。 九点多的时候,许母终于抵达目的地,又在一名热心员工的引领下在茶水间里找到了独自先逃的丈夫。他的面容也很憔悴,但身上穿的衣服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名年轻女子正伸出手帮他调整领带,而他垂下头,温柔地笑望对方。家里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似乎在他这里全然没留下.阴影,他的生活一切如常。 许母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带她进入公司的那名职员只能尴尬地咳嗽,以提醒茶水间里明显涌动着情潮的两人。 “你怎么来了?”看见突如其来的妻子,许父脸上的温柔顷刻间消失,“你跟我出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用力推搡许母,态度十分粗鲁。 那名年轻女子红着脸颊跑了,另一名职员却盯着许母满身的青紫,露出狐疑的神色。 许母的鞋子早就跑丢了,只能把酒店的薄底拖鞋穿出来,血肉模糊的脚板早已把纯白的绒布染得脏污不堪,而她体表的那些伤痕经过一晚上的淤积,颜色则又加深了几分,显得触目惊心。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许母提出关切的问候,并准备帮她报警或者送医,可是到了许父这儿,他却对她的狼狈视而不见,正如他对儿子的痛苦置若罔闻。 许母被推入昏暗的楼梯间,整个心也黑了下来。 “你昨天晚上住在哪儿?”她用压抑的哭腔问道。 “当然是住酒店。你来我公司干嘛?他呢?走了吗?”许父急切地问道。 “没走,他是来报仇的,怎么可能会走?我昨天住在三十多层高的酒店,他都能找到我!老公,我要留在你身边,我害怕!” 许母紧紧拽住丈夫的衣袖,却被对方狠狠推开,他绝情的语气让楼梯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他跟着你出来了?你他妈……你的心怎么这么毒?你是准备拉我一起死吗?虐待他的人是你,要不是你把他打成内伤,我至于一脚就把他踢死吗?” 许父惊觉自己失言,连忙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掐住许母的脖子,将她压在墙壁上,低不可闻地警告:“他要报仇也是冲你来的,不管我的事,你给我滚远一点!” “老公,你别丢下我,你救救我!”许母喘不上气,却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哀求着。最绝望的时候,她不知道还能找谁求助。 可许父根本不想与她纠缠,钳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出楼梯间,押入电梯,带到楼下,塞入一辆的士,又掏出一千块钱扔给司机,不耐烦地说道:“给我把这个疯婆娘扔远一点!” “送去哪儿啊?”的士司机只要有钱赚就好,根本不管许母的哀求和挣扎。 “把门锁了,送得越远越好。钱够不够?不够我全给你!”许父又掏出一沓现金,扔进司机怀里。 司机乐坏了,连忙把前后门都锁上,喜滋滋地道:“师傅,得嘞,咱保证把她扔到荒郊野外去。” 一个穿着单薄,又没有手机和钱包傍身的女人到了偏僻的地方会遭遇什么危险,这两人竟然从来没想过。正如许母以前从来没想过,被她打得连呼吸都痛的孩子该如何支撑着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去应付外界的一切。 她尖叫着、哭喊着、捶打着被锁死的门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在太过刺眼的阳光中竟慢慢变得扭曲、狰狞、成了另外一幅可怕的模样。 许母哭得快断气了才倒向椅子靠背,气若游丝地道:“师傅,把我送去月亮湾小区,那里够远了吧?” 司机只是贪便宜,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听她这么一说,连忙答应下来。 第八十三章 许母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她跑到外面,那孩子便也跟到外面;她回到小区,那孩子果然也跟了回来。她起初还会吓得尖叫、痛哭、求饶, 可连续多日后,她已经放弃了这无谓的挣扎,正如那孩子在她日复一日地虐打中放弃了说话、奔逃、求助。 她把他折磨成了一个麻木的半死人, 而今,他便也把她折磨成同样的模样。 许母把家里能打开的窗户全都打开了, 电视机、电脑、平板、手机, 不分昼夜地放着节目,这样就能让家里显得热闹一点,而这份热闹又能帮她驱走内心的恐惧。前天,她又一次逃出小区, 准备坐火车离开这座城市,却在登车后发现自己的身旁依然跟着那个安静的孩子。 他的皮肤越来越白, 嘴唇越来越紫,瞳孔像墨一样黑, 根本看不见虹膜折射出的光,全身上下还散发着水草和死鱼一块儿沤烂的臭味。全车的人都在询问谁的包里带了死老鼠, 就连乘警都被吸引过来,准备挨个儿检查。 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被丈夫打死的, 许母便逃也似地跑下了车。她得把他带走, 藏起来,否则事情曝光后丈夫会被警察抓走。 是的, 她还爱着自己的丈夫,很爱很爱,即便怀孕的时候未曾得到他的关怀和照顾,即便危险的时候被他独自抛下,她也依然爱着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始终记得那天回到家,在得知孩子死了的时候,丈夫对她说过的那些温情的话。他们原本已经和好了,甚至准备再孕育一个孩子,一个更乖巧、可爱、聪明,安静,不会让他的妈妈患上抑郁症的孩子。 那是她患病多年来,唯一见到的希望之光。她想要的,也只是丈夫的一句安慰、一个承诺,一次拥抱而已。 “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毁了我的生活!”再一次回到月亮湾小区的许母已经崩溃了,拿出一把刀指着孩子,歇斯底里地尖叫。 孩子仰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未曾因为那寒芒闪烁的刀尖而闪躲。他是不怕这些东西的,没了痛觉和生命,无论如何被伤害,他也不怕了。 许母拿刀刺了几下,发现刀尖沾染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种浓稠如墨的液体,便承受不住地晕厥了过去。她在地上躺了很久,久到骨头都冷透了,四肢也麻木不堪,脑袋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痛苦得难以言喻。这痛苦甚至牵连到她的眼皮和眼珠,让她每一次眨眼都疼得抽搐。 她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痴呆麻木地看着天花板。那孩子似乎知道她醒了,便也走过来,弯下腰,用黑洞洞的眼睛与她对视。 恍惚中她又想起曾经的一幕:她把孩子打得奄奄一息,却懒得给他收拾,便直接扔进厕所,拿莲蓬头一顿乱冲,又不想打湿自己的衣服,就厉声勒令他站起来,回屋去睡觉。 孩子用手指蘸了鲜血,在地板砖上写道:【妈妈,我zhan(站)不qi(起)来了,我zha(眨)yan(眼)dou(都)teng(疼)。】那时候他才读一年级,很多字不会写,只能用拼音。 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暴跳如雷地骂道:“你装什么装,我只是轻轻打你几下,你能有多疼?起来,起来,你给我起来……” 后面那些疯狂的咒骂,她已经无力去回想,但她现在总算明白“连眨眼都疼”是怎样的一种疼,那根本不是轻轻地打几下,而是往死里打才会造成的后果。她曾经往死里打自己的孩子…… “哈,哈哈……”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只是在“教育”孩子的许母竟咧开嘴惨笑起来。 看见她扭曲的笑容,那孩子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 就在此时,被许母开到最大声的电脑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有人用夸张的语气感叹道:“这不可能!梵伽罗画出来了,他竟然画出来了,他真的是灵媒!” 听见“梵伽罗”三个字,许母竟在那孩子黑漆漆的的瞳孔里看见了乍泄的光芒。你能够想象吗?死人的瞳孔里也会有光,灵动、清透、充斥着满满的喜悦和数不尽的依赖。他立刻就对母亲失去了兴趣,迈着细瘦的腿,噔噔噔地跑到电脑前,极为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人。 许母大松了一口气,然后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门后挪。她现在特别喜欢往狭窄、昏暗、逼仄的空间里钻,而这些地方原本都是那孩子的藏身之处。他们的地位和处境已完全颠倒了,这真是讽刺。 快要躲入门后时,许母紧张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却发现他竟然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虽僵硬,却又格外柔软的笑容。他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个青年,就像仰望着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许母被这个笑容镇住了,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他总是怯怯的,缩着肩膀,耷着脑袋,像一只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而这恰是她极度厌恶他的原因。她认为自己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那孩子也会笑,而且笑起来竟如此玉雪可爱。 许母抠着地板缝的手指流出了血,可她只是愣怔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孩子,陷入了混乱的思考。过了很久她才注意到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内容是一档真人秀,把孩子送回家的那个青年是一位能力超凡的灵媒,他叫梵伽罗! 灵媒、尸体、复活、复仇,这一桩桩诡异可怕的事,终于被这条线索串联在了一起!与此同时,许母又想起那个青年把孩子送回家时说的话:“许先生,为了救洋洋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别再让他遭遇危险。” 如今深层剖析这些话,许母终于发现了那些隐藏起来的不同寻常的信息:我费了老大的劲儿可以翻译成――我辛辛苦苦把尸体捞上来;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远等同于――我知道你们把他沉在哪儿;差点就回不来了暗示着――但我还是能让他重回人间;看好他的隐喻是――接受他的复仇吧! 这些荒谬、海量、可怕、骇人的信息像一颗颗炸.弹掀翻了许母的头盖骨。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悲剧究竟源于何处,是那个梵伽罗,一切都是因为他!许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拉开门跑下楼,疯狂捶打梵伽罗的家门。 同一时刻,梵伽罗正把一粒一粒鱼食往玻璃缸里扔。那只青蛙在三天前已经苏醒,只是瘦得很,没什么精神,还得再养养。 砰砰砰的敲门声令地板都在震动,浴缸和青蛙便也跟着颤,这明显惹怒了梵伽罗。他随手把鱼食放在一旁,冷着脸打开门,垂头凝视来访者。他漆黑的不透半点光的瞳孔像极了那孩子的瞳孔,令许母兴师问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他是不是你弄活的?”许母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道。 梵伽罗用挑高的一边眉梢回应。 “你把他弄走吧,我给你钱,十万够不够?”许母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梵伽罗薄而优美的唇上扬了一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放过我们两口子吧,我们原本可以过得很好,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毁了!你知道吗,我病得很重,好几次都想过自杀,可前一阵我差点就看见治愈的希望。我和我老公说好了要重新开始,我们会再生一个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你毁了我,毁了我们的未来……” 许母说着说着便瘫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梵伽罗也跟着蹲下去,直视她的眼睛,徐徐开口:“你真的以为你的生活里还有希望吗?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当你被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你的丈夫在外面租了房子与别人同居,因为他嫌弃你身上的味道难闻,也嫌弃你臃肿的身体难看,会影响他的心情和食欲;当你生产的时候,他在帮他的恋人过生日,你的安危还比不上对方的一个笑容重要;当你在家照顾孩子,累到精疲力尽时,他和别人快活地**;当你被抑郁症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时,他不无窃喜地想:病吧,病得更重一点,最好产生自杀的念头,省去我离婚分财产的麻烦;当你虐打孩子,事后又因为愧疚向他道歉认错时,他暗暗忖道:打吧,往死里打,没了这个累赘我再婚也方便。” “这就是你爱着的人,怎么样,你还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希望吗?”梵伽罗略微倾身,像魔鬼一般在妇人耳边低语。 “不,不可能!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你在骗我!”许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用力抱住自己渐渐变冷的身体。所谓“如坠冰窟”原来是这个意思,真的会有人仅凭几句话就让人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 梵伽罗低声一笑,又道:“他把尸体藏了好些天却不扔掉,只等着你回来,你以为他是害怕了,想找一个人依靠吗?不,不是,他等你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栽赃而已,反正你已经在警局留下虐待孩子的案底,再把孩子打死也不奇怪。他让你一个人搬尸体,一个人抬箱子,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开船,一个人绑石头,最后一个人把尸体扔下水。整个抛尸的过程,他只在一旁看着,半点都不插手,因为他想让你在尸体和箱子上留下足够的生物证据。你难道没发现吗?就连装尸体的箱子,他挑的也是你惯爱用的那一个。” 许母不受控制地睁大眼,一边疯狂摇头一边疯狂掉泪。 梵伽罗继续道:“如果我不把孩子送回来,他会找个借口和你大吵一架,把最容易损坏的家具家电递到你手里,让你打砸个够,然后再找个借口离家出走,到处对人说你疯了,暴力行径正在不断升级。于是,等到某一天,孩子的尸体被发现,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一切罪名推到你头上。反正他已经被你撵出家门,什么都不知道,你会不会拿孩子出气,他也没想过。” “在外人看来,你会拿孩子出气吗?答案是肯定的;你会不小心把孩子打死吗?答案也是肯定的。夏天的湖水孕育着多少细菌,那硕大的男性脚印不出几天就会腐烂继而消失,只留下大出血的内脏,而孩子的内伤是谁打出来的?是你,因为警方那里有孩子的验伤报告,而你深爱的丈夫,他从来不会碰孩子一根指头,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梵伽罗凑到许母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的温情不过是恶魔的诱饵;你以为的新生活不过是葬礼的安魂曲;你以为的希望是另一个绝望。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真相。” 他站起身,用冷漠至极的眼神看着这个无比狼狈的女人。 许母抬头仰望他,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发出一连串无声的尖叫。原来当恐惧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喉咙是真的会被麻痹。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青年那张沐浴着阳光的脸简直圣洁得不可思议,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又令人如坠地狱。而她的孩子悄悄绕过她,走进了青年的公寓,踮起脚尖看着摆放在阳台上的一个玻璃鱼缸。 他伸出短短的手指,描绘着浴缸里的一只青蛙,从来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小嘴张了张,竟溢出一道破碎刺耳,却又饱含喜悦的笑声。 “嘎?”他回头看向青年,眼睛里折射着细碎的光。在此处,在青年身旁,他是正常的,鲜活的,像所有的十岁孩童一般天真可爱。 青年走回阳台,拿起鱼食继续往鱼缸里洒,发出忧愁的叹息:“它的精力还没恢复,不怎么肯吃东西。” 孩子用小手拍了拍鱼缸,又指了指鱼食,继而不断摇头,像是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正在与青年沟通,性格十分开朗活泼,而这样的一面,是许母见所未见的。孩子能走路的时候她就开始折磨他,以至于这么多年了,她竟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一丝笑容。 然而在变成尸体后,他竟学会了笑,学会了沟通,学会了表达。这一幕对许母而言是何等的讽刺? 她愣怔地看着那阳光明媚的孩子,就像在看着一个虚幻的梦。她梦想中乖巧、可爱、聪明、安静的孩子,原来一直就在身边,却已然被她无情摧毁! 她慢慢抱住自己剧痛不已的脑袋,恐惧不安地看着那阳光灿烂的阳台和那双亲昵快乐的剪影。 听见她粗重的喘息,青年回过头,笑着补充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丈夫的恋人前些天你也见过,就是茶水间里的那位,你刚怀孕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要不是她前一阵出差,你的丈夫也不会天天回家,更不会酒后犯下杀人罪。” 许母再一次发出无声的尖叫,然后四肢并用地爬向电梯,疯狂摁下行键。她必须去找老公问个清楚,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第八十四章 许母走后, 梵伽罗和许艺洋便并排坐在阳台的地板上,继续守候那只半醒不醒的青蛙。临到六点,梵伽罗换了一套正装, 问道:“和我一起去电视台录节目吗?” 许艺洋连忙点头,屁颠屁颠地跟上大哥哥的步伐。 赵文彦这一回也来了,六点半准时出现在电视台门口, 面容比上一次更显憔悴,精神头也差得不行。因为在这段时间里, 苏枫溪陆陆续续又出了几首新歌, 首首都空降音乐榜第一,其传唱程度堪比当年火遍大江南北的神曲。赵文彦走在路上冷不丁就能听见她的歌,有的是从店铺橱窗里飘来的,有的是从路过的车里传来的, 还有的干脆是别人设置的手机铃声。 他根本没有办法躲避这种魔音灌耳的折磨,只能跑到国外去避难。但可怕的是, 到了国外,他也依然逃不出苏枫溪的魔掌, 酒店的工作人员竟也会时不时地播放这些歌,不让播还会与他大吵一架。 在吵架的过程中, 音乐还在欢快地响着,以至于到了后来, 赵文彦竟也听入了迷, 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当天晚上他就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想要跑去找苏枫溪和解, 同时带去的还有自己的全部身家。 她不是快破产了吗?行,他有的是钱,给她,全都给她! 好在赵国安老先生把孙子看得很紧,派了十几个保镖将他绑回老宅,锁在一个完全隔音的小房间里。经过连续一周的全封闭式囚禁,他才终于摆脱了那种几近疯魔的状态,并渐渐发现苏枫溪的影响力对他而言就像过敏症,一旦碰触立刻就会产生极强烈的反应,但要完全清除,却必须得经过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 更可怕的是,这种过程还会不断拉长,加深,恰如他第一次失控只需调整两三天就好,第二次失控却足足把自己封闭了七天。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会如何呢?他还能清醒过来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隐隐浮现于赵文彦的脑海,令他恐惧绝望。他常常在新闻版面上看见某某某热烈追求新晋歌后苏枫溪的新闻,而这些某某某的名字总是在不停地换,他们卑微至极的态度,理智全失的模样,都令赵文彦不寒而栗。 而苏枫溪的粉丝似乎渐渐习惯了她的这种致命诱惑力,竟也不觉得她以前那些风流艳史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他们甚至引以为豪,四处标榜自家偶像魅力大,吃得开,人见人爱。你若是爱上她,那是正常的,你若是看不上她,那才是眼睛糊了屎。 奇怪的是,这种荒谬可笑三观扭曲的发言竟然获得了普罗大众的认同。苏枫溪除了新晋歌后的称号外,竟又获得了一个塞壬妖姬的美誉。她那不可抵挡的魅力和肆意豪放的生活态度,早已成为深入人心的共识。指责她的人越来越少,而赵文彦曾经放出去的那些丑闻,竟成了她辉煌战绩的一笔,被她的粉丝津津乐道。 别人多交往几个男朋友,那是放浪形骸;苏枫溪多交往几个男朋友,那是洒脱跌宕。在复出之后,有关于她的那些传闻,好的被愈加赞颂,不好的被彻底美化,慢慢便也树立起一个全新的艺人形象。自此以后,赵文彦若再想用私生活不检点这条去攻讦她,在大众眼里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是啊,苏枫溪同时交了很多男朋友,这一点谁不知道?但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什么道德问题?只要不结婚,都涉及不到道德问题。诸如此类的荒谬言论充斥着各大社交媒体,而网民们却不以为怪,反倒觉得稀松平常。他们的观念竟也在苏枫溪的歌声中不知不觉被扭曲。 原来风流浪荡的人设也是可以立住的,只要你魅力够大!苏枫溪的成功让圈内人士大跌眼镜,却也知道这根本不是别的明星可以复制模仿的。没有她那样绝美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材,没有她那种令人欲.仙.欲.死的靡靡之音,谁都无法凭一己之力与世俗观念抗衡。 苏枫溪火了,并且咖位比离开星辉之前还高。她的粉丝现在每天都在星辉官网下问――你们今天后悔了吗? 清醒的时候,赵文彦从来不会后悔。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梵伽罗,低不可闻地道:“伽罗,苏枫溪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逃到国外都没有用。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她能凭声音和容貌控制全世界的人。” 梵伽罗行走在录制间的长廊里,语气始终平静淡然:“不会,我还是那句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毫无节制的。” “到底怎样才能节制她?”赵文彦焦躁不安地问道。 梵伽罗走进休息室,坐在化妆台前,对着一面镜子想了想,沉吟道:“一颗清醒的大脑,一双穿透假象的瞳,应该能节制她。” “清醒的大脑?穿透假象的瞳?听了她的歌,见了她的人,谁还能保持清醒?这根本就是悖论。”赵文彦抹了把脸,满心都是不安、无助和惶然。 恰在此时,曹晓辉带着化妆师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梵老师,从今天开始,撕撕姐就是你的专属化妆师了。” “那真是麻烦您了。”梵伽罗立刻起身致意。 杰弗瑞一边捂嘴娇笑一边连说不客气、不麻烦、我的荣幸等等。现在的他与前一阵相比竟大有不同,眉眼间的郁气没了,只余朝气;皮肤里的暗沉没了,全是闪亮的光彩,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脱胎换骨了一般。 “梵老师,您坐着,我先帮您打底。”瞥见乖乖坐在沙发上的许艺洋,他惊呼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皮肤怎么这么白?” “这是我家的孩子。”梵伽罗想也不想便答了一句。 听见这话,小男孩那张麻木到几近僵硬的脸竟硬生生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瞳孔很黑很黑,却没法折射太多光芒,显得有些晦涩。 杰弗瑞虽然觉得这孩子怪怪的,但当着人家长辈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夸了几句,然后埋头工作。赵文彦心里存着事,自然也没注意到异常。曹晓辉倒是看见了小孩脖子后头的一块尸斑,却只以为那是过敏造成的,未曾深想。 他拿出手机开始向梵伽罗汇报第一期节目播出后观众的反应:“梵老师,那个流星街码农又在上蹿下跳地骂你是骗子,还说节目组的投资全靠你一个人在撑,所以才会全员陪你演戏。观众大多数都信了他的话,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是很爱看你出现在屏幕上,因为你这张脸太能打了,就算被骗他们也心甘情愿。” “你听听这位观众的留言,他说:【梵伽罗的脸就是这档节目所有的华点,他的眼瞳里流淌着一条璀璨的银河。我不在乎这是一个骗局,我只在乎能不能舔到更多他的颜!话说回来,他的演技也是超棒的,别人通灵像闹着玩,他通灵就很有气势,很有逼格!我喜欢他营造出来的氛围,所以加油吧!】” 曹晓辉刚念了一条留言,杰弗瑞就炸了:“呸!这些观众眼睛都是瞎的!梵老师用得着演戏吗!” “是啊,我们梵老师能进这档节目凭的都是真本事!可是不改变播放模式,谁会信啊!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这档节目是有剧本的,我们梵老师是主演,别的选手是配角,大家照着剧本念台词,把主角的逼格烘托出来就行了。你听听,这像话吗?” 杰弗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讳莫如深地道:“播放模式肯定不能改,上头发了话的。” “真不能改?”曹晓辉犹不死心地确认。看见自家艺人不被认同,他心里也不好受。 “真不能改,连宋姐都没有发言权,你想想这里头的水有多深……”杰弗瑞往头顶指了指,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曹晓辉心里一颤,便也跟着陷入沉默。 过了足足几分钟,两人才又开始聊别的话题:“听说你们节目组今天请来了一位超大牌的嘉宾?” “没错,但具体是谁只有宋姐知道。” “这么神秘?” “听说那位嘉宾想要参加测试环节,所以必须保持神秘。” “哦,那我不问了,反正我们家梵老师不需要打听这些。” “那肯定,梵老师是谁啊,无所不知……” 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彩虹屁中,梵伽罗化完了妆,走进录制间。还是与上次一样,所有选手挨个儿去抽签,然后按照先后顺序进行测试。十六名选手如今只剩下十三个,除了被淘汰的两个,还有一个是因病退赛的崇明。 据说他精神出了问题,常常会幻想自己是一只狗,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却又要求旁边的人将自己摁住,说是无法控制身体。这种病既有些像妄想症,又不太像,医生目前还没有给出准确的判断,只能先把他关在精神病院里进行观察。 外场主持人简单交代了崇明退赛的原因,然后故作神秘地说道:“好了各位,请你们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戴上眼罩,我们的测试间里有一个巨大的惊喜在等待。” 听说有惊喜,选手们跃跃欲试,而梵伽罗却垂着眸,毫无温度地笑了笑。 --- 观察室: 从美国归来的宋温暖一边搓手一边看向镜头,用满带兴奋的语气说道:“亲爱的观众,看看我们的大屏幕,你们发现了什么?” 除了宋睿,所有人都看向大屏幕,眼里放射出或惊喜、或热切、或迷恋的光。一名身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以慵懒的姿态斜躺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裙摆的侧边开了一条叉,她那修长、雪白、笔直的双腿便从这风情万种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截,蜿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飘逸柔美的裙摆半遮住她的足,在灯光的照射下,她脚踝处的一条金色细链正闪闪发光,而她的踝骨却比这细链还要脆弱,仿佛一捏就断。 她狭长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所有摄像机,留下一抹潋滟的华光。她的出现就像是一条瑰丽的虹,贯穿所有人的眼,直达他们审美的最高点。她就是最近爆火于网络的新晋歌后苏枫溪! 即便是心高气傲的宋温暖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娱乐圈里唯一比我还美的女人,怎么样,观众朋友们?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你们的女神请来,你们现在高兴了吧?” 她停顿片刻,又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最近遇见了一些很不好的事,心情一度糟糕透顶,全靠听苏枫溪的歌才撑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钱博士立刻附和道:“对的,我在难受的时候也很爱听苏枫溪的歌。她的歌喉带有一种治愈人心的魔力,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掉下泪,但又忍不住笑起来,那种感觉你简直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贴切的词汇去形容,就是很舒适,很感动,很放松,像是把你的灵魂都洗涤了一遍。” 欧阳博士和林博士也都对此表示认同。他们在疲倦之后也爱听苏枫溪的歌,这样能更快恢复精力。 几人越聊越投机,就苏枫溪的每一首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甚至能如数家珍地点出每一句能引起他们共鸣的歌词。这份狂热经由摄像机的捕捉和转录,竟已带上了邪戾的色彩,却无一人感觉到异样。 唯独宋睿静坐一旁,不置一词。 脸颊因激动而泛出病态红晕的宋温暖终于发现了堂哥的沉默,于是诘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喜欢听苏枫溪的歌吗?”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态度是何等霸道蛮横,仿佛堂哥只要点点头,说一句不喜欢,她就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这本不是她的性格,自从俞云天那件事之后,她变得更平和豁达了一点,也更圆滑内敛了一些,就像一枚打磨至臻境的玉石,带着通融之美。但是这份通融、平和、豁达,竟在苏枫溪的影响下荡然无存。 宋睿默默观察所有人,眸子里闪烁着暗芒。 他往椅背上靠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和厌恶:“我的确不喜欢听苏枫溪的歌。我从来不觉得她的歌喉充满感情和柔美,恰恰相反,我只听见了黑暗的**、肤浅的功利、令人作呕的虚荣。如果硬要让我去形容她的歌声,我只能想到洒满了香水的繁花锦缎所覆盖的尸体,闻上去馥郁,看上去美丽,但掀开表象,内里只是一团腐烂的肉和蠕动的蛆虫而已。” 他话音刚落,观察室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宋温暖和三位博士双目圆睁地怒视他,就像怒视着前世今生的仇敌。这样的诋毁简直不可饶恕! 第八十五章 遇见梵伽罗之前, 宋睿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也不相信除了智慧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类达成力所不能之事。但认识梵伽罗之后, 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也终于承认那些无法用科学依据去解释的奇人奇事,而苏枫溪正是其中的一个。 他的确从未被她的歌喉吸引, 在别人听来是天籁的乐音,入了他的耳却只是一些不堪的呻.吟。苏枫溪就像一个站立在深渊之上的魔鬼, 不断招摇着她那双美丽细长的手, 诱惑着懵懂无知的人类靠近。 没有哪一个心志不坚的凡人可以抗拒这份诱惑,正如满怀**的人无法拒绝魔鬼的交易。但宋睿不一样,他不会坠入苏枫溪营造的深渊,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深渊;他也不会受到魔鬼的引诱, 因为他自己就是魔鬼。他能被那些靡靡之音勾动内心最隐秘的**,但这些**却与爱毫无关联, 而是愤怒和毁灭。 他在梵伽罗那里窥见的一丝光明,又在苏枫溪的吟唱中完全熄灭, 这叫他如何能够喜欢这位歌手?他对她唯一能产生的感情就是厌恶,正如他厌恶这一整个世界。 宋睿压住宋温暖伸过来的想揪扯自己衣领的手, 冷声提醒:“你别忘了你是在工作,请你专业一点。” “工作”两个字像一记重锤, 敲在宋温暖的头顶, 令她迅速从那诡异的狂热中挣脱,恢复了正常。她退回原位, 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看镜头说道:“刚才我们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现在请让导播把画面切回休息室,让我们看看选手们的情况。啊,他们还在戴眼罩,戴好之后工作人员还要进行检查,我们可以稍等一会儿。” 宋温暖尴尬地理了理鬓发,故作调皮地道:“刚才我们这群迷弟迷妹在观众面前献丑了,真是不好意思。宋博士,看来你果然像网友说的那样,只是梵老师一个人的拥趸,只吹他一个人的彩虹屁。” 听见宋温暖cue了梵伽罗,宋睿的注意力才又集中在她身上,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彩虹屁?” 宋温暖愣了好一会儿才捂嘴娇笑:“宋博士,你竟然连彩虹屁都不知道,果然是古板的学者做派。彩虹屁是饭圈常用语,意思是你迷恋你的偶像,就会用各种浮夸的词汇褒扬他,说他哪儿哪儿都好,简直没有缺点。” “哪儿哪儿都好?没有缺点?”宋睿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细细思索一番,竟是温柔一笑:“似乎是这样的,目前的确还没发现缺点。” 宋温暖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然后半捂住自己的嘴,对最近的摄像机说道:“我们的宋博士果然是一个彩虹屁精!”完了她又认真问道:“真的找不出一个缺点吗?宋博士,你可是一名心理学家,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吧?所以请你理智、客观、公平一点。” 宋睿垂眸思忖片刻,颔首道:“如果硬要说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太过神秘,难以捉摸吧。” 宋温暖翻了一个更夸张的白眼,要笑不笑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宋博士,现在我送你一个梵吹吹的外号,你不会不同意吧?” “梵吹吹又是什么意思?吹捧梵伽罗吗?这样的话我不能同意,客观地说,我并不是在吹捧他,而是事实如此……”宋睿认真反驳,却并没有多少不悦。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极华贵的三件套西装,领带夹和袖扣均属于sdt最奢华的一个系列,黑曜石镶边包裹着一颗颗顶级黄钻,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而他的喉结就在这光芒的映照下微微滚动,禁欲,优雅,却又极致性.感。他俊美的面容,高大强健的体魄,儒雅清冷的气质,皆远超娱乐圈里的任何一位偶像明星,与古板学者绝扯不上半点关系。 是以,在节目播出后,他也跟着火了一把,被网友们誉为学术界的顶级明星。但是他对梵伽罗的关注和偏爱也招致了一些非议。 宋温暖原本是打算在节目里故意引他谈及梵伽罗,然后为他洗白一波,但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就是偏爱梵伽罗,没有缘由,也不需要掩饰。 宋温暖默默叹了一口气,无奈道:“stop!宋博士,我们还是重新把视线放回休息室吧,第一位选手已经戴好眼罩了,我们有请他进入测试间!” 宋睿摆摆手,停止了说话。他本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只不过提及梵伽罗,话难免就多了一点。他专注地看向大屏幕,以期从选手们这里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有关于苏枫溪的印象。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异端,且具备一定的危险性,但可怕的是――这种潜在的危险,目前竟无一人察觉到。 第一个走进测试间的选手能力很微弱,说不出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话。他蒙着眼罩,隔着一围幕帘,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房间里充盈着一名女性的能量,而且是美丽的女性。 听见选手的赞美,苏枫溪对着摄像机浅浅一笑,近距离拍摄她的摄影师瞳孔收缩了一瞬,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迷醉。他不断给她拉近景,拍摄她毫无瑕疵的脸和曲线曼妙的身体,他对她的偏爱,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受到。 而那些通过他的镜头注视着苏枫溪的人也同样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这种近似于吸毒上瘾的诱惑力,令宋睿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感觉自己仿佛走入了一个专门为苏枫溪打造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晨曦、雨露、雷电,是所有人的中心。 仿佛只需浅浅的一笑,甚或轻轻的一瞥,她就能将任何人的灵魂掌控在手心。可以想见,等这期节目播出后,苏枫溪的这一次露面将在网络上掀起怎样的狂澜。她虽然发布了很多新歌,却一直未曾在公共场合露过面,更没有拍摄过mtv,可以说《奇人的世界》是她翻红以来参加的第一档节目。她的粉丝一定会为此疯狂。 对了,她的粉丝数是多少来着?八千万还是九千万?宋睿拿出手机看了看,却发现前几天还只是八.九千万的数据,今天已经过亿了,其蹿升的速度简直可怕。在不刷数据和流量的情况下,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妖怪】――宋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末了又划掉,改成【魔鬼】。如果灵媒是存在的,超凡的意志是存在的,异次元是存在的,那么妖怪和魔鬼也应该是存在的吧?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第一位选手结束了测试,他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话,套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能让她们心花怒放,倒也没什么特别优异之处。 第二位选手走入测试间,半小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苏枫溪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摆着最柔美的姿势,展露着最娇艳的笑容,散发着最致命的诱惑力。终于,实力最强的几名选手陆续登场,而她似乎有所感应,在元中州进入测试间时终于放下了搭在矮凳上的腿,换成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坐姿,目光灼灼地朝幕帘看去。 被隔绝在幕帘之外的元中州拿出一杆摇铃,轻轻晃荡了一下:叮铃、叮铃、叮铃……悠远的铃声像水波一般蔓出去,穿透了空气,穿透了所有障碍物,也穿透了苏枫溪的身体,再柔柔地、缓慢地荡回来。 苏枫溪的瞳孔飞快收缩一瞬,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般慵懒随意。 与此同时,梵伽罗也背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双眼微阖,默默接收那破空而来的铃声。元中州能听见什么,他只会听见得更多。 片刻后,元中州徐徐说道:“这是一位女性,有一团火焰在她周身燃烧,令她释放出强烈的生命气息。她能带给人极大的温暖和震撼,她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我在她的身体里窥见了一个璀璨的光团,那是她最为本质的力量,她将来一定能取得非凡的成就!她是生命本身!即便她曾经遇见困难,却总能凭坚强的意志挺过去,因为她的内心充斥着一片光明,没有黑暗,一点都没有!毫无疑问,这是一位非常优秀、善良、杰出、耀眼的女士!我若是再靠近一点,就会被她的光彩灼伤。有很多人爱着她,很多很多,而她值得这样的热爱。” 对苏枫溪而言,元中州的话无疑是一种最高赞誉。她捂住脸,似乎不想被摄像机拍到自己不好意思的表情,却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闪烁,直闪进人的心底。这一幕再一次迷昏了她的跟拍摄影师,以至于他拉了一个长达半分钟的特写。 观察室内,宋温暖带头鼓掌,并感动地说道:“元中州不愧为排名第二的灵媒,他看见了苏枫溪的内心。是的,以前她的确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但是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为什么她不可以?她的生活方式并未打搅到任何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我相信能唱出如此美妙乐音的人一定不是一个坏人。” 三名评委连连附和,跟着洗白,而宋睿则抱臂旁观,暗下结论――元中州不行,他无法看穿苏枫溪的真面目。 稍后,朱希雅走进测试间,在感应了十几分钟后才道:“这是一位女士,美丽、纯净、善良,浑身都散发着生命的澎湃气息,这气息甚至引动了我的巫力,让我感觉非常舒适。我听见了一阵乐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缥缈而又空灵……” 静默片刻后,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很喜欢这位女士,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多点时间与她待在一起。” 苏枫溪捂住嘴娇笑,眸子里闪烁着欣悦的光芒。 阿火紧跟着出场,只隔着幕帘嗅闻一会儿便笃定道:“这是一位姑娘,她香喷喷的,而且体内充斥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他连说了两次“特别”以强调自己对测试者的喜欢。 何静莲缓缓走进测试间,花了大概三分钟就得出结论:“这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她的情绪像一团从天山顶上飘来的白云,很柔软,很圣洁,很纯净。她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纯粹的人,拥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丁浦航倒数第二个出场,默默感受了很久才摇头道:“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幕帘后是什么,但是我能听见一首歌,它不停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首歌也是我的最爱。” 他站起身,一边摇摆转圈,一边哼唱苏枫溪最新发布的一首单曲,整个人都沉迷了进去。 苏枫溪悄悄掀开幕帘,笑望着他,用口型无声说道:“刚才我的确一直在心里哼唱这首歌,他感应到了。你们的灵媒真厉害!”她竖起大拇指,灿烂的笑容经由屏幕的放大,竟散发出200%的魅力。 宋温暖等人捂住胸口,瞪直眼睛,像吸食了过量毒品一般沉醉不醒,而宋睿却提起笔,在笔记本上写道――【这是一个专为大屏幕而生的妖物,她的魅力可以被摄像机放大。】 丁浦航走后,梵伽罗无需工作人员的引领便畅通无阻、不疾不徐地走进测试间,他甚至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另一张柔软的沙发,在幕帘对面落座,丝毫不逊色于苏枫溪的修长双腿慵懒地交叠着,细长的手指互相交叉,覆于膝头。 这是一个极度闲适的姿态,也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可见他并不认为幕帘后的东西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与他的轻松惬意相反,苏枫溪却抚了抚裙摆,理了理鬓发,假装自然而然,却又十分刻意地挺直了脊背。这咄咄逼人、蓄势待发的姿态表明了她的敌意。是的,没错,她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当她通过节目获悉梵伽罗的灵媒身份,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第一次滑铁卢到底是谁造成的。 赵文彦的失控、反噬,舆论的一面倒和演艺事业的全面垮塌,都是这个人在背后操控。如果能让他发疯一般爱上自己,并像条狗一样跪伏在自己脚边,仔细而又陶醉地舔自己的脚趾,那画面肯定会非常有趣吧? 这样想着,苏枫溪便来了。她慢慢往后靠倒,放软了身体,微眯着眼眸,轻启着唇瓣,缓缓吐露芬芳,把那诱惑的气息逸散到空中。她现在无需说话也无需露面也能轻易捕获临近身边的猎物。 与此同时,梵伽罗偏头捂鼻,语带厌恶地说道:“在这块幕帘后,有一个将死未死的朽怪正喷吐着腐烂的恶臭。” 只一句话,苏枫溪洋洋自得的表情就僵硬在脸上,一抹极浓烈的惊惶从她的瞳孔深处闪过。 第八十六章 苏枫溪的能力的确增强了, 有关于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曾经背弃她、伤害她、甚至从她身边逃走的那些人,现在一个个地又都回来了。他们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 为了博她一顾可以放弃财富、自由和尊严。 经历了一次重大打击之后,她反而找到了更强悍的自己,并且真正站上了这个圈子的顶峰。她的粉丝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暴涨几千万, 娱乐圈里数得上名号的大牌明星几乎都是她的歌迷,自动自发为她宣传, 令她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 甚至成为了某些人的信仰。 私生活混乱又怎样?勾搭有妇之夫又怎样?同时交往多个男朋友又怎样?别人不能做的事,她苏枫溪做出来就是合理的,正确的,无可指责的!那突然间增强了好几倍的魅力终于让她做到了无往而不利! 所以在前来电视台的路上, 她曾幻想过很多令自己心潮澎湃的画面:譬如梵伽罗当着镜头的面,在她的诱惑下丑态百出;譬如梵伽罗跪伏在她脚边, 毫无自尊地舔她的脚趾;譬如梵伽罗一边抗拒着一边倒向她,彻底为她臣服。而她只需做出被这人的孟浪行为吓住的模样就可以了。 待到节目播出那日, 梵伽罗就彻底凉了,她的上亿粉丝会直接将他杀出娱乐圈。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 现实却与这截然相反。 在此之前,苏枫溪已经在赵文彦那里品尝过一次脸皮被硬生生撕开的痛苦, 而这一次却远比那一次更令她心悸, 因为梵伽罗撕开的不仅仅是她的脸皮,还是她的画皮。他只一句话就点破了她的真面目――一个将死未死的朽怪! 这是巧合吧?那么多能力卓绝的灵媒都看不破自己的伪装, 梵伽罗又怎么能?他一定是出于嫉妒才会这么说,他肯定从别人那里获悉了神秘嘉宾的真实身份,于是借此大放厥词!这样想着,苏枫溪才勉强控制住了失序的心跳。 她的惊惶只在刹那,并未被摄像机捕捉到,在镜头里,她依然是美的,甚至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她就像一条毒蛇,越是受到威胁便越是拼命分泌毒液。 宋温暖等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在了她的魅力中,而梵伽罗却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却又在幕帘前堪堪停住。他的鼻尖离这块布仅仅只有三寸距离,再往前一步,他就会因为触犯节目组的规定而被淘汰出局。他依然像上次那般,即便眼睛不能视物,也可以畅通无阻地行走于这个世界。 他伸出左手,虚悬在幕帘前,缓缓说道:“让我来看看你是一个什么东西。” 东西?他竟用如此粗鲁的词汇来形容被所有人崇拜的苏枫溪?这怎么可以!宋温暖等人被激怒了,指着大屏幕上的他轮番进行讨伐,而宋睿却掩唇低笑,神情愉悦。他就知道梵伽罗一定能看穿苏枫溪的真面目,这种肤浅的女人怎么可能迷惑得了那样的他? 宋睿微微倾身,更专注地看着大屏幕,视线却只集中在梵伽罗身上,未曾给予那传说中的尤.物半点青睐。 梵伽罗的磁场可以隔绝并清除一切障碍,被苏枫溪喷吐于空中的诱惑气息顷刻间就被驱散了,一股极柔和却又极具穿透力的波动在这个纯白的房间里来回震荡,进而产生共鸣,随后形成一种封闭式的压迫力。 苏枫溪的身体被这波动贯穿,又在它的重压下无法动弹。在慌乱的挣扎中,她并未发现此刻的自己是何等狼狈。她本是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腿伸得长长的,搭着矮凳,模样颇为风情万种。但现在,她已蜷缩起手脚,将自己紧紧抱住,就像被逼至绝境的兽,除了颓丧地蜷成一团,徒劳地哀嚎惨叫,竟已别无出路。 这层看不见的磁场将她包裹镇压后,负责跟拍她的摄影师便第一个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钝钝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时间竟无从回忆,发现自己离嘉宾很近,近得有些无礼,便连忙退到三米开外。 宋温暖等人也恍惚了一瞬,再去看苏枫溪时便也没了之前的狂热和维护,而是清醒的审视。她惊恐不安的模样根本没能激起他们的怜爱,反而令他们大感惊异。 宋温暖试探性地问道:“堂哥,苏枫溪是不是在害怕?她现在这副表情是真相被人戳穿时才会展露的吧?我记得你教过我如何从微表情去辨认别人的谎言,而这个表情是其中最经典的一个。因为工作需要,我当时学得很认真,所以我能看出来。” 宋睿瞥她一眼,心中暗暗纳罕。若不是亲眼见证了她为苏枫溪失智的一面,他一定会以为眼前这个思维清晰、目光敏锐的堂妹是谁假扮的。 “她在恐惧。面对梵伽罗的读取,她想逃。”宋睿言简意赅地道明了苏枫溪的所思所想。 “为什么恐惧?如果梵伽罗说的不是真的,她大可以一笑了之,毕竟朽怪这种形容实在是太夸张了,没有人会相信的。苏枫溪的反应很值得推敲呢!”宋温暖一边摩挲下颌一边呢喃低语。排除干扰之后,她敏锐的直觉就都回来了。 “她现在就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你发现没有,面对别的选手,她都是很放松的,但唯独面对梵伽罗,她却会如临大敌。看来她也能感应到梵伽罗不同寻常的能量。我们这位苏歌后也不是凡人啊!”钱博士的分析相当一针见血。 宋睿再一次掩唇低笑。他发现这群人集体疯魔又集体清醒的模样实在是很有趣。 屏幕另一端,梵伽罗已将苏枫溪里里外外读取了一遍,却并未放开那沉重粘稠,几能令人窒息的磁场,而是继续控着她,缓缓说道:“我看见了染成栗色的浓密卷发和火红色的浪漫长裙,你似乎拥有一副很不错的皮囊。” 苏枫溪双目圆睁,丝毫不敢移开视线地朝立在幕帘后的那个模糊身影看去。这身影投在她的瞳孔,也投在她的心底,为她蒙上了一层驱之不散的阴影。她开始意识到,梵伽罗的能力已远远超出预期,她可能不是来复仇的,而是来自投罗网的! 梵伽罗还在继续:“在别人眼里,你或许是朝露晚霞,晨曦星辉,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但在我的眼里,我只看见了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你那美丽的脸庞只是一颗蒙着焦皮的骷髅;你那明亮的双眼早已被**侵染,变得浑浊不堪。在细腻皮肤地掩盖下,一条条粗壮血管里流动着的是已然**的黑血;支撑着这具身体行走于人世的,是一堆发黄疏松的枯骨;附着在枯骨之上的是风干的肌肉和渐渐衰败的器官。你早应该死去,却又挣扎着活在人间,你是一只无时无刻不在朽坏的怪物。” 苏枫溪的额头开始大滴大滴冒汗,梵伽罗的话像一层层巨浪,将她的恐惧一次次推上顶点。 而这还不是全部。他停顿片刻,忽然便轻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很想知道:当夜深人静时,你可敢照镜子?” 这句话带上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让苏枫溪不得不摇动自己僵硬的脑袋――她不敢。 梵伽罗似乎获悉了她的答案,于是继续询问:“当秘地独处时,你可敢回忆自己的一生?” 苏枫溪这一次已经有了准备,努力梗着脖子,不让自己做出回应。但是没有用,在梵伽罗的摄取和掌控下,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所有问题。她再一次摇了摇头――不敢。 梵伽罗便叹息道:“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苏枫溪在摄影师诡异目光地注视下僵硬地,慢慢地,点了点头――有意思。 梵伽罗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冰冷:“那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啊。”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却与苏枫溪完成了这三问三答。他想知道什么,便能获悉什么。 宋温暖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连呼吸都屏住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十分简短,甚至只是梵伽罗一个人的阐述而已,但其中隐含的信息量却大得惊人!所谓朽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苏枫溪不但不反驳这荒谬的话,反而默认了?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可怕的怪物吗? 宋睿摇头轻笑,然后把之前写下的【魔鬼】二字划去,改为【朽怪】。这个世界正因为梵伽罗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奇异! 苏枫溪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她一定会让自己躲开梵伽罗,有多远躲多远!她的兴致勃勃、胜券在握、洋洋自得,都已化为恐惧和慌乱。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竟一语便道破了她的所有秘密。 在对方眼里,她是完全透明的,被世人疯狂迷恋的绝世容颜只不过是一颗骷髅、一副枯骨、一堆腐肉而已。可怜她还畅想着用这美貌去完成复仇,却全然不知自己在他看来是何等恶心丑陋的东西! 这份迟来的认知彻底摧毁了苏枫溪刚建立不久的信心。从梵伽罗身上,她得来的永远都是打击。 不等她抑制住内心的惶然,梵伽罗却又缓缓开口:“你那动人的歌喉是如何铸就的?为什么我只听见了骨头摩擦骨头的噪声和饱含痛苦的悲鸣?这悲鸣很独特,非男非女,辨不出性别,稚嫩,十分稚嫩……” 梵伽罗偏着头,静静站立了一会儿。他的意识仿佛能够穿透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去辨认那些不分男女的悲鸣。 直到此时,苏枫溪才像是真正被戳中了痛处,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她开始剧烈挣扎,但在镜头的捕捉下,她却只是胡乱地扒拉了一下沙发垫子而已。 过了大约几十秒,梵伽罗恍然道:“我听清楚了,那些悲鸣来自于婴儿,更确切的说,那是他们的啼哭,很多,很多……苏枫溪,你还真是罪孽深重。”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就把苏歌后的身份挑明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幕帘后隐藏的人是谁,而他却坚持用朽怪、东西、罪孽去形容对方。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人表达出如此强烈的厌恶,比俞云天那次更甚。 宋温暖等人全都懵了。歌喉里藏着骨头的摩擦声和婴儿的啼哭?什么意思?他们听见的是中文吗?怎么连在一起就搞不懂了? 宋睿在笔记本上写道:【人鱼用长发和歌喉交换双腿,而苏枫溪用什么交换人鱼的歌喉?】他很快就写下了自己猜测的答案:【骨头?婴儿?】 与此同时,梵伽罗终于收回磁场,倒退了两步。 重获自由的苏枫溪立刻发出骇人的尖叫,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跳起来,涂着大红蔻丹的锋利指甲将幕帘抓了个稀巴烂。其实她更想撕了梵伽罗,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靠近对方时,她的身体却开始发抖,就像被虐打后的小动物对施虐者产生了本能的退避。 这个人根本不用对她做什么,只简单说几句话就能让她体会到最深的恐惧。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完美形象又一次崩塌了,摄像机将她的丑态忠实地记录下来,并转播出去。 当镜头快要怼到她脸上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录节目,连忙收敛起狰狞的表情,胡乱地理着长发。她的经纪人一直在导播室里观看监控,发现她失态了,立刻跑进来救场。 “抱歉,抱歉!我们溪溪最近太累了,情绪容易激动。不过你们的选手说话也太过分了,怨不得她生气!导演,这一段剪掉吧,好吗?”他冲一名副导演说道。 被苏枫溪疯魔的样子吓了一跳并完全清醒过来的宋温暖轻轻晃动自己纤长的食指,连说了三个no。《新晋歌后苏枫溪现场发飙》――这期节目的标题一出来,他们的收视率又稳了!梵伽罗还真是福星呀! 副导演做不了主,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 经纪人察觉到苏枫溪的状态很不好,她那单薄的红色长裙已经被不断冒出的冷汗打湿了,摸在手里一片冰冷粘腻,身体也颤抖得厉害。不过是几句荒谬的话而已,当场反驳就行了,何至于吓成这样?她还配合地摇头、点头,竟是默认了下来。她疯了吗? 没了那些诱惑气息的干扰,这位迷恋苏枫溪至深的经纪人竟也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把她带入休息室,拧了一条毛巾帮她擦汗,小声说道:“宋温暖很难搞,我没有把握让她剪掉刚才的画面。要不我让张总跟她说吧。” “不用找张阳,我自己能解决。告诉宋温暖,我刚才失态了,为了表示歉意,我愿意免费为他们演唱一首歌。”苏枫溪喘息着低语。 “你现在的出演价格可是几百万,这不是便宜他们了吗?”经纪人对此略有不满,然而在这之前,他从来不会反驳苏枫溪的任何话。 苏枫溪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改变,眸色一暗,坚定道:“我一定得唱,你去安排就是了!”失去的东西她必须立刻找回来,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在煎熬中等待了。梵伽罗这个人她一定要除掉,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八十七章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 宋温暖乐颠颠地为苏枫溪布置好了舞台,还把所有选手都请到演播厅来欣赏表演。 得知自己之前感应到的女性是苏枫溪,选手们激动坏了, 有几人明显是她的铁杆粉丝,竟欣喜若狂地哭了鼻子。 受到邀请坐在第一排的赵文彦却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又惊恐万分地质问:“你们邀请的神秘嘉宾是苏枫溪?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我?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宋温暖你别说你不知道,你这是故意搞事吧?” “你一个大男人, 分手就分手, 何必这么小气?只是听她唱一首歌而已,又不会要你的命。这一段播放出去,你知道我们节目的收视率会涨多少吗、、?”宋温暖压住赵文彦的肩膀,不允许他离席。为了把传闻中的新人、旧人、负心汉凑在同一个框里, 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赵文彦狠狠甩开她的手,起身便走。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听苏枫溪的歌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却没料刚走到演播厅门口, 梵伽罗就牵着许艺洋的手走过来了,嗓音轻柔地吩咐:“回去坐着, 别落单。” “可是苏枫溪待会儿要唱歌。”盛怒中的赵文彦立刻就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委委屈屈地开口。 “有我在, 没事。”梵伽罗将手覆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这微风拂面一般的力度竟也把牛高马大的赵文彦推动了。他顺势往前走, 一步一步踩着梵伽罗的脚印, 喋喋不休地念叨:“真的会没事吗?你不知道她的歌声有多邪性!堵住耳朵都没用,那些音乐能从你的头皮渗进来, 直接控制你的思想。我买了世界上最好的隔音耳机都对付不了她。她今天肯定是冲我们来的。你们刚才碰面了吧,有没有受影响?我担心她的能力再增强下去,可能连你都对付不了她了。有时候我真他妈想雇一个杀手,直接把她弄死!” 梵伽罗捂住许艺洋的耳朵,警告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啊,抱歉!”赵文彦立刻闭嘴了。经过刚才那通发泄,他笼罩着一团郁气的脸色已略有好转。只要伴在梵伽罗身边,他就会渐渐变得安详又泰然。 两人快要走到前排时,一道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梵伽罗,等等我。” “宋博士,好久不见。”梵伽罗礼貌颔首。 宋睿轻笑道:“你能不能换一句打招呼的话?每次与你重逢,你都会这样说。”他锐利的目光定格在了许艺洋脖颈后的一块尸斑上,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即便梵伽罗带着一个死人行走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让他产生恐惧的情绪,他甚至饶有趣味地冲小男孩笑了笑,惹得对方揪住梵伽罗的衣摆,往他身后躲。 梵伽罗似有所感,于是竖起纤长的食指,抵住自己殷红的唇瓣,笑容静谧,却也奇诡。 宋睿微一颔首,笑着转开了视线。 两人的交锋只在一瞬间,未曾伴随任何或明示或暗示的话语,却已经达成默契,而赵文彦还无知无觉地抱怨着宋温暖的自作主张:“……为了收视率,她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宋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什么人都能利用?” “其实我也惊讶于她的决定。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邀请苏枫溪,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她的歌都是一些不堪的呻.吟。”在面对梵伽罗时,宋睿会习惯性地摘掉那副金丝眼镜,展露出真实的自己。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极其冷酷,眸子里也流转着厌恶的光,俨然对苏枫溪倒尽了胃口。 发现他未曾被苏枫溪迷惑,赵文彦不由愣住了。这是他在现实中遇到的第三个能在苏枫溪面前始终保持清醒的人:第一个是他的爷爷赵国安老先生,一位参加了抗美援朝,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生路的老兵。他的意志力不是苏枫溪那靡靡之音可以摧毁的;第二个是梵伽罗,他那超凡入圣的能力完全可以碾压苏枫溪;第三个就是宋睿,但他凭什么?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你不喜欢苏枫溪?为什么?”赵文彦似疑惑似不平地问道。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宋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感觉到梵伽罗正在注视自己,更确切地说是在注视自己的脑袋,便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忽然发现我长得很英俊?” 没想到宋睿也会开玩笑的梵伽罗竟真的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喟叹道:“你有一颗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果可以,我真想借你的脑袋用一用。” “这有什么不可以,你要就拿去。”宋睿直勾勾地盯着青年,语带戏谑,眼神却极为认真。他没有情感,自然也不会畏惧死亡,一颗头颅罢了,他还给得起。 梵伽罗笑着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宋睿便也笑着跟上,并轻轻拍了拍许艺洋小朋友冰冷僵硬的肩膀,以确定自己的猜测。 两人之间的哑谜,赵文彦是完全听不懂的,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在第二排的空位坐定,看向灯影变幻的舞台。阿火和何静莲就坐在他们身后,这会儿正悄悄靠过来,低声说道:“梵伽罗,我发现了第二个气味很好闻的人,就是那个苏枫溪。她身体里有一团极澎湃的生命气息,像我居住的大山谷。” 何静莲补充道:“她的情绪很舒缓,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质。她是我见过的心思最纯的人,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梵伽罗一边聆听一边点头,未曾予以反驳。 宋睿附在他耳边说道:“所有实力强悍的灵媒对苏枫溪的描述都带有类似的词汇――生命气息。你明白那是什么吗?她之所以将死未死,就是靠这个支撑的吧?” 想到苏枫溪,宋睿的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几百几千种凌虐对方的手法,他实在是受够了那个女人无处不在不堪入耳的魔音。 他的这些黑暗、暴戾、残忍的情绪很快就传递给了把何静莲,令她呜咽一声,拎着裙摆飞快远遁。阿火也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狗,一边嗷嗷叫着一边夹着尾巴跑了。 坐在宋睿不远处的丁浦航也经由读心能力的传导,看见了那些肠穿肚烂、鲜血淋漓的画面,于是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团,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其实是苏枫溪的铁杆粉丝,平日里没少为她在网络上开撕。可眼下,他明知道赵文彦是抛弃苏枫溪的负心汉,梵伽罗是插足的第三者,而宋睿一心想杀死她,他却连屁都不敢在他们面前放。 做人怎么能惨到这个份上?丁浦航掏出纸巾,悄悄擦掉眼角沁出的一颗心酸泪。 梵伽罗盯着尚且空无一人的舞台,低声道:“是的,她就是靠这团生气活着。” “那到底是什么呢?”宋睿追问道。 “那是能破坏能量平衡的东西。能量失衡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明白吧?” “我明白,正如地球的能量已经失衡,加剧了大气的污染,导致了温度的上升,进而使世界毁灭。那后果是人类无可想象的。” “是的,那很可怕,你无法想象的可怕。”说完这句话,梵伽罗就陷入了沉默。 但宋睿却从这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十几个字符里提取到了足够的信息量。他说“人类无可想象”,而梵伽罗却说“你无法想象”,很明显,梵伽罗把自己和人类区分开了,这区分或许是源于种族,又或许是源于…… 宋睿闭了闭眼,额际钝痛地忖道:……又或许是源于他早已体验过那种毁灭,所以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可以想象甚至回忆那痛苦不堪的感觉。但是用“痛苦不堪”这四个字,真能道出他万分之一的感受吗? 宋睿深吸了一口气,阻止自己再分析下去,这是他第一次回避了梵伽罗的曾经。 舞台上开始亮起灯光,一座升降台缓缓开启,熟悉的前奏也在演播厅的上空回荡。所有选手都安静下来,露出期待的表情,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却与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他们通过镜头全程目睹了梵伽罗对苏枫溪的摄取和解读,也隐隐窥见了苏歌后的一些真面目。于是此刻,当苏歌后升上舞台,柔柔一笑时,他们并未因此而疯狂,反倒目露审视和怀疑。 三观反复被梵伽罗重塑的他们已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妖怪。 苏枫溪拖着长长的裙摆走了两步,在斑斓的灯光下垂了眼睑,侧了头颅,似乎在倾听伴奏。但事实上,她正疯狂催动那团生气,进而滋润自己的喉咙。待到开唱,她的歌声就能释放出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将在场的所有人征服。这些怀疑她、研判她,甚至是准备伤害她的人,最终又会成为她的俘虏,其中自然也包括梵伽罗! 一切准备就绪的苏枫溪撩起眼皮瞥向赵文彦,而对方立刻抱住梵伽罗的手臂,往他怀里躲,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令她忍不住勾唇,面露讥讽。 “无事的,有我在。”梵伽罗却一点不耐都没有,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背,让他不要慌乱。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前奏已进入尾声,而苏枫溪也随之张开红唇,用婉转至极的靡音演唱着: “我站在枝头, 隔着点洒的细雨, 遥遥望着你。 你走过青草地, 翻越高的窗棂, 对她诉说爱意……” 这首歌名叫《夜莺》,其灵感取自于王尔德的童话故事《夜莺与玫瑰》,讲述的是一位平民青年深爱美貌的贵族少女,而少女却拒绝了他的爱意,只向他索取一枝世间最红的玫瑰。青年看着开满白玫瑰的花园,陷入了绝望,而一只渴望爱情的夜莺却用自己的歌喉和鲜血,为他染红了一朵白玫瑰,并最终死去。 可想而知,以夜莺的身份进行演唱的苏枫溪是何等的哀怜,何等的纯粹,又是何等的热烈,以至于很多人在她的歌声里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也因为这首歌,她成功洗白自己,成了最受粉丝怜爱的歌手。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首歌的魔力,他们会为它落泪,痛哭,辗转反侧,也会因此而爱上它的演唱者。隔着屏幕或播放器尚且如此,若是在现场观看真人的表演,那影响力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赵文彦连续被这首歌害了两次,现在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宋温暖等人却露出了痴迷的表情。他们无意识地摆动着双手,摇晃着脑袋,微眯着双眼,半张着嘴唇,像仰望神o一般仰望着舞台上的苏枫溪,恨不能把自己全部的信仰和忠诚都奉献给她! 这次表演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大型集体嗑药事件,又宛如邪.教组织举办的朝圣会,但诡异的是,身处其中的这些人却以为自己是正常的,也是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苏枫溪。 梵伽罗的磁场隔绝了这靡靡之音,以致于赵文彦还能保持清醒。但是,从他不断扭曲挣扎的神情可以想见,他也支撑不了多久。许艺洋用短短的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眉头皱得很紧,仿佛极不舒服,但是这首歌的影响力对他而言已经到顶了,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多少**能被引动。 唯一能以凡人之躯抵御苏枫溪的人竟只有宋睿一个。他冷漠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满带讥嘲的弧度,俨然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当苏枫溪走到台边,挥舞着话筒与大家互动时,他甚至偏过头,捂住鼻,像是在极力忍耐她的臭味。眸光流转的一瞬间,从他眼底蔓出的浓烈恶意骇得苏枫溪差点唱跑调。 他和梵伽罗的冷漠,在众人的疯狂痴迷中竟显得那么刺目,令苏枫溪恨得咬牙切齿。她沉住气,继续唱道: “但她需要的却只是一枝红得滴血的玫瑰, 胜过你畅想的所有幸福结局。 你问我爱为何如此浅薄, 你问我情为何如此脆弱, 于是我将我的心抵在那锋利的刺上, 用我的鲜血为你染红一枝原本纯白的花朵……” 在人们愈加疯狂痴迷的回应里,她终于重获信心,但与此同时,已找准旋律的梵伽罗却也伴着她的歌声一起往下唱: “我是一只夜莺, 我只为你唱歌。 你要爱,可以去我炽热的眼泪里找, 你要情,可以去我滚烫的心房里刨, 你问我为什么, 我是一只夜莺, 我只为你唱歌……” 他的歌声不柔美,不深情,不哀怜,更不热烈纯粹,却足够冷清、足够平和、足够具有穿透力和影响力。于是奇迹般的,这原本低不可闻的歌声竟渗入了苏枫溪的歌声,让那些动人心扉的情韵一瞬间化为乌有。 一阵粗粝的摩擦声混合着婴儿的啼哭,从苏枫溪的话筒里传来,虽只一瞬就消失,却让所有听众耸然一惊,继而清醒过来。更诡异的是,自此之后,苏枫溪的歌喉便完全失去了那无与伦比的魔力,变得十分沙哑,刺耳,缭乱。 她根本跟不上节拍,在高音处还唱破了,原本预想中的一鸣惊人的表演,最终却变成了大型翻车现场。 第八十八章 苏枫溪听见耳返里传来的声音时还不大敢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又闭着眼睛状似陶醉地唱了几句,待到睁眼时,她看见的不再是一群痴迷的观众, 而是一张张或震惊,或怀疑,或不敢置信的面孔。 她的经纪人跑上台, 气急败坏地喊道:“停停停,音乐快停下!你们怎么搞的, 竟然给我们用质量这么差的设备!话筒坏了, 一直在发出噪声,你们刚才没听见吗?” 直到此时苏枫溪才隐隐意识到,她之前在耳返里听见的那个沙哑、刺耳、破败的声音,竟真的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她站在一道绚烂的光柱中, 每一寸皮肤都沐浴着华彩,可表情却是茫然恐惧的。 台下的观众有些坐不住了,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刚才那个声音真是苏枫溪的吗?也太难听了吧?” “她的修音师真厉害啊,鸭嗓也能修成天籁!要不是听了现场, 我根本不敢相信!” “我的幻想在今天彻底破灭了!这样的声音也敢吹成塞壬,怕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实力派歌后, 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以后就在网络上发歌得了,千万别唱现场。就在刚才, 我脱粉了, 这样的唱功我真的粉不起来!” “我也脱粉了!现在的科技手段太厉害了,连我们灵媒的感知都能骗过去!” 大家一边大摇其头一边小声讨伐, 可见对此次表演十分失望。清醒过来之后,他们的反应完全是正常的,并不会毫无缘由地、失去理智地,不顾一切地去热爱并维护一个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虚话。 何静莲、阿火、元中州等人却都闭口不言。就在刚才,他们忽然感应到了一股极糟糕的能量场,却又在瞬间失去了定位。他们说不清那能量场到底是什么,却下意识地产生了极深的厌恶和戒备,就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东西从地狱里跑了出来,然后隐入了某个人的身体。 灵媒靠感知活着,所以他们绝不会忽略自己的灵光一现。站在台上仓惶四顾的苏枫溪成为了他们剖析感应的目标。 而苏枫溪却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怀疑,她直勾勾地看向梵伽罗,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舞台,漆黑瞳孔里却只有璀璨的光效,并无任何人的存在。他已经用意识将她完全隔绝,连多看她一眼都仿佛受到了污染。刚才的意外一定与他有关系!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苏枫溪的身体开始发抖,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太过强烈的愤怒。这个人怎么敢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他真的以为自己奈何不了他吗? “换一张碟,我重新唱。”她打断了正怒喷副导演的经纪人。 “唱什么唱,我们不唱了!什么穷逼节目,连好点的话筒和音箱都没有!你们这是在侮辱谁呢?” 经纪人握住苏枫溪的手腕,试图将她拉走。可他一意孤行的态度却成了苏枫溪坚持唱下去的原因之一。如果今天她真的丢下这些人走了,那与落荒而逃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节目播出之后,观众会看见她糟糕透顶的表演,会听见她粗糙刺耳的声音,会像经纪人这般,从她的蛊惑中逃离。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些奇异的能力,她到底付出了什么,她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失败! 今天的这场表演,苏枫溪不但要唱完,还得拿出最好的水平。她把自己架上了山巅,就得硬着头皮站稳。 “我要唱,去给我换一首伴奏。”她甩开经纪人的手,强笑着向宋温暖和各位选手道歉,说是话筒和耳返出了问题,影响了她的发挥。 宋温暖最喜欢这种大型翻车现场,一旦播出去,那就是一波一波的收视率和一茬一茬的广告商,所以她根本没戳穿苏枫溪的借口,反倒大手一挥,换了一批质量更优的设备,一个话筒三十万,一套音箱一千万都打不住。 看见摄影师把镜头怼在设备上,把那些代表着昂贵和高级的logo拍摄下来,苏枫溪的经纪人脸都绿了。毫无疑问,宋温暖是故意的,她没有反驳他那句“穷逼节目”的话,却用现实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苏歌后,您看看这些设备您可还满意?”宋温暖摆出谦卑的姿态。 苏枫溪的脸色很难看,却不得不笑着说满意。如果这一次她再演砸了,怕是连借口都找不到。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会变得那般刺耳,她早已经忘了,在获得这诡异的能力之前,她原本的声音就是这样的。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远到她连回忆都不敢。 “宋姐,刚才真是抱歉,我重新演唱一次。”苏枫溪笑得越发温和,心里却起伏不定。她担心梵伽罗会再一次捣鬼,却又不相信他真有那个本事能叫她一次又一次吃瘪。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不唱完,她今天会输得十分难看,于是她眼珠子一转,吩咐道:“我要唱《将夜》,你们选那张伴奏碟吧。” 大气磅礴的音乐贯穿了整个演播厅,换了一套更昂贵的设备,音响效果竟变得如此震撼。不等苏枫溪走入光柱开始演唱,众人已发出兴奋的低喊:“是苏枫溪的新歌《将夜》!太好了,我最喜欢这首歌!” 这首《将夜》是今年最热的古装剧《大唐天下》的主题曲,琵琶、古筝、二胡为主乐器的苍凉旋律,在强劲战鼓的擂动下几能撼住每一个人的灵魂。那是来自于远古战场的浩然之气,是每一个英魂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呐喊。 喜欢听这首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苏枫溪一叠高过一叠的高音更是将这首歌的艺术价值推向至高点。它远非一首流行曲目,而是堪能传唱百年的经典。很多人都说他们可以连续好几天循环播放这首歌,却不会觉得腻。 它是苏枫溪最火的一首歌,也是最具震撼力的一首歌,更是最需要演唱功底的一首歌。她既然敢在现场表演,想来也是有一些底气的。 果然,等前奏结束,苏枫溪开嗓时,大家便都认可了她之前的理由,的确是麦克风和音响设备出了问题,她此刻的表现才不负塞壬之名。 元中州望着台上的女人,表情十分迷惑。他闹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的不祥感觉到底是什么,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感应错了,苏枫溪没有任何问题。 其余灵媒则为刚才的贬损而烧红了脸颊,且产生了极深的愧疚。痴迷和狂热重回他们眼底,被音乐环绕的演播厅再一次成了朝圣的殿堂。 阿火和何静莲像两只吸多了木天蓼的橘猫,揣着手,眯着眼,跟随舞台上的苏枫溪和强劲的鼓点一起摇摆。 赵文彦刚才还在为苏枫溪的翻车而幸灾乐祸,现在却已慌神了,正用恐惧不安的目光四处乱看,又尽量躲在角落,以防被这些人的狂热传染。苏枫溪是一种不可免疫的病毒,一旦给她一个适合繁育的环境,她就能疯狂生长。 “梵伽罗,这首歌的感染力太强大了,我们还是走吧!”他紧紧拽住青年的衣袖。 “无事,再等等。”梵伽罗轻轻拍打他的手背,语气淡然如常。 许艺洋连耳朵都不堵了,整个人都钻到了椅子下。这首歌的力场明显比刚才那首强大得多! 宋睿则盯着台上的女人,脑海中浮现无数个血腥的画面。她的歌声越高亢,他的杀意就越炽热,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从他内心深处引动的**。 丁浦航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爆炸了,他一面被苏枫溪的歌声蛊惑,一面又被宋睿传导过来的杀念刺痛,于是便陷入了一会儿沉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狂,一会儿理智;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恐惧的情绪。他的灵魂被撕扯成了两半,分别被火烧,被冰封,那痛苦的感觉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他原以为梵伽罗是这档节目里最可怕的灵者,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宋睿才是世界上最难以理解又最令人恐惧的存在。无论他的眼瞳照见多少美好,反映在他内心的永远是愤怒和厌憎,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毁灭欲。 那么美丽的苏枫溪,那么清澈婉转的歌喉,却只能让他产生杀了对方的想法,这人没救了! 丁浦航抱住剧痛不已的脑袋,小声喊道:“别唱了溪溪,别唱了,再唱下去你会被变.态盯上!”因为他清晰地看见了宋睿幻想的捕获并凌虐猎物的全过程,所以他很清楚,只要对方施以行动,就一定能获得成功。宋睿的智商简直高得可怕,几乎每一分钟就能设计出一个周详的,切实可行的计划。哪怕拥有读心术,丁浦航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他的脑袋是超光速的,与普通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妈的,下一期我一定要退出!”丁浦航用脑袋哐哐撞前排的椅子,口里信誓旦旦地说着。 苏枫溪听不见丁浦航的呐喊,只能看见众人痴迷的表情,于是发挥得越来越自如。但是,她最想蛊惑并掌控的那个人却始终保持清醒,他一手压住赵文彦的肩膀,一手把一个小男孩捞进怀里,漆黑的瞳孔开始凝聚辉光。 苏枫溪被他逐渐认真起来的表情镇住了,竟反射性地移开了视线。 梵伽罗终于找准了旋律和节拍,在下一个高.潮来临之前,伴着苏枫溪的口型,低不可闻地念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是的,他记不住这首歌的歌词,只能背诵《道德经》,而且音量完全盖不住战鼓的轰鸣和苏枫溪叠叠攀高的音浪。但奇迹般的,这低不可闻的吟诵声依然汇入了苏枫溪的演唱,并于瞬间打破了她刻意营造的圣洁殿堂,令她从高高的神坛跌落。 她那直上云霄的高音陡然从顶点直坠,连个缓冲都没有。 似轮胎急促刮擦地面的尖声从话筒里传来,又经由昂贵音箱地扩大,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钱博士捂住心脏,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又破音了?还是音响设备有问题?” “不可能,这套音箱是新买的,节目录制之前我们刚测试过,没问题。”宋温暖不满地说道:“苏枫溪的唱功不行,修音修得太夸张了!希望这次她别再让我们的音箱和话筒帮她背锅。”说这话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上一刻的自己表情有多痴迷。 高音是带着惯性的,不能说唱就唱,说收就收,气流一旦从丹田里发出,就得把它吐尽,否则会伤到声带和肺腑。于是苏枫溪明知有问题却还是唱完了最后几个高音,然后猛然转头,看向梵伽罗所在的位置。 他刚才张口了,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可是她听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只是这细微的,甚至连声音都听不见的默诵,便已足够毁掉她努力营造的一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枫溪放下话筒,铁青着脸站在舞台上。第一次翻车她可以找借口搪塞,第二次翻车除了认栽,她又能做什么?之前还为她疯狂的观众,如今已完全恢复清醒,就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于瞬间带走了他们眼里、耳里、心里的迷障。 只要有梵伽罗在,她的每一次挣扎都是徒劳! 看见苏枫溪难堪至极的模样,赵文彦竟捶着椅子扶手大笑起来。他完全不在乎摄影师正在拍摄自己毫无风度的表现,他只知道自诩魅力天下第一的苏枫溪终于吃瘪了,出丑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了原形,这幅精彩的画面足够他回味几天几夜! 他笑得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畅快,最终却又流出两行苦涩的眼泪。没有人知道他刚才有多恐惧,就差一点点,他就要被那歌声逼疯了! “没事了。”梵伽罗轻拍他的肩膀。 “擦擦脸吧。”宋睿递过去一张纸巾。 “谢谢,我好多了。”赵文彦吐出一口浊气,低笑道:“我今天来对了,刚才真他妈痛快!” 宋睿附在梵伽罗耳边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梵伽罗解释道:“要污染一杯纯净水,你需要做的只是洒上一小撮灰而已,并不困难。” 宋睿点头道:“我明白了,苏枫溪的能力是利用歌声来调动并掌控别人的情绪,而好巧不巧,你的能力是利用语言来渲染情绪,你们的能力是相似的,同时也是相克的,只看彼此怎么攻防而已。苏枫溪在唱歌,她的高音共振形成了一个能量场,把所有人笼罩,而打破共振最快捷的方法是在她的音频中掺入另一个不同的音频,于是共振立刻就会消失。她引吭高歌,你低诵古文,她的能量场看似强大,实则只需要一些轻微的不和谐的声音就能完全打破。但并不是任何音频都能并入她的共振磁场,那不是声音与声音的对抗,而是能量与能量的互撞,是需要强大意识作为支撑的一种施为。所以我怀疑你的能力并不局限于语言的煽动力和掌控力,还包括力场的入侵与融合。我的分析对吗?” 梵伽罗瞥他一眼,笑容十分无奈:“宋博士,我也不知道你分析的对不对,因为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科普。” 宋睿坦然地说道:“不用客气。” 第八十九章 苏枫溪僵硬地站在台上, 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她的经纪人这一回却没有冲上台,口口声声地说音箱和话筒坏了。已经用过一次的借口,再用第二次只会贻笑大方, 更为丢脸。他一边绞尽脑汁地找借口,一边尬笑着说道:“我们溪溪状态不好,太累了……” 偏在此时, 赵文彦站起身,用力鼓掌, 打着呼哨高喊:“encore!这场表演太精彩了, 苏枫溪,再来一个!” “你别太过分了!”不知所措的苏枫溪立刻把矛头对准他。 “我都给你叫安可了,你还想怎样?”赵文彦似笑非笑地反问。 “赵文彦,请你有点风度!”苏枫溪紧紧握住话筒, 拼命让自己不要在摄像机前失态,因为在宋温暖的指示下, 已经有四个摄影师走了过来,围绕他们两人团团地拍。由此可以想见, 之前的那两次演唱,宋温暖肯定也是不愿意删掉的, 她是那种为了收视率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如果你说的风度是指一张床上同时躺一女三男的话,很抱歉, 我的思想境界还到不了那个程度。”很明显, 赵文彦这句话是在暗指苏枫溪前些天刚闹出的一桩绯闻。有记者拍到她的家同时来了三位关系亲密的男性.友人,而且三人还都在她房里过了一夜。 消息刚传出去的那一阵, 网络上基本没有人非议苏枫溪,大家都觉得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很正常,谁叫她魅力大呢!但是此时此刻,再听到同样的话,所有人都打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恶心。 坐在第三排的阿火不知怎的竟吐了,而且吐得满地都是。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跑去厕所,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嘴。然而即便如此,那些酸臭的污物却还是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喉管深处喷涌,惊得周围的人连忙跳开。 坐在他身旁的何静莲难免受到波及,但她却顾不上脏污的裙摆,只是紧紧揪住衣领,蜷缩在座位上发抖。她深深埋下头,用浓密的头发盖住自己的脸,不敢往舞台上投去一瞥。那个曾经让她感到无比纯净的女人,现在已转变成一个可怕的地狱。 “太臭了,怎么会这么臭?我们村的粪坑都比这好闻!”呕吐终于告一段落后,阿火向周围的人语焉不详地抱怨,但他的目光分明是看向舞台的,而那里唯一站着的人就是苏枫溪。 苏枫溪被这变故惊呆了,自尊心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扔掉话筒,沿着后台的阶梯跑走了,她的经纪人连忙去追,脸上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能从这尴尬得要死的氛围中解脱,阿火真是帮了大忙,虽说他的做法其实也挺伤人。 元中州拿出铃铛一圈一圈地摇,脸上的每一根皱褶都被深深的忧虑填充。渐渐的,他的铃声乱了,由此可见他正在不安。那个彷如来自地狱的能量场,竟然骗过了他的感知,让他误以为那是一团纯净的生命气息。这是他修炼大成以来第一次被蒙蔽了感知,而且得出的还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结论,可以想见,苏枫溪的能力是有多可怕。如果让她录制更多专辑,迷惑更多人,那么整个世界都将变成她的! 这样的忧虑促使他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把宋温暖叫到一旁,慎重说道:“宋导,我之前感应错了,苏枫溪那个女人很危险,请你多加注意。她的功成名就需要尸骨做铺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名气越大,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她的歌能迷惑人的神智!” “我知道,我会的,谢谢你的提醒。”宋温暖同样慎重地答应下来。她早已把今天的录像发给上级部门,尤其是梵伽罗读取苏枫溪的那一段,至于上面有没有遏制苏枫溪的办法,她便不得而知了。 “你一定要注意,那个女人很危险。如果可以,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继续在乐坛发展。”元中州重申一遍,这才摇着头走了。 宋温暖却只能无奈苦笑。几次被迷惑又几次清醒之后,她当然知道苏枫溪有多危险。但那个女人背后站着张家,而张家的能量远非常人可以想象。连上头都得对张家敬着三分,她若是对苏枫溪出手,怕也是输多赢少。 刚想到这里,张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开口便是勒令:“你把今天的视频全删了,我另外给你找一个大牌明星录这期节目,你就当苏枫溪今天没来过。” “不可能删的,我做不了主,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孟仲商量吧,我们这档节目只听孟仲的。”宋温暖不咸不淡地回复。张家是很显赫,但也不至于让她卑躬屈膝。 果然,那头一听说“孟仲”两个字就嚣张不在,只是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宋温暖对着手机嗤笑:“什么玩意儿,张口就敢命令你姑奶奶!你个二世祖,真以为我会怕你?有本事你把你家老爷子请出来!” --- 这一期节目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赵文彦对着休息室的镜子挥了几拳,神清气爽地说道:“妈的,真痛快!曹晓辉,节目视频你拿到没有,我要带回去做纪念。” “拿到了,赵总,您收好。”曹晓辉迈着小碎步跑进来,手里捏着一枚u盘。 “有了这玩意儿,我就不怕张家帮苏枫溪公关了。她要是有本事让宋温暖删视频,我就能把原版视频再放出去,看谁斗得过谁。”赵文彦对着镜子不断调整领带,乌黑的眼圈配上闪亮的眼眸,竟也显得神采飞扬。 梵伽罗从门外走进来,语气略显冰冷地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我等你?”赵文彦不肯先走。 “不用等我,早些回去。”梵伽罗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不由自主地朝电梯口走去。 目送两人离开后,梵伽罗这才顺着楼梯爬上天台,手里捏着一张苏枫溪派她的经纪人送来的纸条――【那个小孩在我手里,不想他死就来天台。】 其实许艺洋早已经死了,所以被苏枫溪推到天台边缘时,他一点儿也没害怕,反而用脚尖勾了勾从空中掠来的风。 苏枫溪狠狠钳住他的胳膊,厉声呵斥:“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这死孩子个头瘦弱,力气却不小,为了抓住他,苏枫溪经过改造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我来了,放开他吧。”梵伽罗就在此时出现。 “你来啦!”上一秒还声色俱厉的苏枫溪,下一秒就绽开了如花的笑容,嗓音也在刹那间变得温柔似水,娓娓动听,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往你心尖上最嫩的那一处挠,挠得你神魂颠倒,挠得你骨腾肉飞,挠得你不知今夕何夕。 “我等你好久啦。”她亲昵地撒着娇,勾着细长的食指,一声声,一句句,一脉脉地呼唤:“过来啊,快过来。” 梵伽罗双眼微眯,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啊啊啊!”许艺洋焦急地摆手,却说不出话。 苏枫溪觉得他很碍事,顺手便把他推开了。 许艺洋连忙跑到大哥哥身边,用力抱住他的腿,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他向天台边缘靠近,只能像个秤砣一般坐在他脚背上。可是这样依旧没用,大哥哥的眼里只有那个女人,看不见她身后漆黑的夜空和陡然下坠的天台。如果再走下去,他一定会摔死! 许艺洋急哭了,却无济于事,他的力量没办法与苏枫溪抗衡,自然更比不过大哥哥。 苏枫溪盯着梵伽罗迷蒙空泛的双眼,不由捂嘴娇笑:“嘻嘻嘻,快过来,我等着你,这里有很美的风景给你看呢。”她的嗓音越来越柔,越来越媚,每一个字符都化为蜜糖,融进听者的耳里,于不知不觉中蒙蔽他们的心智。 比起唱歌,苏枫溪其实更擅长吴侬软语,勾人心魄,只是这技能上不得台面,外界无从得知,却在今日成了她翻身的底牌。男人都是自负的,尤其是梵伽罗这种天性冷傲的男人,看不起女人是他们的通病,他一定以为她黔驴技穷了,所以才会大摇大摆地上了天台…… 这样想着,苏枫溪的笑容就变得更为得意。她那精细了又精细,柔和了又柔和,糖化了又糖化的嗓音一再催促:“过来啊,我这里等你呢。”她挥了挥细白的手,拢了拢围在肩头的纱巾,喊着喊着便软软地唱了起来:“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把那花儿采,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桃花朵朵开……” 她一边娇切切地吟唱,一边娉娉婷婷地转圈,挥舞着飘逸的纱巾,咯咯咯地笑,像一个玩得极开心的孩子。不得不说,得意忘形的她倒真有些妩媚的天真,即便没有那诡异的能力,也可以迷惑许多男人。 她的视线始终不敢离开梵伽罗的眼,唯恐理智的辉光冲破魔音迷障,将他惊醒。但她的娇言软语浅吟低唱实在是太具杀伤力,直把这个男人的神魂勾得死死的。 她转着圈来到梵伽罗身边,撩起香气扑鼻的纱巾,去拂对方的脸,轻蔑却又甜腻地说道:“凑近了看,你长得还真是俊,如果你听话一点,我也不舍得这样对你。看见了吗?那里就是桃花盛开的地方,你过去帮我摘一枝花来,我就把一切都给你。” 她踮起脚尖,凑近梵伽罗的耳朵,咕咕哝哝地说着诱人赴死的话,而她指尖所向便是天台的边缘,一迈过去就会坠入深渊。 许艺洋又气又急,不由放开大哥哥,朝苏枫溪扑去。他锋利的牙齿狠狠嵌入对方的大腿,差点没撕掉她一块肉。苏枫溪疼得尖叫,捏住小孩的后脖颈,意图将他掐死,自己的脖颈却先一步被梵伽罗掐住了。他转了个身,背对天台,往前跨了几步,推着苏枫溪直直撞向高耸的水箱,将她卡在他的五指与冰冷的墙壁之间。 “苏枫溪,这个世界并不属于你。”梵伽罗一边低语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虚悬在女人的前额。 “你,你没被我迷惑?”苏枫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既深邃明澈,又流光溢彩的眼瞳,可是在几秒钟前,这双眼还是黑的,沉的,空的、乏的,不透半点光,他的眼瞳比她的喉咙更会骗人! 梵伽罗不答她的话,只将自己的意志灌入她的眉心,将她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勾动翻搅,牢牢摄住,往外拉扯。一团灰光浮现于苏枫溪的眉心,却始终无法穿透那看似透薄的一层皮肉。 梵伽罗加大了力道,却还是无济于事,那灰光似乎拥有灵智,懂得挣扎、躲避,也懂得往苏枫溪的脑海深处钻。它与苏枫溪的联系非常紧密,在它快要破体时,苏枫溪便也发出痛苦至极的咆哮,仿似灵魂被硬生生剥离。 她握住梵伽罗的手,尖锐的指尖狠狠扎进他的手背。与此同时,许艺洋也咬掉了她大腿上的一块肉,紧接着又爬上她的肩膀,去咬她的手臂。 所有人都带了伤,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尸体,一个是将死未死的怪物,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所以都未曾因此而罢休。苏枫溪疯狂抓挠着梵伽罗,那团灰光便也顺势钻入她敞开的大脑,再一次隐藏起来。 梵伽罗掌心的磁场失去掣肘,于刹那间掀起一团焚风,将苏枫溪的脸吹得变了形。他右手依然掐着她的脖颈,左手却慢慢收回,置于眼前无不遗憾地睇视。他之前预估得没错,要对付苏枫溪,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机缘。 但他却也并不失望,单手将她举起,自下而上地睨视,轻言细语地讲述:“当你拥有这奇异的能力时,你可曾欣喜若狂?可曾肆意滥用,可曾笃定地想过,这个世界终将臣服于你脚下?醒醒吧,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属于你。或许你的确有点特别,但是当你真正遨游到世界深处,你会发现它是多么浩大,又是多么可怕。你以为自己是一头狂鲨,在海浪中追逐一群沙丁鱼,可是当你转过脸轻瞥时,你会发现在那漆黑的深海里,有一条壮如山岳的巨鲸正顶开一层层惊涛骇浪向你游来,它只要一张嘴就足以吞噬成百上千个你。浮游在浅海中的沙丁鱼是你能窥探的全世界,然而真正的世界,在更深更广阔的海底,那壮如山岳的巨鲸也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罢了。” 梵伽罗慢慢将她放下,轻笑道:“你自己去摘花吧,我该走了。” 他把咬着苏枫溪不放的许艺洋撕下来,带走了,天台的铁门吱嘎一声在他背后掩上。 这吱嘎一声微响就似一个信号,令苏枫溪的眼瞳瞬间变得迷蒙,她不受控制地,恍恍惚惚地,一步一步朝天台边缘走去。那漆黑的夜在她的眼里慢慢变成一片浩瀚的海,一群群银白的沙丁鱼在海浪里旋转,遨游。她的脚尖垫了起来,仿佛能够感受到海水的浮力,托着她往更远的地方游去。忽然,一阵长鸣划开翻涌的浪涛和聚散的银鱼,穿透了她的耳膜。 她抬头一看,却见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鲸游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喷吐腥气,又将她猛力吸入那深不见底的咽喉。 她发出绝望的呐喊,身体也被狂涌的海水冲刷着向前,就在失重感彻底袭来前,一阵铃音打破了这些画面,将她唤回现实。她转头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正躺在不远处闪烁,而她本人已不知不觉走到天台边缘,脚尖悬空,脚跟轻垫,只需往前倾倒哪怕一寸,也会立刻掉下去。 那深海,银鱼,浪涛,巨鲸,都是梵伽罗为她营造的幻境。他竟然盗用了她的能力,用软言细语蛊惑她去赴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枫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股凉风由几百米的高空吹来,撩起她的裙摆和乱发,让她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梵伽罗口中所说的巨鲸,大约就是他那样的人吧? 无声无息地盗走别人的能力,又无声无息地惑人赴死,还以颜色,这个世界果然很可怕…… 第九十章 梵伽罗已经离开很久了, 苏枫溪依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天台边缘。她的内心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恐惧,看着那浩瀚的夜空,就仿佛看见了一片深海, 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鲸悬浮在头顶,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切。 这才是站立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灵可以窥探到的景象, 而她只迷惑了几个男人,让他们围着她团团转, 便以为整个世界都成了她的。 苏枫溪既苦涩又难堪, 想自嘲一笑,嘴角却掀不起来,梵伽罗那强大的意识化成焚风吹伤了她的脸,让她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一股意识而已, 竟然差一点就拿走了她的全部!只差一点点…… 强烈的后怕席卷了苏枫溪的内心,她骇得捂脸,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涕泗横流,脏污得不成人样。原来在极度的恐惧中, 人类是真的没有办法感知自身和外界的情况,僵硬和冻结会侵占他们的身体乃至于思想。 苏枫溪越想越害怕, 等手脚回暖,身体也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才四肢并用地爬远一些, 免得掉下天台。她其实很想离开,可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根本无法出现在人前。 忽然,一阵铃声打破了夜色的瞑鳎也让苏枫溪心惊肉跳。她打着哆嗦爬到手机掉落的地方,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才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张阳,我刚才差点被杀死!我要见父亲,我要变强!我不想被巨鲸吞掉你明白吗?” 那头急促地说着什么,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回答:“是梵伽罗,对,你们以前让我接近过他,调查过他。是的,没错,那时候他的确是普通人,但现在不一样了,真的。他盗走了我的能力,在他的蛊惑下,我差点从四十八层高的大楼跳下去!要不是你预感到了危险,刚才及时给我打电话,我就死了!他还差点夺走我的玉佩!好,你帮我安排,我要尽快见到父亲,我要变强,我要变成巨鲸!” 那头又说了什么,苏枫溪害怕的神色才稍有缓解,哽咽道:“我明白了,好的,我会空出时间。你问巨鲸?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不亲眼看见那样的景象,你永远无法理解。” 挂断电话后,苏枫溪靠着墙壁坐了很久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跄着离开天台。 --- 与此同时,梵伽罗买了几瓶矿泉水,把许艺洋带进洗手间漱口,又把自己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冲了冲。 “以后别乱咬人,脏。”他用湿纸巾擦掉孩子嘴角的黑血,紧皱的眉头和抿直的唇瓣可以窥见他的忍耐。苏枫溪的血液早已**,味道实在是难闻。 许艺洋咕噜咕噜地滚着口腔里的水,又噗地一声吐进马桶,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当大哥哥温柔地帮他擦拭嘴角时,他会微微眯起眼,悄悄勾起唇,仿佛一只偷了油的老鼠。 “行了,走吧,带你去兜风。夜里的景色很漂亮呢。”把几瓶水都漱光,梵伽罗才终于放过许艺洋小朋友。 两人刚驶上环城路,梵伽罗就感知到了什么,语气略显凝重:“你母亲好像出事了,我们去看一看。” 翻着肚皮瘫坐在椅子上的许艺洋立刻爬起来,目露紧张。 流线型的跑车在路边的公共停车场停稳,一大一小下了车,手牵着手走向许父的公司,尚未靠近就见一群人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对着顶层指指点点。警察拉了一根黄线,把看热闹的人隔绝在一定范围之外,然后开始布置气垫。有好事者想往楼里闯,却被执勤的警察和公司保安拦住,很明显,这里有人要跳楼自杀。 “是你母亲。”梵伽罗抬头看向那个挣扎在天台边缘的黑点。 许艺洋立刻放开他的手,撒腿朝大楼跑去,还未靠近就被两名警察抓住:“小朋友,这里不能乱跑,快离开。你家大人呢?” “让他进去吧,想跳楼的那个人是他母亲。”及时赶到的梵伽罗向两名警察做出解释。 “什么?那是他妈妈?他叫什么名字,我问问看。” “他叫许艺洋,他妈妈叫陈惠,他爸爸叫许含光。”梵伽罗简短地介绍。 警察立刻打电话询问位于天台的同事,谈判专家早已把自杀者的情况都调查清楚,连忙让他们把人放进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贯穿话筒:“是洋洋吗?我是廖芳阿姨,你快上来劝劝你妈妈!” 许艺洋直勾勾地盯着天台,惨白的脸越发凝了一层霜。梵伽罗抱起他,大步走进公司,坐电梯上了顶层,又走楼梯上了天台。几名警察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栏杆上的许母,许父则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气急败坏地喊道:“陈惠,你给我下来!你发什么疯?” “我不下来,我早该死了!许含光,你也会不得好死,你背叛了我,你这个杀人犯!”许母声色俱厉地指控,面容扭曲地痛哭。 许父慌乱四顾,生怕警察怀疑自己。若是可以,他真想一脚把这个女人踹下去,如此,她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你给我下套,想陷害我!你好狠啊!”许母还在哭,根本不听谈判专家的话。 所幸谈判专家并未注意到她有关于“杀人犯”的指控,他们以为她说的杀人犯是指她今天若是跳下去了,许含光就会变成杀害她的凶手。 廖芳作为辖区里唯一与许家人接触过的警察,也被找来给许母做思想工作。她正急得冒汗,冷不丁就看见了梵伽罗和许艺洋,连忙喊道:“你别跳,你儿子来了!” “什么?”许母猛然回头,然后发出声嘶力竭地尖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别让他过来!”她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而许父的脸色也开始由青转紫。他也怕,可他不敢跑,那样太反常了。 许艺洋一步一步朝母亲走去。 看见他麻木的脸和漆黑的瞳,许母彻底疯魔了,尖声改口:“你们让他走我就不跳了,你们让他走,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救命!” 廖芳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而许母还在兀自呐喊着:“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死在外面不好吗?我的确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杀死你的人不是我啊!你为什么只跟着我,只折磨我?你到底要怎样?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我快被你逼疯了你知道吗?” 她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心中的绝望像浪涛,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摇摇欲坠。 许父真想封了她的嘴,却又不敢胡乱开口,唯恐引起警察的怀疑。 警察的确怀疑了,只不过他们怀疑的不是那些有关于杀人的控诉,而是许母的精神状况。她似乎疯了。 “你死了就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要报仇也该找许含光,他才是杀死你的凶手!你去找他啊,你找我干嘛?我是你妈,我生了你,你知道我为了你受了多少苦吗?你这个白眼狼,你给我走!你走啊!” 许母的嗓子都喊破了,可许艺洋还是在不断向她靠近,一小步一小步,不停靠近…… 谈判专家意识到孩子非但不能激起许母的求生欲,可能还会导致她情绪彻底崩溃,便想去拉许艺洋,却被梵伽罗先一步挡住了去路。 只在这片刻功夫,许母已经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走!我不要看见你!你走吧,走吧,放过我吧!我求你!你到底要怎样?你真的要逼我跳下去才会甘心吗?好,我跳给你看!” 她说着说着就放开了握紧栏杆的手。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想救,可距离太远,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父的眼底涌现刹那的狂喜,心中不断嘶吼:你跳啊!你赶紧跳下去啊! 可是很遗憾,梵伽罗却在此时缓缓开口:“你真的不知道他千辛万苦地跑回来,想要的是什么吗?这么多天了,他有伤害过你吗?” 他温和的嗓音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崩溃中的许母竟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栏杆,恍惚地朝他看去,又恍惚地摇头:“他没有,他没伤害过我,可是他想要什么呢?他不是回来报仇的吗?因为我对他不好,他恨我。” 恢复些许理智后,许母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心脏不由揪着疼。她当然知道虐待孩子是错的,她也会愧疚,后悔,难过。可是一旦情绪失控,她就变得不再是她了,她管不住谩骂的嘴,施暴的手和那颗充斥着愤怒和毁灭欲的心。她真的管不住!她也很绝望! “洋洋,妈妈也不想的,别恨妈妈,妈妈也不想的。”她哭得浑身发抖,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句“别恨妈妈”是有多痴心妄想。被那样对待后,没有人不会恨,不会怨,他遭受的那些漫长的痛苦,的确比许含光致死的一脚更为可怕。 这个孩子回来找她报仇是正常的,他应该恨,他怎么可能不恨? 许母撕心裂肺地哭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别恨妈妈,妈妈死给你看。别恨妈妈,妈妈会给你偿命的。” 梵伽罗幽冷的叹息打断了她的自语:“你还不明白这个孩子是回来干什么的吗?” 许母隔着迷蒙的泪水看向他。 他走到许艺洋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吩咐道:“说吧,把你最后的愿望说出来。” 许艺洋又向前迈了一小步,高举双手,艰难地,缓慢地,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妈,妈,抱。”为了这一刻,他练习了很久。 许母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蒙,唯余一幅画面,那就是这孩子从湖水里重返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缓缓伸出手臂,高举着,静默着,等待着。 这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昨日,而她当时却以为孩子是要伤害自己,于是狠狠挥开他的手,狼狈而又快速地逃了。却原来他所等待的,祈求的,渴盼的,只是一个拥抱吗?只是一个拥抱就能让他从冰冷的湖水中浮出,拖着一具僵冷的尸体,如影随形地跟了她这么多天吗? 许母完全呆滞了,脑子里胡乱窜动着许多念头,却没有哪一个能让她牢牢抓住。 于是梵伽罗在她的潜意识里点了一盏灯:“要不然呢?你以为他回来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他会像你们那样,被丑陋的**,无止境的贪婪,偏执的妄想和冰冷的仇恨所支配吗?他只是一个孩子,孩子能向妈妈索取什么?” 是啊,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向母亲索取什么?他们需要金钱吗?需要地位吗?需要名利吗?他们还那样简单纯粹,甚至于被虐待了也不会懂得仇恨。他们天然地依恋着母亲,他们需要温暖,而这些缺失的温暖,往往只需要一个拥抱就能填满。 许母松开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没有往下跳,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一头栽下去,可是看见孩子始终高举的手和那漆黑盼望的眼,她却不由自主地放弃了。 她捂着脸哭了很久,可那个孩子依然站在原地,高举着双手等她。 却原来他竟真的只为了这一个拥抱。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拥抱的温暖滋味儿,所以他很想很想要,以至于这成了他的一个执念,令他从地狱里爬出来。 到底是怎样的亏欠才能让一个孩子做到如此地步?这个念头让许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终于幡然醒悟,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孩子身边,将他紧紧抱住。这个幼小的生命曾经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带给她喜悦,温暖和慰藉,而她也曾那么热切地期盼着他的降临。 到底是什么让她走到了这一步?她为何要把对丈夫的怨恨,统统宣泄在这个孩子身上?她都做了什么啊?直到孩子死了,她也没能好好地,久久地,紧紧地抱过他,哪怕只有一次! 她像抱着宝物一般抱着这个孩子,也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谁才是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但是这个认知来得太晚了,孩子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了环她的肩膀,然后便把她推开了。他走回俊美青年身边,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于是这一大一小.便转身离开,未曾回头,没有留恋。 “不要走,不要走,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回妈妈这里,回来啊,妈妈这次一定好好爱你!”许母推开围过来的警察,狂奔到楼梯口,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她的孩子果然走了,他竟真的只是来索取一个拥抱,再多的也不要了…… 第九十一章 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手走到那个幽绿如墨的死水湖边, 夏夜的凉风顺着湖面刮过来,夹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水草的涩味。那口行李箱不知被谁捡走了,那破了一个洞的快艇却还躺在岸边, 没有人来修。 梵伽罗蹲下.身,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叹息道:“再见了。” 是的, 再见了,一旦完成执念, 许艺洋的灵魂就会自动离开身体, 因为他能从地狱里爬出来,靠的绝不仅仅是梵伽罗的帮助,还有他自己的强大意识。他噙着泪,恋恋不舍地看着大哥哥, 嘴唇微微蠕动,却说不出话。他太笨了, 根本不懂表达,这便是母亲抛弃他的原因。想到这里, 他沮丧地低下头,任由泪珠一颗一颗滑落。 梵伽罗却仿佛听懂了他的心语, 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他的身体并无温度,甚至比许艺洋这具死透了的躯壳还要冰冷几分, 可是他的拥抱却比母亲的还要温暖, 是真正带着爱意和抚慰的,是发自内心的, 也是这世间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在没有祈求和威吓的情况下主动将许艺洋拥抱的人。 许艺洋舍不得大哥哥,比舍不得母亲还要舍不得,可是这种不想离别的情绪,却没有办法从他的嘴里吐露。他抱紧大哥哥的脖子,哽咽了很久,然后才胡乱擦了擦脸蛋,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梵伽罗并未多问,在哪里安眠是这个孩子的自由,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孩子走远,远到看不见了,远到脚步声都消失了,却还长久地停留在原地…… 直至夜雾打湿衣衫,梵伽罗才转过身,慢慢朝1号楼走去,喧嚣、哭喊、求救,这里还是与以前一样,却仿佛少了什么。是了,少了十四楼和十七楼的住户,于是连弥漫在空中的煞气都仿佛浅淡了很多。 梵伽罗放了一缸水,把自己沉入真空,缓缓睡了过去。翌日,他早上七点便起床了,而不是像以往那般想睡多久睡多久,隔个三五天才睁眼感应一下外界,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一只蛙,虽然他可以不吃不喝,但他的蛙不行。 他换掉浑浊的水,又用自己的磁场把污秽的空气过滤干净,然后一颗一颗往鱼缸里扔鱼食。但他的蛙只是呆滞而又麻木地蹲坐在假山的洞穴中,并未迫不及待地进食。若非它的咽喉正上下蠕动,小爪子偶尔会轻微地弹一弹,梵伽罗差点就以为它死了。 “为什么不吃呢?难道一百多年没吃东西,把肠胃饿坏了?”他半蹲在鱼缸前,俊美的脸庞笼罩着淡淡的困惑。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他拉开门一看,却发现来访者竟是昨夜就已离开的许艺洋。他的灵魂并没有离体,反而附着得更牢固了一些,除了那一个拥抱,他似乎还有一个更强烈的执念未曾实现。 “你怎么回来了?”梵伽罗蹲下.身平视他。 许艺洋揣着两只短短的小手,踌躇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想,跟,哥,哥,一,起。”昨天晚上他躲在后山练习这句话,练了很久很久。他不是舍不得这个人世,他只是舍不得大哥哥,这里有他唯一的温暖和光明。 “死了的人是不能逗留在人间的。”梵伽罗摇头叹息。 许艺洋却绕过他,跑向鱼缸,然后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晃动几下,激活了瓶中的东西,又掀开鱼缸的顶盖,飞快把这些东西灌进去。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恳求道:“别,赶,我!我,帮,你,养!”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青蛙,满脸都是小心翼翼的哀求。 为了留下,他竟卑微到把自己摆放在一只青蛙后头。 梵伽罗走到鱼缸边才发现,他往里投的是几只会飞的虫子。这些虫子扇动着翅膀掠过水面,最终停留在那座假山上。就在这时,那呆滞了好些天的青蛙忽然转动大大的眼睛,盯住了其中一只缓慢爬行的飞虫,然后猝不及防地伸出长而粘腻的舌头,将它卷进喉咙,呱唧吞下肚。它的肚皮开始蠕动,像是终于得到了满足,然后响亮地叫了一声:“呱!” 梵伽罗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声镇住了,表情惊异地看着蛙,复又看向身边的小孩。 许艺洋眼睛一弯,得意地笑了。 梵伽罗一遍又一遍地摩挲他的脑袋,嗓音透着欢悦和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艺洋张开嘴,却没有办法阐述太过复杂的原理,只能沮丧地指了指大哥哥的手机。 梵伽罗立刻把手机递给他,他在备忘录里写道:【青蛙只能看见会动的东西,你丢的鱼食不会动,它看不见,饿了也不知道吃。】 梵伽罗恍然大悟,随即便把生物学知识的阅读和学习提上了日程。他的备忘录里存了很多书单和读书笔记,生物、化学、物理、天文、数学……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需要他重新去学习。 许艺洋惴惴不安地偷看他一眼,然后小步小步挪到他身边,无声而又祈求地凝视他。 梵伽罗放下手机,叹息道:“好吧,你可以留下,”他直视孩子的眼睛,语气慎重:“不过我并不是为了让你养青蛙,而是因为我愿意。你不是卑微的,也不是谁的附属品,你就是你,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的存在也很重要。” 许艺洋听哭了,脑袋一点,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天的等待,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那紫色的尸斑从脖颈蔓延到了脸侧,让他显得十分可怖。 但梵伽罗却并不这样觉得。他抚了抚他的脸颊,认真说道:“其实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这么丑地出现在你母亲面前,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拥抱你吧。” 许艺洋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大哥哥只是一个陌生人,却愿意拥抱那么丑陋的自己,母亲为什么不能?丑陋不是理由,只是因为不爱罢了。 梵伽罗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歉疚的表情忽然变成狡黠,话锋陡然一转:“其实我是故意的,我总想为你出口气呢。”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 许艺洋也随之想起父亲尿裤子和母亲蒙头尖叫的狼狈模样,便跟着笑了。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又齐齐咧嘴笑,眼角眉梢洋溢着一模一样的孩子气,竟把晨光都染上了几分调皮的色彩。 “那么以后我们就互相照顾吧。”梵伽罗伸出手掌,许艺洋立刻把自己的小手贴上去,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似乎正因为这密不可分的距离而产生了一些温度。 与此同时,梵伽罗缓缓吸走孩子体内的死气,让他恢复成了生前那白嫩的模样。 --- 两人不吃不喝,只是抱着双膝,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盯着青蛙吃喝,竟也有滋有味地消磨了一早上的时光。临到十二点,梵伽罗才想起许艺洋还缺了一个浴缸和一张床,便准备带他去购物,却没料刚走到小区门口,一个电话便打了进来:“梵先生,我是廖芳,请问洋洋和你在一起吗?” “他在。”梵伽罗垂眸看了孩子一眼。 “那你能不能带他来警察局?”廖芳的语气十分沉重:“他的妈妈刚才把他爸爸杀死了。” 梵伽罗的态度却始终很平淡:“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他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蹲下.身,坦诚道:“你爸爸、妈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许艺洋却只是摆摆手,没有更多表情。严格来说,那两个人已经不能算是他的父母了,因为他们留给他的血脉和身体,早已经被他们亲手沉入了那冰冷的湖水。他们既然已经死别,那就从此遗忘吧。 梵伽罗摸了摸他的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去一趟吧,听说没有合法的手续,我是不能把你养在身边的。” 听见这话,许艺洋才积极起来,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催促他快走。 半小时后,廖芳把匆忙赶来的两人带到一个拘留室,隔着小小的视窗说道:“她就在里面,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我们已经通知了心理学专家来给她做精神鉴定。她应该是疯了,昨天晚上被我们从天台解救后就吵着闹着要举报她的丈夫杀人。我们以为是一桩大案,便把他们两口子都拘了,却没想到她竟举报她丈夫杀了洋洋。” 廖芳看了白白净净的许艺洋一眼,叹息道:“她的丈夫气疯了,说是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还要跟她离婚,两个人在警察局里就打起来了,一直从半夜闹到今天早上。后来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说自己受了刺激才会那样闹,想回家休息。我们见她的确很疲倦,而且也没犯什么事,就把她放了,没想到她转头就去买了一把水果刀,在公司里把她丈夫……” 意识到孩子就在身边,廖芳没敢用正常的音量往下说,附在梵伽罗耳边低不可闻地道:“一刀扎入心脏,当场就死亡了。尸体在负一楼的停尸间,目前还没有人来认领,他们两口子的父母都不在了,亲戚朋友的电话我们也打遍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来处理这个事。他们嫌麻烦。” 廖芳虽然心寒于人情冷暖,却也能够理解,这两口子一个死了一个疯了,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后还有一桩杀人案的官司要打,谁敢管这种闲事?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惠若是也死了倒还好,毕竟这两口子会给许艺洋留下很多遗产,其中最大头的就是月亮湾小区的那套房子,谁收养许艺洋谁就能从中获利。但陈惠还活着,如果她真的被鉴定为神经病,法院也不可能判她死刑,于是那些财产和房子就有她的一半,谁都分不走。而且孩子妈是个神经病杀人狂,孩子能正常吗?谁家敢收养这样的孩子? 考量到这种种情况,陈、许两家的亲戚便找各种理由拒绝来警察局认尸,廖芳也是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才会让梵伽罗把许艺洋带过来。孩子总有权力知道自己的父母发生了什么。 拘留室内,陈惠正一边拍手大笑一边兴奋地高喊:“洋洋,妈妈的宝贝,妈妈给你报仇了!你开心吗?你原谅妈妈好不好?让妈妈再爱你一次。妈妈一定会好好表现,再也不拿你撒气了。洋洋,妈妈帮你报仇啦!”她的衣服上沾满了已凝固的鲜血,头发也蓬乱地披散着,模样十分疯癫。 梵伽罗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垂眸问道:“想看看她吗?” 许艺洋点点头。 梵伽罗便把他抱起来,让他往小窗口里看。 小孩定定地注视着那个疯癫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搏动的心脏也早已经被她扎穿了,死透了,又怎么会有感觉?他把小手贴在玻璃窗上,轻轻摸了摸,似乎在隔着虚空抚摸女人沾满鲜血的脸,然后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梵伽罗把他放下,揉了揉他的脑袋。 廖芳撇开头悄悄擦泪,随即说道:“梵先生,你把孩子交给我们吧,我们会想办法安置他。” “如果我要收养他,需要办理什么程序?”梵伽罗平静却又笃定地开口。 “诶?你说什么?”廖芳蒙了。 “我要收养他,可以吗?”梵伽罗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你,你不是说你救不了他吗?”廖芳至今还无法忘怀那列命运的火车。 梵伽罗锲而不舍地追问:“我能收养他吗?” 许艺洋开始紧张了,伸出短短的手,用力抱住大哥哥的腿。 廖芳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应该是可以的,孩子父亲不在了,如果确诊出母亲有精神病,无法承担监护责任,你就可以通过合法的途径收养他。我帮你联系一个律师吧,他能帮你办理相关的手续,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梵先生,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什么火车不火车的,那都是借口,你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廖芳手忙脚乱地拨打电话,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阻止了:“不用了,所有相关程序我来帮他办。犯罪嫌疑人在哪里,我先看看。” 梵伽罗转过身,礼貌颔首,嘴巴刚张开就被对方阻止:“千万别说宋博士好久不见。” 梵伽罗立刻便被对方逗笑了。 宋睿瞥了一眼许艺洋,却并不惊讶于他忽然变得正常的样貌,只是拿出一沓表格,公事公办地说道:“我是来帮陈惠女士做精神评估的,我现在能见她吗?” “哦,可以,她在这里,我帮你开门。宋博士,你小心点,她的攻击性很强,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廖芳连忙拿出钥匙。 宋睿推门进去,却又忽然站定,回头叮嘱:“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帮你们讲解相关的法律程序,我有律师执照。不过收养手续很难办,需要经过重重审核,你们要多点耐心。” “好的,我们明白,谢谢你了宋博士。”梵伽罗摁住许艺洋的脑袋一起道谢,完了不知怎么想的,竟又补充了一句没头没尾地话:“它今天吃了几只飞虫,还呱呱叫了一声。” 已走进拘留室的宋睿脚步一顿,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等门彻底关紧了才意识到,那人是在向自己述说青蛙的日常,它终于吃东西了,还会鸣叫了,他没有辜负这条小生命,把它养活了。这种类似于邀功,又类似于家长里短的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宋睿竟因为这个而低笑连连,止都止不住。 他似乎又能在深渊里看见那颗一闪一闪的星星了。 第九十二章 宋睿从拘留室里出来时就见梵伽罗交叠着修长的腿, 支着颐,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他身边的许艺洋刻意模仿了他的动作, 也交叠着小短腿,托着腮帮子,拧着小眉头, 表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还真会以为他们俩有什么血缘关系, 那同样惨白的肤色、同样殷红的嘴唇、同样漆黑的双瞳, 都预示着他们属于同类。至于是哪一类,宋睿并未再分析下去,那已经不重要了。 “走吧,去我办公室。”宋睿伸手去摸许艺洋的脑袋。 小男孩扭着身子躲了躲, 却又很快意识到他是个律师,能帮助大哥哥办理收养手续, 便又不情不愿地扭回来,把脖子伸过去――摸吧。 宋睿摸了他一把, 眼里带着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他的母亲怎么样了?”梵伽罗懒洋洋地站起来。 “重度抑郁、躁狂症、妄想阵法, 应该不用负法律责任,但是下半辈子可能得在神经病院度过。” 妄想阵法又称急性妄想发作, 意思是患者平时很正常, 忽然在某一个时刻产生了妄想,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患了这种病的人是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 但唯有宋睿知道,陈惠并没有妄想症,她说许含光杀了他们的孩子,那不是妄想,而是事实。但死人复活这种事太过耸人听闻,说出去谁会信? 况且宋睿并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梵伽罗的秘密,只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于是在鉴定书上签了字,敲定了事实。 梵伽罗早已预料到陈惠的最终结局,便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许艺洋的监护权问题。 宋睿十分有耐心,搬出几本相关书籍,一个法条一个法条地为他解释,还有相关的手续要怎么办,准备什么资料,去哪些部门,也都一一写在纸上,让他带回去慢慢准备。 看见健康状况那一栏,梵伽罗下意识地皱眉。 宋睿却已经贴心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事先为你们准备好体检报告。”他知道这两个人不能去医院,否则这个世界会乱套。 梵伽罗挑高眉梢,偏头看他,他就模仿着梵伽罗之前的动作,将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在唇瓣上,比划了一个“知而不言”的手势。 梵伽罗眼睛一弯,无声地笑了。这是一个罕见的明媚笑容,就像朗朗晴空中的灿灿日光,耀眼,温暖。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温度,但他的心却能容纳并感受外界传导过来的温度。 “宋博士,你越来越讨人喜欢了。”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是嘛?”宋睿不置可否,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了解了收养手续的相关内容,梵伽罗又去停尸房认领许含光的尸体。他并未让许艺洋回避,而是顶着警察不认同的目光,把孩子领到冰冷僵硬的尸体前,慎重叮嘱:“你得以孝子的身份帮他办一场葬礼,这是你和他最后的一丝血缘羁绊,是你应该还他的债。而他欠下的债,已经用这个还了。” 他指了指许含光被一刀扎穿的心脏,叹息道:“人世间的一切是一场轮回,你种下什么因便会结出什么果,不要以为死了就能逃脱,逃不掉的。你明白吗?” 他在暗示许艺洋不要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胡作非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自有安排,报应不是不在,而是始终都在,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懂!会,听,话!”许艺洋用力点头,一字一句许下承诺。他非常聪明,几乎立刻就领会了大哥哥的意思。 看见他坚强懂事的模样,不断向梵伽罗投去谴责目光的警察忽然感到很羞愧。虽说这种场景的确不适宜让孩子看见,可是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父亲,母亲也疯了,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若是能让他早点面对残酷的现实,明白生活的不易,他便能更坚强地活下去,这未尝不是一种激励。 “梵先生,请你在单子上签个字吧。”警察把一张表格递过去,语气已和缓很多。他原以为梵伽罗不太靠谱,但现在看来,他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可靠,孩子跟了他也算是一种福气。 梵伽罗签了字,又打电话给曹晓辉,让他去预定一家殡仪馆,完了联系火葬场,紧接着又购买了一块墓地用来安置许含光的骨灰盒。既然已经把责任揽到头上,他就会尽量安排好每一件事,照顾到方方面面。 一直在旁默默观察他的宋睿对他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这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恰恰相反,他似乎十分擅长处理俗务。 梵伽罗一路走一路打电话,而许艺洋则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仰着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走到警察局门口时,许含光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几人的头顶却忽然传来一阵叫喊:“梵先生,请你等一下!” 梵伽罗抬头一看,却见廖芳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脖子伸得老长,“梵先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遇见一桩很棘手的案子。”她明丽的五官皱成一团,像极了攒成一撮的包子褶,可见这桩案子让她烦恼到了何种程度。 梵伽罗目中闪过一道暗芒,似乎对这桩案子产生了什么感应。 “好的,我很乐意。”他脚尖一转便走了回去。 “我也帮你参谋参谋吧。”宋睿自然而然地道。 一张口就请来两位大神,廖芳乐得差点找不着北。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搓着手絮絮叨叨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太感谢二位的慷慨相助!这边请这边请,我带你们去看资料。资料有点多,我先跟你们说说大体的情况吧。你们也知道,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没有什么经验,我们队长就先让我去跟一些小案子,比如盗窃啊,斗殴啊,电信诈骗啊什么的。” “最近我在跟的一桩案子是盗窃案,具体来说是地铁盗窃案。你们也知道,地铁车厢里都装有监控摄像头,谁是小偷一般看监控就能知道,完了只要调出这个人的图像,核实身份,跟踪,实施抓捕,案子就能告破。你们听着是不是觉得很简单?” 说到这里,廖芳苦恼地直挠头:“我一开始也以为很简单,于是乐颠颠地接了这桩案子。但是谁知道我查了几百段监控视频,愣是没能找到在6号线上猖獗作案的这个小偷!他仿佛能隐身,来无踪去无影,根本无迹可寻!短短一个多月,他已经作案六十多起,专门瞄准背名牌包的男男女女,而且只偷手机,别的财物都不动。他还特别擅长破解手机密码,往往这些受害者的手机刚被偷,支付宝、微信、网银里的钱就会被转走。我听小李说,这样的破解速度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破解密码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还须要借助相应的软件,所耗费的时间长则几天,短则几个小时。但这个小偷真是邪了门了!别人的手机到了他手里,简直是毫无障碍地任他摆弄,这边刚丢,那边钱就被转走了。” 廖芳越说语气越沉重:“所以你们可以想象这一个月他到底偷了多少钱,八十九万!八十九万啊!而我是这桩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我从来没感受过这样巨大的压力,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案子,哪里想到……”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沮丧地说道:“这是我们的临时办公室,我们的组员现在都一筹莫展。他们跟我一样,也都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我还是其中资历最深的呢。别人管我们这个组叫菜鸟组。” 廖芳委屈地补充一句:“如果再不破案,上头就会把这桩案子交给资历更老的同事去办。我不甘心,总想搏一把。” 听见说话声,菜鸟组的成员便都抬头看过来,脸色一个比一个憔悴,眼神一个比一个颓废,显见已无计可施,举手投降了。 “廖姐,这位是?”一名女警好奇地询问。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梵伽罗,那个灵媒!电视上演的那个啊,《奇人的世界》!”另一名警员拍着桌子大吼。 他们都很年轻,行为处事还不够沉稳,却充满了朝气,只一瞬间就从颓靡中恢复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梵伽罗。 “我刚看了节目,我知道他!”那名警员激动地说道:“廖姐,你这是打算不走寻常路了吗?好好好,我们来试试通灵!我去关门!”他飞快跑上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以免别的同事看见了举报他们宣扬迷信。 坐在后排的一名警员却拍着桌子站起来,极其不满地说道:“廖姐,你这是急病乱投医!案子破不了咱们就继续努力,你求问鬼神能有什么用?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还破什么案,干脆都辞职回家得了!” “你少说几句,廖姐压力大,咱们理解她一下吧。”坐在旁边的女警一边拉扯他的衣袖一边低语,言辞间也显露出一些质疑。 “压力大有很多方法可以缓解,不用请人来跳大神!这也太不靠谱了!”该警员不依不饶地抗议,惹得其他人也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有关于梵伽罗的事迹,随着肖金的死亡已全部封存,送入了国家秘密档案库,没有特定的手续谁都无权翻阅。上级部门还刻意嘱咐城南分局,让他们不要宣扬,尽量做好保密工作。也因此,只有局长和刑侦一队的人知道梵伽罗是怎样的存在,别的警察虽有耳闻,却并不是很相信那些传言。 后来,流星街码农发表的那篇真相帖被网友们疯狂转载,于是梵伽罗就彻底被定性成了骗子。虽然《奇人的世界》的播出着实吸引了一批观众,但大家都以为梵伽罗是照着剧本演的,其本质还是装逼立人设,完全没有真材实料。只不过他演技精湛,人又长得漂亮,观众们爱看罢了。否则你换一个人来录这种不靠谱的节目试一试,必定会被观众喷成狗! 那名警员还在发牢骚,言辞十分刻薄:“《奇人的世界》我也看了,剧本到底是谁写的?能不能不要编得那么玄幻?隔空感应照片,我他妈差点没笑死!这是把观众当成弱智了吗?廖姐,你如果硬是要让他参与我们的案子,我会去找局长投诉你,你没有资格担任我们的组长。” “好啦,你别说了,廖姐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吗?”女警看似给廖芳打圆场,实则把她的前后路都给堵死了。廖芳若是坚持请梵伽罗来破案,那就是没分寸,没分寸又怎么能服众? 廖芳偏偏不吃他们这一套,双手撑着桌面,语气强硬地说道:“爱投诉去投诉,没分寸就没分寸,不高兴你们可以走人,我自己来破这个案子。” 找局长投诉?当她怕了吗?局长若是知道她把梵伽罗请来破案,肯定会把心放回肚子里!因为他不但看过高一泽坠楼案的秘档,还看过三分钟预言的秘档,他太清楚梵伽罗的能力了!而这两份秘档早就在刑侦一队里传遍了,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廖芳,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你不配当我们的组长,你甚至不配当人民警察!”年轻警员把一沓资料重重砸在桌上,准备甩手走人。 看够了热闹的宋睿这才轻笑开口:“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门口,诸位却好像看不见似的。梵伽罗没有资格指导你们破案,那我呢,敢问我可有资格?”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年轻警员立刻就气焰全消,不敢置信地开口:“宋睿博士,真的是您?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您怎么会来帮忙破这种小案子?” 宋睿的大名在刑侦界可谓是如雷贯耳,他参与破获的那些大案要案,其情节之复杂离奇、过程之艰难曲折,简直令人无法想象!他仿佛一个先知,每一次都能洞悉罪犯的意图,并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引领大家找到真相。他的种种传奇,足够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年轻警员的怒气瞬间转化成了不知所措,瞥见被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办公桌,连忙埋头收拾,绝口不提投诉和离开的话。 其余组员也都发出兴奋的欢呼:“是宋睿博士,太好了!我们这桩案子肯定能破!” 刚才还拿话堵廖芳的女警讪笑道:“我就说廖姐不是没分寸的人嘛!这么强力的外援也只有廖姐能请得来。” 廖芳气得头顶冒烟,却也没争辩什么,只是一眼又一眼地偷瞟梵伽罗,唯恐他生气,但他始终安静地站着,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未曾因此而坏了心情。这种程度的风言风语又怎么可能撼动得了他的心? 第九十三章 宋睿的到来排除了所有争议, 大家有志一同地忽略了梵伽罗,开始阐述这桩盗窃案的具体情况,并把相关证据一一贴在白板上, 又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播放从地铁站调来的监控视频。 “光是照片就有七百多张,都是从监控里截取的。手机被盗时, 站立在失主周围的乘客我们都一一调查过,这个人嫌疑最大, 却也是最先被我们排除的。”最反感梵伽罗的那名警员正指着一张照片讲解, 他名叫孙正气,人如其名十分正气,绝不相信神鬼学说,只崇尚科学。 宋睿盯着照片细看。 梵伽罗接过廖芳递来的一沓照片, 一张一张慢慢感应,并没有认真听孙正气讲话。 孙正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继续道:“为什么我说他嫌疑最大呢?因为每一桩盗窃案发生的时候,他都会站立在失主附近, 有时候贴得还很近,非常方便下手。” 宋睿沉吟道:“每一次都会出现在失主身边?这肯定不是巧合吧?” “是的, 我们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所以把他列为头号嫌疑人。但是你看监控就能明白我们为什么把他的嫌疑排除了。”孙正气调出监控视频, 开始一段一段播放。 第一段视频:嫌疑人正在看杂志, 两手都捧着书,每隔几分钟就翻一页, 模样十分专注,坐在他身边的用红线圈起来的一位女士就是失主。 第二段视频:嫌疑人正一只手握吊环,另一只手拿手机,认真地阅览着什么,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中年男人就是失主。 第三段视频:嫌疑人正在玩游戏,双手捧着手机划拉个不停,显得十分忙碌,失主同样坐在他身边。 第四段视频…… 看完十几段视频后,孙正气解释道:“宋博士你发现没有,当失主离他很近时,他都在看书或玩手机,双手根本没有空闲,又怎么可能去偷东西?我们也曾怀疑他是不是用了假手做掩护,但是你看,这是假手吗?假手能这么自如地活动?而且根据我们调查,他在柳河小区居住,在凤阳小区的一个餐馆打工,每天来回都是这条线,所以在固定的时间出没于六号线并不奇怪。很多人都跟他一样,生活很规律,排除了他的嫌疑后,我们也的确发现了更多熟悉的可疑的面孔,但是经过后续调查,又一一排除了这些人的作案嫌疑。” 孙正气沮丧道:“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把这个小偷找出来,他好像能隐形,被他偷走的手机都没流落到黑市,而是莫名其妙消失了。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贩卖二手手机,而是窃取失主手机里的财务,那些钱会迅速汇入国内的一个账户,再汇入海外的匿名账户,根本查无可查。被他用来做中转的国内账户也都是窃取了别人的身份证办理的,顺藤摸瓜地查到户主头上,户主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办理了这样一个账户,于是所有的线索就都中断了。如今他的盗窃数额已累积到了八十多万,很快就会突破九十万,一百万!他的行为越来越猖獗,而我们却毫无办法!我们也试过钓鱼,但他好像能嗅到警察的味道,始终没上钩,真是太狡猾了!”孙正气用力捶打桌面,表情十分挫败。 宋睿逐条分析这些视频,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却并未给这些警员解惑,反而看向梵伽罗,低声询问:“你怎么看?” 孙正气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对他征询不专业人士的做法很不满,却硬生生憋住了。 梵伽罗看到第二十八张照片的时候就没再继续往下翻,而是长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上的某个人,而这个人好巧不巧,正是孙正气所说的第一个嫌疑犯。他默不吭声,只是一径地看着,眸子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直至宋睿用食指轻轻点他的手背才回过神来,笃定道:“是他。”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儿正分析案情呢,你要装逼去电视台装去,我们警察局不缺赞助费,不需要你指手画脚!你知道吗,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孙正气人如其名,火气很大,当即便拍着桌子怒斥。他们辛辛苦苦调查了一个多月才排除的嫌疑人,凭什么这个小明星一张口就指定了对方,连个证据都不要?当这儿海选呢? 宋睿却附和道:“我也觉得是他。” 义愤填膺的孙正气:…… 其余警员:…… 廖芳:“两位大佬,麻烦你们各自说说理由!诶,你们先等等,我得记一下笔记!”她手忙脚乱地拿出纸笔,洗耳恭听。 梵伽罗同样用细长的食指点了点宋睿的手背,嗓音温润平和:“你先说吧。” 宋睿手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刚浮上表皮便被他压制下去。他撇开头,看向电脑屏幕,镜片上折射的光立刻掩住了他那幽深却又闪烁的眼眸。他把视频往后倒了一几分钟,然后点击暂停,指着第一个嫌疑人说道:“我怀疑他的理由有五点:第一,他每天都会穿超大码的冲锋衣,这种衣服最大的特点是口袋多,便于行动和藏匿赃物,是惯偷最爱穿的服装之一;第二,还是衣服的问题。现在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即便他的冲锋衣材质很轻薄,穿上也不会太舒服,而且还是连续穿三四十天,没有一天穿短袖,你们不觉得反常吗?第三,他每次都会出现在失主附近,连续三四十天,天天如此,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第四,他每次看似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手头没有空闲,但是你们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每隔几分钟就会垂下眼睑,转动眼珠,去斜视失主,这是一个暗中观察的动作;第五,在暗中观察了一阵之后,他会忽然停止观察,真正把注意力转回自己手头正进行的事,这是为什么?” 廖芳一边听解说一边看视频,于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得手了,所以他就不用再观察了!” 宋睿颔首道:“是的,他得手了,在这之后你们会发现,他开始频频看站台提示灯,这是急于下车的表现。然后他会慢慢往前或往后走,去二节、三节、甚至四节之外的车厢。你们好好想一想,上了拥挤的早班或晚班地铁之后,你们会这样折腾吗?” 廖芳连连摇头:“肯定不会!地铁车厢里人那么多,光是挤进去就费牛鼻子劲儿了,找着个空位恨不得把屁股给粘上,哪舍得走,还走三四节车厢那么远,累不累?” 宋睿随意点击屏幕,让监控视频正常播放,然后摘掉眼镜,开始缓慢而仔细地擦拭镜片,问出的问题却十分犀利:“如此反常的行为,本该是你们的重点调查对象,为什么会被头一个排除嫌疑?” 说这话的时候,视频刚好播放到失主发现自己手机丢了,于是到处找,到处问。站在他周围的人都遭到了怀疑,被乘警一一盘查,而那名穿冲锋衣的男子却半点没受到牵连,因为他早已经在事发前走远了。 众警员呆呆地看着这段视频,心里反复问自己:是啊,宋博士这么一分析,他的嫌疑的确很大,我们为什么会放过他呢? 孙正气举起手,提高音量说道:“可是宋博士,他站在失主附近时,他的双手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空闲,那你说他是用什么方法把手机偷走的呢?难道用脚趾头夹?可他也没脱鞋啊!” 是的,穿冲锋衣的男子的确很可疑,但是他的盗窃方法呢?这个又怎么解释? 宋睿把眼镜重新戴回去,笑得意味深长:“这个就得问梵先生了。”他伸出手臂,掌心侧划出去,最终摊开在梵伽罗眼底。这是一个优雅而又恭敬的,向所有人展示一位重要人物的手势。他的未尽之语是:我的专业只能引导你们走到半途,能不能抵达终点,你们还得依靠这位。 众警员顺着宋博士的指引看向梵伽罗,脸上的表情却更困惑,更怀疑。这桩案子不分析还好,越分析却越混乱,哪里有人偷东西不用手的?难道用意念? 廖芳也转过头,看向梵伽罗,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耳朵竖得直直的,两只手紧紧抓着纸笔,严阵以待。她是绝不会怀疑梵先生的判断的。 梵伽罗把嫌疑人的照片合在掌心,眼睑微垂,遮住了瞳孔里明明灭灭的暗芒,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能给出合理的分析,我只能为你们指明道路。这绝不是一桩普通的盗窃案,事实上,只要盗窃者自己不露破绽,我相信你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抓住他。” 孙正气嗤笑一声,语带鄙夷:“又来了,装逼犯!” 坐在他身旁的女警深有同感,却没有当众diss。 梵伽罗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反应,合着张片,垂着眼眸,低声叙述:“我看见了一双手,细得如同枯枝的骨头被青灰而又焦干的皮肤包裹,一条条粗壮的黑色血管密布于皮肤之下,为那异常强健紧实的肌肉提供养料,短而尖锐的青色指甲像利刃一般闪烁着寒光。这双手很有力,很灵活,却是一双为罪恶而生的手。找到它,你们就能找到盗窃者。” 孙正气蔑笑道:“嗤!他是喝多了还是嗑多了?这形容的是人手吗?要不咱们等会儿带他去医院验个尿吧?” 女警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天方夜谭嗤之以鼻。其余人也都停下记笔记的动作,漠然地看着梵伽罗的表演。这他妈说的是什么?好好的案情分析怎么变成鬼故事了? 唯有廖芳和宋睿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极为专注地听他说话。看在两人的面子上,大家只能按下满心的质疑和愤懑,听他说完。 梵伽罗松开照片,改去拿笔,一边描画一边叙述:“经由这个标识,你们应该可以找到这双罪恶的手,不过动作要快,超过下午四点,它就会消失不见。” 廖芳连忙伸长脖子去看他笔下的标识,惊叫道:“我知道这个图案!好熟悉好熟悉,刚才有一瞬间我记起来了,但是又忘了!快想啊,快想啊!”她用力拍打自己脑门,恨不得把丢失的记忆碎片拍出来。 孙正气小声道:“她疯了!” 女警点点头,无声道:“她压力大,体谅一下吧!” 其余警员扶额的扶额,闭眼的闭眼,竟是不忍去看廖芳被一个骗子耍得团团转的糗态。 宋睿提点道:“绿意。” 廖芳猛然拍桌,大声怒吼:“对!是绿意!这是绿意垃圾处理厂的标识!” 宋睿看了看手表,再次提醒:“每天下午四点是他们压缩并处理生活垃圾的时间点,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梵伽罗补充道:“拿到嫌疑人的毛发做一做dna比对吧。无事我就先走了。” “那么我也走了。”宋睿立刻站起来。 离开办公室之前,梵伽罗看向廖芳,慎重警告:“他很危险,抓捕的时候叫上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着。” “好好好,我一定叫上你。谢谢你梵先生,我现在就派人去绿意!”其实廖芳根本没听懂梵伽罗的话,但她却知道该怎么去做。 “那么回见。”梵伽罗挥挥手,带着许艺洋和宋睿不紧不慢地离开。 三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声音渐渐远去,廖芳风风火火的大嗓门却在办公室里回荡:“走,咱们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一队人马去拿嫌疑人的dna,动作隐蔽点,别打草惊蛇;一队人马去绿意垃圾处理厂,找手!” 孙正气头一个站起来反对:“走什么走,我们不走!廖姐,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你好好回忆你刚才说的话,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用一双断手与嫌疑人做dna对比,结果能对上吗?他的手不好好地长在他身上吗?而且一双断手跟咱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小偷被失主发现了,所以手被砍了?那又跟我们的嫌疑人有什么关系?用得着找他做dna吗?直接去医院找双手都断了的伤者呗!廖姐,你好好品品梵伽罗的话,有逻辑性吗?有真实性吗?有关联性吗?” 廖芳被问住了。 那名女警也站起来,忍无可忍地道:“廖姐,连续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大家都很累,你就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了好吗?我知道你压力大,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家休息,什么事都别管了,我们留下开个会,加个班,把所有线索汇总汇总,等你休息好了再向你报告。”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是在夺权,差点没把廖芳给气笑了。她点了点这群人,冷哼道:“好好好,你们不肯听我的是吧?我自己找人去查,用不着你们。现在我宣布,这个专案组就地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廖芳用力甩上门,以彰显自己的怒气。 孙正气追上去喊道:“廖芳,这个专案组是领导组建的,要解散也是领导说了算,还轮不上你做主!我现在就去找局长评理,你等着受处分吧!” 第九十四章 孙正气说要去找局长投诉, 还真就去了,平日里跟他玩得好的几个警员也都跟过去,想看看局长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堂堂警员不好好破案, 反倒急病乱投医去找什么灵媒,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只要局长脑子没进水,肯定会当场革除廖芳专案组组长的职务, 让别人来承担重任。至于这个人是谁…… 思及此,几名组员便都看向了气势汹汹走在最前面的孙正气和他的女朋友胡雯雯。这两人都出身于警察世家, 父母均在公安部门担任要职, 刚毕业就被分配到京市,可见其能量之大。但分配是分配,要想真正在京市站稳脚跟并步步高升还得靠他们自己,迅速破获几桩大案要案无疑是最快捷的方法。 眼看着一桩小小的盗窃案成了涉案金额高达百万之巨的大案, 甚至是难以破获的密案,这两个人想立功的心情就变得急不可耐了, 对于廖芳没头没脑的做法自然不能容忍。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局长办公室,敢敲门的却只有孙正气和胡雯雯。 “哟, 是小孙和小胡啊,你俩这是怎么了, 吃了炸药了?”局长与两人的父母都很熟,言辞也显得亲昵。 “局长, 我们是来汇报工作的, 您看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吧……”孙正气把梵伽罗的那些神神道道的话原样叙述了一遍,他虽然很反感这种人, 却没有添油加醋,该有的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他的女朋友偶尔补充两句,重点却放在廖芳身上,详细地描述了对方是如何被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忽悠并摆布的。 “局长,他一来就坐在那儿翻照片,不听案情分析,不看线索,不问证据,张口就把我们早已排除的一个嫌疑人拎出来,指定人家是小偷。你说这像话吗?他有什么资格参与破案?当我们警察局是菜市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嫌疑人是摊贩上的菜,样子可疑不可疑,得由他挑挑拣拣?更可笑的是,廖芳竟然信了,当即就指挥我们去找什么毛发和断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荒诞的破案方法!这简直颠覆了我的三观!”孙正气越说脸越红,可见又怒气上头了。 局长一言不发,只是不停摩挲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 孙正气和胡雯雯全都讲完了,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张口便道:“三观嘛,原本就是用来颠覆的。” “什么?”孙正气和胡雯雯同时一愣。 局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拍着椅子扶手尬笑。 恰在此时,刘韬推门进来,兴奋地说道:“局长,我有一个事向你汇报,”看见孙正气两人,他更开心了,提高嗓门说道:“哟,真的告状来了?那局长你应该知道刚才那事了吧?我们刑侦一队现在正式提出接管案件的申请,您老发句话,我们还赶着去找dna和断手呢,这都快三点了,时间不多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表情显得很焦急。 局长抬头一看,便也跟着着急了,连连挥手说道:“去吧去吧,赶紧的!这桩案子归你们刑侦一队了!” “好嘞!我们这就去了!”刘韬兴匆匆地来又兴匆匆地走,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孙正气和胡雯雯,这两个毛孩子还是见识太少,得多锻炼。 孙正气、胡雯雯:…… “不是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案子归刑侦一队了?他们不是只接大案要案吗?凭什么跟我们抢一桩小小的盗窃案?”孙正气终于着急了。 “梵伽罗都来了,这桩案子肯定不会小。”局长由衷感叹,完了摆手道:“行了,你们汇报的事情我知道了,既然你们不满意廖芳,这个专案组就原地解散吧。建功不急于一时,下次还有机会,走吧,连着忙了一个多月,今天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 孙正气和胡雯雯不敢跟局长吵闹,只能铁青着脸走出办公室。等在外头的人其实已经听见刘韬的话了,这会儿都满脸尴尬地看着他们。案子没捞着,反倒彻底把专案组弄散了,局长他们是怎么了?被梵伽罗灌了迷.魂.药? “刚才段小舟也跟着刑侦一队出警了,他说他相信梵伽罗和宋博士的判断。廖姐好像很欣赏他,带他一起去了。”一名警员附在孙正气耳边低语。 段小舟就是第一个站出来欢迎梵伽罗的那名组员。 孙正气气得直咬牙,冷笑道:“什么狗屁断手,我等着看他们灰头土脸地回来。这帮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局长也老糊涂了……” 胡雯雯拽了他一把,低声警告:“别说了,咱们走吧!今天不用加班,大家可以提早回去。” 然而这些警员却都不愿意走,他们想留下看最后的结果,想知道究竟是谁错了,想获悉案件的真相,想抓到猖狂的贼偷。这无关于功利,无关于荣誉,而是穿上警服后自然产生的一种本能,是他们的使命。 孙正气原本想去更衣室换衣服,却不知怎的越想越难受,狠狠捶打墙面说道:“妈的,我还就不信了!我要去绿意垃圾处理厂!” “我也去!” “走吧!我开车!” “等等我!” 众人立刻跟了上去,胡雯雯却拧着眉头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她还是妥协了,一边咒骂着男朋友一边奔向停车场。她明知道梵伽罗的话非常荒谬,完全不可相信,但是她不能在自己的同伴们奋斗时站在一旁干看着,因为他们是一个集体,承担着维护正义的使命。 与此同时,刑侦一队的人正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一筹莫展。 绿意的负责人指着堆积成山的垃圾袋说道:“刘队,这就是我们今天回收的垃圾。我们绿意专门负责处理京市的湿垃圾,具体工序是先粉碎,后清洗,再用油水分离机脱水、除臭,最后堆积在一起进行发酵,做成有机肥料。你们看,后面那台机器就是粉碎机,四点钟我们会把这些垃圾都投进去粉碎。今天情况特殊,我们会推迟作业,等你们找到证物了再说。” “这么多啊!”廖芳望而生畏。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负责人呵呵笑着。 “别废话了,开始吧!”刘韬卷起袖子,戴上手套和口罩。 “得嘞,开工开工!”大家伙儿一涌而上,竟也没觉得脏累。通过廖芳的转述,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也对那双罪恶的手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它实在是太不像人手了,世界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这个问题大家都很想知道,就仿佛曾经的他们很想知道梵伽罗所说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遇害者是谁。 “我找工人来配合你们吧,垃圾太多了,你们怕是忙不过来。”负责人主动提议。 “那真是太感谢了!”廖芳差点喜极而泣。 负责人又问:“你们在找什么东西?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 廖芳的额头掉下一滴冷汗。 刘韬含糊道:“一双断手,残肢。”但那双手是什么模样,他却没有具体描述,因为就算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负责人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断,断手啊!我不知道我的工人敢不敢干,我得去问问他们。”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结果敢帮忙的工人只有五个,还都是不情不愿的,可见负责人为了说动他们费了老大的劲儿。这十几个人开始在成千上万个垃圾袋里翻找,由于绿意只处理湿垃圾,所以这里的味道特别难闻,饭菜的酸馊、肉类的**、酒水的刺鼻,全都汇聚在空中,酝酿成足以炸毁头脑的熏天臭气。更糟糕的是,现在是夏季,温度很高,于是这些臭气便反复被蒸腾、发酵,就像是压缩在脉冲器里的原子,具备了核弹头一般的杀伤力。 廖芳只翻了一会儿便头晕脑胀站不住了。刘韬等人也很不好受,汗水早已将全身的衣服打湿。强行跟来的段小舟飞快跑下垃圾山,摘掉口罩,扶着墙壁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照他们这个速度翻下去,恐怕几天几夜也翻不完,人还会病倒。 就在此时,几辆警车呼啦啦地驶入不远处的停车场,孙正气带着一帮人来了,边走边脱外套,像是准备大干一场。 “廖姐,我们来帮你了!”胡雯雯冲垃圾山上的廖芳挥手,笑容很灿烂,仿佛之前的龃龉并不存在。三观归三观,工作归工作,她从不会混为一谈。既然大家觉得翻垃圾是正确的方向,那她就会跟着做,哪怕她心里并不认同。翻完之后一无所获,再来做检讨和反省也不晚。都累了一个多月了,她并不介意再累一天,当警察嘛,本来就是受累的。 “你们怎么来了?”廖芳很惊讶。 “废话什么,还有口罩和手套吗?”孙正气不耐烦地捋起袖子。 负责人忙又给他们找来口罩和手套,他们二话不说就爬上垃圾山,耐着性子一袋一袋查找分拣。为了一桩案子,他们可以做到不眠不休,自然也可以做到不怕脏不怕累。 时间慢慢淌过了四点,又淌向五点、六点、七点…… 见这些人始终没找到证物,负责人开始着急了,嗫嚅道:“刘队,你们还要找多久?我们这些垃圾都是一天处理一天的,不能堆积,堆积多了就会超过我们的负荷能力,造成二次污染。刘队,你看这……” 他指了指早已等候半天的工人们。警察不走,工人们没能完成工作,便也不能走,等于变相地加班了。 刘韬高声回复:“再等等,很快就好了。”然而事实与他说的恰恰相反,被他们翻找过的垃圾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垃圾还堆在他们身后,像一座大山。 孙正气不耐烦地问道:“刘队,传说中的断手呢?在哪儿?我们已经找了三个多小时了!” “再找找,再找找,多点耐心啊小伙子!”刘韬一脸干笑地打着哈哈。 孙正气咬了咬牙,像是憋屈到了极点,因为他从头至尾就没相信过梵伽罗的话,于是这翻找的工作就变成了一场荒谬的,可笑的,毫无意义的犯傻。他觉得自己简直脑抽了,何必为了赌一口气来受这个罪? “咦,这是什么?”偏在此时,在他的不远处,绿意垃圾厂的一名工人从一个垃圾袋里翻出一只类似于人手的东西,正满脸惊异地端详着,然后觉得它应该不是警察要找的证物,便随手扔到一旁。 那东西刚好掉落在孙正气脚边,令他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眼睛瞪直了,呼吸加重了,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因为这东西虽然具备人手的形状,却完全不像是从人类身上掉落的肢体。 孙正气直愣愣地看着它,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梵伽罗的话――我看见了一双手,细得如同枯枝的骨头被青灰而又焦干的皮肤包裹,一条条粗壮的黑色血管密布于皮肤之下,为那异常强健紧实的肌肉提供养料,短而尖锐的青色指甲像利刃一般闪烁着寒光…… 而眼前这只手,与梵伽罗描述的那双罪恶的手简直如出一辙!青灰、枯瘦、细弱,肌肉和血管却又异乎寻常的发达。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它是什么塑料模型,并不是真的。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东西?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在此之前,孙正气的想法与扔掉这只手的工人一模一样,但现在,他的三观颠覆了;他的信念崩塌了;他看着这只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那工人又从袋子里翻出另一只手,同样当成塑料垃圾,扔在孙正气脚边,愤愤地嘀咕着:“都施行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搞不懂垃圾分类!塑料玩具是可回收垃圾,这都不知道吗?” 孙正气这才如梦初醒,伸出颤抖的手,捡起一只断手,恐惧又不敢置信地翻看着。拿到手上他才发现,这只手的触感类似于硅胶制品,比人体更硬一些,却极富弹性,这应该归功于那格外强壮和密实的肌肉,从断口处还能窥见细细的骨头和一圈模糊的血肉。如果不明说,只是摆在地上,十有八.九的人会以为这是一个玩具,是从咕噜姆的硅胶模型上掉落的。 孙正气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它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拥有这双手的人还能算是人吗?他僵硬地转过身,举起断手,颤声道:“刘队,廖姐,我找到了!” 所有人都向他看去,然后呆若木鸡。 离他最近的胡雯雯看着那只手,继而一屁股跌坐在垃圾堆里!是真的,梵伽罗说的那些话竟然都是真的,这双罪恶的手竟然真实存在! 第九十五章 孙正气是一个性格非常张扬的人, 乐于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但今天,被那么多人注视着, 他却并不觉得舒服,因为他太想扔掉那只手,那根本不是属于人类的手, 而是来自于恶魔,让他的掌心像抓着一块烙铁般难受。若是没人看着, 他早就将它远远扔掉, 然后跑去外面疯狂洗手了。 即便戴着塑胶手套,他也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遭受侵蚀。 廖芳等人还愣着,老江湖刘韬已飞快脱掉手套,从裤兜里抽.出一个干净的证物袋, 提高音量说道:“终于找到这双塑胶模型手了,这下我们可以向失主交代了。来来来, 捡起来给我。” “什么塑胶模型?什么失主?”孙正气脑子转不过弯。 刘韬背对所有人冲他挤眼睛,再加上垃圾处理厂的工人既惊且惧的表情, 他这才回过味来,连忙点头:“哦, 对对对。这塑胶模型的原材料都是进口的,造价太贵了, 加起来得有小一万, 不然咱们也不能费这个劲儿。队长,你收好了, 免得再给碰坏。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好好的一个模型放在那儿,把它的手砍了干什么。”边说边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 最先发现断手的那名工人拍着胸口说道:“我就说嘛,那肯定是假的,哪里会有人长出那样的手。” “你确定是假的?”他的同事撞了撞他的肩膀,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确定,摸上去硬邦邦的,外面还裹了一层皮革。我跟你说,那皮革质量太差了,皱巴巴的,还掉漆,我一看就是假的。” “哦,搞了半天是找硅胶模型,不早说,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几名工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下了垃圾山。刘韬也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证物袋下来了,转头向负责人要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把那可怕的东西包裹起来,免得让旁人看见。廖芳和另一名警员把发现断手的整袋垃圾都抬下来,一块儿送去鉴证科鉴定来源。 一行人简单清洗了一番便浩浩荡荡地走向停车场,谁都没开口说话。刑侦一队的人是累的,孙正气等人却是吓的,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白,眼神一个比一个飘忽,显然正遭受着三观毁灭又重建的过程。 正如局长所言――三观嘛,原本就是用来颠覆的! 上了车之后,胡雯雯看向坐在驾驶座上发呆的男朋友,哑声问道:“那东西是真的?你确定?”她想看,可刘韬队长不让她在外面看,怕引起大众的恐慌。 “是真的,我确定!我看了断口,非常整齐,是被一刀砍断的,下手的人经验很丰富,动作干脆利落,也没怎么失血。断口里面有骨头,有肌肉,有血管,人类该有的组织都有,血肉模糊的。我还摸了摸,肌肉的确很紧实强健,类似于硅胶,但又可以感觉到不一样的弹性。我,我想洗手。”孙正气看着自己刚洗过几遍的手,嗓音一阵发颤。 胡雯雯没说话,呼吸却非常急促。她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太沉重了,她得好好缓缓。 孙正气抿了抿唇,又道:“你难道不觉得梵伽罗很可怕吗?他怎么知道垃圾处理厂有这样一双手?难道是他扔的?” 胡雯雯这才转动眼珠开始思考,完了迟疑道:“反正我们已经把那一整袋垃圾都带回去做鉴定了,垃圾是从哪儿扔的,属于谁,鉴证科应该会给我们答案。”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嗫嚅道:“如果鉴定结果表明那袋垃圾与梵伽罗没有任何关系,这才是最可怕的,你明白吗?” 孙正气想点头,可他整个人都僵硬了,根本动不了。是的,如果那袋垃圾和那双手与梵伽罗没有任何关系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因为这一点恰恰证明了对方的能力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又是何等的超乎想象! 恍惚中,孙正气想起了局长诡异的态度,又想起他自然而然吐出的一句话――“梵伽罗都来了,这桩案子肯定不会小。” 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干警说出那样毫无逻辑却又顺理成章的话?梵伽罗来了,所以案子不会小,换言之,像这样无迹可寻的密案,也只能找他帮忙吗?因为他是货真价实的灵媒,所以他能探知到普通人永远无法探知的真相? 孙正气没敢再往下想,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一个科学的世界里,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口口声声地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面,你的眼睛看见的不全是真实,甚至还有可能是别人为你营造的假象,恰如那些环保工人瞬间就接受了刘韬提出的所谓硅胶模型的解释。你活着,可你却活在一个片面的世界,看见的也只是你愿意看见的一小部分,你不是独醒者,只是自我陶醉的众生之一…… 这份迟来的认知彻底击垮了孙正气的世界观,冷汗顺着眉角往眼眶里滑,酸涩得很,可他却不敢抬手将之抹去,因为这双手若是不洗个几百遍,他根本不敢用。 胡雯雯见他状态实在不好,便体贴道:“我来开车吧,你躺后座睡一会儿,有什么怀疑咱们回去再说。” 两人默默交换了座位,跟上前面的警车。 --- 鉴证科里站满了人,技术员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开始全方位检查这双非同寻常的手。局长表情凝重地站在实验室门口,瞥见孙正气,忙把他叫到一旁嘱咐:“今天的事你们谁也不能往外说,包括局里的同事!待会儿你把你的组员都叫到我的办公室去,我要给你们开个会。” 孙正气看了看刑侦一队的人,笃定道:“局长,这样的会廖芳他们是不是也开过?”他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廖芳等人的淡定,由此可以想见,他们肯定都做好了找到这样一双诡异断手的心理准备,他们对梵伽罗的话深信不疑。再联想到梵伽罗与高一泽坠楼案的牵扯和他发布的那些死亡预告,孙正气终于明白了什么。 “梵伽罗是真的灵媒吧?高一泽的案子是他帮你们破的?他那些死亡预告都说准了?他那张死亡素描也是真的?他参加《奇人的世界》所作出的那些玄而又玄的判断,统统都是真的吧?”孙正气看着局长便秘一般的脸色,终于停止了追问,低头道:“我会告诫他们的,这种事当然得藏着掖着,不能让大众知道。” 局长听出了他的讽刺,于是心平气和地开解:“不藏着掖着,我们又能怎样呢?这事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你想过没有?我们的使命是保卫人民,一句‘为人民负重前行’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人民不能承担的,我们都得替他们承担,而他们只需安居乐业就好。当警察的第一天,你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孙正气梗着脖子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说道:“我还能相信什么呢?我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我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 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孩子,你还是太小了,想法太过片面。你不是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你是自己把自己封闭了。没错,我们要崇尚科学,但同时我们也必须接纳并容忍未知,因为我们的认知能力本来就是有限的,不可能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牵强地用科学去解释所有未知,换一个角度看,是不是也是一种迷信?” 孙正气被他问住了。 局长再次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用开放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去包容并接纳未知,去理解你所不能理解之事,你就会发现今天的一切根本算不上打击。你的心太窄了,得放宽一点。干我们这行的,以后还会遇见更多更奇怪的事。” 他负着手慢吞吞地走远了,孙正气却还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恰在此时,技术员的惊呼从实验室里传来:“我在菜汤里找到一张小票,等等,字迹有些污了,我先处理一下。” 孙正气这才回神,连忙走到实验室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门口早已挤满了人,脑袋叠着脑袋,肩膀挨着肩膀,虽然都洗过澡,味道却还是不好闻,所以被鉴证科的科长撵出来了。 但是大家全都不想走,眼巴巴地等结果。 鉴证科科长亲自负责检查那双手,并且频频催促:“是人手,样子虽然不像,但细胞是人体细胞,血液也是人体血液。不是说找相关联的dna样本去了吗?样本呢?在哪儿呢?”他太想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是谁了,心里像猫抓一样。 廖芳连忙给小李打电话,他最聪明,演技也好,所以被派出去找嫌疑人的毛发。 电话刚拨通,那边就挂断了,很快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随即,举着一个透明证物袋的小李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芳芳,我回来了。喏,这是你要的东西。我请食品卫生监管局的朋友陪我去嫌疑人的饭店走了一趟,假装检查后厨的卫生状况,然后指着嫌疑人的厨师帽,说要看一看。你是不知道,他那帽子内衬都黄了,好几个月没洗过,里面还沾着许多头发,我把帽子捏在手里骂了他一顿,走的时候假装忘了还,就把他的dna带出来了。你说我机灵不机灵?” “机灵机灵,快给我吧!”廖芳一把抽走证物袋,递给科长,科长用镊子夹出几根带毛囊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进行处理。 小李累得呼呼直喘气,刚喘两口就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掩鼻道:“妈呀,这是什么味儿?臭死个人了!” 洗了好几遍澡也洗不掉身上的臭味的廖芳等人只能怒目而视。 就在此时,一名技术员惊呼道:“字迹显出来了,这是四喜饭店的小票。” 少顷,又有一名技术员说道:“垃圾样本也出来了,都是饭菜残渣,但绝不是普通的家常菜,而是用料很讲究的大菜,酒店里才能做出来。我可以肯定,这袋垃圾是从四喜饭店里丢出来的,必要的话,我还能把这些残渣还原成菜单,让你们拿去与四喜饭店的菜单做比对,这个其实很容易。” 廖芳一边点头一边询问:“科长,dna鉴定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给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来,三个小时足够了。”科长笃定道。 “那好,我们在局里等你。”廖芳转向各位同事,拍手道:“大伙儿都休息去吧,拿到证据,晚上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所谓的硬仗就是实施抓捕,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于是各自散开,找安静的角落去睡觉。 唯独小李紧紧贴在玻璃门上,惊愕又好奇地看着那双断手。 孙正气失魂落魄地走在长廊上,胡雯雯默不吭声地跟着他,其余组员也都是神情恍惚,目光迷蒙。 过了很久才有一名警员小声说道:“嫌疑人就在四喜饭店工作,那双手应该是他扔的,与梵伽罗无关。梵伽罗真的能通灵,不是忽悠人的。你们说,那个嫌疑人到底是什么,他还是人吗?” 本就一片静默的长廊因为他的问询而陷入死寂,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而真正能回答它的人却一直遭受着大家的质疑。 “先睡一觉吧,等抓到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孙正气嗓音干涩得厉害,“局长说这事不能外传,你们都把嘴巴闭紧点儿。等抓到人,咱们还得去局长那里开个会,这桩案子最终应该会记入秘密档案,你们明白该怎么做吧?” “我们明白,我们不会乱说的。” “孙哥,你说刑侦一队是不是也被封过口,不然他们怎么从来不在外面讨论高一泽坠楼案?外面都传疯了他们也从来不给个具体的说法。” “肯定封过口,不然梵伽罗早就出名了。难怪局长的态度那么奇怪,一听说梵伽罗参与了这个案子就立刻解散了我们组,然后转交给一队,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一个大案,咱们几个菜鸟根本办不下来。” “这个世界真可怕!我以前很相信那个流星街码农的帖子,还给他点过赞。” “我也一直坚定地以为梵伽罗是骗子。他从来不解释,太低调了。” “我现在好慌。” “别想了,睡一觉吧,睡一觉可能会好点。” “明天晚上七点是《奇人的世界》第二期播出的时间,我得好好看看。” “我得把第一期再多看几遍。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照着剧本演的情节,竟然全都是真实的。我的心好震撼。” “我今天已经够震撼了,世界观从此颠覆。” 大家一边热烈地讨论着一边慢慢走远,而孙正气却还站立在原地,久久不动。接纳未知,理解未知,把自己的心放宽点?他反复思考着这句话,好像终于能够从那窒息一般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了。 这个世界如此浩瀚辽阔,渺小的人类又能探知多少呢?他们甚至连自己身体的奥秘都未曾真正了解过。 第九十六章 晚上十二点多, 鉴证科的科长拿着一份dna鉴定报告冲进刑侦一队的办公室,异常明亮的眼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鉴定结果出来了!” 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办公桌上、椅子上、沙发上的队员们连忙爬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嫌疑人的!”科长把报告拍在桌上, 沙哑的嗓音里饱含惊奇:“那断手是他的!小李,你今天去找样本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他身上还有手吗?” 小李忙不迭地点头:“有,当然有, 而且看上去和我们的手一样正常,不然他哪里还能工作。他是帮厨, 专门负责切菜的。” 科长点头道:“这就对了, 我们还发现,用来斩断那双手的锐器正是斩骨刀,而且手法非常干脆利落,失血量很少, 是专业人士所为。这就跟嫌疑人的职业对上了,那双手应该是他自己砍断的, 藏进四喜饭店的垃圾桶里,埋在一堆堆残羹剩菜之下, 被绿意垃圾厂回收了。” “嘶!”这是闻讯赶来的局长发出的抽气声。孙正气和胡雯雯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如纸。经由科学验证的事实就摆放在他们眼前, 由不得他们不信。 众人盯着这张鉴定报告,表情僵硬, 眼神恍惚, 像是在盯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倒是年龄最大的局长率先反应过来,勒令道:“还愣着干什么, 抓人啊!” “哦!对,证据有了,咱得实施抓捕了!快去穿戴装备!”刘韬手忙脚乱地收拾地铺,其余人这才呼啦啦地散开。 抓小偷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找证据,因为他们往往偷了东西就走,处理赃物的渠道也很隐秘,并不会留下多少把柄。而且经验丰富的小偷还知道怎么躲避监控摄像头,于是留下的罪证就更少,上了法庭往往会无罪开释。 所以在业界,抓小偷也算是一项技术活,讲究的是人赃并获。别看抓捕的时候很多警察一涌而上,手到擒来,似乎很容易,但其实为了这一刻,他们不知道跟踪了这个小偷多久,又偷拍了多久,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过程。 而这桩案子目前还没法做到人赃并获,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只一条遗弃人体残肢的控诉就足够把嫌疑人送入监狱,哪怕那残肢是他自己的。 大家伙儿忙着出发时,廖芳却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局长看见她磨磨蹭蹭的样子,不由斥责:“小廖,你干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电话?你这是违规啊!万一案情泄露,我第一个找你!” 廖芳连忙捂住话筒解释:“局长,我这是在给梵先生打电话,他说嫌疑人很危险,让我一定要在抓捕前告诉他一声。” 局长严厉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改口改得特别快:“哦,那你打吧,好好问问他嫌疑人到底有多危险,得准备些什么。” 廖芳一边点头一边走到安静的角落,大家停下准备工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少顷,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懒洋洋的,带着酣睡后的余韵:“你们准备抓人了?” “是的,是的,我们准备抓人了。梵先生,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之前说他很危险,我就想问问他有多危险,他还是人吗?” 哗啦啦的水声从那头传来,过了三四秒钟梵伽罗才再次开口:“你们把能带上的装备都带上吧,人多点,最好都穿防刺服,抓他可不是容易的事。他当然是人……” “他真的是人?”廖芳对这句话表示严重的怀疑。 “是的,他和你们是同类,只不过他被**驱使,沦为了**的奴隶,从此迷失了本性。你把他的地址发过来,我和你们一起行动。”梵伽罗理所当然地下着命令,然后挂断了电话。 廖芳想也不想就把地址发送过去,完了才惊呼道:“哎呀,不好,我怎么傻了?” “你傻什么?梵伽罗怎么说的?嫌疑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局长代表大家问出了最急迫的问题。 “我,我把嫌疑人的地址发过去了,梵先生说他也会去。这可怎么办呀,抓捕行动是很危险的!”廖芳哭丧着脸说道:“他还说让咱们把能带上的装备都带上,最好是穿上防刺服,因为嫌疑人十分危险……” “他想去就去吧,我们让他在车里等着就行了。你还没说嫌疑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刘韬急得薅挠腮,大家的心情也跟他差不多,这会儿正全员看着廖芳,眼珠子一个个地闪着焦躁的光。 “梵先生的原话是――他和你们是同类,只不过他被**驱使,沦为了**的奴隶,从此迷失了本性。”廖芳收起手机,催促道:“行了行了,别问了,再问我也不知道,梵先生就是这么说的,你们带枪了没有?穿防刺服了没有?” 大家伙儿见问不出什么,便都匆匆跑去装备库拿东西。局长担心他们的安危,特批道:“我记得前一阵刚来了一批新式防爆武器,你们一样带一个吧,有备无患。” 一阵忙乱后,全副武装的众人已坐上警车风驰电掣而去,如此浩大的阵仗,路边的百姓看见了还以为警队是去端哪一座特大制毒窝点,而非逮一个窃贼。 快抵达嫌疑人的小区时,车队已关掉警笛,变得悄无声息,而梵伽罗早已在嫌疑人的楼下等待良久。他站立在声控灯早已损坏的黑暗的楼梯间里,路灯散射的光芒经由雪白墙面投在他身上,令他像一点微弱的星辉,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却又牢牢吸引着同样处于黑暗中的旁人的视线。 廖芳尚未走近便看见了他,于是忐忑的心便安定了。梵先生在啊,真好! 梵伽罗竖起细长的食指,抵住自己殷红的唇瓣。 廖芳连忙闭紧嘴巴,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他,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警车,又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同伴,最后指向楼上。 梵伽罗点点头,拿着钥匙转身朝警车走去。 廖芳这才彻底放心了,让物业公司的管理员走在前面,默默爬上七楼。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电梯早就坏了,来往人员十分复杂,环境卫生也非常糟糕,所以房租特别便宜。入夜之后,这栋楼里常常会传来争吵、摔打、谩骂的声音,生活的不如意总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们宣泄出来。 管理员抖着手敲响了嫌疑人的房门,里面没有反应,但灯光却亮着,电视机的声音也隐隐约约传来。 管理员看向躲在走廊两旁的警察同志,表情有些慌乱。 廖芳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然后蹲下身,代替她敲门,嘟嘟嘟,嘟嘟嘟,一直敲了大概一分多钟。 里面的人终于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开口:“敲什么敲,你他妈有完没完?谁啊?” 管理员对着猫眼,勉强摆出蛮横的表情,“你今天是不是又往楼下扔烟头了?下面都是晒衣服的阳台,你知不知道你一个烟头扔下去有可能会引起火灾?你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天天如此!大家都受不了你了,我今天就是来通知你的:你不能再在我们这儿住下去了,明天就得搬走!” “臭婆娘,你说什么?”本还戒备万分的嫌疑人立刻拉开门,气势汹汹地质问:“老子每个月都按时交房租,你凭什么赶老子走?谁他妈敢投诉老子……” 在这一瞬间,刘韬忽然从视线死角里窜出来,一把推开管理员,又一脚把嫌疑人踹进屋里,举枪大喊:“不许动!” 众警员一涌而上,准备生擒嫌疑人。 嫌疑人瞪大眼睛,惊骇万分地看着那黑洞洞的枪管,却并未被吓得僵硬,反而猛地往刘韬身上撞去。刘韬哪里料到他会这么干,于是被撞了一个踉跄,而周围全都是他的同事,令他根本不敢去扣扳机,若是不小心打中谁,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很显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所以即便人人有枪,却也形容虚设,只能一边躲避刘韬的枪管一边去拦截。反应最快的还是孙正气,他牛高马大,手长脚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往走廊外跑的嫌疑人,将对方的双手反剪,按压在墙上。 他深知这人有多么诡异,所以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嫌疑人的脸都快被他按进墙体里去了,双手的骨头也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仿佛快要脱臼。 “快给他戴手铐!”孙正气高声呐喊,完全不敢松懈。 胡雯雯连忙去解自己腰后的手铐,却在此时,嫌疑人的左腋下竟钻出一只青灰色的细臂,枯枝一般的五指紧紧握着一柄尖刀,往孙正气的腹部捅去。孙正气只觉得腹部被狠狠戳了一下,顿时有些闭气,却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胡雯雯却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尖叫道:“小心!他还有一只手!” 什么?!孙正气连忙低头,却见另一只青灰色的细臂由嫌疑人的右腋窝里钻出,直直抠向他的双眼,那短而锋利的指甲仿佛淬了毒,正闪烁着青幽的光芒。 孙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办法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做出思考,所幸他在警校接受的是最严苛的训练,只凭本能就避开了这猝不及防的暗袭,却也顺势放开了对嫌疑人的钳制。 嫌疑人甩开四只手疯狂奔跑,却被楼道里埋伏的几名警员堵了个正着;他想也不想便转身改道,却又被牛高马大的孙正气、刘韬等人堵住。前后无路,他的表情却只有狰狞,没有恐惧,试图挥舞尖刀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他的四只手分别握着四把刀,刀刃寒光烁烁,显然有经常打磨。但最令人恐惧的却不是这些凶器,而是他莫名长出的,彷如来自地狱的两只手。它们十分细瘦干枯,却又异常强健。由于楼道狭窄,他挥舞尖刀时难免磕碰到墙壁,那正常的两只手会颤抖,麻木,继而松懈停顿;那青灰细瘦的两只手却能直接把墙皮和墙砖都刮下来。 “站远点!后面的人躲开!我要开枪了!”面对这样的怪物,刘韬只能拿出热武器。 站在射程内的警员连忙躲入楼梯口,紧接着便是砰砰两声巨响,刘韬打中了嫌疑人的两条大腿。 这人也是个硬骨头,两只腿都断了竟也没吭一声,嗖嗖嗖地扔出手里的刀,往旁边翻滚。只在这一瞬间,他那件黑色t恤便被撕成了碎片,更骇人的景象发生了――从他的肋骨两侧,腰腹两侧,甚至臀部和大腿两侧竟长出几十双青灰色的细臂,它们挥舞着、撕扯着、抠挠着、蠕动着,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一条巨大而又丑陋的蜈蚣。 刘韬等人吓得肝胆欲裂,即便这可怕的景象就在他们眼前真实地发生,也依然无法令他们相信自己的所见。 胡雯雯已经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腿软得根本站不住。 那人形蜈蚣飞快蠕动着数十根细臂,顺着墙面爬上了走廊的天花板。细臂上堪比刀尖的锋利指甲深深嵌入墙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溅起一片飞屑,可以想象若是有谁落在他手里,定会被瞬间撕成碎片。他的杀伤力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快开枪,别让他跑了!”发现嫌疑人顺着天花板钻入出租屋,又轻而易举扭断防盗网,准备往楼下爬,刘韬不由高喊。 廖芳连忙举起枪,瞄准了对方的脑袋。是的,他们不准备生擒了,他们必须把这只怪物杀死! 她射中了,而且还是要害,但嫌疑人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挤开早已扭曲变形的防盗网,迅速消失于昏暗的阳台。枪击对他造成的伤害似乎很有限。 刘韬跑到近前一看,却见一条人形黑影在竖直的楼体外游走,就像游走于平地,这场面简直比科幻片还匪夷所思。 “追追追,决不能让他跑了!”刘韬深知让这人跑掉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民众会因此而陷入恐慌,社会会因此而产生动荡,城南分局将承担所有责任。 大家连忙顺着楼梯追下去,却根本追不上那飞快蠕动的数十只细臂。没有人能抓住那样的怪物,没有人! 恐惧、焦急、慌乱、挫败纠缠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拼命地跑,拼命地追,终于在三分钟后望见了那人形蜈蚣的身影。他的细臂虽然强健,但他的身体却还是人类的构造,没有蜈蚣那般灵活的节肢,所以在拐角处总会产生磕碰,这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跑去停车场了!快快快!快包抄!”孙正气气喘吁吁地高喊,却又猝不及防地跪倒。眼前的景象让他愕然,只见梵伽罗坐在一辆敞开的警车里,手中拿着一把枪,朝不断靠近的人形蜈蚣射去。 “没用的!子弹伤不了他!你快躲开!”孙正气连忙爬起来,奋力朝前奔跑。不管那怪物有多危险,他都必须阻挡对方,因为保护无辜市民是他的责任。 然而下一秒,他便再次跪倒,表情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却原来梵伽罗拿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把防暴网枪;射出的也不是子弹,而是一张钢丝网,瞬间便把那飞快窜动的怪物捕获了。别人冒死忙碌了一整晚,却抵不过他闲散的守株待兔。周围发生的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第九十七章 为了抓捕这只怪物, 所有人都在拼命,却没料最终他竟轻而易举落入梵伽罗的网里。孙正气跪在地上,心情别提多复杂。他培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和自信心, 今天全都毁在这人手里,但他很服气,真的服气, 因为梵伽罗根本就不是人! 孙正气原本想坐在地上喘喘气,三分钟内从七楼跑到一楼, 又跑到几百米开外的停车场, 他的肺都快爆炸了。但是他歇不了,那怪物还在剧烈挣扎,指甲划拉着钢丝网,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撕拉撕拉的声响。 这哪儿是人的指甲啊, 这分明是一个个小刀片! “不好,网格好像被他崩断了一根。梵先生, 你快离开那里,危险!”听见叮的一声脆响, 孙正气的心情已经麻木了,这怪物总能摧毁他对人类极限的认知, 如果对方真的是人类的话。 然而不等他跑近,梵伽罗已不紧不慢地走到怪物身边, 伸出一只手, 覆住了对方的脑门。这个动作似乎带着强烈的安抚性,那疯狂挣扎的怪物不知怎的竟安静下来, 然后慢慢躺倒。 等孙正气赶到时,梵伽罗已经收回手,垂眸伫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孙正气仿佛看见梵先生的掌心在离开怪物的脑门时泄出一丝灰光,不过那钢丝网格同样反射着银光,很快就打消了他的怀疑。他没有深想,从警车里找出一捆绳子,准备把怪物绑个严严实实。这么多双力大无穷的怪手,上多少层保险都是有必要的,若非有网格包裹着,限制了旁人的触碰,他还想给怪物再戴几十副手铐。 梵伽罗柔和的嗓音让他急促的喘息都平复了不少:“不用绑了,他现在很虚弱。” “他可一点儿都不虚弱,他刚刚徒手拧断了防盗网,从七楼垂直爬到一楼,中了三颗子弹还生龙活虎……”孙正气一边说话一边去掰怪物蜷缩成一团的身体,然后吓得低呼了一声。无他,只因这怪物现在软得像一坨面团,随便摆弄一下,身体的物件就被揪掉了。 是的,孙正气掰断了他的一只细臂,这会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梵伽罗别开头,殷红的唇瓣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往上勾。体力稍差一些的警员终于赶到,一涌而上,摁住怪物,然后纷纷惨叫:“艹!我好像把他的手碰断了!” “我也拧断一根!” “这他妈是什么?掰玉米棒子吗?怎么一掰就断?” 年纪一大把的刘韬最后赶到,却是最沉稳可靠的,一脚踹向孙正气的屁股,呵斥道:“瞎嚷嚷什么,没发现附近的居民楼都亮灯了吗?赶紧把这东西抬上警车,别让人看见!快快快!” 孙正气竟然丝毫也不介意被人踢了屁股。经由此事,他心中的傲气已是半点不剩,反而满满都是对这些老干警的钦佩和对未知事物的敬畏。他和段小舟辈分最小,自然而然就抗下了这个重活,各自拎着网兜的一端,吭吭哧哧地把人抬上面包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少顷,廖芳和胡雯雯也互相搀扶着跑来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让我们缓缓,先缓缓!”又累又惊又惧之下,她们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疼。 “有人受伤没有?”刘韬高声询问。 “我胳膊被他的指甲划破了,伤得不重。” “我腿上好像被划了一刀,我得看看伤口在哪儿。”这人竟连自己受伤都忘了。 “我也是胳膊被划了。” “我好像看见孙正气和杨哥分别被捅了一刀,没事吧?”有人关切地问询。 孙正气和杨哥连忙脱掉防刺服,查看被捅的地方。那细臂看着瘦弱,力道却大得诡异,被它扎了一刀之后竟留下一大团淤青,轻轻一碰就疼得直抽气,不难想象若是大家今天没穿防刺服会造成怎样的伤亡。孙正气和杨哥是死定了,其余人也绝不仅仅是手脚被划伤而已。 看见大家都没什么事,刘韬这才感到一阵后怕。 而孙正气却偷偷瞥向站在人群外的梵伽罗,心中满是敬畏。他记得临出发前,廖芳一遍又一遍地说“梵先生让我们都穿防刺服,大家一定要穿防刺服”,于是他这才忍耐着炎夏的高温,穿上了厚重又不透气的防刺服。若是廖芳不提那一嘴,他肯定不会做任何防护,他对自己的身手太过自信了。 原来这就是灵媒啊,总是先人一步,料事如神…… 孙正气这边正思忖着,廖芳那边已带着哭腔说道:“梵先生,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的行动组肯定会伤亡惨重。” 刘韬满脸羞愧地说道:“我刚才还怕你碍我们的事儿呢,没想到最后反而是你抓住了这怪东西。” 梵伽罗摆摆手,表情淡然。 段小舟打开车窗小声说道:“刘队,他的手全断了,流了很多血,这个怎么处理?我给他用衣服包扎上了,但是好像不太管用!” “送去医院!我给局长打电话,看他怎么安排。”刘韬挥手道:“都上车,咱们走!” 众人哗啦啦地上了车,梵伽罗却倒退两步,笑着颔首:“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家里还有小孩需要照顾。” 想起孤零零待在家的许艺洋,廖芳连忙说道:“梵先生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等以后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要请客就大家一起请,梵先生,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们烦啊!”刘韬一边点燃引擎一边伸出头来热情地发出邀请。他是真的很佩服这个人,也很渴望与对方交上朋友。你想想,梵伽罗这样的人是什么级别的朋友,市长、省长赶得上吗?赶不上的,没得比!人家根本就不是凡人! 梵伽罗笑容温和地应承下来,身上丝毫不见大牌明星或世外高人的傲慢脾性。眼看着车队走远了,他才摊开掌心,垂眸看去,只见一点灰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隐隐闪耀,仔细观察竟是一枚鱼形玉佩,与崇明体内的那枚一模一样,却更小一些,只有芝麻粒那么大,但雕工却精而又精,美而愈美。最好的微雕师大约也没有这样的功力。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便玉佩只有芝麻粒一般大,那鱼的吻部却还钻了一个极细的孔,像是用来穿绳的。试问这么小的玉佩,除了拿来欣赏还能干嘛,钻一个栓绳的孔有必要吗?什么样的绳子才能穿过去? 常人会产生的疑惑,在梵伽罗这里是统统没有的。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合上掌心,朝自己的座驾走去。上车之后,他把这星点的微光置于指尖,摁入眉心,隐匿不见…… --- 京市军区总医院的某个特殊病房内,一群面容肃穆的人正围着一张病床,仔细查看着什么。他们的肩章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显耀身份,而城南分局的局长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病房外头,等着传唤。 少顷,一名长相英挺,气质不凡的男人率先走出来,他年纪最轻,级别却最高,一群四五十岁的人到了他跟前还得低头叫一声首长。他戴上军帽,言简意赅地下令:“把所有警员的执法记录仪都收缴上来,视频全部删除,这桩案子已经正式移交给我们特别安全部。” “是,我马上让他们把东西上缴。”局长一眼又一眼地朝病房里瞥,却不敢多问。 浑身都包扎着止血绷带的嫌疑人正躺在床上,痴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数十只细臂仿佛断了根的树苗,早已尽数从他体表脱落,留下一个个血洞,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做出解释。 城南局长怀着遗憾的心情走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得知真相,但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直至现在他才能体会到孙正气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憋屈感,就是很想打人有没有? 他前脚刚走,宋睿后脚就到,哪怕是深夜,他也穿着一套极奢华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还浸染着一种极淡雅的迷迭香的气味。 “找我做什么?”他走到特殊病房前,隔着视窗往里看。 穿军装的男人略一摆手,那群面容整肃的人便都安静地离开,只留下一名体格高大的貌似保镖的男子守在一旁。 “今天怎么没有血腥味?你没给自己上刑吗?”男人仔细闻了闻空气中的余韵,戏谑道:“看来你今天心情格外好,还洒了香水。打扮得这么隆重是要干嘛?约会?总不至于是来见我的吧?温暖说你最近转型走男模路线,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孟仲,你想多了,我最近都是这样穿。”宋睿瞥他一眼,直言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仲面容一肃,指着视窗内的人说道:“他叫李友德,四喜饭店的帮厨。你应该认识他吧,你昨天才亲口指出他是嫌疑犯,以至于他今天被抓。他伤得很重,医生说他的器官正在全面衰竭,随时都会死亡。目前,他的神智还很清醒,但无论我们问他什么,他都拒不回答,我想让你从他嘴里套话,让我们搞明白他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那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宋睿平静地说道。 “你跟我来。”军装男人,也就是特别安全部门的部长,指了指隔壁的病房,那里面摆放着一整套监控器材,几名分析人员正坐在监控器前观摩着什么,表情十分专注。 宋睿走近了才发现这是城南分局抓捕嫌疑人的视频,镜头晃动得非常厉害,却也拍得很清楚,那些惊险万分又匪夷所思的画面若是流传到外界,足以惊爆所有人的眼球。 在视频的最后,一张俊美至极的脸缓缓浮现,于夜色的掩映下散发出辉光。他手掌轻覆于嫌疑人的脑门,让对方由狂暴瞬间陷入昏迷,从容的姿态与狼狈不堪的警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此同时,一名分析员指着他的掌心说道:“就在这里,他从李友德的脑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视频被定格,一点灰光从俊美青年的掌心乍然流泻。 孟仲盯着屏幕,询问道:“能放大吗?” “放大了也看不清楚,就是一团光。”分析员依言而行,却只能无奈摆手。 宋睿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监视梵伽罗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孟仲拧眉问道:“你就不想弄明白这怪物是怎么形成的吗?我记得你对这种未知事物向来非常好奇。”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宋睿冷笑道:“我反而更希望那怪物立刻死亡,把所有的秘密都带入地狱。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 孟仲举起手,语气十分无奈:“听温暖说你最近对梵伽罗很在意,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放心,我对梵伽罗没有恶意,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与他合作。我们特别安全部非常需要他,所以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宁愿盘问一个垂死的人都不愿把他抓起来调查,就足以表明我们的友善态度。别的我不能再说了,那属于机密,而梵伽罗的秘密也将永远成为秘密,我们不会探究,我们只想弄明白李友德异变的原因。” 宋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青年,一语不发。 孟仲又道:“如果我们想对付梵伽罗,哪里会等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行动。他都能让死人复活,这种堪称禁忌的力量我们不也没追究吗?” 宋睿猛然看向他,而他也直勾勾地望过去。两人锐利的目光撞在一起,互相厮杀着。 少顷,两人各退一步: “好,我帮你问清楚。” “好,我绝不会私下接触梵伽罗。” 宋睿把执法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反复看了几遍,又翻了翻各种口供和笔录,这才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而孟仲则默默跟在他身后,准备当一个不言不语的旁观者。 李友德还清醒着,身体的各项机能却在不断突破死亡线,令医疗器械发出滴滴滴的警鸣。医生给出的体检报告显示,他大概只有几个小时可活,他没有病,那些血洞也早就缝合,但他的器官却莫名开始衰竭,就像被人源源不断地抽走了生气。 他始终注视着天花板,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被梵伽罗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问问他。”孟仲附耳低语。当然,类似的话他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几百遍,但是这人都没有回答过,只一径装傻。身怀诡秘的人是绝不会向外界吐露半个字的。 宋睿不愧为心理学家,一张口就吸引了李友德的注意力:“你只有不到四小时的寿命。” 李友德:!!! 宋睿看了看手表,改口道:“不,刚才我们在隔壁交谈了一会儿,所以你现在只有三个半小时。如果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在临死之前见那个人一面。” 李友德死死盯着他,没有反应。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宋睿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按,瞬间被点亮的屏幕上跃出一张垂眸浅笑的脸,俊美,温柔,却也静谧,冷清,正是夺走宝物的那名青年!李友德至死都记得这张脸,于是呼吸渐渐加重了,与此同时,他的心脏监控仪正发出尖锐的嘶鸣,由此可见他的心率有多乱。 只两句话,宋睿就戳中了他的死穴。 “你们要问什么?”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于是没过多久,李友德就妥协了。由于一次性长出太多手臂,他体内的生气早已被抽空,若是没有宝物的支持,他一定会死! 这一点他明白,而宋睿似乎也猜到了,所以正勾着唇浅笑,目中是全然的笃定。 第九十八章 交易达成之后, 宋睿便拿出纸笔开始询问。在业界,他素有人形测谎仪之称,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起初,他只问相当简单的问题,譬如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什么籍贯、作何职业等等, 这是为了让嫌疑人放松警惕,也是为了建立一个真假话的基准, 有了这个基准, 无论对方编造多少谎言,他都能一眼看穿。 李友德几乎不用思考就回答出了前面几个问题。 宋睿一边颔首一边速记,待对方紧绷的面颊明显松弛时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长出怪手的?” 李友德明显愣了一下,眼珠子微微一转, 答道:“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前正是他猖獗作案的开端,听了这话, 孟仲暗自点头,认为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宋睿却冷声直言:“不对。” 李友德瞳孔里的暗芒轻微颤动了一瞬, 面上却镇定自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长出那样一双手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他知、天知、地知,除非这人能钻进他的脑子里查阅他的记忆, 否则甭想从他口中套出真话。 宋睿慢慢翻看着孟仲提供给自己的有关于李友德生平的详细资料,少顷, 用笔尖点了点其中一段记载, 轻笑道:“是三个月前吧?确切的说是四月底的时候?” 李友德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握成拳头,面上却显出茫然之色。偏在此时, 他的心脏监控仪发出尖锐的嘶鸣,出卖了他太过紊乱的心跳。他在撒谎! 孟仲不由自主地瞥了宋睿一眼,对这个人极度敏锐的洞察力感到惊讶。他曾经多次怀疑过――宋睿是不是也能通灵?因为任何人到了他面前几乎都是透明的。 李友德一边咒骂一边扯下身上的各种数据线。 宋睿也不阻止,继续说道:“四月二十一日,你被你当时的室友告发到警察局,因为你从他的手机支付宝里转走了两百元。你当时对警察说你之所以能转走那笔钱是因为你在室友购物的时候偷看了他的支付密码,并暗中记住了,我对这个回答持怀疑态度。” 李友德强打精神反驳:“这有什么可怀疑的,那时候我和他关系好,输入密码的时候他从来不会避着我。” 宋睿轻笑道:“让我产生怀疑的不仅仅是这一点,还有之后你的行为。从拘留所出来,你就退了原先的出租屋,改租了现在的房子。试想一下,一个为了节省生活开支,宁愿与别人合租一个八百块的地下室的人;一个吝啬贪婪到连两百块钱都能从别人那里偷走的人,会舍得花一千七百块的高价单独租一间屋子?一千七对别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那时候的你而言应该不啻于天价吧?据我说知,这笔租金还是你东拼西凑借来的。在此之前,你曾租住过很多地方,价钱都不会超过千元,而且总会找人合租,以此分摊压力。但是在那之后,你的生活模式却改变了,为什么?” 李友德强笑道:“因为受够了呗!谁不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宋睿缓缓摇头:“不,不是因为你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而是因为你不能容忍别人发现你的秘密。你此前曾频频被饭店大厨叱骂,因为你的心思很浮,根本看不上帮厨的工作,也不愿意学习技能,表现得非常糟糕。你甚至差一点被解雇。但是在改换了居住环境之后,你的心沉淀了,你开始苦练切菜技术,并且迅速获得了大厨的赏识。住在你们那栋楼里的人对我们说,他们经常会在半夜里听见你切菜的声音,早上也会在你的垃圾袋里发现一大堆切得很细致的菜,你甚至能把豆腐切成头发那么细的丝儿。你扔垃圾的时候,你的邻居看见了,他对这一点印象很深,刻意向我们提了提。” 说到这里,宋睿摘掉眼镜,用毫无遮掩的锐利目光看向李友德,轻笑道:“你到底是在苦练切菜技术,还是在苦练那一双刚长出来的,虽属于你,却还不能完全被你控制的手?从三个月后你的行为来看,你的勤奋似乎没有白费。” 李友德脸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慌乱。 宋睿却没有再深究下去,反而轻描淡写地抛出另一个问题:“你怎么发现自己开始异变的?” 李友德下意识地答道:“忽然之间就有了。”答完他才瞪大眼睛,惶然地看着对方。怎么回事?他的头脑为什么不能思考了?他的嘴巴为什么不受控制了? 宋睿没有给他挣扎的时间,继续道:“那你知道自己异变的原因吗?” “不知道!”有关于这一点,李友德曾千百次地告诫过自己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所以即便他的心防早已被攻破,也依然能够飞快且斩钉截铁地给出否定的答案。 宋睿却直接下了判断:“你在撒谎!” 李友德的双手紧紧揪住床单,慌乱的情绪像一团乱麻,将他从头至尾牢牢捆住。 宋睿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扔下一枚炸.弹:“这种异变是那个东西导致的吧?” “什么东西?”李友德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以至于他的嗓音完全变了调。可他本人却因为太过紧张的情绪而完全没有发觉。 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的孟仲意识到,宋睿问到了点子上,他先用“死期将至”打破这个人的心防,再一步一步踏入他的禁区,然后抵达那谁都不能碰触的恶魔的祭坛。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陷阱。 宋睿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着屏保上俊美到不真实的青年说道:“就是他拿走的那个东西。” 李友德一边摇头一边冒冷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你们抓我的时候我只穿了一件t恤和一条裤衩,我身上能藏什么。”他并不知道自己说得越多,暴露的就会越多。 宋睿已经完全没有在听李友德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大致拼凑出真相。当然,让他茅塞顿开的绝非李友德半真半假的回答,而是梵伽罗的一句提点。 宋睿用笔尖点了点廖芳的口供,上面记录着那人的原话――他和你们是同类,只不过他被**驱使,沦为了**的奴隶,从此迷失了本性。 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变成怪物?除了无法满足的**,还能是什么?像李友德这样的怪物绝非个例,比他更可怕的披着人皮的怪物,世界上还有很多,譬如自己。他们都是被**支配的走兽…… 宋睿放下纸笔,开始缓慢擦拭镜片,也开始一字一句揭露真相:“其实真正算起来,你的异变虽是那个东西引发的,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自己。我可以想象你异变的全过程:四月底,你已经穷得吃不上饭了,你迫切地需要钱,就在这个时候,你看见了室友遗落在家的手机。你知道他的支付宝里有钱,于是想方设法地解密码,却都没有用。一边是唾手可得的钱财,一边是无能为力的现实,贪婪的**和急躁的心情在你的内心交织,并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你的身体。你长出了一双丑陋至极的手,它们轻而易举就帮你解开了那部手机,为你实现了所有念想,它们是为**而生的。” 李友德终于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开始频繁擦拭额头不断滴落的冷汗。 孟仲看向宋睿,目光十分复杂。这个人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通灵吧! 宋睿还在述说:“你非常恐惧,当天晚上便忍痛把那双手斩断,然后剁碎,扔进垃圾桶。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在那个时间段,一名环卫工人曾投诉你们小区有人把一袋剁碎了的乌鸡扔进了有毒有害垃圾箱里。” 说到这里,宋睿不禁低笑起来:“乌鸡,颜色是不是和你的手挺像的?” 李友德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反而开始瑟瑟发抖。 宋睿继续道:“但是第二天,你被警察拘捕时,他们却没发现你身上有伤,所以那东西除了能实现你的欲念,还能让你的身体尽快复原吧?那可真是个宝贝。” 李友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宋睿拿出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微亮的屏幕,语气和缓:“从拘留所里出来,你对那双能轻易解开手机密码的手始终无法忘怀,于是它们仿佛听见了你的召唤,再次长出来了。这回你并未感到恐惧,而是一阵狂喜,因为你早已为它们找到了一条绝佳的生财之路。你耗费三个月的时间锻炼它们,并利用各种渠道开设挂名账户,周密地设计着你的未来,后面发生的事就不用我赘述了吧?若非你觉得自己有钱了,想找个女朋友,为了约会方便再次斩断了那双手,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抓住你。” 李友德抱紧双臂,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敢说。他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比那个青年还可怕,明明是头一回见面,却仿佛一只幽灵,曾如影随形地跟在自己身边,目睹了暗中发生的一切。他想隐瞒的那些秘密,全都被对方挖了出来,从生活的各种细节,从谈话的每一个字眼,甚至从自己的每一次起心和每一瞬动念…… 李友德甚至怀疑这个人能钻进别人的脑子里窃取别人的记忆!他没有办法再强装镇定,他现在只想从这里逃出去! 宋睿无需对方回应已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一边述说一边观察李友德的反应,慢慢补充并完善这个故事。其实做出以上推测并不难,李友德平庸且艰难地活了三十多年,若是早能异变,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如此,他的能力肯定是突然产生的,再加上梵伽罗的提点,答案便昭然若揭。 宋睿忽然感到很无趣,把擦得异常透亮的眼镜戴回鼻梁,轻笑道:“有鉴于你两次三番向我撒谎,而且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所以我们的交易就此取消。李先生,你还有两个小时,祝你安息。” 李友德往前一扑,焦急地呐喊:“等等,等等!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说,我全说!我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求你们让我见他一面!” 宋睿却不予理睬,径直往前走。 孟仲顺势问道:“梵伽罗从你这里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友德迫不及待地说道:“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微雕!我奶奶让我好好保管,说是能实现我的愿望。那微雕的做工非常精致,我估摸着能卖不少钱,就装在项链的坠子里,一直戴在身上。那天我特别想从手机里弄钱出来,微雕就变成一缕光,钻进我身体里去了,它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我长出的那些手只要碰一碰别人,指纹就能变得和别人一样,所以他们的手机到了我手里,很快就能解开。你们帮我把微雕要回来,救我一命,我就把它上缴给国家!真的,你们信我!” 孟仲微笑颔首:“好的,我们会去帮你找微雕。” 李友德立刻就被安抚了,喘着粗气倒回高枕。 孟仲又问:“那你奶奶是从哪儿得来的微雕呢?” “不知道,我奶奶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让我好好收着。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是她已经死了两三年了。” 李友德的家庭背景早已被孟仲调查得一清二楚,于是他不再多问,笑眯眯地说会去找梵伽罗,然后走出病房。 宋睿站在长廊的尽头等待,语气十分冰冷:“你要去找梵伽罗?” “怎么会?”孟仲想也不想便摇头:“其实我们从高一泽那个案子开始就已经注意到梵伽罗了,得知你对他做的侧写,我们当时还紧张了一阵,想着要不要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宋睿俊美的脸庞忽然绷得很紧,紧到脖颈的青筋都条条浮现。能让他感到紧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只要一提起“梵伽罗”三个字,他的所有情绪就能轻而易举被挑动。 孟仲笑睨他一眼,继续道:“但事实证明你对他的解读完全是错误的。他并不是什么反社会人格,正相反,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敬畏和热爱。他帮助白幕改变命格,却不求回报,他并不贪婪;三分钟预言,被他诅咒的那四个人,罪孽较轻的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把少女当货物贩卖的庆姐却瞎了一只眼;手里沾满鲜血的四哥在躲避警察的追捕时摔成了半身不遂。梵伽罗笃信因果善恶,所以他更知道作恶的下场是什么,他是有底线的;” 孟仲走到更为昏暗的角落,沉声道:“是他让我们注意到崇明,经过调查,这人手里的命案也不少,从五岁开始,他身边的人总会莫名其妙死亡,却又找不出原因。如不是梵伽罗,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这种人,崇明的能力简直能与死神一较高下!但是与梵伽罗交锋后,他便自食其果了,我们对付不了的人,梵伽罗总能对付,他把崇明变成了半人半狗的怪物,让对方清醒着度过这不人不鬼的余生。在那之后,他似乎拥有了崇明的能力,并复活了许艺洋。” 孟仲喟叹道:“你能想象我们当时紧张不安的心情吗?我们本以为他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但他让死人复活的做法却推翻了这一判断。我们又以为他会让许艺洋去复仇,手刃亲生父母什么的……” 听到这里,宋睿冷笑道:“不仅我会出错,你也错得离谱。” 孟仲颔首道:“是的,到最后我们才发现,这种想法简直错得离谱。他把那个孩子从地狱里拉回来,为的只是实现对方最后一个愿望罢了。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复杂心情吗?我们密切监视着他,所以我们知道他对轮回的看法。他对廖芳说:违背命运就是用肉身阻挡火车,最终的下场只会是粉身碎骨,但是为了实现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的最后的愿望,他却宁愿去阻挡这列火车。他对所有的生灵,即便是早已死去的,都怀着极大的敬畏。” 孟仲放慢了语速,“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们发现梵先生是一个笃信善恶有报,心怀坚定信念的人,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哪怕那会损伤到他自己。这样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堪称凤毛麟角,所以我对他是极为尊重的,即便是逆转阴阳的诡异能力被他所掌控,我也并不觉得紧张不安。我相信他的为人。这次他从李友德体内拿走的东西,我也不准备要回来。能实现所有愿望的玉佩,听上去很美,但仔细想想你就会知道那是何其可怕的一种存在。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完好地保存它而不动半点邪念。但是我相信梵伽罗可以,他的意志坚不可摧。” 宋睿一边冷笑一边朝电梯走去:“你们不是尊重他,你们只是不得不信任他。若是安全部能够处理这些频发的诡异事件,你就不会找我来帮忙,也不会举办什么灵媒选拔,更不会盯上梵伽罗。你们现在有求于他,且拿他毫无办法,对吗?” 宋睿摁了下行键,缓缓说道:“你们猜,梵伽罗知不知道你们在监视他?” 孟仲立刻否定:“不可能,我们的情报人员是什么水平,你应该知道。” 宋睿走进电梯,笑容讽刺:“我敢打赌他一定知道,他只是懒得理会你们罢了。没有人能操控他,你还是尽早打消那些念头吧。” “见面的时候我会亲口向他求证。宋睿,你变了很多,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正常人。”孟仲的话被彻底隔绝在了紧闭的电梯门外,他盯着这块冷冰冰的金属板,无奈一笑。 第九十九章 为了抓捕那只怪物, 城南分局的行动大队忙碌了一整晚,稍后又去医院,对各自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由于嫌疑人还待在医院, 情况未明,只有局长守在那边,廖芳就让大家先回局里还装备, 然后回家睡一觉。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回家,他们渴望获悉真相, 以至于他们无法忍受独自待在家里等待的感觉。 “我们打个地铺在局里睡吧, 等嫌疑人情况稍微好转,我们就可以对他进行审问了。”刘韬脱掉外套,疲惫万分地说道。 “对,我们就在局里睡。走走走, 去会议室,那边有很多长桌, 躺着比较舒服。”孙正气一把搂住刘韬的肩膀,好得像哥俩一样。但是在此之前, 他对这位头发半秃的前辈却没有一点尊重。挫折使人成长,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廖姐, 我值班的时候带了两床薄被过来,我给你拿一条, 咱们在档案室凑合凑合吧。”胡雯雯亲热地挽住廖芳的胳膊。 “行吧, 若是回去了我反而睡不着,走走走, 咱俩一块儿睡。”廖芳顺势便被胡雯雯拉走了,那些争吵、分歧、明争暗斗,已然彻底烟消云散。 大家一起吃了早饭才各自躺下,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下午。局长来看过好几次,却都舍不得叫醒他们,只是摇摇头,欣慰一笑。六点半的时候,廖芳被自己设定的闹钟叫醒了,顺便把大家也都喊醒,然后去找局长询问嫌疑人的情况。 “哦,嫌疑人啊,他还在医院。”局长尴尬地直摸脑门。 “那他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审讯?”刘韬急躁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人家不让我打听。你们坐下慢慢听我说,别激动,”局长亲自给大家端茶递水,笑容干巴巴的:“这桩案子现在已经不归我们管了,所以不该问的你们别问,不该说的你们也别说。哦对了,我把你们的执法记录仪都交上去了,相关视频也都删除了。你们就当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睡醒了就忘了吧。” 回应他的是孙正气义愤填膺的质问:“那怪物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抓住的,凭什么我们不能管?汪叔,你让我把心放宽点,去容纳并理解未知,我容纳了,我理解了,可是你们却不能容纳我们,理解我们。我们有权探明真相,我们有权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你们是有知情权,但人家也有监管权啊!现在人家把嫌犯扣了,谁都不让见,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和你们一样,很想知道真相。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几度想冲回去找他们理论,但是我知道那没用,人家要封锁的消息,就算是厅长部长去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该你知道的,他们绝不会让你知道。我他妈也憋屈,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人家大的还不止一级。我都认了,你们也认了吧。我所说的把心放宽点也包括现在这种情况。真相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道理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都散了吧,我也很无奈啊!” 局长连连摇头叹气,面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孙正气梗着脖子站在他对面,一句话不说,眼眶却慢慢红了。 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解:“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折腾了。我知道临门一脚却踹不出去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前面是一块带刺的钢板,你踢不开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过程才重要,今天你们都表现得很好,我给你们记一等功,月底发奖金!” 孙正气挥开他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背对着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经长大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已经骗不到我了。对警察而言,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我们的职责就是还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为了一个真相,那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对一个警察说真相不重要,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职业!”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随他之后,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刘韬凑到局长耳边问道:“视频真删了?” “删了,上头还派人来检查了我们的系统,确保我们没留备份。”局长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行吧,我们走。”刘韬挥挥手,刑侦一队的人也走了。 局长看着原封不动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叹息。 --- 回到办公室后,孙正气开始乒铃乓啷地收拾东西。胡雯雯眼圈通红地折叠着两床薄被。他们为之战斗,为之豁出性命,为之不眠不休,所图不正是一个真相吗?结果到头来却有人告诉他们,真相并不重要,它应该只被少数人掌握在手里。那他们这些警察算什么?普通老百姓又算什么?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孙正气脱掉警服,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换便装,脸上不带一丝温度。他今天差一点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换来的却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笔微薄的奖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 他疼得直吸气,近乎于哽咽地说道:“雯雯,我难受。” 胡雯雯从身后抱住他,把带着泪的脸贴在他背上,小声呢喃:“我也难受。” 孙正气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视野很开拓,但是在昨天之后,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活在一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我以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还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个人忽然出现,他指着我的头顶说道:看,那上面还有一个世界!于是我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个垂直的深渊,而深渊的上方有一个放射着光芒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于是找来一根绳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为此差点丧命,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终于爬到出口。我离那束光只差一臂的距离,只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达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渊里的人,却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绳子剪断了。” 孙正气慢慢蹲下.身,哭得像个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头顶还有另一个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从深渊的边界摔入渊底是怎样痛苦的感觉!我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它再也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待在黑暗里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吗?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 孙正气捂着剧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辈子都会被困在今天,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怪物。” 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为她和他一样,也被人狠狠从真相的边缘推入了未知的深渊。其实未知并不可怕,甚至于连那个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杀,而你却无能为力。 两人抱在一起小声地哭,其余组员也都颓丧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内心却充斥着怒火和不甘。 廖芳几次跑来看他们,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刑侦一队的人也很难受,但他们工作时间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真相之门阻隔在外的感觉。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那谁受得了? “破不了的密案的确很多,但是这一桩不一样,这一桩不是我们破不了,是上头不让破。我心里也憋屈得很。”刘韬对廖芳抱怨。 廖芳却盯着手机,眼神飘忽。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她忽然说道:“刘哥,要不我问问梵伽罗吧?” “他会告诉我们吗?像他那样的神人,‘不该问的别问’不都是他们的口头禅吗?如果说上头是官僚主义,那他们就是纯粹的把自己当成神o,把普通人当成蝼蚁。蝼蚁只要活着就好,做什么要去探索世界?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刘韬连连摇头,对此表示并不乐观。 “梵先生不会的,他是一个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神o。我想试一试,要不然我可能会连续失眠好几个月。”廖芳一边说话一边拨通手机。 刘韬假装不在乎,实则耳朵已经竖直了,其余人也都一眼一眼地瞄过去。 “廖警官,你有事?”梵伽罗的嗓音总是那样温柔和缓。 廖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梵先生,我想知道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放开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她的心正在为这简短的九个字而颤抖,就仿佛偷偷闯入光明禁区的凡人,正卑微地等待着被神o驱逐的命运。 但梵伽罗的回应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当然可以。” “你说什么?”廖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可以,你想知道什么?”梵伽罗轻柔的笑声从话筒里传来,就像夏日里最凉爽的一缕风,带走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廖芳手忙脚乱地点了免提,喊道:“你等等,你先等等,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她冲刘韬等人挥手,完了急急忙忙跑到隔壁办公室,冲哭得正伤心的孙正气和胡雯雯等人挥手。 大家满脸莫名。 刘韬把脑袋探进门缝,小声道:“来会议室,梵先生愿意告诉我们真相!” 所有人:!!! 不敢置信和狂喜在众人的内心交织,他们连忙爬起来,一窝蜂地冲向会议室,孙正气和胡雯雯胡乱抹掉眼泪,连忙跟上。大家的心情无比激荡,动作却又格外轻柔,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拉开凳子,各自落座。 梵伽罗的轻笑声从话筒里传来:“你们准备好了吗?”他显然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 廖芳低声回答:“都准备好了。”然后脸颊便泛上一层红晕,内心也涌动着一股暖意。梵先生的体贴温柔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你们想知道真相,就必须知道什么是第七感。”梵伽罗徐徐说道。 “我知道,第七感又名我识,是产生超能力的源泉。”廖芳始终记得宋博士的这段话,并因此推开了一扇门,看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若是在今天以前,孙正气听见什么第七感超能力的话,绝对会嗤之以鼻,然后大加嘲讽。但现在,他却听得极为专注,甚至拿出手机搜了搜什么叫做我识,它的具体概念是什么。胡雯雯等人也同样翻着手机,默默念诵百度百科给出的每一个字。考试的时候他们都没这么上心过。 “具备了第七感的人就可以觉醒特殊能力,他们心之所想皆能化为外物,这是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些人,他们并未觉醒第七感,但是他们不小心捡到了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于是也悄悄跨了进去。但他们的心境还无法控制那化为外物的**,于是就变成了怪物。” 梵伽罗怕他们听不懂,于是进一步解释:“有一个寓言故事,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山谷中有一条恶龙,守护着一座宝藏,每一年都会有一名勇士去屠龙,却从来没能平安回归。一年又一年,那恶龙始终都在,勇士却死了一批又一批,于是一名少年出于好奇,偷偷跟着勇士进了山谷,于是他看见恶龙的尸体躺倒在血泊里,而那名勇士站在无尽宝藏的顶端,慢慢长出了恶龙的角。” 他略微停顿片刻才道:“你可以把这个故事套在嫌疑人身上。那恶龙就是他心中的**,屠龙的刀就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他借着这把钥匙成为了勇士,但是他没能战胜贪欲,最终与恶龙同化。你们逮捕嫌疑人的时候,我把他的钥匙拿走了,所以他现在已经恢复原貌。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他大概活不了多久,掌控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他总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廖芳默默咀嚼这段话,小声问道:“所以他是人,只是获得了一种超能力对吗?” “可以这么说。”梵伽罗语重心长地道:“**是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你变得更好,也可以让你走向毁灭。在无法控制自己的**之前,最好还是让它停留在想象阶段吧。希望我的回答可以让你们好受一点。” 廖芳连连点头,语带感激:“我们现在好受多了!谢谢你梵先生!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再探究下去,我们不会放纵自己的**。” 梵伽罗轻笑道:“good girl。” 廖芳感动到哭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小小声地说道:“梵先生,你怎么忽然说起英文了?感觉好奇怪啊!英文和你好像很不搭的样子。” “啊,因为我最近正在学英语。以前没机会学习这些东西,感觉很有趣呢。我还看见一条网络标语,非常适合我这种人。” “什么网络标语?” “好好学习,帅到极致。” 廖芳忍俊不禁,随即真心实意地赞叹:“梵先生,就算不好好学习,你也已经帅到极致了!” “超帅的!”胡雯雯忽然扑到话筒边大喊。 梵伽罗一边笑着说谢谢一边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嗡鸣从话筒里传来,本该让气氛陷入沉闷,却引得大家轻松而又释然地笑了。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开导,他们的愤懑不甘、纠结痛苦,如今全都消失了;他们为之付出的,奋战的,拼搏的,也都有了回报。他们触碰到了真相,窥见了光明,抵达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缘!这无疑是他们今天最宝贵的收获! 活个明白,这句话读出来简单,践行起来又是何等艰难?但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于是便顺着他的指尖看见了正确的方向。 廖芳一边擦泪一边嘟囔:“好了好了,大家收拾收拾,可以回家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七点钟了,我们看完《奇人的世界》再回家吧。”胡雯雯拿出手机。 “对对对,看完《奇人的世界》再回家,用投影仪看,效果好!”孙正气连忙去摆弄会议室里的设备,全然忘了当初的自己是如何嫌弃这档节目的。 因为知道梵伽罗是货真价实的灵媒,所以第二期节目带给大家的震撼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看见网友不断发着弹幕,说这一期梵伽罗走的是煽情路线,剧本比上一期写得好云云,胡雯雯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原来这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有点爽呢。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梵先生是怎样特别的一个人,他比屏幕上表现出来的更温暖。他非常非常非常可爱!” 胡雯雯拿出手机,登录微博,慎重其事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做梵先生的铁粉!” 孙正气等人并不言语,实则早已悄悄关注了梵伽罗的微博账号。被一档综艺节目深深感动,并因此哭成狗,这样的糗事他们是绝不会往外说的。 第一百章 离开医院后, 宋睿便径直回了家,他脱掉西装,一件一件抚平褶皱, 挂入衣帽间,然后赤.裸.着上半身步入浴室。他看上去很精瘦,实则脱掉衣服, 露出的却是一副极强健的体魄,饱含力量感和爆发力的肌肉虽不像庄g的那般遒结夸张, 却拥有十分流畅的线条。 人前的他温和、儒雅、彬彬有礼, 但此时此刻,从镜子里映照出的他却冷酷、孤傲、野性难驯。他转过身,露出宽阔的背,而上面却布满了交错的鞭痕, 有的已经脱痂,有的还红肿着, 景象十分触目惊心。 但宋睿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直接走到莲蓬头下, 接受冰冷水流的冲刷。其实这已经算非常好的状况了,在认识梵伽罗之前, 他几乎从未停止过鞭打自己,所以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层层叠叠, 错错落落,忍受着绵延无尽的痛苦, 这痛苦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不要跨越被法律所禁止的边界。 他与反社会人格患者唯一的不同是,他的智商比他们更高,于是他知道如何满足自己黑暗的**,又如何控制这种**,然后完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洗完澡,他破天荒地拿出一管药膏,给自己进行简单的治疗。 今天是他停止鞭打自己的第三十天,伤口正在愈合,而他内心的那个空洞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填满了。就在此时,摆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开始急促地响,一声接一声,他皱了皱眉,表情极其不耐,接通后,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温和有礼:“小廖,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廖芳元气满满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宋博士,我刚才在刷微博,看见一个八卦消息,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什么八卦?”宋睿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大跨步走出浴室,来到阳台。他看向被夜色掩盖的北郊,想象着这个时间点,那人在干什么。 “宋博士,我看了今天播出的《奇人的世界》,梵先生不是给丫丫和撕撕姐做心灵剖析吗?场面好感动!我都快哭成狗了……” 宋睿表情冷酷,嗓音却透着一点笑意,如果不看本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何等的不耐:“小廖,说重点好吗?” “哦哦哦,我马上就说到了!我刚才刷微博,看见有人说其实当时做心灵剖析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宋温暖的前男友俞云天。梵先生当场看出他是恋.童.癖,并且揭露了他的真面目,宋温暖才跟他火速分了手,然后把他弄去美国给抓了。宋博士,你是这档节目的评委,你当时应该也在吧?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网络上都传遍了,好多人都说这是梵先生的团队爆的假料,在为他炒作神棍人设。我觉得真相肯定不是这样的,他们怎么总是用有色.眼镜看待梵先生,太不公平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梵先生有多好!” 廖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天边去了,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宋博士,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去抓那个小偷了,他竟然长出了几十双手,变成了一条人形蜈蚣!那场面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人抓住后,这桩案子却被上头接管了,还封锁了消息,不让我们多问。我们当时都气炸了,离真相只有一步却永远无法触碰的感觉有多糟糕,你也是了解的吧?” 宋睿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地喝着,同时敷衍道:“了解。” 廖芳说得更来劲了:“我们的心都扭成麻花了,孙正气和胡雯雯还被气哭了。啊,孙正气和胡雯雯就是那天开会的时候对梵先生特别不友好的一男一女。我们忙了一个多月,到头来却只得到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团,留下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阴影,你能想象我们憋屈、愤怒、不甘的心情吗?” 宋睿漫不经心地回应:“能。” 廖芳顺势接口:“梵先生也能,所以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把真相告诉我们了……” 慵懒靠坐于躺椅上的宋睿立刻坐直了,轻轻放下酒杯,沉声道:“梵伽罗是怎么说的?”他的嗓音不知不觉就变得严肃了,认真了,专注了。 廖芳听出了他的变化,轻快道:“宋博士,你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梵先生是这么说的……”转述梵伽罗的话时,她从来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加上自己的注解。 “……所以那个嫌犯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偶然得到诡异能力的人。梵先生已经拿走了让他产生异变的东西,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很糟糕,梵先生说他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对他进行审问了。他因**而生,也终会因**而死,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有一点点玄幻,但又不是很令人感到意外。怎么样宋博士,听完之后你是不是满足了?” 廖芳嬉笑道:“什么狗屁上级部门,这点事也搞得那么神秘,有必要吗?我们问梵先生不就好啦!” 宋睿也跟着低笑起来,嗓音里饱含愉悦:“嗯,我现在感到非常满足,谢谢你打电话来与我分享。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俞云天的事是真的,梵伽罗主导了他的被捕,不过那段镜头后来被剪掉了。我相信在网络上爆料的人不会是他,录节目的时候,他主动要求我们把这一段剪掉,为的是保护孩子的**。” 于是廖芳也心满意足了,喟叹道:“我就知道真相不会是大众猜测的那样,梵先生超棒的!孙正气和胡雯雯现在都成了他的铁粉。啊,时间很晚了,宋博士你早点睡吧。”她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应该是去跟别人分享八卦了。 宋睿却摁住锁屏键,长久地盯着那逐渐显现的屏保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熏风吹干了他的头发,也令他变得越来越燥热,他这才回到客厅,给孟仲打去电话,一开口就是讽刺:“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费尽心思封锁的消息,梵伽罗已经全部都告诉城南分局的行动大队了,包括李友德因何异变,也包括他从李友德体内拿走的那个东西。” 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的孟仲:…… 宋睿继续嘲讽:“你自以为是机密的东西,人家却可以毫不介意地告知普通人,让他们意识到放纵.欲.望的可怕。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主宰者?保护神?救世主?与梵伽罗比起来,你不觉得你们高高在上的嘴脸简直可笑透顶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的道是众生之道,是把自己摆放在芸芸众生之中,与大家同苦同乐,同悲同喜。他把自己看得很低,而你们却凌驾于众生之上,做着愚蠢透顶的事。你把人扣在医院,拐弯抹角费尽心机地套话,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最后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被你们隔绝在光明之外的普通人却只需打一个电话,简单地问上一句,就可以获悉全部真相。你说你折腾这么一大圈,图的是什么呢?” 宋睿低低地笑:“孟仲,在你眼里,你那个部门很厉害,但是在别人看来,你们或许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我今天的心情本来很糟糕,但是现在,我大约可以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红酒。不说了,我得倒杯酒庆祝一下,你继续调查你那些案子去吧。” 电话已经挂断,宋睿极富磁性的嗓音和满带嘲讽的话语却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孟仲努力让自己错愕的心情沉淀下来,然后便也低笑开了:“梵先生,您总是这么让人难以捉摸,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您见面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靠倒在椅背上,悠长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最近,梵伽罗的生活产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他家里的东西明显增多了,浴缸成了两个;躺椅有了两张,衣柜多了两排。只要是他原本拥有的,便会原模原样给许艺洋也准备一份;其次,他总是寂静冷清的家时不时会传出呱呱、呱呱的叫声,白天响,晚上响,热热闹闹,断断续续;最后,他的人气增高了,虽然还是质疑声多过欣赏,但他的“演技”却获得了普罗大众的一致认可。曹晓辉打电话来汇报工作情况时简直哭笑不得,直说很多导演给自己投了剧本,想邀请梵老师去拍戏,角色大多是国师、和尚、道士之类的。 梵伽罗一一拒了,除了《奇人的世界》,他不准备接任何工作。曹晓辉虽然遗憾,却半点怨言都没有,他带的不是艺人,是神仙,他哪儿敢造次啊! 时间在梵伽罗这里平顺地逝去,却在苏枫溪那边掀起了狂风骤雨。她刚组建的公司因为税务问题被有关部门查封,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已经开始发行的唱片被尽数下架,已发布到网络上的歌曲也都一夕之间消声灭迹。很明显,她被封杀了。 歌迷们闹得很凶,却无济于事,权力部门做下的决定不是普通人可以推翻的。苏枫溪消失了,彻彻底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过这些事都与梵伽罗无关,连续休息多日后,他开始了《奇人的世界》的第四期录制工作,但五点钟的时候,他得先开车去学校接孩子放学。 班主任牵着许艺洋的手,笑眯眯地说道:“梵先生,洋洋跟了你之后真的变了很多,今天他在课堂上背了一首唐诗,发音很标准,我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开口说话了。一到放学时间,他就会盯着墙上的挂钟看,像是等不及要回家,这跟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他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放学,死活赖在教室不肯走,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他变了很多,状况越来越好,梵先生,谢谢你对他的照顾,你挽救了这个孩子的一生。” 班主任深深弯下腰,代替许艺洋表达感谢,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余生,他早已被自己的父母杀死了。 梵伽罗同样鞠躬致谢,态度谦和。离开学校后,他触了触许艺洋的眉心,将对方满身死气吸走,完了征询道:“你是想回家待着还是想和我一块儿去工作?” “工,作!”许艺洋说一个字就点一下头。 “好,那就跟我一起去电视台。我录节目的时候你就待在休息室写作业,写完我要检查的。”梵伽罗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家长那般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许艺洋一边嗯嗯一边点头,短短的手抱着一个巨大的书包,模样十分乖巧。 安置好这条小尾巴之后,梵伽罗身边又多了两条小尾巴。自从吃了苏枫溪的暗亏,何静莲和阿火一步也不敢离开梵伽罗的身边,唯恐又来一个裹着糖衣的屎团子,让他们毫无防备地尝一口。 观察室内,宋温暖正在介绍这次的测试内容,而宋睿则挑高眉梢,惊讶地看着受邀参加节目的两位嘉宾。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边询问一边调整自己的领带,又把那昂贵的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领带夹换了一个更合适的位置。正如宋温暖所言,他最近开始走男模路线,穿着打扮越来越骚气,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朴素和刻板。 庄g:“昨天晚上回来的。”他瞥了宋睿一眼,拧眉道:“你最近把自己搞得像一只花孔雀,娱乐圈果然是一个大染缸。” 宋睿继续整理袖扣,轻笑道:“孔雀是自然界最美的鸟类,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 庄g撇开头,很是不屑。 宋睿又看向杨胜飞,笃定道:“你们这一趟什么都没查到吧?” 杨胜飞的脸色很憔悴,一边偷瞄队长,一边嗫嚅道:“是的,什么线索都没查到。漠北总局的警员都调走了,新来的警员根本不了解案情,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证物倒是还在,其中还有凶手的dna样本,但是找不到嫌疑人做对比,也没什么用。二十年物是人非,当年都没查清的案子,现在就更查不清了。我看了你们的节目,就跑回来了。” 庄g冷声道:“我说过,神神鬼鬼的东西帮不了你。” “队长,你就让我试一试吧,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杨胜飞的眼眶因连日的疲累而熬得通红。其实他是偷偷跑回来的,快上火车的时候被队长逮住,死乞白赖地求了又求才终于来到这个节目。 庄g闭上眼,无奈道:“那就试一试吧,不过我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 回应他的是杨胜飞的感谢和致歉,还有宋睿意味不明的低笑。 第一百零一章 庄g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 控制欲也很强,一力推翻了宋温暖制定的测试内容,独断专行地道:“既然我们才是委托人, 那么如何进行测试是不是应该听我们的?我现在对你们的选手很不信任,而且我并不喜欢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节目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所以我必须用最快的方法辨别出这些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神弄鬼, 我没有时间陪你们玩游戏。” 宋温暖捏了捏拳头,感觉自己很想打人。 宋睿却笑着点头:“所以呢, 你想怎么做?” 庄g瞥了杨胜飞一眼, 对方便乖乖拿出一根银色项链,哑声道:“这是我姐的遗物,遇害时她就戴着这根项链。和你们的选手碰面后,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 而且会把这根项链混淆在一堆杂物里,让你们的选手去感应。感应到我姐姐的遗物, 并且说出案情的选手,我们才会跟他聊, 反之则即刻离开,我们不准备浪费时间。你们知道吗, 为了调查这桩案子,我们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了, 我们的精力和承受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宋温暖的拳头松开了, 内心的愤懑被浓浓的羞愧取代。亲人遇害的痛苦她深有体会,无力为其伸冤的煎熬她更能明白, 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不近人情的做法。他们对真相的追索是最迫切的,所以容不得旁人拿这份近乎于痛苦的迫切打哈哈。 “可以,我马上就让道具组准备几样小物件来混淆这根项链。选手进入测试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持缄默。”宋温暖招手唤来几名助理,把相关事宜吩咐下去。 少顷,节目开始录制,由于上一期出现了作弊现象,所以节目组一下子淘汰了两个人,一个是作弊的选手,另一个是最后一名选手,于是这一期节目就只剩下十一名灵媒进行混战。 抽到一号签的选手慢慢走进来,在助理导演无声地指引下坐在圆桌边,与杨胜飞和庄g面对面。宋温暖身为主持人,坐在选手左侧,宋睿坐在选手右侧,另外三名评委今天有事,不能前来。 大家都没说话,只是表情严肃地等待着。 一号选手惴惴不安地回视他们,然后看向助理导演,目中满是疑惑。助理导演同样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桌面。一号选手这才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小物件,一根挂着桃心吊坠的银色项链;一根挂着莲花吊坠的金色项链;一串毛茸茸的小熊维尼的钥匙扣;一双磨破了边的高跟鞋;一部关机状态的手机和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 眼前的场景既像一出默剧,又像一个哑谜,需要选手自己去揣摩该怎么做,而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先是认真打量坐在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线索,然后伸出手在那些小物件的上空缓缓移动,像是在感应它们散发出的能量。 “这个东西属于你。”他指了指银色项链,又指了指面容憔悴的杨胜飞。 庄g立刻说道:“请你出去。” 选手转头看他,满脸莫名――你谁? 宋温暖在录制之前就答应过庄g,会百分百尊重他的任何决定,于是只能强笑:“好了,请你出去吧,我们的委托人似乎有别的诉求。” 选手不甘不愿地走了,庄g则发出一声冷笑。在镜头面前,他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宋温暖压了压火气,假笑道:“庄队,我们的选手刚才没说错吧,那项链的确是杨胜飞的,你为什么赶他走?” 庄g瞥了宋睿一眼,徐徐说道:“很简单,他不是感应出来的,他是通过察言观色猜出来的。阿飞的脸色最憔悴,表情也最急迫,在选手进来后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项链。选手一边感应一边暗暗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情,自然很快就能猜到这些物品中的哪一个是属于哪一人的。但他却一开口就说错话了,项链是阿飞带来的,却不属于他,如果那人真是灵媒,又真的有所感应,他就会换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如此简单的骗局,我相信宋博士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有耐心坐在这里陪你们演戏。” 宋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宋温暖的心底却再一次涌上了想打人的**。这么拽的嘉宾她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没有关系,等到梵老师出场的时候,这人就得吃瘪!不不不,不用等梵老师出场,光是元中州他们几个就能让庄队重塑三观! 这样想着,宋温暖又恢复了平静,召唤道:“请第二位选手进来。”与此同时,庄g反复要求杨胜飞控制好自己,不要泄露任何情绪。 第二位选手也是迷茫了一阵才开始感应桌上的东西,“这个……有些奇怪,有什么人穿着它,摔倒了……”她指着那双高跟鞋说道。 庄g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你可以走了。” 选手:你谁? 宋温暖握拳假笑:“不好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宋睿和杨胜飞再一次保持沉默。 第三名选手走进来,指尖犹犹豫豫地划向日记,还未开口就被庄g轰了出去。 众人:…… 选手接二连三被赶走,而庄g则越来越不耐烦,当着镜头的面就开始斥责宋温暖举办这档节目是在宣扬迷信、哗众取宠。宋温暖忍得很辛苦,眼看元中州出现在门口,竟差点喜极而泣。天啊,终于来了一个能打的人,快快快,快把这个傲慢的混蛋收拾一顿! 元中州并未落座,而是拿出摇铃绕着圆桌一圈一圈漫步,叮铃、叮铃、叮铃……悠远而又旷渺的铃声充斥着这个昏暗的房间,令空气荡出一层一层涟漪。杨胜飞焦灼的内心被这铃声安抚了,目中隐现希望。这个人好像很不一般呢。 庄g双臂环胸,静默不语。如果只看表情,你根本没有办法在他冷峻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他就像一座雕塑,不被任何外物所扰。 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元中州终于在空位上坐定,指着那根银色的项链,徐徐说道:“它与你存在某种关联,是什么呢?”他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杨胜飞。 杨胜飞的身体僵硬了,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敢乱动,不敢乱看,更不敢乱想。然而元中州已开始自问自答:“是血缘的羁绊,是深深的恐惧,是死亡,是愤怒,是绝望……”他静默良久才幽幽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是犯罪!” 杨胜飞的眸光开始剧烈闪烁,庄g则头一次用正眼去看这位比之前的所有选手都要神神道道的选手。 宋温暖稍稍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谁他妈装神弄鬼! 元中州闭上眼睛继续往下说:“我看见了一名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她非常美丽,很爱笑,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她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却有一双罪恶的眼睛盯着她,危险在慢慢逼近……” 杨胜飞起初还频频点头,到后来已停止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元中州,焦急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对方也的确提起了当年的事,语含痛苦,断断续续:“夜晚,大雨,挣扎,死亡,一切都终结了,我感应不到更多。她死了,但奇怪的是,她留下的讯息也一并被带走,这很反常。被杀死的人怨念都很深重,留下的讯息本该是最多的,但她没有,她完全消失了。” 元中州睁开眼,遗憾地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我真的帮不了你。她的讯息被她自己割断了。” “为什么会割断?”杨胜飞焦急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她。不过你问不到了,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了。”元中州深深叹息。 “魂飞魄散?”杨胜飞颤声询问。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元中州站起身反复鞠躬,看得出来,他很内疚,因为他不能为这个深陷于痛苦的青年提供一点帮助。 待他走后,宋温暖说道:“庄队,我们的选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等你们的选手把真凶找出来再说吧。”庄g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哪怕他明知道杨胜飞的姐姐遇害那天穿的是红色连衣裙,死的时候正下着大雨。 不能帮助他们抓到真凶,说得再天花烂坠也白搭。 宋温暖连连深呼吸,然后才咬着牙根召唤下面的选手: 何静莲只能感应到当前的一些讯息,二十年对她来说太久远了,她同情地看着杨胜飞,说了一句请节哀,离开时脚步踉跄,仿佛非常痛苦;阿火嗅了嗅桌上的物品,然后把银色项链递给杨胜飞,告诉他上面还残存着血腥味,但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丁浦航连连摇头:“密案,这是一个密案,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法探知,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几人陆陆续续地来,又陆陆续续地走,没能说出任何建设性的话。杨胜飞眼中的希冀已消散很多,而庄g的忍耐力正逐步逼近极限。 宋温暖一边擦汗一边叫下一个,宋睿则始终支着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朱希雅走进来,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空位上,开始摆弄一个冒着青烟的小铜炉。她用细长的铜针戳了戳炉内的燃料,让那薄而缥缈的烟尘扩散得更远一些,然后微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变幻的烟雾,徐徐说道:“你的心中有一缕冤魂,你在为她痛苦,也在为她挣扎,亦在为她奋战,我原本想召唤她,让你亲口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我想,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曾经的那些遭遇,毕竟她是受害者。” 杨胜飞猛然握拳,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 然而朱希雅却熄灭铜炉,又轻轻挥动手臂,驱散了烟雾,摇头道:“但是我刚刚才发现,她留下的只是一抹残念,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且一并带走了所有讯息。她没指望你们能帮她找出凶手,她放弃了,所以你们也放弃吧。”朱希雅摇摇头,最终也是一声轻叹。 类似于放弃之类的词,几乎所有能力卓绝的灵媒都说过,这在宋温暖看来就是一种讯号,但在庄g眼里却是一个骗局,是节目组联合这些人演的一场戏。因为他们也找不出凶手,却又为了保住节目的声誉,只能编造这种魂飞魄散的鬼话。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话听在杨胜飞耳里是何等的痛苦和伤害吗?这比破不了案更令他感到绝望! 庄g看向宋温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目中是全然的冷厉和谴责。即便一句话都没说,他也把心中所想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宋温暖怒了,送走朱希雅后拍桌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怀疑我们节目组和选手串通好了来糊弄阿飞吗?我宋温暖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梵老师呢?梵老师是几号?快把他请进来!” 宋温暖不管梵伽罗是几号,会不会插了别人的队,她一定要把他请过来狠狠扇庄g的脸! 宋睿这才坐直了,眼里透出兴致盎然的光芒。 刚才还沮丧万分的杨胜飞立刻精神大振,很明显,他今天就是冲着梵伽罗来的,别的选手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不能帮上忙真的无关紧要。只要梵伽罗未曾出场,他的内心就能始终保留一分希望。 排在朱希雅后面的选手正好是梵伽罗,他推门进来,缓缓落座,礼貌颔首:“又见面了庄队。杨先生,你最近似乎过得很糟糕。” 杨胜飞正准备回应,却被队长摁住肩膀,摇头阻止。是了,他们早就说好了,在选手道明真相之前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承认自己过得很糟糕不就等于间接性地告诉梵伽罗自己遇上难事了吗?这是在套话啊!这样一想,杨胜飞立刻就闭紧了嘴巴。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伸出细长的食指,把金色项链推开,把钥匙扣推开,把高跟鞋、日记本、手机,全都推到圆桌的边缘,让那条银色项链独自躺在惨白刺目的光晕中。只轻描淡写地一瞥,他就辨别出了最重要的物件。 “我知道它对你而言很重要,但它现在是封闭的,你姐姐留下的讯息被她自己斩断了,我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我能看见的只有你内心偶尔闪现的一些画面。我知道她遇害了,雨夜、凌虐、惨死,但是更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真相,已经被她全部带走。仅凭这条项链,我帮不了你。”梵伽罗摇摇头,语气平静,却又无奈。 宋温暖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她万万没料到竟连梵老师都会束手无策。庄g瞥她一眼,脸上明明白白显露出怀疑和不满。还说节目组没串供作弊,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一看就是统一了口径! 杨胜飞的眼泪瞬间就掉出来了,哽咽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他反复确认,死死抓住这最后一缕希望,不舍得放走。他忘不了姐姐至死都怒睁的双眼,爸爸合了多少次才把它们合上?她那么恨,那么怨,那么不甘苦痛,又怎么会把所有讯息都斩断?不可能的,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梵伽罗垂眸思忖片刻,叹息道:“能把你的母亲请来吗?这是最后的尝试。” 杨胜飞犹豫了,因为他的母亲只要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就会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所以他不敢保证她能清醒着录完节目。但是,既然梵伽罗说这是最后的尝试,他就必须尽力一搏! “好,我把她接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杨胜飞便做出了决定。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小时后, 杨胜飞牵着母亲的手走进测试间。他显然没有说出实情,于是杨母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不断小声询问:“儿子, 你把我带到电视台来干什么?他们都在盯着我们呢,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局搞活动?邀请家属参加?” 几名工作人员围上来,替杨母戴好耳麦和收音器。 看得出来, 她是那种比较逆来顺受的女性,虽然满肚子疑惑, 却没提出异议, 只是僵硬地任由大家摆弄。她的双鬓早已斑白,两眼十分浑浊,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虽才五十多岁, 看上去却跟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苍老。她很憔悴,但这份憔悴却不是因为疲惫, 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厌世感,是生无可恋的人独有的面貌特征。 她被儿子推搡着坐到了圆桌边, 与一名青年面对面,目中不由浮现出紧张和无措。那青年长得异常俊美, 一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竟白得发光,但他的双眼却没有半点光, 而是纯粹的黑和沉。这黑沉像一口深潭, 叫人沉溺,也叫人窒息。 杨母只偷偷瞟了青年一眼就慌神了, 不安地问道:“儿子,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摄像机是准备拍什么?小庄你也在?你们警局录什么节目吗?”她试图挤出一抹笑,但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却把这笑容割裂,显得比哭还难看。 杨胜飞连忙冲队长挤眼睛,庄g却仿佛接收不到他的信号,直言道:“阿姨,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奇人的世界》您看过吗?阿飞抓不到当年的凶手,准备找灵媒问一问。” “什么?上电视找凶手?”杨母温顺和蔼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强烈的抗拒:“不不不,不上电视!不找凶手,我们家没凶手!我们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人被杀,没有!我要走,我必须得走,我不录节目!谁说要找凶手的,我只生了一个儿子,没有凶手!我们家里的人全都好好的!” 她车轱辘一般说着这些话,且一再强调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那惨死在雨夜中的女儿仿佛被她遗忘了。 杨胜飞摁住她的肩膀,近乎于哭求地说道:“妈,你坐下好吗?我们问问当年的事,我们帮姐姐找出杀害她的人,让她瞑目。” “你没有姐姐!”小声嘀咕的杨母忽然嘶吼了一声,这声音异常高亢、刺耳、尖锐,令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音箱里更是传出了话筒的啸叫,冗长的嘶鸣像是来自于另一个空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炸裂了。 宋温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让助理去查看杨母佩戴的耳麦和收音器。但是这些人还未靠近就被狠狠推开,她歇斯底里地高喊:“别碰我,你们走开,我不录什么节目,我不找什么凶手,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没有女儿!走开走开!” 她憔悴的面容竟在此时此刻显出几分狰狞,浑浊的双目也染上了赤红的颜色,仿佛被刺激地发了疯。她四处推撞,四处撕扯,像一只无头苍蝇。工作人员开始怕了,一边安抚她一边用眼睛去瞟杨胜飞,极想问他一句――你妈没病吧?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的庄g都慌了,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杨母,试图将她压制下来。他很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但他也没想到阿姨发疯的时候会如此癫狂。当年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伤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深,更痛。 越多人围着自己,杨母就越歇斯底里,她扯着嗓子尖叫,挥舞着双手抓挠,把凳子踢倒,把桌上的物品扫落,把靠近的人撞翻,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杨胜飞快急哭了,只能一边追逐她一边哽咽道歉,心中那点念想到底还是彻底打消了。 姐姐已经死了,又何必为了她让母亲难过呢?于是他大声喊道:“不录了,不录了,宋导演,我们不录了可以吗?我这就带我妈妈回去。妈,你冷静一下,我们不录了。” 梵伽罗接住快掉落在地上的银色项链,轻轻捧于掌心,徐徐说道:“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他又轻又柔的嗓音在这嘈杂得彷如车祸现场的地方竟没有被掩盖,而是清晰地传入杨母的脑海。 癫狂的杨母愣怔了一瞬,双手却还拼命抓挠着靠近自己的每一个人。她似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梵伽罗继续询问。 大家全都围着杨母,尽力安抚她,堵截她,谁都没有在听梵伽罗说话。唯有宋睿坐在梵伽罗身边,挑高眉梢,表情兴味。 测试间里闹哄哄的,巨大的喧哗和啸叫已引起了被隔离在休息室内的选手们的注意。他们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离得那么远尚且如此,在现场的人就更无法忍受了,他们万万没料到杨母竟是一个疯子,而且还当场犯了病,这期节目肯定是毁了! 在巨大的嚣声中,梵伽罗合上双眼徐徐描述着一个场景:“我看见你提着菜篮行走在路上,两边是开满了栀子花的园景,浓郁的花香让你心旷神怡,也让你对这个陌生的小区充满了归属感,你以为全新的生活即将展开,然而就在此时,你遇见了一个人,她的面目已经在你的记忆中模糊,但她的话却让你记忆犹新且恐惧不安,她问:听说你女儿被人奸杀了?” 越闹越凶的杨母逐渐听进了这些话,于是手脚开始僵硬,心脏开始战栗,直至最后一句,她竟发出一声低呼,然后转过身,用惊骇而又仓惶的目光看向那俊美至极的青年。她的表情告诉所有人,青年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被人所知的秘密。那一天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不能被碰触的。 她像一根木头一般立住了,身体开始颤抖。及至此时,她才想起青年的上一句话――“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 青年并不转头看她,只是捧着那根项链,静谧地述说着:“在那一刻,你鬼使神差地回复:我没有女儿,我只生了一个儿子,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啊!”杨母发出短促的尖叫,睁大到极致的双目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鬼怪。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努力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他们专注地看向梵伽罗,急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句“呼呼**”就能让疯癫中的杨母恢复冷静。 梵伽罗合上掌心,试图将冰冷的项链捂暖:“那一天,你彻底否认了你女儿的存在,因为你不能让过去的那些阴影再打扰你和儿子的新生活。你反复澄清了这件事,惴惴不安地回了家。你开始做饭,但你自以为已驱散的阴影,从此却永远地留在了你的心底。家乡菜的味道在这崭新而又洁净的家里四处飘散,你想象着儿子归家后的喜悦表情,却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他不能回来了,因为局里很忙,他得加班。在那一瞬间,你内心的那些虚假的幸福感尽数破灭,你浑浑噩噩地走进客厅,开始发呆,开始胡思乱想。” 梵伽罗微微仰起脸,面向灯光,双目却始终紧闭。他感应了片刻,嗓音变得低哑:“你发觉自己又要被黑暗的过往吞噬,于是立刻去翻找遥控器,想把电视机打开,让家里充满喧嚣。这是你应对孤独和痛苦的方式。” 梵伽罗摇摇头,“但是这一次,遥控器不见了,无论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得到的就越是放不开手,你明知电视机不靠遥控器也能打开,可你就是无法放弃,你拼命地找,不停地找,仿佛入了魔。你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遥控器,仿佛你一喊,它就会自动从哪一个角落里蹦出来。” 说到这里,梵伽罗终于睁开眼,看向杨母,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这样的做法仿佛很幼稚,但是你却知道,它总会应验的,它从来没让你失望过。你丢失的东西只要在家里呼喊,就总会在下一刻出现在你眼前。这就是你的呼呼**,一个百试不爽的小魔法,一个总能让你感到快乐的小秘密。” 杨母终于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移到梵伽罗身边,神情恍惚地呢喃:“可是它失灵了。” 只这一句话,她就承认了梵伽罗的所有描述,也彻底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一天是她和儿子来到京市定居的第一天,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这一转变惊呆了宋温暖和庄g等人,他们还狼狈地站在测试间门口,可杨母却已经坐下,正安静地、渴盼地、专注地盯着梵伽罗。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呼呼**为什么会失灵。 宋温暖等人这才醒转,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原位,杨胜飞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母亲身边,陪同她一起坐下,灼亮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青年,表情是全然的错愕。他竟从不知道母亲会什么呼呼**,因为她从未对他提及过! 梵伽罗颔首道:“是的,它就是在那天失灵的。你彻底否定了她的存在,视她为耻辱,所以她离开了,她不再守护丢三落四的你,也不再守护这个破碎的,却曾经带给她温暖的家,永远地离开了。” 杨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张着嘴,瞪着眼,表情惊恐,不断摇头。 梵伽罗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抗拒,继续道:“其实这样的否定已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从小镇搬到市区,又从市区搬到省会,然后出了省,越走越远。你们尽力躲避着每一个熟悉的人,拒绝去回想她的那些遭遇。” 说到这里,梵伽罗的口音和语气竟完全变了:“什么死法不好,偏偏是这么死!奸杀,丑人嘞!今天又遇见熟人咧,问那丫头的丑事,不行咧,搬远一点,没脸!还埋她干什么,没法见先人咧!” 这些发音古怪的话听上去似乎很可笑,却让杨母和杨胜飞面如金纸,神情惊骇,因为这些话都是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最爱念叨的话,语气也跟他们一模一样!他们因为孙女的死而感到羞耻,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梵伽罗的口音又换回来,深深叹息道:“她陪伴着你们,守护着你们,跟随你们天南海北四处漂泊,可她的遭遇渐渐被你们遗忘,仇恨渐渐被你们放下,就连存在也被你们一次又一次否定,及至那一次,连她最爱的母亲也不愿承认她曾在世上来过,于是她彻底放弃了。她留下的讯息就是那时候斩断的。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见你,我就全都明白了。” 梵伽罗握住杨母剧烈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的五指,将那根冰冷的银色项链放入她的掌心,一字一句说道:“当你因为找不到遥控器而蹲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时,你的女儿也蹲坐在你面前,望着你,伤心欲绝地哭。她的手穿过你泪湿的脸,却只抓到一片空茫,就仿佛她的存在,在你们的心里也终会成为一片空茫。于是她离开了,你的呼呼**从那天开始,彻底失灵了……” 梵伽罗合上杨母的五指,让她把那冰冷的项链捂热。他捂不热,所以他也放弃了。 恍惚中的杨母猛然握紧项链,对着虚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兰兰,妈的兰兰,你回来!你回来啊!妈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她跪倒在地,紧紧拽着这根项链,哭得几欲晕厥。她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女儿就在身边,她一定不会说那些话! “真的吗?我姐真的一直都在吗?”杨胜飞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可是不等梵伽罗回答,他又自己答道:“我就知道她在,我能感觉到。我被车撞了的那次,明明飞出去很远,可落在地上一点儿都不疼,我知道那是她在保护我!姐,姐,你还在吗?你听得见吗?你回来,我想你!我一直都没忘记你的遭遇和仇恨,我会帮你找到凶手,你听见了吗?你回来吧!” 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全然忘了周围还有几十台摄像机在拍。他们又悔又恨,可是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否定的那个人却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甚至带走了所有讯息,放弃了对一个冤魂而言最大的执念。 能不能找到凶手,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让家人感到耻辱和难堪,她可以让自己永远地,彻底地消失。 第一百零三章 得知真相的杨母哭得差点晕过去,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可她沙哑绝望的声音却只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回荡,无法传出去更远。她抬起头, 不断在虚空中环顾,不断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搜寻,试图找到女儿的影子, 可是没有,女儿已经不在了, 她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杨母想起二十多年前, 女儿还活着的时候,她总喜欢跟在她身边不停帮她收拾乱糟糟的厨房、卧室、客厅,娇憨地抱怨:“妈,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啊?喏, 你的风油精,来来来, 我帮你涂,现在脑袋还疼不疼了?要是等我长大了, 嫁人了,你可怎么办呀, 别是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吧?” 后来女儿死了,她很伤心, 一年到头总是生病, 于是记性更差,竟然真的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拥有了呼呼**, 无论丢了什么,只要绕着屋子走两圈,喊几声,那些东西就会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为此沾沾自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是她独自享有的一个小秘密,是她痛苦生活的一点点甘甜。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呼呼**,是她的女儿放不下她,一直在守护着她,照顾着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忘了女儿的仇恨,逃得远远的,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否定女儿的存在。她竟从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时候,女儿就在一旁看着,女儿的心该有多痛啊?是不是比那个雨夜更痛?是不是比眼睛被挖走,脖子被掐断更痛? 杨母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她跪倒在地,用自己的脑袋砰砰砰地撞击桌脚,恨不得把自己撞死过去。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的女儿啊! “兰兰,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吧!”可是没有用,这样的呼喊早就没有用了,正如她的呼呼**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就彻底失灵了。当她因为一个遥控器而崩溃大哭时,她的女儿又是何等伤心欲绝?女儿的仇还没报呢,她死不瞑目啊! “我有女儿,我怎么可能没有女儿呢,我这辈子生了两个孩子,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女儿杨胜兰,二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儿子杨胜飞,我有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尤其是我女儿,乖巧,懂事,听话,学习好,长得也特别漂亮,是我的小棉袄,最贴心的就是她。我的女儿叫杨胜兰,这位先生,我有女儿的。” 她看向梵伽罗,哀求道:“没错,她被奸杀了,我要给她报仇,我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这位先生,求您帮我!”对于青年的能力,她从无一丝怀疑,被他道破的那些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甚至从未在儿子面前提起过半个字,包括那次崩溃到极致的痛哭。 梵伽罗摇摇头,语带遗憾:“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杨母膝行到青年身边,哭着说道:“怎么会,您能看见我女儿的存在啊!您不是看见她了吗?求您帮帮我们吧!”她慌忙拽过儿子,逼迫他下跪,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低头,仿佛把姿态摆放在尘埃里就能换回女儿。 周围的人全都噙着泪别开头,不忍多看,也不敢阻拦,就连庄g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唯独宋睿以手掩面,避开了摄像机的拍摄。很抱歉,他对这种悲惨的场面实在无法产生共鸣,不过能让他为此感到抱歉,也算是一项不小的进步。 “我看见的只是她留下的残念罢了。那一天对她来说太过痛苦,再多的东西,她已经全都带走了。”梵伽罗垂眸看着杨母,面容悲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冷酷:“你们早已经放弃她,所以她也放弃了自己,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啊!不能算!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我没有!”杨母捧着项链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我要替我女儿报仇!” 杨胜飞膝行两步,咬着牙给梵伽罗磕头,可脑袋刚低下去,就被对方沁凉的掌心接住了。 梵伽罗定定看着他们,目中流转着悲悯的光,终是叹息道:“既然你们不愿放弃,那就试一试最后的方法吧。” “什么方法?您说,我们听着,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杨母立刻停止哭泣,胡乱抹掉脸上的涕泪。杨胜飞也全神贯注地看着梵伽罗,目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招魂。”梵伽罗把杨胜飞的手轻轻摆放在杨母拽着项链的手上,继续道:“不过不是我招,而是你们自己招。你们握住这个,把心中的话都对她说出来,看看她能不能听见。” “不需要仪式吗?”杨母的嗓音因为激动和渴盼而微微发颤。 “不需要,仅凭信念就可以。”梵伽罗触了触自己眉心,嗓音低柔:“足够强大的信念就是最好的仪式,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杨母点点头,把脑门贴合在那串冰冷的项链上,哽咽道:“兰兰你回来,妈妈在这里等你!兰兰,杨胜兰,你听见了吗?妈妈从来没嫌弃过你,为了你,妈妈跟你爷爷奶奶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架,妈妈恨他们总是说你丑人,妈妈从来不觉得你丑,妈妈只是太痛太痛了,痛得快活不下去了!妈妈不是不愿意提起你,妈妈是不敢提起你,因为只要一想起你,妈妈的心就撕着疼、扯着疼、揪着疼,疼得死去活来!妈妈恨不得立时死了,再把你换回来!你受过的那些罪,妈妈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替你受!妈妈恨不得那些梦都是真的,受罪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女儿;死的人也是我,不是我的女儿,如果能换你平安,妈妈什么都愿意做。妈太痛了,你的名字就像钢刀,能把妈的心都挖掉!呜呜呜……杨胜兰,你回来,妈把命都给你!” 杨母哭倒在儿子身上,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杨胜飞抬头四顾,一遍一遍呐喊:“姐你回来!我在你坟前发过誓,要帮你报仇的!为了你,我拼命读书,不顾爸的反对报了警校,我现在可以帮你抓坏人了!你看见了吗?飞飞长大了,飞飞没有一秒钟忘记过你!姐,杨胜兰,你回来,你回来!” 两人仓惶四顾,声声呐喊,梵伽罗则一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什么。眼看杨母摇晃着身体,支撑着脑袋,快要晕厥时,他忽然低语:“来了。” “什么?”处于晕厥边缘的杨母不由精神大振。 “你女儿似乎听见了。”梵伽罗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 杨母恍惚地看着他,随即惊慌失措地喊道:“项链,项链在发烫!” 杨胜飞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覆在母亲掌心的手,表情是十足的愕然。那项链真的在发烫,而且温度越来越高,仿佛快燃起来了,但在旁人看来,它依然是原本的模样,银色的,冷冰冰的,没有什么特别。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母子俩竟然懵了。其余人也都目瞪口呆,惊疑不定。 庄g紧紧拧着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母子俩的话,却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戳破。他以为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催眠,而那项链就是一个催眠道具。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功施展两次这种鬼蜮伎俩,不得不说,梵伽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梵伽罗将母子俩合在一起的手轻轻托住,吩咐道:“闭上眼睛,好好感受她带给你们的讯息,看见什么一定要记住,不能遗忘。” “哦哦!明白,明白!”杨母和杨胜飞像两个木偶,梵伽罗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此时已飞快闭眼,用心感受。渐渐的,两人的表情变得平静了,安详了,甚至露出了恬淡的笑容,仿佛岁月静好,与世无忧。 担心他们沉溺进去,梵伽罗再次提醒:“把看见的景象说出来,尽量详细一些。” 杨母被女儿充满朝气的笑靥迷住了,杨胜飞身为警察,自控力到底要强一些,开始缓慢描述自己看见的一切:“我,我的视角很奇怪,我看见了我自己,还有我妈,他们走在我前面,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我很小,才那么一点高,我妈一把就将我抱起来了……” 他闭着眼睛低头,然后又缓缓抬起来,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在我姐姐的身体里,我看见的一切都是她的眼睛看见的。她身上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是我姑姑从港城给她带来的,全镇只有这一条,走在路上人人都夸她漂亮。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很开心,想穿着这条裙子在镇里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这是她遇害的那一天……” 杨胜飞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额头开始大滴大滴冒出冷汗。而杨母看见的却与他完全不同,她近年来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所以她看见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祥和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过往。 杨母在微笑,杨胜飞却开始挣扎:“她提着饭盒去钢厂给爸爸送饭。不,不要去!不能去!我,我控制不了她的身体!” 梵伽罗一只手托着母子俩的手,一只手轻轻摁住杨胜飞的肩膀,让他平静下来。 测试间里的所有人都开始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胜飞,宋睿更是拿出笔记本,迅速记录案情。唯独庄g一手扶额,一手敲击桌面,显得很不耐烦。他猜想在惨案真正发生前,杨胜飞一定会醒过来,他看不见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所谓的通灵只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把戏而已,是把求助者内心的隐秘挖出来,让他们自己去进行注解,所寻获的答案也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想,根本没有意义,更别提对破案有所帮助。 但是他猜错了,杨胜飞并未清醒,反而隐在姐姐的身体里,一直走进了二十年前的钢厂。 “给爸爸送完饭,姐姐顺着一条无人的小路往外走,有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姐姐正准备回头就晕过去了!在那一瞬间,她的后脑勺很痛,她被击中了!”说到这里,杨胜飞也随之露出痛苦的表情。 宋睿把这段描述打上波浪线,因为它非常重要。 庄g不耐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敲击桌面的手不知不觉变得僵硬。 杨胜飞继续道:“姐姐醒了,她看不见,也喊不出,她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了,她的嘴巴里堵了一团东西,很臭,是一股煤油、焦炭,还有,还有连续多日未曾洗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没有办法挣扎,她被捆住了,手脚和身体被折叠起来,装在一个麻袋里。她的衣服也不见了,粗糙的麻袋摩擦着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很多重物压在她身上,让她难以呼吸。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她在脑海里大声呼喊我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杨胜飞刚哭干的眼眶又流出两行泪水,坐在他身旁的母亲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杨胜兰让他们看见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宋睿在笔记本上写下【衣服被剥离,证词可能有误】这十一个字,递给庄g。庄g只瞟一眼就明白了,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当年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曾对钢厂员工进行过走访,很多人都说看见杨胜兰给杨父送完饭之后离开了钢厂,因为她的那条红色裙子非常漂亮,全镇只有一条,大家对此记忆犹新。钢厂附近的居民也表示:看见过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街上走过,边走边蹦跳着转圈,很活泼的样子,那肯定是杨胜兰无疑。 由此,当年的警察推断――杨胜兰是在郊外遇见的凶手,钢厂员工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了。 然而现在,经由杨胜飞的讲述,宋睿却发现这个推断是错误的。杨胜兰是在钢厂被打晕,并剥掉了衣服,被某个人穿走,从而误导了所有目击者。也因为这些目击者的证词,警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穿走红色连衣裙的人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也将是破案的关键! 庄g紧紧捏着笔记本的一角,手背由于太过用力而冒出条条青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杨胜飞描述的这些场景是合理的,甚至于弥补了他们始终无法查清的种种疑点。之前建立在目击者证言上的所有推测,都被这些话否定了,却又带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真相就是如此! 庄g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愿意认真聆听杨胜飞的话,也终于意识到,这所谓的心理暗示,或许并不仅仅是心理暗示。 杨胜飞继续往下说:“姐姐身上的重物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她快承受不住了,那些重量在一点一点的增加,每一次加重,就会有脚步声传来。那些重物很坚硬,膈得她浑身都疼,味道非常刺鼻,是……是焦炭!我认得这个味道,我家每到冬天,烧得都是从钢厂拉来的焦炭!” 宋睿从庄g手里拿回自己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写道:【她被打晕后装在麻袋中,藏在钢厂储存焦炭的地方,她的衣服被别人穿走了,以致于目击者的证言出现了集体差错。你们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凶手是钢厂的某一个人,而不是什么街头盲流。】 庄g拿起笔,无比沉重地写下一行字:【等调查过后才能确定这些话的真假。】 宋睿眯眼看他,目露讽刺。 杨胜飞的脸颊开始涨红,努力伸长脖子喘息:“姐姐不能呼吸了,她快要被压死了!她,她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上还有重量,却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她的身体在摇晃,上下颠簸,仿佛在车里,不,不是汽车,”杨胜飞偏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随即笃定道:“是自行车,确切地说是三轮自行车!这是一辆三轮自行车,拖着一车斗的焦炭,骑了很远很远的路,有人在跟骑车的人打招呼,可我姐姐喘不上气,耳朵嗡嗡嗡地响,根本听不清。她努力了,可她被绑了太久,压了太久,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 杨胜飞的眼泪汹涌而出,这样的遭遇不亲身经历过一次,他永远没有办法想象姐姐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那个畜生终于停下了,他把姐姐身上的焦炭搬走,打开麻袋,把姐姐拖出来,他一直没说话,沉默地可怕!啊!啊啊啊啊!”杨胜飞开始嘶吼,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震颤,却因为梵伽罗轻轻摁住他肩膀的那只手而始终没能剧烈挣扎,也没有丢开项链。 “畜生!畜生!畜生!”他哭嚎着连骂了三句畜生,嗓音里充满刻骨的仇恨:“他把我姐姐的眼睛挖走了!他在打她,凌虐她,掐她的脖子,住手!快住手……姐姐,姐姐不行了,被他握住脚踝,拖拽着走了很远,地上很多碎石子,磨破了她的背,锋利的叶片刮破了她的皮肤,可她痛到极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被丢在河里,搓洗了很多遍,然后扔在一个潮湿的地方,又被侵害了一次,冰冷的水滴落下来,豆大的一颗颗,下雨了,姐姐的脖子被掐断了……” 杨胜飞终于松开母亲的手,趴在地上痛哭:“姐姐死了,她被活生生折磨死了……” 与此同时,杨母却捧着项链,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母子俩截然相反的表现就像一出荒诞剧,叫人看了莫名难受!即便是死了,杨胜兰依然在用她独特的温柔呵护着母亲,然后轻轻抱了抱弟弟,像风一般离去了。 这场招魂仪式未曾由梵伽罗主导,但他带给所有人的震撼却难以用语言描述。 宋温暖看呆了,眼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腮。 透过监控器看见这一幕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哭花了脸,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才会做下如此残忍的事!一定要抓住他!一定! 宋睿把自己的笔记本推给庄g,上面简单明了地写着:【嫌疑人:钢厂员工,性格沉默寡言,呆板木讷;工种为搬运工、锅炉工或采购员;身体强壮,勤劳肯干,人缘好,风评佳,是众口一词的老好人;案发时年龄在三十至四十五岁之间,独居或鳏居。那条红色连衣裙的下落必须查清,可能会为你们提供更多有力的证据。】 庄g接过笔记本看了看,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青年,眼中的情绪无比复杂。如果这些话是从梵伽罗口中说出的,他或许会怀疑,但它们却是杨胜飞亲口描述,而他对这名同事再了解不过,若是对方早知道当年的真相,又怎么可能在漠北无望挣扎了一个多月? 庄g试图找出一个明显的破绽来推翻这些话,但是他找不到,那些残忍的细节,一条条,一项项,全都与法医的尸检报告对上了!甚至很多描述是唯有已死去的受害者和凶手才能知道的真相! 所以说,这场招魂仪式很有可能是真的!这一认知完全颠覆了庄g的三观,令他头一次陷入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境地。 第一百零四章 选手们被隔绝在一个个休息室里, 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当着众多摄像头的面,他们或闭目养神,或盘腿打坐, 尽量让自己显出几分高人气息,而真正能力卓绝的那些灵媒却并未端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元中州拿着一块绒布仔细擦拭自己的摇铃;朱希雅正在清理小铜炉里的香灰, 弄得满手都是脏污;阿火向工作人员要来一包饼干,吃得很欢;何静莲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沙发上发呆;丁浦航正在玩手机游戏, 时不时咒骂猪队友几句。 他们的表现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然而, 当杨胜兰的项链开始发烫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的事,仰起脸,看向虚空。 阿火和何静莲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们立刻逃离了沙发,在屋子里团团乱转, 然后找到一个狭窄的角落把自己塞进去,目中满是戒备和仓惶, 就像两只被猛兽追赶得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丁浦航抱紧手机,眼睛左看看, 右看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知道有古怪的东西入侵了此处, 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只觉得冷,很冷, 于是他掀掉沙发坐垫,牢牢裹住自己。 朱希雅和元中州的感应是最清晰的。他们抬头看向虚空,表情很是错愕,随即又显出几分恍然,最后竟双双闭眼合手,似在祷告,待那冰冷的气旋席卷而过才双双睁眼,各自发出感叹。 朱希雅:“我以为她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又回来了,这种情况很罕见!” 元中州:“把已经消散的阴魂再次召唤回人间,你们节目组好像请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他开始摇铃,头颅微侧,耳尖微颤,似乎在努力探索着什么,过了很久才再一次强调:“他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 导播能够通过监控器看见所有的房间,于是他的内心便掀起了狂澜。他看看跪下去默念往生咒的元中州和朱希雅,又看看捧着杨母和杨胜飞的手,把死灵召回人间的梵伽罗,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温暖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找来了一群怪物,他们改变了这个原本简单平和的世界! 招魂仪式结束了,杨母笑着笑着便哭了,一边抹泪一边焦急地说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只看见我女儿,别的什么都没看见,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看见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嫁了人,生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回家,围着她打转,逗她开心。他们欢快地喊着妈妈、外婆,笑容是那么鲜活。 睁开眼的时候,杨母差点以为那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她的女儿的确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她心中溢满欢乐,可目光触及那条项链,却又掉下滚烫的泪。 “我太没用了!我竟然什么都没看见!”强烈的愧疚感袭上杨母的心,令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 “妈,没事没事,我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你别急,也别多问,我们这儿正在录节目呢,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好不好?”杨胜飞连忙拍抚母亲单薄的脊背。 “你真的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杨母怎么可能不着急,她恨不得把手塞进儿子的嘴里,把他的话全都掏出来。 “伯母,您别急,我们先去开个会,回头再跟您解释。有太多疑点需要讨论清楚,否则待会儿我们该忘了。”宋睿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 杨母伸长脖子看了看,只见页面顶头的一行写着【疑点】二字,下面罗列着第一项、第二项、第三项,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并且每一项的序列号前都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可见很急迫。 杨母立刻就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连连摆手:“你们去开会吧,我不问了。这一次能把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找出来吧?”她死死盯着宋睿的脸,揪心地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能,这一次肯定能。”宋睿毫无迟疑地点头。 杨母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边说着“你们快去”,一边跪倒在梵伽罗脚边,要给他磕头致谢。梵伽罗只轻轻一托便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手掌覆在她脑后,轻声细语地安慰:“你太累了,睡会儿吧,不幸很快就会过去。” 杨母一边点头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这一期的节目就这样结束了,宋温暖和导播齐齐吐出一口气。他们原以为杨母的到来是巨大的混乱和失败,却没料峰回路转,他们竟在她身上看见了一个奇迹。 “这一期节目肯定又会大爆!”导播兴奋异常地说道。 “得了吧,爆归爆,真正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你是不知道,咱们节目组的编剧已经出名了,不但网友们对他大夸特夸,好多导演都在向我打听他的名字,说是要高薪聘请他写剧本。”宋温暖翻了个白眼。 导播疑惑道:“可是咱们节目组没有编剧呀!”话落他才反应过来,不由拍着脑门感叹:“算了算了,爱信不信,管它真人秀还是奇幻剧,只要收视率够高就行了。” 两人一边摇头一边走远,梵伽罗则坐在休息室内,认真检查许艺洋的家庭作业。语文、数学难不倒他,英语却着实令他踌躇了片刻。 “这个单词我也没学过,你等会儿,我先查查字典,怎么读的来着,因吹斯听还是因吹斯汀……”他拿出手机,皱着眉头,嘀嘀咕咕地翻找。 许艺洋捂着嘴偷笑,却不防后脑勺被大哥哥轻轻敲了一下,不由笑得更欢了。 两人磕磕巴巴地做好英语作业,又反复检查几遍,这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却见其余选手也都打点妥当,从走廊那头穿行而来。宋睿、庄g、杨胜飞刚好开完会,打开隔间的门,与他们撞个正着。 杨胜飞的眼睛已熬得一片通红,面容尽显憔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脊背和腰杆已经挺不直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在幻境中遭遇的一切令他元气大伤,怕是三五个月都没法缓过来。借由这次招魂,他切身体会到了姐姐的绝望和痛苦,于是对那凶手的仇恨又加深很多,真到了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地步。 他冷漠地看着这些灵媒,连声招呼都不打,不是不懂礼貌,也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太累太恨,除了抓住凶手,脑子里容不下任何思考。 元中州等人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反倒率先冲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但何静莲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瞥了杨胜飞一眼就猝然倒地,随即双手捂脸,发出凄厉的嘶喊:“啊啊啊!好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要,不要打我!” 她不断呐喊、翻滚、抓挠,癫狂的模样吓了周围人一跳。 元中州试图安抚她,可刚伸出手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竟猛然退后一大步,露出惊骇之色。他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极致的怨念和极端的痛苦,那是深渊、亦是沼泽,谁碰谁就会深陷! 朱希雅也只是探了探手就缩回来,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那冤魂不是已经走了吗?” 所有人都退到远处,惊骇不已地看着何静莲。她一会儿弓着背,发出尖叫;一会儿蜷着腿,嘴上讨饶;一会儿伸出手,抠着地面,试图爬远一点;一会儿又翻滚着倒退回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双眼睁得极大,散乱的瞳孔却毫无焦距,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扭曲、抖动,指尖轻轻碰一下眼眶就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谁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唯有杨胜飞隐隐意识到她现在的情况。他能够想象她正在遭遇什么,因为同样的遭遇他也曾体验过,而且就在刚才。若不是梵先生轻轻摁住他的肩膀,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他恐怕也会像少女这般痛得满地打滚。 那个畜生施加在姐姐身上的酷刑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 他正准备跑过去搀扶少女,手腕却被宋博士紧紧抓住,对方沉声警告:“谁都可以碰她,唯独你不行。她现在忍受的这些痛苦就是你传递过去的。” “什么?”杨胜飞懵了。 宋睿摇摇头,无法解释更多,因为就算解释了这些人也听不懂。他越过众人看向梵伽罗,而对方正牵着小男孩的手,快步走过来。别人不能碰的,他果然能碰,他一只手摁住少女颤抖的肩膀,一只手覆在她满是冷汗的脑门上,轻柔地安慰,绵密地细语:“嘘,嘘,安静,安静,对,就是这样,不要挣扎,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话虽这么说,但少女紧闭的双眼却流出两行血泪,仿佛眼珠子真被挖了去,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双腿也显现出被皮带抽打的伤痕。她的感知和意识太过强大,竟把幻境中的一切都带到了现实。 她不断仰头,修长的脖颈却向下弯折,形成一个u形,且隐隐浮出人手状的淤痕,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暴徒正狠狠掐着她,令她窒息。再这样下去,她的颈骨一定会断裂,而她将死于这太过惨烈的记忆! 走廊里不断有人发出尖叫,闻讯赶来的宋温暖也急得满头都是冷汗。 梵伽罗将手掌向下移,覆在少女已然青紫的脖颈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看见那微光了吗,跟着它走,你可以逃出来。听见我的声音了吗?那不是真的,你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很好,你一切都好。对,就是这样,慢慢地跟我走,慢慢地,近了近了,你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何静莲就睁开眼,张大嘴,发出长长的嘶鸣。她清醒了,虽然眼里噙着血泪,脖颈上带着淤痕,但她确实清醒了,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地扑入梵伽罗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她只是呜呜地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那些可怕的场景和痛苦至极的感受简直超出了语言能够描述的范围。 宋睿原本带着笑的眼眸此时已完全寒凝,锋利的视线在少女纤细的胳膊上流连了片刻。 何静莲仿佛有所感应,似触电一般飞快放开梵伽罗,反应过来后又躲在他身后,悄悄捏住他一片衣角。无论别人问什么,她只是一径摇头,不愿开口。 宋温暖见她实在难受,于是摆手道:“都散了吧,让她好好缓缓,别围着她了。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再派辆车送她去医院看看。” 众人不甘不愿地散去,唯独元中州停留在原地,双手合十默诵祷词。他睇向梵伽罗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探究和敬畏,因为他似乎窥见了一些秘密。最初,他以为这名青年只是普通人;可后来,他渐渐感知到了对方的强大;但近段日子,青年不知怎的,竟变得更为强大;或许在未来,他将越来越强大…… 他的力量一直在增长,而元中州却无法探知他的上限! 即便身为灵媒,元中州也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把已经消散的灵魂重新凝聚,继而带回阳间,仅凭爱和信念能做到吗?不,做不到,没有绝对强大的意识和灵力,谁都做不到,地狱之门不是人类可以推开的! 他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阿火走远之后又转回来,躲在墙角处偷看。他很担心小姑娘。 梵伽罗正准备用指尖拭去何静莲腮侧的血泪,宋睿已递出一包湿纸巾,挡在他指尖前,语气温和:“擦擦脸吧。” 何静莲飞快接过纸巾,仓惶而又急迫的模样就像是从火中取栗。 宋睿轻笑几声,引得小姑娘不停颤抖。梵伽罗拧着眉头瞪他,他便站起身,主动走远了一些,但挂在唇角的笑容却变得格外真切。这人竟然会对他生气了呢…… “你不应该来参加这档节目。事实上,你应该远离所有曾遭遇过不幸的人,再这样下去,你或许会死。”说这话的时候,梵伽罗的眼睛牢牢盯着少女脖颈间的掐痕。 “可是我家里需要钱,我弟弟读书很厉害,我得供他上学。”何静莲低下头擦脸,嗓音闷闷的。 “供养弟弟是你父母的责任,不是你的。他们知道你的情况吗?”梵伽罗眉头越拧越紧。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十几万,他好不容易考上那么好的学校,我们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你弟弟的前程不能耽误,那你的前程就能耽误吗?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读书吧?你的父母有为你考虑过吗?如果没有,我建议你自己为自己考虑,不要再被他们摆布利用。我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再遇见类似的情况,而你身边又没有人可以打断这种传递,你会死!”梵伽罗反复且严肃地告诫少女。他看着她,目中满是怜悯。 可少女却连连摇头,不愿接受现实:“不,梵先生,你应该知道我的情况吧?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欺骗我。我爸爸妈妈是关心我的,我每一次出事,他们都会很紧张,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啊,家里太穷了,而我又有能力,如果我不多分担一点,这个家该由谁来支撑?爸爸妈妈不是利用摆布我,他们是爱我的,我能感受到。” 她不断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性。她的特殊能力的确很难被谁欺骗,好的情绪、坏的情绪、善念、恶念,在她这里都是透明的。 梵伽罗将手覆在她头顶,叹息道:“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和关心吗?你可曾切身体验过那样的感觉?” 何静莲被他问住了,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本就苍白的脸竟浮出一团青气。是啊,她感受过真正的爱和关心吗?如果从来没有,那她又怎么知道爸爸妈妈给予的是爱和关心呢? 梵伽罗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柔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关怀,但什么是真正的爱,你得自己去寻找。”他闭上眼,把自己的情绪传导过去,少顷又放开脸色已恢复红润的少女的手,牵着小男孩慢慢走远。 宋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杨胜飞和庄g也随之离开。 直到此时,何母才从电梯里跑出来,焦急地询问:“莲莲,你还好吗?妈妈接到宋导电话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呀!你脸上怎么有血?你受伤了?走走走,妈妈带你去医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呀,我们这个家全靠你了!” 她的焦急和关心都是真切的,然而,在体会过了梵先生传导过来的关怀后,何静莲却发出了苦涩至极的低笑:原来真正的关怀是温热的、绵软的,像水流一般包裹着你,让你在这最原始的环境中感受到最安详的静谧和最温暖的抚慰。 但母亲传导过来的关怀却像一层膜,虽然密不透风地将她包围,似乎很安全,却没有那些温热和绵软,更没有静谧、安详和抚慰。它很薄,很坚硬,很虚浮喧嚣,感受得久了,何静莲竟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她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直白地问道:“妈,你是担心我的身体还是担心我病倒之后不能继续供养弟弟?我是你的女儿还是你赚钱的工具?”其实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可是她从来不敢那样去想。 何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尖锐的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妈妈怎么会把你当成赚钱的工具?妈妈对待你和你弟弟都是一样的,从来没偏心过谁!就算偏心,那也是偏着你,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比你弟弟好?” “那你让我退赛吧,我想回去读书。” 何母哑了,嘴唇蠕动几下,却好半天说不出话。她在慌张,同时又觉得愤怒,这个孩子今天吃错药了?怎么忽然不听话?意识到孩子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负面情绪,她又连忙压抑自己,然后娴熟地释放出关怀和爱意。这样做其实很容易,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一棵摇钱树,她就能原谅她的一切叛逆。 何静莲默默看着她,眼里终于流泻出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第一百零五章 录制完节目已经很晚了, 普通的小孩早已睡下,但梵伽罗却还带着许艺洋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穿梭,吹着夏夜的凉风。 许艺洋很快乐, 事实上他从未如此快乐,而且一天比一天快乐。他恨不得永远陪伴大哥哥在这条霓虹闪耀的路上飞驰,看尽两边的风景, 领略世间的一切。但是不可以,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时间, 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呱, 呱!” “啊,呱呱还饿着呢!走吧,回家了。”梵伽罗意犹未尽地改换车道,上了高速。 回到小区后, 梵伽罗在车上等,许艺洋则钻进后山去抓小虫子。别误会, 梵伽罗并没有雇佣童工的意思,而是他体质特殊, 走到哪儿,哪儿的生灵就会不安退避, 所以他很难逮到活物。呱呱日日夜夜被他的磁场包裹,这才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否则也早已经跳缸越狱了。 半小时后, 许艺洋顶着满脑袋草屑从幽暗的后山走出来,高举的手里晃动着一个装满蚊虫的小瓶子,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哥哥。 “这么多吗?真厉害!”梵伽罗接过瓶子,竖起大拇指。 期待中的许艺洋咧开嘴,灿烂至极地笑了。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爬。 短时间内搬走两户人家,这栋楼显得安静了很多,但内里隐藏的暴行却还在继续。四楼的妇人今天仍然遭受着全家的打骂,她绝望地哭喊,换来更惨烈的对待,紧接着声息便微弱下去;七楼今天格外安静,仿佛家里没人;十四楼和十七楼自然是空的,像死一般沉寂;到了十八楼,一名头发蓬乱,身体瘦弱的女子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几次伸出手去敲门,却又胆怯地缩回。 当她下定决心离开时,楼梯间忽然迈出两个人影,无声无息的,吓了她一跳。 “嗬!”她紧贴墙根,发出短促的低呼,却又在声控灯亮起时缓缓吐出一口气:“梵先生,原来是你呀!”她死气沉沉的面容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灯光下,而梵伽罗和许艺洋的目光也被那些伤痕吸引了过去。 她似乎感到十分羞耻,于是双臂在胸前打了一个结,试图遮掩这些不体面的痕迹。她才二十多岁,双鬓却已经过早斑白,眼角的鱼尾纹被苦难日夜雕琢,显出岁月残酷的轮廓。 她涨红了脸,嗫嚅道:“梵先生你好,我是七楼的住户,我姓陆,叫陆丹,我最近看了你的节目,知道你是灵媒,所以我想,”她的脊背越来越佝偻,仿佛无法承受生活的重压,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干涩地开口:“我想问问你,我的生活会有改变吗?你能帮我预测一下我的未来吗?” 梵伽罗却戳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是不是想问,你能否活着离开你的丈夫?” 妇人猛然抬头,表情惊恐,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孩子,担心这种太过残酷的话题会让孩子受到不好的影响。由此可见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正是这类女子最容易遭受家暴的侵害,因为她们的善良、体贴和软弱恰是滋养罪恶的温床。 梵伽罗对她的惊恐和担心视而不见,直言道:“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不离开他,悲剧将难以避免。” 妇人对这份答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可是我不能离开他,他会杀了我全家的,他说到做到。我,我该怎么办呢梵先生,求你帮帮我,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俊美的青年,若非孩子也在,她恨不得跪下给他磕几个头。她也想像那只青蛙一般,被人从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剖出,重获自由和光明。 不曾遭受过无尽苦难的人永远没有办法体会这种心情。天知道当她看见那只青蛙被梵先生释放时,她是如何崩溃地大哭,又是如何挣脱恐惧的枷锁,不顾一切地跑到十八楼来求助。她没有活路了,她真的没有活路了。 梵伽罗摇头低语:“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得与他离婚,然后决绝离开,不能回头,这是我唯一能给你指出的明路,但是你做得到吗?你有那个勇气吗?” 妇人只是扑簌簌地掉泪,并不说话。很明显,她做不到,她没有那个勇气,在日复一日的虐打中,她的脊梁骨早就被折断并彻底碎裂,反抗的念头更是一丁点都不敢升起。 “离婚,远走,这些事都得你自己来做,别人帮再多也是白搭。你回去吧。”梵伽罗轻声叹息,然后推开门,牵着孩子的手跨入那格外森冷的空间。 妇人被房间里忽然冒出的冷气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再回神时对方已经关上门,隔绝了她的窥探。她默默在原地站了很久,直至眼泪都流干了才踉跄着离开。她就知道,生活于自己而言只有无尽的苦难,哪里会有救赎这种东西的存在?节目里的一切肯定都是假的吧,正如网上那些人所说,是编剧编造的美丽谎言罢了。 走进家门后,梵伽罗和许艺洋双双来到只亮着一盏昏黄地灯的阳台,默默盯着鱼缸里的蛙。 “今天谁先喂?”他弯腰拨弄鱼缸的顶盖。 许艺洋伸出小拳头,上下摇晃了一下。 “好吧,猜拳。”梵伽罗欣然同意。然而他是灵媒,没有人能在猜拳的时候胜过灵媒,所以许艺洋连输了三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往鱼缸里塞了三只蚊虫,小嘴翘得能挂一只油瓶。 猜第四次的时候,梵伽罗勾了勾唇角,故意用剪刀对上孩子的拳头,于是孩子便捂着嘴笑了,喜滋滋地把一只虫子扔进鱼缸。他们每天都会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却从来不会觉得乏味,这原本冰冷孤寂的家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也充满了生活的朝气。 梵伽罗连输了三把,这才把大小两个浴缸放满水,催促孩子去睡觉。临睡前,他会往鱼缸里注入一点污浊的空气,每天一点点,慢慢试探着蛙的承受力。他会保护它,却也会让它成长,直至没了他,它也能独自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 没有工作的时候,梵伽罗的日子着实过得清闲,早上送许艺洋上学,晚上接他放学,路上兜兜风,回来养养蛙,完了一起学习、做作业,然后沉沉地睡一觉。但是今天晚上,他的家门却再一次被敲响,甫一打开,那位名叫陆丹的妇人就跌坐在玄关处,哭着哀求:“梵先生,求你救救我吧,我快要被他打死了!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她的眼角被拳头打裂了,鲜血顺着脸颊滑入脖颈,染红了大半个肩膀;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青紫的淤痕,均是被皮带抽的;手背上烙着几个圆圆的溃烂的伤口,那是烟头烫的;手腕处有一圈一圈的血痕,那是绳子捆的。她每天都在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而且这暴行还在不断升级,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丹哭得绝望极了:“梵先生,不要看轻我,我也很想反抗,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反抗,我根本打不过他。他会杀了我爸爸妈妈和弟弟,他那种人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梵先生,你不帮我也可以,如果你连续三天没听见我喊叫的声音,请你帮我报警好吗?我一定是已经被他杀死了,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只有无路可走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她太过柔弱也太过善良,从小到大连杀鸡都不敢看,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丈夫那种残暴的人?虽然说出来会显得很讽刺,但是某些时候,善良也会成为一种错误。 梵伽罗看着跪伏在自己脚边哭得几欲晕厥的妇人,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信任我吗?”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信任,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陆丹虚弱地点点头。 “那么你就什么都别问,把这个东西让你的丈夫吃下去。当你觉得可以了的时候,再把它还给我。”梵伽罗把芝麻粒大的一样东西放入妇人掌心。 陆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根本看不清这灰白色的芝麻粒是什么,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仓惶询问:“都已经吃下去的东西,我怎么还给你?它是毒.药吗?会死人吗?” “某一个时刻,你的大脑会告诉你――够了,已经可以了。听见这样的声音,它自然会回到你的掌心,你再把它还给我就行了。它不是毒.药,它只是**的具现,当你看清你丈夫和你自己的**时,你就会明白该怎么做。” 陆丹听不懂这些话,只是木愣愣地点头。握紧芝麻粒准备离开时,她忽然问道:“梵先生,你就不怕我不把它还给你吗?”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怕,无论你走到哪里,我总能将它找到。更何况,你确信自己看清**的本质后还敢留着它吗?” 陆丹不明所以,却还是站在门口深深鞠了几躬,然后踉跄着走了。她知道,丈夫发泄完心中的戾气后便会开车出去找朋友喝酒,喝到半夜回家,或吃点东西倒头就睡,或把她挖起来,借着酒精的催化再狠狠折磨她一顿。 高兴了他会打她;不高兴了他也会打她;清醒的时候打;不清醒的时候打得更厉害,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和供他发泄种种兽.欲。他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看待。或许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个损坏了随时可以更换的物件。 他甚至会在打断了她的腿骨后发一条温情脉脉的朋友圈,用好丈夫的口吻说道:【昨天老婆做运动的时候摔断了腿,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说老婆缺钙,骨质有点疏松,经不起折腾,我得多买点钙片给她补补。】 他的朋友纷纷在这条留言下点赞,却不知道当她躺在病床上看见他买来的一大箱钙片时,内心的恐惧是如何将她的灵魂吞噬。 补壮实了就可以打得更狠了――她似乎能够听见他内心最真实也最狰狞的声音。 越是回忆结婚后的点点滴滴,陆丹心中的怨恨就越浓烈,她把那芝麻粒混入紫菜饭卷,洒上真正的白芝麻,淋上可口的酱汁,摆放在冰箱里。她坐在黑暗中等待,凌晨三点多,丈夫终于回来了,喝得半醉,意识却足够清醒,张口就嚷嚷着要吃宵夜。 陆丹抖着手把紫菜饭卷递过去,他大口吃了,然后走进浴室洗澡。 陆丹把耳朵贴在浴室门上,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她以为那是一枚毒.药,吃了便会死,但是那人没死,反倒开始大吼大叫,宣泄怒气。他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暴躁地呼喊:“陆丹,陆丹,你死到哪儿去了?沐浴露都没有了你不知道换吗?陆丹,陆丹,你给我进来!” 陆丹没敢进去,他就自己跑出来,一件衣服都没穿便揪住妻子的头发,用拳头抡她的肚子和脑袋,专往她最脆弱的地方打。熟悉的剧痛袭来,击碎了陆丹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希望。没有用吗?那东西没有一点用吗?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被人骗了,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然发生:她的丈夫竟然长出了另外一双手,从他的腋下钻出,青灰的皮肤,枯瘦的骨架,血管和肌肉却异常发达,简直像一双魔鬼的手。它们开始虐打她,一拳又一拳,巨大的力道简直能把她的骨头砸碎。 她痛得差点晕厥,却不知怎的,清清楚楚地忆起了梵先生的话――它不是毒.药,它只是**的具现。 什么是**的具现?她勉强抬起头,隔着一层血雾看向已然变成一只怪物的丈夫,忽然想起了对方在暴怒时曾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他妈恨不得多长几双手,把你这个臭婆娘打死!” 所以丈夫的**是施暴,而且一双手不够,还想多长几双吗?梵先生把这种东西喂给这个魔鬼是准备干什么?让他活活把我打死吗?陆丹在剧烈的疼痛中如是想到,然后便绝望地笑了。 原来梵先生所谓的帮助就是这样吗?给她一条死路,直接了断她的所有痛苦?原来这世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就不用再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了!被骗也好,被打也罢,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样想着,陆丹竟连护着脑袋的手都放下了,闭着眼睛默默承受雨点般的暴打。她放弃了最后一分挣扎和最后一丝希冀,她对人性彻底失望了。 男人打累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长出一双怪手,于是发出惊骇的叫声,紧接着又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喝醉了,幻觉,一切都是幻觉!哪里会有人长四只手!我得去睡觉,睡醒就恢复正常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酣睡过去,那双青灰的手在他身侧扒拉了几下,撕碎了床单和被罩,慢慢便也不动了。陆丹浑身染血地躺在地板上,气息微弱,意识昏沉,却终究没死。今天又是挣扎在绝望边缘的一天。 早上六点,强大的生物钟将半昏迷的陆丹叫醒,她知道自己该做早饭了,否则迟上一秒都得挨一顿毒打。想起那双怪手,她便开始瑟瑟发抖,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悔恨。若是早知道那芝麻粒竟是如此诡异的东西,她绝不会给丈夫吞下。她原以为梵先生是一个好人,却没想到…… 不过很快,天性善良的她又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因为我怀着毒死丈夫的念头,所以遭报应了吗?人真的不能干坏事啊! 当她挣扎着爬起时,卧室里传来丈夫惊恐地尖叫,过了没多久,他冲出来,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家里乱转,借由柜门、穿衣镜、推拉门、窗户等各种反光的板面查看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那双青灰的手在他身侧挥舞,撕扯着所有触之可及的东西。 恰在此时,男人的手机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他立刻压下满心慌乱,尽量用沉稳的语气说话。他不断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可以签下那个价值好几亿的单子,放下电话后却无措地看着身上的怪手。 他得穿昂贵又合体的西装去上班;他有好几亿的单子要谈;他快升职加薪了,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否则会失业、断供、从富裕的中产阶级跌落社会底层!所以他今天必须让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般走出去!这双手打人的时候的确很痛快,到了白天却成为了他的梦魇! 他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揪扯着头发,整个人焦躁地快要爆炸了。当他第九十九次踏入厨房,看着那些寒光烁烁的刀具时,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陆丹,你过来,帮我把这双手砍掉!” 躺在地上默默喘息的陆丹恍惚中以为自己幻听了。 第一百零六章 男人盯着摆放在流理台上的一组组刀具, 目中有恐惧也有决然。他是公司里的高级主管,上班的时候必须穿西装,而西装的剪裁都是非常贴身的, 根本容不下这双多出来的手。他没有办法想象当他与客户交涉时,这双手忽然撕破昂贵的西装面料,从他的腋下钻出, 向客户发起攻击的场面…… 打伤了老婆,他可以用一句“家庭纠纷”来搪塞警察;打伤了客户, 他又该怎么解释?他的工作还能保住吗, 会不会坐牢?会不会被某个科学部门抓起来,当成怪物研究,从而失去自由甚至性命? 别看男人职务高、工资高、开的是豪车,住的是豪宅, 然而事实上,只要失去了现在这份工作, 他就会一瞬间失去所有。每个月好几万块的房贷和车贷会立刻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生活经不起一丝波澜,这就是他的悲哀, 也是他每每拿老婆出气的根本。 他在外面过得太艰难了,若是不找一个途径发泄, 他早晚有一天会垮掉。 发觉老婆没有动静,他强忍着暴打对方一顿的冲动, 走到厨房门口喊道:“陆丹,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把手砍掉!我今天有一个大单子要谈,必须去公司!”说这话时, 那双青灰色的怪手正砰砰砰地捶打厨房的推拉门,根本不受男人的控制。 陆丹一边摇头一边低语,目中是全然的恐惧:“我,我不敢,我连鸡都没杀过!我真的不敢。”她想逃,可她的身体太痛了,根本跑不动。 “我让你砍你就砍,少嗦!”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丹,脚踩住她痉挛的手,狠狠碾压,嗓音十分狠戾:“再不起来,老子让你永远起不来!” 陆丹疼得浑身发抖,畏惧于他的威胁,不得不踉跄着爬起来,走进厨房,哆哆嗦嗦地询问:“怎,怎么砍?”那双手忽然袭向她的脸,似乎想把她的眼珠抠出来,吓得她立刻后退,失声尖叫。 男人连忙用自己正常的两只手牢牢控制住怪手,咬牙道:“当然是用刀砍,连这个你都不会吗?你怎么这么没用?早知道老子当初就不该跟你结婚!你全家人吃我的喝我的,你弟弟的工作也是我找的,临到用你的时候,你连这个都不会?你他妈是白痴吗?” 陆丹的眼泪都吓出来了,与血水混合,缓缓在她脏污的脸上冲出两条痕迹。 男人强忍着愤怒嘶吼:“拿斩骨刀,斩骨刀最锋利!砧板呢?把砧板取出来!” 陆丹浑浑噩噩地照着他的话做,摆好砧板,拿着斩骨刀。 男人把一卷毛巾咬在嘴里,然后试图操控那怪手静置于砧板,但怪手似乎拥有思考的能力,知道自己即将被斩落,竟开始疯狂挣扎,把男人都抓伤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它们,只能冲老婆吼叫:“你还愣着干什么?压着它砍啊?砍啊砍啊砍啊!我上班快迟到了!你砍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人也是一个被生活逼迫到绝境的人,即便遭遇了如此诡异可怖之事,他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工作。他的决绝和嘶吼吓得陆丹连连后退,眼泪糊了满脸。 她不断摇头呢喃:“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连杀鸡都不敢,我真的做不到!” “你他妈……”男人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右手夺过她的刀,向左边的怪手砍去,却只砍了一下便放弃了。他终于明白割腕自杀那些人为什么会尝试十几二十刀还下不去手,太疼了!真他妈疼到了极点! 无法可想之下,他只能揪住老婆的头发,将刀强硬地塞进她手里,又拽着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胁:“今天你要是不把它们砍了,老子就先砍死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怪手还在不断挥舞撕扯,既攻击他自己,也攻击陆丹。 陆丹透过他血红的眼睛看见了浓浓的杀意,于是便意识到,如果今天自己不照着他的话去做,很有可能会被他杀死。而那怪手给予她的疼痛也早已到了极限,她的骨头早晚会被它们敲碎! 在现实的逼迫下,陆丹终于握紧斩骨刀,而她的丈夫用尽全力把一只怪手摁在砧板上,歇斯底里地怒吼:“砍呐,就是现在!快砍啊!” 陆丹闭着眼睛砍下去,刀锋没入那密实而又强健的肌肉,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嵌入了细瘦的骨头。粘稠的鲜血四处喷溅,令厨房里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腥气。陆丹没敢睁眼,耳朵里却充斥着丈夫的惨叫。 他从来没发出过这样的声音,痛苦至极,也恐惧至极,偏偏躲又躲不开,只能硬生生承受,于是又带上了许多绝望。这惨叫声令陆丹的耳尖颤动了一瞬,隐隐觉得有些耳熟。 是了,自己平时不就是这样叫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内心的恐惧和慌乱竟然阻断了一秒,但是这一秒的思考很快就被丈夫的怒吼搅乱:“你他妈能不能干脆利落一点?你是故意的吗?” “不不不,我不是的,我不敢!”陆丹一边哭一边拔刀,可是刀卡在骨头里,根本拔不动,于是令男人更加痛苦。 他恨不得几脚把她踹死,却又不得不仰赖于她的帮助,只能勉强按捺。他知道,如果让自己来,那肯定是下不了手的。 “一口气拔.出来不行吗?你是故意折磨我吗?你是不是在伺机报复?陆丹,老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这个废物!”男人像以往那般恶毒地咒骂着,然后握住她的手,合力把刀拔.出来,嘶吼着:“继续啊!砍啊!” 不仅两人身上溅满了血,就连这原本雪白洁净的厨房也都血迹斑斑一片狼藉。男人咬着毛巾卷,逼迫女人举起刀砍自己的手,世界上最荒诞的戏剧也不过如此。 陆丹已经吓懵了,眼睛始终紧闭着,砍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终于把左边那只怪手砍掉;紧接着是第二只手,同样的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 不知道砍了多少下,她忽然被丈夫推开,又用尽全力踹了一脚,可是这一脚却没有平时那种踹破她肚肠的狠劲,只是令她倒退了两步。由于失血过多,丈夫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吐出已经咬瘪了的毛巾卷,有气无力地交代:“拿两根绳子过来,帮我把断口绑住。血还在流,我必须尽快止血。” 陆丹没能把怪手齐根砍断,留下了短短的两截,正缓缓往外渗血。但是没有办法,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极限。她睁开眼睛看向坐倒在血泊里的丈夫,差点就不认识他了,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虚弱、狼狈、惨烈而又颓靡的模样,像是奄奄一息地快死掉了。 她记得有一回,他做胆囊切除手术,也是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可是她提着饭盒刚走过去就被他狠狠捶了一拳,当场打得她鼻骨断裂、血液飞溅,而原因只是她来晚了两分钟。就算是躺在病床上,他也是一只可以吃人的老虎,从来不会虚弱。 但今天,他是真的虚弱了。他流了太多血,脸都已经白得透明,手指头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后续动作。 “快去拿绳子给我止血,听见了吗?”他的吼声也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陆丹转身就跑,把他平时捆绑她的绳子找出来,裁剪成合适的长度,将流着血的断口绑死。耳边不断传来丈夫疼得吸气的声音,还有他刻毒的咒骂,但陆丹因恐惧而颤抖的心却慢慢恢复了平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伤口绑紧之后又覆上一层保鲜膜,血很快就不流了。陆丹搀扶着男人去洗澡,帮他擦拭瑟瑟发抖的身体,为他穿上西装,打好领带。那怪手本就像枯枝一样细,留下的断茬夹在腋窝里,竟也没什么妨碍。从表面上看,男人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高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伸出手准备拿公文包,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击垮了,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去上班?但是,当他考虑要不要请假时,公司却再度打来电话确认他的行程。他完全可以休息几天,养养伤,老板不会不准,但是这桩生意他要是不去谈,公司里多的是人想去谈。没了他,地球照样在转,可是没了这份工作,他就没有未来。 “我去上班了,你把厨房收拾一下。”男人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他也有他的无奈和悲哀。 “你路上小心一点。”陆丹像往常一般立在门口,扯出一抹笑容恭送丈夫。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送他出门并说着祝福的话语时,内心却祈祷着他永远不要回来。 电梯缓缓下行,而陆丹立刻关上门,坐在地上喘气,可是刚喘了没多久她又不得不爬起来,任劳任怨地打扫家里的一片狼藉。打碎的家具都得扔了,飞溅的血液都得擦了,那怪手得找个黑色塑料袋装起来,藏在隐秘的角落。 她跪在地上擦拭着大片大片的血点,表情近乎于麻木,脑海中却反复回忆着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那双怪手到底是怎么砍下来的她根本没看见,可是她却清晰地记得刀刃嵌入肌肉和骨头时的感觉,有一些阻力,也有一些回弹,还有温热的鲜血溅在皮肤上的点点微麻,更有浓得呛人的血腥味。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甚至于从脑海深处抠出所有细节去品味。她简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回想的,如此恐怖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永远忘掉吗? 她的身体分明在瑟瑟发抖,内心也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想了!可是她的脑子却不听话,每一次眨眼,又会有一个更清晰的记忆浮出来。 在这种诡异的挣扎和回味中,她不知不觉便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像往常那般抹了药,躺上床睡一觉。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吓得失眠,但没有,她几乎头一沾枕就睡着了,梦里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早晨,一刀又一刀地砍着丈夫的手。 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正一下一下地震颤,仿佛依然停留在梦里,可她的内心却没有恐惧,而是一片茫然和一点点微妙的触动。她并不知道这触动是什么,只是机械性地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家里的食材都是够的,为了减少她“四处勾搭人”的几率,她的丈夫一个星期只允许她独自开车出门一次,所以她总是把冰箱填得很满。她踢倒了垃圾桶,于是看见了那双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的怪手。 害怕环卫工人发现,她一直没敢扔了它们。 她仿佛魔怔了一般,盯着这双手看了很久,脑子里又开始浮现砍断它们时的那些触感和嗅觉。 偏在此时,手机响了,吓得她差点惊跳而起。看见来电显示,她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地接通了,男人略显虚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今天晚上要陪客户应酬,不回来吃晚饭了。家里收拾干净了没有?” “都收拾干净了,你怎么样,还好吗?”陆丹小声询问。 男人根本不搭理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 当天晚上,男人又一次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就脱掉西装外套和衬衫,去查看腋下的伤口。扯掉绳子和保鲜膜后,他愕然地发现那鲜血淋漓的断口竟然已经愈合,这是怎样可怕的复原能力? 他大松了一口气,憋了一整天的郁气又开始发作,大吼道:“陆丹,陆丹,你死哪儿去了?晚饭呢?” 陆丹慌忙从卧室里跑出来,嗫嚅道:“你不是说你陪客户吃饭去了嘛,我就自己煮了一碗面条,没做晚饭。”她今天伤得比任何时候都重,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办法思考,所以就偷了个懒。 男人怒气冲天地叱骂:“难道你不知道陪客人的时候我只能喝酒,吃不了太多东西吗?你这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你给老子死过来,今天老子非得好好教训你。贱货,婊.子,只知道花老子的钱,不止你,你们一家都是吸血的蚂蟥……” “啊!别打了,求你别打了,再打我会死的!”陆丹被男人抓住头发往墙上撞。 恰在此时,那双被砍断的怪手又一次从男人的腋下长出来,挥舞着拳头向陆丹砸去。不仅陆丹吓了一跳,就连男人都吓懵了。他以为砍掉的肢体是不可能再生的,但这双青灰色的怪手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男人不自觉地放开陆丹,惊惧万分地站在原地,而陆丹立刻就逃了,把卧室的门锁得死死的。 第一百零七章 这注定是一个混乱的夜晚。男人惊惧之下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心中越是充斥着暴戾,那双手就会变得越强健,甚至于他觉得两肋之间也有点发痒, 抬起胳膊对镜一照才发现,在那双怪手之下,竟然又有树芽一般的怪手在生长。 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手是以自己的戾气为养料而产生的, 体内的戾气越重,它们的生长速度就越快, 而他在公司处处克制, 所以一切都很正常,回到家就彻底爆发了。他不敢再摔打东西宣泄怒气,更不敢揪住老婆往死里打,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你得冷静, 你得克制。 可是已经长出的怪手不会因为这份克制而缩回去,它们始终都在, 撕扯着他身边的一切,并不受他的控制。它们因暴戾的**而生, 破坏是它们的天性。 男人今天依然没能把那桩大生意谈下来,这意味着最近一段日子他必须加班加点, 半点都不能松懈。若是在这种时候请假休息,那意味着把成功的果实拱手相让, 提成、升职、加薪, 都将化为泡影。三十出头是男人的黄金期,这个时间段若是没能取得太大的成功, 到了四十岁只会不断走下坡路。 男人已经爬到半高不低的位置,若是不能往上,便会直接坠落,而他没有强硬的背景和丰厚的储蓄,他承受不起坠落的后果。他看着这双疯狂舞动的怪手,又摸了摸两肋处,已长出半尺长的细弱的另一双怪手,满心都是痛苦和绝望。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砍吧,今晚砍断,明天早上大概就能愈合,然后便可以正常地去上班。这样想着,男人冲躲在卧室里的陆丹叫喊:“你死哪儿去了?快给我出来,把这双手也给我砍掉!” 陆丹只磨蹭了一会儿便从卧室里挪移出来,脸上写满恐惧。 有了早上的成功经验,这一次,陆丹是睁着眼的。她一边掉泪一边砰砰砰地劈砍,动作依然不利索。厨房里鲜血四溅,还有男人痛苦的嘶喊和低吼,然而在往日,这痛到极致的嘶喊原本是来自于女人的。 不知不觉,他们的处境已完全颠倒。 又一个黑色塑料袋被扔进垃圾桶,陆丹娴熟地为丈夫包扎伤口,洗澡换衣,扶上床睡觉。今天晚上,她没有遭受太多虐打,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刚才的场景,不再只有触觉和嗅觉,由于全程睁着眼,这一次她能清晰地忆起那些画面,很血腥,很残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这血腥残暴中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连往日频繁造访的噩梦都没来侵袭。 真奇怪!经历了那样的事,我竟然没失眠,为什么?早上苏醒时,陆丹默默感受着自己精神饱满的身体,心里有一万个不解。 她习惯性地给丈夫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对方却并没有吃几口。看得出来,由于连续性地失血,他的身体变得很虚弱,肠胃也陷于疲软,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得去上班,因为没有工作他就会失去一切。 看见他略有些踉跄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陆丹默默想到:其实老公也很不容易啊! 虽然如是感叹,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点类似于心疼不舍的情绪,这和以往的她完全不一样。就算再痛恨丈夫,当对方病倒时,她也会不自觉地紧张担忧,然后顶着对方的打骂悉心照顾。她试图用这种委曲求全的方法去感化丈夫,从而获得温柔的对待。 然而那根本没用,男人不会被感动,反倒时常辱骂她是个贱皮子。 但现在不会了,自己作践自己的事,陆丹再也不会去做了。她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走进厨房,对着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发愁:一二三,总共三双怪手,她却不敢去扔,因为小区里住户很少,谁家扔了什么东西,环卫工人略一点算就能知道;扔进湖里也不行,岸边太浅,很容易看见;绑上石头扔进湖心倒是一个办法,但唯一的快艇好像坏了…… 陆丹暗自琢磨一阵,最终选择放弃。 晚上,丈夫早早回来了,工作似乎很不顺,却强忍着没发脾气,于是陆丹过了一个罕有的平和的夜。 第三天,家里依然风平浪静,但厨房里却飘出一股怪味,熏得丈夫十分难受。他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三只怪手竟然没被扔掉,这会儿已经腐烂,于是大发雷霆,却又在腋下发痒时不得不克制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陆丹一边说话一边偷瞟丈夫,表情战战兢兢的。 “把它们剁碎你不会吗?剁碎,扔掉!”男人揪住她的耳朵怒吼,却又堪堪咬紧牙关,不敢放任怒火的燃烧。 陆丹连连点头,然后逃也似地跑进厨房。 连续修养了几天,她身上那些常年不断的淤痕已经开始变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她每天都会准备极丰盛的饭菜,却不再是为了让丈夫满意,而是为了给自己补充营养。骨头变得轻盈的感觉太过于美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未婚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可以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连续逛好几个小时的街,而现在,她稍微走两步就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得让自己好起来。 她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把那三双怪手倒进洗碗池,用清水冲洗干净,完了一只一只摆放在砧板上,准备先剁最细最短的那双手,再剁另外两双。但是还未开工,她自己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连刀柄都握不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尝试性地剁了几下,亲眼看见这些可怕的、因暴戾和破坏欲而生的手在自己的刀下变成一滩烂泥时,她内心的惊恐和抗拒竟然慢慢消失了,脸上的怯懦也一点一滴褪去。 她开始变得面无表情,双眼黑沉沉的,不透半点光,耳中回荡着嘟嘟嘟的切菜声,脆弱的心脏却跳得一下比一下平稳,一下比一下有力。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放下刀,莫名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不切了?”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丈夫提高音量询问。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过量失血让他变得很虚弱。 “哦,我歇一会儿。”陆丹连忙回答,然后继续剁碎那些手。 闭着眼的男人并不知道――说这话时,妻子的脸上竟然带着笑,表情与平时全然不同,就像是有什么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从她怯懦的壳里孵化了出来。 终于把三双手剁得碎碎的,陆丹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塑料袋出门了。男人在她身后叮嘱:“扔远一点!” “好的!”带着诡异笑音的回答从门缝里飘进来,却没能引起男人的警觉。 陆丹把碎肉带到湖边,洒进水里,然后蹲下身,着迷地看着争相前来啄食的鱼群。她总是酿着苦意的嘴角今天却含着一抹奇异的浅笑,少顷竟开始哼唱一首年代久远的歌曲:“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树枝折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引得她猛然回头,瞳孔里放射出凶光。但是,看清一大一小两位来者,她目中的凶光顷刻间就消散了,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地鞠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弯下去九十度。而两人却只是瞥了那袋碎肉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他们肯定知道那是什么,却一句话都没多问。 陆丹对着他们的背影鞠躬,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们消失不见才停下,默默站了一会儿。那群鱼在两人靠近的时候便急急忙忙地摆尾远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聚,争相啄食碎肉。女人似乎很享受坐在湖边喂鱼的感觉,一直待到天际泛白方回家。 这样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两天,第五天的时候,正忙于家务的陆丹忽然收到了弟弟发来的一条短信:【姐,姐夫正在谈的那桩大生意被别人抢走了,你今天当心一点,他可能会打你!】 弟弟的工作是丈夫介绍的,也是同一家公司,所以他时常会向陆丹汇报丈夫的行踪。陆丹的心脏习惯性地颤抖了一瞬,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竟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你好好工作。】她不紧不慢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回去。家里人是支持她离婚的,但是闹得最凶的那一次,为她抗争的爸爸差点被男人砍死,所以后面她就再也不敢闹了。 【姐,要不我今天来你家住吧?】弟弟秒回一条信息。 【不用了,他已经很久没打我了,你放心吧。我给你看我现在的状况。】陆丹仰起脸拍了一张照片发送过去,照片里的她笑容洋溢,皮肤雪白,眼睛清亮,果然与往日的颓靡和伤痕累累完全不同。 弟弟放心了,夸了一句【姐姐真漂亮】就加班去了。 而陆丹则放下手头的活儿,把家里的锐器都锁进橱柜,只在沙发垫子下面藏了一把斩骨刀,开始静静等待。晚上九点多,丈夫果然醉醺醺地回来了,刚跨入玄关,那怪手便撕碎他的西装,从他腋下钻出来疯狂挥舞。生意被抢,业绩垫底,他明天自然可以请假休息,于是便也放下了所有顾虑,尽情地宣泄着生活的不平顺。他若是过不下去,陆丹也得陪他待在地狱!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沙发边,试图揪扯陆丹的头发,却被对方狠狠撞开。她从沙发垫子下面抽.出一把刀,厉声说道:“你来啊,我今天跟你拼命!”既然这双手白日之后总要砍掉,那她为何要等他发泄够了再砍? 见妻子竟然敢反抗自己,醉醺醺的男人越发怒气高涨,四只手化作雨点一般的拳头往她身上砸去。陆丹不会打架,但她脑子比对方清醒,动作便也灵敏,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劈砍怪手,一刀削掉几根手指,一刀斩断手腕,一刀嵌入骨头…… 连续剁碎了三双手,现在的陆丹已经不是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陆丹了。 手无寸铁的男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被砍中两刀就怕了,连忙抱住脑袋往后躲,而那怪手却不受他的控制,依然疯狂地递到陆丹眼前让她砍。 剧痛不断袭来,让男人恢复了清醒,“别砍了,别砍了,你他妈疯了吗?”就连求饶,他也是高高在上的。 陆丹已经杀红了眼,一脚把男人踹翻,跨坐在他背上,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两只怪手压在地上,两刀剁掉。叮叮两声脆响,这是刀刃削肉断骨后撞上地板砖的声音。把刀抽回时,那锋利的刀刃竟然豁了两个口子,由此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被她牢牢压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随后便因为剧痛而晕了过去。 陆丹喘了很久的粗气,久到男人迷迷糊糊又清醒过来才站起身,捡起怪手,带入厨房剁成碎肉。男人浑身都疼,根本站不起来,断口处还源源不断地流着血。但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搀扶他,带他去洗澡,帮他包扎伤口,只有嘟嘟嘟的剁肉声持续不断地在他耳边回荡,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轰鸣。 把那双手剁成肉泥后,陆丹便换上一套纯黑的衣服出门去了,隔着门板,男人依稀听见她轻快的歌声:“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小鸟笑哈哈……” 男人听着听着就打起了寒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冷的。 这天晚上,男人血流了满地,而陆丹直至早上才回来,却并不搀扶他,也不帮忙包扎伤口,只是视而不见地打扫着家里的卫生,又做了丰盛的早餐,自己全吃完,然后走进卧室,反锁房门,安安生生地睡了过去。 男人的伤口好得很快,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能自己爬起来了。他走进浴室洗澡,看见满身伤痕,不由想道:以前陆丹被我打成重伤,而我又出门喝酒时,她也是这样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的吧?原来被家暴是如此痛苦的感觉…… 但这样的反省只持续了两天。 星期一的时候,男人狼狈万分地回到家,准备拿陆丹宣泄心中的暴怒与不甘。因为业绩不佳,他被贬职了,薪水大幅度下降,断供的危险近在眼前。豪车与豪宅,他必须卖掉其中一样,而他两样都不想失去,所以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上次的惨痛教训,对陆丹动了手。 但陆丹却没忘记那酣畅淋漓的感觉,于是她欣然举起刀与男人对抗,又娴熟地砍掉了他的手。她再一次将他压在血泊里,像一头鲨鱼,低垂着头,享受地嗅闻着猎物奄奄一息的气味。 男人扭头瞪她,目中也充斥着杀意,于是刚被砍断的怪手又长出来了,再一次疯狂发动攻击。但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并不能让他支撑太久,身体已恢复强健的陆丹轻而易举就将他压制,又一次砍断了他的手。 这天晚上,男人总共被砍断四双手,而陆丹则剁了一天的肉。 翌日,男人不敢正面与陆丹交锋,只能找准时机发起偷袭。 肩膀被怪手抓破的陆丹暴怒而起,将男人摁在地上砍。气势这种东西看似扯谈,实则是真实存在的,夫妻俩的争斗逐渐走向了你死我活的惨烈境地,曾经连咳嗽一声都能让妻子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如今只能被气势强盛的妻子压着打。 那怪手并不能给他多少助力,反倒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它们一双双地被砍断,一次次地血流如注,进而变得越来越虚弱,直至最后竟只有半尺长,细瘦而又绵软,仿佛婴儿的手臂。 砍掉这样的一双手并不能满足陆丹心中日益高涨的暴戾**,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竟把丈夫正常的那双手强压在案板上,举刀欲砍。 到了这个时候,与她对战多日的男人终于投降了,扯着嗓子崩溃大喊:“陆丹,别砍了,我求你别砍了!这是我自己的手,砍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求你放过我吧,我们离婚,我们离婚吧好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离婚吗?我同意了,我把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我们离婚,我们离婚……” 男人不断重复这句话,眼泪和鼻涕顺着他被压瘪的脸,落到流理台上。 离婚是陆丹的执念,听见这句话不断从丈夫口里吐出,她愣了愣,举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却又被怨恨拼命往下压,于是开始颤抖。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喊:“陆丹,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明天就去,你别砍了,我给你跪下好吗?这双手如果被砍断了,你是要坐牢的,你不想刚离婚就失去自由吧?你放过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的家人远远的,我发誓!陆丹,你放过我吧,呜呜呜……” 男人终于害怕了,软倒在流理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曾经那么张狂的他,现在却凄惨地像一条半死的鱼。 “坐牢”二字唤回了陆丹已然陷入狂乱的神智。她缓缓回神,又慢慢放下已豁了很多口子的刀,一边喘息一边对自己说道:“够了,已经可以了。” 于是一点灰光化成一粒芝麻大小的玉雕,静静躺在她微颤的掌心。 第一百零八章 这天晚上, 梵伽罗照例带着许艺洋去后山捉虫子,回到家的时候却见一名女子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楼道口,似在等待。她的背影很瘦削纤弱, 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声控灯因脚步声而点亮的时候,她立刻转头看过来,一张俏白的脸在灯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陆丹, 她眼里的死气沉沉和身上的累累淤痕都已经消失,唯余手背和手腕处有一些抓伤, 却并不严重, 只是掉了一层皮而已。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药膏都不必抹。 她原本糟乱的长直发现在卷成了浪漫的大波浪,染黑了,又喷涂了一层薄亮的护发精油, 整个人像花儿一般馥郁芬芳。她洗得发白的居家服早已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现在穿的是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 裙摆的蕾丝花边勾勒得十分精致,透着些难言的优雅。她还化了淡妆, 细细的眼线将眼睛描得大而有神,淡白的唇涂成豆沙粉, 唇珠和唇中处略施一层润泽的唇蜜,轻轻一勾便显出几分清甜。 曾经那个苍老疲惫的她像烟尘一般消失了, 才半月不见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说改头换面都有些轻,怕是有脱胎换骨之嫌。 看见梵伽罗和许艺洋, 她连忙弯腰鞠躬:“梵先生,您回来啦。”相比于第一次登门时的怯弱和犹豫,现在的她从容太多,也优雅太多。 女人必须拥有两种气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不是福气和才气,而是勇气和底气。有福气有才气,你或许可以过得很顺遂,但谁的人生没有风雨?谁的人生不是跌宕起伏?若是顺遂之后遇见波澜,你又该怎么做呢?没有勇气和底气,你可能永远都爬不起来。 想当初未曾出嫁时,陆丹也是人人夸赞的有福气有才气的女子,是985院校毕业的高材生,前途不可限量。但后来呢?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勇气和底气,这两样东西陆丹原本都没有,是眼前这位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将她紧握的手打开,把这两样珍贵的礼物放置于她的掌心,让她开启了全新的人生。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刚直起腰便又深深弯下去,再次致谢。鞠一千一万个躬都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澎湃情感。 “你看上去很好。”梵伽罗轻轻扶了她一把,她就没敢再弯下去。 “我来是想把它还给您。”陆丹摊开掌心,让那芝麻粒一般大的东西展露在灯光的照耀下。她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枚白玉雕成的小鱼,做工非常精致。虽然惊异于它神奇的功效,但她却半点都没想过将之据为己有,那光怪陆离的一切足以打消她的贪念,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天性贪婪的人。 “麻烦你特意走这一趟。”梵伽罗取回微雕,笑着颔首。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温和有礼的,身上完全没有世外高人的孤傲脾性。与他站在一处,便如沐浴在和风细雨中。 陆丹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安抚,于是便轻巧地笑起来:“不不不,完全不麻烦,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让您看一看。”她打开包包,取出一张离婚证,似献宝一般在梵先生的眼前左右晃动。 “我离婚了,”她的笑容简直比朝阳还灿烂,“拿到了一百万的财产,车子和房子我都没要,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痛苦的回忆,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不过这里却有我此生最美的邂逅,就是您,梵先生。” 她笑着落泪,无比感激地叹息:“能够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梵伽罗无奈地瞥了许艺洋一眼,许艺洋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陆丹,“大姐姐,擦。” “诶,谢谢,小朋友真乖。”陆丹把纸巾卷成小卷,一点一点抹掉眼角的泪,免得弄花妆容。现在的她没有任何担忧和烦恼,所以对自己的外表格外注重。 确定自己没有显得很狼狈,陆丹这才笑着看向梵伽罗,问出了内心最深的疑惑:“梵先生,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个玉雕吃下去?如果长出怪手的人是我,我肯定一开始就能把他揍趴下,后面就不用遭那么多罪了。” 梵伽罗挑高一边眉梢,反问道:“你确定长出手的人是你,你会懂得揍人吗?我说过,你必须学会反抗,否则别人帮你再多也是白搭。” 陆丹愣了愣,思忖一会儿之后便释然地笑开了。是啊,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懂得反抗,就算多出来一双手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只会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承受雨点般的暴打?丈夫或许一开始会被那双手吓住,但他是何等残忍酷戾的一个人,当他意识到那双手不但孱弱,还能无限再生时,他恐怕会把它当成有一个发泄怒气的途径吧?他会把她的手剁着玩! 陆丹情不自禁地抱住自己,恍然道:“我明白您的用意了梵先生!谢谢您的安排,虽然我受了很多罪,但我也得到了许多珍贵的礼物。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反抗,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我可能学会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法学会的东西。在绝境里走一圈不是人人都能获得的体验,那很煎熬,却也锤炼了我的意志。” 梵伽罗点头道:“你看清自己的**了吗?” 陆丹的笑容带上了一点奇异的韵味:“看清了,原来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剁掉丈夫施暴的手,而且最终我也做到了。” 梵伽罗轻描淡写地道:“人要懂得自救。” 陆丹用力点头:“您都把刀递到我手上了,我若还是学不会自救,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您的苦心安排?”她再次鞠躬,语带哽咽:“梵先生,谢谢您!没有您的帮助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差点就以为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但其实是有的,希望一直都在我自己身上。梵先生,我是来跟您告别的,我要回家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能经常来探望您吗?” 梵伽罗轻轻摆手:“不用来探望我,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你好好生活吧。” 陆丹露出失望的表情,却也不敢过多纠缠,只能讷讷点头。她一步一回头地跨进电梯,然后缓缓弯下腰,不舍中,她听见青年曼声说道:“不要放纵自己的**,你差一点就迷失了。” 电梯门合上了,可她却久久没法站起来,而是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一颗一颗垂直地落泪,“我知道了,我不会放纵自己,您放心吧。”她像宣誓一般说道。 没错,这里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但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她却遇见了梵先生这样的人,只这一份邂逅便足以抵消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那是她生命中冉冉亮起的一颗星辰,若是迷途了,她只需抬头看一看这颗星,就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放纵自己,迷失自己,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否则她岂不是浪费了梵先生给予的新生? 陆丹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回到七楼,听见开门声,她的丈夫扭头看过来,然后惊跳而起,躲进厨房,死死拉紧玻璃门,色厉内荏地高喊:“我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你还回来干什么?我警告你快点离开,否则我报警啦!” 陆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是回来拿行李的,放心吧,我一眼都懒得看你。”她走进卧室,把摆放在衣柜里的一个中号行李箱拿出来。结婚好几年,她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没有太多精致昂贵的衣物,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只是一些日用品而已。她就像一个居家保姆,卷起铺盖就能走人。不过这样也好,她对这个家本就没有什么留恋。 陆丹拖着箱子走了,果真一眼都没往前夫那边看。抵达一楼后,电梯门刚打开,她便与一名蓬头垢面的妇人撞了个正着。对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拿在手里的塑料口袋掉落了,东西滚了一地。 陆丹连忙蹲下身去捡东西,妇人却呆呆地看着她,呢喃道:“小陆,才几天没见,你都大变样了。你老公没再打你了吗?” “曲姐,我离婚了。”陆丹笑着说道。妇人是四楼的住户,由于同病相怜,又经常去同一个超市买菜,两人私底下很熟悉。 “你离婚了?”妇人立刻笑起来,竟是真心实意为陆丹感到高兴:“太好了,你终于脱离苦海了!东西你放着吧,我自己来捡,你快回家去吧。”她看了看陆丹的行李箱,目中是浓浓的艳羡和喜悦。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永远都不用回来,这可真好啊! 陆丹捡起一个小瓶子,脸上的笑便凝固了。她抖着手把瓶子塞进塑料口袋的最底层,一眼又一眼地朝妇人看去。妇人名叫曲娴芬,今年三十三岁,生活也很不幸。不过她的丈夫倒并不是一个暴戾的人,不会打骂她,只是经年累月不回家,就算回来了也只在客房住一晚,看看父母,第二天就走。听说他在外面生意做得很大,是个大忙人。 曲娴芬里里外外操持这个家,但她的公公婆婆却还是对她不满意,儿子也跟她不亲近。她的苦难大多来源于这三个人,与公婆之间的矛盾自不用说,令陆丹特别想不通的是,曲姐的儿子竟然也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还口口声声说父亲在外面包养的小三更适合当他的妈。 这样的儿子还能要吗?不如剁碎了喂狗!刚思及此,陆丹便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声罪过。她答应过梵先生要好好做个人的。 曲娴芬并不知道“善良怯弱”的陆丹在想些什么,拿回塑料袋之后她仔细翻找了一下,发现那个小瓶子还在,不由松了一口气。 “小陆,天色都黑了,你快回家去吧。”她笑着冲陆丹挥手。 陆丹一边答应一边往前走,却又在门口站定,回过头慎重说道:“曲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如果你觉得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去十八楼找梵先生,他会帮你的,我能顺利离婚都是托了他的福。” “十八楼,梵先生?”曲娴芬满脸疑惑。 “是的,十八楼的梵伽罗先生,你看过《奇人的世界》吗?” “没看过,电视机天天被我婆婆霸着,电脑又是我儿子的,我哪里有机会看电视。”曲娴芬苦笑摇头。 “你用手机也可以看的,搜一搜《奇人的世界》,点开视频就可以了。曲姐,你看了这个节目就知道了,梵先生一定可以帮你,所以你千万别放弃自己!”陆丹一再强调。 曲娴芬似乎听进去了,迟疑地点点头,又迟疑地看向塑料口袋。 陆丹轻叹一声,这才拖着箱子走了。半小时后,一群跳完广场舞的老太太越过马路,走向市内某小区的大门,与刚下车的陆丹面对面碰了个正着。其中一个耷眉吊眼的老太太刻薄地说道:“哟,这是小丹吧?又被你老公打得受不了,回家避难来了?要我说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得嫁人?嫁得好了就快活一辈子,嫁得不好就像小丹这样,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咯!” 向来只知道垂头躲避,闷不吭声的陆丹这次却轻笑着说道:“是啊,刘阿姨,您女儿嫁得特别好,把婆婆气得住了院,让人家三万块钱就打发回来了。我离个婚好歹还有一百万呢。” 周围的老太太全都窃笑起来,差点没把刘老太太气疯。她住在陆家对面,也生了一个女儿,但女儿从小就比不过陆丹,所以心里特别不服气。她指着那不大的行李箱,蔑笑道:“你也离婚了?你敢吗?不怕你家男人把你打死?还一百万,吹牛吧!离婚了能只带这么点东西回来?” 陆丹拿出离婚证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便拖着箱子走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看见推门进来的女儿,陆父陆母惊呆了,随即便是惶恐:“你怎么回家了?快去别的地方躲躲,免得他再把你找回去!哎呀,你怎么这么不会算计!不知道跑远一点吗?钱够不够,爸爸今年为你存了三万块呢。” 陆父连忙去翻自己的存折。 陆丹把一张离婚证摆放在桌上,用指尖重重点了点,让他们看清上面的字。陆父陆母呆愣片刻,然后才把这张证拿起来,反复地看,反复地摩挲,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少顷,他们的眼泪终于磅礴而下,哽咽道:“离婚好呀!终于离婚了!我们丹丹这回总算是跳出火坑了!” 陆丹却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感怀。她冷静得说道:“爸,我准备重操旧业。你不是说敦煌那边有一处古壁画需要修复吗?你看我能不能去?” “可是那壁画足有几十米高,你能修复吗?你不是恐高吗?”陆父这才放下离婚证,略显迟疑地问道。 “怕高?”想起曾经的自己因为五六米的高度就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的样子,陆丹不由轻笑起来:“几十米高算什么,我不怕的。爸,我把求职资料都准备好了,你帮我推荐一下吧。”这回她绝不是闹着玩的,从离婚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把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都规划好了。她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追逐曾经的梦想。 陆父一页一页翻看女儿的简历,欣慰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天就帮你办这件事。局里本来就缺人,你这简历一投一个准。丹丹,你变了很多,你现在像一个斗士,爸爸很高兴。” “谢谢爸,我会一直勇敢下去的。”陆丹抱住父亲,把此生最后一滴眼泪藏进他的衣领里。 与此同时,正陪许艺洋读课文的梵伽罗收到了杨胜飞发来的一条简讯:【梵先生,我和庄队马上就要坐火车去沈北了,那边有我们要找的重大线索。我们打电话询问了很多当年的目击者,根据他们的描述,那个穿着我姐姐的红裙子的女孩披头散发在大街上不停蹦跳转圈,在那个保守内敛的年代,这种举动有些异乎寻常,所以宋博士推测这个女孩的智力发育可能有问题。后来我和庄队查了钢厂员工及其家属的资料,发现果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她现在就在沈北。梵先生,谢谢你的帮助,没有你,这个案子可能永远都破不了。】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自从录完节目,我妈妈的呼呼**又灵验了,你说是不是我姐姐回来了?她还在守护我们?】 梵伽罗思忖片刻,反问道:【你认为呢?】 杨胜飞坚定道:【我认为那一定是我姐姐!】 梵伽罗便微笑起来,回复道:【你们认为是,那就是。】 杨胜飞没有再回信息,似乎正忙着上火车。梵伽罗并未告诉他们的是――当某件东西丢失后,在口里大喊它们的名称有助于加强潜意识,潜意识作用于双眼和大脑,于是就能很快把东西找到。这与杨母的呼呼**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爱和信仰。 第一百零九章 今天是《奇人的世界》第五期节目的录制时间, 梵伽罗照例先去学校接许艺洋。他那辆流线型跑车已经够打眼了,但在学校附近的停车场,一辆全球限量版的劳斯莱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名容貌美丽、穿着奢华,身材窈窕的女人从车里下来,踩着精致昂贵的高跟鞋, 婀娜多姿地走着,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非常清脆, 哒哒哒, 哒哒哒,从停车场一直响到学校门口。 与梵伽罗擦肩而过时,女人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然后摘掉墨镜, 目露惊讶,似乎是没想到竟然会在小学门口遇见一位大明星。是的, 现在的梵伽罗已经算得上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虽然没参加什么活动, 也没拍出好的作品,但粉丝数却高达四五千万, 几乎每个月都要上几次热搜,话题度很高。 女人看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看向周围熙熙攘攘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完全想不明白,这么大一腕儿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 为何没造成混乱和拥堵,难道周围的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紧接着,女人想起对方似乎参加了一档真人秀,名字叫做《奇人的世界》,而且表现得很优异,算得上是能力卓绝的一位灵媒。他一个人出门,却没带保镖,也没做伪装,往人群里一站,除了自己,周围的人仿佛都看不见他一般,这诡异的景象是不是表明他在节目中的所作所为其实不是演的,而是真材实料? 想到这里,女人脸色一白,忙踩着高跟鞋往人群里挤去,试图远离这位神秘莫测的大明星。 梵伽罗其实早就发现了女人的存在,却并未回视,直到对方走远才转过头,盯着那道略显仓惶的背影,瞳孔里流转着晦涩难辨的光。女人似有所感,越发奋力往人最多的地方挤,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十分钟后,校门打开,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一列一列往外走,站在最前方的孩子高举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年级和班级,家长可以根据这些标牌去寻找自家孩子,会有老师在旁边看着,谨防陌生人把孩子带走。 今天,举【四年二班】木牌的人换成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卷卷的头发,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似乎很讨人喜欢,不仅老师频频竖起大拇指夸她举得好,跟在她身后的孩子还一个劲地往前挤,试图与她搭话。谁若是与她多说了几句,别的孩子就会合力把这人推远,只为了占据她身边最近的位置。 小姑娘把一双大大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越发显得甜蜜可爱。许艺洋大概是班里唯一对她不感兴趣的孩子,只顾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梵伽罗的目光定格在小姑娘身上,待对方看过来时便自然而然地挪开,去看许艺洋。不用狼狈地推搡、排挤,站在他周围的人会在他靠近时自动让开一条路,令他畅通无阻地走到四年二班的空地前。 许艺洋连忙把一张一百分的英语试卷展得平平的,举得高高的,左右晃动,唯恐大哥哥看不见。 梵伽罗忍不住低笑起来,俊美的脸庞顷刻间散发出惊人的魅力。然而注意到他的人却只有举牌的小姑娘和四年二班的班主任。 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鹤立鸡群的青年,漆黑的眼眸里迸射出炽热的光,那份觊觎和热切着实不像一个天真童稚的小孩。班主任的表情也很欢喜,但与小姑娘比起来竟显得平和很多。 “梵先生,许艺洋今天英语考了一百分呢!上次考试他只考了六十七,进步非常大。哎呀,你看这孩子,早早就把卷子拿出来了,这是等不及让你看了。”班主任招招手,许艺洋就立刻从队伍里跑出来,巨大的书包在他身后上下颠簸,显得有些滑稽。他跑到青年身边,用短短的手抱住对方劲瘦的腰,眷恋地蹭了蹭,完了又把捏在掌心的卷子往上递。 青年接过卷子夸了几句,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便扯着两边的书包带子,满足而又憨傻地笑了。 原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小姑娘扬了扬下颌,冲身边的孩子问道:“那个哑巴叫什么名字?那是他爸爸吗?” “他叫许艺洋,老师不让我们叫他哑巴,他会说话的,只是说得少。那个人是他哥哥,叫梵伽罗,是一个大明星哦!”一名小男孩热心地提供情报。 小姑娘嗤笑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眼睛却像装了钩子,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俊美青年。梵伽罗却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注视,与老师辞别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等他走远,刚才还躲在人堆里的那名贵妇连忙挤出来,冲小姑娘招手,光鲜的外表此时已略显狼狈。 “他长得真漂亮,我要他陪我玩!”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到女人身边,一张口就是一句冷硬的命令。 女人当即便苦了脸,分明想拒绝,却又没那个胆子。两人的长相非常相似,一看就是母女,却不知为何竟颠倒了位置:女儿对母亲颐指气使,母亲却对女儿充满恐惧和敬畏。 “他可能是一个灵媒,灵媒你知道吧,就是有超能力的人,他对咱们来说很危险,你最好离他远点,说不定他能看出什么。”女人苦口婆心地劝解。 “我不管,我就要他陪我玩!他比我刚买的玩偶还要漂亮,我就要他,我就要他,我就要他……”小姑娘一边重复这句话一边任性地跺脚,不甘不愿地走远了,也不知她们最后达成协议没有。 另一头,梵伽罗正帮许艺洋绑安全带,口里问道:“你们班新来了一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不,资(知),道。”许艺洋摆摆手,表示对那个小女孩根本没兴趣。 “那就不用知道了,以后离她远点,也别让她靠近你。”梵伽罗慎重叮嘱,完了正准备绑自己的安全带,却被许艺洋抢走了手头的活儿。才相处一个多月,两人的感情就已经从陌生人跨入了相依为命的阶段。 梵伽罗看着孩子伏在自己胸口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眼里沁出真切的笑意。 --- 来到电视台之后,梵伽罗忽然接到了久未有音信的白幕的电话,说是明天有一场商务晚宴,想邀请他一同参加。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想问一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接受再一次的转运,总觉得时间长了有些不安。 “放心,你还可以支撑很久,时候到了我会告知你的。”梵伽罗正准备拒绝他的邀请,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问:“明天的晚宴,梵凯旋也会出席吗?我看了新闻,他已经回国了,梵洛山似乎准备让他接掌梵氏集团。” “梵先生您稍等,我问一下我的助理。”白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的,明天的商务晚宴梵凯旋也会出席。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竟然忘了打听梵家的情况,如果您觉得不方便……” 梵伽罗打断了他的话:“不,很方便,明天的晚宴我会准时出席,谢谢你的邀请。” 礼貌道别后,梵伽罗挂断了电话,然后牵着许艺洋朝休息室走去,却在半途被一群工作人员拦截。他们不由分说便把厚厚的眼罩蒙在他脸上,又把小朋友交给他的经纪人曹晓辉,口里不断致歉,却强硬地推着他往外走:“对不起啊梵老师,请您多担待,这一期的节目不在电视台录制,是在外面,至于具体在哪儿,这个得您自个儿去感应,我们是不能说的。小朋友也会跟您一块儿去,您别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帮您看着呢。哦对了,测试从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们的摄像机都打开了,请您管理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梵伽罗被推上车,带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与此同时,在南郊的一座已年老失修的古建筑群内,几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陪同宋温暖和宋睿参观。他们指着这些已破败的,却不难看出曾经的恢弘与磅礴的一座座宫殿说道:“想必你们知道,这座建筑群原是武朝的皇宫,史称紫微宫,占地面积是现在的紫禁城的4.6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弃置,并封禁了一千四百年之久。武朝被推翻后,也曾有别朝皇帝移居此处,却都住不了多久便落荒而逃,于是数代之后,这座金碧辉煌的宫城就彻底废弃了。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们文物保护局刚做出来的复原图,它的瑰丽宏伟远超世人的想象。” 领头的老者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击播放,于是一张3d全景图就浮现于屏幕,那成片的金色琉璃瓦,那五彩斑斓的飞阁流丹,那幽深洞曲的廊檐,那精美绝伦的层楼叠榭,真可谓天上人间。 饶是见多识广的宋温暖都看呆了,口里啧啧赞叹。负责跟拍他们的摄影师把镜头长久地对准这张图,以便让观众好好欣赏古人创造出来的建筑奇迹。 “据我所知,紫微宫被废弃是因为一个诅咒吧?”宋睿试探道,“而且武朝的灭亡似乎也与这个诅咒有关。你们之所以邀请我们来录节目,是想寻求诅咒的真相吗?你们也相信灵媒?” 老者尴尬地笑了笑,直言道,“是的,我们的确想解开诅咒的真相,这是一个流传了1400多年的秘密。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武朝灭亡前的两百年,它的代代君王都因发疯而死,没有哪一个能活过四十岁,直至一名君王做出迁居的决定,并彻底封禁了这座宫殿,之后的君主才躲过了天不假年的命运。据史册记载,居住在这座宫殿里的帝王无论最初多么英明神武,不出三年必然变得疯疯癫癫,最广为人知的便是惠帝殿前怒斩群臣事件。你们想一想,一个帝王,无缘无故忽然拿起宝剑,把前来听朝的文武百官斩杀个干干净净,这是多么荒诞而又可怕的行径,是什么刺激了他?又是什么刺激了那些武朝的皇帝们?” 宋温暖八卦道:“难道不是因为废后闾丘氏的诅咒吗?闾丘氏吊死在翠屏山,她那漆黑的眼睛至死都看着金銮殿的方向。从那以后,武朝的皇帝就开始发疯短命。她死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让武朝的皇帝代代精竭力衰而死,要让武朝的江山支零破碎、血流成河,这些不都应验了吗?在她死前,武朝的皇帝不都活得好好的,最长寿的太.祖.皇帝还活到了七十八岁呢!” 看来她对这段历史也很有研究。 宋睿补充道:“据史书记载,闾丘氏的原话是:凡我所视者,皆受我噬。” 宋温暖立刻补充,:“对对对,她就是这么说的,凡是被我看见的人都会被我吞噬!翠屏山是紫微宫最高的一座山,她吊死在山顶最高的一棵松树上,在这里,她能看见整个宫城,也就是说,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在她的诅咒范围内,尤其是皇帝。因为这个,在她下葬的时候,闵帝亲手挖走了她的眼睛,只为破除诅咒。但是这也不能怪她,闵帝的皇位是她的家族帮忙打下的,她的儿子理当是太子,可闵帝太不是东西了,为了一个宠妃和尚未出生的孩子,竟然灭了闾丘氏满门,又赐死了她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她囚于冷宫永世受苦。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闵帝简直比老虎还毒!” 宋温暖越说越生气,老者却无奈地摆手:“你们看的都是野史吧?野史怎么能相信。我倒是觉得那疯病应该是一种遗传性疾病,王朝的更迭也是历史的大趋势,与诅咒扯不上关系。” 宋温暖跟他较上劲儿了:“如果不是诅咒,为什么那些皇帝搬走之后又恢复正常了呢?为什么后来的皇帝都不敢住在这儿?为什么你们要来找我们录节目?我可是听说了,这座宫殿刚解禁那天,你们的一位工作人员莫名晕倒在金銮殿里,对,就是惠帝怒斩群臣的那座宫殿。你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还躺在皇帝的宝座上,由此可见,只要是谁想坐上那个位置,谁就会遭受闾丘氏的诅咒。” 看来她把文物保护局的事情打听得很清楚。 老者嘴唇蠕动,却无言以对。事情的确很诡异,要不然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老者叹息道:“算了吧老梁,咱们就跟他们说实话吧。宋小姐,宋博士,你们好,我姓陆,我的女儿是梵先生的邻居,所以我知道梵先生的一些事。正是因为想到了他,我才极力促成了这一次的录制。你们说的没错,这座宫殿的确有古怪。” 老者指着身后最破败的一座宫殿说道:“那就是金銮殿,武朝皇帝听政的地方,也是被封禁得最严格的地方。从武朝末年起,就有御林军时时刻刻把守此处,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后来武朝灭亡,别的皇帝也延续了这一做法。如今是新时代,再也没有人相信鬼神之说,但是这些宫殿已年久失修,不宜对外开放,所以我们也一直将它封禁。前一阵,上头拨给我们一笔庞大的经费,让我们对这座宫城进行修复,我们才在时隔1400多年后重新踏入此处。但是在解禁的第一天,负责修复金銮殿的工作人员就都出事了,医生至今无法得出确切的诊断结果,症状最严重的那一个到现在还没能清醒过来。之后踏入这座宫殿的人也都产生了各种程度的不适,譬如头晕脑胀、身体虚弱、恶心欲吐、噩梦连连等等。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向你们求助。” 领头的老者补充道:“对,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干脆试一试别的途径,死马当活马医吧。” 宋温暖面上笑嘻嘻,心里却暗暗腹诽:去你的死马当活马医,我们的灵媒一出手,保管叫你怀疑人生!尤其是梵老师,专职教你做人! 第一百一十章 还在路上的时候, 各位选手对这次的录制已表现出了不同的反应。梵伽罗全程都在闭目养神,不与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一句话,害得跟拍他的摄影师也差点睡着。元中州等人要么打坐, 要么冥想,抓紧一切时间进行修炼。另外几名能力不那么出众的选手性格比较“抓马”,喋喋不休地与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着话, 对测试内容进行各种预测,并表现出极度的兴奋。 车子抵达目的地后, 他们被工作人员牵引到金銮殿的正前方, 与宋温暖和文物保护局的人面对面。他们戴着眼罩,却已经能够感应到一些古怪的气场,于是纷纷转动脑袋四处“张望”。 “他们看得见?”文物局的一把手梁老压低嗓音问道。 “看不见,不过他们能感应到。”宋温暖勾了勾唇角, 表情很矜持,目中却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那他呢?他是不是感应不到?”梁老指着站立在人群边缘, 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起来的寂静青年。 宋温暖真想怼他一句“图样图森破”,却又及时忍住, 假笑道:“他是那种蒙着眼睛也能行走世界的人,所以他不用感应。” “是嘛, 你们的选手很有趣。”梁老的笑容比宋温暖更假。什么蒙着眼睛也能行走世界?当他们这是在拍青春疼痛片呢? 倒是陆老慎重而又渴盼地问道:“那就是梵伽罗梵先生吧?我女儿向我形容过他,说是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发现的那个人肯定是他。真好啊, 真好, 终于亲眼见到他了!待会儿录完节目,我能单独跟梵先生见一面吗?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他搓着手, 表情紧张,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表现得竟然像一个小迷弟。 宋温暖感觉自己获得了极大的尊重,于是欣然颔首:“当然可以,他人很好的。” “我知道,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听我女儿说起过很多次,她每天打电话回来都要跟我念叨。”陆老连连点头,语音里充满感激。 梁老不明就里,却也没有多问。不过正是因为这些人对梵伽罗的过度吹捧,他反而对这位年轻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认为他心思浮躁,最大的优势是长得漂亮,擅长人际交往,却没有什么真本事。听说这档节目就属他投钱最多,整个节目组的人都得捧着他。 什么通灵,求助鬼神,解开诅咒,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在老陆的劝说下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节目还未开始录制,梁老就已经后悔了。 听见选手们的咋呼声,其余老者也都露出既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录吧录吧,赶紧让他们闹腾完就可以开工了,那些至今还躺在医院里的人肯定是吸入了毒气才会病倒。木头腐烂后会霉变,霉变的真菌散发出孢子和难闻的气味,又酝酿了千年,毒性肯定很大。这才是致人昏迷的真正原因。 大家心里都有了各自的猜测,于是对这次通灵就更不抱希望了。 当别的选手沉迷于这座古老宫城散发出的煌煌紫气和浩然之风时,梵伽罗的脚尖却微不可查地指向了金銮殿的方向。宋睿是唯一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肢体语言的人,于是慢慢朝他走过去。 宋睿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别致的黑衬衫,下着同色休闲裤,腰间系着一条蟒鳞皮带,整体形象十分禁欲,却又显得肩宽腰窄,臀翘腿长,十分矫健。他将衣袖卷到肘部,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仿佛非常洒脱不羁,薄亮的金丝眼镜和唇角的浅淡笑容却又透着斯文儒雅,活脱脱一个行走的矛盾体。 他还在自己的脉搏处喷涂了一些古龙水,橙花混合着薰衣草的香味,十分清新淡雅。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人,伸出手,在对方蒙着黑布的眼前晃动,却被他过于冰凉的手握住,两人相差甚远的体温交融在一起,竟十分适宜这炎热的夏天。 “宋博士,别顽皮。”梵伽罗的笑容同样清浅而又不羁。 “第一次有人用顽皮形容我,是不是有些太过幼稚?”话虽这么说,宋睿的笑容却十分愉悦。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人面前,他竟能变得如此轻松而又自在,就仿佛一个心理完全正常的人类。 “那你以后会习惯的,宋博士。”梵伽罗放开这人的手,由衷赞叹:“你的气味很好闻。” 宋睿的唇角迅速往上翘,却又被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他咳了咳,把头转向金銮殿的方向,低声询问:“你早已感应到了吧?”嘴里问着严肃的话题,实则心里,他正把这人刚才的话摆放在手术台上,一字一句进行剖析:以后会习惯,也就是说录完节目,他们还有以后;成为习惯,岂不是要经常见面…… 不知怎的,他竟觉得一阵心悸,刚才勉强压下去的嘴角,此刻已不知不觉向上扬。然而不等他深想,梵伽罗已提高音量问道:“何静莲今天来了吗?” 宋温暖立刻回答:“来了。” “梵老师,我在这儿呢。”何静莲于一片漆黑中颤巍巍地举起手,然后迫不及待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她刚才还在想梵老师会在哪儿,该如何找到他,没有他,她心里慌得很。 “小心,慢点走。”一道温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即,她细瘦的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比正常人略高一些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啊!我,我不走了,我就站在这里!”何静莲惊呼一声,然后便缩着脑袋和肩膀,站在半途不敢动了。是那个人,像黑洞一般能吞噬一切光明和黑暗的男人!但是好奇怪啊,他今天竟然很快乐,胸膛里像是住进了一只小鸟儿,正不停地唱着歌,有一点点光芒挂在他的心上!她刚才看见了! 何静莲微微喘着气,耳边却传来对方的一缕轻笑:“真乖。” 这分明是一句夸赞,何静莲却揪扯着衣摆,差点哭出来。当这个人也在的时候,她就不应该靠近梵老师! 梵伽罗并不知道小姑娘的“悲惨遭遇”,继续说道:“何静莲,我建议你退出这场测试。” “为什么?”何静莲把脑袋转过去,只是单纯提问,并不带任何负面情绪。 但是站在拍摄场地之外的,坚持要陪她一块儿来的何母却发怒了,当即冲出来,指着梵伽罗的鼻子质问:“你就是梵伽罗吧?是你说动我女儿让她退赛的?好哇,原来你长成这样,难怪能把我女儿哄得团团转,让她回家天天跟我吵!我女儿年纪小,容易被人骗,我可不是好唬弄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是见我女儿能力特别强,夺冠的可能性很大,就想把她弄走,好减少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是不是?连勾引未成年小姑娘的丑事都做得出来,你还真龌龊!” 梵伽罗尚未恼怒,宋睿已握住何母不礼貌的食指,冷冰冰地说道:“这位女士,无故污蔑他人,我可以告你诽谤。” 何母感觉到自己的食指快被掰断了,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但她还未高呼出声就被宋温暖的话吓住了:“你怎么回事?我们这儿拍得好好的,你冲出来干什么?你这么不配合,我们是有权让你女儿退赛的。合同上写着呢,任何搅乱拍摄的人都会被无条件驱逐,还得赔钱!你是不是想让你女儿退赛?想的话你直说,我马上让她走!” “别别别,我马上就出去!我女儿不能退赛!”何母急了,却苦于手指被宋睿捏着,只能一边抽气一边高喊:“莲莲,你别听这个梵伽罗的话,你好好参加比赛,妈妈在旁边陪着你,不怕啊!弟弟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他今年又考了第一名,你得为他想想啊!你以后指定有出息,你弟弟要是没有你就只能走你爸的老路,当一辈子苦力,你忍心吗?” 何静莲能够想象场中的混乱,不由带着哭腔哀求:“妈,梵老师把我当成晚辈,对我很照顾,根本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你少说几句吧!算我求你了!我会好好参加比赛的。” 每一次录制都有钱拿,少参加一场就少了几万块,何母自然不同意。更何况儿子这两个月光是参加国际夏令营就花掉了八万块,她一个毫无收入的家庭妇女,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不是她压榨女儿,她也是没有办法啊! 何静莲能够感受到母亲的担忧和无奈,但是这些情绪又有多少是为了她呢?自己在父母的心里大概真的只是一棵摇钱树吧?树枯了,树倒了,树不落钱币了,谁能不紧张?可是树本身快不快乐,作为人类的他们恐怕是感觉不到也不会去在乎的吧? 何静莲哭了,但她的泪水却被厚厚的黑布吸收干净,谁都没法看见。 宋睿放开何母,拿出一张消毒纸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擦拭双手,温和的表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厌恶和不耐,就仿佛触碰了什么特别肮脏的东西。 何母知道他是评委,权力极大,于是敢怒不敢言地退到拍摄场地之外。 所有人都在观看这出闹剧,包括那些蒙着眼睛的选手,强烈的八卦之心让他们竖起耳朵,脑补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香.艳.情.节”。被揣测甚至是误解的梵伽罗却看向何静莲所在的方向,默然长叹。少顷,他似乎有了决定,看向宋温暖,征询道:“既如此,待会儿测试时,我能排在何静莲后面吗?” “当然可以。”宋温暖想也不想就点头。 其余选手却不高兴了,当即提出反对:“宋导,待会儿我们要抽签的吧?他们两个绑定了,这签怎么抽?难道插队在别人前面啊?” “就是,每次测试都是单独进行,完了把我们隔绝起来,禁止我们互相交流,这是防止我们作弊还是便于你们造假?梵伽罗在电视上的那些表现真的是当场感应出来的吗?不是你们事先排演好的?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是啊!他表现得怎么样我们根本不知道,别人在网上问起来,我们就照实说了啊!” 这几位选手对梵伽罗的质疑也代表了广大网友对这档节目的质疑,封闭式录制的确很方便节目组造假,他们想捧谁,只需让这个人事先排演好相关的情节就可以了,和拍戏没什么差别。 梁老等人站在一旁看着,表情都有些微妙。 他们均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有格调的文化人,象征着阳春白雪,而自己捧出来的选手却像一群下里巴人,上蹿下跳地闹着笑话。这不堪的场面令宋温暖倍感愤怒,又觉耻辱,正准备采取强硬措施镇住场子,却听堂哥含着浅笑的嗓音娓娓传来:“既然你们不满意,那今天的录制就换一种方式,我们来安排你们的进场顺序,不抽签,测试完了的人也不用隔离,可以摘掉眼罩,在旁边观望其余选手的测试。你们各自是什么表现,届时都可以一目了然。” “我同意。”始终保持沉默的元中州第一个站出来。 “我也同意。”随后是朱希雅。 阿火:“我没意见。” 何静莲咽了一口口水:“我,我也同意。” 丁浦航举起手,吐出的却是一句嘲讽:“一群白痴!” 剩余的四名选手就算还想闹妖也不知道该怎么闹了,少数服从多数,摄像机正拍着,而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再不依不饶下去就显得很难看了。他们装模作样地考虑一番便欣然点头,嘴角均翘得老高,满以为待会儿能看见梵伽罗出丑的场面。 “等会儿!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可以帮梵伽罗作弊!你们可以在节目录制前带他来彩排,让他知道全部流程,而我们这些傻子还是会被你们蒙在鼓里。”穿得像哈利波特的选手也不知道对梵伽罗有多大仇恨,逮着这一点死活不肯放松。 宋睿瞥了梁老一眼,轻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今天录制的场地非常特殊,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人能靠近,更别说提前入场。摘了眼罩,你自然会明白。” 已经有些着急担忧的陆老连忙为梵先生打圆场:“是的,是的,我们的场地此前是封禁的,没有任何人能靠近。” 宋睿补充道:“现在说话的这一位是我们的委托人之一,更确切的信息,我们不能向你们透露。如果你们再打听,我可以判定你们作弊,继而让你们退赛。” “哈利波特”原本想对陆老的身份提出质疑,听见宋睿冷冰冰的话,只能打消后续的念头。他感觉得到,这位宋博士看似温和儒雅,实则很不好惹。别人都说宋导不近人情,但只有他们这些灵媒才能隐约探知到――这位宋博士大约是世界上最没有人情的人。 闹剧终于告一段落,陆老松了一口气,梁老却憋不住了,把宋温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这个这个,小宋啊,我问问你,我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们不想录节目了。你们这些选手还没开始通灵就先斗起来了,我怕他们把我们的地方给拆了。” “是啊是啊,越看越不靠谱啊!”附和他的学者还真不少,从头脑发热的状态清醒过来后,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愚蠢的一个决定。等到节目播出那天,恐怕全学术界都会看他们的笑话吧? 宋温暖:!!! 妈的,尽拆我的台!气得想打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拍自然是不可能的, 宋温暖拿出事先签好的合同,指了指毁约赔款那一条,梁老就默默败退了。一千万, 赔不起,从心! 宋睿拿出一张表格,语气平和地说道:“由于大家对梵伽罗的表现提出了强烈的质疑, 所以我们今天把他排在最后一位出场,如此, 你们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表现, 这样没意见吧?” “没意见。”那位“哈利波特”头一个回答。他生怕节目组把梵伽罗排在第一位,这样和封闭式拍摄有什么区别? “梵伽罗排末尾,那何静莲就排倒数第二,何静莲, 你没意见吧?” “我没有意见,我肯定是要跟梵老师排在一起的。”何静莲极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么剩下的人由我来安排出场顺序, 应该也没意见吧?” “没意见。”众人纷纷摇头。 “排在一号的是……”宋睿照着表格一个一个往下念,之前闹得很凶的那帮人尚且没有反应, 丁浦航已举起手,笑容十分恶质, 且故意提高了音量:“宋博士,你这是根据什么给我们排的顺序?” 宋睿瞥他一眼, 嘴角勾了勾:“自然是按照实力, 实力弱的排在前面,实力强的排在后面, 怎么,有问题吗?据我所知,这是节目编排的惯例。” 丁浦航忍笑摇头:“没有意见,实力强的本来就该压轴。” 闹得最凶的那四个人恰恰被排在一、二、三、四号,顿时气得脸都红了。他们知道摄像机在拍,宋睿这么干等于是当着几百万观众的面狠狠扇他们的巴掌,讽刺他们没本事! “你……”哈利波特刚想提出抗议,话头就被宋睿轻描淡写地截住了:“若想证明自己,凭一张嘴是没用的,我会始终站在一旁看着,我期待你们的优异表现。” “闹吧闹吧,没本事的人闹得越凶,观众的嘲笑声只会越大。为了节目的收视率,你们也蛮拼的,我还得谢谢你们!”宋温暖似笑非笑地开口。 哈利波特四人组终于冷静下来,然后握紧拳头,下定了奋力一搏的决心。 看见他们略显扭曲的表情,梁老心中涌出一片苦意。他还真是老糊涂了,为什么会把这群乌合之众弄进紫微宫里来?这是帮忙呢还是搞破坏?待会儿一定得全程跟紧,免得这些人把屹立千载的宫殿给拆了! 没了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测试终于开始。宋温暖让别的选手原地等待,又把一号选手引上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用无暇汉白玉堆砌而成的台阶。攀爬了大约五六分钟,一行人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一块平坦的空地,宋温暖微微调整呼吸,完了指着悬挂在头顶的已落了金漆的一块匾额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测试场地,你感应一下,然后把你获得的讯息告诉我们。”那块匾额写着四个字――皇建有极。 一号选手“哈利波特”平日疏于锻炼,两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从未爬过如此高的台阶,所以推测这个地方应该很广袤,但猜想仅是猜想,对他的帮助极其有限,若想脱颖而出,狠狠把刚才的巴掌扇回去,还是得靠实力! 思及此,他伸长手臂,缓缓转圈,开始尽力去感应周围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喘,唯独宋睿呼吸平稳、表情淡然地站在一旁。为了成为自然界最顶级的猎食者,他曾用非常苛刻的方式锻炼过自己的体魄,所以耐力远超一般人。 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于是率先跨入这座被封禁千年的宫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十分浓烈的木头霉烂的气味,隐隐还有金属锈蚀后散发的类似于血腥味的气息,一般人要是闻久了,的确会有头晕脑胀之感。 但他却没有半点不适,迈着轻巧的步伐,缓缓走到那高高的皇座前,凝目眺望。他并没有踏上去的打算,因为他对权势完全不感兴趣,然而就在此时,他竟猛然回头,四处探看,被镜片遮挡的眼眸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刚才仿佛有人在盯着他看,那是充满恶念和杀意的眼神! “怎么了宋博士?”跟着走进来的梁老拉了他一把,小声道:“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小心被瘴气熏晕。”无需通灵,他已经自动将几位同事的病倒归结为吸入了瘴气。 “没事,我就看一看。”宋睿跟随梁老走到通风的地方,一旦离开皇座,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就消失了,这座宫殿果然很有趣! 与此同时,“哈利波特”已经感应完毕,正徐徐开口:“这是一栋非常古老的建筑物,木头做的。” 梁老低声拆台:“可不是嘛,那么浓的木头腐烂的气味,傻子才闻不出来。” 哈利波特:“它非常巨大!” 梁老继续拆台:“爬了那么长的台阶,还不够大啊?” “它拥有很悠久的历史,我想,它应该是一座宫殿。” “占地大,又古老,还是木头做的,顺带一个长达几百米的台阶,不是宫殿是什么?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推理吧?” 站在两人中间,把这一来一回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宋温暖:…… 合着梁老您不仅拆我的台,您还拆所有人的台啊?那我叫您一声拆台专家您没意见吧? 宋睿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对梁老的话完全赞同。 “哈利波特”有些下不来台,只能闭着眼睛往里摸索。跨过高高的门槛,他逐渐向皇座逼近,絮语道:“这里有一股很强的力场,来自于很久远的过去,我感应到了,我离它越来越近,这是什么?台阶?屋子里还有台阶?”他一级一级往上爬,终于触及了历经千年还未腐朽的皇座,于是愣住了:“一张凳子?高台上放着一张凳子?宫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还未张口述说,一股极强烈的刺痛感就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令他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捂着脑袋着从皇座滚落,嗓音里充满恐惧和无助:“我,我的脑袋,好像快要爆炸了!快,快扶我出去!快让我离开这里!”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扯眼罩,而是一心一意往外爬,双腿胡乱登地,双手四处抠挠,像一只重伤濒死却又找不到生路的蜥蜴。工作人员连忙跑上前搀扶,刚把他拖拽到殿外,他就趴在地上吐了个昏天暗地,狼狈的模样与之前病倒的修复员们如出一辙。 一直忙于拆台的梁老这次张了张口,却哑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医生和护士在哪里?快把他们叫过来!”宋温暖大声疾呼。自从何静莲莫名出事后,她就高薪聘请了一支医疗团队。 一群医护人员提着急救箱跑上台阶,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开始帮“哈利波特”拆除眼罩、测量血压、试探脉搏,并连声询问他的情况。他虽已恢复光明,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查看周围的环境,只是一味地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人也几近晕厥,迷迷糊糊地说道:“有很多针在我的脑子里扎!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脑袋快爆炸了!” “送他去医院,快!”宋温暖厉声催促。 “不,我不走,吐出来就好多了,我要留下看梵伽罗的表现。”哈利波特似乎跟梵伽罗杠上了,也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有什么深仇大恨。 医护人员汇报道:“他的脉搏和血压已趋于稳定,目前看来情况还好。我们把他抬到一边敷一敷冰袋,看看能不能有所缓解。” “真的没事吗?你们可得仔细给他检查!”宋温暖反复确认。 “目前来看他的身体状况是正常的,但他既然是脑袋疼,我们还是建议他去大医院做一个脑部ct,不过他目前吐得很厉害,我们可以等他稍微缓解了再搬动他。” “那你们把他抬到一边去吧,小心点!”宋温暖愁眉不展地说道,“才刚开始测试就有人出事,要不我们不录了吧?” 害怕闹出更大的事,梁老自然是连连点头说好,结果走到台阶下一问,竟然所有的选手都不同意。元中州等人是因为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地方,所以不愿错过;另外三名选手则坚定地认为这是节目组为了防止梵伽罗露馅而找的借口: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等到不封闭录制的时候出事,这也太巧了吧?说出去谁信? “我们愿意签生死状,节目必须录完!”二号选手斩钉截铁的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唯独梵伽罗游离在人群之外,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他的脚尖自始至终都指着金銮殿的方向,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 “妈的,你们今天非得跟我作对是吧?”宋温暖捏住耳麦,没好气地喊道:“拿免责书过来!”作为一个娱乐至死的奸商,生死状这玩意儿她怎么可能不准备呢? 众人的手被工作人员引领到甲方处,纷纷签了自己的大名,且摁了红红的指印,于是第二名选手登上台阶,入了金銮殿。五分钟后,他被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抬出来,刚放上担架就翻过身吐了,然后捂着脑袋直喊疼。但奇怪的是,无论医护人员怎么测量,他的身体数据都是正常的。 梁老吓得脸都白了,呆坐在台阶上恍恍惚惚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难道不是瘴气吗?”他也跟着进去了好几回,而且年纪是最大的,体质是最弱的,就算有什么不测,也该是他第一个出事才对。 宋睿本想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触及远在台阶下的梵伽罗,又看了看自己的精心打扮,只能选择站着。他低声道:“梁老,瘴气一说应该是谬误。” 他话音刚落,负责跟拍“哈利波特”和二号选手的两位摄影师竟然也躺倒了,脑袋一突一突得疼,恶心想吐,更严重的症状目前还没出现。这样一看,瘴气说竟然又站得住脚。 接连躺倒这么多人,宋温暖也慌神了,拿着手机去僻静的角落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咬牙道:“继续拍!” 好嘞,上头有令,那就继续拍吧!忙乱的工作人员只好把三号选手带到殿前,照例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没吐没晕,只是出了满身大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有一股力场笼罩着这里,能量非常暴烈,像无数钢刀,能把靠近的人搅成碎片!不是搅碎□□,是搅碎灵魂!不要再拍了,会出人命!”三号选手握住医护人员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 梁老和一众教授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原本对科学的崇尚和信仰,现在竟有些摇摇欲坠。跟着进出好几回,其实他们也渐渐能够感觉到那种被针戳刺脑髓的感觉,离皇座越近,那感觉就越强烈,这绝非瘴气、毒气能够达到的效果。 然而这种疼痛对时时刻刻都被毁灭欲撕扯的宋睿来说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当大家瘫坐一地像死狗一般喘息时,他正双手插兜,面容沉静地站在风口处,遥望这巍峨的皇城。台阶下的梵伽罗呈现出与他一模一样的站姿,虽蒙着眼,却仿佛能够享受这极目远眺的波澜壮阔。 第四位选手实力更强一些,同样被皇座吸引,却又狼狈倒下,没吐,只是晕得厉害,自己踉跄着跑出来,胡乱扯掉眼罩,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第五位选手丁浦航缓缓走到殿前,用最从容的姿态吐出最怂的一句话:“我怕死,所以我就不进去了。这里是紫微宫金銮殿,我说的没错吧?”不等宋温暖给予回应,他就自己扯掉眼罩,飞快后退。 通过读心,他早已知道踏进这座宫殿的人都是什么下场,重则昏迷不醒,轻则头疼欲裂,再给他一百万他也不敢尝试。 阿火在殿前嗅了嗅,颤声道:“这是死亡的气味,很浓很浓,比我六岁那年闻到的还要浓!无数人曾葬身于此处!” 梁老这回没拆台,反而罕见地点了头,附在宋温暖耳边说道:“没错,这里死了很多人!单是惠帝那次就死了一百多人,堪称血流成河。” 阿火摆手道:“我不想进去,这么浓的死亡气息我还是第一次闻见,恐怕地狱也不过如此。” “你可以不进去,这本就是你的自由。”宋睿瞥了梁老一眼,徐徐分析:“实力越强的选手对危险的感知也越强,恰如蚂蚁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深渊,而人类一望即知。” 被他比喻成蚂蚁的哈利波特四人组:…… mmp,我们还在呢,你说话能不能小声一点? 朱希雅在殿前叩首,完了同样拒绝进入。她直言道:“这是诅咒,而且存续了千年,没有人能够解开它!我甚至都找不到它的源头!一旦与它产生接触,我就会被它盯上,无论多远,它终将要了我的性命!曾进入过宫殿的所有人都中了咒,疯癫至死是他们的宿命!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吃点好的,玩点好的,尽量珍惜这不多的时光。” “她,她不是认真的吧?”拆台专家梁老此刻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概……是认真的吧。”宋睿的大喘气惊得其余学者也都汗如雨下。 最镇定的人反而是心脏最脆弱的陆老。他看了看台阶下依旧在等候的三人,安抚道:“别慌,梵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等梵先生来了看他怎么说。”经过女儿的转述,他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神奇的存在。 宋温暖几欲爆裂的脑袋瞬间恢复清明,连声喊道:“快,快把下一位选手领过来。”她得加快速度让梵老师出场,因为节目组好像点燃了一把山火,惹出了焚天之祸!希望梵老师个头够高,能顶得住吧! 元中州这次竟然连铃铛都没敢摇,走到牌匾下站定,沉吟道:“这是诅咒。” 他的话与朱希雅一模一样,于是原本还心存侥幸的人全都心里一沉,顿感绝望,因为他们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开始发胀,每一秒钟都有数十万个脑细胞在炸裂,那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和连绵不断的刺痛简直能把人逼疯! 身强体壮的摄影师竟然连吃饭的家伙都扛不动了,膝盖慢慢弯下去,半跪着拍摄,其余人也都捂住脑袋面露痛苦。整个节目组竟于不知不觉中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元中州叹息道:“她以灵魂为祭,施展了这个诅咒,灵魂消散,诅咒便也无解。这一次的测试我放弃。”他趴伏在地上,脑门久久贴着地面,以示对冤魂的敬畏,而其余人则因为他的断言瞬间坠入地狱! 灭顶的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经由元中州和朱希雅的感应, 诅咒的存在及其真相已渐渐浮出水面:以灵魂为祭,不可解,其媒介就是这座宫殿。也就是说, 所有曾进入过这座宫殿的人都会被咒杀! 事实真是这样的吗?世界上真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吗?梁老感觉自己的三观正摇摇欲坠,其余学者也都额冒冷汗,心中惴惴。 倒是陆老最冷静, 从图书阁里找出几册已泛黄的卷帙,沉吟道:“据史料记载, 从闵帝末年开始, 紫微宫就开始频繁采选宫女,原是三年一次,后来改为两年一次,至惠帝时期已是一年一次。这种一年一次的采选频率足足持续了将近百年, 直至淳帝迁宫才又变为三年一次,在这期间, 放归宫女的期限却还是二十五年一轮。若这些宫女只进不出,这座皇城是如何容纳这么多人的?她们最终都到哪儿去了?” 陆老的问题似重锤一般敲醒了所有人。是啊, 采选上来的宫女最后都到哪儿去了?是因为曾经踏入过这座宫殿,所以最后都疯癫而死了吗?死的人太多了, 所以才不得不源源不断从民间采选? 陆老还在分析:“你们看,从闵帝开始到迁宫的淳帝结束, 这中间有一百一十三年时间, 却足足换了十七任皇帝,平均下来, 每一任皇帝在位的时间仅有六年多一点,而他们最终的结果均是疯癫至死。惠帝当朝斩杀群臣然后自刎,恒帝雪夜寻仙卧冰而亡,仁帝高台观星飞坠九层塔……你们看看,他们不是自杀就是因幻觉而死,这是一句‘遗传性疾病’就能解释的吗?如果真是遗传性疾病,那淳帝之后的皇帝为什么又好好的呢?” 陆老把这些珍贵的史料装入箱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也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但是,自从女儿将她的经历原原本本叙述一遍之后,他便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全新的认识。 或许在这个广袤的世界里,真的存在人类的认知无法理解的东西吧,而眼前这座诡异的宫殿就是其中之一。 宋温暖听了陆老的话,竟连骨头缝里都开始冒寒气。其余人也都脸色惨白,抖如筛糠。之前还吵闹着要把节目录完的“哈利波特四人组”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四个都曾登上皇座,所以被诅咒的程度最深,那种脑细胞在持续炸裂、灵魂被缓缓撕碎的痛苦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死神的吊索已经牢牢套住他们的脖颈,正在分分秒秒收紧。 即便枕着冰袋,那令人恶心欲吐的眩晕感依然没能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好不了了,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症状真的好不了了,头部的病变向来是最难治疗的,没听梁老说吗,之前晕倒的那些修复员至如今还查不出病因,最严重的已经昏迷五六天了。 绝望摧毁了很多人的信念,又有几名工作人员捂着脑袋坐倒在地,意识还清醒着,却开始哭泣、嘶吼、揪扯自己头发,口里反复念叨着“我不该来这里”的悔恨之语。 整个节目组,包括梁老的学者团,都被这莫名而又刻毒的诅咒击垮了。 元中州和朱希雅心中满是悲悯,却没有办法救助这些人,只能转过身,望着远方默默叹息。阿火蜷缩在远离金銮殿的角落,抱紧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狗。 最怂的丁浦航反而是最镇定的人。他悄悄看了看内心一片平静,正极目眺望宫城的宋睿,又看了看与他站姿一模一样,正伫立在绵长台阶下的梵伽罗,提醒道:“不要慌,实力最强的人还没出场呢!宋博士早就给咱们安排好压轴了不是吗?” 宋温暖浑浊的眼眸闪亮了一瞬,用指关节强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高喊道:“小赵,快把最后两名选手带上来。” 经由对讲机听见宋导的话,陪同梵伽罗和何静莲的工作人员连忙把他们引上台阶,两名摄影师也扛着摄像机跟了上去。他们目前还不知道宫殿里都发生了什么。 梵伽罗走得很慢,一只手虚悬在何静莲背后,随时准备支撑她。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下意识地“看”向宋睿,而原本极目远眺的宋睿早已走到台阶前等待,刚伸出手准备搀扶青年,掌心便被对方的掌心覆住了。 “你中了诅咒。”梵伽罗沉声说道。 “嗯,无所谓。”宋睿附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只不过是一点刺痛和眩晕而已,还不足以令他发疯,充斥在他心间的,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的怒火、暴戾和毁灭欲,远比这诅咒可怕得多。 “对你而言的确不算什么。”梵伽罗果然是最了解宋睿的人,释然地勾了勾唇角,很快就把对方中咒的事抛到脑后,但他于一瞬间流泻的不由自主的担忧还是让宋睿非常受用。 两人站在一处,默契而又和谐的氛围与周围的绝望无助显得格格不入。头疼欲裂的宋温暖在一旁看得直咬牙,正准备开口向梵老师求助,何静莲这实诚的孩子却已经伸出手开始感应。 “这,这是什么?”何静莲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手臂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怪物握住,直直往宫殿里拖去。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哭着嘶喊:“梵先生,有东西在里面,它要吞噬我!” 说这话时,她已经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拖到了宫殿门口,只需跨过门槛就会一头栽进去。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板,半边身体在挣扎,半边身体直往宫殿里探,仿佛快要被撕裂。负责跟拍她的摄影师于仓促中拉了她一把,却差点被带倒。 听见女儿的哭喊,何母不顾宋温暖之前的威胁,连忙冲上台阶。 “快去拉住她,快!不能让她进去!”宋温暖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扑上去,抱住了何静莲的双腿。阿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奔而来,死死钳住少女的腰。 “啊啊啊!我,我的手!”何静莲没再往宫殿里撞,而是两手忽然平置,十根指头张开、伸直、剧烈抽搐。少顷,她的每一个指关节都开始显现出青紫色的淤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夹伤了。 梁老仔细一看,不由大惊:“这,这是拶刑留下的痕迹!可是她看上去好好的……”说到这里他就没法往下接了,因为何静莲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她现在的状态就仿佛正在承受拶刑,然而这怎么可能呢,她的周围根本就没人给她用刑! 不过很快,何静莲就不再喊手疼了,而是蜷缩在门口,弓着背,抠挠着地砖,苦苦哀求:“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刚冲上台阶就听见这句话的何母顿时脸色大变,又见宋温暖和阿火压在女儿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怒气冲冲地高喊:“你们快放开她!你们打她了?让开,快让开!” 她扯开两人,把女儿抱进怀里,手掌刚贴上女儿的后背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粘腻:“啊!血!好多血!”她把女儿翻过来,却见一道道血色缓缓浸透布料,显现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可是女儿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又为何会流血?更恐怖的是,她的衣服完好无损,她的身体却莫名其妙受了伤,这是为什么?惊疑之下,何母连忙掀开女儿的t恤查看情况,却见她原本白皙光滑的后背此时正缓缓浮现一条条鞭打的伤痕,从无到有,积少成多,一条叠着一条,慢慢让整个后背都变得血肉模糊。 何静莲的惨状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也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即便见多了诡异场景的何母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莲莲,你感应到什么了?你快醒过来呀我的孩子!你快醒醒,妈妈在这里,你听见了吗?快醒来呀!” 已陷入那残存了千年之久的痛苦情绪中的何静莲根本醒不过来。继夹伤和鞭伤之后,她的身体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点,迅速掩盖了她原本完好的皮肤。她的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又急切地在体表抓挠,连连哀嚎着:“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快走开!”她仿佛在驱赶什么东西。 看到这里,陆老终于回过味来了,惊骇道:“老梁,你看她这些伤痕像不像老鼠咬的?” 梁老强忍心悸凑近了看,只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失声道:“废后闾丘氏!” 其余学者也都恍然大悟,继而恐惧更甚。 宋温暖咬牙切齿地嘶喊:“你们打什么哑谜?现在是打哑谜的时候吗?说人话!”对一群德高望重的学者如此跳着脚地怒斥,这恐怕是她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了。 梁老却半点不觉得被冒犯,一边擦拭冷汗一边解释:“这位小姑娘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废后闾丘氏曾经历过的。据史料记载,闾丘氏因谋逆罪被捋夺后位,打入天牢,先后受拶刑、鞭刑,宁死不招。她的三个儿女为她四处奔走求告,均被有心人陷害,入了死牢。为了保住儿女,她这才招了,之后便被打入冷宫囚禁。闵帝的宠妃,也就是初登后位的孝敏后刘氏与她素有积怨,将她抛掷于鼠坑受万鼠啮咬之苦。被拖出鼠坑后,刘氏严禁任何人给闾丘氏治疗,于是闾丘氏的身体开始慢慢腐烂。她原本会熬死在床上,但她的儿女至纯至孝,为了救她甘愿替死。闵帝为了测试三人的孝心,当真赐下白绫,于是三人就这样溘然长逝,闾丘氏全族三百六十八人尽皆服毒,无一幸免。获悉消息后,闾丘氏拖着腐烂的身体爬上翠屏山,吊死在最高的一棵松树上,她死前留下的诅咒也开始在紫微宫疯传。” 见梁老被恐惧感压得喘不过气,陆老代替他说完下面的话:“这位小姑娘受的伤与闾丘氏曾经的遭遇一模一样。你们看这些血点,与老鼠的咬痕是一致的,可是这里没有老鼠!” 两位学者的话让所有人都冻结在了原地,何母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她的女儿要是出了事,这个家可怎么办呀?儿子上学要花那么多钱,将来出国的计划岂不是也黄了? 元中州和朱希雅想帮却帮不了,只能站在不远处默默祷告。阿火死活不愿离开何静莲,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丁浦航连连后退,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他第一百次懊悔于当初的决定,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偏要跑到这个节目里来捞钱!这下好了,钱没捞着,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当何静莲沉沦在地狱中时,梵伽罗正借由她的七感,默默探知着过去曾发生过的,甚至一直在发生的事。获取到足够的讯息后,他大步走向何静莲,与元中州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借你的魂铃一用。” 元中州内心狠狠一跳,下意识地摁住了别在腰间的铃铛。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魂铃,与他性命相连,但眼前这位青年却一张口就道破了这个秘密,可见他一早就将他看穿了。所有人在他眼里大概都像玻璃纸一般浅薄而透明。 青年的能力非常可怕,但元中州却没有拒绝,只挣扎了一秒钟就默默解下铃铛,递交过去。 “谢谢,我会好好保管它。”梵伽罗慎重许下承诺,完了快速走到何静莲身边,把不知所措的何母推开,握住何静莲布满咬痕的手。 “跟着我的声音慢慢离开,别犹豫,别回头。”他开始缓慢转动铃铛,经由他的手,这原本发出清脆声响的乐器竟变得无比庄严厚重,那层叠的铃音缓缓荡向远方,与皇城之上的浩气汇聚,与残存千年的紫气交融,与片瓦之上的熏风咽咽、与断壁之上的草动飕飕、与翠屏山上的松涛肃肃,混合成一柱穿云宏声,以摧枯拉朽之势震开了远古死魂留下的痛苦记忆。 这柄在元中州手里只能堪为媒介的魂铃,入了他的手竟成为了一件威力无穷的法器! 所有人的脑袋都为之一清,那逼得人发疯的刺痛感竟顷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枯的灵魂在绵绵细雨中被润泽的舒适和沉迷。莫说宋温暖差点发出极酣爽的呻.吟,就连“哈利波特四人组”都开始急切摸索自己的身体,继而露出狂喜的表情――这是,这是诅咒被解除了? 唯有何静莲还在承受痛苦,她的脖子开始不断上抬,显出勒痕,看来闾丘氏的记忆已播放到上吊自尽那一段,再不唤醒她恐怕就来不及了。 阿火急得直掉泪,梵伽罗却并未乱了方寸。继摇响魂铃之后,他开始吟诵经文,先是大悲咒,后是七佛灭罪真言,完了是解结咒和往生咒,那极度标准也极度庄严的梵文发音连在寺庙中长大的阿火都望尘莫及。他只在活佛口中听过这饱含禅意佛音的经文。 “先用大悲咒催动何静莲的心灵力量,让她自己挣脱困境;再用七佛灭罪真言抹去她无意中沾染的罪孽;后用解结咒解开怨结,完了用往生咒超度亡灵,这一套超度之法需要动用极庞大的灵力和极虔诚的信仰才能支撑。这么多年以来,我只见阿育王寺的主持慧寂法师施展过一次,超度的对象是一只百年厉鬼。自那之后,慧寂法师便闭关了,据说是伤了元气。” 朱希雅目不转睛地盯着诵经的青年,语带敬畏:“我们这位大明星似乎不仅仅是顶尖灵者,还是道行高深的佛修。他才多大,二十五有没有?他到底是如何成长的?我难以想象!” 她话音刚落,脖颈眼看着就要断裂的何静莲竟清醒了,张开嘴,发出长长的嘶鸣,然后扑入梵伽罗怀中嚎啕大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何静莲的危机已经解除, 梵伽罗却还在缓缓转动魂铃,口中念念有词。他把手覆在少女布满勒痕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开始吟诵药师灌顶真言, 这部原本只是为了祈求身体康健的经文由他口中流泻竟带上了治愈的力量,令本就和缓很多的众人越发感到神清气爽,甚至于连宋睿那火山喷发一般的内心也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奇迹般的, 环绕于何静莲脖颈的青紫勒痕竟开始慢慢淡化,然后彻底消失。青年沁凉的掌心完全熄灭了燃烧在她喉管里的一团火, 但她的舌骨似乎受伤了, 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拽住梵伽罗的衣摆,指了指朱漆斑驳的宫殿大门,不断摇头。 不要进去!不能进去!她脸上的泪连厚重的棉制眼罩都吸不干, 此时已挂了满腮。 梵伽罗停止摇铃和诵经,缓慢地替少女解开眼罩, 又用一只手虚挡在她脸前,以防太过刺目的光线伤了她的虹膜, 嗓音里满带温柔抚慰:“别怕,我不会有事的。你先下去休息, 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他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能量像一个暖炉,彻底捂热了何静莲的身体和灵魂。她不再颤抖也不再哭泣, 只是急急地, 乖乖地点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拖累梵老师,而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她放开青年的衣摆, 艰难地挪移着,试图站起来,于是等候已久的阿火和何母便同时伸出手臂。 何静莲看着这两只臂膀,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把掌心搭在阿火手里。她记得自己陷入痛苦深渊的时候,这个人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荡,虽然没能引领她走出绝境,却带给她许多勇气,而母亲的声音在哪里…… 何静莲愣怔片刻,竟是对此毫无印象了。母亲有真正担心过她吗?如果有,那她为什么听不见她的呼唤? 被女儿疏远的何母狠狠瞪了阿火一眼,却不敢去瞪对女儿影响力更大的梵伽罗。经历了刚才那番可怕的遭遇,她如何猜不到这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由于女儿的特殊性,她对灵媒这类人群的了解远比普通人更多,所以她知道顶尖灵者的实力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如今再看,她之前的那些谩骂竟是何等荒谬的一个笑话。能用一柄摇铃把留存千年的无解咒术驱散的人,用得着勾引她的女儿吗?用得着使出下作的手段去减少竞争对手吗?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是把在场的所有灵媒合成一个,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仅何母涨红了脸,表情羞臊,就连“哈利波特四人组”都捂着脑袋,颇觉无地自容。想象中的逆袭非但没发生,到头来他们的性命还得靠人家来救。像梵伽罗这样的神人用得着花钱请节目组来配合他演戏吗?前面那些测试能比今天更危险更玄幻? 还是太年轻,见识少了!四个人红着脸不约而同地暗忖。 然而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梁老等人,也都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陆老始终是最镇定的,女儿的洗脑让他对梵伽罗抱有一种迷之信心,而事实也证明这信心不是毫无根据的,“梵先生,我们的诅咒都解除了吗?”他战战兢兢地询问,于是所有人的视线就都凝注在青年身上。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一个问题! “都解除了。”即便蒙着眼睛,梵伽罗也能绕开所有人,畅通无阻地走到元中州身边,把魂铃递过去:“还给你。” “谢谢。”元中州被沾染着浓浓佛意的魂铃吓了一跳,继而真心实意地鞠躬致谢。只被青年使用了一次,他的魂器竟然变得更坚固、更灵性、更强大,比他苦修十年所获更多。他其实并未帮到青年什么,却收受了如此馈赠,实在是汗颜…… 年龄一大把的元中州局促不安地握着魂铃,恍惚中竟差点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前辈,而非什么二十出头的青年。但他的第七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的确是一个年轻的灵魂,甚至用年少来形容也不为过。 梵伽罗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半跪在地上坚持工作的摄影师这会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抗几百个摄像机。宋温暖生龙活虎地问了一声:“梵老师,咱们还拍不拍?您说拍,咱就进去,您说不拍,咱就打道回府!” 工作人员也都纷纷应好,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可怕经历。梵老师就是节目组的定海神针,他们怕个屁啊! 看见这一呼百应的景象,宋睿不由摇头轻笑。梵伽罗的影响力还真是可怕啊,只要他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就能迅速成为所有人的中心。 梁老连忙站出来阻止这群热血上头的人:“等等,等等,我先问问梵老师,这地方还能进吗?不会再被诅咒吧?”若是放在以往,他一般管这种二十出头的青年叫毛孩子,但现在,他开口闭口就是老师,竟也不觉得脸红。 “是啊,梵老师,您好好给我们看看,否则我们的工作没法开展。”陆老对此也很关心。一群老头把梵伽罗团团围住,表情殷切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与之前的后悔、拆台、质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跟我进去就不会有问题。”梵伽罗抬头“看向”这座宫殿。 梁老顿时明白了――有这人护着就可以进去,但他若是走了,这座宫殿还得继续封禁。诅咒依然存在,没能彻底解开,只不过被青年暂时切断了而已。 诸位学者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头已经把任务布置下来,资金也已尽数到位,并且花用了一部分,而他们却连最主要的宫殿都无法踏入,这个该怎么交代?说里面有诅咒上头能信吗? “继续拍吧。”梵伽罗伸出手臂,探向高悬的匾额,一字一句说道:“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梵老师是不是翻车了,这匾额只写着四个字吧?”宋温暖附在堂哥耳边低语,表情颇有些担忧。 宋睿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她:“这是《尚书?周书-洪范》一章里对‘皇建有极’四字所做的注解。你回去之后多读点书,免得在电视上丢人。” 宋温暖老脸一红,不由深感后悔:刚才问话的时候应该捏住耳麦的,不应该让收音器把自己的白痴问题录下来。 梁老和陆老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梵伽罗,然后一个劲地点头,显然很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他用另一种方式阐述了匾额的内容,由此可见他早已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于是根本无需赘言。能挂上“皇建有极”的匾额的屋子,除了金銮殿还能是哪儿? 所有选手都围拢过来,缓慢而又亦步亦趋地跟随梵伽罗移动,他们很想领略顶尖灵者的风采。 梵伽罗也并未让他们失望,无需任何人搀扶就已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路走一路低语:“残存的龙气遍布此处,于历史长河的滚滚浪涛中发出痛苦的啸吟,它气数已尽。这里曾歌舞升平,四方来贺,也曾血流成河、尸横满地。它屹立千年,也被封禁千年。” 梁老走到宋温暖和宋睿身边,低不可闻地道:“梵老师真厉害,他就差把‘紫微宫’三个字说出口了!” 宋温暖扬了扬下颌,语带骄傲:“他肯定知道这是哪儿,他就是不说而已。” 宋睿快走几步,与梵伽罗肩并肩,脸侧向他,微笑凝视他的脸。梵伽罗似有所感,也转过头来,冲他勾了勾绯红的唇角。 宋睿以拳抵唇,努力压抑内心涌动的奇妙情感。 何静莲原本躲在阿火身后,表情和动作都有些畏畏缩缩的,此时却不由探出头来,心里默默想道:今天真奇怪啊!宋博士的心里总是有一只鸟儿在唱歌,还怪好听的。 梵伽罗径直走到皇座下,徐徐说道:“我听见了权欲的召唤,它在催促我踏上去,这个位置象征着至高无上,也象征着天命所归,但其实,它也仅仅只是一张凳子而已,是人类的私欲和贪婪赋予了它别样的意义,有人为它争斗流血,也有人对它施以诅咒。” 梁老等人已经彻底叹服了,青年的这几句话就差直白地告诉所有人――我知道我面前摆放着一把龙椅。 文物局的学者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即便刚才饱受惊吓,他们也从未吐露过“紫微宫”三个字,所以梵伽罗理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事实证明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步一步踏上皇座。 宋温暖等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不要”,却又及时打住。他们意识到,若无十足的把握,梵老师应该不会涉险。 被这张凳子整得不成人形的“哈利波特四人组”心脏都揪紧了,却又不得不承认宋博士的形容是对的:有些人眼盲的连近在咫尺的深渊都看不见,而有些人伸伸腿就可以跨过去。于灵者而言,力量与力量之间的差距不是尺子可以测量的,强上一线就等于抵达了不同的层面,更何况梵伽罗比他们强的又何止一线?网络上大放厥词的那些人真该来现场看看,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活得有多简单。 宋睿也跟随梵伽罗踏上皇座,两人都对权势不感兴趣,所以根本就没想过去体验一下龙椅的舒适度,他们在高台上来回踱步,然后肩并肩地伫立在正中间的位置。 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忽然变得很强烈,针刺脑髓的剧痛又重新袭来,令宋睿眸光微闪。然而在旁人眼里,他却是从容淡定安然无恙的,没有人知道他正承受着什么。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握住他的手,带走了那一波又一波的刺痛。他看向身边的青年,终是克制不住地低笑起来。今天的测试果然像他预料的那般,很有趣。 梵伽罗伸出另一只手,探向虚空,缓缓吐出一句话:“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凡我所视者,终将受我所噬。”这一句咒言分明是从他嘴里吐出的,却仿佛混入了一缕沙哑、刺耳、怨毒的女音,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层层荡开,击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梁老和陆老连连退后,差点绊住彼此的手脚,跌坐成一团。他们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节目组的人,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灵媒,也都面色惨白、心中大骇。负责跟拍梵伽罗的摄影师是最苦的,那皇座他根本不敢上去,只能高举着摄像机在台下拍,这会儿手一软,差点把机器砸在自己脸上。 梵伽罗解开眼罩,指着正对皇座的一根巨大房梁说道:“诅咒的源头在那里,有梯子吗?给我一把梯子。” “诅咒的源头竟然还在?”朱希雅大吃一惊,因为她是专门研究咒术的,却都没发现这一点。 梁老和陆老连忙说道:“有有有,在我们的施工棚里,我们现在就帮你去拿。” 节目组自然不会让两位老人去拿重物,立刻派了两名场务去工棚。不出几分钟,一架高达十几米的人字梯便立在殿中,梵伽罗本想自己爬上去,却被宋睿轻轻拽了一下胳膊,他把袖口卷得更高一些,温声道:“那东西对我的影响很有限,我上去,你等着。”话落便快速地爬上去,动作竟然十分矫健。 所有人都仰起脸看他,目光一个比一个专注,呼吸一个比一个急促,思绪一个比一个凌乱:那可是诅咒的源头啊,会是什么形态?木偶?骨头?匕首?拿到它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宋博士会不会被腐蚀成一滩血水? 如果宋睿能够读心,此时可能已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气笑了。他十分擅长寻找机关,只花了几分钟就从房梁的镂空暗格里取出一只同样是镂空的金属盒子。盒子正对皇座的那一面镶嵌着两颗黑色的宝珠,看上去十分华丽。历经一千多年,它却未曾锈蚀,反倒处处透着诡异的寒光。 拿起盒子的一瞬间,宋睿的脑袋里似有钢刀刮过,然而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又垂头看了看青年饱含担忧和关怀的双眼,便噙着一抹浅笑,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梵伽罗刚要接过金属盒,梁老就快走几步将它夺走了。这可是紫微宫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属于文物局的。但在触及它的一瞬间,梁老竟惨叫一声瘫倒在地,紧接着又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声喊疼。 众人吓得轰然散开,又连连倒退。梵伽罗眼疾手快地接住下坠的盒子,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了宋睿的手,为他驱走那几能把人逼疯的疼痛。当然,所谓的“被逼疯”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宋睿的影响力实在是很有限。诅咒本身是不能杀人的,真正把人逼死的只是那些疼痛和恐怖的幻觉,倘若有一个人既不怕疼痛又不被幻觉所惑,那他几乎可以免疫任何诅咒。 以凡人之躯对抗如此可怖的咒术,宋博士的独特再一次令梵伽罗刮目相看。 宋睿垂眸看向青年牢牢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嘴角隐秘地勾了勾。这一趟攀爬到底没白费力气。 安抚了宋睿之后,梵伽罗才触了触梁老的眉心,把他从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中解救。 “看清楚了,这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梵伽罗缓缓转过盒子,让镂空的那一面正对梁老,于是对方便惊呼着瘫倒下去。却原来镶嵌在盒壁上的黑色圆球根本不是什么宝珠,而是两颗包裹在圆形琉璃瓶中的眼珠! 它们在殿内不知存放了多少年,却依然迸射出神采,就仿佛刚从某个**中挖出来的一般!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盒子刚被宋睿拿下来的时候, 大家只注意到它华美的做工和历经千年而不朽的奇特,但现在,当梵伽罗把镂空的那一面转向所有人时, 他们才发现那盒子上镶嵌的两颗球体竟然是两颗眼珠子! 它们被两个打磨得十分圆润光滑的琉璃瓶包裹着,瓶子未曾留下瓶口,而是完全密封的, 内壁紧贴眼球,却又隐隐流动着一层略微泛黄的液体, 这真空的环境得以让它们保存了千年。它们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瘫坐在地的梁老, 瞳孔里散发出凶戾、邪恶、怨毒的光芒,竟似透着活气,比任何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所迸射的眼神更可怖。 梁老汗如雨下,一边惊叫一边四肢着地倒退着爬行。陆老夹住他的胳膊, 奋力将他往后拖。原本围在梵伽罗身边的人此时已轰然散开,就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触之即死。唯余宋睿依然站在他身边,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那两颗眼球。 梵伽罗伸出手, 盖住眼球,缓缓说道:“我要把它们带走。” “什么?”原本还怕得要死的梁老立刻不干了, 颤声道:“不行!你不能把东西带走!我敢肯定它们是废后闾丘氏的眼睛,它们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你必须把东西还给我们, 这是属于国家的文物,不能交给个人!” 梵伽罗打开镂空金属盒, 把那两颗琉璃球包裹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置于掌心。看见他的动作,原本就远离他的人一个个跑得更远了,惊恐万状的模样仿佛在看着两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它们是诅咒的源头,所有被它们注视过的人都会成为咒杀的目标,无一幸免。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怎么对它进行研究?你们连命都没了,又能研究出什么东西?”梵伽罗俯下身看着梁老,表情充满困惑。 梁老却还在坚持:“那我们就不研究,我们可以把它们保存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阻断咒术。无论如何,它们必须属于文物局,你不能把它们带走。” 梵伽罗拧眉思忖片刻,继而放开了遮挡眼球的手,徐徐问道:“你们确定要留下它们?你们知道它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吗?它们是有记忆的,虽被搁置一千多年,灵性却始终存在,只等着被某一个契机唤醒。而它们一旦被唤醒,觅食就会成为一种本能。它们会散发出强烈的讯号,以此诱导活人的靠近,尤其是蕴含着丰沛能量的活人,譬如年轻力壮的男人或者灵者。它们会吞噬这些猎物的灵魂借以强大自己,而当它们强大到一定程度,一个空屋、一爿残殿、甚至一座皇城都将被它们纳入咒术的辐射范围,届时就算你们不愿靠近,且百般防范,也依然无法躲开它们的吞噬。” 说这话时,被梵伽罗捧于掌心的,原本直勾勾地盯着梁老的两颗眼珠子开始慢慢向后转动,最终定格在了梵伽罗脸上。它们散发出诡异的光,仿佛在注视,又仿佛在记忆,然后认准了这个人,继而发出神念的攻击。 看见它们竟然可以像活人的眼珠一般转动,站在周围的人群顿时连连后退,直至背部贴紧墙壁,逃无可逃。 梁老惊恐至极地低喊,腿脚越发软得站不起来。 杵在他身后的学者们目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却并未开口表达任何意见。他们还在犹豫。这东西毕竟是极其珍贵的文物,自然不能交给旁人。更何况梵伽罗说得再恐怖也只是一种推论,目前并没有成为现实。这眼珠子的攻击力他们已经切身体会过,痛苦是痛苦,但真要说到蛊惑人心的能力,却丝毫未曾显露。 没有谁是因为蛊惑才走进这座宫殿的,所以只要远离它们,隔绝它们,应该就不会出事吧?就像以往的1400年那样。梵伽罗也有可能在夸大其词,以便于把东西带走。他是灵媒,如此邪恶的物品到了他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利用呢!万一闹出更多人命…… 这样一想,诸位学者竟转变成了梁老的拥趸,坚定地认为东西必须留在文物局。 唯有“哈利波特四人组”和何静莲知道梵伽罗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就是受到了眼珠的蛊惑才会踏上皇座,直接暴露在咒术之下,而何静莲的特殊能力致使她立刻就栽进了眼珠设下的陷阱。 普通人,尤其是年迈的老者,由于能量微弱,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这对眼珠的可怕之处呢? 顽固的学者们正与梵伽罗无声对峙,一个坚持要把东西留住,一个坚持要把东西带走,场面顿时有些僵滞。于是宋睿便叹息道:“别担心,我把它们要过来。” 这话显然是对梵伽罗说的,因为他拿着手机走向宫殿的僻静角落时还顺带揉了揉梵伽罗的脑袋,嘴角的笑容透着一点“拿你毫无办法”的无奈和“尽量满足你一切需求”的坚定。 被“爱抚”了的梵伽罗愣了大约一秒钟才意识到宋博士在说些什么,但他向来不甘于等待,所以并未停止说服梁老等人的举动,而他所谓的说服实在是有些吓人。 “这双眼球与核辐射没有任何区别,核辐射能穿透很多有形的物体对人造成伤害,它们也一样,所以必须隔绝起来。而我的磁场是目前唯一能隔绝它们的东西。你们或许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但是没有关系,我会让你们知道不被隔绝的它们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梵伽罗一边缓慢述说一边收回自己包裹在眼球表面的磁场,转而包裹住自己,于是一瞬间,大家发现他竟然消失了。 不是整个人不见了的那种消失,而是他分明还在,但你的注意力就是无法投注在他身上,你会不自觉地将他忽略,只是一味盯着他摆放在掌心的那两样东西。 与此同时,那两颗原本死死盯住梵伽罗的眼珠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目标,在恍惚一瞬之后竟然开始沿着琉璃瓶的内壁疯狂转动。它们左冲右突,上下翻滚,滴溜溜地打着转,然而它们急欲吞噬的那个强大的灵魂却始终无法找见。他消失了,莫名其妙的! 眼珠的疯狂转动再一次令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它们仿佛还生长在某个人的眼眶中,是灵活的,放光的,拥有神智的!但它们分明被保存在两个密封的瓶子里,早已经死透了! “它,它们在找什么?”梁老的嘴唇已经由白变紫,太过庞大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呼吸! “它们在寻找可供吞噬的灵魂。”梵伽罗低声说道。 “啊!”梁老的惨叫声愈显凄厉,屁股磨蹭着地面飞快往后退。他可不想被这双眼珠子注意到! 然而他多虑了,这双灵活的眼珠直接略过了这群身体孱弱的老人,看向更远处的年轻人。它们那饱含怨毒的视线一一在他们的脸上划过,又滴溜溜地闪烁着诡异的光,仿佛在估量他们的价值。老实说,没有人能在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坚持下来,被它们扫过的人接二连三地瘫倒,吓得魂飞魄散。 很快,灵魂比普通人强大太多的灵媒便成为了这双眼珠的首要目标。它们锁定了他们,一个个地打量着,又一个个地比较着,像是逛早市的老太太,精心挑选着价廉物美的菜。当它们的视线在何静莲和元中州之间来回游移时,它们的眼白忽然翻了翻,竟急速转向更远处的宋睿,然后漆黑的瞳孔便牢牢锁定了对方。 它们的目光炽热、专注、明亮,就仿佛对宋睿一见钟情,又仿佛猛兽瞄准了猎物。它们竟然舍弃了一群强大的灵媒,挑选了一个普通人。没有人能在如此可怖的目光中坚持下来,但宋睿却只是偏过头瞥了它们一眼就继续与电话里的人沟通去了。 难道说这双眼球仅是看着可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样的想法刚浮出脑海就被众人否定了,因为继锁定了宋睿之后,它们又转向了何静莲、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丁浦航……一一扫过这些灵媒,它们又看向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先是宋温暖,后是体格最强壮的一位摄像师,紧接着是导播……最后,它们终于看向了那群老者,陆老、梁老、张老…… 它们按照灵魂的强弱程度依次挑选猎物,那觊觎而又贪婪的目光令人胆破心寒。所有被它们选中的人,除了宋睿,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头疼和幻觉。他们的视线竟然穿破了时光的阻隔,于虚空中看见一名全身溃烂的女子。她正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线,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边,试图搀扶她,却屡屡遭到拒绝。 他们从偏僻的冷宫一直爬上了翠屏山,碎石磨破了女子的皮肤,刮走了她的血肉,让她的膝盖和手掌露出森森白骨,可她却只是盯着山巅上的一点星光,喃喃呼唤着很多人的名字,那些人里有她精心教养的儿女、有她来不及侍奉的父母、有保护她成长的兄弟,也有陪伴她一路行走的亲族。他们已经全部化为黄土。 仇恨的火焰在她的眼里燃烧,一直烧入她的心脏和灵魂,伴在她身边的男子落下凄苦的泪,却并没有去阻止她自毁的行为。终于,她爬上了山巅,冲男子凄厉地嘶喊着什么,已然溃烂的脸庞狰狞若鬼。 男子却并不感到害怕,反倒捧着她的脸蛋吻了又吻,然后近乎于癫乱地解开她的腰带,将她挂上了最高的一棵松树。他仰头看她,泪如雨下,可她却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皇城,发出来自于灵魂的诅咒――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凡我所视者,终将受我所噬! 这句沾满了鲜血,淬满了毒液的话一出,被幻境蛊惑的所有人便都流出两管鼻血,更甚者已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唯独宋睿只是皱了皱眉,连说话的声音都未曾因此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或错乱。 他下意识地看向俊美异常的青年,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继续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的众人,就像在旁观一出戏剧,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堂妹宋温暖。 幻境并未因巨大的痛苦而结束:男子在女子的尸体下站了一宿,尸体被风吹得来回摇晃,他便也跟着左右踉跄,腐血滴落在他脸上,仿似他流下的泪,但他早已经无泪可流,他的心也跟着女子一同死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转过脸却又对着迎面走来的一群宫女露出倨傲的表情。宫女们跪伏在他脚边,脸上是全然的惶恐。他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似乎拥有很高的地位。 女子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了,而她留下的诅咒也开始莫名在宫中流传。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乘着怒气走到摆放尸体的草席边,目中盈满厌恶。那面白无须的男子此时正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表情十分忌惮。高大男子的脸庞越来越扭曲,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把女子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的双眼抠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还没腐烂的东西。 高大男子离开了,那作态卑微的男子这才捡起双眼藏于袖中,冲侍卫故作不耐地摆手,于是女子的尸体就被一张草席包裹着,随意扔去了乱葬岗。那个曾经许下山盟海誓,并让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最终却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给她留。 画面渐渐陷入一片黑暗,当光明再现时,幻境里的视角已经转换了。被蛊惑的众人仿佛站在高处俯瞰一座宫殿,之前出现的那名高大男子正坐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华丽龙椅上,接受群臣的跪拜。他得意的笑容刚刚展露便僵在脸上,然后捂着脑袋从至高无上的宝座滚落,痛得满地打滚。群臣轰然四散,不敢触碰君王,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连忙跑上前搀扶,表情焦急,瞳孔中却流泻出一丝诡异的笑芒。 眨眼间,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换了一个。那是一名不足五岁的幼童,连路都走不稳,只能被一名身穿华袍的美丽女子牵引着,踉跄蹒跚地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华袍女子满面肃然,目中却暗藏倨傲、自得和野望。她所畅想的一切终究还是实现了。 面白无须的男子弓着背跪伏在龙椅旁,状似卑微,眉梢却略略上挑,瞥向高高的房梁,目中的怨毒与仇恨竟与吊死的女人如出一辙。当他收回视线时,被华袍女子抱上龙椅的幼童竟开始七窍流血,然后抽搐着晕倒过去。 华袍女人绝望的惨叫声终于结束了这场可怕的幻境。重回现实的众人扶着脑袋,木然地看着自己洒满鼻血的衣襟,根本没有办法从那剧烈的眩晕和恐惧中挣脱。活生生的历史就在他们眼前上演,而他们却宁愿从未曾领略过! 父亲叔伯一一战死,兄长为保护丈夫牺牲了性命,亲族驻守边关马革裹尸,闾丘氏一族为武朝几乎流干了所有儿郎的鲜血,留在京中的三百多人不是孤寡就是老幼,人人怀里均抱着一块未曾寒凉的牌位。然而即便已忠心到如此程度,他们最终也难逃被鸩杀的命运,就连流着丈夫血脉的三个儿女也尽数被吊死在天牢,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给一个尚未出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芽让路! 这样的理由如何让闾丘氏接受,这样的仇恨如何让闾丘氏遗忘?所以即便千年的时光过去了,她也将吞噬这座宫城里的一切,正如这座宫城曾何等无情地吞噬着她的家人。 众人的心脏被这无法开解的仇恨攒成一团,狠狠捏碎,当他们仰着脑袋陷入死亡的窒息时,一双白净的手缓缓把那两颗眼珠盖上,于是所有痛苦便都烟消云散……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梵伽罗将手覆在那两颗可怕的眼珠上, 并用磁场牢牢将它们包裹,然后蹲下.身,与衣襟前沾满鼻血的梁老平视, 认真询问:“所以,现在你们可以让我把它们带走了吧?” 可以可以,你赶紧把这玩意儿拿走!梁老的心里在疯狂呐喊, 但嘴巴却只张了张,说不出话。因为他的确有他的苦衷, 他代表的不仅是文物局, 还有国家,从这座宫殿里发掘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废纸,只要它拥有足够悠久的历史, 就必须被妥善地保存于此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将宫殿里的东西送出去。 陆老苦着脸嗫嚅:“梵老师, 我们其实也做不了主,上头有规定, 我们要是擅自答应了就会触犯法律……” 他的话被缓缓靠近的宋睿打断:“有一个电话需要你们接听一下。” 梁老和陆老双双看向斯文儒雅的男人,而对方的视线却缠绕在他们沾满鼻血的指尖上。他舒展的眉宇此时已慢慢拧紧, 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竟然显得十分痛苦。要知道, 他即便在鬼眼的注视下也能保持淡定从容的姿态,又何曾在外人面前露出过难受的表情。到底是什么让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手机里传出“喂喂喂”的说话声, 引得他脸色更差,但是,当他垂眸看向同样仰视自己且目露疑惑的俊美青年时,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消毒纸巾,把手机层层包裹。 “接电话吧,别把纸巾剥开。”宋睿的嗓音透着压抑,指尖不断上移,最终只捏着手机的两个角。 梁老和陆老终于接收到了他显而易见的嫌弃,连忙把指尖的鼻血蹭在衣服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手机。宋睿的洁癖其实并不针对物,只针对人,他厌恶一切肢体碰触,尤其是体.液的交换,那会让他恶心地想吐。 但是这种洁癖在青年面前却不药而愈,他的防卫和攻击系统一到青年面前就会自动自发地转入休眠状态,即便对方能够轻易窥探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可怕也最黑暗的欲念。 梁老的指头在消毒纸巾上留下几个红色的印痕,宋睿只瞥了一眼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有青年在,他的注意力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转移到对方身上,继而忘了所有愤怒和不适。 青年也正仰头看他,目中满是疑惑,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一点点闪亮的期待。他似乎意识到了这通电话的来意。 宋睿紧绷的面皮立刻就松缓了,嘴角绽开一抹浅笑:“放心,你可以把它们带走。” 梵伽罗的眼睛果然比刚才明亮了一度,这细微的一度却直接把宋睿的心情拉入了另一个层次,一个没有喧嚣和欲念的层次,一个能听见歌声窥见光明的层次。 宋睿又是一声低笑,继而揉了揉这个人毛茸茸的脑袋。青年就蹲在他面前,仰着头,露出漂亮的脸蛋,眨着明亮的双眼,单纯无害又清澈透明得像一个孩子。人人都觉得他神秘,可宋睿却只觉得他可爱。 梵伽罗躲开了宋博士没玩没了的手,看向正在接电话的梁老,对方正连连点头说好,完了把手机交给陆老。陆老同样答应几声,慎重道:“好的,我们明白了,我们会把东西交给梵先生保管的。”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两位老人正准备把印满血指印的手机还给宋睿,却遭到了对方的断然拒绝:“你们把它扔了吧。” 本就拘谨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二老脸上。这样说话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小伙子,如果我们再年轻三十岁,你是会被打的! 梵伽罗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层层包裹的手机接过来,剥掉最外层的印满血痕的消毒纸巾,弃置在一个专门装垃圾的塑料袋里;又用倒数第二层纸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完了用倒数第三层和最里面那一层纸巾把这款造价十分昂贵的手机擦了又擦。 之前还被他慎重对待的两颗眼珠竟被他随意摆放在地上,此时正滴溜溜地打转,一会儿看看他认真的侧脸,一会儿看看宋睿,目光十分垂涎。只可惜这两个人都是它们得不到的,于是只能把眼白转向天花板,把漆黑眼瞳对准紧贴的地面,自闭了。 看见这一幕,殿内原本还僵硬凝滞的氛围竟奇迹般地缓和下来,鬼眼散发的恐怖威压也消散得一干二净,显出几分荒唐可笑。当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笑时,宋睿已蹲在梵伽罗身边低笑开了。他支着颐认真看他,嗓音温柔:“可以了,够干净了。” 梵伽罗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擦拭得越发仔细,边边角角条条缝缝都不曾放过。直到手机焕发出亮得刺目的光彩,他这才把它还回去,认真的语气像是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浪费不是一个好习惯。” “知道了,谨遵梵老师教诲。”宋睿毫无芥蒂地拿回手机,就仿佛之前那个百般嫌弃的人不是他一般。 梁老和陆老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摆手道:“梵老师,这东西你带走吧,我们没能力保存它们。” “谢谢,我会妥善保存的。还有什么镜头要拍吗?不拍的话我就带孩子回家了,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学。”梵伽罗捡起两颗眼珠,随意揣入衣兜。这场鬼眼咒杀事件就在他轻描淡写的告别语中结束了。 “不拍了不拍了!走走走,回家!”宋温暖抹掉鼻头的鲜血,高声招呼众人。大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如此狼狈,却又于心悸后怕中感到一点苍凉和悲怆,闾丘氏的仇恨像潮水一般拍击着他们的心墙,让他们久久无法释怀。 “我就说嘛,闾丘氏被老鼠咬得全身都溃烂了,单凭自己的力量,她怎么可能从冷宫爬上翠屏山?她悄悄吊死在山上,她的诅咒又是怎么流传开的?这里面肯定有人在协助她!”众人边走边议论。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看上去好像是个太监,而且地位很高的样子。” 梁老为众人解开疑惑:“那个人应该是自闵帝之后开始把持朝政三十七年之久的中常侍孙,人称九千岁。闵帝死后,他推举孝敏后的儿子登基,也就是历史上最短命的三日皇帝宣帝,宣帝死后,他又支持闵帝的弟弟惠帝登基,惠帝曾亲口对旁人说:‘孙常侍待我如父如母。’由此可见他对皇帝的影响力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他亲手扶持的皇帝多达四个,而且个个都对他唯命是从,故而又被时人称为皇上皇。史料中没有记载他与闾丘氏的渊源,但由刚才的幻觉看来,他和闾丘氏肯定交情不浅。” 宋温暖喟叹道:“何止是交情不浅,肯定是爱到极致了,要不然他能霍乱武朝三十多年?” 陆老却有别的猜想:“爱可能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权欲吧。即便是个太监,他的本质也是男人,男人都会对权力感兴趣。” “那可不一定,也有男人对权力不感兴趣,像你们,像我哥,大家的追求不一样……” 众人一边走一边讨论,很快就离开了这座破败的宫殿,一大批安保人员和考古工作者正迅速赶至,把各个宫门严格看管起来。无论那诅咒还在不在,这座弃置千年的皇城都将受到最仔细的搜索和发掘。 梵伽罗还未走近保姆车,许艺洋就从里面跳出来,噔噔地跑到他跟前,抱紧他的腰。似乎察觉到了大哥哥口袋里的东西,他踮起脚尖偷看,然后吓得连连倒退。 看来没有人能够免疫鬼眼的威力,除了宋博士。 “你刚才揉了我的脑袋。”梵伽罗转过身看向亦步亦趋跟随自己的俊美男人。 “不可以吗?”宋睿笑着反问。 “不是不可以,不过感觉有点奇怪。我平时揉他就是这么揉的。”梵伽罗指了指许艺洋,拧眉道:“你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孩。” “你本来也不大。”宋睿十分笃定这一点。 梵伽罗默默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宋博士,今天的你让我刮目相看,毁灭自己的事,你没有再做吧?” 宋睿反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如果世间失去了宋博士,那肯定会失去最独特的一抹色彩。”梵伽罗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道。 宋睿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上扬。青年并不是一个天性浪漫的人,所以他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说的话究竟有多动人。不过没关系,宋睿会让他知道的,“我有没有做毁灭自己的事,你不想感应一下吗?”他伸出一只手臂,将青年困在保姆车和自己的胸膛之间,然后一点一点靠近。 梵伽罗并未回避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甚至在宋睿的嘴唇快要碰触到自己的嘴唇时也未曾有丝毫的躲闪。他想知道男人究竟在干什么…… 宋睿在离青年只有寸许的时候停住了,他深深望进对方缀满星辰的眸子,然后把自己温热的额头贴上了对方微凉的额头,继而闭眼,把内心的那些奇异情感全都传导过去。 许艺洋抬起头,懵里懵懂地看着脑门贴在一起的两个大人,暗暗忖道:这样子好奇怪啊! 然而沉浸在真正意义上的情感交流的两个人却丝毫没察觉到这种碰触是多么古怪。他们双双闭着眼,噙着笑,谁都没说话,却又似乎能够彼此了解。有一瞬间,梵伽罗甚至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宋博士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感应得更清晰一些。 “虽然很微弱,但我似乎听见了种子发芽的声音,那是什么?”他睁开眼,用闪亮的眸子专注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好奇。 把脑门贴上去之前,宋睿根本不知道青年会听见什么,所以他挑挑眉,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种子发芽了,会是什么呢?他一边思忖一边摆手,只笑着说了一声再见便离开了,徒留梵伽罗满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浑身涂满药膏的何静莲从另一辆保姆车里探出头来,呢喃道:“我刚才好像听见圣歌了,是从宋博士那个方向传来的。圣歌你知道吗?就是人们在教堂里唱的那种歌,很空灵,很悦耳,是赞美天神的。” “得了吧,宋博士才不会唱什么圣歌呢。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硫磺和血液的气味,那是地狱里才会散发的气味,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阿火根本不相信少女的话,末了催促司机:“大哥,咱们能不能先出发,小莲还得赶去医院治疗。” 司机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缓缓把车开走,何静莲却还伸着长长的脖子,遥望那满脸困惑的青年。他的眉头拧得很紧,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背影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竟然显得十分单薄。 “梵老师看上去有些可怜呢。”何静莲叹息道。 “梵伽罗可怜?他那么刁,谁能让他可怜?”阿火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把脑袋伸了出去,果见梵伽罗神情愣怔地站在保姆车前,似乎被什么难解的谜题困住了。 但是阿火的注意力却很快被匆匆跑出宫门的何母吸引了过去。她冲保姆车飞奔而来,口中大喊:“师傅等一等,我还没上车呢!我女儿在你车上,你等我一下!我还要带她去医院看病!” 司机认识何母,下意识地减缓了速度。 阿火似乎有话想说,却又顾忌身边少女的感受,最终把满肚子的怨言吞了下去。 何静莲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跟我直说,我不会生气的。你不说,我难道就感应不出来了吗?” 阿火这才喷火一般说道:“你都伤成这样了,你妈还把你丢在一边,跑去找宋导谈赔偿的事。我听见她在向宋导索要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一张口就是两百万,宋导说赔偿肯定会赔偿,但两百万太多了,可以再商量。她就说她给你拍了照,要把你受伤的样子公布到网络上,让所有人看看节目组无情无义的嘴脸。你说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妈?她怎么能把你最狼狈的样子发给所有人看?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你,她却可以完全把你丢在一旁不管,连药都不给你抹……” 阿火不擅长臧否人物,尤其对方还是何静莲的母亲,于是话只说了一半就悻悻地闭了嘴。 何静莲握紧他的手,脑袋转向车外,眸色晦暗地看着那飞奔而来的中年妇女。她穿着奢华的衣裙,挎着昂贵的包包,化着精致的妆容,把自己尽量打扮成上流人士。她让女儿辗转于不同人的痛苦情绪中,用这种对女儿来说堪称残忍的方式赚取大把的金钱,然后竭尽所能地供养丈夫和儿子,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 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对何静莲来说不仅仅只是一个箴言,还是一种无可逃避的现实。她每天都徘徊在痛苦和崩溃的边缘,却始终坚持了下来。她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着这个家庭,只是因为她能够感受到来自于父母的爱。 可是现在,借由阿火温暖的手和源源不断传来的炽热情感,她终于明白那份爱到底是何等的苍白与单薄。 她倾向前座,坚定地说道:“师傅,开车吧,不用等她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手行走在幽暗的小径里, 头顶是婆娑的树影,脚下是铺了满地的碎石子,不时有呜咽的风吹过, 带来一丝丝凉意。秋天到了。 许艺洋把全身的重量都坠在大哥哥的胳膊上,小短腿一蹦一蹦地,像一只行走的小弹簧。他的童年从来到大哥哥身边的那一天才算是真正开始, 在这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纯粹的快乐。 两人手拉着手走到一号楼, 却见一团黑影蹲在垃圾箱前, 正翻捡着几个垃圾袋里的东西,口中不断发出呢喃:“怎么都不知道分类呢,明明告诉他们哪种垃圾要扔在哪个桶里,为什么总是乱扔。简单辨认一下垃圾, 给我减少一点负担不行吗?我也很累啊……” 一阵响铃打断了黑影的念叨,她把电话接了, 那头马上传来一道很不耐烦的声音:“曲娴芬,我明天回来, 你把离婚协议签了,我们好聚好散。” 黑影立刻站起来, 将自己暴露在灯光下。她是四楼的住户,身上穿着一套松垮的居家服, 由于刚才在翻捡垃圾, 所以衣服的下摆沾了几块污迹,头发也没怎么梳, 只是随便用指头扒拉一下就绑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又邋遢又憔悴。她紧张地说道:“潘大伟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我拖也要把你拖死!” 那头的人嗤笑道:“你不签字也可以,我会上法院起诉。拖死我,你有那个能力吗?”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妇人慌乱地拨回去,那头却只是嘟嘟嘟地响,未曾接通。很明显,她被丈夫拉黑了。她看着已然熄灭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脚边被自己弄得一团脏乱的垃圾袋,终是克制不住地哭起来。 梵伽罗和许艺洋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走过,眼看快要进入大门,却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住在十八楼的梵伽罗先生吗?” 梵伽罗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回头,温和有礼地道:“我是,请问您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妇人抹掉眼泪,哑声说道:“梵先生你好,我叫曲娴芬,是四楼的住户,我看过你的节目,我知道你是灵媒。我就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的丈夫打消离婚的念头?” 梵伽罗上下打量她,反问道:“你确定这段婚姻还有存续的必要?” 曲娴芬在他的目光下竟然有些无所遁形。没错,她的确过得很糟糕,衣服是宽大肮脏的,脸颊是肿胀憔悴的,头发是油腻凌乱的,只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她此时的境遇。而且她家里的人个个都是大嗓门,对她打骂的时候更是喊得震天响,唯恐全楼的人不知道她只是一个不领工资的保姆和出气筒。 这样的日子还有过下去的必要吗?看见小陆离婚归家的那一天,她不羡慕吗?她当然羡慕,她做梦都想逃离现在的生活,可是她逃不开啊! 曲娴芬强忍泪水说道:“梵先生,不瞒你说,我的确过得不幸福,但是我不知道离婚之后我还能上哪儿。我大学没毕业就跟我丈夫结婚了,之后便辍学当了全职主妇。我爸妈早就过世了,没有娘家可以让我回,我也没工作过,养不活自己。离婚了我该怎么过呢?” “离婚了你可以分到一部分财产吧?”梵伽罗极有耐心地询问。 “分不到的,结婚之前我丈夫就预支了他未来二十年的薪酬,用以兑换了公司的股份,这些都是婚前财产,受法律保护,是他个人独享的。而且他公司目前的股价还比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低一些,所以婚后收益这一块也根本没有。他的所有房产都挂在他父母名下,不能算是夫妻共同财产,也就是说,我要是不离婚还能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我要是离婚了就一无所有了。” 曲娴芬仰起头,惨然而笑:“梵先生,不是我不想离婚,而是我不能离啊。我为了这个家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贡献了进去,我为了照顾老人孩子放弃了读书和工作的机会,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离婚了我能上哪儿呢?我怎么活呢?” 她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却发现四周全都是黑暗。 梵伽罗拧眉道:“可是如果你不试着走出去,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活路呢?” “我什么技能都不会,肯定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不早晚得饿死吗?梵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帮帮我?”曲娴芬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止住了,整个人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即便是在求助,她也没露出迫切或渴盼的表情,仿佛只是顺嘴问一句而已。 “抱歉,我帮不了你,有手有脚的人不会养不活自己。”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手继续往前走,语气近乎于冷漠。 曲娴芬并未失望,也没恼怒,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继而露出一抹苦笑。她早就知道没有人能帮得了自己,有手有脚的人的确可以养活自己,再怎样总能有一口饭吃。可是她不甘心啊,她对这个家真的一点贡献都没有吗?离婚了只给一张离婚证就能打发吗?那丈夫的父母这么多年以来是谁在照顾?他的儿子又是怎么长大的? 只在家里做做家务活儿真的像那些男人说得那般一点都不累吗?不啊,很累,日复一日的,她都快要累死了。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买菜,花一个多小时做饭,完了还得承受各种挑剔;地板不能用拖把拖,得跪着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边边角角稍微有一点灰尘就会遭到自称有洁癖的婆婆的谩骂;把整个家打扫干净已是中午,又该做午饭了;做完午饭继续收拾厨房,完了洗全家人的衣服;洗完正准备喘口气,却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等家人吃完晚饭全都休息了,她还得洗碗、拖地、打扫卫生、各处归整一下。 等她彻底收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别人的工作时间是八小时,而她却几乎十八个小时都在连轴转。若是公公婆婆或儿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她还得整夜守在床前照顾。 她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可是这些人却还不满意。丈夫一年到头不回家,婆婆总是嫌她做饭不好吃,打扫卫生不干净;公公视财如命,一看见快递包裹就会骂她败家,更甚者还会诉诸暴力,但那些包裹却全都是日用品或儿子的电子产品,几乎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儿子嫌她苍老憔悴拿不出手,从来不愿意当着同学的面叫她妈。有一次她去接儿子放学,竟看见儿子被丈夫的情.妇牵在手里,往车上带。 那女人穿着奢华的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像一个贵妇。她揉着儿子的脑袋,笑盈盈地与之说话,态度亲热得宛若一家人。儿子非但不抗拒,还在同学跑过来询问的时候骄傲地说:“这是我妈。” 听见这句话,当时的曲娴芬脑子轰鸣一声,竟觉得自己仿佛被雷给劈了。可她低头看看自己,却又悲哀地笑出声来:她穿着普普通通的居家服,顶着憔悴肿胀的脸,开着廉价的二手车,拎着几十块钱的帆布包,说出去谁会相信她是潘总的夫人?儿子可能一直都将她视为耻辱吧?在公公婆婆日复一日的贬损下,他也有样学样,从来没把她当成母亲。 公婆的打骂她可以忍受,丈夫的冷落她可以不当回事,但儿子的嫌弃却是真实烙印在她心底的一抹伤。她也想好好意磷约海但丈夫从来不会给她钱,家里的开销还得从婆婆那里拿,一旦超出预算,得到的就是一通斥责和谩骂。 她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丈夫不是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公公婆婆更是从来没把她当人看,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她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她连让儿子在公开场合下叫自己一声妈都做不到…… 思及此,曲娴芬终是惨然一笑,然后把杂乱的垃圾一股脑扔进了垃圾箱。 她刚跨入家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婆婆就开始质问:“扔个垃圾都那么久,你干嘛去了?” “我在分类。”曲娴芬低头换拖鞋,嗓音十分平静。 “我脚趾甲又长长了,你给我泡泡脚,剪一剪。”公公随意地使唤一声。 “好。”曲娴芬端来一盆热水给公公泡脚。他有很严重的脚气和灰指甲,脱了袜子味道实在不好闻,剪也不容易剪,因为指甲盖被真菌感染了,变得很厚很硬,得一点一点地磨。 婆婆在公公脱袜子的时候就已经坐远了,还掩住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可是一直备受他们苛待的曲娴芬却面容沉静地应付着眼前的一切。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照顾,为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泡脚剪指甲算什么?她连端屎端尿、抠嗓子吸浓痰都干过。 她以为这个世界是可以用真心换真心的,但她尝试了十多年,换来的却只有满身疲惫和内心的破碎。 她用锉刀慢慢磨着公公的脚趾甲,表情认真,目光却是涣散的,当她的视线游移到客厅时,却发现那里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妈,我的钢琴呢?”她麻木的脸终于显露出一丝紧张。 “放在那里碍事,我就让人拉走卖了。你是不知道,开开每天晚上上厕所都会撞到钢琴,有一次还把脚趾甲给撞翻了,那叫一个疼哟!”婆婆心疼得直拧眉,仿佛对孙子的遭遇感同身受。 但曲娴芬却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解释,“嫌它碍事你们可以挪一挪,为什么要卖掉?那是我妈的遗物啊,我从小弹到大的!你们把钢琴卖到哪儿去了?我得把它找回来。”曲娴芬扔掉锉刀站起身,却被公公一脚踹翻了。 “找什么找,一架破钢琴,有什么好找的。快点给我剪脚趾甲,水都快冷了。” 曲娴芬爬起来,一声声质问:“那钢琴是我奶奶留给我妈的,我妈又留给了我,算是我们家传家的东西,怎么能卖掉呢?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一架破钢琴,卖不了几个钱,值得你冲我们叫叫叫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玩意儿是什么古董,让我们潘家占了大便宜。也就是你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才把它当个宝!”婆婆满脸不屑地翻着白眼。 曲娴芬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那不仅仅是一架钢琴,还是她最美最真的回忆,是她未曾实现的梦想,这些人怎么能说扔掉就扔掉?是的,它的确不值钱,可是奶奶和母亲曾把她抱上凳子,握着她的手在那架钢琴上演奏出美妙的乐曲,让她一瞬间明白了长大之后的自己要干什么――她要学钢琴,成为演奏家。可是这个梦想却也因为嫁人而放弃了。 她走到原本摆放钢琴的地方,仓惶地打着转,上下左右四处乱看,仿佛这样就能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她的公公婆婆开始骂她,说她脑子不正常,得送去精神病院看看,还说要让儿子跟她离婚…… 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了,潘家的大少爷潘开探出半个脑袋喊道:“你们有完没完?别骂了行不行?” 满以为儿子在维护自己的曲娴芬顿时眼睛一亮。 潘开却又吼道:“老子在打游戏呢,要骂出去骂,别吵到老子!烦死了,整天不干正事,只知道吵吵,我爸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要不是我妈,我早就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出去了!”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公公婆婆的谩骂声果然小了,却开始拿拖把、抄扫帚,动起了全武行。曲娴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活过来的,一坚持就是十几年,可是不坚持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技能,没有存款,甚至连年龄也超过了最佳的求职时间段,哪个公司肯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家,她又能上哪儿去呢? 既如此,倒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狱吧!被公公抓住头发一次又一次往墙上撞;被婆婆指着鼻子像畜生一样骂;被忽然冲出来的儿子拿拖鞋抽脸时,曲娴芬如是想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四楼的曲娴芬因为非人的虐.待而恶念四起时, 跨入家门的梵伽罗也随之一愣。回过神后,他走到阳台边缘,顺着垂直的墙体往下看, 却只看见翻涌的戾气和一团团黑雾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这个地方对活人来说果然不是宜居之地。 许艺洋搬来一张凳子,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却被大哥哥敲了脑袋。 “小孩子不能这样做,很危险。我不在家的时候不准搬凳子站阳台。”梵伽罗将他抱下来, 调侃道:“你是不是胖了, 重得像秤砣。” 许艺洋连忙掀开t恤,捏了捏自己圆溜溜的肚皮。他其实是不用进食的,每天只从大哥哥的指尖吸走一点点阴气就能支撑很久,然后他体内自发产生的死气也会被大哥哥吸走, 以维持他正常人的面貌。 每天吸一点阴气,又吐一点死气, 他竟也长大了,变胖了, 皮肤又白又嫩,脸蛋和眼睛都圆圆的, 十分讨喜。学校里的老师每每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就会想起他过去的惨状,然后叹息着说梵先生真会照顾人。 许艺洋听了这话总会觉得非常骄傲, 因为大哥哥的确很会照顾人。他捏起肚子上的一层游泳圈, 笑着点头:“胖,了。” “小孩子胖点好。”梵伽罗揉了揉许艺洋的脑袋, 却不怎的,忽然有些走神。这个动作让他联想到了什么。 “把它,也,喂胖!”许艺洋指着鱼缸里的青蛙。 “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梵伽罗这才回神,然后把挂在阳台上的小瓶子取下来,交给态度积极的小孩。里面的蚊虫还活着,只是不怎么飞了,得摇一摇刺激一下。这种活儿一般孩子干不了,肯定得吓哭,但许艺洋却觉得很有意思。他和蛙现在是最好的朋友,每天都会嘀嘀咕咕地说一会儿话,他说得慢,嗓门又低;蛙说得快,嗓门也高,于是整个家都热闹起来: “蛙蛙,今天,想,我,们,了吗?” “呱!” “我们,也,想,你了!” “给,你,吃!” “呱呱呱!” “明天,给你,抓,蟋蟀!” “呱!” 梵伽罗一边听两个小家伙聊天一边往浴缸里灌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将自己的大浴缸灌满之后,他把那两颗眼珠子扔进去,只听噗通两声轻响,浴缸里的水就开始泛出涟漪并变得浑浊,继而染上浅浅的灰色,几分钟后已是黑得像墨一般,这速度可比梵伽罗自己往浴缸里躺快得多了。 是夜,梵伽罗把两颗眼珠子捧在手心,格外酣甜地睡了一觉,而那双眼珠却疯狂地转了一整晚,无论发动任何攻击都彷如泥牛入海,毫无踪影。 --- 翌日晚上七点半,穿着一套高定西装的梵伽罗准时出现在某六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许艺洋被他托付给了曹晓辉。 白幕早已站在门口等待,看见他便大步迎上去,一边走一边调整自己的领带,仿佛有些紧张。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奇异的一晚,青年的嘴唇慢慢贴近他的嘴唇,把汩汩寒流从他的体内尽数吸走。 那一晚的虚弱与滚烫分明早已过去,却又仿佛在此刻重现,令他唇舌焦干,喉咙发紧,于是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梵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晚上赵导和罗导都会出席,我想帮你们引荐一下。我最近有意投资娱乐圈,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 白氏从来不涉足娱乐圈,白幕下此决定也是在认识梵伽罗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这个人保驾护航。 梵伽罗这才意识到他邀请自己的目的,顿时轻笑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准备拍戏,投资的事你还是慎重一些为好。我们进去吧。”他自然而然地往宴会厅里走,一身昂贵的西装搭配那万里挑一的长相和雍容闲雅的气质,竟令守在门口的礼宾连请柬都不敢向他索要。 白幕连忙跟上,双眼牢牢注视着青年修长的背影。 梵伽罗一跨入大厅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今天的装扮一如既往的奢华而又富含情调,纯黑的三件套西装原是最沉闷的,却被他点缀了一条深紫色的丝质领带和同色的丝质手帕,奇特的折叠方法令手帕的两个角从袋口探出,像恶魔的两支尖角,透着鲜活而又危险的气息。他把头发尽数梳到脑后,展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原本十分锋锐的气场却被一副金丝眼镜柔化了,令他周围的人分明处于极度的危险当中,却又丝毫不自知。 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无论是生意人、政治家还是学者、艺术家,都能与他酣畅淋漓地聊上一会儿。他的博学儒雅、温和谦逊令他拥有超凡的魅力,也使他在这名利场中任意游走、如鱼得水。但是也有那么一个人会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未曾主动靠近,而他们却拥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宋博士。”梵伽罗喃喃自语地念出一个名字,却并未走过去攀谈,只是不远不近地观察。 宋睿似乎也发现了男人戒备的目光,于是缓缓走过去,笑着打招呼:“大哥,你也在。”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你。”男人就是宋温暖的大哥宋子成,同时也是宋睿的堂哥。他似乎很奇怪会在这种浮华的场合碰见堂弟,因为据他了解,这位堂弟是标准的学者,向来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尤其厌恶人际交往,但他最近却常常出现在公众场合,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反常? 思及此,宋子成目中的戒备不由加深了,笑呵呵地说道:“你最近还忙吗?我听说你在帮暖暖那丫头录节目?我其实也看了两期,收视率虽然高,但争议也挺大,你原本是一个学者,不好总是暴露在镜头前,这是在消耗你的声誉,对你今后的学术研究很不利。你要是拒绝不了她,我去帮你说,让她不要总是烦你。” 宋子成字字句句都是从关心堂弟的角度出发,目的却是为了杜绝妹妹与对方的接触。除了大大咧咧的宋温暖,宋家所有人对宋睿都是戒备的、警惕的、不欢迎的,这种态度已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几乎不用思考便会在他出现的时候传递出来。自从父母双双亡故后,他就被这个家彻底驱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和梵伽罗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宋睿仿佛听不懂堂哥的暗示,温声道:“目前录节目就是我的正事,不烦,很有趣。对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下周就是大伯六十五岁生日吧?我能不能回家为他祝寿?” 看见两个宋家人站在一起说话,意图巴结的宾客便也一波一波地走过来。当着外人的面,宋子成自然不会说不许,只能笑着点头。 宋睿慎重说道:“我会精心为大伯准备一份生日礼物。说起来,我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会对这些所谓的亲人造成怎样的影响,于是嘴角的笑容越发显得诚挚真切。 宋子成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最后不得不找一个借口离开。宋睿越是“精心”准备的礼物,他越是不敢收。到了僻静的地方,他立刻拿出手机给父亲发短信,说了宋睿准备回家祝寿的事。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冷冰冰的一行字,透着无尽的厌恶:【不许他回来,暖暖那边也不准再跟他见面!他是天生的坏种!】 天生的坏种?想起堂弟站在叔叔婶婶的棺材前,用漠然的目光审视他们遗容的那一幕,宋子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连父母的死亡都不能让他哭泣,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 宋子成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堂弟是一只怪物,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吞噬,于是立刻回复道:【我知道了,稍后我会直接拒绝他的。】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才发现堂弟身边竟然站着一名容貌格外俊美的青年,对方正把手轻轻覆在堂弟的背上,像是在打招呼。 厌恶所有肢体碰触的堂弟却并未急速避开,反而垂头看向青年,浅浅一笑。这幅画面过于静谧和谐,流露出的情感也十分温热绵软,竟让宋子成觉得有些不真实。在这一刻,他差点就以为堂弟是一个正常人。 “那是你的亲人?”梵伽罗轻轻碰了碰宋博士的背。 “我堂哥。”宋睿顺手从侍应生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香槟,塞进梵伽罗手里,发现他抗拒地皱眉,便笑着低语:“拿着装装样子,不然你会显得很奇怪。” 梵伽罗微蹙的眉心立刻舒展了,以优雅地姿态端着这杯香槟。 宋睿朝宋子成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低声道:“我猜他正在给我大伯发短信,他们一定在说我是天生的坏种。”这一点没有什么可向梵伽罗隐瞒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比梵伽罗更清楚。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互相拆台、彼此攻击,现在想来竟还历历在目且惹人发笑。 于是宋睿想着想着就笑了,目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你不是天生的坏种,你只是一个在愤怒中燃烧的灵魂。”梵伽罗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觉得让你独自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所以就过来了。” 宋睿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办法再与青年漆黑深邃的眼眸对视,只能撇开头看向别处,却与堂哥诧异的目光撞上了。对方似乎很惊讶一个天生的没有心的坏种竟然也会手足无措。 宋睿只能再一次转移视线,看向另个一方向。 梵伽罗却完全不知道宋博士的心绪是何等凌乱,在非紧急的情况下,他从来不会刻意去挖掘一个人的内在情感。他看了看忙着应酬却又冲自己频频苦笑的白幕,又看了看最受欢迎的那个人,低声询问:“你认识梵凯旋吗?” “认识,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合作过。”宋睿立刻恢复了正常,挑眉道:“你是冲他来的?” “是的,”梵伽罗自然而然地碰了碰宋博士的手臂,又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过去吧,为我引荐一下。” “好。”宋睿放下香槟,扶着青年的肩膀走过去,之前的手足无措和怪异的心慌意乱,竟都在对方毫不见外的举止下消泯了,那浓得化不开的愉悦又涌了上来,包裹住他时时刻刻都在撕裂的灵魂。 梵伽罗也曾是梵家的大少爷,所以他与梵凯旋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时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曾经巴结他的那些人现在都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好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并以此攀交上梵凯旋。毕竟梵凯旋有能力有门路,可以带他们发财,不像梵伽罗一无是处。 “看来想拿你当投名状的人有很多。”宋睿附在青年耳边低语,却并未过多询问他来找梵凯旋的原因。 梵伽罗未曾回应,只是用漆黑的眼眸深深看着站立在人群中的男子。他的体格十分高大,容貌也英挺不凡,浓黑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刀削斧凿的脸部线条,不用验dna,只看长相,世人就能百分百肯定他与梵洛山的关系。他们父子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他的气场更强大也更威严,才二十六七的年龄却已经足够压倒一众商界巨擘。 他的回归无疑能将梵家带上另一个高度。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梵伽罗的靠近,于是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冰冷而又锋锐的光。 未曾等他张口示意,一名打扮得很浮夸的男子就吊儿郎当地走出来,拦住了梵伽罗的去路:“梵大公子,听说你改行当灵媒了?要不你帮我算算命吧?我给你钱。”他从皮夹里摸出几张崭新的钞票,噼里啪啦甩得脆响。 周围的人全都发出鄙夷的笑声,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曾经的梵家大少。他们真搞不懂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还主动送上门来找羞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梵伽罗的目光始终盯着梵凯旋,并未把浮夸男子放在眼里。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好,我给你算一算。”话落把手虚悬在男子脸前,闭着眼感应片刻,嗓音轻缓地描绘出一幅画卷:“你站在一个洒满夕阳的,盛开着许多红玫瑰的法式阳台上,白色镶金丝的纱幔在你身后飞扬,送来一股微甜的淡香,然后是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臂从你的腋下环绕,将你温存地抱住……” 周围的人还在哄笑,浮夸男子的脸庞却开始变得僵硬,继而显露出惊恐。他想大吼一声别说了,嘴唇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当这个人的手悬浮在眼前时,他竟已无知无觉地被剥夺了用语言表达愤怒的能力。 直到此时男子才清晰地意识到――梵伽罗根本不是什么演技精湛的骗子,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灵媒! 站在浮夸男子身后笑得欢畅的一名华服女子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轻蔑的容色尽数收敛,改为握紧拳头,屏息地等待着青年接下来的话。 梵伽罗勾了勾唇角,嗓音愈显低柔:“你侧过头与她接吻,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宝贝,满心都是热烈的爱.欲。但是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宣泄的好时机,所以你让她乖乖在家等你。她答应了,依依不舍地从后面吻你,离去的时候假装帮你整理衣领,实则在领子内侧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她知道你的未婚妻身份高贵,肯定不会帮你清洗衣物,这个吻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却也是她隐晦地将你占有的宣言。” 梵伽罗睁开眼,抽走浮夸男子手里的钞票,笑着颔首:“承蒙惠顾。” 华服女子大步走到男子身边,掀开他的衣领看了看,然后便是一个巨大的耳光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震懵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令他们无不惊恐地忖道:我靠,这他妈也是算命能算出来的?这跟看现场直播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明显, 华服女子就是浮夸男子的未婚妻,此时她像一只暴怒的野兽,恨不得徒手撕碎未婚夫。若不是看在他痴情不悔又很懂得照顾人的份上, 她堂堂赵家千金能跟一个落魄的二世祖订婚?如今再看,什么痴情不悔,什么温柔体贴, 都他妈是放屁! “那个女人是谁?你说啊?你说啊!”女人揪住男人的衣领又是一巴掌。两人撕扯的时候来回转了两圈,于是所有人就都看清了烙印在男人衣领内侧的那个鲜红的唇印。 “竟然还真有!梵伽罗怎么知道的?人家接吻的时候他看见了?” “应该是看见了吧, 不然能说得这么详细?” 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 华服女子已经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开满红玫瑰的法式阳台,白色镶金丝的窗帘,那不是你湖畔路的别墅嘛。好哇, 你竟然把外面的婊.子带去我俩订婚的地方鬼混,你真好!”女人提起裙摆大步往外走, 想来是去抓小三了。 男子连忙顶着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追上去。那小三很听他的话,现在肯定还在别墅里等着, 说不定已经洗了澡,光溜溜地躺床上去了, 要是真让未婚妻抓个正着,那他和赵家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他爸妈非得撕了他不可! 两人走后, 又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要么是去看热闹, 要么是去劝架,不管是干嘛的,总之又是一场大戏,而这出戏剧的制造者梵伽罗却环顾着周围的人,礼貌询问:“还有人想要算命吗?” “有!”当别人都下意识地后退时,竟然真的有一名青年越众而出,他的脸色与别人比起来显得特别苍白,眼下隐隐有两团黑青,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微勾的唇角夹带着满满的轻蔑。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不就是偶然看见人家偷情吗,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他抽.出一沓现金,挑眉道:“有本事你给我也算一算!” 当青年说话时,周围的人竟全都露出畏惧的表情,可见他的地位不是之前的的浮夸男子可比的。一直未曾开腔的梵凯旋终于发话了:“算了丁羽,别跟孩子计较。” 真要数起来,梵凯旋也只比梵伽罗大五六岁而已,但他此时口口声声把梵伽罗称为孩子,一是为了缓和气氛,二也是为了敲打这个行事张扬的年轻人。他在隐晦地告诉对方:算了吧,你我之间的地位早已相差悬殊,你若是乖觉便见好就收。 但梵伽罗显然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当丁羽显露出放他一马的意思时,他反而抽走了这人手里的钞票,笑着说道:“那我就试试看。” 丁羽的眉梢挑得更高了一些,理了理衣服下摆,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梵凯旋低声一叹,便也顺势坐在他身旁。两位大佬都坐下了,周围的马仔也都纷纷找了个座位。 在这不大不小的角落,唯二站着的人竟只剩下梵伽罗和宋睿,他们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老一辈人的注意,此时正一眼又一眼地往这边瞟,谨防年轻人闹出事来。“鸡立鹤群”的梵伽罗看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一个不知轻重的蠢货,有些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坐。”宋睿笑着扯开一把软椅,让梵伽罗也坐下,他自己倒是挺悠闲地站着。 “有纸笔吗?”是坐着还是站着对梵伽罗来说区别不大,他闭眼感受片刻后冲宋博士勾了勾手指。 宋睿立刻找侍应生要来一支笔和一本便签本。 脸色苍白的青年,也就是梵凯旋的挚友丁羽,此时正用惊诧的目光打量宋睿,仿佛一夕之间不认识这个人了。当初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也曾与宋睿合作过,所以对这个人的恐怖之处格外印象深刻。说一句灭自己威风的话:要不是这人对金钱完全不感兴趣,只是喜欢寻求刺激,商场上可能根本就不会有梵凯旋的崛起。 谈判桌上的宋睿是无往而不利的;金融对决中的宋睿是运筹帷幄的;商业分析中的宋睿更是精准得可怕。梵凯旋能够与华尔街的那群老狐狸斗个旗鼓相当,背后也是受了宋睿的指点。他为什么会跟一个哗众取宠的小明星走在一起?对方有哪一点能让他看得上眼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丁羽警觉起来,就连梵凯旋的目中也迸射出戒备的光,看向梵伽罗的眼神不再是轻描淡写、飘忽不定,反而带上了几分慎重。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能与宋睿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还让他像个侍应生一般跑前跑后地照顾,梵伽罗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只可惜这份认知来得有些太晚,梵伽罗已经开始在便利本上书写,并且每写下一串数字就会把那一页纸撕下来,沿着桌面推至丁羽眼底。 第一串数字是一个车牌号,正好对应丁羽今天选择的座驾,这个谁都看得见,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丁羽只是挑挑眉,一句话都懒得说;第二串数字是梵凯旋的电话号码,在场的人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所以丁羽也没什么反应;第三串数字对应丁羽公司的地址,同样也是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第四串数字还是一个电话号码,却没有人熟悉;第五串数字、第六串数字、第七串数字…… 此时已经有人笑嘻嘻地叫起来了:“咦,这不是我的电话号码吗?” “我的号码也在,丁哥,他是不是在抄你的通讯录?这也是算命?搞笑吗?” “诶,我的号码出现了,哈哈哈,这小子该不会以为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全都默写一遍就能吓住我们吧?他手机里不就存着我们的号码吗?拿出来直接抄呗,脑子坏掉了?” 丁羽嘴角噙着的一抹蔑笑却逐渐变得僵硬。是的,梵伽罗书写的这些数字大多是电话号码,却又不仅仅只是电话号码那样简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立刻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对着依次摆放在桌上的号码开始查阅:今天一大早,他先是挑选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车牌号是梵伽罗写的这个;在车上他给梵凯旋打了一个电话,完了到公司,给业务部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公司地址和业务部经理的电话号码恰是梵伽罗写的第三和第四串数字,之后他又给谁打了电话来着?谁还给他打了电话? 丁羽触摸手机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因为梵伽罗按照先后顺序书写的这些数字竟然从上至下整齐地排列在他的通话记录里,毫无差错,而这些电话号码有很多是梵伽罗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譬如那几个来自于美国的越洋电话,那是他和梵凯旋的秘密代理人,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而对方为了躲避追查,每一次都会换联络方式。也就是说,即便他一天给丁羽打五六个电话,号码都不会是固定的,反倒像密码一样随机出现。 这个人就连宋睿也不认识,所以梵伽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随机出现的电话号码,这些诡异的与他的通话记录完全吻合的排列顺序,梵伽罗到底是怎么拿到的?通过这一串一串数字,他竟然揭露了他一整天的动向!唯有间谍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吧? 丁羽再也笑不出来了,沉着脸把手机递给梵凯旋。梵凯旋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又递给身旁的保镖。保镖迅速把手机拆卸并反复检查,然后微微摇头――没有监控器,也没有监控软件。 三人煞有介事的态度惹得周围的人全都笑不出来了,嘲讽的表情一个个僵在脸上。很明显,梵伽罗似乎戳中了丁羽的痛处,甚至于是梵凯旋的痛处。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丁羽已经把所有纸条收拢起来,状似自然地插.入上衣口袋。 “能与宋睿交朋友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实在是高明!”丁羽开始鼓掌,一下一下十分缓慢,话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梵伽罗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转头去看梵凯旋。 宋睿笑着颔首:“能与梵先生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他的话让丁羽的表情更显难看。因为丁羽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根本不像他一开始设想得那般:宋睿的照顾不是在彰显自己的气度,而是真正把自己摆放在低于梵伽罗的位置,也就是说梵伽罗为主,他为从。然而在这世界上,能让宋睿服气的人又有几个? “能与梵先生交朋友也是我的荣幸。”白幕风度翩翩地走过来,笑着说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介意我加入吗?”话落一杯香槟已递到梵伽罗手边,很明显,他也是来给这位曾经的梵家大少撑场子的。 “欢迎,欢迎,白先生请坐,白先生最近势头很猛啊!”丁羽的笑容已略显扭曲。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踢到了一块铁板,无论梵伽罗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了。 “你今天是来找我的。”梵凯旋的话让众人一静。 “没错,专程来找你。”梵伽罗竟然点头承认了,丝毫不憷于男人的威势。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论起容貌、气度,甚至人脉资源,他都是不输梵凯旋的。 “那你先给我算一命如何?”梵凯旋好脾气地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满带试探。 “可以。”梵伽罗支颐看他,眸子里氤氲着神秘的雾气,少顷便徐徐说道:“你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对你来说的确是不应该。”梵凯旋浅啜一口红酒,语气漫不经心。 他的话惹得周围的人发出嘲讽的笑声。白幕不悦地皱起眉头,宋睿却也嘲讽地笑了笑,只不知嘲讽的究竟是谁。 梵伽罗不被众人的反应所扰,继续道:“你脱胎于梵洛山,所以才会与他长得如此相像。” “当然,我们是父子。”梵凯旋似乎感到有些乏味,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看向这位冒昧出现的青年。 “不,你们不是父子,你只是脱胎于他罢了,充其量只是一个影子。你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你很快就会消失。近段时日,你的身体可能会出大问题,当你躺倒在病床上,看不见未来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或许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梵伽罗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沿着桌面缓缓推至梵凯旋眼底。 梵凯旋抿着薄唇不言不语,丁羽却暴怒而起,厉声叱问:“你他妈什么意思?” 梵凯旋轻轻拍了拍丁羽的手臂,态度始终温和从容:“你在预言我会得病?” “必死之症。”梵伽罗吐出四个字,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你总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说这番话吧?”梵凯旋根本不相信青年的预言,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未生过病,身体素质远超一般人,而且他近段时间的体检报告也很理想,根本没有染病的可能。但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来意,这没头没脑的做法真能讹到什么好处?怕是有些难吧? “我想要梵家老宅。”梵伽罗直言不讳。 周围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为梵伽罗的贪欲暗暗感到惊讶。那可是梵家老宅!坐拥一整座山头,不仅价值连城,还是梵家根基所在!梵凯旋怎么可能把它送给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这梵伽罗该不会是想钱想疯了吧?他还当自己是以前的梵家大少呢? 梵凯旋终于低笑起来,连连摇头叹息:“那就等我病得快死的时候再说吧。”这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梵伽罗却仿佛听不懂他的拒绝,站起身颔首:“好,病得快死的时候请记得联系我。” 回应他的是梵凯旋毫不在意地轻笑和丁羽的暴怒。周围的人头一次对梵伽罗刮目相看,这位少爷也是个猛人,敢在梵家的地盘找梵凯旋挑事,还能全身而退!当然,若是今天没有宋睿和白幕陪同,他可能要脱一层皮。 事情既然已经办完,梵伽罗就没有留在这名利场中的必要,白幕想与他一起走,却碍于有几桩合作要谈,只能苦笑着说再见。他慢慢感觉到,自己和梵伽罗似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宋睿扶住青年略显单薄的肩膀,曼声道:“走吧,我送你。” “你无事要忙?”梵伽罗疑惑地瞥他一眼。 “你是来找梵凯旋的,我是来找你的。”宋睿直言道。 “那就一起走吧。”梵伽罗反手去扶宋睿,却在看见某个中年男人后冷凝了面色。 “怎么了?”宋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名美貌少妇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周旋在宾客间。 他们似乎是一家三口,举止十分亲密,但看在宋睿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少妇对待中年男人和少年的态度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内心却压抑着不耐和厌恶。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传达这样一个讯息――我他妈早就受够你们了!两个猪猡!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梵伽罗盯上的一家三口此时正与几位宾客聊天, 中年男子冲少妇瞪了一眼,少妇就连忙从包包里掏出一盒烫金名片,点头哈腰地递送出去。有一个满脑肥肠的宾客趁机摸她的手, 她也只是眯眼笑一笑,并未动怒。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活。 少年插不上这些成年人的话,觉得很无聊, 于是一个劲地喊着要回家。中年男人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又让贵妇带孩子去餐桌那边吃东西。两人相携而去, 一路上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拿食物的时候少年却双手插兜,像个大老爷一般站在旁边,全程只需动一动嘴皮子。他爱吃什么,少妇都会一一帮他装盘, 又帮他把几只虾蟹剥壳,肉给挑出来, 蘸了酱料。 少年吃得十分满意,少妇却坐在一旁卖力地伺候, 偶尔夹个菜、端点饮料什么的,其言其行完全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 宋睿却扬了扬下颌说道:“她不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他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从心理学的角度看, 孩子明显处于主导地位, 女人反而在竭力讨好孩子,并试图反制, 并无母爱一说。这三个人应该是一个临时组成的家庭。” 梵伽罗点头道:“宋博士,你的眼力很敏锐,他们的确不是一家人,因为我认识孩子的亲生母亲。” 他话音刚落,吃完盘中食物的少年就冲少妇喊了一声妈,然后让对方再去装一点甜点过来。宋睿看笑了,摇头道:“那你认识的那位母亲还真是挺悲哀的。”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悲哀,甚至还准备做更悲哀的事。”梵伽罗表情凝重地朝中年男子走去。 宋睿立刻跟上,低声问道:“你感应到什么了?” “我感应到浓浓的死气。”梵伽罗走到中年男子身边时对方正在接电话,嗓音很不耐烦:“曲娴芬,你终于想通了?”他原本把妻子拉黑了,看见她发来的同意离婚的短信才又把她放出来。 “你同意净身出户?曲娴芬你是在搞笑吗?就算你不同意,你又有什么夫妻共同财产可以从我这儿分走?我告诉你,世道早就变了,结婚的时候你如果是净身入的户,离婚的时候你就得净身出户,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走!婚前财产受法律保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上了法庭我也不怕你!你伺候我爸妈又怎么了,那不是你愿意的吗?儿子,儿子不也是你坚持要生的吗?行了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这儿还忙着。” 男人正准备挂断电话,女人尖锐的态度却骤然改变,嗓音温柔地说了一些什么。 男人不耐烦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嗤笑道:“行,宴会结束后我就和开开一起回家。你想与李岚见一面?也行,我满足你,见了她你就知道同样是女人,你和她的差距究竟在哪儿了。” 男人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情.妇和儿子,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却不防手机被一名陌生的青年抽走。 “诶,你谁啊?”男人勃然大怒。 青年却只是瞟了一眼他的通话记录,又把手机插.入他的上衣口袋,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跟随在青年身边的贵气十足的男子笑着冲中年男人颔首,漆黑眼眸里却迸射出警告的暗芒。 中年男人很快就意识到两人的穿着打扮十分不凡,年轻的那一个气质非常独特,令人一见难忘;成熟稳重的那一个简直是行走的人民币,西装是g家高定,几十万一套,更别提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一块价值两千多万的表。 这两个人来头肯定不小,只是拿走手机看了看而已,又没闹出什么事,还是算了吧。男人常常行走于名利场,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必须回避,于是很快就选择了忍气吞声。 梵伽罗并不会时时刻刻去感应别人的内心世界,所以曲娴芬的电话号码他是直接从她的丈夫那里找来的。他走到一处无人的阳台,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对面却始终无人接听。 见他眉心紧蹙似有忧虑,宋睿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桩悲剧正在发生,我试图阻止。”梵伽罗指了指中年男人,“死气。”又指向少妇和少年,言简意赅:“全都是死气。” 宋睿明白了,提点道:“给她发短信吧,她若是设置了自动读取功能,信息会跃上屏幕的。” 梵伽罗点点头,开始编辑短信。他先发送了一条:【曲女士,我是梵伽罗,请你三思。】 那头毫无动静,他又说道:【曲女士,放弃吧,不要让自己坠入地狱。】 等待的时间虽然只有四五秒,却仿佛非常漫长。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看见了但不想理会,又或许根本就没看见。 梵伽罗想了想,又劝解道:【这样的婚姻没有必要挽留,你可以选择离婚,然后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你有手有脚,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勇敢地踏出一步,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说完这些话,他便把手机摆放在圆桌上,不再碰触。在等待了数分钟后,那边依然没有回应,而男人、贵妇和少年的脸上却显现出更浓的死气,几乎将他们的面容都遮盖了。 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无论你说多少劝解的话,做多少挽留的事,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上帝只救自救之人,这条箴言放之四海皆准。曲娴芬不准备自救,那谁来劝她都一样。不要沉沦地狱,不要放弃新生,这些都是空话,她早已经在地狱里生活了十几年,下到更底层的地狱又有什么可怕呢?能把所有人都拖入地狱陪自己一起沉沦,她其实是欣喜而又期待的。 梵伽罗又想叹息,却终究忍住了,只是用细长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干燥的薄唇。 宋睿拿起他的手机把玩,嘴里徐徐说道:“你把大致情况说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梵伽罗思忖片刻后简单介绍道:“绝望主妇,公婆矛盾、亲子矛盾、夫妻矛盾、净身出户、小三插足、亲人俱亡、无处可去。” 宋睿越听眉梢挑得越高,似乎想笑,觑到青年严肃的面容又忍住了。他假装怜悯地叹息:“那她还真是挺惨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准备同归于尽?”他根本不用思考就已经猜到了这桩正在发生的悲剧是什么,而同样的悲剧正在全世界不同的角落上演着。女人如果失去了独立性,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报警吧。”宋睿摁下110。 梵伽罗却轻轻压住他的手背:“再试一试吧,为了这些人去坐牢终究不值。” 宋睿反手将青年握住,笑着说好。其实他知道,现在报警是没用的,人家的主要目标还在宴会上,根本就没动手,警察去了也只能打道回府,没准儿转过头还会控告他们报假案。赶回去把人拦住更没用,她既然已下定必死的决心,阻止了一次肯定还有第二次,反正不是自己死就是拖着别人一起死,没什么差别。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所以世间才有这样一句话――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像这种不要命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 但青年显然不会避开,不管能不能改变命运,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他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其实他未尝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很有限,能说出“命运像无法改道的火车”那样的话,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命运的不可违逆,但他在心怀敬畏的同时却会一次又一次地去抗争,如此倔强而又执着的他竟然令铁石心肠的宋睿都没有办法弃之不顾。 “她的童年怎么样,过得快乐吗?她的父母对她好吗?”宋睿放开青年的手,拿出纸笔。 梵伽罗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理由,却还是将自己感应到的东西说了:“她的童年很快乐,这一部分记忆始终存放在她内心最光明的地方,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精神源泉。” “她与谁的关系最亲密?父亲、母亲,或者别的长辈?”宋睿一边询问一边快速做着笔记。 “她与母亲和祖母的关系非常亲密,她最深刻的记忆是她被母亲和祖母夹在长凳中间,六只手一起弹奏钢琴的情景,那时候的她笑得非常快乐。”梵伽罗闭着眼睛回想,别人的记忆仿佛也变成了他的记忆,令他绽放出幸福愉悦的笑容。 宋睿快速记笔记的手顿住了,长久地盯着青年因一抹笑容而显得纯真稚嫩的脸庞,思绪陷入了停摆。当青年睫毛轻颤着睁眼时,他已挪开视线,在笔记本上快速写划,徐徐说道:“你把这条信息发给她。” “嗯?”梵伽罗接过笔记本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一句简单的话:【曲娴芬,或许你的母亲和祖母此刻正在天上看着你。】 梵伽罗的眼睛亮了,立刻拿起手机,把这句话发送过去。 那头还是没有回应,但梵伽罗在仔细查看了那“一家三口”的面相后却笑着叹息:“她放弃了。” 宋睿点点头,不置可否。 梵伽罗却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嗓音热切:“宋博士,你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你知道吗,我的能力或许看上去很强大,当我开始摄取某个人时,我能轻而易举地击中他的弱点,戳到他的痛处,让他无所遁形。因为他的灵魂在我眼里是透明的,他哪里有一块疮疤,哪里破了一个空洞,哪里流着血化着脓,我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一旦他离开我能摄取到的范围,他的心就会完全沉入黑暗,而我会像原本站立在强光之中,却又骤然陷入夜色的人,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我太过于依赖我的能力,这是绝大多数灵者的通病。一旦失去能力,我们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我们也会无能为力、束手待毙。但你不一样,你的能力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作用,因为你并不依赖它,而是真正掌控了它。” 宋睿倾身道:“所以呢?你改变对我的看法了吗?我还是一堵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冰墙吗?” 梵伽罗笑着往椅背上靠,真心实意地感叹:“不再是了,宋博士,真高兴能认识你。” “看来我们首次达成了共识,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宋睿伸出手。 梵伽罗把自己冰冷的手覆上他滚烫的手,轻轻摇晃了几下。两人认识快好几个月了,却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见彼此的存在,曾经的争锋相对、唇枪舌战,现在都化为了互相理解和互相欣赏。 “你总是知道该如何拨弄一个人最脆弱的心弦,这一点比很多灵媒都厉害。”梵伽罗赞叹道。 宋睿握紧青年的手,又缓缓放开,低声解释:“这只是最简单的心理分析而已。从你口中我知道,曲娴芬女士的生活非常糟糕,在她周围的人或物,几乎没有哪一个是代表着美好的,所以她即使把它们全都毁灭了也没关系。如果你拿她现在所拥有的,或者将来会拥有的去劝她,那当然打动不了她的心,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现在和未来的人。但她的过去却是美好的,并且被她慎而又慎地珍藏在内心最干净的一个角落,她不可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去玷污它们,包括她自己。她是一个拥有正常道德观念的人,她知道自己即将实施的行为是犯罪,是丑恶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你拿最美好的东西去碰撞她现在的丑恶,那么她一定会退让,因为她不退让就等于亲手摔碎了这份美好。她不会的,她舍不得。” 梵伽罗认真倾听,完了轻轻鼓掌,闪亮的双眼溢满赞叹。他从来不会因为特殊的能力而把自己看作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恰恰相反,他尊重并且崇拜任何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取得成就的人。 意识到青年正在崇拜自己,宋睿竟忍不住捂了捂脸。当然,他不会把整张脸都捂住,那样会显得很窘迫,只捂嘴唇和下颌便好,这样反倒显得更深沉、更有型。 两人坐在角落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气氛非常融洽,完全忘了刚才他们是如何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浮华喧嚣的名利场。 与此同时,曲娴芬正抖着手把一瓶药片往马桶里倒,倒完立刻拉水闸往下冲,冲了一次又一次,确定再无遗漏,这才瘫坐在马桶边,用力拍打自己的手背。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还是奶奶的小乖吗?你还是妈妈的小棉袄吗?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她把自己的手背打得红肿不堪,完了抬起头,望着虚空哽咽道:“奶奶,妈妈,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无论多苦多难,我一定会坚持下去!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住了,如果我累死了该多好……”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少顷,婆婆刻毒的谩骂反而在门外响起:“杀千刀的,你掉茅坑了是不是?快给我滚出来!说了上完小厕不要冲,免得浪费水,你冲了那么多次是什么意思?合着你不赚钱就可以随便浪费我儿子的钱是吧?” “败家娘们儿,又开始造!曲娴芬,你给老子出来!”公公的谩骂很快加入进来,这就是曲娴芬的日常。这样的日子她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但是她却不能让天国的祖母和母亲失望。 该怎么办呢?如此痛苦难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样的呐喊回荡在她千疮百孔的心间,也回荡在无数被家暴胁迫却又无力抗争的妇女的心间。 第一百二十章 梵伽罗原本打算早点回家, 却和宋睿一直聊到服务员来清场的时候才离开。宴会已经结束,宾客早已陆续散去,唯余桌上摆放的许多杯盘证明此处曾喧闹过。 “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梵伽罗哑然失笑, 这是他头一次聊得忘了时间。 “走吧,我送你回家。”宋睿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肩膀。 两人路过中庭的时候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还逗留在花园里没走,他们正凑在一起, 兴致勃勃地盯着其中一个人的手机,手机里传来谩骂声和尖叫声, 还有女人的哭喊。 “我靠, 现场真火爆!”举手机的人笑嘻嘻地说道。 “诶,梵伽罗来了!这事儿就是他闹的!”有人指了指行走在回廊里的两道修长人影。 “梵伽罗,赵大小姐这会儿正抓小三呢,你要不要看现场直播?”举手机的人伸长脖子大喊, 又把手机屏幕转向回廊的方向,于是款款而来的梵伽罗正好看见华服女子走进浮夸男子的衣帽间, 将他的衬衫一件一件扯出来翻领子的场景。 那小三着实嚣张,几乎每一件穿过却未曾清洗过的衬衫都被她暗暗印了一个唇印, 这些或艳红,或玫红, 或淡粉的唇印像一个个重锤,把华服女子的尊严和脸面打击得点滴不剩。 她把这些衬衫扔在地上胡乱地踩, 完了去撕扯被她的好姐妹揪住头发的小三。浮夸男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只能抱住脑袋仰天长啸。他曾经是“梵伽罗”最好的朋友,却也是落井下石最狠的一个。 男子每天发来的羞辱短信, 梵伽罗连看都懒得看就删除了,但现在,他却盯着男子烙满巴掌印的脸,罕见地轻笑一声。 意识到他也会幸灾乐祸的宋睿不禁也跟着笑了。两人站在中庭的边缘,认真盯着手机。叫住他们的人原本只是想开一个玩笑,调侃调侃,此时却不得不乖乖地举着手机,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形支撑架。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梵伽罗与传言中完全不同。他可以毫不起眼,恰如他顺着回廊走来,旁人却只会看见他身边的宋睿;然而他一旦专注于某一件事并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所有人就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围着他转。 这人也太有气质了吧!当青年默默回味梵伽罗的盛世美颜时,对方已经被宋睿拉走了,而华服女子抓小三的现场直播也已到了尾声。浮夸男子这会儿正跪在地上,被突然闯入别墅的母亲啪啪拍头,婚约会不会取消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 “梵伽罗今天真有种,咒死梵凯旋的话他也敢说!”青年关掉手机后兴奋地说道。 “更有种的是他竟然安然无恙地踏出了酒店!厉害了!”一群小年轻对着并肩而行的两人默默叹服。 --- 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手回到家,刚跨入玄关就愣怔了一瞬。 许艺洋不明所以,于是轻轻扯了扯他衣摆。 “你先把做完的作业本摊开在桌上,我出去一会儿,回来再帮你检查。”他俯下身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嗓音里充满温柔和歉疚。 “大哥哥,你去!我可以!”许艺洋拍拍自己软绵绵的胸膛。 “好,那我去了,不出十分钟肯定回来。”梵伽罗指着手表保证,完了转身出门,似想起什么又大步走回来,取下挂在阳台上的小瓶子,往鱼缸里塞了几只飞虫。 关紧房门时,他听见许艺洋甜甜地说“再见”,还有蛙清脆的鸣叫,于是抿直的薄唇终于扬起一抹弧度。上了天台,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严肃,堪称冷漠的眼眸此时正注视着站立在高台边缘的曲娴芬。 “曲女士,你还是准备寻死吗?”说这话时,他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女人身边,却没有拉回她,而是低着头往高达六七十米的大楼下看。浓浓的阴气和煞气冲天而起,越发催生了人类的贪欲、恶欲和私欲,也放大了他们内心的绝望。 “梵先生,你不要过来!”曲娴芬往更危险的地方挪去,哭着说道:“我丈夫今天晚上带着离婚协议书回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儿子也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现在只想去陪我的奶奶和妈妈,你不是说她们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吗?我要是也去了天上,她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想象着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投入奶奶和妈妈的怀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曲娴芬沾满涕泪的脸竟然绽开了一抹极度渴望的微笑。死亡对于她而言已成了最终的解脱,她不怕死,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赴死。 这一次无论谁劝都没用了,她若想重拾曾经的美好就只能选择这一条绝路。 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冷静从容的梵伽罗竟罕见地捂了捂额头,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曲娴芬颤巍巍地往高楼下探出脚尖,而梵伽罗已缓缓退开两步,选择放弃。他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如果这个人自己不找回希望,那她就会不断走向死亡的深渊,他可以救她一次、两次,却不能救她三次、四次,甚至一辈子。 偏在此时,天台的门又被推开,许艺洋踩着一双明显不属于他的大拖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小声说道:“哥哥,困。” 看见这个脸色苍白的,再也无法像个活人一般享受可口的食物和亲密无间的爱情友情,只能远避所有人孤单生活的孩子,梵伽罗深邃冷漠的眼眸又重新染上一层暖色。他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想要吗?” “什么活路?”曲娴芬不抱希望地问。 “让你丈夫重新拟定一份离婚协议,给你留一些可供日后生活的财产。” “不可能的,我们还未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做了保护。他们一家人都爱财如命,不可能给我一分钱!你知道吗,他们家连上厕所都不准冲马桶,得留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起冲,所有人的屎尿堆积在一起,满满的一大桶,熏得浴室恶臭冲天。那样的场景你能想象吗?当然,他们肯定是不在乎的,因为天天刷马桶的那个人是我,忍耐脏臭的人也是我,关他们什么事呢,他们只需要享受生活就够了。可是这样的家,我却连死都离不开,因为我若是离开了,我会过得比死还难受,我已经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我变成了一个废人,我辜负了奶奶和妈妈对我的期望。我好后悔啊,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嫁给潘大伟,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学钢琴,可是人生没有重来……” 曲娴芬抓着栏杆低低地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我说过会给你一条活路,你下来。”梵伽罗一边冲曲娴芬招手,一边把指尖按在自己的眉心,引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灰光。 看见那颗悬浮于空中的微芒,曲娴芬愣住了,呢喃道:“这是什么?” “这是可以让你实现愿望的东西,你不是觉得离婚了无路可走吗?回去之后睡一觉,明天起床你就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你必须做出取舍,是拖着这些人一起沉沦地狱还是舍弃一切奔向新生,我希望明天过后你能告诉我你最终的选择。脱离你现在的视角,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好好审视你现在的生活,你或许会寻找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当青年说话时,那灰色的微芒正在他的指尖上下浮动,就像浓黑夜色中唯一的光,吸引着曲娴芬的靠近。她不知不觉便离开了危险的高台,跳到地面,伸出手去抓…… 灰色光点消失在她的掌心,而她猛然醒转,惊愕地问道:“梵先生,刚才发生什么了?”她四处乱看,来回转圈,又上下摸索自己的身体,搞不明白那消失的光芒是什么,而自己又为什么会主动放弃自杀的念头。她刚才明明那么想死,现在却只想立刻回家解决离婚协议的事,但终究该怎么解决,她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只是莫名其妙地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达成所愿。 这是怎么了?梵先生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他果然是灵媒啊!当曲娴芬被困在紊乱的思绪中时,梵伽罗已牵着困得直揉眼的许艺洋缓步离开了。 --- 曲娴芬在天台吹了一会儿冷风,又把眼泪和鼻涕都擦干,这才回到四楼的家。受到全家人热烈欢迎的李岚已经离开了,她的脸皮似乎还没厚到与原配夫人共居一室的程度。 公公婆婆早就睡了,儿子还在书房打游戏,父母离婚的事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从小听惯了爷爷奶奶对母亲的贬低,又见惯了母亲被一家人折辱的情景,于是很小就已经产生了母亲只不过是这个家最卑微的存在的想法。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离开会让他伤心难过吗?显然不会。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孩子能够举起屠刀毫不犹豫地杀死母亲的原因。社会环境对妇女的个人价值的否定,也会对孩子产生极其不良的影响。 曲娴芬把耳朵贴在书房的门板上,默默倾听儿子在干什么。以前她也总会这样做,却不是为了监视,只是因为她太渴望了解儿子的生活。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之后就能与他建立亲密的母子关系。 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儿子总是不耐烦与她说话,爷爷奶奶对他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离婚后带走儿子,与他相依为命地生活几年,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思及此,曲娴芬把手贴在门板上,开始笑着落泪。这个家唯一让她留恋的就是儿子,她觉得自己离婚了活不下去也是因为儿子不愿意跟她过的缘故。如果儿子同意随她一起走,她就是吃糠咽菜也觉得甜,她能够鼓起所有勇气给儿子打造一个家!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精神支柱,因为她表面上长大了,内心世界却还停留在幼年最幸福的那段时期,她想回到过去。 听见儿子与网友嬉笑的声音,曲娴芬飘忽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推开客房的门,走到正闭眼打鼾的丈夫身边,把手掌覆在他浸着油光的脑门上…… --- 翌日,曲娴芬早在五点半就醒了,却站在穿衣镜前久久不动。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丈夫的身体里,而自己的身体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微弱地呼吸。她推了推自己的身体,见她毫无动静,于是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梵先生说的活路吧?她变成了丈夫,所以她可以使用他的身份去做一些曾经的自己做不到的事,譬如修改离婚协议,重新分割财产,夺回儿子的抚养权等等。 曲娴芬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找出那份薄薄的离婚协议,快速翻了几下。昨天,在公公婆婆和丈夫的三重威逼下,她不得不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她至今还记得李岚故作怜悯的眼神和丈夫心满意足的脸。 她捧着离婚协议书的手在微微发抖,本想将它撕碎,却又明白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律师那里有复印件,而且已经提交备案,她想推翻一切就得让律师重新拟定一份协议,拿去公证。于是她连忙用指纹打开丈夫的手机,快速翻找律师的电话号码。 那边始终没人接听,应该还在睡觉,曲娴芬火热的心仿佛被浇了一瓢水,这会儿终于恢复了冷静。她把自己的身体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开始翻查丈夫的各种社交账号,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宝贝儿,和那个黄脸婆离婚后我们马上就结婚!】 【那她会不会分走你的财产?你公司里还有那么多股份呢!】 【不会,跟她结婚的时候我就安排好了,她拿不到一分钱。我当初就知道她是个捞女,好好的大学不愿读,挺着个大肚子死乞白赖要嫁给我,还不是因为我有钱!要不是我妈带她做了b超,知道她怀的是个儿子,你以为她能进我潘家的大门?我一早就防着她呢!】 【亲爱的,你别这么说,她好歹也给你们家当了十几年的保姆,整天累死累活、任劳任怨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己愿意的。没嫁给我,她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早就不知道上哪儿当打工妹去了。】 余下的话曲娴芬没有再看,因为她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原来当初结婚的时候,丈夫是这样看待她的――一个为了嫁入豪门不折手断的捞女!她所谓的放弃了学业和理想,在他看来竟是一文不值,远不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重要。谁稀罕她的牺牲?谁又记得她付出的所有? 不嫁入潘家,她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但她现在的日子真的过得好吗?有锦衣华服吗?有珍馐美食吗?有得到过爱和尊重吗?曲娴芬的内心再无半点难堪和痛苦,竟是越想越觉得可笑! 站在丈夫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曾经,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笑话!但更可笑的是,唯一能够道出她生活不易的人竟然是她最仇恨的小三李岚,而非她为之付出一切的这些所谓的家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曲娴芬洗完脸便下意识地去拿菜篮子, 走到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潘大伟,而不是免费保姆曲娴芬,可以不用去买菜了。她脸上露出一抹笑, 完了把刚取出来的平底鞋放回鞋柜,走到客厅,缓缓坐在沙发上。 她拍了拍沙发垫子, 由衷感叹道:“真软。”这么柔软高档的沙发,她却很少有机会享用, 因为这是婆婆的宝座, 只要不出门,婆婆就会整日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把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 曲娴芬试着像婆婆那般躺下,感受感受, 总是倍觉疲劳的身体竟然软得连骨头缝都酥了。当然,只是一张沙发还远远达不到如此神奇的功效, 最主要的是她头一次在这个家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放松,因为她现在披着潘大伟的皮, 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家里的一切。 她闭上眼,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七点半却被一阵嘈杂唤醒,婆婆的大嗓门从客房里传来:“曲娴芬, 曲娴芬, 你给我醒醒,别装死!你把我儿子赶去沙发睡, 你倒好,竟然躺在客房里睡得这么沉!开开都快要去上学了你竟然连早饭都没做,你快给我起来!” “老婆子你等着,我去拿扫帚!这臭婆娘一天不教训就皮痒!竟然敢不做早饭!”公公披着外套从厕所里走出来。 潘开顶着一头乱发跑出卧室,叫嚷道:“奶奶,我饿了,你看这都几点了,难道你们让我饿着肚子去上学啊?早饭再不做好,我今天就不去上课了!”说到这里他容色一喜,顿时闹得更凶。他知道这样做会让母亲遭受更严重的叱骂和责打,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逃避上学,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曲娴芬脑子迷迷糊糊的,只能听见这些人的话,却无法处理相对应的信息,直至公公拿着一柄扫帚从沙发边跑过才让她猛然醒转,小声说道:“别打!” 听见自己发出的是丈夫潘大伟的声音,她立刻由小声变大声,跑进客房吼道:“住手,别打她!” 举着扫帚的婆婆愣住了,试图去掀儿媳妇被子的公公也僵在原地,儿子潘开更是脑袋一缩跑回了卧室。 曲娴芬见自己一开腔就能震慑住所有人,心虚气短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她反复告诉自己“你是潘大伟、你是潘大伟”于是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理直气壮:“你们打她干什么,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行吗?她和我已经离婚了,不再是你们家的儿媳妇,她凭什么给你们做早饭?饿了自己煮面条去。”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婆婆首先发现情况不对。 曲娴芬避开她的目光,刻意解释了几句:“我早上的时候试过了,她怎么叫都叫不醒,应该是生病了。你们让她躺着,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她要是还不醒,我再送她去医院。” “真叫不醒吗?”婆婆一边说一边狠狠掐曲娴芬的身体,看得曲娴芬直呲牙。这个老女人下手一向狠毒。 “嘿,竟然真的掐不醒!看来真病了。”婆婆也知道自己手重,于是很快就信了,公公盯着曲娴芬的身体看了一会儿,也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打发走两人,曲娴芬暗松一口气,然后翻出潘大伟的公文包、车钥匙、钱包、手机等物,准备去上班。当然,上班也只是做做样子,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找律师改一改离婚协议书。 临走之前她推开儿子的房门,慎重交代一句:“开开,早饭可以去学校吃,学是一定要上的,不能逃课知道吗?” 潘开乖乖点头:“知道了爸,你快上班去吧,路上也记得买点早饭吃,别饿着。” 看见格外懂事听话的儿子,曲娴芬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噙着笑离开家,抵达公司的时候还在回味儿子饱含关切的话语,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情。 律师在她的拼命传召下终于赶来办公室,听说她想修改财产划分协议,顿时一顿抱怨:“老潘啊老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既然还有良心,当初又为什么要把事情做绝?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把财产转移走,现在再转回来有多麻烦你知道吗?这个事你得找若雨商量,她同意了你才能把财产要回来,我现在是帮不了你了。” 曲娴芬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弄懵了,却不敢多问,只能放走律师。 转移财产?若雨?要回财产?所以说她和丈夫还是有夫妻共同财产的,只是都被丈夫事先转移走了,所以她才会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但若雨是谁?丈夫凭什么把财产转移给对方? 曲娴芬脑子有些乱,一时间竟理不出头绪。她只能使用丈夫的身体,却没有办法获取他的记忆,所以对他身边的人和事一无所知。现在该怎么办呢?怎么找到这个若雨,又怎么把财产要回来? 曲娴芬拿出丈夫的手机仔细翻找,却没发现李岚已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听杜律师说你想重新分割财产?”她盯着桌面。 曲娴芬慌得差点扔掉手机,又手忙脚乱地去遮掩离婚协议书。最不愿意她分走财产的人除了潘大伟,大约就是眼前这个李岚了,发现她的意图,李岚肯定会大闹特闹,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应付对方,她得先找到若雨。 然而出乎曲娴芬预料的是,李岚非但没闹,还不屑地笑了笑:“别遮了,我早就看见了。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人家给你当牛做马十几年,你一分钱都不给她真的说不过去。不过我告诉你,无论你给她多少钱我都不在乎,但是属于我的那些股份,你绝对不能分割走。” “什么股份?”曲娴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李岚眸子里迸射出狠戾的光,却只是一瞬就隐去了。她把后背的头发撩到颈侧,又拉开连衣裙的拉链,露出纹满艳丽刺青的背,沉声说道:“你没有忘记我背后这些伤是为谁受的吧?当初要不是我陪那个变.态老头睡了一觉,拿到一笔大订单,你潘大伟早就破产了。你说过会给我10%的股份作为补偿,我无怨无悔地跟了你这么多年,补偿呢?你给过我吗?你现在对曲娴芬讲良心了,那你对我的良心呢?我当时差点就死了!” 曲娴芬直勾勾地看着李岚的后背,根本没有办法不去注视那些荆棘和玫瑰,在艳丽色彩的掩盖下,一条条凸起的伤疤纵横交错地盘踞着,像一条条隐藏在花丛里的毒蛇,喷吐着毒液。它们代表着一段极悲惨也极丑陋的过去,是李岚永远都无法抹消的阴影。难怪每次在路上遇见李岚,她的双眼总会显露出癫狂的神采;难怪在夜深人静时,她总会给她发言辞激烈的短信,让她赶紧滚蛋,骂她愚蠢至极。 在这一刻,曲娴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李岚是真的怜悯自己,并不是装的,因为她也有着不堪的过去。为了挽救潘大伟的公司,她竟然做出了那样的牺牲,她差一点就被虐打致死吗?那她最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曲娴芬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十分悲惨,但现在,当她直面李岚看上去很美好,实则早已腐烂的□□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所认为的受尽苦难,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不痛不痒。 如果苦难也能分等级,那曲娴芬或许连小学还没毕业!做家务会疲惫,挨骂会难受,挨打会疼痛,那么被凌虐呢?被出卖呢?被强.奸呢? 曲娴芬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想象李岚所遭遇的一切。那对她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属于成年人的残酷至极的世界!难怪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受的苦是理所当然时,李岚却能道出她的不容易。因为感同,所以身受吧? 曲娴芬慌忙推开李岚,颤声道:“我没忘记,我总会给你补偿的,我现在还有事要忙,你先走吧。” 李岚默默拉上拉链,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冷笑着走了。这一次的商议自然是无果,而李岚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被潘大伟吊着的感觉。 曲娴芬整个人都不好了,惨白着一张脸在椅子里默默坐了很久,然后才浑浑噩噩地拿起手机,继续寻找若雨。一个多小时后,她放下手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太着急了,应该放松放松,换一个思路,于是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踱着踱着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潘大伟,潘大伟的任何决定对公公婆婆来说都是圣旨! “我的钢琴!我得找回我的钢琴!”她用力拍打自己脑门,然后给婆婆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她究竟把钢琴卖到哪儿去了。 婆婆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被曲娴芬吼了几句才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钢琴其实是开开让人拖走的。” “你说什么?”曲娴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钢琴是开开让人卖掉的,他撞坏了别人的车,没钱赔了。” “没钱赔你不会给他钱吗?为什么要卖掉我……卖掉曲娴芬的钢琴?” “凭什么要我给钱?我觉得开开做得很对,太有商业头脑了,这么小就知道废物利用,跟你简直一模一样!他是得了你的真传了!”婆婆夸赞的话让曲娴芬一时无语。她满心的火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才好,因为卖掉她最心爱钢琴的人竟然是她最在乎的儿子。外婆的遗物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废物吗?那他的母亲呢? 在这一刻,曲娴芬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几乎快站不起来了。她挣扎了很久才拨通儿子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乖巧的声音,“爸爸,你找我有事吗?” “你把你妈的钢琴卖到哪儿去了?”曲娴芬哑声问道。 “爸,你知道啦?”潘开并不觉得紧张,因为他知道父亲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我卖去博得立琴行了。” “卖了多少钱?”曲娴芬咬紧牙关。 “那钢琴太破了,又不是什么名牌,只卖了两万多块。先说好啊,那些钱我全都赔给同学了,一分没剩!” 曲娴芬已经懒得再听儿子说话了,她迫不及待地拿起车钥匙,冲了出去,在市内转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博得立琴行,并且花费比原价高出两倍的价钱把钢琴赎了回来。它被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做了简单的保养和修复,看上去竟然像新的一样。 曲娴芬看呆了,曾经的美好回忆又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弄湿了她的眼眶。当工作人员问她把钢琴搬到哪儿去时,除了潘家,她竟然想不出别的地方。她知道那里不安全,可是她竟然没有一个单独的可供自己容身的居所。她为什么从来不考虑这一点呢?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需要秘密存放。 “先送去月亮湾小区吧。”无奈之下,曲娴芬只能把钢琴送回去。 工作人员轻轻放下钢琴便走了,曲娴芬没在客厅里看见公公婆婆,于是就想先回客房看看自己的身体,推开门却见公公正慌忙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扯着裤头,而自己的身体虽然还好好躺着,衣服的扣子却已经被解开了…… “你在干什么?”曲娴芬强忍眩晕走到床边,抖着手检查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只是上衣被解开了,内衣内裤还穿在身上,公公并没有得逞。然而这只是因为自己心血来潮忽然赶回来罢了,如果自己不回来呢? 曲娴芬不由想起公公在无人时看向自己的怪异目光,于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她刚跨出象牙塔就走进了婚姻的坟墓,所以对社会的残酷和人性的丑恶并没有太过全面的认识,她自以为的地狱一般的生活,放在外面那些为了生活而苦苦挣扎的人身上根本不算什么。 她其实还没有长大,从心理层面上看,她还是一个完全无法独立的孩子,只能靠汲取童年的快乐记忆过活。但现在,这个孩子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并且被丑陋的现实构建成另一番模样。 她想也不想就一拳挥了过去,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刚才在干什么?你想强.奸她吗?强.奸你的儿媳妇?” “发生什么事了?”婆婆听见声音连忙跑进来,发现老头子被儿子打翻在地,儿媳妇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顿时发出惊呼。 “你这个狐狸精!你给我起来,我撕了你!”婆婆像猛虎一般朝床上的女人扑去。 曲娴芬一脚把她踹翻,揪住她的头发嘶吼:“你打她干什么?她还昏迷着,她能勾引谁?看看你的老公,看看他系不牢的裤腰带,那是他自己解开的,没有谁逼他!连儿媳妇都想搞,他简直就是个畜生!” 曲娴芬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对着公公婆婆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这得感谢潘大伟强壮的身体,也得感谢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光怪陆离的事。成年人的残酷物语教会了曲娴芬什么叫做百无禁忌,反抗的欲念像烈火一般烧灼着她的理智! “你们潘家人都是一群畜生!畜生畜生畜生!”她狠狠地踢踹公公婆婆,耳边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哭喊和求饶。她疯了,被十几年的冷暴力、热暴力逼疯了,被儿子的背叛和轻视逼疯了,也被残酷的现实逼疯了。 但她疯得非常痛快,所以打完了公公婆婆,她竟然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她想起了梵先生的话――脱离你现在的视角,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好好审视你现在的生活,你或许会寻找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这就是她找到的答案,一地鸡毛,一文不值,但其实她的生活并没有她原本以为的那么痛苦,也完全没有绝望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大伟,大伟啊,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婆婆被打得受不了了,躲在门后颤声询问,公公连脸都不敢露。 曲娴芬却根本不搭理他们,再一次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开开,我要是把所有财产都转给你妈妈,你愿意跟她走吗?”她所要寻求的最后的答案,或许就在儿子身上。 “你疯了吗爸?她以后要是带着你的钱改嫁了,那咱们老潘家的财产不就全没了?她屁都不懂,你转给她干嘛,不如转给我!”潘开立刻炸毛了,苦苦劝说道:“你们只有我一个儿子,干脆现在就把家产全都转给我得了,这样最保险。以后你们爱跟谁过就跟谁过,我不管。” 曲娴芬低声笑开了,表情却很哀伤:“开开,你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她长得丑,不会打扮,还总不让我玩游戏,平时跟她要点零用钱都不肯给,还里嗦,真烦人。还是爸你对我最好,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买什么。”潘开习惯性地开启了拍马屁模式,一面踩低母亲一面捧高父亲,因为他一旦这样做了,父亲就会很高兴。 曲娴芬挣扎道:“可是她让你不要玩游戏也是为你好啊,你以后要考大学的。” “爸,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话的口气和那个黄脸婆好像!你不是早就说过要送我去国外读书的吗?难道你改变主意了?爸,你可不能这样啊……” 余下的话曲娴芬已经不想再听了,她挂断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朝门外走去。她的公公婆婆追在后面大喊:“大伟,你刚才说要把财产转给曲娴芬,你是在开玩笑的吧?我告诉你啊,你要是真敢这么干,我就吊死在家门口!” 回应他们的除了楼道里的阴风就只有曲娴芬绝不回头的背影。 梵先生说她只有一天时间,而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改变离婚协议的事却还毫无进展。换了一具身体并不代表换了一个脑子,她还是她,那个一无是处、愚蠢笨拙的家庭主妇曲娴芬,什么事都办不好,也什么法律常识都不知道,甚至连一个若雨都找不出来。 “李岚,我其实是曲娴芬,你有什么办法能弄走潘大伟所有的钱吗?我准备离婚了,我需要钱。”最终,她唯一能够寻求帮助的竟然是她一直以来视为仇敌的人。 李岚愕然地看着她,眸光几经流转才问出一句话:“你怎么证明自己?” 她信了,她竟然相信了!曲娴芬猝然跪倒,泪流满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曲娴芬与李岚根本不熟, 她可以拿什么来证明自己?这个问题真的把她难住了,李岚却徐徐说道:“我第一次联络你的时候给你发的照片是什么内容?” 第一次联络自己的时候发的照片?曲娴芬立刻想起了那些夜深人静时会源源不断涌入自己手机的恶毒短信,于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和开开的合照!你说你是他的班主任, 让我加你微信好友!” “我什么时候和你摊牌的?” “一加你微信,你就变脸了,你好会骂人!” “我平时叫你什么?” “你叫我侏儒!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骂我侏儒, 一般小三不都是骂原配贱货、婊.子的吗?” “因为你活得像个侏儒,在所有人面前你都会自动矮一截, 我看不惯!我发给你的第二张照片是什么?” “没有第二张照片, 你只是爱骂人,不发照片的。你最爱骂的话就是让我离婚滚蛋。” “这些事都是曲娴芬告诉你的吧?她找你告状了?” “我就是曲娴芬啊?”曲娴芬完全没意识到李岚是在钓自己,毫不犹豫地代入了自己的视角来说话,反应过来后才急着摆手:“没没没, 我真的没跟潘大伟告状,我怕他和我离婚, 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你的存在,连在学校撞见你接开开放学, 我都不敢过去和你争。” 李岚定定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紧抿的红唇终于扬了扬:“这的确是曲娴芬那个侏儒的口气, 明明可以潇洒地离婚,却死赖着不走, 宁愿待在那个恶臭的家忍受所有人的践踏。行, 我相信你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曲娴芬指了指手表,苦笑道:“这个稍后再解释行吗?我们没有时间了, 现在是中午两点半,而下班的时间是六点半,我们得在今天之内把所有事情都搞定。” 李岚容色一变,立刻站起来往外走,快速说道:“既然我们是合作关系,那么就必须利益均分。你拿钱,我拿股份,这个没冲突吧?如果你钱也要,股份也要,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没有你,我继续跟潘大伟耗着也总能搞到我想要的东西,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曲娴芬原本也没想要股份,立刻点头道:“可以,股份都给你,我只要钱。但现在的问题是潘大伟的手机银行里只有几万块,他好像把所有存款都转移给一个叫若雨的人了,若雨你认识吗?” 李岚愣了愣,随后摇头冷笑:“这个潘大伟心眼还真多,在外面竟然还养了小四。老实告诉你,潘大伟根本就是吊着我,拿我当幌子,没有和我结婚的打算,这个若雨估计才是他养在背后的真爱,而我也根本没想过嫁给他。他配吗?若雨我不认识,但杜律师肯定认识,要转移那么多财产,没有杜律师的帮忙绝对行不通。不过我还是劝你放弃若雨这条线,钱都拿到手了,你以为她能吐出来?就算你顶着潘大伟的壳子去索要,那边也会尽量给你拖着,而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有把握在四个小时之内说服她吗?” “没有把握。”曲娴芬期待的表情黯淡下去,心中一阵无力。是啊,要劝说一个人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而她最缺的就是时间。更何况她根本不了解潘大伟在若雨面前是什么样儿,说不定刚开个头就被对方看出端倪了。潘大伟的手机银行里倒是有钱,但几万块够干什么? “那我该怎么办呢?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真的很没用啊,什么都不懂!就算换了一个身份,我也还是我,不可能逆袭成什么人生赢家。你骂得对,我真的是一个千年难遇的蠢货。”曲娴芬的斗志忽然就完全消散了,倚着墙壁发出自嘲的苦笑。 李岚回头瞪她,满脸冷厉:“你还磨蹭什么,快走啊!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你不是说若雨这条路走不通了吗?”曲娴芬像个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孩子,连忙强打精神跟上。 “一条路走不通不能换另一条路吗?你果然是个榆木脑袋,难怪潘大伟愿意娶你,因为把你放在家里他就可以永无后顾之忧。和你离婚估计是他做过的最错的决定,他大概也没想到兔子急了能咬人。”李岚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什么都不要问,我来安排一切。” “好。”早已习惯了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曲娴芬连连点头,见李岚拿着手机要走,又连忙问道:“等一等,你去哪儿?” “我去联系我的律师。”掩上门之前,李岚嘲讽道:“我以前真是骂错了,你不是侏儒,你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是吗?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吗?曲娴芬慢慢咀嚼这句话,又联想到发生在李岚身上的事,竟然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如果不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她会历经十几年的磨难还毫无成长吗?如果让她去过李岚那样的生活,她能挺过来吗? 可是李岚却挺过来了,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心和斗志,说话做事的时候就像一阵风,干脆而又利落。她脸上焕发出来的那种坚定的一往无前的神采是那么动人,那么闪耀。 撇开所有的误解和偏见,从另一个角度审视李岚,曲娴芬才终于承认,潘大伟的某些话竟然说得很对,同样是女人,她和李岚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她永远都无法活成她这样! 李岚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半小时不到就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回来了。 “这五份文件对应着潘家的五套房产,如今都挂在潘大伟父母名下,我现在需要你立刻回家,骗潘大伟的父母在文件上签字,然后再带上五个房本,拿回来一起交给我。”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在文件夹的排头点了点。 曲娴芬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是五份房产抵押合同,顿时有些发蒙。 “他们签了字,我就立刻把这些房产拿去抵押,放出来的贷款就是你的。”李岚进一步解释。 曲娴芬的心开始颤抖,一部分是源于恐惧,一部分却是源于不可名状的兴奋。那样一个畸形的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早该散了吧? 但她的沉默却让李岚误会了什么,于是嗤笑道:“怎么?不忍心了?这些房产其中有四套都是潘大伟在婚后购买的,理当属于你们夫妻之间的共同财产,你本来就有资格瓜分。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同意他把房产挂在他父母名下。况且他已经转移走了所有资金,而你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拿回来罢了,他做初一你做十五,谁也没亏欠谁。” 曲娴芬抬起头,嗓音干涩地问道:“银行不会那么容易放款吧?”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谁告诉你我们走的是正规渠道?现在多得是贷款公司,只要抵押物足够值钱,那边当天审核当天就能放款。你只要把签了字的合同和房产证拿回来给我就行,别的不用操心。你就对那两个老东西说,如果没有这笔贷款,你很有可能会破产,而且等房子赎回来,你会加倍补偿他们,他们肯定会同意。生意上的事他们不懂。”李岚进一步教导。 曲娴芬吞了吞口水,坚定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半小时后,她带着五份合同和五个房本回来了,而李岚早已联系好公司的一名大股东,架上一台摄像机,准备好了厚厚一沓股份转让合同,让曲娴芬签字。所幸潘大伟每天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签字,肌肉早就拥有记忆,几乎三点水刚落在纸上,下面的笔画就已经行云流水地写完了。 李岚拿起合同仔细看了看,竟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当然,摁指印、盖私人印章、录像存证、请律师和法院的人做公证,这些程序都是少不了的。她以极低的价格拿到了潘大伟的股份,又以略高一些的价格转让给了这位大股东。从此以后,她也可以像曲娴芬这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两个女人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才终于把一切法律程序都搞定,以确保潘大伟醒来之后绝无可能翻盘。 --- 一辆线条流畅的跑车停靠在一号楼前,李岚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曲娴芬,曼声道:“拿着吧,这是房屋抵押款,总共两千五百万,少是少了点,省吃俭用倒也够了。这张卡是潘大伟以前交给我的,不记名卡,拿来行贿的,放在我这里没用上,后来就忘了。你放心,这张卡绝对安全,不会有人追查到你头上。” 曲娴芬拿着卡片,却久久不说话。 李岚瞥她一眼,终于问出了憋了一整天的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曲娴芬这才抬头看她,含糊道:“有一个灵媒帮我换了灵魂,我的身体现在还躺在潘家,明天大概就能换回来。我昨天差点从那上面跳下来。”她指了指楼顶,苦笑道:“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丈夫没了,儿子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我想着干脆拉他们一起死得了,但是那位灵媒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知道我在干什么,立刻发来短信劝住了我。后来我又想,要不然我自己死得了,这样就不用承受良心的谴责。在我快跳下去的时候,他又出现了,他说他可以给我一条活路,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 李岚愕然地看着漆黑的天空,感叹道:“曲娴芬,你运气太好了,你遇见了真正的好人!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你这样的运气。”然而在艳羡之外,她却并没有进一步打听那位灵媒的情况,她显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曲娴芬笑着点头,眼眶却红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话。他告诉我,站在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去看待曾经的自己,或许我能找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李岚点燃一根香烟,难得有了谈兴。 “我找到了,当你把这张银行卡交给我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就找到了。”曲娴芬一边点头一边落泪。 “所以你的答案是金钱比狗屁的感情更重要?”李岚想当然地说道。 “不是,金钱、爱情、家庭,远没有一个独立的自己更重要。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没有你,我今天根本什么事都办不成,更遑论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相信那位灵媒先生他一定也知道我会遭遇什么,所以他告诉我,是舍弃一切还是重获新生,一切都靠我自己。当你把这张卡交给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毫无喜悦,反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我竟然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远走高飞享受生活呗。” “享受完了之后呢?”曲娴芬反问。 “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那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吧?只能租房子住,没有收入,不照样坐吃山空吗?更糟糕的是,我根本没有办法独立,我总想着依赖别人,如果离婚可以带走儿子,我肯定会选择离婚,因为我总想着以后还有儿子可以依靠。事事都想依靠别人的我,就算拿到这么多钱,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吧?我会不断寻找精神支柱,寻找可以带给我安全感的人,然后竭尽所能地取悦他们,留住他们。可是像我这样软弱可欺、知识贫瘠、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内涵,却拥有很多钱的女人,能吸引到什么品格优秀的男人?像潘大伟那样的人渣会嗅着我的气味找到我,在他们眼里,我可能是最好的猎物。” 说到这里,曲娴芬不禁抱住了自己。她的内心世界早已经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却更为坚固的世界,而且透过这个世界的窗户,她彻底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外部。 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她两天以来承受的挫折可能是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承受的。在这种极端残酷的环境下,她也获得了极端快速的成长。她通过李岚看清了一个女人是如何战斗的,而她也想像她那样去战斗。 曲娴芬,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你得学会独立――这是唯一回荡在她脑海中的声音,也是最激励她心灵的一句话。 李岚诧异地看着她,末了轻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自己是渣男收割机吗?没错,渣男最喜欢你这种女人,软弱可欺、不独立、无主见,却拥有很多钱。他们只需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是最适合的猎物。所以这两千五百万你一定要收好,不要交给任何人。” “不,这两千五百万我不准备要了,我想试试看仅凭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了钱,我只会过得更糟糕,我可能永远无法获得成长。你能帮我把钱全都捐出去吗?先转到潘大伟的账户,再以做慈善的名义捐赠,让它们明明白白地来,也堂堂正正地花出去。” 曲娴芬把银行卡还给李岚,跨出车门后弯腰看她,笑容很豁达:“这就是那位灵媒先生希望我找到的答案――独立的自己。如果我学会了,今后无论走到哪儿,遇见怎样的困境,我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你一样!李岚,当初那件事你不是自愿的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的人。” 李岚遭受过太多折辱和凌虐,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被潘大伟卖给别人。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一个为了金钱可以出卖一切的烂货。可是今天,却有一个人坚定地对她说我相信你!于是她很久未曾流过泪的双眼竟染红了,冲曲娴芬消瘦的背影喊道:“你说得对,我不是自愿的,潘大伟给我下了药,然后送进了那个房间。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之后我就明白了,如果我闹一场,得到的只会是迫害和伤痛;如果我选择隐忍,终有一天我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曲娴芬,我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别嫌弃我毒舌。” 曲娴芬回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早就习惯了,你想说就说,我受得了。” 李岚拍着方向盘笑开了:“曲娴芬,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潘开重新塞回娘肚子里去,那种狗儿子还是别要了吧,好好过你的日子,有些人生来就没有母子缘分,强求不得。好了,不说了,希望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这笔钱我会以潘大伟的名义捐出去,就当为他积德了。你可能不知道,捐赠出去的善款是不能以任何名义收回的,就算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也没用。曲娴芬,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小白,我差点就以为你是故意的。好了,我走了,你保重!”她把抽完的烟蒂弹出车窗,呼啸而去。 曲娴芬目送她远走,然后捡起她随意丢掉的烟头,杵灭,扔进干垃圾桶。转过身往回走时,她忽然想到昨天的自己似乎也在弄垃圾分类,还绝望地哭了一场,然而只时隔一天,她的心境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世界真奇妙啊!”她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露出一抹真正快乐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翌日, 曲娴芬从自己的身体里苏醒,而潘大伟虽然醒了,却失去了相关的记忆。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弄丢了一天, 他的神情有些紧张,但曲娴芬不断催他去民政局扯离婚证,他便也浑浑噩噩地去了。 从民政局出来, 两人就分道扬镳,潘大伟赶去公司处理事务, 曲娴芬则回家收拾行李。她的东西比陆丹还少, 只用一个帆布包就能一起装走。她的公公婆婆全程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唯恐她拿走家里值钱的东西。 曲娴芬的嘴角全程都含着一抹隐秘的笑,因为她在心里默默告诉他们:现在盯着我已经没用了,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我拿走了, 今后你儿子能不能翻身只看他的运气。 是的,潘大伟还是有机会翻身的, 如果那个若雨足够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届时自然会把他转走的财产拿出来赎回房子。如果若雨没良心,把财产独吞了, 那潘大伟只能自认倒霉。他当初种了什么因,日后就会结出什么果, 世间的一切自有安排。 这样想着, 曲娴芬的内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挎着那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进电梯,上了十八楼。梵先生不在家, 门是一位小朋友开的,他伸出胖乎乎的指头,指了指天台:“哥哥,在,上面。” “好的,谢谢你小朋友。”曲娴芬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盒饼干,笑着递过去:“这个送给你,是我自己做的,很好吃哟!” 小男孩接过饼干礼貌地鞠躬:“谢谢,阿姨,蛙喜欢!” 曲娴芬听成了“我喜欢”,于是越发温柔地笑了。她缓缓推开天台的铁门,感激地看着站立在高台边缘的青年。他立在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下,身姿像松柏一般挺拔,大风刮得他发丝凌乱,也让他的衣摆猎猎作响,而他始终看着远方,像一尊恒古不变的雕塑。他一定是那种在任何命运下都不会被压弯脊梁的人。 “曲女士,你来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似乎早已经预见了这次会面。 “梵先生,我是来向您告别的,谢谢您。”曲娴芬拘谨地站在原地。 “我的东西呢?”梵伽罗走下高台,摊开自己白皙的掌心。 “什么东西?”曲娴芬愣住了。 “把你的手放上来就行。”梵伽罗温声说道。 “哦哦,好的!”曲娴芬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手掌覆在青年的手掌上。少顷,她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能量离开了身体,让自己陷入疲乏,但也只是疲乏而已,她的精神还是亢奋的,这足以支撑她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 当她收回手,一颗米粒大小的玉石竟出现在梵先生掌心,或许是因为白天光线比较强烈的缘故,玉石并未像前天晚上那般散发出深深吸引她的光芒。她看着梵先生将它收回,心里毫无波澜,更没有将它据为己有的**。 梵伽罗瞥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你的事情办成了吗?” 曲娴芬顿时苦笑:“梵先生,您应该知道吧,凭我的能力,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又不是换了一个脑袋,怎么可能扭转局面。您说得对,人应该学会自救,而不是等着别人来救,您让我寻找的答案,我已经找到了。” 梵伽罗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一些。 曲娴芬意识到自己的回答让梵先生很满意,拘谨的表情也完全放松了:“我失去的其实不是家庭、爱情和亲情,而是独立的自己,我最应该做的是找回自己,而非争夺什么财产。梵先生,谢谢您的指引,我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了。” 她深深鞠躬,流着泪问道:“我的奶奶和妈妈真的在天上看着我吗?” “真的。”梵伽罗笃定地点头。 曲娴芬一边哭一边笑,慎重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她们失望的。我会找一份工作,堂堂正正地养活我自己。梵先生,我要走了,谢谢您!” “再见,保重。”梵伽罗微笑摆手。 曲娴芬慢慢跨下楼梯,却又忽然拍着脑门跑回来,脸色灰败:“梵先生,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我忘了留一些钱给您当酬劳!以后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打给您!您的手机号就是您的微信号吧?待会儿您一定要通过我的验证啊!新征途20xx就是我!梵先生,潘大伟就快回来了,我得走了,认识您很高兴,再见!” 曲娴芬风风火火地跑了,背影像一缕风,透着自由和欢快,虽然三十多岁才开始学着独立,但其实真的不算晚。人生从任何时候开始都不算晚,所以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梵伽罗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才爬上高台,站在栏杆边垂望她从楼里飞奔出去的身影。她狠狠踹了踹摆放在路边的垃圾桶,又拍了拍探出小径的花树的枝干,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说是长大了,可她最真最善也最纯稚的那一部分却并没有改变,这才是梵伽罗希望她找到的答案。 梵伽罗在天台略站了一会儿就回去带孩子,却发现许艺洋竟然把浸了黄油的饼干喂给青蛙吃。他用一根绳子拴着饼干屑,慢慢垂下鱼缸,左右晃动,引得青蛙拿舌头来卷。他倒是玩得开心了,青蛙也吃得痛快,但查过百度百科的梵伽罗却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别玩了,我们或许得带蛙去看病了。”他卷起袖子给青蛙换水,又用磁场将之包裹,转移到一个小鱼缸里。 许艺洋吓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双手搅着衣摆,双脚来回踩着地板,简直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梵伽罗只能用强而有力的拥抱告诉他――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不会抛弃你。 在这长久的始终不愿意放开的拥抱中,许艺洋的眼泪止住了,脸上绽开一抹前所未有的安心笑容,“哥哥,爱!”他附在青年耳边,一字一句说道。 梵伽罗偏头看他,目中闪烁着璀璨的光,完了把额头贴上孩子的额头,静静感受这温暖的抚慰和炽热的渴求。当他试着去抚慰别人的心灵时,别人也能带给他同样的抚慰,这大约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 晚上八点多,梵伽罗带着许艺洋回来了,蛙蹲坐在小鱼缸里呱呱叫,精神头很足。宠物医院的医生还免费赠送了它一瓶飞虫,说是让它经常去惠顾。 “蛙蛙,对不起!”许艺洋一路走一路给青蛙道歉,梵伽罗则笑睨着他们,目中是一片静谧的温柔。 两人一蛙照例走楼梯,爬到四楼时却发现这户人家的门大敞着,一名中年男人正声嘶力竭地咆哮:“我让你们签字你们就签吗?我让你们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我现在完了,全完了!公司的股份全都转让出去了,我他妈只拿到五千万!几个亿的股份他们竟然只给五千万,还把我逐出了董事会!房子也没了,全抵押了,抵押款还被捐赠了出去,根本追不回来!我他妈一夕之间全完了!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我会有今天都是你们害的!我当初就不应该把房子挂在你们名下!养曲娴芬我还能有个免费保姆,养你们我得到了什么好处?我被你们害死了!” “儿子,是你让我们签字的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还有存款吗?你那时候不是说你在外面有很多钱吗?你怎么会破产呢!”一名老太太瘫坐在玄关处,脸上满是青肿的伤痕。一个老头躲在柜子后面缩头缩脑地看,身上也带着伤。 中年男人如梦初醒,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语气十分焦急:“若雨,你快把我的钱转回来,我今天已经办了离婚手续,现在可以转回来了。” 一道娇滴滴的嗓音笑嘻嘻地说道:“大伟.哥,现在转回去是不行的,曲娴芬要是发现了可以起诉法院把钱追回来。你放心,这笔钱我帮你存得好好的,不会弄丢的。” “我现在有急用,你马上给我转,曲娴芬没有那个胆子起诉我。”男人耐着性子说道。 “大伟.哥,再过一阵儿吧,我把钱存了死期,不好取出来。大伟.哥,我现在有事,不跟你说啦,拜拜。”女人飞快挂断电话,男人再打过去那边就死活不肯接了,继续打则变成了忙音。可以想见,女人这会儿已经跑了,公司发生那么大的事,她不可能没听说。她知道在潘大伟身上已经榨取不到更多利益,所以干脆带着他的全部流动资金逃匿了。 但是从法律层面来说,这笔钱是追不回的,只能算是无偿赠予。男人防住了一个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却在另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人身上失去了一切,这大概就是命运最玄奥的安排。 潘大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是一无所有、众叛亲离,于是狠狠把手机掼在墙上,对着坚硬的墙壁又踢又踹,又捶又打。 一名少年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天塌地陷的表情:“爸爸,我们没钱了吗?我的跑车你还能给我买吗?那五千万应该够买一辆跑车吧?” 回应他的是男人用尽全力挥出去的一巴掌。 这场闹剧愈演愈烈,男人开始对自己的家人宣泄心中的愤怒,拳打脚踢的闷响和歇斯底里的吼叫长久地回荡在楼里,但是原本居住在此处的人早已经一个一个地离开了,唯有十八楼的阳台上盘坐着最后两位听众。 “呱呱!”蛙蛙不悦地叫了一声。 梵伽罗便揉着许艺洋的脑袋说道:“走吧,别听了,睡觉。” “热闹!”许艺洋竖起肥短的拇指,眼里全是狡黠。被虐打的阴影早已从他的心底深处消失了,遇见类似的事,他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心慌意乱地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因为他知道,在大哥哥的保护下,自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 第二天天不亮,梵伽罗就被曹晓辉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对方的声音很冷静,语气却非常愤怒:“梵老师,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在此之前你能不能登录微博?” “你说。”梵伽罗跨出浴缸,披上浴袍,拿出许艺洋做作业查资料用的平板。 “顺着@你的人点进相关的两个视频,看完了你来告诉我感想。”曹晓辉指点道。 梵伽罗果然找到了两个视频,一是那天晚上他参加宴会的时候帮梵凯旋算命的片段:他支着颐,一字一句说道:“你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不,你们不是父子……你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所以你很快就会消失……看不见未来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或许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必死之症……我要梵家老宅。” 拍摄这段视频的人用鲜红大字写了一个标题――《梵伽罗诅咒梵凯旋必死,他凭什么狮子大开口》。 视频的点击量目前正飞速上涨。 第二个视频是昨天晚上播放的《奇人的世界》第三期,发布者把有关于梵伽罗通灵的片段全都剪辑汇总在一起,有的地方还做了特效处理,点击量更是直逼千万。 视频的排头划过很多网友的弹幕,无一例外是贬损和谩骂:【我原本以为梵伽罗变好了,但现在才发现他还是他,为了炒作不折手断!用如此恶毒的话侮辱一个女性,他还算是男人吗?】 【苏枫溪已经被封杀了,是不是他害的?他到底傍上了什么人?】 【别的灵媒都说苏枫溪是天使,只有他极尽恶毒之能事!他让我知道了一个男人可以没风度到什么程度!狗屁的灵媒,装腔作势的骗子!】 【幼稚啊,脑子坏了,连梵凯旋也敢去招惹,他真以为自己是灵媒,能预言吗?我看他是在找死!】 【他可能入戏太深了!演着演着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 【这档完全造假的节目正在急速透支我对梵伽罗刚建立起来的好感。他的颜值再能打我也不想舔了,恶臭!用怪物来形容一个女人,不得不说他真的太过分了!苏枫溪真的可怜,被他打击地连歌都唱不好了。人家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他还在下面嘀嘀咕咕地说话,一点尊重都没有。他真的很烂啊!】 【什么人品鉴定机,这个也是炒出来的吧!】 【再也不想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他了,真的败好感!没风度,没人品,没素质,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人也能红,简直不敢相信。娱乐圈该好好整治了!】 【娱乐圈是该好好整治了,苏枫溪分明是有实力的,却莫名其妙被封杀,我不是她的歌迷都替她叫屈!说人家是怪物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该封杀的人是梵伽罗才对!靠一个装神弄鬼的节目来炒作,简直没有下限!我已经向总局投诉了!@梵凯旋大佬,快让这个神棍滚蛋吧,我受够他了!】 一大片谩骂和嘲讽划过屏幕,同情且怀念苏枫溪的人本来就很多,如今梵伽罗diss她的视频播放了出去,这些人就把怨气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路人的好感度也因为他没风度没礼貌的表现而大大降低,他形容苏枫溪的那些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弱者往往是值得同情和支持的,如今杳无音信的苏枫溪毫无疑问是弱者,而梵伽罗在节目里的强势表现却招致了很多非议,人气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从实红变成了黑红。当然,相信他的人还是有,但大众的声音很快就把这些零星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境遇似乎又跌回了最初的时候。 梵伽罗看完视频后淡淡嗯了一声。 曹晓辉立刻说道:“听宋导说《奇人的世界》已经被愤怒的观众举报了,苏枫溪被封杀得太莫名其妙,她的粉丝现在触底反弹,开始疯狂攻击你,你要做好人气暴跌的准备。还有梵凯旋那边似乎也在针对你,我们怎么办?” “人气的涨跌我不在乎,随他们。”梵伽罗一边编辑微博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梵凯旋那边也不用管。” “梵凯旋的能量很大,你不要小看他……我.操,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手?”曹晓辉在电话那头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只因梵伽罗发表了一条最新动态――【@梵凯旋,病得快死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什么叫刚?这才是真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梵伽罗发表的微博让所有攻击他的人全都看愣了, 这是什么操作?不关闭评论区,不洗白,甚至一句道歉都没有, 他竟然还变本加厉地与梵凯旋直接杠上了,这是不想混了吧?人家背后不仅站着整个梵家,手里还拥有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 不说跺跺脚,只轻轻咳嗽一声就能把你吹跑!你梵伽罗拿什么跟人家斗?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作死作到这个份上, 真是服了!】 这条留言估计是绝大多数网民的心声, 梵伽罗极尽挑衅的举动令他们很难理解。当着镜头的面用怪物形容苏枫溪就不提了,两人素有私怨,逮着机会diss一下只能说明梵伽罗人品有问题,情商低下, 但他逮着梵凯旋诅咒又是什么缘故,这不仅仅是情商低下, 还是智商有问题吧?装了几期灵媒,他还真把自己当灵媒啦? 网友们普遍认为梵伽罗要糟, 果然没多久,梵凯旋的母亲孔晶就在微博上发了一张律师函, 警告梵伽罗不要乱说话。孔晶其实早就和梵洛山在美国秘密结婚了,两人还生育了一个二胎男孩, 如今已三岁, 不但长得可爱,头脑也聪明, 小小年纪表达能力就很强,性格亦乖巧懂事,是梵洛山的心肝宝贝。 这一家三口早在三年前就相认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未曾公开。可怜曾经的梵伽罗还给他们当了三年的挡箭牌,不知遭受了梵家人多少攻击和陷害。 如今已转职为堂堂正正的梵夫人的孔晶把矛头直指梵伽罗,严正警告道:【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别骚扰我儿子。梵家把你养育成人,给了你二十多年的优渥生活,其实根本不欠你什么,但我儿子是怎么长大的你知道吗……】 母亲总是感性的,孔晶在发布了律师函之后又撰写了一篇长文,详细介绍了自己和儿子在国外漂泊的艰苦岁月。当然,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愿当小三,却又舍不得打掉一个小生命的善良女人,情真意切的叙事手法为她博得了很多同情和赞扬。而梵凯旋在国外的经历也深深震撼了很多人的心灵。他不像梵伽罗,从小被梵家收养,享受着富裕的生活,恰恰相反,他与母亲住在治安非常糟糕的一个小区,几乎每天都面临着被欺压、被抢劫、甚至被杀害的危险。 但他很努力,始终未曾放弃学业,别的孩子快快乐乐玩耍时,他得一边赚钱养家一边努力跟上学习进度。他曾因为长久地待在闷热的后厨刷盘子而晕倒过去;也曾在街头露宿好几个月,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曾为了几十美元去给药企当试药的小白鼠。 他得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获得相应的报酬,你能够想象被一分钱难倒的情景吗?在现代社会,穷困成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吧?但梵凯旋却可以告诉你,口袋里没有钱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在最难熬的时候,他差一点把毒贩子递过来的毒囊吞下去,当了人体运货机。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是孔晶的安慰和支持让他始终坚定地朝自己的目标迈进。为了让儿子读大学,孔晶甚至干过在华人社区挨家挨户乞讨的事,还差一点被人当成入侵者一枪打死。 如果说梵伽罗在国内的生活是天堂,那么他们母子俩在国外的生活就是地狱。如今这二者总算是各归各位,但身处天堂的冒牌货却依旧留在天堂,未曾因此而陷入困窘。梵凯旋回国后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和忍让,甚至还给了他一笔可供生活的资金和一处价值千万的房产?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大约是网民们能够想出来的最贴切的用以形容梵伽罗的成语。 孔晶在文章的最后写道:【……让自己的心变宽一点,你会发现世界也变宽了,我依然祝福你,孩子。】 好大度啊!果然是梵家主母,思想境界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网友们纷纷在这条微博下点赞,又对梵凯旋寒门逆袭的传奇经历大夸特夸,一度把这个话题顶上了热搜。作为对照组,梵伽罗受到的奚落和贬损可想而知。 曹晓辉看着这篇声情并茂的博文直呲牙,叹息道:“姜还是老的辣,梵凯旋根本不用站出来表态,他妈几句话就能把咱们压死。现在舆论完全站在他们那边去了,这个公关怎么做?她打感情牌卖惨?难道我们也卖惨?但是你不惨啊!” 曹晓辉看了看视频连线那一头的梵老师,只觉得这个人跟惨字完全沾不上边。谁能让他惨?神仙吗? 梵伽罗却并无回应,只是饶有兴致地翻开孔晶的微博网页,一一检审她过往发送的照片。当他看见梵凯旋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搂着孔晶,对着镜头笑得温柔的照片时,眸子里不禁泄出一缕晦暗莫测的光。 “不用公关,就这样吧。”他淡淡开口。 “怎么能不回应呢,你现在都被人骂上热搜第一了!诶我.操,这是怎么了?赵总凑什么热闹?”曹晓辉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梵伽罗顺势看了看平板,却见曹晓辉把自己的手机对准他那边的电脑摄像头,无奈喊道:“梵老师,这回咱们没法和平收场了,赵总这个傻逼亲自帮你开撕了!”却见他的手机屏幕上是赵文彦刚发送的一条微博,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梵凯旋,警告道:【记得去做体检,绝症会死人!】 网友们傻眼了,搞不懂星辉娱乐目前走的是什么路数。舆论和道义分明全在梵凯旋那一边,星辉为什么还死保梵伽罗?梵伽罗公开咒人家去死难道是对的吗?当着数百万观众的面贬低一位女性是怪物,难道是合理的吗? 梵伽罗给赵文彦下了什么蛊,弄得他是非黑白都不分了?但是很快网友们就发现被梵伽罗下蛊的人不止一个。 继赵文彦之后,白幕也@了梵凯旋,语气温和,意思却不变:【梵总不要总忙于工作,平时也得注意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白幕也是商界传奇,成就不比梵凯旋小,行事低调的他跟风下场、站队撕逼本就稀奇,但更稀奇的是他却站在了梵伽罗那一方,而不是素有合作的梵凯旋,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众网友目前已经懵逼,却又再一次受到了惊吓。向来只出现在高精尖的科学杂志封面上的宋睿博士竟然也破天荒地发布了一条完全与他的研究和论文无关的微博:【有调查数据表明,百分之八十的绝症在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梵凯旋,请珍惜自己的生命。】 【什么情况?这么多大佬战队梵伽罗,我看不懂了?梵伽罗只是一个小明星没错吧?】有网友这样问。 【我也看不懂,梵凯旋的卡司阵容好像没有梵伽罗华丽啊!一个娱乐圈巨头,一个商界大鳄,再加上一个享誉国际的学者,梵伽罗凭什么让他们帮忙撑腰?】 大多数网友都不敢开腔了,这么多大佬真身下场,开启了华丽的神仙打架局面,他们这些小鬼还是遁了吧,看看情况再说,万一后面有反转呢? 反转果然来了,梵凯旋似乎被这些人烦得受不了,一言不发地贴了自己的体检报告,日期是十天前,结论是完全正常,没有急症,当然更没有慢性.病,他好得很,身体素质比专业运动员还健康! 这张体检报告像一个强而有力的巴掌,狠狠扇在了言之凿凿说他会得绝症的梵伽罗脸上,也间接性地扇在了支持梵伽罗的那些人脸上。 网友们:【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快笑死了!这下怎么办?就想问问@星辉赵文彦@鼎盛白幕@宋睿,你们脸疼不疼?】 赵文彦的脸当然不疼,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梵伽罗的预言能精准到何种地步。他顺手发送了一个#呵呵#的表情,坐等梵凯旋求到梵伽罗门上。骨头硬的人他见得多了,但命硬才是真的硬,这个道理梵凯旋早晚有一天会明白。 白幕也发送了一个微笑不语的表情,对网友的嘲讽和攻击无动于衷。 宋睿不太擅长运用表情包,也不想跟这些人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出了微博。 却没料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梵伽罗笑话的时候,宋温暖却带着节目组的人浩浩荡荡赶到,最擅长撕逼的撕撕姐甚至开了直播,把梵凯旋从头至尾diss了个遍,完全不管自己的粉丝在屏幕下的劝阻。 总是温柔待人的丫丫发表了一篇长文,暗喻梵凯旋和孔晶才是那个心不宽眼不亮的人。【……梵老师的世界如果是这样,】她把一张浩瀚宇宙的图片放上去,完了嘲讽道:【你们的世界可能是这样。】后面的附图却是一个摆放在书桌上的地球仪,语言十分辛辣。 节目组的人纷纷跟进,疯狂@梵凯旋,让他再去做体检。 【相信我,不要放弃,每天体检一次会有大惊喜!】宋温暖嬉皮笑脸地写道。她真是受够了咄咄逼人的梵家,竟然动用所有势力去抹杀梵老师,也抹杀她的节目!若非她上头有人,而梵老师是安全部的重点保护对象,这会儿怕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尤其是孔晶,表面上说得那么豁达,实际上下手最狠的就是她,什么人啊这是!呸! 宋温暖立刻@孔晶,直言道:【小三就是小三,再怎么洗白还是小三!给一个已婚老男人生孩子,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梵凯旋和孔晶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这一大.波人的加入却着实扭转了对梵伽罗而言十分不利的局面。 继宋温暖的宋家军之后,城南分局的很多人也都用私人账号发表了自己的态度:杨胜飞:【我支持梵老师。】 廖芳:【排梵老师!】 刘韬:【毫无疑问站队梵老师。】 孙正气:【世界那么大,真的不止你们眼前看见的这一点。】 胡雯雯:【梵老师的话一定要听,不然后悔就晚了!】 小李:【梵老师的事迹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 很多知名的、不知名的人都加入了这场舆论战,吃瓜群众表示非常震惊。当水面还清浅的时候,他们满以为梵伽罗对上梵凯旋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但是当水彻底被搅浑之后他们才发现,梵伽罗的身边竟然不知不觉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可以在事实已经极度明显的情况下还站在梵伽罗身后,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枉顾是非黑白和公理道义,这是为什么? 一个靠坑蒙拐骗过活的人,一个靠无底线炒作翻红的二线明星,真的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然而这个疑问尚未解开,考古界的几位重量级大佬的表态却彻底让普罗大众陷入了迷惑。 陆酉:【@梵洛山,带你儿子再去检查一下.身体。】 梁实:【@梵洛山,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听我的,带你儿子上医院好好看看。】 刘仁:【@梵洛山……】 底下是一溜儿的国宝级的考古学家在@梵洛山,他们已经不屑于告诫梵凯旋了,直接把人家老爹给拎出来。 收到连环夺命cue的梵洛山无法再装死,只能笑着在微博上打哈哈:【健康的确很重要,有时间一定带犬子去医院做更全面的检查。感谢各位长辈关心,感谢广大网友关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梵伽罗本是好意,莫要曲解,毕竟曾是一家人。】 到最后,梵洛山这个家主反倒不得不站出来给梵伽罗打圆场,说好话。 虽然对梵伽罗大感不满的网友还是很多,但最险恶的那些舆论却已经压下去了,苏枫溪的粉丝意图借梵家的势力打压甚至抹杀梵伽罗的计划彻底破产,只好偃旗息鼓下次再战。 与此同时,梵凯旋正指着自己的手机对母亲说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招惹他,他背后的势力很复杂,不是梵家能碰的。” 隔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孔晶表情疑惑:“我也不知道他后台那么硬,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还那么多人护着,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本事?那天他盯着我的时候,我差点就相信他了。他的眼睛里有东西,深不可测。”梵凯旋揉捏眉心,面容冷肃。这些天他每每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梵伽罗的话,心中始终萦绕着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会生出心病。 孔晶眸光微闪,脸上却带着不以为意的表情:“别瞎想了,你看看你的长相,再看看你爸爸的长相,你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儿子?你们连生活习惯和口味都一模一样。好了好了,我该回家去照顾旭旭了,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旭旭吵着要见哥哥,怎么哄都哄不好。他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想起聪明可爱的弟弟,梵凯旋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笑容:“好,我会回去吃晚饭,让他乖乖等着,别闹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梵伽罗@梵凯旋其实并不抱什么目的, 只是提醒一句罢了。他不会像外界猜测的那般是在挑衅或引战,那样做毫无意义。但是眼下,看着逐渐加入这场乱局的、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方的人, 他不得不摇摇头,露出一抹既无奈又欣悦的笑容。 他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轻触这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终是发送了一个#合掌#的表情。 感恩,感谢…… 曹晓辉看着蜂拥而来的, 因为梵老师的一条微博而群情激动的迷弟迷妹们, 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梵老师,没事了,舆论已经控制住了,你休息吧, 过几天还要录节目。对了,宋导刚才通知我, 说上一次在紫微宫录制的节目不能播了,得加录一期。” “为什么?”梵伽罗慢条斯理地刷着微博。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必要,他根本不会动用自己的能力。 “为了保护紫微宫。闾丘氏的诅咒太耸人听闻了, 节目一旦播出去,好奇的观众可能会夜闯紫微宫, 对文物造成破坏。你也知道, 那边正在修复,人员来往十分复杂, 安保措施难免有疏漏,这时候不能引起外界太大的关注。所以下一期的录制时间会很长,从早上九点半开始,一直录完两期为止。” “嗯,我知道了,到时候你帮我接洋洋放学。”说这话时,梵伽罗瞥了阳台一眼,于是摆放在圆桌上的两颗眼珠便直勾勾地瞪过来,照例对他发动神念攻击。 梵伽罗勾勾唇,转移了视线,眼珠子便也看向鱼缸里的青蛙,再一次发动神念攻击。它必须用这条小生命来找回自己的尊严!但是没有用,青蛙被一层磁场包裹着,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可怕之处,甚至还响亮地叫了几声。 眼珠子开始疯狂转动,如果它可以说话,这会儿估计已经骂起来了,但它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目标,于是定定地看向走出浴室的小男孩,漆黑瞳孔里的冷光凝聚成四个字――我要你死! “我,我已经,死,了。”许艺洋与眼珠来自于同一个世界,自然能够领会它的意思,连忙挥舞着小胖手局促不安地解释。没能满足眼珠的心愿他似乎觉得很抱歉。 眼珠开始在玻璃球里疯狂地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直把自己转成两团漆黑的虚影。 梵伽罗轻笑道:“它生气了。” “珠珠,对,不,起!”许艺洋连忙跑到阳台,冲眼珠子鞠了一躬,完了满怀期待地说道:“我,上学,去了,你们,要,想我,哦!”他冲眼珠挥挥手,又冲青蛙挥挥手,然后紧紧牵住大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了。 下午四点半,梵伽罗准时出现在小学门口。即便自己刚登上热搜,且负.面.新闻缠身,他也没做什么伪装和掩饰,而是双手插兜,姿态慵懒地站在一处灯牌下。所有人都自动自发地将他忽略了,唯有一名贵妇像老鼠见了猫,连忙往人群中躲去。 他瞥了那人一眼,没有理会。 五点多,学校大门开了,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女孩举着【四年二班】的牌子走出来,许艺洋这一次却没站在队伍里,而是被老师牵着,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后,脖子上戴着一圈护颈,脑袋不能转,一只手也耷拉着,衣服上还满是剐蹭的痕迹,显然是受伤了。 梵伽罗直接无视了正眨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走到老师身边,拧眉问道:“他怎么了?” 老师非常愧疚,连忙弯腰道歉:“梵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课间休息的时候洋洋忽然顺着楼梯摔下去了,左手和左脚受了点伤,脖子也有些扭到,我们给他简单做了包扎,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带他去正规的医院检查,是我们照顾不周,医药费我们会负责的。发生这样的事真的很抱歉,不过洋洋很坚强呢,一直坚持上完了所有的课程,没让我们给您打电话。” “我会带他去检查的,谢谢你们对他的照顾。”梵伽罗蹲下.身,摸了摸许艺洋的脑袋,实则暗暗读取了他今天所有的记忆。孩子的大脑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着,所以他轻而易举看到了他遭受的一切。 那个长得像洋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女孩走到他的课桌前,笑嘻嘻地说道:“我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许艺洋认真阅读英语单词,没理她。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死人,所以会自觉地与所有活人保持距离。交朋友是不可能的,那会为大哥哥和他自己带来灾难。 小女孩堆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耐着性子说道:“你怎么不理我?我给你糖吃好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不,吃。”许艺洋摇摇头,坚定地拒绝了。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嗓音里的甜意却陡然增加了好几度,“你不想和我交朋友吗?你不喜欢我?” “不想,不喜欢。”许艺洋的行事风格与大哥哥如出一辙,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绝不矫言伪行。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已彻底消失,原本闪亮的眼眸此刻氤氲着两团黑雾,其阴毒狠戾更甚很多成年人。她指了指全班同学,然后慢慢凑到许艺洋的耳边,嗓音清甜地低语:“可是你看,他们都很喜欢我呢。你不喜欢我,你就是错的,犯了错的小孩会受到惩罚。走路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说不定你会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手脚不算什么,摔断脖子就不好了。你知道吗?摔断脖子会死的,我的第一只狗狗就是这么死的,嘻嘻嘻。” 她银铃般的笑声在许艺洋的耳边回荡,似乎很纯稚可爱,却透着一股森寒。许艺洋感觉不到这股森寒,继续呆头呆脑地读书。 小女孩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仰着脑袋走了。她刚在位置上坐下,班上的同学就都围拢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话。 这段插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也没让许艺洋提高警觉,直至下午课休的时候,他走得好好的,却忽然顺着楼梯从五楼一直滚到一楼,脑袋咚咚咚地磕着台阶,身体不断砸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老师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跑到一楼扶起孩子,满心都是恐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孩子肯定会出事,他们的身体本就比成年人脆弱。但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许艺洋却一点事都没有,不但自己爬起来,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但他的脖子似乎扭到了,抬不起来,也无法转动,左脚也一瘸一拐的,走路有些困难。医务室的医生见他还能自如行动,脸上也无痛色,便也没做更深入的检查,给他简单包扎一下,戴了一圈护颈就完事了。 但梵伽罗却能感知到,许艺洋不但出事了,而且这种事若换在任何一个普通孩子身上,都会走向必死的结局!因为他的脖子已经完全摔断了,一个头首分离的人怎么活?而他遭遇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是因为他诚实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你,我不想跟你玩”罢了。 梵伽罗收回手时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眸却已完全冰冷。他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举着木牌的小女孩。 小女孩立刻把木牌交给身边的同学,迈着欢快的步伐跑过来:“你是梵伽罗吗?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陪我玩?”她天真地笑着,笃信所有人都会顺从自己。 梵伽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绽开一抹极具诱.惑力的笑容:“好啊,我陪你。”当他刻意施展自己的魅力时,所有人都会为他神魂颠倒,于是小女孩便被他牵着手带走了,班主任就在一旁看着,竟也丝毫没有阻拦。她甚至不觉得梵先生带走别人的孩子有什么不妥。 梵伽罗右手牵着小女孩,左手牵着许艺洋,缓缓行走在一个幽深的暗巷里。两个孩子隔着他的身体互相对望,一个紧张不安,一个满怀恶意。小女孩盯着小男孩的脖子,眼里闪烁着困惑的光芒。 “你在看什么?”梵伽罗蹲下身与她平视,徐徐说道:“他的脖子并未像你期望的那般摔断,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 小女孩笑得天真,脚步却微微后移:“梵伽罗,你在说什么?”即便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对方,呼唤对方的时候却也不会用礼貌的敬称,譬如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之类,她对所有人都直呼其名,带着一股天然的蔑视。 “不喜欢你就是错,不和你玩也是错,不顺着你的意愿更是大错特错,那你是什么,世界的主宰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梵伽罗语气森冷地诘问。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他,态度理所当然:“对啊,世界本来就是围着我转的。” 梵伽罗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如果它不围着你转呢?” 小女孩坚定地说道:“我可以让它围着我转。” 梵伽罗指了指许艺洋,语气平和:“但是总会有例外,譬如我家洋洋,这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小女孩思忖片刻,拍着手笑言:“很简单啊,让他们消失就好啦。爸爸说过,做错事的孩子都要受到惩罚。”大人所谓的惩罚或许只是责骂、抄书、背书等等,但是在她眼里,惩罚的同义词却是彻底消失。她喜欢的一切都要得到,她讨厌的一切都不能再出现于眼前,这个世界才算是完美的。 孩子的世界观就是如此简单,好和坏、黑和白,在他们眼里都有着绝对不容混淆的界限,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他们的感情也很强烈,喜欢就非常喜欢,讨厌就非常讨厌,但喜欢的可以很快变成不喜欢,讨厌的或许又会眨眼变成不讨厌。他们不懂得何谓隐忍,会直白地宣泄自己的所有不满,肆意发着脾气。 都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这话反过来也很适用,娃娃的脸就像六月的天,变得极快。 梵伽罗盯着小女孩,徐徐说道:“我了解你的想法了,那么现在你也做错事了,是不是应该接受惩罚?” 惩罚=消失,这个概念已根植于小女孩的脑海,于是她立刻后退,转身逃跑,却被许艺洋先一步堵住去路,狠狠推了一把。 原来大哥哥不是打算收养这个小女孩啊,害他紧张半天! 小女孩跌坐在污水沟里,总是荡着甜美笑容的脸蛋终于显露出恐惧的情绪,“你们该死,你们该死,你们该死!”她恶狠狠地咒骂着,然后瞪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一大一小。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梵伽罗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许艺洋捡起一块小石头砸在她脸上,同样恶狠狠地说道:“不许,骂,大哥哥!你坏!” 对比人家孩子的狠戾,再对比自家孩子的呆憨,梵伽罗冰冷的表情抽搐了一瞬,完了眼中的怒火反而燃烧得更猛烈。他一只手揪住小女孩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另一只手覆在她脑门上,一字一句说道:“这个世界并不属于你。”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小女孩终于感知到了由青年散发出的极致危险的气息,于是拼命挣扎起来,但是没有用,一粒蚕豆大小的灰光正由她的眉心缓缓浮出,融入青年的掌心。 “我的爸爸妈妈是宇宙的国王和王后,我是公主殿下,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对付不了我的!你没有我厉害!你没有我一半厉害!我一定会杀了你!”小女孩开始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见在家里她没少看童话故事,她坚信自己是尊贵的公主,而这份笃信竟然可以与梵伽罗的磁场和神念相抗衡。 于是那灰光便卡在了她的眉心,未曾再往外浮动。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勾唇,加大了摄取的力度。 感觉灰光又开始松动,并且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小女孩终于急了,尖着嗓子喊道:“妈妈快来救我!”她眼睛一闭,这条被梵伽罗的磁场完全封禁的暗巷竟豁然向外部世界敞开,一个女人飞奔而来,用昂贵的包包猛砸梵伽罗的手臂,怒吼道:“快放开我的孩子!救命,救命,这里杀人啦,快给我打110报警!” 巷口快速聚集人群,被磁场扰乱的监控器也开始正常运作,梵伽罗不得不放下小女孩,收回神念。那灰光重新钻回小女孩的身体,消失不见了。 女人抱住小女孩轻声安慰,梵伽罗则眸色晦暗地看着她们,沉声道:“这孩子已经失控了,你们养育出了一只魔鬼。” 女人拍抚女儿的动作陡然僵硬,随即勃然色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女人已经抱不动日渐长大的女儿了, 只能将她半搂在怀里,急急忙忙往巷外拖,“翎翎, 走,咱们快回家。”她低垂着头,完全避开了梵伽罗的视线, 甚至不敢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但小女孩却倔强地挣扎着,尖声嘶吼:“我不走, 我不走, 我要杀了他!” “翎翎乖,我们快走!别闹!”女人一瞬间怒气暴涨,却在触及女儿怨恨的目光时又缓缓放软了语气:“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你脖子都青了!”被梵伽罗提到半空时, 紧绷的衣领的确把小女孩的脖子勒出了痕迹,不过这点淤伤与许艺洋已然断裂的脖颈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我不走, 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小女孩胡乱抓挠着母亲的脸,口中喊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在母亲面前, 她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态度,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像母亲这般对待自己。 她恶狠狠地盯视梵伽罗, 阴毒的目光像一只完全丧失了人性的兽,但她今年也才十岁而已。 其实人类刚出生的时候和兽类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没有父母的悉心教导, 他们将不具备人性,不会懂得善恶, 也不会使用语言和智慧。可以说人性是父母赠予孩子最初也最珍贵的礼物,但眼前这个孩子的父母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她拥有了独立意识后竟慢慢剥夺了她的人性,让她变成了一个魔鬼。 由于特殊的能力和坚定的信念,她可以让思想单纯的孩子轻易地喜欢上她,但世界上的人千差万别,总有那么几个会不喜欢她,难道这些人就理当被她视为异端抹杀吗?当她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发现更多人不喜欢自己,难道也都杀掉吗? 围绕在一个人身边的人会有很多,譬如家人、亲族、朋友、爱人、同事等等,在这些人里,能有30%的人喜欢这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余下的那些人不会喜欢,也没有义务喜欢,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而这70%的人在小女孩的眼中却是必须被抹杀的,这样的想法何其冷血? 梵伽罗直勾勾地回视小女孩,目光也阴鸷地可怕。如果说小女孩还是一只未曾完全成长的猛兽,那他已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了。 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小女孩终于低下头,露出胆怯的表情。当然,这种胆怯只是很微弱的一种应激反应,孩子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一旦离开梵伽罗,回到让她倍感安心舒适的环境,她又会固态萌发。教育孩子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绝非一两次的挫败能够使其矫正。 见女儿不再挣扎尖叫,女人连忙拖着她往外走。但围观的群众却不同意了,将巷口死死堵住,高喊道:“别走啊,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打孩子的人看上去好面熟!” “是梵伽罗啊!我刚才竟然没认出来!” “啊,是诅咒梵凯旋会病死,并且在电视上骂苏枫溪是怪物的那个梵伽罗吗?他怎么连孩子都打,太过分了吧!” “这个人真的很烂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能让他走,一定要报警抓他!” “快让让,快让让,警察来了!” 于是半小时后,梵伽罗便坐在了城西分局的审讯室里,两名警察正在咄咄逼人地审问他,可他的神念却分裂开来,一半监控着小女孩,一半照看着许艺洋。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小女孩名叫萧言翎,今年十岁,不但人长得漂亮,成绩也非常优异,还在某宝给各大童装店当平面模特,颇有一些粉丝;其母叫做温桂云,在某宝开了一家服装旗舰店,生意非常红火,近年来赚到了数亿身家,算得上是京市新贵;其父名叫萧润民,是某科技公司的主管,如今正在赶来警局的路上。 萧言翎这会儿正趴在妈妈怀里,与警察一起看监控。 “什么都没拍到,那边的监控头坏了。”警察指着白花花的电脑屏幕说道。 温桂云暗暗松了一口气,萧言翎却不干了,尖声道:“肯定有拍到,不会坏的!你再看一遍,快看啊!” 她颐指气使的态度令警察不适地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放了一遍监控。这一次,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空白的画面竟变成了清晰的影像,梵伽罗牵着小男孩和小女孩慢慢走进暗巷,完了蹲下身与小女孩说话,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转身想跑,却被小男孩一把推进水坑,砸了一块石头。梵伽罗非但没阻止小男孩欺负人的举动,还一只手把小女孩提起来,另一只手捂住小女孩的脸,像是要把对方捂死。 “我靠,这一大一小都是恶霸啊!”围在电脑旁的众位警员发出惊呼。 小女孩尖声道:“这下可以抓他了吗?可以判他死刑吗?” “当然可以抓他了,死刑有点困难,还得看审讯的结果。”负责翻看监控的警察安抚道:“小姑娘别怕,坏人都会得到惩罚的。” “对,坏人都会得到惩罚,他应该消失!”小女孩尖锐的语气和狠毒的表情引起了众人的不适,却也没让他们多想。小孩子嘛,说话总是口无遮拦的,更何况她刚才还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 她的母亲温桂云全程呆坐一旁,完全没有发言权,眉宇间缓缓笼上一层阴霾。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原本是想躲开梵伽罗的,却没料还是与他撞上了。孩子她爸知道了肯定又会很生气吧。 她捂了捂脸,无力再想。 另一头,被安置在舒适的休息室的许艺洋也正在接受两名女警的问询。当然,她们的态度是十分温柔且小心的,半点都不敢让孩子产生恐怖的联想,因为她们调查过孩子的基本情况,知道他曾是一个受虐儿,心里还带着未曾愈合的伤。 “洋洋,先喝点东西缓一缓。”一名女警把一杯温热的牛奶递过去。 “我要,哥哥。”许艺洋摇摇头,满脸迫切渴望。 “哥哥还有事,一会儿就过来。”别的暂且不提,梵伽罗对待这个孩子的用心却是值得肯定的,否则孩子不会对他如此依恋。 “一会儿,是,多久?”急切之下,许艺洋竟连说话都流利多了。 “这个说不准呢。洋洋,你们为什么那样对待萧言翎?如果你不说清楚,你哥哥可能还要在那边待很久,你也想快点看见他吧?”女警循循善诱。 许艺洋明白了,指了指自己始终耷拉着的左手:“她欺负我!”他只是太善良单纯,却一点儿也不笨,所以他知道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断裂的脖子和左腿,因为这两个地方若是伤到了,他是不可能好端端地行走的。他只需把另一处无关痛痒的伤指出来就能博得这些大人的同情。 果然,女警撩起他的袖子,查看了他的骨头后惊呼道:“这孩子的左手断了!” 另一名女警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真的断了?可他竟然没喊疼!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以前的经历让他对疼痛的感知变迟钝了吧!快点,我们得带他去医院,不能再拖了!” 两名女警准备去抱许艺洋,却被他躲开了。他灵活地跳下椅子,朝门外跑,别的警察看见了想抓他,两名女警却连连高呼阻拦:“别碰他,他的左手已经断了!这会儿不知道有多疼!天啊,这个孩子真是太……” 她们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坚强的孩子,对梵伽罗的愤怒也因为孩子的遭遇而大大降低。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受了欺负才那样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倒也可以理解。孩子的手都断了,哪个真心疼爱孩子的家长能压得住内心的愤怒? 许艺洋无需指引就顺着大哥哥的神念跑到审讯室门口,砰砰砰地敲门。 里面的警察还以为是同事来了,问也不问就跑去开门,腋下却钻进一个小身影,径直奔到始终未曾开腔的梵伽罗身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里泛出泪花。 “哟!这孩子怎么跑来了?负责带他的人呢?”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队长,你出来一下,我们跟你汇报一下情况。”两名女警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这才冲负责主审的警察招手。 十几分钟后,两名警察回来了,看向梵伽罗的目光已不如之前冷厉:“我们调查过了,许艺洋是自己摔伤的,跟萧言翎没关系。” “那孩子很危险,如果放任下去,她的身边会不断出现死亡。”梵伽罗把小小的孩子圈在怀里,终于说出了自打进入警察局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坏!”许艺洋坚定地点头,短短的眉毛竖得直直的,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 “小朋友,说谎是不对的,你们学校的老师说了,你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跟别人没关系。还有,梵先生,请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危言耸听的话,对他影响不好。”警察无奈地扶额。他起初以为梵伽罗是什么恋.童.癖或虐.待狂,结果闹了半天竟然是为了给自家孩子出气!这也太…… “梵先生,孩子的手摔断了的确很严重,我们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手段太过激了,这样,你把孩子交给我们的同事,我们先带孩子去医院治疗,你留下等萧言翎的父亲,然后我们帮你们双方做一个调解行吗?孩子的伤最重要。” 梵伽罗轻轻抚摸着许艺洋的断臂,未曾表态,许艺洋却已急切地喊起来:“不去!只要,哥哥!” 两名警察还要再劝,审讯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一名年轻警员探头进来,小声道:“有人来保释梵先生,萧言翎的父亲也来了,说是不准备起诉。” 目前两个孩子都没出什么大事,还上升不到触犯刑法的地步,所以公安机关也不能提起公诉,一切还得看受害者家属的意愿。如果受害者家属一力主张追究责任,那么他们可以自己向法院提交诉状,如果他们不准备追究,这件事就只能算了,公安机关也无权干预。 两名警察了解到事情原委后对梵伽罗的恶感早已降低不少,虽然他手段太过激烈,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对待许艺洋,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坏人。 “梵先生,你可以走了,有鉴于孩子受了伤,并且只信任你一个,所以我们不打算拘留你,你赶紧带他去医院吧。”警察敞开审讯室的门说道。 “谢谢。那个孩子……”梵伽罗走到门口的时候停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默默收回了未尽之语。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在悲剧真正到来之前,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能对他人甚至是这个社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他牵着许艺洋的右手走出审讯室,却见宋博士正斜倚在窗边眺望远方。听见脚步声,他立刻回头看过来,却什么都没问,只是把自己昂贵精致的领带做成护带,套在孩子的脖子里,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断手搭上去。 梵伽罗知道孩子不会疼,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一茬,但即便如此,他漆黑的眼里依然渗出浓浓的感激。 “宋博士,你是及时雨吗?”他笑着低语。 宋睿也低声笑了,环住青年的肩膀说道:“走吧,送你们回家。我刚才跟那家人谈过了,他们已经签了谅解书。” 想起那个恶魔一般的孩子,梵伽罗被温情覆盖的眼眸立刻笼罩了一层寒霜。他朝会客室看了一眼,却发现一名男子正推门出来,满脸都是焦虑和怒色。瞥见宋睿,他愣了愣,然后就意识到了梵伽罗和许艺洋的身份。 但他的表现却完全不像受害者家属,反倒快步走过来,深深鞠躬:“梵先生,对不起!孩子的伤势怎么样?要不要我们陪你们去医院?所有医疗费都由我们来出,真是太抱歉了!” “萧先生,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调查过了,许艺洋的伤与您的女儿没有关系。”一名警察连忙阻止他犯傻的行为。 萧润民却只是苦笑一声,无法解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当女儿杀害了家里的狗之后他就明白,这个孩子已经被他们毁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连同类也敢下手! 接到妻子的电话时,他内心的惶惑和恐惧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而梵伽罗的话却让他往更恐怖的深渊里滑去:“有一就有二,**的阀门一旦开启就再也无法关闭,那孩子已经失控了。” “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吗?”萧润民脸色大变,随后悲哀道:“当然,我早应该想到的,她的脾气越来越坏,都是我们害了她,是我们没教育好。” “如果你想寻求帮助,可以来找我。”梵伽罗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却发现里面没装名片,不由愣了一秒。 宋睿理所当然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 梵伽罗勾唇接过,交给萧润民,徐徐道:“通过这个电话号码,你总能找到我。”是的,这是一张宋博士的名片,不过没关系,找到宋博士就等于找到他,更何况在紧急情况下,宋博士也有能力解决很多麻烦。 萧润民用颤抖的双手捧住名片,而宋睿则快步走到前面去了。他怕自己太过愉悦的表情会被青年发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开警局后, 宋睿一边开车一边询问:“那女孩是什么情况?”他提都没提把许艺洋送去医院检查的事,而是指了指路边的招牌说道:“你仔细看着,发现药房就叫我停下, 我去买点石膏和绷带。” “买石膏做什么?”梵伽罗露出疑惑的表情。 “给许艺洋把左手绑上。刚才警察派人去询问了学校的老师,所以学校那边已经知道他摔断手的事情了,明天上学的时候看见他没绑石膏, 左手还痊愈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说到这里, 宋睿忍不住笑了笑。在某些方面, 青年还真够笨拙,不过这种笨拙是因为个性的缘故,却不是因为智商。他不喜欢矫言伪行,所以并不懂得如何去欺骗别人。 能说的事情他会说, 能做的事情他也会做,既不能说又不能做的, 他就干脆保持沉默,不会找任何借口。所以刚认识他的人很容易对他造成误解。 “明白了, 还是宋博士考虑周到!”梵伽罗恍然大悟,然后摸了摸坐在自己怀里的小男孩的脑袋, 愧疚道:“对不起。”这一声抱歉是因为疏忽,也是因为未能兑现承诺。早就下定决心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结果却让他…… 更多的话梵伽罗不知道该怎么说, 便把自己的脑门贴在孩子的脑门上,让他自己去感受。许艺洋闭着眼, 小心翼翼地跨入大哥哥的内心世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被他的温情包裹,然后拽入了那浩如瀚海的神念之中。这神念满带着大哥哥的气息,将他抛高又轻轻托住,让他在璀璨星河中徜徉。 于是只一会儿功夫,原本眉头紧皱的小男孩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他知道今天的自己又一次被人杀死了,这份迟来的领悟当然会让他恐惧。但现在,当他融入大哥哥的神念,感受到这份绝无仅有的温暖和安全时,他却觉得自己还能再死一次。 “感觉好些了吗?”梵伽罗抚着孩子的脑袋低语。 “嗯嗯。”许艺洋快乐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那就睡一觉,睡醒了伤也好了。”梵伽罗柔声安慰。 “嗯嗯……”许艺洋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困乏,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熟了。 宋睿指了指他的脑门,笃定道:“你们刚才交换了意念?” “算是吧。”梵伽罗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能猜到,表情有些惊讶。 宋睿盯着青年的脑门看了一会儿,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要非常信任彼此的人才能这样做吧?” “当然,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任,那等同于自杀。” “那么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交换意念呢?”宋睿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斟酌用词:“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交换,而是以后,等我们发展出足够的友情和信任的时候。” 他很快又跟进一句:“我们之间算是朋友关系吧?” “当然。”梵伽罗原本还在犹豫,听见后面这个问题就立刻给了肯定的答案。 宋睿抿紧薄唇,隐秘地笑了。他虽然也很想体验一下与青年交换意念的感觉,却也知道这个要求提出来会很冒昧。被青年拒绝甚至产生抵触感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但如果他很快又提出另一个请求,且不算过分,青年答应的概率会变成百分之八.九十,这是登门槛效应和冷热水效应地综合利用,对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可以起到极佳的促进作用。 在此之前,宋睿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了交到一个朋友而费尽心机,他原本对所有人都是不屑一顾的。但是不得不承认,青年肯定了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着实让他感到愉悦。 他下意识地去整理领带,这才发现领带早已被自己解下并绑在了许艺洋身上,更神奇的是,在碰触这个孩子时,他竟也没感到恶心。 “爱屋及乌”四个字莫名浮现于脑海…… “前面拐角有一家药房。”梵伽罗打断了宋博士的思绪。 “你和孩子在车上等着,我很快就来。”宋睿温声交代,十分钟后又提着一包药品回来。 “所以今天是什么情况?”他再一次提出疑问。 梵伽罗确定许艺洋已经睡熟了才徐徐说道:“还记得我从那个小偷身上拿走的东西吗?那是一种能量,以某种方式进入人体后便会潜伏起来,等待被唤醒。如果始终未曾被唤醒,它们会在宿主死亡后脱离,进入下一任宿主的身体;如果被唤醒,它们就会成为宿主的一部分,并且将宿主内心所想化为现实。唤醒它们的东西就是宿主的欲念,极其强烈的欲念,也可以说是一个愿望。当宿主对某个愿望的渴求突破了临界点,就能激发这团能量,继而让愿望变成现实。” 梵伽罗瞥了宋睿一眼,见他接受良好便继续说道:“譬如那小偷的愿望是偷钱,所以长了第三只手。” “我明白了,所以萧言翎的愿望是什么?”宋睿颇感兴趣地问。 “大概是……”梵伽罗的表情一言难尽:“做全宇宙的公主吧。” 宋睿挑眉,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可麻烦了,公主都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不能被责备,不能被忤逆,甚至不能忍受一点点忽视。一旦公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会肆无忌惮地宣泄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如果她的愿望是这个,那么她的力量会很强大,一开始她会让身边的人围着自己打转,先是父母,再是亲戚,完了是朋友等等,到最后,她会让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打转。如果说她的力量来自于欲念,那么随着她的长大,这种欲念只会越来越强烈,而非越来越微弱,贪欲是一种可以无限膨胀的东西,届时她会从一个公主长成一位女王。到了那个时候就糟糕了,不,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就已经很糟糕,孩子天真的邪恶往往比成年人可怕千万倍。” 梵伽罗颔首道:“宋博士,你分析得很对。她现在已经开始杀人了。”他的手轻轻覆住许艺洋的脖颈,目中一片冷凝。 “那你准备怎么办?你已经攻击过她一次,而且在警局备了案,再要接近她恐怕不容易。” “希望她的父母能主动把她送到我身边来,晚了怕是连我都对付不了她。”梵伽罗望着窗外叹息。 宋睿摇摇头,不置一词。他知道,如果那孩子的能力真能主导身边的一切,她的父母绝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因为他们也有贪念。不过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拜访青年的家,一窥他的私人领域,这对他来说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友谊万岁…… 半小时后,宋睿亦步亦趋地跟随青年爬上十八层高楼,气也不喘,腿也不酸,只淡淡开口:“不请我进去?” “不了。”梵伽罗习惯性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那你会绑石膏吗?”宋睿扬了扬手里的药品。 梵伽罗:…… “我绑完石膏就走。放心,我有医师执照,保证专业。”宋睿一本正经地说道。 “请进。”梵伽罗终于放弃挣扎,推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一股异常森寒的气流扑面而来,摆放在阳台上的两颗眼珠立马看向拜访者,然后发射诅咒。但是这一切并未让宋睿露出异色,他先是走到阳台,笑着凝视那只青蛙,完了走进空无一物的厨房,环顾一圈后问道:“有烧水壶吗,我需要足够多的热水软化石膏,我还需要一个盆,一把剪刀。” 梵伽罗首次露出局促的表情:“没有,都没有。” 宋睿盯着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既不对他完全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家表示疑惑,也没有追根究底地探问原因。任何模样的梵伽罗他都能接受,好的、坏的、善的、恶的,甚至是非人类的……无所谓,只要他始终是他,一切都无所谓。 宋睿扬了扬车钥匙,轻笑道:“走吧,咱们带孩子去逛超市。” 刚睡醒,精神头还有些萎靡的许艺洋立刻跑到玄关处换鞋。他显然对这项活动很感兴趣,但梵伽罗却把他拎回来,剥掉衣服放入浴缸,又把滴溜溜转动的两颗眼珠子放进去,沉声道:“乖乖躺着疗伤,我一个小时之内就回来,伤好了记得做作业,我要检查。” “你对他这么严格啊!”宋睿低低地笑。这个家并不森冷死寂,恰恰相反,最鲜活的那一抹色彩就在他眼前晃动。 “我也是为了他好。”梵伽罗的回答像任何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 宋睿又是一阵低笑,感觉这一趟没白来。在严肃的场合之外,他看见了另一个梵伽罗,同样真实,却更加可爱。 --- 一小时后,宋睿离开了,留下一个装满温水的盆,一个电动烧水壶、一把剪刀,一地绷带和几大包消毒纸巾。这个原本空荡荡的家被他弄得一团糟,但梵伽罗却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勾着唇无声地笑。 瞥见被宋博士随意扔在地上的领带,他弯腰捡起,放进盆里,呢喃道:“明天还得去超市买洗衣粉。” “哥哥,我也去!”趴在阳台茶几上写作业的许艺洋连忙高喊。由于今天受了不小的刺激,他说话竟然更流利了。 “好,你还想买什么就尽管拿,这个家太空了,客人来了连张椅子都没有,我们顺便买几把椅子吧。不不不,或许可以买沙发,很轻巧的那种,叫什么来着……”梵伽罗拿出手机搜了搜,恍然大悟道:“啊,是懒人沙发。”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原本空荡荡的暂时的落脚点,已经被他布置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家了。 许艺洋大声说好,表情美滋滋的。 监督孩子做完了作业,梵伽罗拿出手机登录家长群,对照老师发送的“今日作业备忘录”开始一项一项检查。似想起什么,他点入家长群的后台,查看萧言翎的家长在不在,果然找见了一个备注名为“萧言翎妈妈”的成员,于是给她发送了一条信息:【你们应该尽早阻止那个孩子。】 温桂云没有回应,家长群里的人却开始频频@梵伽罗,态度十分具有攻击性:【我听说梵先生因为恶意伤害萧言翎被抓到警察局了是吗?】 【是的,我有监控视频,给你们看一看。】一名神通广大的家长竟然把梵伽罗拎起小女孩并捂住她头脸的视频发了出来,单看表象,这场面的确很可怕。 【天啊!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孩子?】 【听说是因为他家的许艺洋从楼梯滚下去,摔断了手,又撒谎说是萧言翎推的,他就跑去找人家小姑娘报仇。如果萧言翎的妈妈没及时赶到,天知道他会做什么!】 【是的,我也听学校老师说了,一切都是因为许艺洋撒谎引起的,不过梵伽罗的心理也有问题,再怎么着,他也不能攻击一个孩子!】 【@班主任老师,班上竟然有这样撒谎成性的孩子和心理变.态的家长,学校有没有说法?我们绝对不同意再让这样的人留在四年二班!许艺洋必须转走!】 【对!许艺洋必须转走!】 【@许艺洋的哥哥,你要是看见了我们的话就站出来表个态!】 【各位家长请冷静,我会与梵先生私下进行沟通,完了再把我们的决定公布在群里,还请各位家长耐心等待。】班主任老师连忙站出来缓和矛盾,但梵伽罗却完全不在乎他们的言论,他只是一条又一条地给萧言翎的母亲发送私信:【你应该知道你的孩子越来越危险了吧?一开始死的是宠物狗,后来是同班同学,那下一个呢?你们知道她攻击许艺洋的理由吗?只因为他不喜欢她,不愿意跟她玩。你们的孩子已经冷酷到这种程度,如果你们不想她再错下去,就把她带来见我。】 这些话似乎触动了温桂云,她终于回复了一条:【梵先生,我们感到很抱歉,但是我们不能把孩子交给你。】 【所以,你们是准备放任不管了?】 【不不不,我们会好好教育她的,但是我们不会把她交给一个陌生人。任何一个父母都不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请你理解。】 【你们教育不好她,她的世界观已经成型,而且坚定不移。】 【不会的,她还小,她会懂事的。】这大约是每一个父母都会坚持的妄想。 梵伽罗叹了一口气,慎重道:【如果你们坚持把她留在身边,又没有能力约束她的脾气和行为,悲剧会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严格的教育与孩子热爱自由的天性是互相抵触的,一旦你们违背了她的意愿,你们想过后果吗?或许下一个死亡会发生在你们家里,然后是学校,最终将蔓延到社会。你们能承担相应的责任吗?】 【梵先生,你不要危言耸听,我了解我的孩子,她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她不是故意的!况且你的孩子不也没出什么大事吗?】 一句又一句维护熊孩子的经典对话出现在聊天页面,令梵伽罗眉头紧拧,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的心思:【温女士,你是因为担心孩子才不愿意把她交给我,还是因为自己的私欲?私欲膨胀到极致会爆炸,希望你能承受那样的后果。】 他摇头叹息,不再多劝,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那对父母不会听从。退出私聊界面后,他又有了一个更糟心的发现――群里的家长竟从集体讨伐自己和许艺洋变成了热烈赞扬萧言翎。 有一位家长把萧言翎担当模特时拍摄的艺术照接连不断地发送到群里,介绍道:【这就是受害的小姑娘,萧言翎,连续三年被评为省三好学生,听说在以前的学校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画画、跳舞、唱歌、弹琴,都很棒,拿了很多奖!】 【我家姑娘一回家就对着我叽叽喳喳地夸萧言翎,还说要和她一起去学跳舞。以前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去,她怕苦。】 【我家小子也特别喜欢萧言翎,还说长大了要当她男朋友,把我给笑的哟!他现在一回家就赶紧写作业,说是萧言翎只跟成绩好的孩子玩耍。他现在长进多了!】 【我家孩子跟萧言翎同桌,以前成绩中下,这次小考却突然进了班级前十。@萧言翎妈妈,真是多谢你家孩子,她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所以说孩子要跟好孩子玩,这样才能受到正面的影响,千万别跟许艺洋那种连话都不会说的阴沉孩子接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学坏了。】 【@班主任老师,我家孩子学习成绩很差,下个学期能不能给她调换一下桌位,与萧言翎同桌?】 【我不同意!】萧言翎现任同桌的家长立刻跳出来反对。 长得漂亮、多才多艺,成绩还好,这样的孩子哪个家长不喜欢?看见他们争相追捧萧言翎,并且极力支持自家孩子跟萧言翎接触,深感忧虑的梵伽罗思忖良久才在群里发了一句话:【萧言翎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灾难会始终围绕在她身边,如果不想别的孩子再出事,请你们尽量让自己的孩子远离她。】 群里的家长:…… 过了好一会儿,担当家委会主.席的人才措辞严厉地说道:【梵先生,拍摄了几期节目并不代表你是真正的灵媒,还请你说话注意一点!我们明天会向学校提交联名诉状,要求你家许艺洋转学!为了孩子的健康和安全,我们不会容忍你们这种心理扭曲的人存在!】 梵伽罗拧了拧眉,准备更进一步解释时,却发现自己被移除了。 他不是神,他救不了所有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所有人的围攻和排挤下, 梵伽罗被家长群驱逐了。他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得很紧。 恰在此时,班主任老师发来的私聊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对方的语气很差,一开口就是埋怨:【梵先生,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好人, 却没想到你能当着我的面把别人的孩子带走,还伤害了她。因为这件事, 我差点被学校辞退!在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 许艺洋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的,你竟然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个孩子没有根据的话。许艺洋撒谎的行为也令我很惊讶,看来家庭教育的缺失的确对他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梵先生,你必须重视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梵伽罗的眼眸已黑沉地看不见半点光, 一字一句写道:【我相信我的孩子,他没有错, 更没有撒谎。】 班主任老师很久没回复,过了大约五分钟才发来一个视频, 言简意赅道:【梵先生,你自己看吧。】 这是她从学校那边要来的监控视频, 被红圈标注的那个小身影就是许艺洋, 他来回在走廊外溜达,不时伸伸胳膊腿, 让僵硬的肢体得到舒缓。但是,当他走到楼梯口时,不知怎的,他的脚脖子竟然崴了,然后一头栽倒下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站在他周围的孩子与他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能将他推下去,而他口中的罪魁祸首萧言翎甚至根本没出现。 在普通人看来,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所有的事故都源于许艺洋的一场诬陷,至于动机?孩子是不需要动机的,他们总会莫名其妙地撒一些谎。 然而在梵伽罗眼里,这段视频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股黑气拧成一根绳,牢牢牵连着萧言翎和许艺洋,并且在许艺洋靠近楼梯时绊住了他的脚,让他从高楼跌落。所谓的证明萧言翎清白的证据,恰恰验证了她是凶手。她的意念的发动机制竟与诅咒非常相似,而她的能力是综合性的,如果硬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大约便是“心想事成”。 如斯恐怖的能力也只有孩子才能掌握,因为他们总是心存各种各样的幻想,即便被无数人反驳、纠正,他们也从来不会对这些幻想产生怀疑。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的王,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坚持这个荒谬的想法,直至真正长大的那一天。孩子的心可以很脆弱,但同时也可以很强大。 萧言翎的幻想是公主,所以她成为了一个需要被所有人顺从并追捧的公主。那些不追捧她不顺从她的人,最终都会被她抹杀。 梵伽罗盯着这段视频,眸子里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 班主任并不知道自己看见的世界和梵伽罗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梵先生,你看清楚了吧?我有一个解决方案你看好不好?现在家长们都很愤怒,要不然你明天带着许艺洋来学校给萧言翎公开道个歉吧。如果事态得不到平息,许艺洋很有可能会被所有孩子排斥。你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与别的孩子也从不接触玩耍,他的心理还是有问题的。】 【当然,学校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你和他的行为伤害到了别的孩子也是事实,所以我们必须对你们做出相应的惩罚。孩子的品德教育是一个大问题,梵先生,如果你真是为了孩子好,就不能一味偏袒他,得让他明白是非对错。】 梵伽罗发送了一条简短的话:【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带许艺洋来学校办理转学手续,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没错。】没有必要做任何解释,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他所窥见的世界。 班主任老师:…… 梵先生果然和微博上表现得一样,很刚啊! 【既如此,那我尊重你的决定。】最终,班主任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 梵伽罗退出聊天界面后盯着手机愣了一会儿,俊美的脸庞竟罕见地露出一抹纠结的表情,像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事。五分钟后,他终是抿了抿唇,拨出一个十分熟悉却从未碰触过的电话号码,然后微张着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那边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纠结,先就低低地笑了:“梵伽罗,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宋博士,晚上好。”梵伽**巴巴地打了一声招呼。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宋睿的哪个穴道,他低沉浑厚的笑声总是源源不断地传来,直笑了好一会儿才收敛情绪,嗓音低柔:“嗯,晚上好。”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地等待。 梵伽罗斟酌了一下用词,礼貌开口:“宋博士,我遇见一桩麻烦,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你也会遇见麻烦?”宋睿的嗓音有些浮动,像是带着一点笑,仔细听却又没有。 梵伽罗叹息道:“人活于世,谁能不遇见麻烦?” 宋睿终于憋不住了,低笑道:“行了,别扯远了,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家长群是不是闹起来了,准备发起联名控诉让许艺洋转班或是转学?学校那边为了平息事态,是不是要求你们给萧言翎公开道歉?” 梵伽罗:…… 宋博士的分析能力果然很强大。 宋睿笃定道:“错本就不在许艺洋,让你带着他道歉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是不是准备给他转学?” 梵伽罗:…… 宋睿立马给出承诺:“明天我带你们去办退学手续,完了我们再回家给许艺洋挑一所更好的学校。你放心,我在教育界还有几分薄面,不会让他成为失学儿童。” 梵伽罗什么话都不用说事情就已经解决了,脸上不由露出感激而又轻松的表情。 “谢……” 宋睿却又截断了他的话:“不用道谢,以后准我常去你家坐坐就行。再怎么说我也曾经是蛙的主人,我理当有它的探视权。”登门槛效应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 梵伽罗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的,欢迎你常来。” 宋睿低沉的笑声从那头传来,然后便是一句温柔无比的“晚安”。 “晚安。”梵伽罗被动地回应一句,挂断电话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看向趴在身边,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许艺洋,认真说道:“我不会让你成为失学儿童,更不会让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去道歉。虽然我们现在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但是学习对我们而言同样重要,你能明白吗?即便没有强大的灵力,学好了知识,变得像宋博士那样,我们也能很厉害。” “明白!哥哥,我一定好好学习!”许艺洋用力点头。 “乖。”梵伽罗刚缓和表情,一通十万火急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草草草草!梵老师,出大事了,你快看微博!” 梵伽罗一言不发地登录微博,还未开始翻找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占据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标题是――《梵伽罗虐打儿童》。 曹晓辉急促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梵老师,你看见了吗?你怎么会欺负一个小孩子?一定是有原因的吧?我不相信网上那些人说的话,你不是那种人!不过现在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在娱乐圈里混,有两样东西绝对不能碰:一是毒品,二是孩子。这段视频已经传遍网络了,你打自家孩子我们还能帮你公关一下,但问题是你打的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那孩子也不是什么素人,是圈内很有知名度的一个童模,微博粉丝足足有几百万,妈妈粉、爸爸粉、哥哥粉、姐姐粉什么的一大堆,口碑比你还好!” 曹晓辉喘了一口气,继续道:“之前你诅咒梵凯旋和苏枫溪的事情还没过去,现在又出了这件事,网友们对你的人品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现在正疯狂攻击你的社交账号和我们公司的官网。为你站队的那些人也都受了连累,被骂得狗血喷头。这件事的影响很恶劣,城西分局也发了案情公告,证实了传言。梵老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的粉丝数现在正疯狂往下掉!” 他话音刚落却又发出一声惨叫,愤怒道:“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坏!梵老师,你在家长群里说的那些话被一个营销号公布到网络上了,现在舆论已经一面倒地讨伐你,说你走火入魔真把自己当成了灵媒,时不时就要发布几条预言,连无辜的小孩都要编排,还说你脑子有问题,应该去神经病院。去他妈的!这些人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他们了解真相吗?妈的,这是什么世道!” 梵伽罗静静听着曹晓辉宣泄,并不表态。他缓缓翻动自己的微博页面,发现绝大多数网友在攻击他的同时会要求他站出来向萧言翎一家道歉,还把最恶毒的诅咒施加在许艺洋头上,说他将来也是一个神经病或杀人犯。 【道歉啊!身为公众人物,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你已经泯灭了人性!】 【难怪你会收养许艺洋,你们的本性都一样恶毒!】 【道歉,要不然就滚出娱乐圈!】 【道不道歉都得滚出!社会不会容忍你们这种渣滓!】 网友的言论已激烈到一定程度,就连之前极力维护梵伽罗的那些人也都遭到了他们的疯狂攻击。这背后自然有人推动,但视频的引导作用也是功不可没的。这事没法儿洗,所以梵伽罗便也不准备管。 他只发送了简单的一句话:【我的孩子没有错,不需要道歉。恶童的身边将不断有恶事发生,孰对孰错时间会给出答案,我言尽于此。】没有警示大众,也没有再劝阻四年二班的家长,因为那没用。 曹晓辉很快又打来电话,情绪却完全平复了:“梵老师,那个孩子是不是有问题?你说不道歉,我们就不道歉,赵总也说了,公司会一直挺你!宋导刚才打来电话,说《奇人的世界》绝不会因为这个就让你退出。” 梵伽罗轻轻笑了:“好的,谢谢。” 他刚放下电话,一条又一条微信就蹦了出来: 宋博士:【虽然知道你不需要,但是这句安慰还是必须发送一下,以此证明我们的友情。】 赵文彦:【外面那些破事不用管,你该干嘛干嘛。我正在查是谁在搞你,找出来弄死他!】 白幕:【梵先生,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事。】 宋温暖:【那孩子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丫丫:【梵老师,不用担心连累我们,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廖芳:【梵先生,你怎么不把那个孩子送到我们分局来?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这起案件,至少不会把那个孩子轻易放走。我知道很多恶童犯罪的案件,譬如当年轰动了整个英国的詹姆斯巴尔杰谋杀案,犯案者就是两个十岁的男孩,他们把一个两岁的孩子从商场拐走,带到僻静的地方,往孩子的脸上抹涂料,拽掉他的鞋子和裤子,搬起石头砸他、踢他,最终把他虐杀。孩子死后,那两个恶童还把他的尸体放在铁轨上,用石板盖在他流血不止的头上,希望火车碾过来制造事故假象……梵先生,我是当警察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天真的孩子能残忍到何种地步,所以我相信你!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需要道歉!】 类似的短信源源不断地涌来:支持你,相信你,不用为我们担心,不道歉…… 没有人被那段看似真实的视频蒙蔽,即便与所有人为敌,他们也始终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和切身所感。 梵伽罗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静谧的笑。 这就是他如此热爱生命的原因…… ---- 与此同时,发现事情越闹越大的温桂云已经完全慌神了。那些爆料当然不是她放的,她唯恐别人发现女儿的异常,又怎么可能去招惹媒体?她甚至都不敢在家长群里说话。 她惊惶的表情引起了丈夫萧润民的怀疑,于是夺过她的手机查看了她的聊天记录,忍无可忍地诘问:“你还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杀死了豆豆,又害得一个小朋友摔断了手,下一步她会做什么你想过没有?钱钱钱,你的眼里只有钱,要不是你的纵容,翎翎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梵先生可以帮我们,我要带翎翎去见他!” 萧润民把手机摔回妻子怀里,改去拉扯坐在一旁写作业的女儿。 “爸爸你干什么啊?”萧言翎惊声尖叫。 温桂云连忙扑上去,紧紧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要,你不能把女儿送过去!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个梵伽罗,怎么能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会好好教育女儿的,老公,求你了,你就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吧!她还小,等她懂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能懂事吗?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吗?”萧润民蹲下.身,用力钳住女儿的肩膀,厉声斥问:“萧言翎,你说,你今天做错哪儿了?” 回应他的是女儿困惑不解的目光,她甚至偏了偏头,露出一个看似纯然却又伪装痕迹很重的无辜表情。她太知道该如何蒙蔽别人了。 萧润民悲哀地笑了,站起来强硬地拖拽女儿,“我要带她去见梵伽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两次听见梵伽罗的名字,萧言翎才终于意识到父亲要干什么,于是疯狂挣扎,尖声嘶吼:“我不去,爸爸你放开我!你不能把我交给那个人,他要杀了我!爸爸你放开,爸爸你不爱我了吗?” 萧润民如何不爱?正是因为爱,他才要这样做。 可是他的双腿却被妻子牢牢抱住,无法挪动。 她仰起脸,声泪俱下:“老公,我求你不要带走翎翎!那个梵伽罗会怎么对待翎翎你知道吗?万一他所谓的解决就是把我们的女儿杀了呢?你没看见监控视频吗?他今天差点捂死女儿!你再好好想想吧,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我们可以带翎翎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才能真正帮到她。老公,我们先试一试看医生吧,好不好?实在不行我们再去找梵伽罗,老公,我求你!” 萧润民冷酷的表情松动了。 萧言翎立刻挣脱他铁钳一般的手,钻入妈妈的怀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她已经染成血色的眼珠竟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恨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由于妻子的强力阻拦, 又由于对梵伽罗的品行不太了解,萧润民最终还是没有把女儿送过去。这天晚上他没能睡着,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而温桂云也同样睁着眼到天亮。 恍惚中,她想起了第一次发现女儿拥有特殊能力的那一天。当时她开了一家淘宝店,由于营销没做好, 业绩非常糟糕,每个月光是刷单就得投入三十多万, 利润却连刷单的零头都没到。坚持了三四个月下来, 她已经亏损了一百多万,为此不得不抵押了家里的住房。 若是店子开不起来,她知道,自己会把全家人都拉入困苦的深渊。所以在最后一批新品上架的那一天, 她紧张地等待在电脑前,为了博一个彩头便开玩笑一般对女儿说道:“翎翎, 你说妈妈的衣服能卖出去吗?要是卖爆了,妈妈就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裙子。” 女儿还小, 却已经很聪明了,立刻说道:“妈妈的衣服肯定能卖爆!” 温桂云笑着追问:“真的吗?” 女儿用力点头, 小拳头一下一下捶着桌面:“卖爆卖爆卖爆!” 于是那一天,她刚上架的货品就真的卖爆了, 虽然它们款式不怎么样, 质量不怎么样,性价比也不高, 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抢购一空,还补了好几次货。她当时简直高兴疯了,可女儿却拉着她的衣摆,笃定地说道:“妈妈你看,我说的话全都会实现的,你记得要给我买裙子啊!” 拿到营业款之后,她果然给女儿买了很多漂亮的裙子,然后店里每一次上新,她都会把女儿抱到电脑桌前,让她许一个美好的愿望。于是她开始大把大把地赚钱,在既不找优秀的设计师改进服装款式,也不找更好的生产商改进服装质量,更不降低价格的情况下,她的店铺依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扩张。 她赎回了以前那个老旧的房子,买了豪宅、豪车,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她开始意识到女儿的独特之处,并大肆利用她的能力来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各种麻烦。她发现女儿简直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仙女,只要是女儿许下的愿望就没有不能实现的。她利用女儿的能力扩大了生产,扩充了客源,签订了大单,又让丈夫获得了升迁,哪怕他根本没有担当高管的能力。 女儿是她的绝世宝贝,她怎么能不宠爱她?她尽量去满足女儿的一切需求,唯恐她受一点点委屈,然后不知不觉变成了女儿的奴隶。以前女儿皱一皱眉头她只会感到心疼,但现在,当女儿露出愤怒的表情时,她第一个感觉竟然是畏惧。 当她看见躺倒在血泊中的宠物狗豆豆,和站在豆豆身边,气哼哼地说:“不乖的孩子必须消失”的女儿时,她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可是,当她环顾这个金碧辉煌的家,又查了查公司的账簿,她又屈服了。她尽量说服自己女儿会长大,会懂事,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是非对错并约束这种诡异的能力…… 但现在,她的心里却没有底了。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摊子越铺越大,每一次上新,营业额都牵扯到数千万甚至过亿,如果卖出去,她所获得的利润是翻倍的,如果砸手里,她的亏损同样是难以承受的。 她必须把女儿留在身边,因为她需要女儿的美好愿望。再过不久,店铺又要上新了,而且规模很大,她怎么可能把女儿交给梵伽罗?丈夫的愿望是让女儿变成一个普通人,她表面上同意,可是背地里却由衷地希望女儿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神秘力量,甚至变得更强大。 她承认自己贪心了,可是世上的人谁不贪心?难道真的让女儿变成一个普通人,过上庸庸碌碌的生活,才是为她好吗?女儿还小,她会懂事的…… 这样想着,温桂云总算勉强合上了眼。 --- 翌日,一家三口照常在七点半醒来,一起吃了早餐便准备出门。 “爸爸,你拿我的书干嘛?”萧言翎不解地看着萧润民拎在手里的一大袋童话书。 “这些书不适合你看,我拿去扔了。”萧润民板着脸说道。 “为什么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你不能扔,你放下!”萧言翎张牙舞爪地去抢口袋,却根本够不着父亲高举的手。 温桂云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斥责丈夫:“好端端的你扔她的书干嘛?你生她的气也不能这样糟蹋她的东西呀。你幼稚不幼稚?” “我幼稚?你看看你给她买的都是什么书,《公主奇遇记》、《宇宙公主的星际冒险》、《公主与骑士》,公主公主公主,全是公主!是你活生生把她惯成了一个公主,让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得围着她打转!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种书不准她看了,我们得让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主宰别人的权力!”萧润民用指头狠狠戳着这些书的封面,语气和表情都很严厉。 温桂云非常爱自己的丈夫,立刻妥协道:“好好好,我以后会买一些别的童话故事给她看,你都扔了吧。不生气了,咱们以后好好教育她就是了。” 萧言翎却叫嚷道:“不行!爸爸你不能扔我的书!我就是公主!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你的小公主吗?” “那是因为爸爸也没想到你会把这句话当真。没错,在爸爸面前你是小公主,但是在别人面前你不是,你和大家都是平等的。”萧润民迈开步伐,冷声道:“走吧,我送你们。” “爸爸你坏!如果你不把我的书还回来,我就不爱你了!”萧言翎哭着追出去。 温桂云跟在后面安抚女儿,让她消气,还说会买更好看的故事书回来。那句“爸爸我不爱你了”,夫妻俩竟然都没当真,他们想不到,孩子的话在某一个时间段内是绝对认真的,过了那个时间段,也就是所谓的“气头”,他们才会开始遗忘或愤怒、或委屈、或仇恨的情绪。 萧润民开车把妻女送到学校门口,温桂云原本没打算陪女儿进去,却忽然接到了家委会主.席莫太太打来的电话,对方热情地说道:“小云,你把你家翎翎送到班上就来一趟办公室,我们商量商量逼那个许艺洋退学的事!梵伽罗昨天在群里就说不会向你家道歉,完了又在微博上说不会向你家道歉,这态度也太嚣张了!我们得让他知道家委会的厉害!” 温桂云五官都拧起来了,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拒绝的话,那头又说道:“你看微博没有?孔晶你认识吗?就是梵洛山先生的夫人,她也转发了梵伽罗拒不道歉的微博,还评论了一句话,就四个字――道德沦丧!我觉得她说得太对了!像这种道德沦丧的人,我们怎么能让他们继续待在我们的学校,必须赶走!你来,你来了我们再商量,大家都在这边等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温桂云就算不想去也得去,大家都在为她和女儿的事奔走,她总不能一句表示都没有吧?这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她这儿正不知道该怎么向丈夫解释,萧润民却已经听见了,摆手道:“你去吧,好好跟他们说一说,不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赶走。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我们自己很清楚,闯祸的人就是萧言翎,那孩子只是摔断了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下回再出这种事就难说了。其实我觉得该转学的是萧言翎,不,在彻底扭转她的脾气之前,我觉得她还是待在家里最好。” 温桂云勉强地点头,却压根没打算为许艺洋说一句好话。别人热情地帮她,她怎么能拆别人的台? 夫妻俩说话的时候都没往后座看,所以也就没发现萧言翎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背影。她已经十岁了,自然能听懂父亲的话,也隐隐意识到他正准备约束自己。他责骂自己,扔了自己最喜欢的童话书,甚至还打算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让自己上学,爸爸怎么能这么坏呢? 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暗,恰在此时,温桂云转头看来,柔声道:“翎翎,该下车了。走,妈妈陪你一起进去。” 萧言翎一秒钟切换回乖巧的表情,闷声答好。 下车之后她却没急着进校门,而是趴在副驾驶座的窗户边,小声说道:“爸爸,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欺负别的小朋友,以后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错在哪儿?”萧润民严肃的眉眼略有松动。 “我错在不应该伤害别人,我不是公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要懂得和平友爱。”这些话全都是爸爸经常跟她说的,她虽然没听进去,却能张嘴就来。 萧润民终于扯出一抹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你能明白就好,翎翎,爸爸是爱你的,所以才会对你这么严格。爸爸不指望你多么优秀,爸爸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为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好了,跟妈妈进去吧,爸爸走了,拜拜。”他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眉心,然后缓缓启动汽车。 温桂云满脸柔情地看着父女俩,只觉得昨天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幸亏昨天晚上她坚决不让丈夫把女儿送去梵伽罗那里,要不然他们一家三口哪里会有今天的和乐融融? 幸好幸好!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温桂云满心后怕地拍抚着胸口,却见女儿冲丈夫逐渐远去的汽车挥着手,大声喊道:“爸爸,你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哦!出了车祸可是会死人的哦!” 萧润民已经把车开远了,听不见女儿在说什么,只能通过后视镜看见她依依不舍的表情,于是便欣慰地笑了。此时的他也在庆幸昨晚的决定,却并不知道在拐了一个弯之后,他的妻子会如何崩溃。 “翎翎,你刚才说了什么啊?你到底说了什么?”温桂云半跪在女儿身前,用力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目中是全然的惊惶和恐惧。 萧言翎歪着脑袋说道:“我让爸爸开车小心一点,不然会出车祸。车祸会死人的哦!”她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可是温桂云却知道她在装无辜,她虽然才十岁,却能无比娴熟地运用那种能力。她知道自己的话会害死父亲,可她还是说了,为什么呀? 温桂云简直快疯了,不停摇晃女儿肩膀,一声接一声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那是你爸爸呀!你怎么能咒他死!你快收回你的话,快呀!”毫无疑问,她爱钱,也爱女儿,但她最爱的还是相濡以沫的丈夫。是丈夫供她读完了大学,在她父母病倒的时候全力出资,又在她学做生意的时候毅然抵押了房产,却并未因为她的失败而发过半句牢骚。 他那么爱妻子,温桂云又怎么能不爱他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从此一去就是永别,温桂云简直急得快发疯! 但女儿的话却让她陷入更巨大的绝望:“妈妈你真傻,说出去的话怎么能收回呢?” “可以的!别人做不到,你却可以,你只要说一句爸爸不会有事就行了,你说啊,你快说啊!”温桂云猛力摇晃女儿,就差把她的骨头架子摇散。她太慌张了,慌得六神无主,头晕脑胀!她打死也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许下如此可怕的一个愿望。不,那根本不是愿望,那是诅咒!从豆豆死亡的那一天起,女儿其实已经从天使变成了魔鬼,可是她竟然没有重视这一切,还一直放纵…… 温桂云没敢再想下去,只是汩汩地流泪,惶急地看着女儿,用眼神祈求她,然后双腿跪了下去。 “你快说啊,那是你爸爸啊!”她的嗓子已经被巨大的恐慌堵住了,更多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萧言翎勾着唇角静静地看她,似乎很享受她的仓皇和无助。这些大人肆意在她面前耍弄权威,却不知道权威一直都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只需要一句话,她就能吓得他们哇哇大哭。 似乎欣赏够了母亲焦急痛苦的表情,她这才摆摆手,敷衍地说道:“好吧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爸爸会没事的。”然而此刻的她却并不知道:当她祈愿父亲遭遇不测时,她的想法是认真的,也是强烈的,但是当她收回前言时,所散发的意念却并不如何认真强烈,所以根本无法覆盖之前那个愿望。 萧润民会遭遇什么,目前谁都不知道。但温桂云却放心了,原本僵直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 第一百三十章 温桂云把女儿送进教室后便开始给丈夫打电话, 那边未曾接通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心脏也因为太过快速地跳动而闷闷地疼。女儿虽然又许了一个“爸爸平安”的愿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很慌,总想亲耳听一听丈夫温柔的声音才能放心。 “怎么了云云, 是不是女儿又出事了。”丈夫很快就接通了电话,语气十分紧张。自从家里的宠物狗豆豆被女儿咒死之后, 他就过上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其实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升职加薪, 他只想全家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够了。 想到丈夫如今正在开车,不能分心,温桂云连忙安慰:“不是不是,你别紧张, 翎翎很好,她已经在教室里早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一点知道吗?要不然你回家吧, 今天别去公司了!” 车流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掩盖了妻子嗓音里的颤抖和恐惧, 所以萧润民没发现任何异常,拒绝道:“今天我有一个大项目要谈, 不能不去上班,你说什么傻话呢, 公司又不是我开的。对了, 待会儿遇见那些家长你一定要帮梵先生解围,就说我们两家已经私下达成了谅解, 梵先生也已经向我们道过歉,让大家不要再为难他和许艺洋。云云你要知道,我们的孩子差点害死梵先生的孩子,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温桂云连声说好,挂断电话被莫太太拉扯到教学楼的拐角时,却一句好话都没为梵伽罗和许艺洋说。她是不可能替梵伽罗解围的,这摆明了是与家委会的人作对,她要是真敢这么干,女儿以后肯定会被班上的孩子排挤。 这所学校可是京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很多孩子的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莫太太,家里有钱又有权,是社会名流,而她只是一个暴发户,怎么敢得罪他们?关系肯定是要搞好的,得顺着他们来,况且他们也是为了帮女儿伸张正义,出发点是好的。对了,如果女儿被同学排挤,她肯定又要发脾气,她一发脾气就会坏事,我也是为了别的孩子好。这样想着,温桂云竟然心安理得了。 获悉丈夫没事,她就可以从容地解决这些麻烦,一切都以女儿的利益为主,别人的孩子有没有书读她真的没法考虑,她又不是神仙。 “小温,你来,趁罗老师带孩子们去早读的空档,咱们先商量好策略。你看,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弄好的联名信,每个家长都签了名,没有漏掉任何一个。那个梵伽罗脑子不正常,整天说一些神神道道的话。他把梵家和张家得罪狠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定不能再让他的孩子留在学校!来,你也签个名,签在最顶上,你是受害者。”莫太太把温桂云引到一间空置的会客室,往她手里塞了一支笔。 温桂云眼珠子一转,问道:“张家是哪一家?” “就是张阳那个张家啊!”莫太太指了指天花板,表情讳莫如深。 温桂云呼吸一窒,连忙在联名信上签了字,惊叹道:“当初为了救国,张老太爷可是倾家荡产,功勋卓著。梵伽罗连他家都敢得罪?” 莫太太撇嘴:“苏枫溪背后就站着张家,他骂苏枫溪是怪物,可不就得罪张家了嘛。” 温桂云更感奇怪了,“苏枫溪的后台这么硬,怎么还会被封杀啊?” 莫太太摆摆手:“不是被封杀,是得了重病,治病去了。不过有关部门的确在查封她的专辑,却没说不许她再进圈子。她的专辑好像是有毒物质超标了,不利于环保。你等着吧,苏枫溪病好了还会复出的。张阳很捧她。梵伽罗肯定要倒大霉!” 温桂云连连点头,越发庆幸自己没为梵伽罗说半句好话。别人死不死的关她什么事,她只要丈夫和孩子都好就行了。 陪同莫太太一块儿来的家长点着信上一排排的名字,斩钉截铁地道:“这回不管梵伽罗说什么,怎么求,我们是坚决不会再让他的孩子留在学校的。他们必须走!” “对,他们必须得走!我们一定要向学校施压!小温啊,待会儿梵伽罗要是提出来向你公开道歉,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莫太太特别叮嘱一句。 温桂云连忙摆手:“这事儿我怎么能答应!不可能的!昨天在公安局的时候他就没道歉,后来发了微博也不肯道歉,再后来我看了别人爆的料才知道他竟然在家长群里也说不道歉,把我给气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你说,太蛮横无理了!” 众家长仿佛找到了知音,同仇敌忾地说道:“这可不是蛮横无理,这是没教养,没素质!还是梵夫人骂得好,他简直道德沦丧!他家许艺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性子阴沉沉的,一天闷不出一句话来,最近稍微好点,开始说话了,却又学会了撒谎的毛病!” “这就是什么人教出什么种!” “那孩子跟了梵伽罗算是毁了!”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那孩子都十岁了,一辈子也就这个样儿了,进监狱的料!” “还是小温会教孩子,翎翎不但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好,小小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了好多大奖。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 众家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主题只有两个:一,讨伐梵伽罗和许艺洋;二,表扬萧言翎和自家孩子。都说女人增进感情的方法不外乎背地里说人坏话,以前总感觉自己融入不了家委会的温桂云现在却如鱼得水颇为自在。 此时的她哪儿还记得丈夫的叮嘱,整颗心都因为家长们的追捧而飘飘然了。早读结束,班主任老师也回了办公室,这群家长才拿上联名信往楼上走。 “小温,你可一定要坚持,不能接受梵伽罗的道歉!”莫太太再一次叮嘱。 “对,就算他请来媒体,在电视屏幕上向你们一家公开道歉也不行。我太了解他们那种小明星了,为了在娱乐圈立足,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如果道歉了,那肯定是做戏给别人看的,没有一点真心!”一位家长慎重提醒。 “我们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赶走梵伽罗和许艺洋,绝不妥协,绝不让步!” “明白,我不会让步的,他家许艺洋肯定得转学!我家翎翎在教室里坐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推许艺洋下楼!梵伽罗说是我家翎翎干的就真是我家翎翎干的啦?他有证据吗?他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成了我家翎翎的错,这是什么道理?他以为他是王法吗?”温桂云越说越理直气壮,到后来竟真的开始相信一切都是梵伽罗的诬陷! 是啊!他一点证据都没有,我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去责备翎翎呢?难怪翎翎那么生气!温桂云的心态这下彻彻底底平衡了,女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再一次变成了天使。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入办公室,看见站立在办公桌边,正与班主任老师说话的两个俊美男人,立刻就想发难。别以为长得好就能为所欲为,别以为这件事随便说几句对不起就能过去,不可能! 然而班主任老师的话却让所有人的愤怒表情僵滞在脸上:“莫太太,萧太太、刘太太、顾太太,你们来啦。你们先请坐,我帮梵先生处理一下退学手续。” 众位太太:“……” 用尽全力却砸在空气上的感觉可比砸在棉花上难受多了! 莫太太定了定神,重振旗鼓:“哟,还挺懂事,自己就先退学了。退学之后这孩子怎么办呢?他性格上有缺陷,又不会说话,干脆送去特殊学校吧,这样对他更好。” 梵伽罗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一词,负责跑手续的宋睿却轻笑道:“今天正好有空,所以我们干脆把退学和转学手续一起办了。对,是送去特殊学校,孔府学校的课程比这边进度更快,不赶紧让孩子去报道恐怕会跟不上。” 他说话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已经在孔府学校送来的转学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排头的烫金文字和标识刺痛了莫太太的眼睛,也烧红了她的脸颊。 班主任老师把这份沉甸甸的文件递给宋睿,态度毕恭毕敬的。虽说他们的小学也不差,算得上京市有名的精英学校,但是与孔府学校比起来却只能算二流。人家是直接与国际最顶尖的教育资源接轨的一所学校,每个年级只招一百人,教育方式结合了西方和东方的精髓,给了孩子最大的自主性和创造性,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直升,完了国际顶尖名校任选。 所谓的“名校任选”不是说他们有什么门路,而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孩子就是能做到申请哪个学校就能上哪个学校。人家的教育方法就是比你先进、科学、优越,你有什么办法? 班主任摇摇头,心道难怪梵先生这么刚,人家根本不稀罕留在我们学校读书,你还指望他道歉?做梦去吧!逼人退学的联名信也别拿出来了,拿出来就是丢人! 莫太太瞪着这张转学申请表,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要是可以,她真想扑过去把这张转学申请表据为己有!儿子到了入学年龄时她也曾研究过京市的所有学校,头号目标就是孔府小学。那边的学费不贵,一个学期才十五万多一点,他们家完全承担得起。但是她进不去啊!她没有门路! 把孩子送去孔府学校就等于直接让他们登上了哈佛、剑桥、麻省的直通车,哪个家长不心动?哪个家长不脑热?但是孔府学校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得有钱有权有人脉,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人脉,得是通天的人脉! 数次被孔府学校阻挡在外的莫太太看向梵伽罗的目光明显变得不同了,这会儿别提冷嘲热讽,她连话都不敢说了。别的家长也都盯着那张转学表,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这可不仅仅是一张表,还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看来梵伽罗的背景之强硬远超他们的想象。 宋睿一一翻检表格,确认该签的字、该盖的章都已齐备,这才笑着向班主任老师道谢。 梵伽罗全程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插一句嘴,乖巧得像个小学生。他可以轻易洞悉人心,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理这些复杂的手续,在一个地方办理还不行,得在学校里团团地转,找了这个找那个,完了还得回头来找这个,差点没把他的脑袋弄晕。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询问:“都办好了吧?” 看见他透着解放和庆幸的双眼,宋睿差点笑出声。 “都办好了,你明天拿上这份文件送许艺洋去孔府学校报道。”宋睿明知道他很抗拒,却还是把厚厚一沓文件塞进他怀里。 梵伽罗小心翼翼地问:“报道的时候直接把洋洋送到学校门口就行了吧?” 宋睿以拳抵唇频频咳嗽。抱歉,他快憋不住了。 “不,你得带他去教务处登记,或许还得去校长室见一见校长,了解一下校规什么的,完了再去教学楼找班主任,那边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宋睿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假装自己没注意到青年纠结的表情。原来这个人也会害怕:怕麻烦,怕繁琐的程序,怕与人无休止地为了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情做着复杂的交流。 一、二、三……宋睿在心里默数。 只数了三下,梵伽罗便主动握住他的胳膊,恳求道:“宋博士,明天你能再陪我去孔府学校走一趟吗?真的麻烦你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宋睿盯着他白皙的、搭放在自己臂膀上的、隐隐冒着几条淡青血管、却美得像艺术品的手,抿唇笑了:“当然可以,乐意为你效劳。不用谢我,帮朋友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况且他已经获得了最好的感谢,那就是这个人的主动靠近和依赖。 “走吧,回家去看洋洋。”他自然而然地环住青年的肩膀。 堵在门口的家长们连忙让路,一句冒昧的话都不敢说,莫太太注意到宋睿的视线,立刻把手里的联名信藏到背后,根本不敢拿出来耀武扬威。 温桂云直到现在还摸不清头脑,不由扯了扯莫太太的衣袖。莫太太回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目中是浓浓的轻蔑和嘲讽。连孔府学校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没见识! 此时此刻,温桂云明显察觉到自己被这些人鄙视了,可她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很快就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件事,因为梵伽罗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略点了一下头:“请节哀。” 什么节哀?他在说什么呀!温桂云的脑子炸开一片嗡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梵伽罗的一句“请节哀”直接把温桂云炸蒙了。 请节哀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过分悲哀, 以免伤了身体,一般是旁人对丧家说的话。什么叫丧家?就是死了人的人家。谁家死了人?我家吗?我家谁死了? 温桂云捂着脑门,感觉有些眩晕, 一个小时之前,女儿送走丈夫的话似惊雷一般在她的脑海里轰响――爸爸,你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哦!出了车祸可是会死人的哦! 会死人的!丈夫会死的! 这个结论像一把剑, 瞬间刺穿了温桂云的心脏,她连忙追出去, 厉声喊道:“梵伽罗你站住, 你凭什么说我老公会死!你给我停下说清楚!”她像个泼妇一般冲上去,试图揪扯梵伽罗的衣服。 宋睿伸手去挡,梵伽罗却先一步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免得他与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很明显, 他知道宋博士的洁癖,所以在竭力照顾他的感受。 宋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然后就听见青年低沉的话:“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老公怎么会死!你诅咒他, 你这个混蛋,我打死你!”温桂云抡起皮包往青年身上砸, 而青年却护着宋睿退后两步,从容地避开了这些绵软无力的攻击。 他转过身, 头也不会地道, “你丈夫会被谁害死,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早就说过, 恶童的身边只会不断发生悲剧,死亡会一个又一个地降临。是你们的贪欲纵容了她的恶欲,让她逐渐泯灭了人性,将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你们早已种下的恶因结出的恶果,这恶果自然只能由你们自己吞。” 温桂云已经方寸大乱,一面极力否认一面拿出手机,嘶吼道:“你胡说,你危言耸听,我现在就给我老公打电话,他肯定还活着,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可梵伽罗却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扶着宋博士的肩膀,从从容容地下楼去了。 跟出办公室的一众家长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头发散乱,容色癫狂的温桂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发疯。梵伽罗刚才说什么了?怎么惹得她这么失态? “好像是请节哀。”离温桂云最近的莫太太低声说道。 “也就一句节哀而已,也没说谁死,她怎么就直接套到她丈夫头上了?这也太不吉利了吧?梵伽罗只是呈口舌之快,咒一句而已,根本当不得真。温桂云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她口上否认,我看是真信了!”刘太太撇了撇嘴。 “过去问问。”莫太太率先走过去。 温桂云没能拨通丈夫的电话,那边总是嘟嘟嘟地响,根本不接通,所以她已经彻底慌神了,拿手机的手抖得像中风的老人。莫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吓得失声尖叫,完了躲到走廊尽头,谁也不理,只是拼命地拨打丈夫的电话号码,一个没接通又打第二个、第三个…… 众位家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很复杂。一句报复性的话而已,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梵伽罗的行事风格不就那样嘛,喜欢说一些神神道道的预言搅乱视听,真信了他的邪才是脑子有问题! “萧太太,你别紧张,没事的啦!梵伽罗的话信不得,当真你就输了。他那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算了算了,随他去吧。”众位家长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喊话。 但温桂云却根本不搭理她们,只是用惊恐万状的目光看着手机屏幕,第五个电话快自动挂断时,那头终于传来回音:“云云你怎么了,刚才给我打那么多电话干嘛?” 温桂云心弦一松,差点喜极而泣:“老公,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刚才在倒车,不方便接电话。学校的事都处理好了吗?梵先生那边你帮他解释清楚了吗?” 萧润民关切地询问,但温桂云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趴在栏杆上,冲已经走到楼下空地的青年大喊:“梵伽罗,我打通我老公的电话了!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你胡说,我女儿才不会害死他!你上来听啊,你听啊!你这个骗子!” 她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就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脸上带着涕泪,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刘太太碰碰莫太太的肩膀,低声道:“奇怪,怎么又扯上她女儿了。什么叫她女儿会害死她丈夫?” “梵伽罗预言她女儿是灾星,刑克六亲。”莫太太挤了挤眼睛。 “不是,他说的好像是恶童。”顾太太否定。 “恶童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应该跟灾星差不多吧。” “悖我们讨论这个干嘛,说得跟真的一样!” 众位太太开起了小会,萧润民那边也吓了一跳,连声追问:“云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没死?什么叫翎翎会害死我?” 温桂云的理智这才回笼,脸色不由大变,连忙解释道:“老公,我刚才遇见梵伽罗了,他让我节哀,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这件事跟翎翎没关系,你去上班吧,晚上下班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不对,你刚才明明提到女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润民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凡事只要牵扯到女儿,他就会习惯性地紧张。 “没有没有,梵伽罗在危言耸听,你别信他的话。老公,我这边正在跟家委会的人解释昨天的事,她们要逼着许艺洋退学,我得拦着,就先挂了啊。”温桂云正准备挂电话,却又忽然急喊:“老公老公你等等!下班的时候你别开车回家,坐地铁!坐地铁安全!你听我的,一定要坐地铁!” “云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翎翎那边又出事了?”萧润民的直觉很准,所以越发心慌意乱。 “翎翎真没事,你快去上班吧。记住啊,不要开车,千万别开车!”温桂云万分不舍却又不得不挂断电话,她怕老公再问下去自己会扛不住,把女儿早上的诅咒也坦白了。老公肯定会非常伤心吧,他是真的把翎翎当成了心肝肉。 想到这里,温桂云的眼泪便止不住了,完全没听见莫太太等人的呼喊,径直朝女儿的班级跑去。 萧言翎此时正在上课,看见站在窗外哭花了妆容,模样狼狈得像个疯婆子一般的母亲,脸上不由露出排斥的表情。坐在她身边的小朋友冲温桂云指指点点,小声说道:“看啊,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阿姨,哈哈哈,她脸上为什么有两条黑黑的杠杠?好搞笑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那是眼线液哭成的。” “哈哈哈,越看越搞笑。她在看谁啊,是来找人的吗?” 萧言翎这下不仅仅是排斥了,还感到一阵羞耻。当母亲的视线扫过来时,她忍不住往座位后方缩了缩,却还是被任课老师叫出去了:“萧言翎,你妈妈有事找你,你跟她出去吧。” “哇,那个怪阿姨原来是萧言翎的妈妈啊!” “哈哈哈,萧言翎,你妈妈好好笑哦!” 同学们的嘲笑声让萧言翎觉得一阵恼怒,出了教室后,她便肆无忌惮地把这种恼怒宣泄在母亲身上:“你来找我干嘛?你怎么弄成这样!你让我好丢脸!大家都在笑话我,你听见了吗?” 温桂云却根本无暇顾及女儿伤人的话,只是把她拉到僻静的角落,双膝跪在地上,用哀求的目光直视女儿:“翎翎,爸爸会没事的吧?你再许几个愿望,你就说爸爸会平安回家,爸爸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你快说啊!”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我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说了呀!你好烦啊!”萧言翎试图挣脱母亲的钳制,却被用力摁压在墙壁上,根本动弹不得。母亲神经质的行为和逼迫一般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她无法容忍别人在她面前发号施令。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你让我说我偏不说!”她与母亲犟上了。 温桂云又气又急,却不敢惹怒女儿,只能一声一声地哀求:“翎翎,妈妈错了,爸爸也错了,我们昨天晚上不该责备你。你原谅爸爸妈妈好不好?等会儿放学妈妈帮你买童话书,你爱买什么买什么,爸爸妈妈以后都不管了好不好?你就说一句,就一句,妈妈求你了。那是你爸爸啊,你亲生的爸爸,你才这么点大的时候他就把你抱在怀里,贴在胸口上,说你是他的命。你是爸爸的命你知道吗?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给他一句好话行不行?” 温桂云已哭得脱力了,再也无法摁住疯狂挣扎的女儿,只能双手撑着膝盖,像卑微的奴仆一般跪在女儿脚边。至如今她才终于明白梵伽罗所谓的“恶果”是什么,是孩子的人性被剥夺,是父母的生命被侵害,是这个家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深渊而不自知! 她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女儿竟连丈夫的生死都能视为游戏,她昨天晚上一定亲自把她送去梵伽罗那里! 萧言翎狠狠推开母亲,满脸都是嫌弃:“别哭了,你哭得好丑,待会儿我的同学看见了又要笑话我!” 温桂云顿时气得头晕目眩,却又无可奈何。当她为丈夫的生死担心得五内俱焚时,女儿却只在意同学会不会嘲笑她。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虚荣、冷酷、无情了? 啊不,她一直都这么虚荣、冷酷、无情!只是那时候她的冷酷无情是对着宠物狗的,是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男孩的,所以温桂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反正女儿又没害死人,可以慢慢教。但现在,她已经品尝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儿。正如梵伽罗说的那样,是她的贪欲纵容了女儿,惯坏了女儿,让她长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是她当初种下的恶因结出了今日的恶果! 温桂云越想越内疚,压抑的悲哭已慢慢转变成嚎啕。 萧言翎捂住耳朵满脸都是厌恶:“你别哭了行不行!这样子我们班上的人会听见的!”她紧张地瞥向不远处的教室,对别人眼光的在意竟然越过了对母亲的关心,她甚至早已忘了自己对父亲的诅咒。 温桂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连忙说道:“你为爸爸的平安许一个愿,妈妈就不哭了,妈妈马上走。” 眼看下课的时间快到了,小伙伴们届时都会冲出来玩耍,然后看见母亲丢人的样子,于是萧言翎不得不摆手:“好啦好啦好啦,我希望爸爸平平安安的,这样总行了吧?” “不对,是爸爸一生都平安!”温桂云强忍悲戚纠正。 “你有完没完?好好好,爸爸一生都平安!我回去上课了,你快走!”萧言翎推开母亲逃也似地跑了。 温桂云跪在地上小声地哭,哭了四五分钟才腿脚发软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下楼。她拿出手机再一次给丈夫拨打电话,今天一整天,她会不停地打电话,或者干脆去丈夫的公司守着他。她不能失去他。 “云云你在哪儿?我已经向公司请了假,在回来的路上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翎翎又做了什么事?我现在心很慌。”萧润民极度紧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吓得温桂云差点魂飞魄散。 她连忙朝学校大门飞奔而去,气喘吁吁地喊道:“老公,你千万别慌,你稳住!你听我说,你先把车停在路边,然后站在原地等我,我马上过来接你!你别开车,你千万别开车!” “为什么?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让我别开车,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润民逼问道。 温桂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能把女儿干的那些事告诉丈夫呢,他该有多伤心啊!而且女儿已经收回了那些话,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然而只是这一念之差,竟让她陷入了痛苦和绝望的深渊。只听萧润民在那边气呼呼地说道:“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呢?你越是不肯明说,我就会越慌,你……” 他的话在一声巨响中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湍急的水流声,最后便是令人绝望的嗡鸣长久地回荡在话筒里。 “老公你怎么了?老公,老公,老公!”温桂云的嗓子都喊嘶哑了,脚下一个发软便扑了出去。 她在路上翻滚了好几圈,鞋子甩飞了,包包散开了,化妆品掉了一地,可她根本没功夫去捡,也顾不得自己摔伤没有,只是赤着脚跑出校门,跑到马路边,疯狂招手拦车。丈夫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直直扎进她的脑髓――你越是不肯明说,我就会越慌…… 老公心慌了,所以他开车的时候被撞了?他,他是不是出了车祸?像女儿诅咒的那样?可是为什么?女儿不是已经收回那个可怕的愿望了吗?女儿不是已经说了爸爸会平安吗?为什么还会出事? 不不不,丈夫肯定没事,他在倒车呢,他肯定在倒车!这样想着,温桂云开始疯狂拨打电话,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至手机发出电量不足的警鸣。 她联系不上丈夫了!她根本无法得知他的情况,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失,什么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怎么办?这个时候还能找谁?对了,报警!我得报警!温桂云立刻抖着手拨打110,舌头滚了半天才把情况交代清楚,那边说会帮她查询交警系统,让她静候回音。可是她怎么静得下来?不知道丈夫的安危,她整个人都快撕裂了! 直至此时她才想起梵伽罗,想起他的预警,想起他的告诫,想起他说能帮忙的那些话。 “梵先生,求你接我的电话啊!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劝告,呜呜呜……”温桂云蹲坐在路边,捧着一个快没电的手机,哭得极其无助。 微信电话终于接通了,青年的嗓音还是那般温润平静:“温女士,您好。” “梵伽罗,梵先生!我现在联系不上我丈夫了,您能预知他的情况吗?他没事吧?我女儿刚才说爸爸会一生平安,他肯定会没事吧?我求您给我一句准话好吗?我对不起您,我向您道歉,刚才在学校,我应该代替您解释清楚的,是我们家翎翎错了,是她错了!我稍后在群里说清楚……” 梵伽罗叹息着打断了她的话,却也斩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温女士,您认为没有真心的愿望能实现吗?” “什么?梵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没有真心的愿望?梵先生,喂喂喂,梵先生?”在温桂云的连声质问下,那边挂断了,再打过去竟然连不上线了。那个总是待人温和礼貌的青年竟然删除了她的联络方式,再也不愿同她说半个字了。是她的贪欲和自私屡次践踏了他的善意,是她把事情弄糟到这个地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实际上, 温桂云的联络方式是宋睿删除的,他烦透了这些起初不知悔改,最后却又死皮赖脸求上门的人, 于是把手机了夺过去。当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嘴上却不会那么说, 只是把手机还给正偏头看着自己的青年,温声道:“你帮不了她的, 算了吧。” 手机被这人抢走, 对话被这人中断,梵伽罗竟也没发怒,反而颔首道:“你说得没错,我帮不了她, 更帮不了萧先生。你知道萧言翎对他下的诅咒是什么吗?” “是什么?”宋睿重新把车开上路。 “车祸必死,这个意念强烈到我路过温女士身边时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所以无论怎样阻止, 到最后他都会死于车祸,自己开车、坐公交、坐地铁, 甚至是单独行走在路边,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车祸必死, 一个女儿对父亲下这样的诅咒,”宋睿冷静地分析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孩子是最难预测和掌控的一类人群, 因为他们的道德感是薄弱的,是非观是模糊的, 同理心是缺失的,他们的很多做法往往可以比成年人更残酷。当别人惹恼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打死你’的话,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概念。儿童的心理动因非常简单,可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坚固,越偏执,所以家庭教育对每一个孩子而言都极其重要。” 梵伽罗深表赞同:“宋博士,你说得没错,他们的内心世界很简单,却也很坚固。如果他们认定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么在他们的肉眼所能触及的范围,他们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主宰。萧言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的**甚至强烈到能够影响周围的人或事。” “她会是一个大.麻烦。”宋睿笃定道。 “没错,会很麻烦。”梵伽罗看向窗外,眉头紧拧。 --- 与此同时,温桂云雇了一辆的士,正行驶在前往丈夫公司的路上。 “师傅你慢点开,注意一下路边的情况。”她嗓音沙哑地嘱咐。 “路边能有什么情况?你这是在找人?”司机果然放慢了速度,惊奇道:“嘿,还真有情况!前边儿堵车了,好多交警站在那儿,还有一辆大吊车,这是咋了,出车祸了?”前方是一座桥,桥上果然堵满了车,几名交警正站在警示牌前疏通车流。 温桂云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座桥和桥上正在作业的大吊车,魂都快吓没了。她连连拍打驾驶座的靠背,颤声道:“师傅快停车,我要下去!” “你不去腾宇科技了?诶,你上哪儿?我还没给你找钱呢!”司机伸出脑袋看着温桂云踉跄跑远的身影,手里挥舞着一张百元大钞。 温桂云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找零,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桥上。她的鞋子早在学校的时候就跑丢了,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两条眼泪和眼线液混合而成的黑杠,像是从马戏团跑出来的小丑。 交警看见她先是吓了一跳,完了赶紧迎上前询问:“这位女士您慢点跑,您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需要需要,警察同志,我联系不到我丈夫了,他,他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然后我听见一声巨响……”温桂云跑到交警身边就瘫软了,哽咽道:“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了!我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他!我的手机没电了,打不通了。” 几名交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全是同情。 “您丈夫的车牌号是多少,我们帮您核对一下。”他们用了核对二字,可见已经把桥上发生的这桩车祸与温桂云丈夫的失踪联系到一起去了。 温桂云赶紧报出车牌号,完了仰头看着交警,眼皮子都不敢眨,就像即将被吊死的囚犯看着勒紧套索的那个人,只等待着生与死的抉择。一名女交警试图搀扶她,可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竟是吓得骨头都软了,魂魄也几乎散了一半。 交警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温桂云直勾勾的目光便又跟着他转过去,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穿几个洞。她密切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心弦紧绷到极致。 几分钟后,交警沉着脸走回来,说出口的话与梵伽罗一模一样:“女士,请节哀。” “请节哀”三个字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也好似千锤万锤,将温桂云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心防砸得粉碎。她张大嘴,似乎想尖叫悲嚎,早已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几名交警别开头,不忍看她过度悲痛绝望的脸。 女交警蹲下.身轻轻拍抚她,却一下子将她拍醒了,她软得站都站不直的身体竟于瞬间充满了力量,手脚并用地爬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开始疯狂奔跑。她得亲眼确认一番才能相信这个事实,不不不,这根本就不是事实!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女儿说过丈夫会一生平安的,她的愿望怎么可能落空? 几名交警怕她寻短见,连忙追上去,跑到出事地点的时候,那辆面目全非的白色小车正好被吊车缓缓拖上桥面,车头扭曲了,车门打开了,车窗碎裂了,一具残破的尸体被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挤压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脸上带着紧张慌乱的表情,手中还牢牢握着一部手机。 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或许这正是他遭遇不测的原因。 看见丈夫即便死了也还流露出担忧的脸,温桂云终于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喊…… 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一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 又到了每天放学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领走了,四年二班的班主任却还牵着萧言翎的手站在路边眺望。在连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温桂云才开着一辆车匆匆赶来。 她没化妆,脸色有些憔悴,艳丽的裙子换成了样式最普通的黑衣黑裤,眼睛里渗出一股极阴沉的情绪。她快步走到班主任身边,礼貌周全地道了歉,也说了感谢的话,完了紧紧拽住女儿的胳膊,拖拽着她往前走。 她的五指像一根根铁钳,毫不留情地嵌入女儿细嫩的皮肉。 萧言翎疼得直吸气,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把我弄疼了,快放开!我叫你放开你听见没有?” 温桂云却充耳不闻,拉开车门把女儿往里一塞,然后呼啸而去。 萧言翎气哼哼地骂了一会儿,见新华书店已经过了才不得不开口提醒:“我们现在得去书店,我要买童话书,你早上答应过我的!你倒车啊,开过了!倒车倒车,开回去!你听见没有?我要把爸爸扔掉的书全都买回去。不,我要加倍买回去,他丢一本我就买十本,气死他!” 温桂云脸上毫无表情,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听见“气死他”三个字后猝然收紧。她通过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那一眼透着森寒,透着恨意,也透着决绝。她把车一直开回了家,不管女儿路上如何哭闹、撒泼、抗议都不管用。 “你哭啊,你闹啊,你打啊!方向盘在我手里,再闹下去我们干脆一起撞死!”被女儿扔过来的书包砸了头之后,她恶狠狠地威胁。这是她在接回女儿之后第一次说话,而她那苍老沙哑的、像劲风吹过空心树干的恐怖嗓音终于吓住了萧言翎。 “妈妈你怎么了?”萧言翎安静下来。 温桂云却不回答她的话,把车停入车库后就拖着她回到家,反锁防盗门,从背后钳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进开足冷气的卧室。 “啊!!!” 萧言翎惊恐万状的尖叫差点震破温桂云的耳膜,可她却只是沙哑地笑了笑,嘲讽道,“你怕什么,那是你爸爸啊!你连自己的爸爸都怕吗?你早上的时候不还口口声声咒他死吗?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你转什么头,你给我好好看看他,看啊!他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温桂云把女儿的脑袋掰过去,又撑开她的眼睛,让她直视丈夫被水泡得发白,被机器挤压的变形的身体。 谁都不知道温桂云今天是怎么过的,女儿害死了丈夫,而她也是间接的帮凶,这一认知反复撕裂着她的心脏和灵魂,令她悔恨交加。她跪在大桥上哭,跟着运尸车跑了几里路,磨烂了脚板,又从银行取出一百万现金洒在殡仪馆前,引得人群动.乱,这才换来了把丈夫的尸体留在家中过一夜的机会。她疯了,被丈夫的死和女儿的恶毒逼疯了! 可是内心深处她却又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们这个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会走到今日,全是源于她不断膨胀的贪欲!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他不是我爸爸,你骗人!我不要看他,你快放开我!”萧言翎竭力挣扎,根本不敢直视那具残破的尸体。她知道自己的话可以杀人,却从来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也未曾直面过它,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但现在,温桂云却把死亡的面纱完全撕碎,逼迫她直面现实。 “你让爸爸活过来,我就放过你,你说啊!你说爸爸会活过来!”温桂云把女儿推到床前,狠狠摁压她的脑袋,让她的脸几乎紧贴丈夫冰冷的脸。曾经,她对这个孩子的爱有多深;现在,她对她的恨就有多浓。 是对方的一句话让丈夫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可他至死还在担心女儿,还在想着要赶回去替女儿解决麻烦。可是这个孩子值得那样的付出吗?她配吗? “我说,我说,你别压了!呜呜呜,他好臭!”萧言翎被吓坏了,哭哭啼啼地喊道:“爸爸活过来,爸爸活过来!”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只能主宰生者的思想和行为,却完全碰触不到死而复生的地域,那是唯有神灵才能踏入的禁区。 温桂云满怀希冀地看着床上,可那个破碎的人依然没有动静,想象中的死而复生一家团聚的画面根本就没发生! “再说一遍,大声点!真诚点!”她厉声呵斥。 于是萧言翎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喊话,直喊到喉咙沙哑,眼泪哭干。她从来不知道妈妈发疯的时候竟然如此可怕,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等恐怖丑陋的东西,它那么臭,那么脏,那么让人恶心,怎么可能是她的爸爸呢!爸爸还在外面上班,没回家! 一个多小时后,萧言翎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可床上的尸体依然是一具尸体。 温桂云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浑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萧言翎立刻挣脱她的钳制,想跑,却忽然被她抓住脚踝拖了回去。 温桂云一边流泪一边低低地说话,嗓音里全是破碎和空洞:“你爸爸把你当小公主一样宠大,只是扔了你几本书而已,你就能害死他,你的心怎么那么毒?你咒他死的时候愿望那么强烈,许他平安的时候却连一点真心都没有,你说你这样算什么?我温桂云养大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萧言翎一脚一脚踹她,根本没听她说话。 温桂云强硬地把孩子拖到身边,揪住她的衣领,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忽然放大音量声嘶力竭地怒吼:“畜生!你是一个小畜生!你根本不配当人你知道吗!” 然而萧言翎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放在她的话上,只是捂着剧痛的脸,不敢置信地呢喃:“你敢打我?”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被身边的人责打过,而是被他们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温桂云与其说是她的母亲,不如说是她的仆人,在她面前总是卑微的,千依百顺的。可现在,这个卑微的仆人竟然敢打主人,这让掌控了生杀大权的主人如何受得了? 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而且特别强烈,对于成年人来说自嘲一笑就能过去的事情,他们可以耿耿于怀好几年,甚至一个想不通还会走上绝路。于是萧言翎彻底爆发了,张开嗓子尖叫:“你敢打我!啊啊啊!你敢打我!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随着她一连串的叫喊,屋子里的一切锐器都开始震动、悬浮,然后似利箭一般齐刷刷射向温桂云。 从客厅茶几上射来的一把水果刀直直插.入温桂云的后脑,给了她致命一击。她盯着女儿充满仇恨的脸,又看了看丈夫破碎的身体,终于软倒下去,一双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仿佛有无尽的悔恨需要倾吐,却只能诉诸于死亡。鲜血在屋子里流淌,染红了萧言翎的鞋尖,也让她从歇斯底里的状态中苏醒。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宛若地狱一般的房间,然后掉转头,匆匆跑进自己的卧室,钻进巨大的维尼熊的怀里,用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睡了过去。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与此同时,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梵伽罗忽然闭上眼,发出悠长的叹息。他一直都知道――无限膨胀的贪欲往往预示着悲哀惨烈的结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梵伽罗早早便把许艺洋哄入了浴缸, 等他睡着之后才给宋睿打电话,语气非常不好意思:“喂,宋博士, 晚上好。” “晚上好。”宋睿在那边低低地笑:“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直说吧?”频繁接到青年的电话对他而言是一桩很令人愉悦的事。 梵伽罗更不好意思了,走到阳台压低了嗓音:“明天早上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洋洋, 我今晚有事。” “你准备去抓萧言翎对吗?”宋睿叹息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她不管。” “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一些孩子, 我若是放任, 那些孩子怎么办?宋博士,有些事情是我必须去做的,我责无旁贷。” “正如抓坏人是警察的责无旁贷,消灭这种失控的怪东西也是你的责无旁贷对吗?你的责任是什么?拯救世界?”宋睿追问了一句:“你不累吗?” 梵伽罗回避了他的问题, 再次询问:“宋博士,这个忙你能帮我吗?” 宋睿揉了揉眉心, 无奈道:“帮,当然帮。除了我, 还有谁能帮你呢?”这又是一句满带心理暗示的话,以此在青年心目中留下一个“唯有宋博士最值得信任”的印象。他几乎抓住了生活中的每一个机会在博取青年的好感, 并且从中获得满足和愉悦,而这两种心情, 他曾经只能从罪恶和毁灭的**中寻找。 梵伽罗果然温柔地笑起来, 真诚道:“谢谢你宋博士,明天早上七点你直接上我家去接洋洋, 他现在睡着了,我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到时候他会乖乖跟你走。那些转学文件我都给他装在书包里了,一张没少,我检查过。宋博士,我现在真的很庆幸把你带回了家,身边多了你这样一个可靠的朋友,我就可以放心去做别的事,宋博士,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宋睿抚了抚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回应道:“认识你我更高兴。去吧,注意安全,许艺洋那边有我,你别担心。” 一句“注意安全”也让梵伽罗微笑起来,他看向窗外温柔的夜色,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梵伽罗循着那强烈波动的磁场来到一所高档住宅区,避开保安,缓缓靠近一栋两层楼的别墅,却又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再无法靠近。才过了几小时而已,萧言翎的力量竟已增强到如斯恐怖的程度,她的意念已然可以隔绝成一个小世界,将她自己牢牢保护起来。 父亲和母亲的惨死带给她强烈的刺激,却也让她在异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梵伽罗试图把自己的磁场融入萧言翎的磁场,却做不到,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那始终亮着一盏灯的房间。现在再来解决她似乎已经晚了,但梵伽罗却并未退却,而是隐入黑暗,静待时机。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梵伽罗脊背挺直地站立在路边,头发和衣服均被露珠打湿,脸色也比平日更显苍白,视线却牢牢锁定正前方的别墅。他拿出手机给宋睿打电话,脸上全无疲惫和困乏,“宋博士,你现在……” 宋睿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在你家了,正在给许艺洋穿衣服,我问他要不要吃早餐,他说他不用,这样没问题吧?我就不给他准备早餐了,浴缸里的水我也给你们放掉了,眼珠子摆在阳台上吹风。”这些话完全不属于试探,只是单纯的关心而已。事实上,宋睿太清楚这一大一小具体是怎样的存在。他试图让他们知道的一点是――对,我了解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同时你们也了解我,所以我们是一个国度的,我们可以放下戒备,毫无障碍地沟通和交流。 这样的铺垫可以大大促进双方的感情,在心理学上又叫做名片效应。为了更贴近青年的心,宋睿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 梵伽罗果然毫不避讳地说道:“没问题的,他不需要吃东西,你给蛙蛙喂两只虫子就好。那双眼珠子很喜欢待在阳台上,谢谢你。” “蛙蛙是你们给青蛙取的名字?”宋睿在那头低低地笑,声音极富磁性。 梵伽罗的耳尖颤了颤,语气竟然有些赧然:“是的,这是我们给它取的名字。装虫子的瓶子挂在阳台的挂钩上,紧贴着左侧墙壁。掀鱼缸盖子的时候你小心一点,蛙蛙现在已经适应了污浊的空气,精神头很足,也十分狡猾,它可能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越狱。” “越狱”两个字似乎戳中了宋睿的笑点,令他的嗓音都变得跳跃起来:“梵伽罗,说老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梵伽罗把手机拿远一点,快速道:“萧言翎这边有动静了,我不跟你说了。宋博士,谢谢你,再见。” 电话被青年仓促挂掉,宋睿脸上却并无不悦,反倒把许艺洋拉过来小声问道:“你哥哥最近在看什么电视剧?” “看《越狱》,他还不准我看,把平板都抢了!”许艺洋立刻告状,弄得宋睿捂脸低笑。那人怎么能如此可爱。 --- 萧言翎这头的确有动静了。她从□□熊的怀里爬出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大声喊爸爸妈妈,然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她赤着双足走进主卧,脚心踩在半凝固的血泊里,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湿滑。她的父母分明就躺在她眼底,可她的瞳孔却倒映不出他们的身影,强大的意念让她拒绝接受父母已经死亡的事实。 她跑出卧室,到处寻找两位至亲,暖黄色的地板印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脚印,却未能唤醒她自欺欺人的心。她终于放弃了寻找,笨拙地给自己扎辫子、穿衣服、穿鞋。她直接把白色的袜子套在自己染红的双足上,却又穿了一双足以掩盖这些痕迹的小靴子。潜意识里,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父母,然后背上书包准备出门,却又在门口停住。一个强大的磁场潜伏在她的周围,像一只巨兽,正等待着将她吞噬。可今天的她已经不是前天的她了,又怎么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吓到?一旦双手染上鲜血,她本就留存不多的人性又进一步发生了畸变。 她从前门绕到后门,那团磁场便也慢慢走到后门。 她绕到洗手间的窗户旁,那团磁场也已静静等候在那里。 即便无法进入这幢别墅,他依然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萧言翎咬了咬牙,跑上楼,从温桂云的尸体旁捡起一支沾满鲜血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罗老师吗?我爸爸妈妈昨天晚上加班,都没回来,前天打我的那个坏叔叔现在好像等在我家外面,我不敢出门,您能来接我去上学吗?嗯嗯,我在家等您,我不会给他开门的,谢谢罗老师!” 挂断电话后,萧言翎把手机擦了擦,放进书包,然后跑进厕所洗干净双手,完了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半小时后,罗老师开车来到别墅门口,萧言翎这才背着书包跑出来,又反锁了家里的门。她乖巧的笑容让人根本想不到她的家里还藏着两具尸体,罗老师也没有进入萧家看一看的打算。她怎么可能会去怀疑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呢? 两人走后,梵伽罗才从拐角处绕出来,回头看了看萧家死一般寂静的别墅,然后去取自己的车。无论如何,他必须在萧言翎进入学校之前拦截她,从杀死许艺洋那一刻开始,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是她的能力已经失控了,在直面了父母的惨死后,逃避的心理让她加剧了对这个世界的控制欲和毁灭欲。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梵伽罗,却假装不知道,一举一动都仿佛松懈下来。被罗老师牵着手走向学校大门时,她甚至故意挣脱对方,跑向了旁边的小卖部。 一直坠在她身后的梵伽罗缓步走过去,却不防她忽然扯着嗓子尖叫:“有怪叔叔绑架小女孩,救命啊!拦住他,快拦住他!”她强大的意念借由声波的震荡破开了梵伽罗的磁场,让他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而这些人却仿佛失了智,立刻凶神恶煞地朝青年围拢过去。他们试图撕扯他,抓挠他,对他拳打脚踢,却又在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恢复了清明。 诶?我这是在干什么?哪个小孩被绑架了? 当他们四下搜寻时,萧言翎已扑入罗老师怀里寻求保护。 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学校门口梳理交通的警察立刻朝梵伽罗走去,勒令他交出证件,另一名交警则与罗老师交流了几句,问明了情况,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把脸埋入罗老师怀里的萧言翎偷偷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了下去,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震碎梵伽罗的磁场,她着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今五脏六腑都疼,像是快被炸裂了。不过没关系,她的自愈力向来很强,只要养几天就能好。等她再长大一点,她一定会把这个讨厌的人杀掉! 这样想着,她便扯了扯罗老师的袖子,胆怯而又渴望地看向学校大门。罗老师连忙辞别交警,把她带走了,以免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已暴露在大众视野里的梵伽罗一时之间竟撑不开足够强大的磁场隐匿身形,只能微扬下颌,眸色沉沉地看着小女孩跨入校门消失不见。那些阻拦他的人在恢复神智后就退开了一些,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暴力行为,只是望着他俊美至极的脸,小声骂着人渣、衣冠禽兽等语。 交警没骂人,更没打人,把他往警车里一塞,送去了城西公安局。 一个小时后,梵伽罗再一次与城西分局的刑警队长面对面地坐在审讯室里,离他只有半尺远的白炽灯管持续散发出热度,烫着他的侧脸,试图让他无所遁形,却只是令他深邃的眼瞳显得更明亮了一些。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戴着一块极昂贵也极精致的表,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比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水晶表面更平静。你别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半点的愧疚感和罪恶感。 城西分局的刑警队长气得直咬牙,厉声道:“梵伽罗,你的暴力行为已经升级了,我们这次决定起诉你!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吗?你跟踪萧言翎是准备干什么?” 梵伽罗用自己细长的指尖点了点表盘,不疾不徐地说道:“有关于我的动机,十点半左右你们自然会知道。或者你们按捺不住好奇心可以先放了我,然后跟我一起去学校找萧言翎要一个答案。我说过,死亡会萦绕在她身边,悲剧将一一来临。” “放了你?还跟你一起去学校找人家小姑娘?梵伽罗,你当我们是白痴吗?”刑警队长气笑了。 坐在他身旁的警员故意发出嘲讽:“梵伽罗,要不我们送你去医院做一做精神方面的鉴定吧?我看你脑子有问题,得了妄想症。” 梵伽罗闭上眼,展开磁场,让自己沉入绝对安静的等待。他一直都知道,身处两个世界里的人是没有办法彼此了解并沟通交流的。不,这话也不全对,有一个人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存在…… 当周围的声音彻底消失前,他的唇角竟微微一弯。 刑警队长又是拍桌子又是怒吼,可坐在对面的青年却始终闭着眼,不置一词。他不会被巨响吓住,也不会被威慑的话扰乱心神,更不会睁开眼看一看这两个与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十点半,他在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萧言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教室,开始早读。她体内的器官全都被梵伽罗的磁场震碎了,若是换个人,这会儿恐怕早就死了,可她却只是觉得疼,撕裂一般的疼,比昨天晚上被妈妈扇了一巴掌还疼。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妈妈给她的只是委屈,外人给她的却是致命的伤害。 她趴在课桌上偷偷掉眼泪,同桌小声问她怎么了,却只得到她恶狠狠的一个瞪眼。脏器被搅碎的剧痛让她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强忍了四十分钟,早读终于结束了,同桌拿出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逗她开心,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给我玩吧。”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指甲缝里的血迹在晨辉地照耀下十分显眼。 小女孩摇头拒绝:“不,它身上的小裙子都是崭新的,我今天早上刚给它换的,不能借你玩,你会把它玩脏的。你看你的手都没洗干净。我只能给你看一眼。”瞥见萧言翎骤然阴沉的表情,小女孩有些怕了,嗫嚅道:“要不这样吧,我让你给它编头发。”她把娃娃的脑袋伸过去。 萧言翎却一把揪掉玩偶的脑袋,尖声道:“谁稀罕给它编头发!我就要玩,你把它给我!” “萧言翎,你怎么能这样?你赔我的娃娃,你赔你赔!”小女孩看看手里的无头娃娃,顿时伤心地嚎啕大哭。周围的孩子也都围拢过来,脸上带着错愕的表情。今天的萧言翎好凶啊! “别哭了,你吵死了!”萧言翎捂着耳朵跑出教室,却在楼梯间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住。 “萧言翎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梵伽罗早上跟踪你的事让你害怕了?来来来,跟老师去办公室喝杯热水缓一缓。别害怕,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保护你的。”女人暗暗打开佩戴在衣领上的、制作成胸针形状的针孔摄像机。 她根本不是什么老师,而是混入学校的记者,这会儿正在做直播采访。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萧言翎是憋着满肚子怒火跑出教室的, 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拦住时她眉毛一竖就想爆发,却在瞥见对方的胸针后眼珠子一转,换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老师, 我不去办公室,我待会儿还要上课呢。”她用攒紧的拳头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的眼角变得一片通红, 越发显出几分脆弱和可怜。 女记者心下一软,忙道:“那老师陪你聊一会儿好吗?把心里的恐惧说出来你会好受一点。走,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两人来到一间空置的多媒体教室, 为了让小女孩感觉到安全,女记者把门和窗户都打开,让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又从包包里翻出自己伪造的教师工作证, 戴在脖子上,完了拿出手机, 背对小姑娘发送了一条信息:【我准备好了,观众在线了吗?】 那边秒回:【观众人数目前是三万多一点, 还在不停往上涨,你尽量让萧言翎正面出镜, 可以开始了。】 【ok!】 女记者收起手机,对着玻璃窗的反光调整胸针的位置。她并不知道的是, 当她埋头整理自己时, 萧言翎正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然而当她转过身时, 萧言翎却又变成了那个可怜兮兮的、饱受惊吓的无辜小女孩。 直播室里的观众是冲着事件真相来的,大家都很想知道梵伽罗到底对一个小女孩干了什么,而女记者的提问也大多围绕这一点: “翎翎,听说今天早上是你的班主任老师送你来学校的,你爸爸妈妈呢?发生如此危险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萧言翎低下头,状似难过,实则是为了掩盖自己忽然迸射出杀意的眼睛:“他们太忙了,整晚都在加班,根本不回家。” “哦,那他们也太不应该了,我听罗老师说梵伽罗今早又跟踪你了对吗?”女记者爱怜地抚摸小女孩的头,却不知道自己抚摸的是一只恶魔。 “对,他一整晚都守在我家外面,我吓坏了,不敢出门,只好给罗老师打电话。”萧言翎用细瘦的胳膊抱紧自己,假装害怕得直发抖。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既纯真又脆弱的脸,每一个角度和每一个表情都是设计好的,以期博取观众的好感和保护欲。担任平面模特的经历让她深谙惑人耳目之道。 她的个人形象是非常优越的,大而明亮的眼里总是一片清澈干净,否则也不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小模特。守在直播间里的观众看见她饱受惊吓的模样,顿时心都碎了,开始大肆咒骂梵伽罗是禽兽,还猜测他是不是恋.童.癖,想对人家小姑娘干些不好的事。 有人发弹幕说道:【听说翎翎的班主任当机立断报了警,梵伽罗现在已经被警察抓走了。我由衷地感到庆幸!小天使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的,在大众眼里,此刻噙着泪的萧言翎就是天使,而试图伤害她的梵伽罗则是恶魔。 女记者硬下心肠继续问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梵伽罗都对你干了什么?” 萧言翎颤抖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拉开衣领:“他掐我脖子,捂我嘴巴,我不能呼吸了。” 看见小女孩脖颈上的一圈紫色勒痕,女记者倒吸了一口气,屏幕后方的观众则差点把键盘和鼠标砸烂。没得洗了!把一个小女孩害成这样,梵伽罗真是没得洗了!人渣去死吧! 直播间里一片骂声,通过大家的转发和宣传,观看人数正在直线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五万、六万、七万…… 萧言翎抱紧自己低低地哭,没有多大声,却破碎得令人心疼。女记者问不下去了,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老师请你吃巧克力。吃点甜食心情就会好一些。你知道吗,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件事,他们不会让伤害你的人逍遥法外的。我们都会保护你,帮助你。” 萧言翎小心翼翼地接过巧克力,哽咽道:“谢谢老师,我不怕了。坏人会得到惩罚的对吗?他会被关起来的对吗?”她抹掉眼泪,露出一抹坚强的笑容,却更加让直播间里的观众心疼、心碎。她那张被泪水冲刷过的脸散发出惊人的美丽和脆弱,以至于观众急切地写道:【小天使,你一定要坚强!我们都会保护你的!我们会众筹给你请最好的律师,让梵伽罗坐牢!】 与此同时,一个名叫“翎翎后援会”的组织已悄然成立,人数竟然还不少。大家踊跃捐款,誓要告到梵伽罗破产! 萧言翎独自走了,女记者则待在多媒体教室里与同事进行沟通:【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我准备了很多问题都没敢问,怕她想起不好的事。】 【你这样不行啊!直播间里的人数还在增长,这么好的势头我们不能草草结束的!你再把她叫回来。】 【可是她要上课啊,我总不能扰乱她的课程吧。老师找不到她会问起来的,到时候发现我了会把我赶出去。我们这次采访并没有征得学校和监护人的同意,理论上来说是违法的。】 【这样,你去她的教室,偷拍她上课的日常。只要她出现在镜头里就能留住观众。这孩子有一种很吸引人的特质,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那行,我去偷怕她的日常。】女记者再次调整针孔摄像机,完了朝萧言翎的教室走去。 --- 心情原本已经略有缓解的萧言翎回到教室后却发现同桌还在哭,很多女孩子围在她身边安慰,义愤填膺地说道:“萧言翎好坏啊!竟然把娃娃的脑袋扭断了!” “是啊,我最讨厌扭娃娃脑袋的人,我弟弟总喜欢这样干,我都跟他打了好多次架了!” “我们不跟萧言翎玩了!” “我也不跟她玩了!” “我要跟她绝交!” 你看,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绝交就绝交。 毫无疑问,这等同于众叛亲离的一幕深深刺痛了萧言翎的眼睛,她大步走过去,嘶喊道:“你怎么还在哭?你烦不烦?不就是一个娃娃吗?我让我妈妈买一百个赔给你!” “我不要新买的,我就要这个娃娃!呜呜呜……”同桌一边哭一边试图把娃娃的脑袋安回去,可是关节处的塑胶已完全被萧言翎扯烂了,根本安不回去。看见娃娃的脑袋颤巍巍地掉落在自己掌心,同桌哭得更大声了,惹得一众女孩子同仇敌忾地瞪视萧言翎。 萧言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依然围绕着自己,却已经对自己非常不友好的同学,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还有几分钟老师就要来了,同桌肯定会告状,那么自己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也会毁掉。没有人会爱自己,他们都会伤害自己! 这个想法令萧言翎陷入了既恐惧又狂怒的状态中。她觉得所有人都是那么面目可憎,所有人都像梵伽罗一样是必须铲除的。只要毁掉眼前的一切,她又能还原一个美好的世界。 她血红的眼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闭嘴,闭嘴,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吵闹的孩子们于瞬间被剥夺了声音。 萧言翎看向同桌,怒吼道:“别哭了!你真烦人!” 同桌的眼耳口鼻冒出汩汩鲜血,然后软倒了下去。这一幕吓住了所有孩子,他们开始四散逃跑,脸上明明极度惊恐,嘴里却发不出声音。这诡异的一幕正好被女记者拍了个正着。看见萧言翎狰狞恶毒的嘴脸,看见倒在课桌上七窍流血的小姑娘,她竟吓呆了,直播间里更是一片寂静。 班主任罗老师恰在此时走进教室,在搞不清状况的前提下大喊:“跑什么,跑什么,上课了,都给我坐回去!” 有一部分孩子跑掉了,还有一部分孩子并未意识到危险,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上课铃响了,萧言翎看了看教室门,教室门就轰然关上;萧言翎又看了看敞开的窗户,于是连窗户也都一一合拢,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这诡异的一幕看傻了罗老师,也终于让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连忙跑去拉门,却发现门无论如何都拉不开了。 “门窗怎么自动关上了?换了智能系统吗?”她此时还未把事情往萧言翎身上想,正准备查看窗户,却又发现了七窍流血的小姑娘,顿时发出骇然地尖叫:“呀!刘兰兰,刘兰兰!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了?” 她根本不敢碰触小姑娘,只是探了探对方鼻息,然后慌里慌张地打120,却发现手机没信号了。 “她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班主任下意识地看向萧言翎,这才发现对方的表情竟然十分狰狞可怖,嘴角还缓缓流出一线血迹。 为了控制住这间教室和教室里的人,萧言翎再一次动用了能力。可是她残破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负荷,所以伤势又加重了几分。她坐倒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伴随着她的虚弱,她对同学们施加的禁锢也终于消失了。 “罗老师,萧言翎是怪物!她杀了刘兰兰!她不准我们说话,我们就说不了话了!”一获得自由,孩子们就狂奔到班主任身后,哭喊着诉说刚才的情况。 若在以往,班主任绝不会相信这等荒谬的话,可她看了看生死不明的刘兰兰,又看了看萧言翎恶毒的不似孩童的眼,又看了看莫名关紧的门窗,心里竟然隐隐产生了一种极可怕的联想。有一部电影叫《魔女嘉莉》,说的不正是一个拥有诡异能力的女孩复仇的故事吗? 可是大家都对萧言翎很友善,甚至可以说平时都围着她打转,她复得哪门子仇? 罗老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孩子们拢到自己身后,又试图去开门窗。可是没有用,门拉不开,窗打不开,拿凳子砸都没用,那层透明的玻璃竟变得比钢板还硬。逃走的孩子没敢跑远,这会儿正趴在外面的窗台上焦急地看着大家,一名女老师目瞪口呆地站在教室外面,额头的冷汗汩汩往下.流淌。 “打110报警啊!快报警!”班主任贴在窗户上冲这名女老师大喊。紧紧围在她身边的孩子们吓得嚎啕大哭,一声声地喊着爸爸妈妈。 这四个字像尖刀一般插.入萧言翎的心脏,令她调动最后一丝力气怒吼:“别喊了!你们不会有爸爸妈妈的!因为你们都会死!” 她的发辫早已散开,这会儿正无风飘荡,而她的头顶,四台没有启动开关的电扇正哗啦啦地转圈,从慢到快,再到剧烈的震颤、嗡鸣……它们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每一片急速旋转的扇叶都将化为一柄钢刀,收割孩子们的性命! 罗老师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高喊:“快钻到桌子下面去!快快快!别挤在一起,危险!” 有的孩子马上就钻到桌子下面,也有的孩子吓傻了,根本无法动弹。罗老师只好硬按着他们的脑袋,把他们塞进桌底。可是这样太慢了,那么多孩子,一个个地塞,什么时候才能塞完?头顶的吊扇已经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连接处的螺丝也都噼里啪啦往下掉…… 罗老师没有办法了,只好飞快拖来一张张桌子,把孩子们围起来,又把凳子搭在桌子和孩子们的身上,给他们施加一层保护。可她自己却暴露在萧言翎眼前,被她恶毒的视线牢牢盯上了。躺倒在她脚下的刘兰兰呼吸也渐渐趋于微弱。 教室里刮起了飓风,吹乱了所有人的头发,吹得试卷和书本到处乱飞,甚至还把孩子们的文具盒、笔、书包、墙上的挂画等物抛上高空。有的圆珠笔和钢笔被扇叶削断,溅起的蓝、黑色的墨水,弄脏了雪白的墙壁和洁净的门窗。 趴在窗户上的女记者被一块突然砸来的挂画吓得失声尖叫,却又惊骇地发现哪怕在如此暴击下,这些原本脆弱的玻璃却还牢不可破!教室里和教室外被这些门窗隔离成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逃不出,外面的人进不去。 她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连忙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却又一次被教室里的情景吓得呆滞。 那些电扇掉下来了,有三架砸在孩子们的头顶,却被堆积的桌椅挡了挡,没有发生血溅三尺的骇然场面,但无处可躲的罗老师却被最后一架电扇击中,倒在了血泊里。一片扇叶从她的肩头斜插.入她的身体,而她却还扭着头,努力去探看孩子们的情况。 “萧言翎,你放同学们走吧,他们平时并没有伤害过你。”她气若游丝地哀求。 萧言翎却根本不搭理她,也完全不在乎她的伤势,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部沾满血的手机,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她所坐的那张凳子和躺在她脚边的刘兰兰是教室里唯一完好的存在。 暴风过后,这间原本窗明几净的教室已变成一片废墟,罗老师的鲜血正缓缓在地上流淌,吓走了刚才还趴在窗台上往里看的同学。 那名女记者僵硬地站在原地,用颤抖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啊?一个意念就能杀人,萧言翎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本满屏都刷着“小天使我们保护你”的直播间如今已陷入一片死寂。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女记者呢喃自问:“这是什么啊, 萧言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在问:【这不是直播吧?你们肯定在开玩笑!这是在播放什么电影吗?萧言翎是女主角?】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相信一个小女孩上一刻能在镜头前哭得楚楚可怜,下一刻却利用电风扇收割着别人的性命!这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 【不是开玩笑, 是真的!你们好好看看,这是黑盒子直播平台,不是什么特效大片放映室。更何况再顶尖的特效团队也做不出如此逼真的效果吧!承认吧, 萧言翎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正如梵伽罗说的, 她是恶童!她会杀人!】 这位观众的话漂浮在屏幕上, 令很多人骇然地吸气;可是还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因为他们一旦相信了,心中所坚守的东西就会崩塌,那样的后果他们难以忍受, 所以他们也发出弹幕,疯狂反驳这个人。 【这肯定是恶作剧!是梵伽罗的团队为了洗白放出来的视频吧?拍得不错!特效很真……】这位网友的指尖忽然僵硬在键盘上, 弹幕也没能发出去,和他情况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因为他们都被萧言翎忽然凑到针孔摄像机前的放大的,扭曲的、恶毒的、沾满了血点的脸庞吓了一跳! 在超高清摄像头地拍摄下, 她眼里的恶毒和冷酷简直能顺着屏幕流淌出来。所有注视着她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这凉意渗透他们的毛孔, 汇入他们的血液, 又顺着肌理直接钻进了骨头缝,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两股战战。 活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可他们却头一次发现――世上最令人寒心的莫过于孩童邪恶的天真。 是的,萧言翎主动推开了窗户,凑到女记者面前,咧开嘴笑得天真,牙齿上却沾满了血迹。那血迹是她自己的,却着实吓傻了一众人。 “老师,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用吗?”她赤红的眼珠盯紧了女记者的手机,那上面打出了110三个数字,却还未拨通。 女记者快吓尿了,感觉自己直面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只恶鬼,这恶鬼没有丝毫人性,稍不如意就能炸碎周围的玻璃,削断自己的脑袋。她颤巍巍地把手机递了出去,眼眶里渗出泪水,却不敢哭出声。吵到这个恶鬼会被杀死,这一点她知道,因为教室里的孩子和老师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孩子们这会儿正躲在桌子板凳下面,有没有受伤不知道,有没有吓晕不知道,只能听见压抑的哭声。罗老师眼看着快要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却还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哀求:“萧言翎,你放同学们出去好吗?他们平时都待你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萧言翎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此刻正坐在窗台上,两只手各拿着一部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电话。她一开始用妈妈的手机打给爸爸,没人接,然后又用妈妈的手机打给妈妈,那边提示说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打给自己能不能接通的问题,因为她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 始终打不通爸爸妈妈的电话,她以为是妈妈的手机故障了,于是满世界的找好用的手机。罗老师的手机早就被飓风摔成了碎片,而拿着一部手机僵立在教室外的女记者就成了她的目标。 拿到新手机后,她再次给爸爸打电话,那边没人接;她又给妈妈打电话,一阵急促的铃声却从她的左手传来,令她愕然地垂下头,露出无法接受现实的扭曲表情。 听见窗户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女记者连忙喊道:“萧言翎你等等,你先别急!你要找人我帮你去找。我若是把人找来了,你得放了这些小朋友,好不好?” 萧言翎转头看她,赤红的眼珠子迸射出浓浓的恶念。她那张原本纯真美丽的脸庞此刻已被密布的杀意扭曲成了魔鬼的形态。没有人能面对这样一张扭曲邪恶的脸还心生怜惜,他们只会感到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 可是再恐惧,教室里的孩子们不能不救,流着血的罗老师不能不救,所以女记者坚强地留了下来。 但直播间里的很多观众却受不了地逃走了。当萧言翎的脸忽然凑到屏幕前,露出最真实也最恶毒的面目时,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极其残酷的现实:一直以来被他们追捧呵护的小女孩并不是什么天使,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童!梵伽罗对她的断言没有错,死亡将始终萦绕在她身边,悲剧会一一降临! 如今再回想,梵伽罗对萧言翎发起的一系列攻击,恐怕都是源于她的邪恶吧!那个摔断手的小男孩果然是被萧言翎伤害的吧!所谓真相不是监控器里拍的,也不是别人口中传的,甚至都不是自己亲眼见的。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未知的事,还有多少未知的人,又有多少真相因为世人的偏听偏信而被埋没了? 【梵伽罗真的是灵媒啊!他眼里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们才无法接受他所揭示的真相!我们骂他脑子有病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啊?】一位观众抖着手打出这行字。 于是直播间里的观众就都陷入了沉默。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萧言翎的粉丝,也是骂梵伽罗骂得最凶的那一拨人。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梵伽罗没有问题,真正有问题的反而是他们一力维护的萧言翎。她根本不是天使,而是魔鬼! 只可惜这一认知来得太晚了,当罗老师和刘兰兰的生气渐渐流失时,萧言翎却发现自己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原来伤害别人还能强大自己吗?这个足以毁灭世界的念头被她牢牢记入心底。 她的心情变好了,听见女记者的话,竟选择了同意:“好,你去帮我把爸爸妈妈找来,爸爸妈妈来了我就放了他们。” “我马上就去!”女记者想转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顿时容色大变。萧言翎的能力比她想象得更恐怖!原来她早已不知不觉被她控制住了! “你不能去,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你可以叫别人去。”萧言翎把手机还给女记者。 女记者只好打电话让自己的同事去找萧言翎的父母。媒体人都拥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即便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报社那头却始终未曾切断直播,甚至还另开了一条直播线,分屏展示另一组人马去找萧言翎父母的过程。 跑走的那些观众开始在微博或微信里描述这起恐怖事件,以至于不信邪的观众大量涌进来,而另一队记者也赶到了萧家别墅门前,正砰砰砰地敲门。他们早就打听过了,萧言翎的父母今天都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应该是在家里。 “等等,那是什么?”敲了五六分钟的门还没人回应,一名男记者扛着摄像机走到落地窗前,顺着窗帘缝往里拍,然后被满屋子的血脚印吓住了。 “快快快,快去找物业,屋子里应该有人受伤了!”他连忙高喊,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被密密麻麻的血脚印吓得浑身发冷。 【脚印很小,是孩子的!】 【是萧言翎的!】 【她家里人肯定出事了!】 【她该不会把她爸爸妈妈也杀了吧?】 观众的猜测很快就变成了现实,物业见客厅里到处都是血脚印,自然不敢耽误,连忙撬开门锁放记者进去,然后一群人就站在主卧门口愣住了。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他们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守在屏幕前的观众也都吓得面无人色、骨髓生寒。 只见一具残破的男性尸体躺在床上,一具已经僵硬的女性尸体侧躺在床下,身上插满了剪刀、眉笔、修眉刀、镊子等物,最致命的是脑后的一把水果刀,直接没入脑髓,只留下一截刀柄。女尸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瞳孔里还残留着浓得骇人的悔恨。 一滩血迹在她的身边流淌,又被一双小巧的脚印踩得凌乱。这双脚印由主卧延伸出去,进入次卧,完了又溜达去厨房、客厅、洗手间等地方。它们的跨幅都不大,也没有摔倒的痕迹,可见留下它们的人并不慌乱着急,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游走。 记者扛着摄像机拍摄这些脚印,完了飞快跑出别墅,趴在路边大吐特吐。这炼狱一般的场景深深击溃了他的心防。 “报警,快报警!”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 “我,我已经报警了!”物业的工作人员蹲坐在路边,脸上全是恍惚。 “萧言翎的父母都死了,我们拿什么去交换那些孩子?”另一名记者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于是所有人都陷入了另一个绝望的深渊。 直播间的观众终于觉醒了,悔恨道:【女记者刚开始采访萧言翎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奇怪了,但是当时我看见她可怜的表情竟然没多想。她说梵伽罗一整晚都守在屋子外面,那她昨天晚上就应该给她爸爸妈妈打电话求助了吧?哪一个父母在听说了这种事后会继续留在公司加班?她又不是她爸妈捡来的野孩子!所以说她爸妈昨天晚上就遇害了吧?】 【没错,而且我敢肯定这两个人都是她杀死的。你看看屋子里的血脚印,全是她踩的,可她一点都不害怕,还打电话给班主任,骗人家来接她上学!父母都死了,她还有心思去上学!这是什么人啊!】 【她之前拿的那部手机你们注意到没有?外壳沾满了红褐色的污迹,那应该是她妈妈或爸爸的鲜血吧?杀死了爸爸妈妈还像个没事人一般把他们的手机带去上学,还骗人家女记者说你把我爸爸妈妈找来我就放了人质,但实际上人家根本就找不来她的爸爸妈妈,所以她完全就没有放过那些人质的打算!世界上最恶毒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被梵伽罗收养的小男孩摔下楼的视频不也被营销号爆出来了吗?我刚才又去看了几遍,真的很诡异,像是有人在小男孩身旁用力推了他一把,否则他分明是朝前走的,怎么会突然拐了一个大弯往楼梯口的方向摔去,这完全违反了力学原理!】 【是的,我刚才也在回顾这段视频,真的超诡异!小男孩真的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下去的,再结合萧言翎的能力,不难想象下手的人是谁!梵伽罗半点都没冤枉她,她确实是恶童!梵伽罗昨晚守在她屋子外面,今早又想绑走她,目的只是为了阻止她继续作恶吧!可是没有人相信他,我们冤枉了一个好人!】 【萧言翎还是人吗?她应该是一只鬼吧?报警真的有用吗?】 当这件事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时,梵伽罗依旧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刑警队的人早就离开了,大有放任他自生自灭的意图。 把许艺洋安顿好的宋睿在接到警局熟人打来的电话后就赶到了城西分局,赵文彦早已等候在大厅,正一遍又一遍地给城西分局的局长打电话。由于这件事已经闹上了微博热搜,产生了极坏的社会影响,城西分局是绝对不可能徇私枉法的。局长和相关领导早就躲开了,刑警队的人正在翻法条,看看能不能找一个罪名先把梵伽罗刑拘起来,也好给社会一个交代。 赵文彦急得直冒火,看见匆匆赶来的宋睿就像看见了天神派来的救兵,连忙迎上去,快速说道:“宋博士,您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个人想请您帮忙保释一下。在警政界您的人脉很广,您应该有办法。对了,这个人就是梵伽罗,您跟他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求您帮帮忙,帮帮忙!” 他试图与宋睿握手,却被对方面无表情地避开了。 “我要见一见我的当事人梵伽罗,这是我的律师证和相关手续。”宋睿拿出一系列文件。 赵文彦焦急的表情立刻变成了热切。 刑警队的人核实过手续后便将宋睿领到逼仄的审讯室,赵文彦想跟过去,却被警察拦住了。按照规定,只有律师才能与嫌疑人单独见面。 审讯室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直直地打在梵伽罗的脸上,让他眼前一片惨白,周身却陷入完全的黑暗。这种绝对孤立的环境足以逼疯一个人,可他却双眼微阖,始终耐心而又静谧地等待着。这样的姿态像极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同样坐在惨白的光线中,安安静静、不悲不喜。 当初的宋睿以为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对世人的轻蔑,对警察的挑衅,可他现在忽然明白了,不是的,这种安静和无悲无喜根本不是孤傲的体现,而是不被理解的沉默。他的话别人听不懂,他的行为别人看不懂,于是对他产生了很多误解和偏见,甚至展开猛烈的攻击。可他始终深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他不能不去说,不能不去做,即便每每被误解,也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是他的妥协,也是他的无奈。他有他的坚持,更有他的责无旁贷。 在这一刻,看着静谧等待的青年,宋睿麻木不仁的心竟然首次感觉到一种轻微断续的疼。而青年却在此刻睁开眼,朝他看来,然后柔柔地笑了。 他眼里的光比天边的星辰更明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看见垂眸静坐的梵伽罗时, 宋睿终于明白那颗闪耀于自己心底的微光到底是什么。他闭眼一笑,再睁眼时语气变得非常无奈:“我就知道你会出事!” 梵伽罗偏头看他,语气却很欣悦:“我就知道你会来保释我。” 两人互相对视, 然后齐齐笑了,最好的默契也不过如此――当你遇见危险时,我定会来救你;当我深陷困境时, 我知道你定会来救我。两人无需赘言,却已经读懂了彼此。 梵伽罗点了点表盘, 试图安抚散发着焦急气息的宋博士:“其实你不必急着赶过来, 你看,十点半快到了,我马上就能出去。” 宋睿大步走到桌边,却没坐到青年对面, 反而把一张椅子拉过来,紧挨着他落座, 一句话都没问,更不了解案情, 反而与他一起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十点半的到来。 负责监视他们的警察目光很诡异,深度怀疑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或者干脆能利用脑电波进行交流。每一个律师在面见当事人的时候都会反反复复地追问很多问题,以期找到解决案子的突破口, 这位宋大律师为什么不问话?他到底是来干嘛的?陪坐的? 很明显, 梵伽罗的世界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但宋睿却可以, 于是梵伽罗偏头看了宋博士一眼,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 宋睿也偏头回视,嗓音低柔:“看什么?” “看你长得帅。” 宋睿忍俊不禁,完了抿直唇角,试图进行表情管理,可是几秒钟过后却又低低地笑起来。他的举动又一次惹笑了梵伽罗,两个人互相凝视彼此,莫名其妙地发着笑。这种情景大约就像内心无忧的两个孩子肩并肩地坐在一块儿,明明没有发生任何有趣的事,也没有说半句俏皮的话,却总能感觉到很快乐。如果无人打扰,他们能看着彼此笑上大半天。 这样的体验在长大之后便会消失,“他人”不再是心灵的牵引和慰藉,反而会变成地狱,所以站在门口的警察简直难以理解他们的行为,暗暗在心里猜测:这两个人莫不是疯了吧? 与此同时,城西分局的警察也接到了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你说什么?我怀疑我的耳朵有问题,你能再说一次吗?”刑警队长掏了掏耳朵。 指挥中心的警察无奈地重复:“你们立刻赶去xx小学和幸福花园小区的九号楼,这两个地方分别发生了绑架案和恶性杀人案,作案者均是萧言翎,女,十岁,拥有特异功能,仅凭意念就能杀人,出警的时候请你们全副武装,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们已经通知了特别安全部,他们那边有一个更大的案子要处理,暂时无法支援,所以你们先顶一顶!” 刑警队长消化了一会儿,还是不信:“你说萧言翎是绑架杀人犯?哪个萧言翎?” 指挥中心的警察无奈了,只好提议道:“你给我一个联络方式,我直接把视频发给你们,你们自己看吧。这些视频现在在网上已经找不到了,某些画面可能会震撼到你,但是请你务必保持平常心,不要产生畏难情绪。” “哦,那你直接发视频吧,我给你一个邮箱号。” 直到打开视频之前,刑警队长还坚定地认为自己听错了,才十岁的萧言翎怎么可能会是绑架犯和杀人犯?她那么瘦小,那么脆弱,还两次遭到了成年人的侵害,她怎么会杀人?又怎么有能力策划绑架案?还超能力!指挥中心的人莫不是得了妄想症吧?肯定是《x战警》看多了! 然而打开视频之后,刑警队长却吓得魂飞魄散,然后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围在他身边一起看视频的警员也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们这才意识到,素有中枢神经之称的指挥中心怎么可能会拿警情开玩笑!杀人案和绑架案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案! “快快快,快出警!”刑警队长迅速爬起来,连声催促。 “队长,梵伽罗怎么办?看情况,他以前说的都是实话啊!他收养的那个孩子肯定是被萧言翎给害了,今天早上他还想阻止萧言翎去上学,他可能预见到了现在的情况。我们还刑拘他吗?”负责翻找法条把梵伽罗“有理有据”地关押起来的警员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脸上全是无以言表的敬畏:“他说十点半我们会知道答案,现在不多不少,正好十点半了!” 所有人都看向挂钟,然后露出惊骇的表情。 “把他放了,赶紧的!妈的,老子当了半辈子警察,这是被骗得最狠的一次,对象还是一个毛孩子,真是走眼了!杀了自己的父母,绑架全班的孩子,她还真干得出来啊!现在想想,梵伽罗用来形容她的词儿还真贴切,恶童,恶童,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她更恶毒的孩子了!老子当了几十年的刑警,穷凶极恶的人见得多了,像萧言翎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妈的,真是被屎糊了眼!当初要不是我把她放了,现在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刑警队长一边疾走一边责备自己。 “队长,萧言翎可不是普通的毛孩子,她有超能力!这一点谁能想到?”一名警员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 另一名警员高声反驳:“梵伽罗就知道!他一直都说萧言翎是恶童,可我们不信!” “这话谁能信,也太离奇了!” “梵伽罗不是在节目里给人做过心灵剖析吗,然后那些被剖析的人一边说神准一边抱在一起嗷嗷地哭,主持人和评委还说他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是实力最强大的灵媒。我当时看这期节目的时候却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直骂梵伽罗是个大傻.逼,这么荒谬的剧情也敢演。然而现在想想,我们这些人才是真的傻.逼吧!那档节目其实是真实录制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剧本,也没有谁陪梵伽罗演戏。他是灵媒,他的确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要不然我们怎么解释他对萧言翎的穷追猛打?又怎么解释他神准的预言?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萧言翎是恶童,会有死亡事件在她身边不断上演,可是我们都不信,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还骂他是衣冠禽兽……” 这位警员说不下去了,一种极难受的情绪梗在他的心间,令他眼眶发酸。恶魔受人追捧,好人惨遭攻讦,这一残酷的现实让他想起了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漫画: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和一名笑容可掬的小女孩面对面地站着,可是他们投在墙上的影子却与他们的外貌完全相反。丑陋的男人是一位天使,负在背后的手握着一支玫瑰;纯真美丽的小女孩却是一只恶魔,负在背后的手握着一把钢刀。 我赠予你玫瑰,你却给我致命一击…… 若不是世人的偏执愚见,悲剧原本可以避免。 “别想了,这种事谁敢信?”刑警队长狠狠拍打这名警员的脑袋,以免他在出警的时候分心,几秒钟的分心带来的可能是难以挽回的后果。 警员立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慎重道:“队长,完事之后我们必须向梵先生道歉!” “那当然,先出警,别胡思乱想!”刑警队长点头应诺。 --- 与此同时,黑盒子直播间已经被切断,相关视频和言论也都被删除,萧言翎杀害父母绑架同班同学的事件已彻底消失在大众的视听范围内,然而这样的举措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的直播足以让网友们把信息传播出去。 提及“萧言翎、恶童”等字眼,网友的言论都会被禁止,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对真相的追索,也不能阻止他们对真正善良之人给予的安慰和肯定。 【梵伽罗,你一直以来都是对的,我不该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攻击你,对不起!】 【梵伽罗,你不该滚出娱乐圈,你才是这个圈子里的一股清流,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为我的不当言论道歉!】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了,我会尽量去了解事实,然后站在真理这一边。梵伽罗,对不起。】 【我们都欠梵伽罗一句“对不起”。从今天开始,我是他最忠实的粉丝!】 【啊啊啊啊啊!我把《奇人的世界》回放了n多遍,用完全接纳并信任的眼光去看这档节目,你们会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尤其是心灵剖析那一期,第一次看的时候我指着那些哭成一团的受测者骂傻.逼,但现在我也和他们一样,在梵伽罗直击心灵的话语中哭成了傻.逼。他是真的能够看透一个人的灵魂,好人坏人、是非善恶,都在他的眼里无所遁形!你如果相信了他,并且站在他的身后,借他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你们会感受到一种极致的美和辽阔!这么好的一档节目竟然一直被我们当成搞笑综艺去看,我们真他妈暴殄天物!我们的无知简直可怕到了一定地步!不说了,我要把《奇人的世界》再刷几遍,我看得停不下来了!】 【兄dei,我也是,我也是!我他妈现在哭成了傻.逼!我把《奇人的世界》刷了二十多遍,我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梵伽罗的魅力?他那不根本不是演技,是神迹啊!】 【完了完了,我入坑了!我现在躺在坑底舔梵伽罗的盛世美颜。他超暖啊!他对生命的热爱绝对不是演出来的,否则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一个孩子出手吗?他能不知道被抓的后果吗?可是没人相信他!他和我们不一样,他行走在一个没有光的世界,却为了我们这些沐浴在光明中的人战斗!】 【心疼梵伽罗!】 【忽然想到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如果梵伽罗真的是灵媒,那他之前的预言……】 一位网友立刻贴出几幅图、几个视频和几条链接,感慨道:【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他的预言正在一一实现!丫丫知道吗?被梵伽罗断言为来自于imagination的那位姑娘,她自己导的一个动画短片目前在国际上获得了23项大奖!我给你们看她在国外领奖的视频,她还特别感谢了梵伽罗。撕撕姐目前过得有多幸福我就不用多说了吧?他的男朋友简直把他往死里宠!还有那个差点让他陷入绝境的某某某,在这里我就不提了。我们在节目中见证了太多梵伽罗制造的奇迹,可我们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还大骂他是骗子。当我们未曾注意时,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天啊!我刚才看了视频和链接,梵伽罗的预言真是神准啊!】 【他在节目里表现出来的预知能力更神奇!就是因为太神奇了,所以一直以来无人敢信!你们一定要去看节目,一定一定要去,你们会发现一个神奇新世界!我当初还觉得节目组的人都是low逼,不会取名字,但现在我才知道他们的归纳能力有多强!奇人的世界就有那么神奇!】 【当你完全相信灵媒的存在后再去看这档节目,你会发现它有多精彩!妈的,我上头了!里面的每一位灵媒都超级厉害,当然,梵伽罗绝对是史上最强灵媒!】 【所以说苏枫溪是怪物,梵凯旋会得绝症……】 【楼上的别说了,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特权阶级,当心被查水表!】 曾经攻击梵伽罗的那些人又都涌入他的微博真诚致歉,他一直在暴跌的粉丝数开始蹭蹭蹭地往上涨,很快就超过了原来的最高值,并且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一夕之间,有关于他的负面言论竟然全都消失了,微博上到处都是对他顶礼膜拜的迷弟迷妹,很多大明星悄悄关注了他,给他发私信,叫他梵老师,要求与他见一面。 《奇人的世界》的收视率开始不断上升,很快就破了2,这个数据足以碾压很多现象级的电视剧。 原本愁得头发都快掉光的曹晓辉狠狠砸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在办公室里又跳又笑,乐得像个疯子。他朝天挥舞拳头,宣泄一般高喊:“梵老师,我就知道你能逆风翻盘!你是我心目中的神!” “曹哥,曹哥,你能出来一下吗?”星辉娱乐的当红花旦于若雨推开一条门缝,冲曹晓辉频频招手。 “哟,于姐,您叫什么曹哥啊,您叫我小曹就行了!您有什么事啊?”曹晓辉连忙撇下公关部的人跑出去,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但于若雨的笑却比他还热情,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小声说道:“有时间你帮我引荐一下梵老师吧,我有事想咨询他。” 曹晓辉愣了愣,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另一名小花旦又寻来了,大声喊道:“曹哥,曹哥,你在哪儿呢?” 一时间,曹晓辉竟然成了公司里人人争抢的香馍馍,而他们全都是冲他身后的梵老师去的。星辉娱乐几度跌停的股票已呈飙升之势。 混娱乐圈的人都很相信玄学,因为红不红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运气,而不是营销和推广,要不然又怎么会有一些明星明明后台很硬,资源也顶级,可就是不红呢?这个全看命啊! 曹晓辉这边痛并快乐着,孔晶那头却不得不删除了那条“道德沦丧”的微博。即便她如今已是地位显赫的梵夫人,却还是遭到了网友们的无情嘲讽: 【别在这儿耍你梵夫人的威风了,赶紧带你儿子去医院看病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可是绝症啊!千万别掉以轻心!有钱也买不到命!】 【现在会不会已经晚了?】 孔晶被这些言论气得直发抖,梵凯旋却拿出一份体检报告,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今天刚做了体检,没事的。别人都信他,但我不信,我的命只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妈你别胡思乱想。” 孔晶讷讷点头,转过身却露出晦涩难辨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当城西分局的刑警马不停蹄地赶往学校时, 梵伽罗和宋睿也行驶在路上。 “洋洋那边还好吗?”梵伽罗偷偷瞟了宋博士一眼,表情有些心虚。 宋睿恰好捕捉到他的心虚,心里暗笑, 面上却一本正经:“他很喜欢新学校,面试的时候表现得非常优异。他其实是一个极聪明的孩子,只是欠缺了一些表达能力, 不过这一点现在也已经在慢慢改善。对了,要想进入这所学校, 家长也需要参加校方的面试, 这个你知道吗?” “你没告诉过我,面试的内容是什么,过后需要补上吗?”梵伽罗更紧张了,殷红嘴唇都变白了很多。 “我也忘了, 我是去了以后才想起这件事。面试的时候,校方会与家长进行长时间的沟通, 从各个方面考察家长的教育背景、家庭背景、工作类型、教育理念、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等。”宋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梵伽罗的脸却崩得紧紧的,暗暗考量了一下自己的各项条件, 然后默默低下头。教育背景:从未上过一天学;家庭背景:无权无势无父无母;工作类型:目前半隐退状态;教育理念:不明,自己也在摸索中;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说出来别人可能听不懂…… 他抬起头, 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我可能过不了面试。” 宋睿别开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完了再转过脸, 安慰道:“别担心这个,面试的时候我代替你去了, 校方对我的教育背景、家庭背景、工作类型、教育理念、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很满意,目前洋洋已经顺利入学了。” 梵伽罗极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用无比感激的目光看着宋博士。 宋睿又满怀歉意地说道:“不过,为了搪塞校方对你未能亲自到场的追问,也为了安抚他们的不满,我对他们说许艺洋是我和你共同收养的,这样没问题吧?” 梵伽罗立刻摆手:“没关系。” “那就好,哦对了,我还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洋洋的班主任,让她以后有事也可以找我,我和你是洋洋共同的家长,这样也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谢谢你宋博士,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梵伽罗由衷地感叹着,也由衷地庆幸着。 宋睿这才绽开一抹微笑,柔声道:“没关系,帮你是应该的。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随传随到。”虽然是第一次认真讨好一个人,但他上手极快,也丝毫不觉得厌烦或者没有尊严。恰恰相反,这一过程竟然带给他难以想象的满足感和快乐。 “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我也同样会随传随到。” 看,这就是梵伽罗,总会记住别人的好,然后想尽办法回报。宋睿点点头,心里的那点微光正冉冉上升,化为一颗星辰。 “你把我送到校门口就好,不要进去,里面很危险。萧言翎已经彻底失控了,我不知道她还会创造出多少能力。她的力量在不断增强,她可以祈愿,也可以诅咒,还可以形成一个完全排他的磁场。除了让死人复活,在她的磁场内,大概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想起萧言翎,梵伽罗的表情变得极其凝重。 “我能想象得到。”宋睿颔首道:“如果她的能力是以**为基础,那么她很有可能会变成无所不能的神。她的父母太过于宠溺她,对她百依百顺,让她的心理年龄产生了退化。与其说她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不如说她是一个巨婴,每一个婴儿都渴望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一动念头,世界就会跟着他们的念头运转,这种想法对别人来说极度危险。” “没错,现在的萧言翎在小范围内已经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我不能再让她成长下去。” 宋睿叹息道:“所以说毁掉一个孩子最快速的办法就是对他百依百顺,家庭教育这一块太重要了。” 梵伽罗心有触动,认真说道:“宋博士,我不懂教育孩子,以后请你教教我,也教教洋洋。” 又一次间接达成目的的宋睿笑得温和而又儒雅:“放心吧,我会看着你们的。” --- 城西分局的警察赶到学校后才发现其他几个分局的人全都来了,防弹衣、安全头盔、防爆护盾甚至是手.枪等装备全都齐齐上阵。特警队的人也来了一批,这会儿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他们不停观察周围的几栋教学楼,又用特殊器械测量了一下距离和角度。 城西分局的刑警队长疑惑道:“这是准备上狙击手吗?用得着弄这么大的阵仗?” 刘韬推开一辆警车的门,嘲讽道:“用不用得着你自己看吧。当初要不是你们把人放了,今天也闹不出这么大的事。梵老师要是被抓到我们分局来,我们二话不说立马把他放了,再把萧言翎给刑拘,管它舆论不舆论!梵老师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吗?” “行了,现在说这个没用,看看那些特警有什么办法吧!”小李摇摇头,劝了几句。 被刘韬推上车的刑警队长这才发现后排的椅子上摆放着几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这会儿正在播放教室里的画面。原来那位女记者还被禁锢在原地,她佩戴的针孔摄像机的信号如今已传输到警方这里,以便于警方随时掌握萧言翎的动向。除了女记者的摄像头,几架无人机也盘旋在教室外,密切关注着被绑架的孩子们的情况。 刑警队长指着走廊上躺倒一地的人群,惊骇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晕倒了?你们为什么不派人把他们抬回来送医?就这么隔着监控器看着没问题吗?” “要是能把他们弄回来,我们早就去了。”刘韬叹息道:“这些人有的是学校领导,有的是被绑架的孩子家长,有的是我们的同事。真他妈邪了门了,除了那个女记者,所有靠近教室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晕过去,现在教室里的孩子也都晕了,罗老师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肯定很危险。” “副队,你发现没有,晕倒的人越多,萧言翎的脸色就越红润!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停吐血,但现在你看看她,是不是容光焕发了?我很有理由怀疑晕倒的那些人是被她夺走了生命力!她的能力也在变强,起初只能控制一间教室,现在却能控制教室连同走廊,如果继续给她输送生命力,你说她能不能控制整所学校?”小李素来观察入微,很快就指出了更令人感到恐惧不安的一点。 刘韬盯着视频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惊失色,马上跑下车去通知准备进行突击的特警队。 隔了老远,城西分局的刑警队长还能看见那些特警忽然变绿的脸色。这种毁灭级别的暴徒是他们完全对付不了的吧?应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凡人能对付魔鬼! 绝望感袭上刑警队长的心头,然而更令他感到绝望的是,即便特警改变了策略,让狙击手埋伏在对面楼上对萧言翎进行狙击,那颗威力无穷的子弹竟也被她的意念挡下了。 她捡起扭曲变形的弹头,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你们都想伤害我!你们都是坏人!”她的头发在空中飘舞,随之飘起的还有教室里的桌子、椅子、孩子、电风扇等等。 这一场景彻底镇住了特警队,也令他们中止了后续的所有计划。就在这时,特安部打来一个电话,简单吩咐道:“如果你们搞不定,可以去请梵先生,他应该有办法。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案子,实在走不开。” 刘韬连连拍打自己脑门,嚷嚷道:“卧槽,傻了傻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找梵先生!” “快派人去请梵伽罗先生,谁有他的电话号码?”特警队长高声勒令。 “我有我有!警察同志,我有他的微信号!”一名孩子家长踉跄着跑过来,翻了翻手机又绝望地嚎啕大哭:“我,我把梵先生的号码删掉了!我真不知道我当时脑子是怎么想的,被人一煽动,我就在联名信上签了字,还把梵先生的微信给删了。我怎么这么傻啊!” 跟她一块儿跑过来的刘太太,也就是刘兰兰的妈妈哭得更伤心,捶着地面悲喊:“我的兰兰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梵先生给许艺洋转学那天我也应该跟着他一块儿转学的,我怎么那么想不开啊!他都警告我们好多次了!” 莫太太恨不得手撕了隐瞒真相的温桂云,哭求道:“当初那封联名信应该用来驱逐萧言翎的,我们都被他们一家人给骗了!她是魔鬼,恶童!梵先生早就警告过我们,真相已经被他树立在我们眼前,可我们就是不信,我们真是有眼无珠啊!呜呜呜,我家杰宝还在里面,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呀!” 这些家长都因为路途遥远的原因来晚了一会儿,却也被警察拦在楼下,躲过了萧言翎肆无忌惮地吞噬。警方早已疏散了整栋楼里的人,还在楼下拉了警戒线,不准任何人靠近。子弹打不死,靠近之后还会被吸走生命力,萧言翎简直是一个毫无弱点的魔王! 当家长和警方均陷入绝望时,刘韬晃了晃手机说道:“梵老师已经抵达学校了,很快就来。” 众人刚松一口气,坐在讲台上的萧言翎也不耐烦了,把悬浮在空中的桌椅、孩子、电风扇等物狠狠砸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说过会帮我找爸爸妈妈的!我爸爸妈妈呢?他们在哪儿?你骗我是不是?你也想死吗?” 女记者的耳朵开始渗血,脑子里也嗡嗡地响,仿佛快炸了。她多想对这个孩子喊一句:“你爸爸妈妈已经死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与梵伽罗一同赶来的宋睿对特警队长如是说道。 “为什么?法医已经说了,她母亲的确是被她杀死的,至少是被她的意念杀死的。她还和她父母的尸体待了整整一晚上,早上起床又查看了尸体的状况,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机制叫做角色转换。如果环境足够极端,而人又必须留在其中,那么此人会通过角色转换的方式让自己适应极端恶劣的环境。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萧言翎是今天早上刚分裂出来的一个角色,与昨天晚上杀死母亲的那个萧言翎不是同一个人。你也可以说她是在逃避,但又比逃避更彻底,因为她的确已经忘掉了父母惨死的事实。”宋睿简单分析萧言翎的心理状态。 特警队长懵了,恍惚道:“也就是说她是认真地向我们索要她的父母,而不是开玩笑,更不是找借口杀人?” 宋睿笃定点头:“对,如果你们能把她的父母送上去,注意,是活着的父母,她就会放了那些孩子。” 特警队长绝望地低呼:“我们怎么把活着的萧润民和温桂云送上去,他们的尸体都被法医解剖了啊!” 宋睿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众人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梵老师的身上。 梵伽罗伸出手感应那极股端震荡的磁场,又试着用自己的磁场去融入这股磁场,却以失败而告终,“不行,我也上不去。”他摇头叹息:“她至少吞噬了三四十人的生命力,**也在极端膨胀,我对付不了她,她变强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发射导弹炸了这栋楼吧?”特警队长话刚出口就受到了一群家长的围攻,大家哭的哭、闹的闹,还有人抱住梵伽罗的双腿摇晃,口口声声说把所有财产都给他,只为了换回自己孩子的一条命。 梵伽罗挣开对方,又轻轻扶了他一把,沉吟道:“不过宋博士的话给了我灵感,我可以把萧言翎的父母送上去。” “什么?她父母不是死了吗?”众人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招魂。”说这话时,梵伽罗看向身后,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元中州和朱希雅正从一辆警车上下来。 “我预感到您可能需要我的帮助,于是便来了,这件魂器就交给您了。”元中州解开挂在腰间的铃铛,脸上全无不舍。 他斟酌片刻,又解释道:“我们不会用电脑和手机,所以没能及时站出来为您说话。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该怎么用了,宋导给我们一人买了一部手机。”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笑容纯粹的像个孩子。在明知道萧言翎有多强大,而自己的魂器极有可能被她损毁进而连累自己殒命时,他依然来了,毫不犹豫。 朱希雅也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真诚道:“希望这次能帮上您的忙,我也带来了很多秘密武器。” 这就是我如此热爱生命的原因啊…… 梵伽罗看着他们暗自叹息,完了轻笑道:“谢谢你们,我会好好保护它的。只是简单的招魂而已,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地步。”他转过头,目视五楼的那间教室,开始缓缓摇铃,旷渺的铃声层层叠叠扩散出去,令周围刮起一股阴风,继而形成两个气旋。那气旋搅动着落叶在地上一圈一圈打转,又慢慢凝聚成两道虚影,仔细一看竟是萧润民和温桂云。 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种离奇的事,已死之人竟然真的有魂魄! 所有人都吓呆了,而梵伽罗则走入温桂云的虚影中,彻底与她融为一体,然后引领着萧润民,一步一步走上教学楼。原本极度排斥他的属于萧言翎的磁场竟轻而易举就接纳了他的入侵…… 十分钟后,梵伽罗下楼来了,把抗在肩头已昏迷过去的萧言翎轻轻放在地上。众人一眼就看见了萧言翎后脖颈的一道淤痕,那是被手刀劈的,但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梵伽罗残暴。 “上去救人吧。”梵伽罗话音刚落,众警察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教学楼里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被打晕的萧言翎已经失去了惊人的杀伤力, 却依然没有人敢于靠近她。当梵伽罗轻轻把她放在地上时,围在楼下的人群竟轰然四散,夺路而逃。如今的她哪里还是备受追捧的小天使, 已然成了瘟疫和魔鬼的代名词。 跑到五楼的警察大声喊道:“多叫几辆救护车,快!罗老师的情况很危险!孩子们还好,但目前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家杰宝呢?他还好吗?” “兰兰,兰兰, 我家兰兰怎么样了?” 被警察挡在楼下的家长们只能仰着头焦急询问。 “刘兰兰还活着!”不知哪个警察在上面喊了一句。他们不可能一个一个帮家长确认孩子的情况, 那样太浪费救援时间了,只能快速检查了伤势最重的一个。 别的家长开始躁动,然后辱骂、推搡甚至攻击拦截他们的警察,试图冲上去。警察们连防爆护盾都拿出来了还对付不了这群暴徒一般的家长, 他们早就急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保护案发现场! “安静, 孩子们会没事的。”然而梵伽罗只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恢复了理智,然后默默退到一旁。这位灵媒究竟有多强大, 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若不是他, 堪称毫无弱点的萧言翎不会这么快束手就擒。既然他说孩子们不会有事,那肯定会没事的! 被家长们冲击地东倒西歪的警察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而梵伽罗已转过身, 盯视昏迷中的萧言翎,面上竟罕见地露出难色。 “怎么了?”宋睿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她体内的东西我拿不出来。”梵伽罗摇摇头, 语气凝重:“我原以为昏迷状态中的她应该很好对付,但是我发现自己错了,她已经与那团能量彻底融为一体,除非她主动放弃,否则任何人都别想把能量从她体内拿走。若是她死了,那团能量甚至会直接消失,这种情况极其罕见,因为那团能量也是有生命的,一般情况下它们会潜伏,等待宿主的唤醒,却绝不会愿意与宿主合二为一,那代表着失去自由。但萧言翎做到了,她察觉到了能量体的存在,并且将它捕捉吞噬,她的精神世界非常强大。” 宋睿颔首道:“你说得没错,她的精神世界的确很强大。角色分裂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能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分裂出一个自我去应对外部的挑战,这不是逃避,而是成长,因为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在面对这样的环境时都会崩溃。但是你看她,她没有崩溃,反而活得好好的,甚至用那么多条人命去交换早已死去的父母。她强大至此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说我不能再让她成长下去了,终有一日.她会变成无所不能的魔王。”梵伽罗盯着萧言翎尚且稚嫩的脸,说出口的话却冒着一股寒气和决然。他似乎有了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元中州和朱希雅正蹲在萧言翎身边,一左一右握着她的手感应,完了异口同声地叹息道:“她心里存在一个地狱,这孩子救不回来了。” 梵伽罗点点头,然后把手覆在萧言翎的嘴上,正准备展开磁场,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却端着枪跑过来,高声勒令:“梵伽罗,请你把萧言翎交给我们,我们是特安部的。” 什么特安部?梵伽罗满脸疑惑,宋睿则紧紧皱眉。 见几人没有反应,这些训练有素的人便直接把躺在地上的萧言翎抱走了,还往她脖子里注射了一种不明药剂,以保证她不会在转移的过程中苏醒。梵伽罗被这些人状似不经意地推了一把,竟然感觉肩膀一阵剧痛,许是连骨头都错位了,而他的身体经历过煞气和阴气的持续改造,其强韧程度远不是普通人可比。 只随意一推就能弄伤梵伽罗,很明显,这群人绝非普通人,至少在力量上,他们已经远远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们是被特殊组织训练出来的特殊人才。 元中州和朱希雅对这些人的行为大感不满,而梵伽罗却并未追上去。他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不会得逞,因为萧言翎不是什么易于控制的孩子,而是一枚烫手山芋,谁拿走谁就会惹上大.麻烦。 刘韬等人见孩子被抱走了,连忙追上去询问原因,这些人却只是拿出证件晃了晃便自顾走远,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他们傲慢的态度惹恼了这些基层警察。 “辛辛苦苦在这里救人的是我们,特安部屁事不管,临了还来摘桃子,妈的,什么玩意儿!” “他们怎么把人带走了?我们还没审呢!” “妈的,最危险的时候他们不来,完事了他们反倒来了!上次那个贼手事件也是他们截的胡!自己没本事就专抢别人的功劳,还精英呢,我呸!” “梵老师,我看见他们刚才推了您一把,您没事吧?” 梵伽罗摆摆手,笑着说无事,眉心却始终紧蹙着。 孩子们陆陆续续被抱下楼,送上了救护车,孩子家长也都跟去了医院,各个分局的警察或上楼勘验现场,或回局里复命,或去医院维持秩序,大家走的走、散的散,这桩案子也已到了尾声。据救护人员所说,情况最严重的是罗老师和刘兰兰,其余人都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并没有生命危险。 “行了,我们回去吧。”宋睿碰了碰青年微凉的指尖,瞳孔里弥漫着一股极阴沉的情绪。 “那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把萧言翎抢走?”元中州和朱希雅还在耿耿于怀。 “都是些被私欲冲晕了头脑的蠢货而已。”宋睿拿出车钥匙,礼貌询问:“我送你们回去吧,你们目前住在哪儿?” 元中州和朱希雅连连摇头叹息:“他们对付得了萧言翎吗?” “这个你们就不用替他们操心了,连具体情况都没搞清楚他们就敢擅自把一颗核弹抱回去,被炸死炸伤也是他们自找的。上车吧,时间不早了。”宋睿再次催促。 元中州和朱希雅立刻爬上车,你一言我一语地答话:“我们目前住在九州宾馆,所有的选手都住在那儿,费用都是节目组报销的。” “那里的饭菜很好吃。听说今天有鲍鱼,我还没尝过呢,这个点刚好赶回去吃午饭。宋博士,梵伽罗,你们也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吃饭吧,大家看见你们肯定很高兴。那里的床也特别好睡,床垫很软很软,像睡在云朵里一样。” “那叫席梦思。” “对对对,我得把这个记下来,以后赚到钱了我也买一个。我们寨子里睡的都是木板床,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太过沉溺于享受会影响你的修行,你的实力一直无法得到提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难道都像你一样过苦行僧的生活就能提升实力吗?你看看梵伽罗,他从小到大也没苦修过啊,但他实力就是比你强。” “梵伽罗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怎么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是一类人,他也是灵媒……”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吵起来了,当然,这只是朱希雅单方面的吵,元中州十分无奈地听着,没敢再回一句话,因为他回了一句,对方就会有十句、二十句在后面等着,他惹不起。 车厢里一片吵闹,却令脸色沉凝的梵伽罗缓缓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他喜欢世间的一切正源于这份朝气。 见他笑了,心情极端恶劣的宋睿才微微勾了勾唇角。 下车的时候朱希雅还在揪着元中州辩论,元中州实在无法,只好拿出魂铃一路走一路摇,试图减弱这个女人的魔音穿耳。朱希雅眼珠子一转,便也把自己的法器拿出来,敲敲打打地制造噪音。结果不用想,两人都被大堂经理给阻止了,然后半捂着脸,灰溜溜地进了电梯。 在节目之外,他们都是普通人,也会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这平凡而又欢快的一面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有恶自然就会有善。 坐在车里静静看他们走远的梵伽罗低声一笑,终于释怀了。 “心情好点了吗?”宋睿适时询问。 “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没什么大碍。不过就在刚才,我产生了某种预感,我可能很快会与萧言翎再一次相见。”梵伽罗的目光十分悠远,仿佛穿透虚空看见了什么。 “我想也是。”宋睿讽刺道:“你别看特安部这三个字似乎很高大上,实则只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他们对付不了萧言翎。你的肩膀受伤了,我能帮你做什么?” 梵伽罗丝毫也不惊讶于宋博士敏锐的观察力,于是揉着错位的肩膀说道:“那就麻烦你送我回家,我躺一躺便好。” “多快能好?”宋睿不放心地追问。 “一晚上吧。” “那你现在就回去躺着,下午我去接许艺洋。” “那还是算了,我晚上再躺。这是他第一天转学,我没能送他去学校已经很不负责任,再不接他放学似乎说不过去。” “怎么会说不过去?他要是知道你受了伤还硬撑着去接他,他不知道该有多难受。你不了解那个孩子的心理,他承受过太多痛苦和绝望,却始终留存着最纯稚善良的一面,所以他的精神世界同样强大,并且足以抵抗任何打击,但你却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很在乎你,把你看作是他的一切,不愿意你遭遇任何一点危险。你以为他会因为看见你坚持来接自己放学而开心吗?他不会,察觉到你的伤痛,他只会难过自责,他会认为自己变成了你的累赘,而这一点是他埋藏于内心深处的最大的恐惧。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在乎他,你最应该做的是尽快让自己好起来。” 梵伽罗被宋博士的话说愣了,面上流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 宋睿拿出手机,继续说道:“要不然我给他的班主任老师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们亲口问问他――若是哥哥受了重伤还来接你放学,你会开心吗?我们看看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行!”梵伽罗立刻握住宋博士的手腕,妥协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要疗伤。”他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许艺洋那张伤心欲绝的脸。 “这就对了。”宋睿揉了揉青年的脑袋,漆黑眼眸里的郁气这才悄然消散,语重心长地说道:“教育孩子的时候要多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揣摩他们的心理,然后给予恰当的回应,不要总是站在长辈的角度想当然地对他们好,那不是真的好,那是变相的控制,其结果只会让孩子的心离你越来越远。你是想跟他交朋友还是想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肆意摆布他的生活?” “当然是和他做朋友。”梵伽罗想也不想地答道。 “所以你要明白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许艺洋需要什么你知道吗?”宋睿展开了心理咨询活动。 “他想和我在一起。”梵伽罗当然知道这孩子的执念是什么。 “具体一点呢?” “什么意思?” “没有具体的要求吗?” “大约就是生活平顺吧?” “平顺的概念是什么?” “没有波折?” “不对,平顺的概念是你好好的、平安的、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身边。他的愿望其实全都归结在你身上,你一切安好才是他最深的执念,他想和你在一起,翻译过来就是――他想守护你。” “是这样吗?”梵伽罗愣住了。 “那你以为呢?你以为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宋睿语气平和地反问。 梵伽罗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捂脸,然后发出极低沉、极无奈、却又极欣悦的笑声:“宋博士,我的读心术完全比不上你的读心术,我竟然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那个孩子的执念具体是什么,我以为我感受到了,却忽略了更深层次的信息,我太过于依赖这种能力而忘却了最本质的东西。宋博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尽量保护好自己,免于受伤,也免于在乎我的人的担忧与恐惧。” 最重要的目的终于达成,宋睿这才轻快地笑了笑:“你能想明白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家。说好了,许艺洋由我去接,你安心在家躺着就行。” “嗯,谢谢你宋博士。”梵伽罗真心实意地喟叹:“你果然是我的良师益友,能与你交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 “和你交朋友也是我的三生有幸。”宋睿认真回复。 梵伽罗沉默片刻,又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商业互吹?” 宋睿愣了愣才开始哈哈大笑,这大约是他有生之年笑得最肆意的一次,而梵伽罗早已沉迷于他黑暗内心忽然绽放的璀璨光明。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宋睿把梵伽罗扶进家门, 看见客厅里竟然摆放了三张崭新的灰色懒人椅,眉梢不由一挑,“其中有一张椅子是给我买的吧?”他眼里的愉悦快溢出来了。 “是啊, 你不坐下试一试吗?”梵伽罗拍了拍椅子靠背,表情十分期待。 宋睿依言落座,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感受。 梵伽罗坐在他身边, 眼睛同样闭着,嗓音低缓:“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 你很会买东西。” 只这一句简单的赞美就让青年漆黑的眼底绽开了璀璨的亮光, 他低笑了两声,呢喃道:“我也觉得很舒服。晚上的时候我会把椅子挪到阳台上,迎着晚风吹拂,沐浴月光的照射, 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 “那肯定很舒服。” “对,非常舒服, 你也可以试一试。” “那我改天晚上来你这儿和你一块儿试?” “可以,欢迎。” 宋睿低沉地笑了, 完了站起身,撸起袖子, 严肃道:“别坐着了,过来疗伤。”不用询问他也知道青年所谓的疗伤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许艺洋受伤就是躺在浴缸里泡好的。 梵伽罗跟随宋博士走进浴室, 脱掉衣服后看向镜子,果见自己的肩胛骨错位了, 有一块骨头特别突兀地支棱着,几乎快刺穿皮肤,一枚青紫的掌印烙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梵伽罗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伤势,此刻正慢慢把错位的骨头掰回去。宋睿有医师执照,很快就走过来帮忙。 “伤你的人是故意的。”宋睿的语气冷地掉渣:“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有的还经过基因改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对一般人造成怎样的伤害。但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他没有收束自己的力量,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心怀恶意。”梵伽罗满脸疑惑:“我得罪过特安部吗?” “你可能挡了某些人的路。不过没关系,这种人一般都是跳梁小丑,蹦q不了多久。行了,骨头复位了,你躺下休息,我坐在一旁陪你,到点了我自然会去接许艺洋,你别担心。”宋睿把青年扶进浴缸,亲眼看着他沉入水底,脸上竟也毫无异色。他说过,任何形式的梵伽罗他都可以接受,包括非人类。 梵伽罗隔着柔亮的水纹注视宋博士,发现他嘴角含笑,眸色温润,并不因自己的诡异而感到恐惧甚或远离,这才牵着红唇笑了笑。 “啊,差点忘了这个!”宋睿拍拍脑门,然后走到阳台,把那两颗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捧过来,塞进青年手里,“上次来你家拜访,我看见你把它们放进许艺洋的浴缸,我想你们受伤的时候应该都很需要它们的陪伴吧?它们有加速伤势愈合的作用?” 梵伽罗轻轻捏住宋博士的指尖,以示他猜对了。有宋博士在身边真的很安心,因为他总会为你考虑到方方面面,甚至于连你自己都忽略了的微乎其微的细节,他也能注意到。 看见青年被水流浸染得格外明亮的笑容,宋睿漆黑的眼眸也止不住地柔和下来。他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睡吧,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别吓到孩子。” 最后这句话显然戳中了梵伽罗的软肋,令他立刻闭上了眼睛。 眼看浴缸里的水由清澈变成灰黑,最后又浓得似墨,宋睿竟也不觉得害怕,再黑的水也掩不住青年仿佛在放着光的脸庞,这就够了。他静静看了他好几个小时,完了给青蛙喂了一点吃食,这才去学校接许艺洋。 当梵伽罗再睁眼时,一张要哭不哭的小脸正悬浮在他的浴缸上空。 “哥哥,你好点了吗?”许艺洋焦急地询问。 “好多了,你看。”梵伽罗把身体转过来,让他查看自己白皙圆润的肩膀,只在水里待了几个小时,这些皮外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当然,骨头的伤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复原。 许艺洋不敢上手摸,怕弄疼大哥哥,只是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确定大哥哥没事,这才破涕为笑。正如宋睿所言,能够看见一个完好无损的哥哥,远比放学的时候看见一个带着伤的哥哥更让他感到高兴。 察觉到他的焦虑、紧张和庆幸,梵伽罗不由看向斜倚在门口的宋博士,目中溢出浓浓的感激。原来他自诩的为孩子好,竟真的是一种伤害。 宋睿轻笑摇头,不敢居功,完了叮嘱道:“许艺洋,你一定要盯着你哥哥疗伤,不准他起来活动。今天的家庭作业你写完了拍照发给我,我帮你检查,别劳烦你哥哥。” “嗯嗯,谢谢宋博士。”许艺洋乖乖点头,完了强硬地把大哥哥按回水里,小胳膊竟然十分有劲。 许艺洋也是个非人类,能力应该很特殊,有他照顾梵伽罗,宋睿就放心了。把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和微信号码交给孩子之后,他叮嘱道:“哥哥也会遇见危险,甚至受到伤害,他不是超人,所以总有一天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家里如果有事你一定要通知我,不能让哥哥孤军奋战,明白吗?” 许艺洋像捧着宝贝一般捧着宋博士的名片,一个劲地点头。很明显,他已经被宋博士洗脑了。 --- 离开月亮湾小区后,宋睿给孟仲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沉得可怕:“那么烫的山芋,你们吃得下吗?” 孟仲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叹息:“电话里不好说,你来我们总部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一个多小时后,宋睿抵达了特安部,历经重重关卡和盘问才得以进入,却在停车场前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那人身材颀长、体格消瘦,容貌俊美,眼里还总是酝着一股风流不羁,像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 几名体格健壮的保镖将他团团围住,众星拱月一般护着他去取车,但是在号称安保措施最为严密的特安部,这种浩浩荡荡的排场除了给人以浮夸的印象,似乎没有别的用处。 宋睿站在过道里打量对方,对方也同时睨来,然后勾起一边唇角轻蔑地笑了笑。 宋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进入大楼,对方也跨上一辆跑车,轰鸣着驶远。几名保镖各开了一辆豪车,将跑车拱卫在中心位置,缓缓逼近出口。为了让这支车队在不影响阵容的情况下安然离开,门卫处不得不同时打开两扇大门,把最宽阔的道路让出来。如此张扬的作风简直与特安部的低调格格不入。 宋睿回头看了一眼,眉心不由紧蹙。 “我在停车场遇见张阳了,他怎么能自由出入特安部?怎么,你们部门也被张家收购了?”甫一坐定,宋睿就开始嘲讽。 孟仲关紧办公室的门,又拉上百叶窗,这才叹息道:“差不多吧。特安部的确进行了重大改革,以前是由我统管,现在分成了特攻队、后勤部、资源部、人力部等等。我虽然名义上还是特安部的部长,实则权力都被几个分部部长瓜分了,我唯一能掌控的只有一号特攻队,另外九个特攻队背后各有一个利益集团在运作,我根本管不到。张家如今已掌控了后勤部和资源部,你也知道,我们的特工再厉害也只是普通人,需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没钱没资源,谁给你卖力气干活?张阳今天是来报道的,他在特安部挂了一个闲职。” “我看不仅仅是挂职,而是准备渗透你们的权力中心吧?钱财真是一个好东西。”宋睿冷笑道:“看见萧言翎的时候我就知道,外部势力迟早会插手这件事。心想事成,这个诱惑足以挑动任何野心家的**。” “你猜得没错,人已经抢回来了,但是该归谁处置,上边还在吵,每个利益集团都在进行争夺,那些贪婪的嘴脸真难看啊!”孟仲指了指天花板,笑容满带嘲讽。 “哦对了,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是张家送来的一种药剂,说是能开发人类的极限潜能,有些队员已经服用过了,实力增强得非常快,但我总觉得不妥,没敢用。你能帮我拿去化验一下吗?”孟仲把一个蓝色小瓶随意地抛过去。 宋睿一把抓住,戳破了他的小心思:“你们特安部的化验室应该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吧?你们自己都化验不出问题,交给我能有什么用?你是想让我带去给梵伽罗看一看吧?” “果然是发小,懂我,这件事就拜托了。你是没看见那些服用过药剂的人,实力瞬间暴涨,眼睛里的光芒非常明亮,是那种仿佛连灵魂都在燃烧的明亮。像我这种见惯了魑魅魍魉的人都不太敢和他们对视,你想想这有多诡异?拿到药剂后我总觉得不安,所以一直没服用。张家就是凭借这种药剂打入了特安部的权力中心。世道真的变了,现在的特安部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特安部了,各方势力渗透进来,渐渐把它变成了某些人实现自我私欲的工具。” 孟仲摘掉军帽,低垂着头颅,仿佛在默哀。 宋睿把蓝色瓶子收入上衣口袋,语气十分平淡:“我会带去给梵伽罗看一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张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邪诡,你得当心。” “我知道,说起邪诡,我们今天遇见的这桩案子才是真的邪诡,你看看这段视频。”孟仲把电脑屏幕转向对面,徐徐解说:“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播放声音,因为这数十起集体自杀案件都是由一首歌引发的。前一阵我们就发现网络上开始流行一首歌,叫《梦里看桃花》,没有歌词,只有一个不辨性别的沙哑声音随着伴奏高高低低地吟唱,打出的噱头是‘一首让人听了想自杀的歌’。你也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好奇心,越是耸人听闻的东西他们就越是渴望了解,所以这首歌红了,传播范围不断扩大,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人自杀,没能引起警方的注意,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事态彻底扩散了。十几所中学的数百名学生竟然集体约好去自杀,并且在寻死地点公然播放这首歌,于是赶去劝阻他们的老师、警察、家长也都被蛊惑,闹着要跳楼。” 孟仲捂住脸,嗓音沉闷地仿佛快窒息:“几百个孩子,分散于十几所中学,相约一起跳楼,那场面有多可怕你能想象吗?更可怕的是,每一个前去劝阻的人都会受到那首歌的影响,进而产生自杀的念头,你说这件事我们怎么处理?我们哪里还有功夫去抓萧言翎,光是铺设气垫就忙不过来了。” 在他说话的片刻时间,视频里的几十个孩子已义无反顾地跳下高楼,摔成了肉泥,那尚未来得及充满气的气垫根本没能挽救任何人的生命。满地残肢和鲜血令守在楼下的特安部精英都扭过头,目不忍睹。 宋睿却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未曾有丝毫动容,他甚至打开了音响,让那首《梦里看桃花》缓缓飘荡出来。 孟仲脸色巨变,飞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mp4,播放苏枫溪的歌。 宋睿挑眉看他,他无奈摆手:“这是我们偶然发现的唯一可以救这些人的办法。只要在现场播放苏枫溪的歌,那些孩子就能摆脱自杀的念头。苏枫溪的嗓音里蕴含着治愈的能量,恰是这种死亡之声的克星。所以上头已经解禁了苏枫溪的专辑,再过不久她就要复出,还准备开演唱会。我以前为了打压她所做的那些努力现在全都付之一炬,还狠狠得罪了张家。我现在已经被别的部门孤立了,手里头除了特攻一队,什么都不剩下。由于我对张家的药剂很不放心,禁止我的队员服用,所以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也开始对我产生不满情绪。我现在真是举步维艰啊。” 孟仲拍打着椅子扶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宋睿讽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玩政治,你所谓的正义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把这玩意儿关了吧,我给你听更好的。”他关掉mp4,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播放梵伽罗摇着魂铃念经的声音,那是在紫微宫的时候他偷偷录下的。 孟仲眼睛一亮,顿时惊叹:“你怎么不早点把这段音频发给我!这个可比苏枫溪的歌听上去舒服多了!” 宋睿提点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首死亡之声其实也是苏枫溪的作品,她在用几百条人命绑架你们,而且她也得逞了。她的做法和萧言翎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她藏得更深,背后的利益集团更强大而已。” 孟仲闭上眼,点点头:“想过,但是我没有证据。专家对那首《梦里看桃花》做过音频分析,最后鉴定出演唱者是一位男性,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与苏枫溪完全扯不上关系。那位专家也差点自杀,全靠苏枫溪的歌才缓了过来,他不可能放任我们指控苏枫溪。《梦里看桃花》的传播方式我们也没有办法禁止,它是在暗网里流传的,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却堵不住源头,更不知道它明天又会在哪里掀起腥风血雨,而苏枫溪的歌传唱度很高,完全可以驱散《梦里看桃花》形成的死亡影阴,也可以覆盖《梦里看桃花》的传播人群,这是梵伽罗的诵经声完全做不到的。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策划和推动,但是在权力被架空的情况下,我不能无缘无故指控任何人。” 孟仲苦笑摇头:“你知道吗,特安部甚至决定帮助苏枫溪发行新专辑,打出的噱头是‘治愈系天后’,以期抵消《梦里看桃花》造成的恐怖后果。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苏枫溪策划的,我只能说她成功了,她的做法比萧言翎聪明几百倍。她绑架的是每一位潜在的受害者,在网络讯息高速传播的今天,这个数量有可能是几百,上千、甚至上万、上十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妥协。” 宋睿拿出u盘拷贝视频,淡淡道:“我会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梵伽罗看一看,我早就说过,你们特安部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萧言翎现在关在哪里?我能看一眼吗?” 孟仲这一次竟罕见地没反驳好友的贬损,指着楼上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看一看。我也很想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理萧言翎。” 宋睿毫不留情地嘲讽:“你说错了,真正的问题是――他们有没有那个能力处理萧言翎。” 第一百四十章 宋睿跟随孟仲走进一间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 里面除了一排排监控器还安放了很多高精尖的设备,其中一台设备正在播放萧言翎的x光片和脑部ct扫描结果。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人指着这些照片对站在一旁的穿着部长制服的某个男人说着什么。男人身旁簇拥着一群体格健壮的特安部精英,打伤梵伽罗的那人赫然在列, 由肩章判断,他似乎还是这支特攻队的队长。 “那就是由张家掌控的第九特攻队的人。”孟仲低不可闻地道:“萧言翎如今已落在第九特攻队手里,别的几支队伍想跟他们一起进行研究, 都被拒绝了。没有办法,张家提供的药剂对所有特工人员都很重要, 目前没人敢得罪他们。” “那他们岂不是一家独大?”宋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借以遮挡眸中的冷光。 “是的,能进入特安部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对力量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谁能让他们变强大, 他们就跟谁走,这很现实。”孟仲摇头低叹。他原以为特安部进行人员扩招是一件好事, 却没料到大量涌入的心怀叵测的人会撕裂这个组织的凝聚力和向心性。 “他们在找萧言翎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宋睿猜测道。 “是的,贼手事件发生后我们才意识到某些人的异变竟是由这种能量体导致的, 所以我们对之后捕获的异变者进行了研究,果然在x光片上发现了那种会发光的东西, 它们可以潜伏在异变者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大脑、脖子、腹部、甚至双足。当然,普通的医疗仪器是检测不到的, 我们使用的是经过改造之后的仪器, 加装了磁场感应设备。然而我们一旦剖开这些异变者的身体去寻找,那东西就会消失, 再照x光片的时候,它们又会出现在另一个部位,再剖再消失……总之不会让我们找到。目前唯一能把这玩意儿取出人体的只有梵伽罗,这才是特安部一直力保他的原因,他对那些利欲熏心的人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孟仲指了指环绕在白大褂周围的特安部精英,笑容讽刺。 那名身穿部长制服的男人正厉声诘问:“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白大褂指着电脑屏幕,语气无奈:“你看看,这是我们以前拍摄的x光片,这些或大或小的光点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但是你看看萧言翎的x光片,她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根本找不到光点。” “那你怎么解释她的超能力?” “或许她天生就有超能力,不是那东西造成的异变。” “不可能!我见过太多异能者,他们大多只是具备了通灵能力,在六感或七感上比普通人强一点,却不会强到这种地步。这是来自于超自然的力量,是不属于人类的!心想事成,世界奉我为王,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世界会毁在她手里!你必须把那东西从她身体里取出来,无论用什么方法!” 这位部长的话惹笑了宋睿,他走到一排排监控器前,盯着遍布其上的娇小人影,叹息道:“把那东西取出来,交给你,然后让你心想事成、在世为王对吗?如此响亮的救世宣言也掩盖不了你的私欲。” “宋睿?你怎么来了?谁准你进来的?”这位部长脸色阴沉地看向孟仲,孟仲耸肩道:“忘了告诉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宋睿博士就是我们特安部的特别顾问,你可以去查岗位表,他的保密级别比你还高。” 宋睿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身份识别牌,随意地夹在指尖,左右晃了晃。 这位部长的脸色由黑变青,极度扭曲,却只能隐忍,因为他发现宋睿的职务竟然真的比自己高,而且这是由国家颁发的岗位证,不能随意说取消就取消,恰如孟仲被他们架空了,但他的军衔依然是特安部最高的,没有实权并不能导致他地位跌落。 宋睿把识别牌收入口袋,仰头看向监控器上的萧言翎。她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巨大宽阔的牢房里,双手绑着粗重的铁链,双脚坠着一颗重达几十公斤的铁球,正瘫坐在地上郁躁地嘶吼着什么。她头发散了,衣服乱了,鞋子丢了,模样糟糕得像个野人。 一群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站在远处观察她,还把一台台经过特殊改造的扫描仪器架设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以期对她进行全方位的检查。他们很想摸透她的生理结构,最好是能够把她弄上解剖台,一刀一刀剖开,翻找那神奇的能让人心想事成的东西。 “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放你走!”一名女特工站在几十米开外喊话。 回应她的是萧言翎的冷笑和嘶吼。她拖拽着铁球走了几步,却又浑身无力地跌坐回去,仿佛很虚弱。这虚弱让她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像个迷茫无助的普通小孩。 看见这一幕,宋睿眉梢微挑,笑容兴味。这个孩子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能够躲开梵伽罗的追击,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一群大男人躲在监控室里旁观,却让一个女人去最危险的地方审问囚犯,你们特攻九队的作风果然很特别。难怪我们基层警察在第一线冲锋陷阵,你们却在事态平息后赶来摘桃子,是因为怕死吗?”宋睿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特攻九队的队长,也就是弄伤了梵伽罗的那个男人。 男人是个冲动易怒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挑衅梵伽罗。他上前几步,凶神恶煞地质问:“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宋睿看向监控器,摇头叹息:“一群大男人躲在一个女人和脆弱的科研人员的背后等待胜利的果实,我说你们特攻九队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有问题吗?有本事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抓萧言翎?有本事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审问萧言翎?你们最大的功劳恐怕就是从梵伽罗手里抢走昏迷不醒的她,再把她运回来。她重不重?有没有压伤你们的手?” 宋睿指尖微弹,继续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们还给她打了一针,以确保她昏迷得更彻底。送她回来的路上你们一定很辛苦吧,因为你们每时每刻都恐惧于她的苏醒,害怕被她撕成碎片,心累的感觉远比身体累更难受,这一点我能理解。” 说到这里,他扶着眼镜框轻轻一笑,俊美的脸庞几乎写满了四个字――鄙夷、蔑视。 男人快被气疯了,揪住宋睿的衣领就要挥舞拳头,却被他冷锐的嘲讽冻结了身体:“所以说你只有在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才能找到存在感吗?就像你故意打伤梵伽罗那样?恃强凌弱是你的特长?那你们特攻九队的特长还挺‘特别’的,果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难怪组织会把运送一个昏迷小女孩的‘重大’任务交给你们。” “队长,他只会耍嘴皮子而已,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几名队员走过来劝阻,脸上却都带着屈辱的表情。宋睿的这番话简直是把他们特攻九队的尊严扔在地上踩! 男人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狠狠推开宋睿,拿出对讲机吼道:“麦莎你回来!我亲自去审问萧言翎!我就不信我从她嘴里掏不出一句实话。” 男人气冲冲地走了,那位部长也没拦他。都说先礼后兵,既然女特工的温柔礼待对萧言翎不起作用,那么换上强壮男人的恐吓威慑,她总会害怕妥协吧? 看见这些人转变了审问策略,宋睿削薄的嘴唇微微往上一勾。 孟仲似乎察觉了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这些人急于从萧言翎那里把东西弄出来,在贪欲地驱使下,他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若不是萧言翎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她死了,那东西也会跟着消失,这些人恐怕早就下杀手了。 当然,如果始终找不到那东西,孟仲很有理由相信这些人会把萧言翎送去最残酷的实验室进行洗脑,然后把她培养成一个满足他们私欲的工具。所以说人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他们即便没被那种能量体污染也能自行产生异变。 男人的脾气非常暴躁,刚下到监狱就开始严词逼供,而萧言翎的磁场还不足以覆盖整层楼,只能被铁球锁在原地,忍受他的恐吓。 “我不会把东西给你们的,别说了!啊啊啊啊!”当男人详细描述人体的解剖过程,并表示会活着把萧言翎解剖,一寸一寸在她的皮肉里翻找那枚光球时,萧言翎终于爆发了,她开始捂着脑袋尖叫,满脸都是恐惧和惊惶。 而男人却很得意,让科研人员支起一面大屏幕,播放**解剖的视频,那鲜血淋漓的画面绝非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 孟仲狠狠皱眉,对男人的审问策略极其不满。这已经算得上是精神虐待了吧? 可那位部长却对男人的表现很满意,拿出对讲机说道:“很好,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你攻破了,她开始害怕了,再增加一点力度我们就能把她拿下!” 男人得意洋洋的脸出现在监控器上,而宋睿却盯着这张脸,目中浮现出愉悦的微芒。 男人不断让科研人员播放各种**解剖的视频,还找来功放机扩大音量,以期增加威慑力。被解剖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解剖者翻开他们的皮肉,切断他们的骨头,在他们的血水里翻搅的声音却足以令人头皮发麻。恐惧之源从来不是所谓的尖叫,而是静谧之中的微响,因为你不知道那响动到底来自于人类还是鬼怪,最终让你产生恐惧的恰是这种未知和猜疑。 这叽叽咕咕的声音对萧言翎而言无异于鬼怪,她的尖叫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凄惨,与此同时,锁住她双脚的铁球忽然被她的意念抛上高空,将她甩飞出去。铁球不断撞击牢笼,她的身体就不断砸在这些钢筋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为了逃避男人的恐吓,她竟然开始自残。 只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意识模糊。随着她的意念的消散,那铁球轰然坠落,又一次将她狠狠砸在地上。 “恐惧让她产生了自残倾向!”科研人员焦急地说道:“我们给她的刺激太大了,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快关掉视频和音响!”部长连忙下令。 “她晕过去了!”另一名科研人员指着扫描仪上全部趋于平行的一条条数据线说道。 “快去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在确定那东西的存在之前,我们绝不能让她死了!”部长慌神了,在原地踱了几步,干脆扔掉对讲机,亲自去监狱查看情况。那可是能令人心想事成的能量体,谁不想要?错过了它等于错过了全世界! 特攻九队的精英也都跟随长官去楼下查看情况,监控室里只剩下了宋睿、孟仲和一名研究员。 “对一个孩子使用这种审问策略,我不知道特安部招揽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孟仲盯着监控器摇头叹息。 宋睿低不可闻地道:“好戏快开始了,别眨眼。” “什么?” 孟仲心下一颤,直觉不好,然而变故就在这一秒发生了,那些匆忙赶至萧言翎身边的人,包括那名特攻队长,竟然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冻结在原地,他们表情木然,身体僵硬,唯有眼珠子里的血丝和惊骇在表达着他们内心的恐惧。 原本昏迷不醒的萧言翎竟猛然睁开眼,伸出手,覆住了特攻队长的脑门,然后裂开嘴一边吐血一边灿笑。毫无疑问,特攻队长是这群人里生命力最旺盛的,吸干了他,她就能把自己的磁场扩展到更远的地方。之前的恐惧、失措、自残、昏迷,都是她自导自演的戏。为了引这些小虫子上钩,她脑子里不知道盘旋了多少个诡谲的念头,只可惜那名女特工太过谨慎,一直不敢靠近,换了这个傻大个儿才终于让她抓住机会。 她的指头很短很细,只堪堪盖住特攻队长的眉眼,可对方却像失了魂一般任由她掌控着,吞噬着,掠夺着。只在瞬息之间,这名原本高大健壮的男人就枯瘦干瘪了下去,站立在他周围的人也都迅速变得脸色苍白,目光涣散。他们的生命力正在流失。 与此同时,萧言翎的磁场却得到了极大的扩张,摆放在安全距离之外的那些扫描仪器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以至于刚跨出电梯的部长等人也都晕倒过去,被悄然蔓延过来的磁场贪婪地剥夺了生气。 “砰砰砰”的闷响在牢房里震荡,用特殊材质打造的监控摄像头也被实力大增的萧言翎一一爆掉,原本清晰传输的画面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监控器彻底失去了她的踪影。 蹲守在监控室里的研究员吓得差一点魂飞魄散,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中控,呼叫各部门去救援。他完全没想到那位特攻队长的一个错误决定竟然能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孟仲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联络自己的队员。那是他的嫡系,跟随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从未有一次背弃过他,他又怎么会派遣他们去做这种不知所谓的牺牲。说到底他也是自私自利的,人都是这样。 宋睿指了指一片雪花的监控器,轻笑道:“我早就说过,这些人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跳梁小丑罢了。对萧言翎而言,**解剖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她早已经历过世上最可怕的事,也把自己的心锤炼成了铜墙铁壁。你们低估她了。” “她小小年纪能经历什么最可怕的事。她也太会伪装了,狠起来连自己都往死里虐,简直是一个天生的魔鬼!”孟仲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以为这个小姑娘是被一群鲨鱼围剿的可怜猎物,却没料她才是那头真正能吃人的大白鲨! “手刃自己父母算不算世间最可怕的事?”宋睿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 孟仲:“……” 妈的,这都是些什么怪物!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也太难了吧!宋睿你他妈的也是魔鬼!别以为我不知道,特攻九队的人就是被你唆使着去送死的! 孟仲追了出去,试图劝说什么,却又无奈地闭紧了嘴巴。他身边来回奔跑着许多人,每个人都带着焦急的神色,显然已被萧言翎弄得方寸大乱。宋睿说得没错,这么烫的山芋即便是特安部也吃不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梵伽罗被生物钟准时唤醒,可许艺洋却醒得比他还早,这会儿正趴在浴缸边, 满眼焦虑地盯着他受伤的肩膀。 “哥哥你好点了吗?”这句话他大约憋了一整晚,说出口的时候一点磕巴都不打。 “已经全好了,你看。”梵伽罗灵活地转动自己胳膊, 这才让小男孩绽开轻松的笑容。 被这抹笑容感染,梵伽罗捧住孩子的脸颊, 在他眉心烙下一个亲吻。他大概很少与人如此亲近, 动作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但是,当他同样被孩子轻轻吻在眉心,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守护的执念时, 他坚不可摧的心竟然融化成了一捧温热的泉水。 “哥哥会陪伴你长大的。”他揉了揉许艺洋的脑袋,坚定地许下承诺。 “我也会好好保护哥哥!”许艺洋挥舞着小拳头许下宏远。 半小时后, 一大一小意梁米约海把眼珠摆放在阳台上吹风, 又给青蛙喂了一点虫子,这便准备出发去学校。 宋睿适时打来电话, 说自己早已经开车到了楼下,让他们赶紧下去。 “学校有点偏,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这才是上学的第二天,千万不能让许艺洋迟到, 不然班主任会对他有意见。我先带你走一遍,以后你再自己开车送他。”宋睿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强大了,梵伽罗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 “谢谢你宋博士。”除了道谢,他只能感激地笑。 “许艺洋,我昨天看了你以往的成绩表,你有点偏科,光学数学和英语是不行的,其他科目也得迎头赶上。这是我帮你制定的学习计划,你拿去好好看看。”攻略了大的,宋睿又开始攻略小的。 许艺洋连忙伸出两只小短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学习计划表。因为哥哥对学习很看重,所以他丝毫也不敢放松自己,而且正为了不太均衡的成绩感到苦恼。这个时候宋博士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实在是太好了! “我也看看:合理规划时间、在学习中寻找乐趣、重要的不是学到什么,而是触发思考……”梵伽罗一边念诵着计划表上的小title一边频频点头:“对,是这样的,宋博士分析得很对。洋洋,哥哥会和你一起实行这张计划表上的内容,这学期结束,我们比比看谁学得更好,好不好?” “好!”许艺洋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和哥哥一起学习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快乐的事,完了他又趴伏到椅子靠背上,甜甜地说道:“谢谢宋博士!” “不用谢,如果遇见学习上的问题,你可以问哥哥,也可以发微信问我,不要不懂装懂明白吗?”宋睿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许艺洋的家长,这种代入感会让他更快地融入这个家庭。 果然许艺洋对他更亲近了几分,用力点着小脑袋:“嗯嗯,我会好好学习的。哥哥也会遇见不懂的问题,哥哥也能问你吗?” “当然,你们俩的学习都被我承包了。”宋睿一边打方向盘一边低低地笑,正如他所料,今天也是很愉快的一天。至于孟仲拜托他办的事,其实也不是很急,可以晚一点再说。届时他又有了一个正大光明拜访“知心好友”的借口。 --- 送走许艺洋之后,梵伽罗向宋博士咨询了很多教育方面的问题,然后才带着满心思考回到月亮湾小区。今天是无所事事的一天,他把懒人椅搬到阳台上,捧着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青蛙隔着鱼缸看他,不时冲他叫唤一声,这精神百倍的每一声都能让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 忽然,摆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却发现这是一条曲娴芬发来的转账信息,一万块对普通人而言已算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而她才刚离婚,没有存款,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梵伽罗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没有点击接收。 那边似乎等得心焦了,直接打来电话询问:“梵先生,我给您转的款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曲女士,你最近怎么样?”梵伽罗试图了解她的近况。 曲娴芬爽朗地笑起来:“梵先生,我正要跟您说呢,我现在过得很好,在泰康老年公寓当特护员。特护员您知道吗?就是专门照顾身体虚弱没有自理能力的老人的。说来也是我运气好,刚离开小区就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见了一张招聘启事,说是老人院在招保姆,包吃住。我正愁没地方可去,一看见‘包吃住’三个字就动心了,赶紧打车过去,正好碰见他们在搞面试。” 曲娴芬的嗓音特别洪亮,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但是我搞错了您知道吗?那天面试的是特护员,根本不是保姆,我不知道,直接就进去了,那些人也没问我要什么学历证件,只让我去给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太太清理身体。我一看就放心了,这不是我每天都在潘家干的活儿嘛,我太熟了!于是我把老太太打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老太太脾气不好,对我骂骂咧咧的,我都装作耳旁风,一句不驳她,还笑呵呵的。她那个脾气能跟我公公婆婆比吗?后来我看见她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太长了,又用剪子和锉刀给她修理了一下。” “照顾好老太太,我觉得房间太脏了,又顺手打扫一番,拖了地,然后站在门口等面试官检查。这时候养老院的领导们开始哗啦啦地给我鼓掌,恭喜我被录取,我跟他们沟通了半天才知道我应聘的不是保姆,是特护,每个月的工资有一万块。梵先生,命运真奇妙啊,同样的工作,我在潘家得到的只有辱骂和责打,在这里我却能得到尊重和感激。你说得没错,走出那个圈子,去外面看一看,我会发现世界大不一样。” 说到这里,曲娴芬哽咽了,停顿了很久才道:“梵先生,虽然我以前读的是重点大学,接受的是高等教育,但现在干着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儿,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因为我知道我是有价值的,我还能创造价值。想起曾经的遭遇,我也不再满心怨恨,因为它们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和韧劲儿。我的青春并没有白白浪费掉。谢谢你梵先生,我找到了我的位置,也找到了我的生活,我现在过得很好。” 梵伽罗认真听她把话说完才柔声道:“所以这一万块钱我就不收了,你过得好对我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酬劳。” “梵先生,谢谢您,唔,真的谢谢!”曲娴芬强行忍住了哭泣的冲动,该是多大的幸运才能让她在绝境之中遇见如此好的一个人?她咬了咬舌尖,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很积极正面:“梵先生,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得去照顾钱奶奶了,她现在是我的雇主,脾气虽然火爆,但是心底很好,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一万块就是她借给我的。啊对了梵先生,我会一直帮您反黑的,请您不要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 “谢谢,你也加油。”梵伽罗笑着回应,等那头挂断之后才打开百度搜索。 “真是费心了。”明白何谓反黑后,他面露无奈,眸子里却流转着闪亮的光。 网络上有关于他的负.面.新闻已尽数消失,很多人在社交媒体上给他道歉,也有更多人在询问为什么。当所有视频被删除,相关词汇也被禁止发送后,很多没能及时看见直播的网友都搞不明白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梵伽罗在网络上的口碑会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不断有不明真相的人在微博下求科普,却没有人能完整地把“恶童事件”叙述出来。 这在个咨询发达的世界,要疯传一个消息很容易;要禁止一个消息也很容易。 城西分局删除了两篇案情通报,取而代之的是一则道歉声明,直言我局疏于调查,误会了好人,虐童事件纯属子虚乌有,敬请梵伽罗先生原谅等等。连官方媒体都站出来道歉了,那些说梵伽罗的团队洗白功力很厉害的喷子便也无话可说。 一名网友转发了一条新闻,并附送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很多人也跟着“哈哈哈”,表示自己仿佛看见了现实版的《走近科学》。梵伽罗认真阅览了这条新闻,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罗老师肩膀插着扇叶的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被放在新闻首页,标题是――《电风扇失控砸落伤到数名师生,教学设备缘何频出质量问题?》 好吧,电风扇的生产厂家这一回替萧言翎背了黑锅,直播的时候,教室里无缘无故刮起的飓风似乎也找到了源头。为了安抚大众,也为了掩盖真相,难为这些媒体人编造出如此“合乎逻辑”的理由。 梵伽罗哂笑一声,目光却又被一则看似普通的报道吸引――有人报案称十几所中学的数百名学生正准备相约自杀,请警察立刻前去救援。但是当警方赶去学校后才发现,这些学生根本没准备自杀,而是在排练国庆庆典的大合唱节目。这次传谣让有关部门出动了一支数百人的特警队,造成了社会资源极大的浪费。目前警方已经找到报假案的人,并对对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望广大群众切勿造谣传谣,以防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 无论怎么看,这篇报道都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桩乌龙事件也并未造成太过恶劣的社会影响,但梵伽罗却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陷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他瞳孔里的暗芒在缓缓流动、聚散、明灭,然后形成一团团神秘莫测的星云。没有人能看懂这些朦胧星云聚散的规律,但梵伽罗却借由它们的变幻窥见了命运行进时留下的轨迹。 他立刻关掉这篇新闻报道,直接给赵文彦打电话,张口便是肯定句:“苏枫溪要复出了。” “……对。”赵文彦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随即飞快问道:“我该怎么办?” “目前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梵伽罗按揉眉心,语气凝重:“她每一次复出,实力都会比上一次更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实力又增强了?有多强?能一次性控制全世界的人?她有那个实力还当什么明星,直接当总统不好吗?”赵文彦的嗓音有些发抖,却又很快稳住,开始发狠。他似乎打定了与苏枫溪同归于尽的决心。 “我也只是猜测,在没见到她之前,一切都不好说。她复出之后准备干什么?” “发新专辑,开演唱会。这一次可不得了,她背后站着的是官方组织,谁都动不了她!妈的,这个女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梵伽罗简单安慰一句就挂断了电话,目中却流露出沉思之色。透过那些朦胧星云,他仿佛看见苏枫溪的身后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带给他十分熟悉的感觉,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会与一位故人相见。 --- 苏枫溪即将复出开演唱会的消息很快就公之于众,她被禁售的旧专辑已恢复了正常发行,新专辑空降各大音乐榜单的头名,消失的那段时间非但不能影响她的人气,反而让她厚积薄发,来势更猛。她的粉丝都快乐疯了,一面吹捧自家偶像一面打击她的敌人。 【现在网上好多人都在说梵伽罗是真的灵媒,我看了只想呵呵!他不是说我们家溪溪是腐朽的怪物吗?你们好好看看,我们溪溪又出新专辑了!点击量过亿!她的确是怪物,但她是为音乐而生的怪物!她是无敌的!】 【梵伽罗如果真是灵媒,那梵凯旋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你骂梵伽罗就骂梵伽罗,干嘛攻击梵凯旋?人家大霸总今天又有一家子公司要上市了好不好!】 【所以说有些人才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眼红也是病,得治!】 【空口白牙就想拿走人家价值几个亿的老宅,梵伽罗也太敢想了!】 【……】 由于苏枫溪的强势回归,网络上又开始大批量地出现diss梵伽罗的言论,但他目前也拥有很多死忠粉,战斗力完全不是往昔可比,双方一时间竟撕了个平手。 孔晶坐在会客室里翻阅这些言论,看见夸梵伽罗的就反感,看见骂梵伽罗的就神清气爽,情绪一上一下起伏不定,但是更令她感到不确定的还是藏在包里的一份文件。 十五分钟后,开完会的梵凯旋惊愕地看着母亲:“遗嘱?” “是的,立遗嘱,你也知道梵洛山是什么德性,虽然我和他结婚了,但他在外面还养着很多情.妇和私生子,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立一份遗嘱吧。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至少我和你弟弟还有一口饭吃。”孔晶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心如擂鼓。 梵凯旋很能理解母亲现在的心情,她会提出这个看似唐突的建议,一是因为梵伽罗的危言耸听让她不安了;二是因为她以前过惯了苦日子,害怕再倒回去;三是因为梵洛山的确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得小心防范。如果自己死了,梵洛山绝不会伤心,反而会喜出望外,因为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拿走儿子名下的所有财产。母亲什么都不懂,争不过他。弟弟还小,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又怎么管理遗产?到最后他辛苦创下的基业只会便宜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虽说梵凯旋并不认为自己会早死,但是为了安母亲的心,也为了给尚且年幼的弟弟一份保障,于是干脆利落地在遗嘱上签了字,委托律师去做公证。 “妈,这下你放心了吧?我把东西全都留给你和弟弟,梵洛山别想得到我一毛钱。”梵凯旋绕到办公桌对面,轻轻抱了抱母亲。自从成年之后,母子二人已经很少这样亲密了。 “妈也是被吓怕了,我们以前过得太难了。”孔晶一下一下拍打儿子宽阔的后背,眼眶慢慢湿润了。 想起曾经的坎坷岁月,母子俩又满带感慨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分开:梵凯旋得去开新闻发布会,孔晶得回去照顾小儿子。 各大媒体派来的记者早已等候在发布会现场,凯旋集团的高层正坐在主.席台上谈笑风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把一个小公司发展成金融行业的巨无霸,梵凯旋的领导能力毋庸置疑。他绝对是华国排得上号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已经超越了父辈的成就,缔结了新的辉煌。他如今所掌握的财富是梵洛山的两倍之多。 当梵凯旋出现在会场的时候,记者们立刻按下快门,争先恐后地摄录他意气风发的英姿。忽然爆亮的镁光灯差点把公司高层的眼睛闪瞎,大家连忙站起来鼓掌,脸上洋溢着喜悦振奋的笑容。 一名记者举起话筒高喊:“梵先生,您今天体检了吗?您怎么看待梵伽罗的预言?” 踌躇满志的梵凯旋:…… 公司高层:…… 这句话瞬间冻结了场中的热烈气氛,公司副总丁羽气得头发都竖了,正准备让保安把这个不识时务的野生记者轰出去,梵凯旋却踉跄几步,猝然晕倒。 这一幕吓傻了所有人,而梵伽罗的预言却突兀地冒出来,响彻众人脑海――你的身体可能会出大问题,必死之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梵凯旋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子公司上市的新闻发布会也开不下去了。为了避免公司股价的动荡,丁羽原本想封锁消息,却错失了先机, 很多记者连线了直播间,第一时间就把梵凯旋晕倒的画面传输了出去。 才过了短短几分钟,梵凯旋重病晕倒的消息就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和媒体报端。之前还叫嚣着说梵伽罗的预言是狗屎的那些人傻眼了, 懵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说倒就倒, 这病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亲眼见证了“恶童事件”的那些网友却故作深沉地叹息:【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每天打卡去催促梵总做体检,他就是不听。】 【又一个预言被验证,今天也是仰望我梵神的一天!】 【等了这么久,另外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人家梵总或许只是累晕了而已, 你们犯得着这样诅咒人家吗?为了证明梵伽罗是对的,你们恨不得梵总死是吗?你们的三观已经严重扭曲了, 我鄙视你们!梵总为了子公司上市的事连续忙碌了好几个月,我觉得他只是低血糖而已!等着吧, 他健康无虞的消息很快就会公布出来的!】 这位网友的期待同样也是凯旋集团所有高层的期待,见梵总被推出了急救室, 这些人连忙围拢过去,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医生。 “都让让, 都让让,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最焦急的那一个。 孔晶和梵洛山连忙举起手,一个满脸都是涕泪, 一个表情沉痛,“我儿子(凯旋)怎么样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现在准备送他去icu,他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的各项机能却在持续衰退,而衰退的原因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得做进一步的检查。”医生从护士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资料,眉头皱得很紧:“我看过你们提供的病历,病人近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监测自己的身体数据,而且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他是在瞬息之间进入了全面的脏器衰竭的状态,所以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中毒了,或者接触了什么放射性的物质,我们这边会给他做相应的筛查,但同时我们医院也会选择报警,这是法律规定的,希望你们能理解。” “报警?有必要吗?”梵洛山似乎有些犹豫,孔晶却连连点头,语带仇恨:“医生,你报警吧,一定要让警方介入这件事!我也怀疑我儿子的突然病倒很有蹊跷!梵伽罗诅咒我儿子得绝症的事情您知道吧?我怀疑我儿子就是被他给害了!” 丁羽眼珠赤红地附和:“凯旋病倒的事跟梵伽罗肯定脱不了关系!我现在马上去通知警察!对了,凯旋的办公室必须封锁起来,不能让任何人进出,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待在公司,能让他不知不觉病倒,那毒物或者放射源肯定在他的办公室里!伯母,您在这里守着,我去打电话。” 丁羽匆匆忙忙地走了,孔晶则拉着医生的手,继续控诉梵伽罗诅咒自己儿子的那些事,还说儿子病倒百分百是对方导致的。 医生面色尴尬地听着,完了摆手道:“病人的私怨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我们这边会尽快找出他病倒的原因,别的事还得靠警察去查。梵夫人,我还得为梵总做毒理检测,就先告辞了,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借由icu远程探视系统探视梵总的情况,他随时都有可能苏醒。” “好好好,医生您赶紧去忙吧。”孔晶立刻放手让医生离开,然后跑进探视间,隔着一块屏幕呆呆地看着儿子昏迷不醒的脸。她的眼珠早已爬满了血丝,额头的皱纹隐约增加了几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捂住脸痛苦地悲鸣,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无助和茫然而颤抖着。 梵洛山却在进入房间后敛去了焦急凝重的神色,变得面无表情。他盯着梵凯旋那张脱胎于自己的脸,沉声道:“听说你让他立了遗嘱?” 孔晶忽然爆发了,嗓音尖锐地嘶喊:“都这个时候了你关心的只有遗嘱吗?你的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梵洛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害凯旋,你把我们认回来看中的只是凯旋辛苦创立的公司,如果他不是我儿子,如果他不是华尔街金童,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踏不进你们梵家的门。他若是死了,最得利的那个人其实是你!你比梵伽罗更有动机害死他!我真蠢,我要是早知道凯旋会被你们害成这样,我就不该带他回国认祖归宗!凯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了!你们梵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梵洛山推开扑上来撕扯自己的孔晶,冷笑道:“别忘了梵凯旋是梵家人,梵凯旭也是梵家人,你生的两个好儿子都跟我姓梵。在梵凯旋病倒前的一小时,你逼他立了遗嘱,你害死他的可能性也很大,你先想一想如何向警察解释吧!” “我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他是我儿子,他把东西全都留给我还用解释吗?要不是梵伽罗恶意诅咒凯旋,我能想到让他立遗嘱吗?等警察来了,我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查查你和梵伽罗,我怀疑你们联起手来害凯旋!你把梵伽罗赶出梵家是在做戏给我们看吧?要不然梵伽罗现在能混得那么好?背后没有人支持,星辉能这么捧他?你把梵伽罗当枪使,让他站出来说一些风言风语迷惑大众,你再在背后耍阴招,害死凯旋,拿走他的一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凯旋不会留给你一分钱,他的东西全都是我和旭旭的!” “什么做戏,什么当枪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梵洛山懒得跟孔晶理论,冷笑道:“我看你是得了被害妄想症。我梵洛山还不至于缺了梵凯旋那几个钱就活不下去。” 孔晶指着丈夫的鼻子,咄咄逼人地说道:“至于,太至于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自己开的公司快倒闭了吧?你想挪用梵氏集团的流动资金去填补你自己的窟窿却被梵家人发现了,他们正准备赶你下台是不是?你在公司的股份都被你卖掉去还账了,你没钱了,如果短时间内得不到大笔资金周转,你会破产!你才是最有理由害死我儿子的人!我要告诉警察,让他们抓你!” 梵洛山没想到自己的老底竟然被妻子查得一清二楚,脸色不由大变,“孔晶你好哇!你竟然派人调查我!我当初真不该把你们母子俩认回来!”他咬咬牙,想撂下更狠的话,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筹码了。现在的他落魄得像一只丧家犬,而孔晶即便死了儿子也会得到几百亿的财产,他们夫妻俩早已是天渊之别。 “我才是真正后悔的那个人!若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不会带凯旋回来!”孔晶盯着监控器上的儿子,眼眶里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梵洛山不想再跟她吵下去,大力甩上门,气冲冲地走了。 --- 与此同时,丁羽已经把警察带到了凯旋集团的总部,几名身穿防辐射服的技术员正拿着扫描仪在总裁办公室里搜索,另外几名警察则对公司人员进行盘查。 “你怀疑梵凯旋先生的突然病倒与梵伽罗有关?”刘韬撸了撸自己半秃的脑袋,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病倒,肯定是中毒或者受到了辐射!我每天都会督促凯旋去做体检,在出事之前,他的身体数据一直都很健康。他从小到大甚至没生过一次病,他怎么可能说倒下就倒下。我怀疑这一切都是梵伽罗的阴谋,什么狗屁预言,都是假的,是他用来掩盖自己罪行的借口!绝对是他害了凯旋!”丁羽言之凿凿地说道。 “但是医院那边还没得出结论,你的控诉是毫无根据的吧?换言之,你这是诬告啊!如果是辐射,肯定有一个长期接触感染的过程,体检不可能测不出来。而且所有接触过辐射源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但是我看你似乎很健康的样子。丁先生,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坐在一旁的廖芳冷冰冰地插了一句。 “我这是合理猜测。” “合理猜测的前提是必须有证据,你没有证据,你就是诽谤。” “证据不得靠你们找吗?” “我们要是找不到能指控梵老师的证据,你又该怎么说?” “梵老师?合着你们警察跟他是一伙儿的啊!你们也相信他那些狗屁的预言?”丁羽掐灭香烟,厉声质问。 “要不然呢?在找不到任何犯罪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总不能仅凭你几句话就指控梵老师吧?你又不是法律。”廖芳连连回怼,刘韬非但不阻止,还一直嗯嗯地点头。 小李在查看了梵凯旋的社交账.号后说道:“对了,你们集团的对外言论也得管控一下,什么叫做你们已经报警,而警察的重点怀疑对象是梵伽罗?我们根本就没怀疑过梵老师好不好!我已经通知网警对此类言论进行了删除,在证据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误导大众的视听!” 小李随便翻了翻网页,发现全都是一些指控梵老师谋杀梵凯旋的言论,脸色不由变得很难看。网络中有一股黑恶势力似乎盯上了梵老师,无论他干什么都要黑他,跟他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破事也能栽赃到他头上。 很多人无法理解梵老师的所作所为,认为他是在哗众取宠、扰乱视听,把他的一切善举解读成疯言疯语。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寸许之光,不愿意去探索光明之外的世界,哪怕那个世界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而梵老师却是一个行走在光明之外的人,努力把那些黑暗世界延伸过来的、试图吞噬普通人类的触须斩断。他为大家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只有诽谤和误解。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他,但还是有绝大部分人用拒绝的态度面对他。 看见这些言论,小李心里堵得厉害,恨不得立马就把案情通报发出去,为梵老师证明清白。所幸恶童直播事件发生后,梵老师拥有了一大批拥趸,他们这会儿正奋战在撕逼的最前线,目测战斗力还挺强悍。 看见黑子被梵老师的粉丝骂得狗血淋头,小李总算是舒服了一点,看向丁羽的目光却还是很不善。廖芳和刘韬也都板着脸,额头上分明写着一句话――老子听你在这儿胡扯。 丁羽又一次掐断香烟,语气强硬地说道:“我怀疑你们与梵伽罗存在私交,我要求你们回避这起案件,换另外的警察来办案。你们的态度很不公正。” 廖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可能要换一个分局来调查这桩案子,咱们全局的人都对梵老师很尊敬。” “你什么意思?你们拒绝接警是吗?我要投诉你们……”丁羽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是主治医生打来的:“丁总,毒理检测和辐射检测都做完了,梵总没有中毒,也没有受到核辐射感染,他的脏器是自然衰竭的,虽然说出来你可能很难相信,但事实的确是这样。刚送来医院的那会儿,他的生理机能是二三十岁的状态,后来慢慢退化到四十岁的状态,现在已经达到了五十多岁的半衰老状态,而且情况还在继续恶化。” 丁羽的嗓音在颤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梵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加速衰老,这才是他病倒的真正原因。他在短短四小时的时间内衰老了二三十岁,这在医学史上根本找不出先例!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为他进行治疗,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机。但是按照这个速度衰老下去,他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不相信!”丁羽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您自己看吧,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种猝发性的衰老症我们见都没见过。”医生发来一张照片,然后叹息着挂断了电话。 丁羽点开照片,笃定的表情顷刻间就化为了难以置信。 照片里的人他简直都不敢认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原本英姿勃发的脸庞却已经被深深的皱纹切割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原本纯黑的发丝染上了霜白,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眸浸透了疲惫,才短短几小时的分离,他竟已苍老到了行将就木的程度。他看向镜头,目中是全然的迷茫和无助,那个曾经坚毅果敢、勇往直前的梵凯旋,如今却脆弱的像一个泡沫。 难以言喻的哀恸击中了丁羽的心脏,令他猛然一颤,差点晕倒。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说这是中毒或受了辐射感染,毒.药和辐射能杀人,却不能让一个壮年男子瞬间苍老几十岁!他握紧手机,眼眶红得能滴出血来。 刘韬同样接到了医生打来的电话,这会儿正满怀同情地看着丁羽。几名技术员就在此时走进会客室,一边脱掉防辐射服一边摇头:“什么都没发现,不是辐射。办公室里我们也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药品。梵凯旋使用过的餐具和茶具我们已经打包好了,这就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毒理检测。” “你们肯定找不到什么可疑线索,他那是得了病。”刘韬把医生发来的照片递给几位同僚。 几人轮流传看,末了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这很明显是一种衰老症,而且是急性发作的,在世界范围内都很罕见!梵老师的预言果然不会出错! “副队,那我们就先撤了?” “撤了撤了,打包好的证物还是要检测的,我们既然接了警,自然会尽到我们的责任。”刘韬这些话显然是故意说给丁羽听的。 几名技术员连连点头应是,然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证物袋走了,小李借凯旋集团的电脑当场发布了一条案情通报,直言梵凯旋得的是急症,并不是投毒,请广大群众切勿造谣传谣。 与此同时,不知道哪位神通广大的记者竟然把梵凯旋苍老了几十岁的照片发布出去,还附上了医生的诊断书,千万分之一的超低发病率引起了外界舆论的哗然,梵伽罗投毒一说不攻自破。疯狂往他头上泼脏水的那些黑子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变成了大众群嘲的对象。 廖芳在离开会客室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呆坐在沙发上的丁羽,发现这个强势的男人正扶着额头无知无觉地流泪,不由提醒一句:“当初梵老师是怎么对你们说的,你们还记得吗?如果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们其实可以去找他。” 丁羽猛然抬头,骤然被点亮的眼眸里迸射出强烈的希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网上闹得那么轰轰烈烈, 梵伽罗自然知道了梵凯旋突然病倒的消息。不少粉丝@他,对他顶礼膜拜,叫他梵神,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网民言之凿凿地说是他为了让自己的预言得到应证所以给梵凯旋投了毒。 这个论点得到了凯旋集团的大力支持,他们的宣传部门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公告,说医院那边怀疑梵总的病倒与投毒有关, 目前已经报警,而且警察的重点怀疑对象就是梵伽罗, 如今正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 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这一言论成为了黑粉用以攻讦梵伽罗最有利的武器,还有人同样发布了一条预言,说不出一个月梵伽罗就会坐牢。 “梵伽罗投毒谋害梵凯旋”这一话题已迅速登顶微博热搜榜,严重损伤了星辉和梵伽罗的名誉。不过类似的指控在近段时间里已反复发生多次, 星辉那边已经佛了,根本就不准备花钱去撤热搜, 更不准备为旗下的艺人洗白。用曹晓辉的原话来说就是――撤个屁啊,反正到最后这些人又会被梵老师打脸, 何必浪费那个钱。 公司那边都不在意,梵伽罗自然也不操这份闲心, 只是随意看了看相关的新闻就把手机放下了。他在等,等梵凯旋做出决定。 宋睿却在此时不请自来, 手里捧着一罐彩色的雨花石和一个挖空了眼部的小黄人陶俑。 “这是青蛙的礼物。”他把雨花石倒进鱼缸, 铺设在细沙上,把这个原本单调的空间点缀得多姿多彩, 完了又把两颗眼珠安放在小黄人陶俑空荡荡的眼眶里,轻笑道:“这是眼珠的礼物,我看它们平时挺喜欢在阳台上吹风,给它们找一个身体应该会更舒服一些。” 小黄人的形象本就憨态可掬,搭配上滴溜溜转动的眼珠,顿时便拥有了活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挥舞着小短手,蹦q着小短腿,在圆桌上欢快地唱跳。那眼珠子本来是诡邪阴毒之物,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芒,但现在换了一具身体,它们竟然变得十分可爱,越是转得厉害就越是惹人发笑。 梵伽罗瞥了小黄人一眼,嘴唇抿得很紧,完了又瞥一眼,终是轻拍桌面朗笑出声。 宋睿见过他的微笑、淡笑、浅笑,也见过他的冷笑和似笑非笑,却从未见过他张扬地笑、肆意地笑。现在的他端坐于一片灿烂阳光中,无忧无虑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纯真的孩童。他应该很少这样放纵自己,所以才会笑了一会儿便抿直唇角,慢慢压抑自己的本性。可他的眼里还持续不断地迸射出亮彩,这亮彩已悄然刻进宋睿的记忆。 “看来你很喜欢这份礼物?”宋睿半躺在青年身边,心满意足地追问了一句。 “非常喜欢。”梵伽罗拿出手机,给转动着大眼珠子的小黄人拍了一段视频,完了发送在朋友圈里。这是他第一次有发朋友圈的冲动,可见他对这份礼物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点赞的人蜂拥而至,大家都惊叹于小黄人活灵活现的神采,直到元中州发送了一条信息:【梵老师,您把闾丘氏的眼珠子安这个陶俑身上了吗?】 宋温暖等人恍然大悟,然后表情都像吃了屎一般。他们满以为那视频是梵老师从网上下载的动图,哪里知道竟是真的啊!能把闾丘氏的眼珠子当成玩具,梵老师简直有毒! 【这种萌物我等凡人吸不动!溜了溜了!】宋温暖半开玩笑地发送了一句话。 梵伽罗认真解释道:【这是宋博士送给我的礼物。】 宋温暖一拍脑门,立刻回复:【原来是那个变.态!他的萌点果然跟我们正常人不一样,亏他想得出来!】 【那我和他的萌点倒是挺一致的。】梵伽罗一边打字一边偷觑宋博士,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 宋睿默默看着他和这群人互动,完了点上一颗红心。 小黄人一会儿瞅瞅梵伽罗的手机,一会儿瞅瞅宋睿的手机,眼珠子横左横右地转,像一个智障儿童,偶尔还会转成斗鸡眼,惹得梵伽罗忍俊不禁。宋睿半躺在懒人椅上,光是听着青年低沉的笑声就能平静安然地过上一整天。 十几分钟后,梵伽罗的手机不再断断续续地响,宋睿这才拿出一瓶药水问道:“你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梵伽罗接过瓶子后脸上的笑容就不自觉地消失了,语气略显迟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得感应一下。”他捧住瓶子,把自己的磁场缓缓融入淡蓝色的液体,试图去解析它的来源。然而在这一瞬间,那蓝色液体竟莫名开始沸腾,然后撞击瓶塞,溅得到处都是。 宋睿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狠狠拍打梵伽罗的手,让瓶子从他的掌心脱落。 “你没事吧?”他握住青年的手腕,反复查看他有没有被烫伤,语气里满是心有余悸。 “我没事。”梵伽罗的眉心蹙得很紧,沉吟道:“它里面充斥着巨大的生命力和能量,却又暗含一丝颓败的气息,我正准备追索这缕颓败气息的源头就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切断了感知。” “更强大的力量?那就算了,不用查了。”把好奇心和梵伽罗的安危摆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宋睿想也不想就选择了梵伽罗的安危。 “不能算了,”梵伽罗摇头道:“这股能量非常庞大,即便是我的磁场在试图融入它的时候也像是一滴水落进了一片湖,被完完全全地吞噬了。它和萧言翎体内的那种能量很相似,却没有欲念的波动,而是全然蓬勃的生命力。它似乎是好的,又似乎是坏的,我竟然无法界定它的善恶。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我现在感觉很不舒服。” 梵伽罗用拳头轻轻敲击自己的脑门,双眼紧闭着,似乎还在努力感应那股力量的来源。 发现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显透明,宋睿不禁暗暗后悔。他立刻打开手机,播放一个视频,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咨询你。你能帮我听听这首歌吗,它叫《梦里看桃花》,迄今为止,听过这首歌的人都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据我所知,没有人能够逃脱它的蛊惑。” 一道不辨男女的嗓音在空旷的阳台上高高低低地盘旋回荡,引得小黄人疯狂地转动眼珠子。梵伽罗立刻从无尽黑暗的感知中回神,笃定道:“是苏枫溪。” “你听出来了?”见他不再注意那瓶药剂,宋睿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但是我知道是她。她曾在高楼外制造一个开满桃花的幻境诱杀我,这个歌名显然是在映射那件事。”梵伽罗展开磁场,将自己和宋博士,连同那只青蛙都保护起来,拧眉道:“你听过这首歌了?” “没错,我很想知道它是怎么诱导人自杀的。”宋睿摘掉眼镜,不以为然地道:“其实原理很简单,杀人的不是歌手的吟唱,也不是歌词里的心理暗示,而是隐藏在伴奏带里的次声。次声是人类听不见的一种声音,却能让人体产生共鸣。当次声开始震荡的时候,人的血液、大脑、脏器都会跟着一起震荡,这个原理就像超声波加热食物一样。当这首歌萦绕在周围的时候,听众不知不觉就被放置在了一个微波炉里,承受几百度甚至几千度高温的加热,你说他们能不发疯吗?” “然而宋博士你却能抵御这种次声的攻击,你很了不起。”梵伽罗每每都会为宋博士的独特而惊叹。他强大的仿佛不是一个凡人,但他又的确是一个凡人。 宋睿语气平淡地说道:“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灵魂就每时每刻处于撕裂中,我的人生等同于毁灭和黑暗,又怎么会被区区的次声影响?这种程度的痛苦对别人而言是难以承受的,对我来说却只是日常。” 他没有说一句自怨自艾的话,却足以让梵伽罗伸出手,轻覆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宋睿戴上眼镜,轻快道:“我没事。”末了反握住青年微凉的指尖。 “昨天那起集体自杀事件就是这首歌引发的吧?我可能帮不了你,苏枫溪的实力又增强了,我的磁场已经无法融入她的磁场,也就是说我现在不能仅凭念诵几句古文就打破她造成的次声共鸣。只有她自己的歌才能破解这首歌发出的死亡召唤。” “但是你的诵经声可以。”宋睿播放了一段音频。 梵伽罗苦笑摆手:“那是因为我当时拿着元中州的法器,能力得到了加持。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法器能不能完全压制苏枫溪,如果不能,法器会被损毁,而元中州会死。我是不可能拿他的性命去冒险的。” “我也不可能让你去冒险。”宋睿收起手机,慎重说道:“这两件事你都忘了吧,当我没说过。” 梵伽罗无意识地答应一声,漆黑眼眸中的晦涩却表明他根本忘不了,也不能忘。 宋睿暗自握拳,头一次想封了自己的嘴。 --- 另一头,苏醒过来的梵凯旋已经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一群医生正围着他进行会诊,交错的数据线将他和许多医疗器械连接起来,随时监控着他的各项身体数据。他的心跳时快时慢,他的呼吸极不顺畅,他的皮肤在干枯,他的肌肉在萎.缩,他每时每刻都在老去,速度是正常人的好几倍。 丁羽大步跨进病房,看见好友比照片里更显苍老的脸庞,未曾开口就已先红了眼眶。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喝酒了,脸色看上去很差。以后不要再酗酒了,很伤身体。”梵凯旋摘掉氧气罩,嗓音沙哑地告诫。 “你闭嘴吧,好好吸你的氧!”听见好友类似于交代遗言的话,丁羽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却动作轻柔地替他戴好氧气罩,末了看向一群医生,语气焦急地询问:“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有办法治好吗?” “丁总,我们翻遍了医疗记录也没有在世界范围内找到一个与梵总的情况相似的案例。如果是早衰症,他应该在儿童时期就已经开始发病,绝对不会等到现在,而且早衰症是基因突变造成的,根本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我们目前只能根据梵总的身体状况进行保守治疗,譬如他心脏衰竭了,我们就给他的心脏用药;他肾脏衰竭了,我们就给他的肾脏用药,但这些治疗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的,顶多只能缓解,不能遏制,更不能痊愈,你们要做好心理……” “你闭嘴,有话出去说!”丁羽适时打断了医生残酷的宣判。 梵凯旋有气无力地摆手:“是我让他把实情告诉我的。咱们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会承受不了这点打击?”话落他艰难地笑了笑,却发现一缕白发从自己的肩头缓缓飘到被褥上。 他盯着这缕象征着死亡在逼近的干枯落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直守在病床边的孔晶发出压抑的哭声,想抱住儿子,却又完全不敢碰触他脆弱的身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儿子!他才二十多岁呀!你怎么能夺走他的生命?我把我自己的命换给你行不行?你放过他吧!” 孔晶哀痛欲绝的呐喊令丁羽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住。他握紧门把手,哑声交代:“凯旋,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回来。” 他把一群医生带到走廊尽头,咬牙道:“真的不能治吗?钱不是问题……”说到这里,他竟然想起了一名网友在凯旋集团官网留下的一句告诫――【有病赶紧治,有钱买不到命】。那时候他十分生气,亲自动手把这条留言删除了,可现在,这句话却反反复复地回荡在他耳边,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刺穿了他的心脏,也刺破了他的妄想。 “不是钱的问题,是没有治疗办法的问题。你找遍全世界的医生都没用,这种病以前根本就没发现过。”医生的话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脑袋眩晕。 “那他还有多长时间?”丁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已带上了哭腔,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照这个速度,顶多一两天吧。”主治医生斟酌片刻又迟疑开口:“丁总,其实医学已经没有办法挽救梵总的生命了,如果你想搏一搏的话,不如……不如找梵伽罗试一试?”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及梵伽罗,而丁羽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已开始剧烈跳动:“你们都治不好的病,找他有用吗?”他死死盯着医生的脸,多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有用”二字。不管这些人提出的建议有多荒谬,他都愿意试一试!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梵伽罗先生肯定不是普通人。恶童直播间的事你知道吗?”医生低声询问。 “什么?”丁羽显然不是那种经常混迹网络的人。 医生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只好简短地说道:“总之你可以去找梵伽罗先生,他既然已预见到了梵总的命运,还说出能帮助你们的话,那肯定不是耍你们玩的。”医生附在丁羽耳边快速说道:“梵伽罗先生非常厉害!我看过恶童直播间,我相信他一定能帮到你们!” 话落他咳了咳,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很抱歉,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丁总,您进去陪梵总吧,我们还要继续查房。” “哦哦,好的,谢谢。”丁羽神情恍惚地走进病房,询问道:“伯母,你知道恶童直播间是怎么一回事吗?医生说梵伽罗很厉害,他能帮到凯旋。” 梵凯旋的耳朵已经不太灵敏了,没听清好友的话,孔晶却紧绷着脸摆手:“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梵伽罗根本就是一个骗子!”然而她什么都知道,她还曾在直播事故发生后删除了辱骂梵伽罗的一条微博。 丁羽却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强笑着安抚她和梵凯旋,然后匆匆走出病房。他找遍了所有人脉,用尽了所有资源,才终于得到一段本该被全网封禁的视频,视频中被梵伽罗称之为恶童的女孩令他汗毛倒竖、恐惧难言。 原来超自然力量竟然真的存在!原来梵伽罗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隐藏在美好表象下的丑恶、掩盖在蓬勃力量下的虚弱,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笑他还曾直面他的神异,却依然固执地认为他是一个骗子。 丁羽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的无知、愚蠢和傲慢,完了匆匆走回病房,坚定道:“凯旋,我去找梵伽罗来救你!” “你说什么?”孔晶猛然站起身,目露骇然。 可丁羽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话一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给凯旋集团的公关部打电话,语速极快地颁布一条条指令:“现在立刻把公司官网上有关于梵伽罗的所有负面言论都删除。对,只要是负面的都删除!微博热搜也给我撤了!撤哪一条?除了梵伽罗谋害凯旋的那一条还能是哪一条?之前你们发布的那条指控梵伽罗投毒的公告删了没有?网警删了?不行,这还不够,你们立刻发布道歉函,一定要诚恳、隆重!对,越隆重越好!让公司所有人都转发!谁不转发谁他妈就给老子滚蛋!我的微博账.号也交给你,你给我编辑一篇道歉信,完了先发给我看一看,我改好了你再发出去,语气一定不能生硬,要适当放低姿态。” 那边似乎问了很多废话,丁羽不耐烦地怒吼:“放低到我他妈愿意跪下求梵伽罗原谅的程度!只要能让他心里舒服,我可以躺下让他随便踩,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就赶紧去做,老子没时间跟你磨叽!一个小时之内,这些道歉函、道歉信,你们必须给我发出去让梵伽罗看到,让所有人看到!” 那边胆战心惊地挂断了电话,丁羽这才加大油门,十万火急地朝月亮湾开去。他一直都明白,要想求人就得拿出求人的姿态,以前高高在上的那一套是行不通了。若是早知道凯旋会得这种治不好的奇症,他当初在宴会上就该给梵伽罗跪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丁羽从来不知道一个小时的车程竟然是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某些人或许已经从青年跨越了中年,又从中年跨越老年,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一会儿看看前方的路, 一会儿又看看摆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唯恐急促的铃声带来让自己崩溃的消息。 每一次,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 他都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整个人分明恐惧到窒息, 却又不敢不接。 “丁总, 道歉函我们已经发出去了,全公司的人都转了;负面言论我们也都删除了;热搜撤了;道歉信我给您编辑好了,我现在就发过来给您看看?”公关部经理战战兢兢地汇报情况。 “外界反应如何?”丁羽扯开领带,哑声询问。 “外界都说我们集团被梵伽罗先生绑架了, 让我们眨眨眼。”公关部经理挑选了最经典的一条评论说道。 “屁的被绑架!你一条条给网友回复,就说我们集团和梵伽罗先生的关系非常友好, 以后会有很多合作,不存在矛盾和冲突!凯旋和梵伽罗的关系也很融洽, 是亲如兄弟的一家人!谁他妈再攻讦梵伽罗,谁就是跟我们凯旋集团作对, 我们会不遗余力地追究此人的责任!就这么发,让那些黑子、喷子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好的, 好的, 我马上去请水军帮梵伽罗先生洗白。那道歉信……” “你念给我听,我告诉你怎么改, 我现在在开车,不方便看手机。”丁羽的心脏缩得越来越紧,几乎闷痛地令他无法呼吸,因为他明白现在流逝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凯旋的生命。他如今行驶的这条道路有可能是希望之路,也有可能是与好友从此诀别永不得见的末路。 他的额头流下汩汩冷汗,却依然认真聆听着经理的话,把她撰写的道歉信一字字一句句琢磨了又琢磨,删改了又删改,显出足足的诚意来。他丁羽生而富贵却并非纨f膏粱,算计人的时候他可以狠辣无情,求人的时候也能放得下.身段。 改好了道歉信,他让公关部经理立刻发布出去,完了慎重叮嘱:“控制好舆论,不要让网民把我们凯旋集团和梵伽罗摆放到敌对的两个阵营里去,加剧我们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你们要是不想公司股价继续暴跌下去,就好好给梵伽罗道歉洗白,明白吗?” “明白了,所以说梵总的病真的只有梵伽罗能治好对吗?”公关部经理小心翼翼地问。 丁羽沉默良久才颤声道:“……对!”与其说他是在回答,不如说他是在许愿。留存在他心里的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被他用执念放大了无数倍。 “好,那我马上去控制舆论。”公关部经理挂断了电话。 原本大肆攻击梵伽罗的凯旋集团忽然调转矛头开始攻击梵伽罗的黑粉和喷子,这一波骚操作看傻了一众网友,而警方适时发布的案情通报和记者披露的梵凯旋病重之中的照片以及医生的诊断书,已彻底让这起扑朔迷离的疑案变得清晰起来。 【梵伽罗的预言肯定应验了,梵凯旋的命现在悬在他身上,凯旋集团当然要往死里巴结他!几个小时之内衰老了几十岁,这肯定是病,绝不是投毒!】 【所以说嘴硬还是扛不过命啊!】 【仰望梵神!】 【梵?预言大帝?伽罗!】 网友们似乎猜到了真相,纷纷表示自己已搬来小板凳,坐等后续发展。如果梵伽罗真能让一个得了必死之症的人恢复健康,那不用问了,他绝对是个神仙! 星辉的股价刚开始下挫就迅速迎来暴涨,而曹晓辉早已习惯了这种起起落落起起起起……的人生,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还对两名助理吹着牛皮:“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就说不用浪费那个钱撤热搜,也不用请水军给梵老师洗白,他老人家一切都能自己搞定!哟,丁总也发了道歉信?我来看看,哈哈哈,这跪舔的姿势还挺标准的,我给丁总点个赞!” 当舆论彻底逆转时,丁羽终于抵达了月亮湾小区,然后一路飞奔到一号楼,坐电梯上了十八层,流着冷汗摁响了门铃,心脏的跳动声比门铃还急促。 “梵伽罗,梵老师,求您帮帮凯旋!”门刚打开,他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沙哑的嗓音里没有半分委屈,而是满满的焦虑和诚恳。为了救回好友,他可以忍受任何折辱。嘴硬、骨头硬都没用,命不硬说什么都白搭! 但是来开门的却并非梵伽罗,而是宋睿。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丁羽头顶的两个发旋,迅速给他做了一个心理分析,完了冲阳台招手:“是梵凯旋的朋友丁羽,上次在宴会上让你算命的那个。” “啊,我马上就来。”梵伽罗把几只虫子塞进鱼缸,又拍了拍小黄人的脑袋,这才走到玄关处换鞋,十分温和有礼地说道:“您请稍等。” 没有志得意满的嘲讽,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刁难,更没有落井下石故意折辱,青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跨出房门,做好了去医院帮助梵凯旋的准备。 丁羽是来负荆请罪的,同时也是来求人的,更是来承受践踏的,然而他想象中的小人得志的画面根本就没出现,对方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自顾摁了电梯的下行键。 看着青年挺拔的背影,丁羽胸中蓄积的一股气瞬间就泄.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真是来求人的吗?为什么他自以为的低姿态放在青年面前却显得如此虚伪呢?站在青年身后,感受到他发散于内心的平和力量,丁羽的脊背竟慢慢佝偻下去,有种难以企及的渺小感和无法面对的自惭形秽。 “是不是忽然感觉到了做人的差距?”随后跨出房门的宋睿附在丁羽耳边低语,目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丁羽老脸一红,愈加难堪。他似乎从头至尾都看错了梵伽罗的为人。他向凯旋索要梵家老宅真是为了钱吗?真是为了报复梵家,扬眉吐气,一雪前耻?这些戾气深重的词放在他身上怎么就那么违和呢? 电梯门开了,丁羽没有再深想下去,而是快速追上梵伽罗,艰涩地开口:“凯旋现在病得很重,您能救他吧?” 梵伽罗侧过头,仔细盯着他的脸,沉吟道:“我原本只有十之五六的把握,但现在,我或许可以重新评估一下。” 丁羽额头的冷汗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往外冒:“重新评估的意思是什么?是高了还是低了?” 所幸梵伽罗对折磨人没兴趣,直言道:“高了。” 丁羽的膝盖微微一颤,竟差点给青年跪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内心的焦虑感竟不知不觉减缓了很多,用一位粉丝的话来形容就是――梵伽罗身上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与他的神念轻轻一触,你就能获得重新起航的勇气和动力。相信他没错的! 当时的丁羽一面删除这些劝告好友去看病的话一面冷笑,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网友的感觉是对的,相信梵伽罗,他就能给你力量! “凯旋会没事的吧?”丁羽直勾勾地望进青年的眼底。 “会没事的。” 梵伽罗笃定的话让丁羽绞痛到麻木的心脏得到了救赎。然而偏在此时,守在医院的助理竟打来一个电话,带着哭腔喊道:“丁总,梵总不行了!” 电梯门开了,丁羽几乎是一头撞出去的,他一路踉跄一路撑着墙壁,急促追问:“什么叫做不行了?发生什么事了?” “梵总刚才心脏已经停跳了,现在被医生推进手术室急救。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夫人不肯签字,这会儿都快哭晕了。” 话筒里果然传来女性的哭喊和人群的喧哗,悲痛的情绪夹杂在这片纷乱中,直直撞入丁羽的耳膜,让他头晕目眩。他低吼道:“告诉医生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一定要把凯旋救回来!我出钱,我有的是钱!” 挂断电话后,他用赤红的眼珠看向梵伽罗,质问道:“你不是说他不会有事吗?可他现在进手术室了,连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他,他还有救吗?”在唯一的希望面前,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原本暴烈的脾气,于是严厉的语气慢慢变成了无助,又变成了卑微。 “他还有救吧?”他挣扎着重复了一句。 “有救,你现在给梵凯旋的律师打电话,让那边给孔晶打一个电话,就说遗嘱还来不及公证,如果梵凯旋现在死了,他的遗产还是会按照法定继承人的顺位进行分配。这个电话能让梵凯旋多支撑一会儿。”梵伽罗一边朝外走一边不紧不慢地吩咐。 梵凯旋刚病倒那会儿,孔晶也在网络上指控了梵伽罗投毒,还说他和梵洛山联手害了自己儿子。梵伽罗尚且没发表任何言论澄清,梵洛山就先跳出来说孔晶逼.迫长子签署了一份遗嘱,为了得到这笔巨额遗产,她才是最有理由毒害梵凯旋的人。夫妻俩在网络上撕扯得特别厉害,把自己贪婪的嘴脸暴露无遗。 所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梵凯旋死了会留下几百亿的遗产,而孔晶则是最后的胜利者。 在此之前,丁羽从来没怀疑过孔晶,毕竟在好友病倒后她是真的悲痛欲绝,也是真的无法接受,她眼里的迷茫和无助做不了假。如今好友都上手术台了,被一群医生环绕着进行急救,给孔晶打电话,让她知道遗嘱无法生效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她隔着一扇紧闭的门就能把好友救回来吗?医生都办不到的事,她怎么办得到? 一个个疑团在丁羽的脑海中萦绕,但他却什么都没问,而是飞快给律师打电话。这位律师同时也是凯旋集团的首席律师,还得靠丁羽吃饭,自然会不遗余力地配合他。 “我现在就给梵夫人打电话。” “打完通知我一声。”丁羽快跑几步,替梵伽罗打开副驾驶的门。 梵伽罗却摆手拒绝了他,然后拉开后排座的门,让宋博士先上,完了自己才上去。他不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 宋睿以拳抵唇,偏头看向窗外,掩在镜片下的眸子泄.出丝丝愉悦的流光。 丁羽根本没注意到这种小细节,上车之后就急急忙忙点燃了引擎。他刚把车开上路,律师就打电话来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孔晶是什么反应?”丁羽的口气很不好。 “她很着急,连连追问我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我说除非梵总活过来,然后把公证员请到他的病房做一次现场公证,并且进行录像,遗嘱才会产生法律效力。听到这里,她一句话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凯旋还在急救室里抢救,连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她还有心思跟你咨询这个,看来以前是我把她想得太好了。行,这件事你办得很好,稍后我会加倍给你代理费。”丁羽挂断电话后咬牙问道:“梵老师,是不是孔晶害了凯旋?” “不能算是谋害,她只是收回了原本就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而已。”青年空旷的嗓音在这逼仄的车厢里回荡,竟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有种近乎于虚无的不真实感。 “什么?”丁羽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助理再一次打来电话,同样带着哭腔,却饱含了喜极而泣的情绪:“丁总,梵总脱离危险了!” “真的吗?”丁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梵伽罗说只要律师打完电话,好友就能再支撑一会儿,然后他的预言就应验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神棍骗子,他就是一位灵媒!他在公众面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甚至于他在节目中展露的玄而又玄的能力也是真的!可怜他们这些人明明能看见他,却又完全不愿意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 独特的人在这个原本应该容纳很多物种的世界里竟然没有生存的空间,这是多么可悲又可笑的事啊! 丁羽眼神复杂地看了梵伽罗一眼,再次向助理确认:“凯旋真的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过程真的好惊险!医生说梵总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脑电波也消失了,他们都准备宣告他的死亡了,但是就在刚才,梵总的呼吸和心跳竟然又同时恢复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然而丁羽却知道,这不是奇迹,是梵伽罗早已预见到的命运轨迹。他果然知道该如何救回凯旋,而且只需点拨几句就能让凯旋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丁羽强压下满心的狂喜和激动,冷静地问道:“孔晶刚才在干什么?” “她刚才在给梵总念经,她说梵总一定会没事,结果梵总就真的没事了。他们母子俩大概有心电感应吧!” “心电感应?呵!”丁羽冷笑了一声,吩咐道:“你继续在医院守着,别离开病房半步,我马上就来。无论凯旋有什么情况,是大是小,你都必须马上通知我!”挂断电话后,他回头看向梵伽罗,脸上满是感激和敬畏:“梵老师,下一步我们怎么做?” “如果你希望梵凯旋的状况更好一些的话,你可以让律师再给孔晶打一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带公证员去病房做公证。”梵伽罗语气平静地指点。 丁羽唯唯应诺,“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让律师打电话。” 于是律师那头又开始催促孔晶,而医生则告诉孔晶梵凯旋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只能待在icu,不能见任何人,自然更做不了什么遗嘱公证。 当丁羽的车还行驶在半路时,助理又打来一个电话,语气愈显振奋:“丁总,神了神了!梵总的各项生理数据都在回升!他的衰老症不但得到了遏制,还开始复原了!医生说梵总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天啊,他会好的,他肯定会好的!” 丁羽点头应是,心里却默默说道:这个奇迹不是医生创造的,更不是所谓的老天爷创造的,而是坐在我身后的这个人。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他仿佛什么都知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丁羽带着梵伽罗和宋睿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 孔晶正吵着闹着要给梵凯旋换病房。 几名医生围在她身边极力劝阻:“梵夫人,普通病房宽敞是宽敞,但设备肯定不如icu。梵总的情况还很不稳定, 我们需要利用icu病房里的设备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和护理,以确保他不会再突然陷入急性衰竭状态。” “什么叫做情况很不稳定?你们看看我儿子的心率、血压、脉搏,不都已经统统恢复正常了吗?他现在的样子比之前好多了, 脸上的皱纹都少了!他在恢复!你们把他转到普通病房,我还能拉着他的手陪他说说话, 你们现在把他隔离起来, 我什么都不能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我心里有多难受你们明白吗?你们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也很不舒服!要不然我们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吧, 我觉得他现在很清醒,能做主。” 孔晶一边驳斥医生一边打开通话器, 高声询问:“儿子,妈想把你转到普通病房去, 你同意吗?” 梵凯旋向来对母亲有求必应,而且他的确感觉自己好多了, 于是颔首道:“转普通病房吧,我不想住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临了的时候, 他希望自己身边能够多一点人气, 如果能有母亲陪着,那是再好不过的。 “听见了吗?我儿子也不喜欢住在这种地方!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大半, 各项数据都很乐观,不会出事的。你们马上给他转!”孔晶急促地下着命令,仿佛有些等不及了。 医生和护士闹不明白她在急什么,站在拐角处默默看着这一幕的丁羽却知道,她等不及把儿子转入普通病房,然后联系律师和公证员来做现场公证。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儿子的性命,而是他尚且还握在手里的几百亿财产。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丁羽看向静立在自己身边,同样用晦暗莫测的目光打量着孔晶的梵伽罗,沉声问道:“她是怎么让凯旋得这种怪病的?下毒?世界上有这种能让人迅速衰老的毒.药吗?她又是怎么让凯旋恢复的?医生在进行抢救的时候,她根本就靠近不了凯旋吧?她怎么给凯旋服用解药?” “你是不是武侠剧看多了,还毒.药解药。”梵伽罗尚未开口,宋睿就先低笑起来,“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却又不够丰富。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得好像你很清楚似的。”丁羽反唇相讥。 “抱歉,我可能比你清楚,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宋睿摘掉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展露出自己俊美到锋锐的眉眼。他对不远处的孔晶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这又是一个被**驱使的女人。不,她甚至已经成为了**的化身。 “你猜到什么了?有本事你说啊,你说出来我才相信你。”丁羽试图用激将法,却在宋睿轻描淡写地睨视下感觉到了一种智商被碾压的屈辱。 “走吧,先去病房。”见几名护士推着梵凯旋转去了同一个楼层的vip病房,梵伽罗立刻跟上。丁羽这才按捺住满心疑惑,追了过去。 三人进入病房时医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孔晶:“梵夫人,现在转病房真的对梵先生的病情很不利,我们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是真的在恢复还是一种恶化之前的短暂回升,我的意见是至少待在icu里住两晚,我们可以再观察看看。” “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关心吗?他一定是在康复,你们别咒他!”孔晶指着医生的鼻子,态度非常蛮横。即便嫁给了梵洛山,当上了贵夫人,她在美国贫民窟里生活了十几年而染上的粗鲁习性依然难改,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鄙俗无知的淘金女。 医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见站立在门口的俊美青年,脸上竟展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当然,这表情只一瞬间就被他很好地控制住了,他咳了咳,故作镇定道:“这不是梵伽罗先生吗?您是来……” 他亮得吓人的眼珠子在梵凯旋和梵伽罗两人之间不停打转。来了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名场面终于来了!梵老师到底能不能解开梵凯旋急病之谜,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哪怕医生恨不得把自己的双脚黏在这间病房的地板砖上,却还是遭到了丁羽的无情驱赶:“医生,护士,你们先出去吧,我们有些私事要聊。” “你们不需要留下一名医生应急吗?”医生垂死挣扎,并附在丁羽耳边低语:“梵先生可是我建议你请来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丁总。” “所以我谢谢你。”丁羽皮笑肉不笑地把直挺挺的医生推出了房门。 孔晶高亢的声音从渐渐合拢的门缝里传来:“你怎么把他找来了!要不是他诅咒凯旋,凯旋能病倒吗?你让他马上给我滚!” 丁羽只是自顾走到病床边查看好友的情况,低声安慰对方,根本没搭理孔晶。梵伽罗和宋睿则缓缓走到窗边,优雅地靠坐在沙发上。 “孔女士,你真的相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儿子病倒吗?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骗子吗?你对我的态度似乎充满了矛盾之处。”梵伽罗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漆黑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孔晶。 孔晶:“……” 她张了张嘴,却好半天找不到可以强力反驳对方的话。是啊,如果梵伽罗是个骗子,那他的预言就等同于狗屎,不会对儿子造成任何影响,她完全可以无视他的来访。如果他不是一个骗子,那她就更不应该对他的到来表示反感和抗拒,而是热烈欢迎,因为他很有可能把儿子救回来。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绝望的母亲,母亲为了救儿子可以做任何尝试,她是完全没有理由驱赶梵伽罗的…… “你似乎很害怕面对我?你是在隐瞒什么吗?”梵伽罗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戳破了孔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她仓皇不定地看着周围的人,然后目光定格在了儿子身上。她在无声地祈求他的帮助,她知道他总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梵凯旋果然没让她失望,语气平静地说道:“梵伽罗,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也看见了,我的情况正在好转,目前生理机能已稳定在了五十岁的状态,再过不久大概就能恢复。我从来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什么灵媒、预言、超自然的力量。我得的是病,不是诅咒,更不是应验了你的预言。或许你通过我的面色和体态看出了我会生病,想要借我当你事业的跳板,但是很抱歉,我不会配合你,我这条命是医生救回来的,我完全不需要你的帮助,请你离开。” “凯旋!”丁羽焦急地按住好友的肩膀。 梵伽罗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真的以为自己在好转吗?” 梵凯旋拂开丁羽的手,指了指一切运转正常的医疗器械,意思不言而喻。他只相信科学,不相信鬼神,更不会被一个不知所谓的人摆布。 梵伽罗颔首道:“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打回原形?” “不要!” “你试试。” 向来同气连声的丁羽和梵凯旋竟头一次在外人面前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两人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强烈的不满和质疑。 “好,我试试。”梵伽罗答应下来,末了看向孔晶,徐徐说道:“梵夫人,其实律师是骗你的,你让梵凯旋立的遗嘱已经开始生效,也就是说如果他死了,你可以获得他的全部遗产。” “什么?”孔晶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了。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给律师打电话,就说丁总已经坦白了,让他不要再骗你。”见孔晶明明很动心,却又碍于梵凯旋的感受不敢当面询问,梵伽罗看向丁羽,吩咐道:“丁总,用你的手机帮她打吧。” “好。”习惯了对青年言听计从的丁羽竟真的给律师拨了电话,开了免提:“之前那份遗嘱你做好公证了吗?”他故意诱导。 “做好公证了,梵总亲自.交代的事,我哪里敢耽误。丁总,你为什么要让我骗夫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律师胆战心惊地说道:“丁总,梵总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会把这份遗嘱公布出去,我可以帮你暂时隐瞒夫人,却不能违背我的职业道德,我不会篡改遗嘱的内容……” 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孔晶的表情却已经从不信变成了震惊,最终又慢慢变成了难以用语言界定的扭曲。任何人都无法从这张扭曲的面容中窥见她最真实的想法。 丁羽挡在病床前,满脸戒备地盯着孔晶,以防她对好友下手。 梵凯旋却完全不领他的情,推开他,厉声质问:“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你们骗我妈做什么?丁羽,我原本以为在危急的时候我可以相信你。” “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救你!只有让她知道你死了她拿不到全部遗产,你才能活着!你这个白痴,你竟然怀疑我!”丁羽怒气冲冲地嘶吼,他头一次觉得好友其实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优秀。某些时候他并不果敢,也不睿智。 “所以呢,现在我妈知道遗嘱生效了,她就会杀了我吗?丁羽,我看你是脑子坏……”梵凯旋一句话没说完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刚恢复少许平滑的脸正飞快爬满皱纹,稳定跳动的心脏完全失去了控制,血压、脉搏齐齐飙升。只一瞬间,他就再一次滑入了死亡的深渊。 “医生,医生!梵凯旋发病了,你们快来!”丁羽连忙给好友戴上氧气罩,然后冲对讲机大声呼救。 梵凯旋努力吸入氧气,又努力睁大眼,环视病房里的所有人。他看见了表情平静不急不躁的梵伽罗,然后是冷眼旁观似笑非笑的宋睿,再是惶惶不安眼眶通红的丁羽,最后才是不断摇头目露恐惧的母亲。她的眼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明悟,这明悟让她吓得瑟瑟发抖,然后不断后退。 她没有第一个冲上来查看儿子的情况,反倒仓皇转身,朝门口跑了过去。在儿子濒死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了逃离,为什么!? 梵凯旋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母亲决然转身的背影像照片一般拓印在他的脑海。 匆忙跑进病房的医生把孔晶撞了回去,浩浩荡荡涌.入的五六名护士把房门完全堵死了,她们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置着注射器、肾上腺素和各种不知名的药品,孔晶没法开口叫她们让路,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濒死的儿子,于是又悄悄退了回去,假装自己从未产生过逃离的念头。 医生一边检查梵凯旋的各项数据一边给他做急救,怒吼道:“我早就说过不应该给他转病房,他的情况很不稳定!你们看看,他的身体机能又衰退了,而且比进入手术室之前更糟糕!” 丁羽举起双手退到角落,眼眶通红地看着这糟乱的一切。他忽然发现自己斗不过孔晶,更斗不过梵凯旋,他只会相信他的母亲,然后拒绝聆听任何人的劝解。 在这一刻,丁羽忽然能够理解梵伽罗的感受,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就像是剥皮,可以带给你撕裂的痛,也可以让你的自我保护能力降至最低,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然后否定自己,继而怀疑全世界,否定全世界。你用真心去对待的朋友,却用满带尖锥的冰墙拒你,叫你整个人连同一颗心都凉透了。 丁羽始终举着手,像一个无力反抗的逃兵,恍惚又茫然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他开始厌恶眼前的一切,厌恶孔晶,甚至厌恶冥顽不灵的好友。他不知道每天都在面对这种质疑的梵伽罗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只是被梵凯旋用戒备质疑的目光轻轻瞥了一眼,心脏就像被枪击中一般剧痛! “不行了,他的心脏跳不动了,准备肾上腺素!”医生的呐喊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也终于把失神中的丁羽唤了回来。他猛然放下高举的双手,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梵伽罗。临到最后他还是无法放弃,来自于梵凯旋的质疑、厌恶、反感、防备,他早已经历过很多次,再多一次又何妨。 梵伽罗微微一叹,曼声道:“梵夫人,其实刚才我们是诈你的。那么短的时间,遗嘱怎么可能公证生效。” 孔晶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再也不愿相信他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 梵伽罗轻笑着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你猜得没错,我和梵洛山的确联手了,他急需用钱,而我知道怎么从梵凯旋这里弄到遗产,所以我们利用了你。谢谢你的慷慨相助,告辞。” 宋睿戴上擦得光洁明亮的眼镜,也彬彬有礼地颔首:“再见。” 原本还表情坚定的孔晶,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击中门面,差点仰倒。她飞快转头看向已濒临死亡的儿子,露出惊骇懊悔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一直急促嗡鸣的医疗器械竟全都安静下来,那些或飙升或骤降的数据线也一一趋于平稳,上一秒还神仙难救的梵凯旋下一秒竟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他用力握住医生正准备往自己心脏里注射肾上腺素的手,不敢置信地看向母亲。他虽然快死了,可游离的意识却让他把屋内所有人的举动和对话窥探得一清二楚。 隐约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粗大的针管差一点就扎入了梵凯旋的心脏。他盯着针尖的一星寒芒, 瞳孔也随之缩了缩,嗓音嘶哑地说道:“医生,我没事了, 你们先出去吧。” “梵总,好不好的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医生打量着他汗湿的脸, 见他呼吸平稳、神智清醒,这才收回针管, 让护士给他测量脉搏和血压, 又抽了他一管血拿去做化验。 每一台医疗器械都恢复了正常运转,这表明梵凯旋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显示屏上的各项身体数据都是平稳的,若非亲眼所见, 医生很难想象在几秒钟之前,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会像一条离水的鱼, 在干涸的岸边承受着濒死的痛苦和挣扎。 生与死,年轻与老迈, 这两种极端状态竟然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诡异现象, 也是无法用医学治疗的绝症。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梵伽罗预见, 然而在那个时候, 没有人相信他,就连主治医生本人也曾指着电视机对梵伽罗大肆嘲笑。 “身体数据又都恢复正常了, 衰老的态势也遏制住了。”把各项数据汇总之后,医生看向梵伽罗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即便很愿意相信这个人,但是当他亲眼见证了这些奇诡的现象后,他还是会被震撼,偶尔也会在心里偷偷问自己一句――这是真的吗? 连身在其中的人都会被青年震撼到怀疑人生,更何况那些始终不愿意相信他、接受他、包容他的人?这个世界是属于普通人的,特立独行的人几乎没有生存空间,与他人不一样是一种原罪,这才是梵伽罗始终遭受排斥的真相。倘若他懂得像一般人那样伪装自己,说一些假话,做一些唯心的事,他可能会比现在好过很多。但他不愿意,他坚持用真实对抗着这个世界,唤醒着这个世界,所以他才会行进得如此艰难。 思及此,医生的心里竟然涌出一股悲凉感,无需梵凯旋再一次催促就带着一群护士离开了病房,“梵总,有事您摁铃,我们会马上赶过来。”他看向梵伽罗,慎重说道:“梵老师,认识您很高兴。” “我也一样,谢谢。”梵伽罗微笑颔首,态度平和又安然。 医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完全打消了窥探这个人的秘密的想法。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他看《奇人的世界》就够了,生活中更应该让梵老师过得自在一点。 梵凯旋等这些人都走了才看向母亲,一字一句说道:“妈,如果我感觉没错的话,你仿佛能够掌控我的生死?你想我死,我就会病危;你想我生,我就会安然无恙,对吗?”他不是傻子,在死亡线上来回挣扎了好几次,他还不至于察觉不到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原以为是梵伽罗在戏弄自己,却没料真正把自己当猴耍的那个人竟是他的母亲。为了一份不知道公没公证的遗嘱,她可以让他死,也可以让他生,更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梵凯旋竟然不是很关心,他只想问个明白,在母亲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梵凯旋直勾勾地盯着母亲。 孔晶紧贴墙壁,用力摇头否认:“不不不,怎么会,我……” “当然重要,金钱才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梵伽罗却代替孔晶给出了最真实却也最冷酷的答案。 梵凯旋立刻看向他,表情似悲似怒十分复杂:“你都知道些什么?我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丁羽早已远离了病床,走到梵伽罗身后。他看向好友的目光已由最开始的担忧关怀变成了现在的平静无波。见好友的情况似乎已经稳定,而所有局势皆在梵伽罗的掌握,他才彻底把自己抽离出来。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间,好友选择相信孔晶而怀疑自己的用心时,他便已经对他没有了任何期待。他依然站在这里,为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梵伽罗,唯独孔晶发疯似地朝出口跑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房门。这里已经成为了梵伽罗的私人领域,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出入。 “梵凯旋,你的问题应该这样问,”梵伽罗看向还在拼命转动门把手的孔晶,徐徐说道:“我的存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存在?”梵凯旋看着自己苍老干枯的手,无意识地呢喃:“我的存在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你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这句话梵伽罗曾提到过两次,且次次都遭到了旁人的质疑和嘲讽,但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就连咔嚓咔嚓拧着门把手的孔晶都猛然僵住,然后转过身,紧紧让自己的背部贴住门板。 她的布满血丝的眼珠仿佛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梵伽罗竟连那般久远的事都能窥探到。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应该存在,那我到底是什么?”梵凯旋虚弱地靠倒在枕头上,原本就汗出如浆的身体越发显得虚弱。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虚弱不是显出来的,而是真切的,他的生命力又一次流失了,速度却比之前的几次慢了很多,尚且可以忍受片刻。 如果说母亲真的能掌控我的生死,那么她现在肯定又对我动了杀机。当梵伽罗开始揭露过去的真相时,她希望我能够死去!这个念头非但没能击溃梵凯旋,反倒让他发出了低哑的笑声。他活到这个岁数才发现自己的存在竟然是被母亲全盘否定的。 他一边笑一边喘息,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入脖颈,打湿了单薄的病服,模样显得极其狼狈。原本站在他对面的丁羽几经犹豫还是走了过去,给他戴好氧气罩,披上一件外套,低不可闻地道:“别笑了,想开点吧。” 怎么能想得开呢?母亲对梵凯旋而言意味着全部。他们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也最支持彼此的存在,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摆摆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梵伽罗,誓要问个明白,自己之于母亲到底是什么! 梵伽罗平静地回视他,似低吟一般说道:“真正的梵凯旋其实已经死了,在孔女士找上我母亲,也就是梵洛山的原配夫人时便被安排了一场手术,拿掉了。这个未成形的胎儿被孔女士卖了五百万,对吗?”他看向门口。 孔晶贴在门板上瑟瑟发抖,然后不断摇头,试图否定当年的一切,但她恐惧而又心虚的表情却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真正的梵凯旋已经死了,被梵洛山的原配夫人打掉了,她宁愿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不会抚养丈夫的私生子,她就是这么刚烈。 与气势强盛、精明果敢、出身显赫的正牌梵夫人相比,孔晶只是一个不学无术、虚荣肤浅的拜金女。她刚跨入梵家老宅,还来不及发表“逼宫宣言”就被.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她带着一张支.票灰溜溜地去了美国,由于脑袋空空见识短浅,这笔钱很快就被她挥霍得一干二净。 不出半年,她便沦落到了贫民窟,过上了地狱一般的生活。当她为了一块披萨出卖自己时;当她被街头混混打得全身骨折差点丧命时,她才明白没有钱的日子能悲惨到何种程度。她开始怀念那五百万,进而发展成了怀念那个已经流掉的孩子。如果当初她偷偷摸摸把孩子生下来,带去梵洛山面前,结果会怎样? 她被这个并无确定答案的幻想迷住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甚至连梦里都在经历那未曾发生的一切。她入魔了! 梵伽罗的述说与孔晶的回忆几乎是同步的,他叹息道:“那笔钱很快就被孔女士挥霍一空,于是她开始怀念被她扼杀的那个孩子,然后走火入魔了。她迫切地希望孩子能活下来,重回她的子.宫,变成她登天的阶梯。某一日早晨,她的肚子竟真的变大了,随后,你就如愿降临到她身边。”说到此处,他微微抬眸,看向半躺在病床上的梵凯旋。 “什么?”饶是梵凯旋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梵伽罗的话弄得大惊失色。 丁羽也猛然抬头,表情骇然。 “你闭嘴!你别说了!”孔晶声嘶力竭的呐喊又一次佐证了梵伽罗的话。 与此同时,梵凯旋的心跳、呼吸、脉搏、血压开始齐齐飙升,随即又猛然下降,所有脏器皆陷入了急速的衰败中。只一瞬间,他的脸就爬满了皱纹,头发掉落了大半,张开嘴用力吸气却吐出几颗腐朽发黑的牙齿。他又一次踏进了死亡的深渊。 当孔晶否定过去时,他的存在也是她极力想要抹去的污点。 丁羽正准备摁铃叫医生,梵伽罗却已经走到病床边,将白皙的右手轻轻搭放在梵凯旋的肩头。对方浑身一震,竟又深深吸入一口氧气,然后缓了过来。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也老迈到了即将腐坏的程度,可他的意识却被青年牢牢地锁住了,同时也锁住了最后一丝生机。 青年放开手,梵凯旋的情况竟也没有继续恶化,他暂时摆脱了孔晶对他造成的致命影响力。 梵伽罗坐回原位,继续述说:“感而有孕,这种事是不是很离奇?如果你测过dna就会发现,其实你与梵洛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的全部都是孔女士赠予的,而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她重回梵家,为她争得上流社会的入场券和大笔的财产。你是因孔女士对金钱的极度渴望而诞生的。” 梵伽罗悠然长叹:“所以你从小就对金钱很感兴趣,并且把赚钱视为唯一的奋斗目标。你的生活几乎全都围绕着‘金钱’二字打转,努力读书是为了赚钱;拼命打工也是为了赚钱;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敢做的,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赚钱。除金钱之外,你的生活简直贫乏得可怕,你不在乎亲情、友情、爱情、你只在乎钱。然而在夜深人静时,你常常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荒凉、空虚、冰冷,你甚至完全找不到自己为之活下去的动力。” 梵凯旋用恐惧惶然的目光看着青年,然后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热泪。他已经苍老得说不出话,可他已然腐坏的心脏却还能因为这些直击心灵的剖析而感觉到强烈的疼痛。 梵伽罗瞥了孔晶一眼,继续道:“但是,每当你回到孔女士身边时,这种可悲又可怕的情绪就会从你的感知里消失,因为你的全部都是她给予的,甚至于你的能力和思想也是她设定的,她可以任意支配你,也可以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这就是你无法拒绝她一切要求的原因。” “所以说,”梵凯旋摘掉氧气罩,几乎是泣血一般吐出一句话:“我只是她的附属品,我在她心里,仅仅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很多模糊的回忆竟开始变得清晰。从八岁开始,他就得四处打工养活母亲;他乐陶陶地把所有钱都给她,却从来没想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辛苦打工养家算不算合理。他把攒了好几年的大学学费交给母亲,让她存着,可她却告诉他钱被街头的小混混抢走了。是真的被抢走了,还是被她用光了?为什么那段时间她总会大手笔地购买新衣服新鞋子,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约会? 为了重新赚取学费,梵凯旋差点用自己的身体去贩毒!可他那时候竟然一丝一毫都未曾怀疑过母亲。 走投无路之下,母亲说带他去华人社区乞讨,然后直接敲响了最豪华的一栋别墅的门,却差点被主人一枪打死。当误会解释清楚之后,主人感动于他的努力上进,资助了一笔钱,同时也看上了母亲,开始包养她,给她提供奢侈的生活。 当时梵凯旋只感动于母亲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却从未想过她是不是早就看准了那家人的富贵,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进入上流社会的阶梯,毫不留情地利用了一次又一次! 那些温情脉脉的记忆,在剥离了亲情的光环后竟如此不堪冷酷,然而更令梵凯旋感到不堪的是,当他看向心虚气短的母亲时,他竟然一点都不恨她! 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绝对无法容忍背叛,可是在母亲面前,他却只有顺从这一种情绪!这足以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而仅仅只是对方的一个工具!她的确可以完完全全地支配他的所有,从能力到思想,再到人生和生命! 无需母亲回答半个字,梵凯旋已然找到了答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梵凯旋不敢再看母亲, 更不敢去看梵伽罗,只能把自己苍老的脸埋入掌心,发出悲苦而又满带自嘲的笑声。 丁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好友, 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能一下又一下轻拍好友的背。他打死也没想到事情真相会离奇到这种程度!难怪梵伽罗一直说好友是不应该存在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眼中的世界果然与普通人不一样! 梵伽罗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你的降生对孔女士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意外, 她原本并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当你越长越大, 五官与梵洛山已达到不用验dna就能确定血缘关系的时候,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推算日期,然后惊骇地发现你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你就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是她能够实现内心野望的砝码。” “她没敢立刻把你带回国, 因为你来得太过诡异,她得测试你的稳定性。她得观察你, 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梵凯旋抬起头, 越发狼狈地看向母亲。测试稳定性,这样的用词简直不像是在形容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可他偏偏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梵伽罗说得没错,在母亲心里, 自己原本就是一个不太稳定的产品。 “当你长到八.九岁的时候, 她确定你不会像突然降临那般又突然消失,便准备把你带回国。但是她受到了别人的阻挠, 原来梵夫人一直都有派人监视你们母子,不允许你们母子回国。孔女士的计划再次破产,她只好带着你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静静等待一个机会。你赚钱的能力带给她很多惊喜,而你的温顺和盲从是更大的惊喜。无论她怎么欺骗你、利用你,你从来不会怀疑,这让她非常满意。” “因为你,她的生活开始有了起色,她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国了,但是梵夫人死了,梵家没了当家主母,她的贪欲又开始蠢蠢.欲.动,迅速膨胀。她不允许梵家的财产落到我手里,那应该是属于她的东西,所以她带着你回国了,凭借你的财力和影响力,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梵夫人。” 梵伽罗抚了抚薄唇,语气中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当梵凯旭出生的时候,你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一直都很清楚你不是她的儿子,你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她一边利用你,却又一边在心里排斥你的存在。梵凯旭的到来彻底取代了你的位置,她对你的态度从排斥变成了拒绝。之后她发现梵洛山竟然快破产了,她的豪门太太梦只做了三年就濒临破灭,她最心爱的儿子继承不了任何财产,反倒会变得穷困落魄,而你则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你的一切将来是属于你的妻子和孩子的,她和梵凯旭只能分到可怜的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于是她对你的态度又从拒绝变成了否定。你原本就是她的**凝结而成的产物,一旦她开始否定你的存在,你就会消亡,这才是你病倒的真相。” 梵伽罗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瞬,异常晦涩的眸光在梵凯旋脸上掠过,直言道:“当你签署那份遗嘱时,你等同于签下了自己的死亡通知书。” 梵凯旋终于承受不了太过密集的打击,发出了悲愤欲绝的嘶鸣。原来他的生命,他的生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竟是如此荒唐可笑!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这个女人手里的一个玩具!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妈妈?”梵凯旋流着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这句话。 孔晶疯狂摇头否认:“不是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让你死!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我发誓,如果我有一丁点要害死你的念头,就让老天爷劈死我!看见你病倒的时候我也吓坏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呀凯旋!” 孔晶哭着跪倒在地,那种不被信任的痛切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宋睿却盯着她浑浊的双眼沉声说道:“你还没听明白吗?是你的潜意识造就了梵凯旋,要抹杀他的自然也是你的潜意识。你是否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梵凯旋死掉,你和你的幼子能分到多少财产?这些想法就是一条条暗杀的指令,被你的潜意识接收并逐渐强化。当那份遗嘱被签署并生效时,你的潜意识得到了释放,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蓄势已久的扳机。你无需否认,当你因为那份遗嘱是否生效而反复置梵凯旋于生死两线时,你内心的贪婪和冷酷就已经暴露无遗了。辩解没有用,他之所以会躺在这里,都是你造成的。” 孔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些话,被梵伽罗连续耍弄了好几次之后,她其实就已经意识到儿子的病情仿佛与自己的想法有关。她捂住脸哀哀地哭,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当那些丑陋不堪的想法被彻底揭露后,她才感觉到了羞耻和崩溃。梵凯旋毕竟是从她身体里掉落的一块肉,与她有着二十多年的深厚感情,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潜意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想杀死他的! 梵凯旋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他的感情也是不健全的,所以他对这个女人恨不起来,但他对她的爱却也消失殆尽了。 “梵老师,凯旋的病还有救吗?”丁羽最关心的问题还是这个。 梵伽罗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在见到你之前,我原本想利用孔女士的贪欲吊住梵凯旋的命,不说长命百岁,多活三五年总是可以的。但是在见到你之后,我觉得他还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什么意思?”丁羽急促追问。 “意思是,真正能救他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梵伽罗走到孔晶身边,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低声说道:“放过这个孩子吧,他叫了你二十多年母亲;他养活了你,给了你梦想中的奢侈生活,甚至为了你接受了梵洛山那样自私自利的父亲。他为你奉献了二十多年的生命,而你不需要为他做什么,只需放过他就可以。” “你放过这个即便到现在还无法恨你的孩子,行吗?”梵伽罗指了指梵凯旋已呈一片死寂的双瞳。 孔晶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然后惊骇地“啊”了一声。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个孩子折磨到了如此地步。如果早知道在心里想一想也能害死这个孩子,她一定不会放纵自己的贪欲! “好,我放过他,我放过他了!我不想他死,真的!二十多年了,我跟他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是爱他的,呜呜呜!”孔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梵伽罗也相信她现在的忏悔是真心的,因为一粒拇指肚大小的、散发着灰光的玉佩竟从她掌心里浮出,被梵伽罗紧紧握住。 “这就是造就你的东西。”梵伽罗捏着这枚鱼形玉佩,对猛然睁大眼的梵凯旋说道。 “丁总,把你的手伸出来。”梵伽罗转而看向丁羽。 丁羽懵里懵懂地伸出手,问道:“梵老师,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许一个愿望,让梵凯旋继续活下去。这个东西能够听见人类心底的呼唤,如果你的愿望冲破了极限被它听见,它就会帮你实现。在这个世界上,谁最希望梵凯旋活下去,我想这个人只有你。”说到这里,表情始终很严肃的梵伽罗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在看见丁羽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个人才是梵凯旋活下去的希望。 “我,我来许愿?只有我才行吗?”素来被人称为笑面虎的丁羽竟面红耳赤,略显赧然。 梵凯旋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苍老的脸庞无法呈现复杂的表情,浑浊眼瞳里却泄.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丁羽与他对视一眼,认真询问:“愿望冲破极限是什么意思?如果冲不破呢?” “冲破极限的意思是,你希望梵凯旋活着的愿望凌驾于你所有的人生规划之上,你像在乎自己的生命一般在乎他的生命。如果你的**达不到那种程度,他就只能等死。你愿意试一试吗?” 丁羽老脸微红,却还是果断点头:“试一试吧,除了我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梵凯旋却用尽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摇头。 丁羽看进他浑浊的双眼,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担心这次的祈愿会让自己从母亲的坑里跳出来,又落进丁羽的坑里。因为他的生命是别人给予的,他便会无条件地服从那个人,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恐惧于被.操纵的前景,也抗拒与丁羽绑定,更不愿意接受对方的恩惠进而被那种违背自然规律的感情影响。 他其实早就知道丁羽对自己抱有别样的念头,但他一直以来都假作不知,甚至娴熟地利用丁羽的感情为自己谋求私利和发展。若是没有丁羽源源不断的资助和强大的关系网,他完全不可能只花几年的时间就把凯旋集团发展成如今的庞然大物。 他果然是孔晶的儿子,内心同样自私冷酷,即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也能精准地把握住丁羽的所思所想。他明白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丁点的难受和不愿,对方就会无条件的妥协。 丁羽看着他充满了抗拒和算计的双眼,忽然就笑出了声。 “你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他缓缓掰开“好友”的手,覆住梵伽罗捧着玉佩的掌心,一字一句说道:“我丁羽,希望梵凯旋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着。” 他停顿了许久才又哑声道:“我希望他活下去,不被任何人支配,不受任何人影响,只为了他自己,自由自在、随心随性地活一次。” 那枚玉佩忽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然后慢慢融入梵伽罗的掌心,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梵凯旋苍老的脸庞重又变得年轻英俊;干瘦的身体开始慢慢丰腴;白发完全脱落,长出了黑发;疏松的牙齿很快就排列得紧密又整齐…… 只片刻功夫,他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眼里的浑浊一扫而空,迸射出灼亮的光彩。他看着自己强健的身体,脸上是全然的不敢置信,恍然中竟觉得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孔晶发出惊喜的呼声,梵伽罗则冲宋博士招招手,示意他跟随自己离开。 丁羽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愿望竟然真的能实现,不过在喜悦之后,他却只剩下满心的释然。他为了这个人从美国追到华国,从纽约转战京市,冒了很多险,也收获了很多利益,却也失去了更多自我。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视线总会跟着他打转,心思总会被他左右,甚至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只为在癫狂与迷醉中寻找虚幻的慰藉。 可对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能一边温情脉脉地对他说少喝点酒,给他一点希望,一边又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他去达成某些目的。 够了,丁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这样的付出已经足够了,让这个人自由自在地活着,似乎也能算是这段无望感情中最好的礼物。他看着沉浸在狂喜中的梵凯旋,满足而又轻快地笑了笑,然后推开房门追随梵伽罗而去。 当梵凯旋回过神时,病房里竟然只剩下了母亲和自己,梵伽罗离开了,宋睿走了,就连丁羽也消失了。他为什么不留下?他不是极度渴望我恢复健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吗?他的愿望甚至能够掩盖孔晶的贪欲,彻底将我拯救。他为什么会悄然离开? 梵凯旋皱起浓眉,顿觉索然,这重获新生的一刻没了丁羽的参与竟仿佛失去了绝大部分色彩与意义。他来不及穿鞋便推开门追了出去,却只看见一片空荡荡的走廊。 主治医生正好从对面的病房里走出来,看见容貌和状态已完全恢复到巅峰时期的梵凯旋,手里的听诊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奇迹,奇迹!梵老师真的创造了奇迹!”医生大喊大叫地跑远了,不多时,整个楼层便都因此而沸腾。 但梵凯旋却看着走廊尽头空无一人的出口,不无苦涩地暗忖:这奇迹不是梵伽罗创造的,是我的一生挚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梵伽罗进入医院探望梵凯旋的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 梵凯旋就康复出院了,有记者拍到了他上车时的画面,他的身材依旧健硕, 脸庞也英挺不凡,完全不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没有人可以解释这诡异的现象,记者采访医院里的医生, 他们也都对此一问三不知,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大众又开始阴谋论了, 直指之前披露出来的梵凯旋老态龙钟的照片是伪造的, 实际上他得的只是小病,被某些人夸大了。梵伽罗是在借梵凯旋的生病炒作灵媒人设,他成功地蹭了梵大总裁的热度。 这一说辞竟然获得了很多人的认同,然后这批人在网络上大肆发表嘲讽梵伽罗的言论。这种现象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愿意相信的人始终会相信;不愿意相信的人即使你把真相摆放在他们眼前, 他们也会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捍卫的从来就不是真理,而是自己的偏执。 凯旋集团的态度却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这些人的脸上。梵凯旋亲自撰写了一篇措辞诚恳的感谢信, 发表在了自己的私人微博和公司的官网上,并@了梵伽罗, 又列了一张长长的起诉名单,分别寄出了律师函。网友仔细一看才发现, 这份名单上的人竟然都是造谣污蔑过梵伽罗的人,梵凯旋这是玩真的!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梵伽罗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 也是公司的立场。 在金钱加持的强大攻击力面前, 黑子和喷子简直不堪一击,于是他们全都闭嘴了, 再不敢非议梵伽罗半个字。 如是过了一星期,梵凯旋才在一家私人会所里约见了梵伽罗。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无焦距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梵伽罗准点推开了雅间的门,手里牵着一个模样可爱的小男孩,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半尺高的小黄人陶俑。 “梵老师,请坐。”梵凯旋立刻从茫然中惊醒,站起身迎接两人,并亲自为他们拉开椅子。 “谢谢。”梵伽罗礼貌颔首,小男孩也脆生生地道了谢,然后把小黄人摆放在桌上。 梵凯旋轻描淡写地瞥了小黄人一眼,随即表情陡然僵硬。那小黄人的眼珠子竟然在转动!这本没有什么稀奇,许多玩偶的眼珠子都能转,但可怕的是,那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转动的时候不是胡乱地晃,而是有意识地扫视、搜寻,最终将阴鸷的目光直勾勾地定格在了他的脸上,仿佛真的能看见他。 所幸梵伽罗早已用磁场隔绝了它的诅咒,否则梵凯旋现在恐怕就不仅仅是受了惊吓那般简单了。 “梵老师的玩具很特别。”梵凯旋呆愣许久才缓缓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堪称勉强的微笑。以前的他怎么会认为这人是个骗子呢?那么多的独特之处均展现在青年一人身上,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人类真的是一种盲从而又顽固不化的生物。正如法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所说――当个人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时,他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化特征。然而当他开始融入群体,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的思想会立刻被群体的思想所取代。而当一个群体存在时,他就有着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 是的,所谓的大众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所谓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多时候恰恰是一种谬论。真相只被少数人所知,这才是残酷的现实。 梵凯旋收回惊骇不已的视线,摇摇头自嘲地笑了。曾经的他也不过是个盲从于乌合之众的傻瓜罢了。 “梵老师,这是你要的东西。”他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推到梵伽罗面前。 梵伽罗也不矫情,直接打开看了看,然后满意地颔首。这是梵家老宅的一系列产权证书,户主的名字全都由梵洛山改成了梵伽罗。 “梵洛山快破产了,他很乐意把房子卖给我,不过相关的手续有点繁琐,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梵凯旋一边给两位客人倒茶一边述说:“丁羽回美国了,他还把公司的股份全都卖给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他走得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梵伽罗对此表现得很平淡。来来往往、走走停停、起起落落,这就是人生。 梵凯旋轻轻放下茶壶,眼瞳又一次失去了焦距。他的脑海中划过很多画面,每一幅画面都显现出同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在他的记忆中肆意大笑,举止张扬,一拧眉一咬牙,锐利眼眸中便透出一股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狠劲儿。然而他平生唯一的一次低头却是为了救自己。至如今,他挂在微博上的那封道歉信还被网友讽刺为“跪得标准”。当母亲肆意玩弄着自己的生命时,他却在外面为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而奔走,他为他拼尽了全力。 是的,丁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一如他多年来对待梵凯旋的感情,似洪流一般倾泻,却从未想过能获得多少回报。其实他那么聪明,应该有考虑过血本无归的可能吧?血本无归对梵凯旋而言意味着绝对不能做,对他来说却形同狗屎。他活着就图一个痛快,这是他的原话。 想起那人神采飞扬的眉眼,梵凯旋忍不住笑了笑,却又很快敛去笑容,哑声问道:“梵老师,丁羽的愿望对我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梵伽罗笑容静谧:“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梵凯旋仔细斟酌着用词,也仔细品评着自己的心情:“当他决定离开的时候,我的心像是忽然空了一大块。我会经常性地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这肯定是不正常的吧?他像孔晶那样,利用一个愿望掌控了我的人生是吗?”他握紧双拳,试图对抗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梵伽罗摇摇头,继续追问:“当你想起他的时候,除了茫然空虚,还有什么情绪?会感到自己的生命像过去那样荒芜吗?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内心虚无得可怕吗?” 梵凯旋思索很久才缓缓松开拳头:“不会,想起他的时候,我的心会忽然空一大块,却又迅速被更多的回忆填满。”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膛,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一抹浅笑:“不会觉得荒芜,只会觉得满足。当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其实过得非常充实而又愉快,他和我是最好的搭档。我这个人极度喜欢冒险,常常会剑走偏锋,与我共事的人都会害怕我的激进,然后全力阻止我看似疯狂的决策,只有他会站出来,拍着桌子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老子有的是钱,不怕亏损!别人都说他是纨绔子弟,平生最成功的投资就是我,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某些时候,他的决策比我的决策更精准,更冒险,却总能收获巨大的利益。他时常令我感到惊喜。” 梵凯旋轻笑了一声,却又闭眼叹息:“他常常会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梵凯旋,我俩是最佳拍档你知道吗?我俩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私心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一直觉得他会陪伴我闯荡全世界,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先行离开。” 他睁开眼,低沉的嗓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极度压抑的痛苦和彷徨:“梵老师,他为什么会走?他既然许愿我活下来,他又怎么舍得离开我?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梵伽罗不是情感专家,一时间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过没关系,他有场外援助,所以他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发给了宋博士。在等待了数秒之后,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缓缓说道:“真正的爱从来就不是占有,当你弄懂这句话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丁羽为什么离开。你被孔晶操控了半生,除了继续活下去,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梵凯旋认真思考片刻,答道:“是自由。” 梵伽罗看了看手机屏幕,眼里竟然也有了明悟:“所以,你的愿望就是丁羽最终的愿望,他想要给你的不仅是生命,还有真正的自由。” 这句话带给梵凯旋的震撼简直难以想象,他眼前仿佛又浮现了濒死那天的场景。他半躺在病床上,紧紧握住丁羽的手,企图把自己的意愿强行传递给对方。丁羽深深看进了他的双眼,没有一句交流就已经读懂了他内心的渴望,于是他让他活了,然后自己走了…… “原来是这样吗?为了彻底让我安心,所以他完全从我的生命当中消失了。”梵凯旋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极度茫然。 “你真的安心了吗?”梵伽罗追问一句。 梵凯旋呆愣了很久才缓慢摇头,然后猛然站起身,大步离开。他走得太过仓促,撞翻了身后和身旁的两张软椅,椅子倒地的巨大声响令许艺洋和小黄人的眼珠子同时颤了颤。 “哥哥,他怎么突然走了?”许艺洋满头雾水。 “他去找他的朋友了。”梵伽罗拿起手机,满怀敬意地发送了一条信息:【宋博士,你真的很专业!】 这人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能做到连灵媒都做不到的事。 --- 拿到房产证之后,梵伽罗便带着许艺洋去了梵家老宅。梵洛山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临走时把老宅的员工全都遣散了,价值昂贵的家具也都搬走了,连花园里的花都被尽数铲除,原本富丽堂皇的城堡如今已是一片荒芜。 但梵伽罗却对这片荒芜感到非常满意。他牵着许艺洋的手,慢慢走进面积足有几百平米的地下室。 “哥哥!”许艺洋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地板砖,表情十分惊愕。这些地板砖镌刻着极其复杂的线条,一块一块拼接起来之后竟形成了一个环环相套的巨大圆形图案,在图案的正中心盘踞着一条黑色的龙,它昂着头,张开口,吐出无穷无尽的阴煞之气。那阴煞之气浓烈得几乎凝为流体,汹涌咆哮着冲向圆形图案的边沿,却又再一次被龙口吸了回去。 龙口吐气吸气,像是一条活物在进行呼吸,也令这空旷的地下室里始终充斥着浓到令人骨头发寒的阴气。活人在这里待上半小时就会被阴气夺走健康,继而慢慢衰竭死亡,但此处对许艺洋和小黄人来说却不啻于天堂。他们的眼珠子亮得像四盏灯泡,明晃晃地放射出兴奋的光。 “哥哥哥哥!”许艺洋走到圆形图案的中心处,却完全不敢靠近那条黑龙。阴煞之气是他的食物,但太过浓烈的阴煞之气也会令他魂飞魄散,他指着黑龙高喊:“哥哥,吃了它!” 梵伽罗摇头轻笑,然后缓缓踏上描绘着黑龙图案的地板,把手探入龙口,取出一样东西。那原本坚实的地板在他的触碰下竟柔软得像一片湖水。 少顷,一枚手掌大小的鱼形玉佩便被他捧在了手心,与他之前收集到的那些小玉佩一模一样,颜色却是纯黑的,散发的光芒极为明亮,把这间空旷的地下室照射得宛若白昼。屋内的阴煞之气尽数被这枚玉佩吸走,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梵伽罗长久地端详着这枚玉佩,又轻轻摩挲了一遍,这才重新把它放入龙口。一阵若有似无的龙吟在逼仄的地下室里回荡,那浓烈的阴煞之气再次由龙口喷出,又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形成一个微妙的循环。 “再过一阵我们就搬来这里住。”梵伽罗缓缓倒退几步,指着黑龙说道。 “好!”许艺洋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 梵伽罗把他怀里的小黄人拿过去,轻笑道:“不过他可以先住在这里,你同意吗?” 小黄人的眼珠子开始疯狂转动,完了放缓速度,滴溜溜地定格在了许艺洋的脸上,向来只会散发出狠戾邪芒的瞳孔竟微微放大,然后充盈着水光,又轻轻地震颤,显出几分可怜可爱之态。不得不说,搭配上小黄人憨态可掬的身体,这祈求的眼神简直叫人无法抗拒。 原本还极舍不得小黄人的许艺洋立刻点头答应:“珠珠喜欢这里,那就让他先住在这里吧!” 梵伽罗这才把小黄人放置在龙口,让它慢慢沉入煞气形成的虚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梵伽罗平时根本没有工作, 除了接送许艺洋上下学,其余的时间都在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闲暇的时候坐在阳台上发发呆, 这样的日子倒也算是有趣。这天,消失许久的梵凯旋竟然给他发送了两张照片,附言是“谢谢”。他点开一看, 顿时笑了。 照片是在某个游艇上拍摄的,梵凯旋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 扣子没扣好, 露出一大片健硕的胸膛,皮肤比以前晒黑了很多,显得非常健康,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脸上的笑容, 那么爽朗肆意,与往昔的沉稳克制全然不同。他笑看镜头, 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拿着啤酒瓶的右手环绕着丁羽的脖子, 把那人往自己怀里拉。丁羽同样穿着一件休闲衬衫,却是黑色的, 皮肤还是那么苍白,但总是凝在眼底的阴鸷和疲惫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笑容比天上的烈日还要张扬。 两人似在谈笑, 又似在打闹,那种热烈而又亲密的氛围几乎漫出了照片, 传染给了看着他们的人。 另外一张照片是两人站在一块礁石上的背影,丁羽抬头眺望无垠的海天,梵凯旋却侧过头,久久凝望他的脸,夕阳的余晖拖长了两人的剪影,也模糊了他们的边界…… 梵伽罗盯着这两张照片看了很久,无需展开磁场也能感应到环绕于两人周身的爱意,他们相恋了。 一抹笑容长久地凝结在梵伽罗眼底,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才好,只能发出满足的叹息。当他准备关掉聊天界面时,杨胜飞发来一条消息,语言十分简洁:【梵老师,凶手抓到了!根据您提供的线索,我们找到了人证和物证!】 梵伽罗正想说恭喜,那边又飞快发来很多消息,心情似乎十分不平静: 【可是追诉期已经过了!今年八月刚过!】 【我还是晚了一步!】 【他很嚣张,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却什么都不肯招,只是对我说追诉期过了!】 【他在故意折磨我!】 【梵老师,法律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对我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梵老师,我好恨!我想杀了他!】 梵伽罗想劝他冷静,指尖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却久久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在没法感应到对方的内心世界的时候,他的能力其实非常有限,他也是一个常常会感到束手无策的普通人。连法律都无可奈何之事,他能做的似乎更少,一句简单的劝慰根本无法熄灭杨胜飞内心的熊熊怒火,亲人的惨死必须用血才能偿还。 他想了想,竟习惯性地把这些消息截了图,发送给宋博士。不知从何时起,宋博士已经成了他的专属心理咨询师,而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小事。】宋睿回复得很快,语气也一如往常般沉稳。在他眼里,世界上似乎没有易事和难事的区别,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据我评估,凶手的犯案手法非常娴熟,对犯罪证据的处理也经验老道。他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和极高的心理素质,杨胜飞姐姐的死绝非他头一次作案,也不是他最后一次作案。他身上肯定还有别的案子,只需把这些案子挖出来,他自以为的“过了追诉期”就根本立不住脚,因为连环杀人案是没有追诉期的,这是重案要案,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公检法机关都会保留对他的起诉权。】 【你问问杨胜飞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帮他审讯嫌疑犯。】 宋睿的信息像一盏盏指路的灯,点亮了梵伽罗的眼,也令他抿直的唇瓣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他立刻回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睿:【好。】谁也不知道他在屏幕那头是如何心满意足地笑着,说了那么多,他也只是想与这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已。 梵伽罗把自己和宋博士的谈话截图发给杨胜飞,问道:【你们现在在哪儿?】 杨胜飞立刻回答:【梵老师,谢谢你!我们现在在南市!目前我们只能扣押他二十四小时,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了,你们要快!】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客气不客气了,赶紧把救兵请来才是关键! 【好,我和宋博士马上过来。】梵伽罗像个搬运工,勤勤恳恳地把杨胜飞的聊天截图转给宋博士。 宋睿:【我去订机票,稍后一起去学校接洋洋,我们把他也带过去。】 差点忘记安置许艺洋的梵伽罗尴尬地红了脸。刚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位父亲,他常常会忘了带入这个新角色。 【宋博士,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认真地发送了这句话,然后走到阳台,把青蛙转移到一个小鱼缸里,拍了照,继续询问:【它能和我们一起去吗?】 宋睿看见照片里鼓着眼睛的呆头青蛙时差点笑出声,叹息道:【不行,没有相应的检疫手续,它上不了飞机。你可以用一个生态链完整的大鱼缸安置它,里面有水、有湿地、有植被,当然也有昆虫,这样它就不需要你的精心照顾也能独自存活很久。】 【可是我没有那样的鱼缸。】梵伽罗表情纠结地打着字。 【我有。】宋睿转过身,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巨大生态链鱼缸拍成视频,发送给青年,完了理所当然地吩咐:【收拾好东西,带上你的宠物下楼,我来接你们。先安置好青蛙,再去接许艺洋,然后我们出发。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他顺手又发了一张订购机票的截图。 梵伽罗疑惑地皱眉:【你怎么买到的,我正准备给你发送我的身份证号码。】 【你忘了吗?你进了多少次公安局?我看了多少次你的身份信息表?你的身份证号码我已经能背了。】 梵伽罗老脸泛红,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宋博士,有朋如此,亦复何求!】 宋睿没有再回复任何语句,因为他正扶着脑袋低低地笑。有朋如此,我也无求。 --- 梵伽罗头一次拜访宋博士的家。这是一套大平层公寓,占地足有两百多平米,空间很开阔,装饰也非常精心,黑白灰三种主色调把房间分割成很多功效分明的区域,有健身房、书房、冥想室等等,正对客厅的位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鱼缸,长达五六米,高也有一米多,里面有浅浅的水畦,有长满青苔的湿地,还有开着水仙和马蹄莲的花圃和一丛丛杂乱生长的野草。 由于屋内非常寂静,梵伽罗甚至能听见鱼缸里传出的蟋蟀的低鸣,这个对人类而言一眼就能看透的玻璃缸,对青蛙来说无疑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怀疑它会乐不思蜀。”梵伽罗扬了扬手里小的可怜的鱼缸,玩笑道:“贫富差距太大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把这个鱼缸也一块儿搬走吧,我原本就打算送给你。”宋睿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环住青年的肩膀,语气和举止都很亲昵。 梵伽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亲昵,自然而然地汇报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过一阵等我搬回梵家老宅再说吧。” 宋睿以前也曾去梵家老宅参加过宴会,接口道:“我记得那里有一个人工打造的园林,园林里挖了一口池塘,种了很多莲花,应该更适合养蛙。玻璃缸再怎么豪华宽敞也比不上外面的世界。” “你说得对,我早就想过要把它放生。虽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它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很久,但是我想它是更愿意回归大自然的,哪怕只活一天,也胜过囚牢里的百年。” 青年最后一句话带着极淡的哀伤和追忆,却被宋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仔细品评这句话,然后眸色渐渐暗沉了下去。外界一天胜过囚牢里的百年,所以你也被囚禁过对吗?所以你才如此喜欢这只青蛙,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的缩影。 即便从未追问过青年的往昔,宋睿对他的了解也已达到了很深的程度。看着他的时候,他用的是心,而不是眼。 两人带着许艺洋连夜赶到南市,抵达南市总局的时候时间已过了二十一个小时,还有三小时凶手就会被释放。眼睛熬得通红的庄g和杨胜飞匆匆走出监听室迎接两人,为了避嫌,他们都没有参与案件的侦破和审讯,只是给南市同僚提供了很多线索。 “他嘴巴很紧,什么都不肯承认,我们连着审了他二十多个小时,他一直是这个表情。”杨胜飞咬牙切齿地盯着透视镜对面的凶手。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五十多岁,可身材依旧健壮,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扣着一张蚌壳一般的嘴,是最难对付的那种嫌疑人。 他穿着一件蓝衬衫和一条的确良裤子,脚踩黑皮鞋,打扮得非常简朴,容貌也是令人过目即忘的平平无奇。走在大街上,你绝不会多看他一眼,却又能通过他慈眉善目的脸得出他是一个老实人的结论。 但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绝不会杀人,更扛不住警察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盘问。如果当年那桩案子是冲动犯罪,而且是他唯一的一次犯罪,那内疚感会对他造成持续性的折磨,他的体貌特征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壮、黝黑、结实。 “他身上肯定还有别的案子,你让里面的同志出来,换我和梵伽罗进去。”宋睿低声说道。 “好!”杨胜飞立刻跑去通知审讯室里的人。 庄g看向梵伽罗,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提供的讯息都是正确的,这让我们找到了人证、物证和凶手。那条裙子被那个女孩的父母保存了二十年,没敢洗,上面还残留着杨胜兰的血液和凶手的dna。” “不用谢。”梵伽罗摆摆手。 庄g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卷东西,正色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谢礼。” “费心了……”展开礼物后,梵伽罗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宋睿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如果按照送礼的段位来排序的话,宋睿是博士后毕业的,那庄g肯定连幼儿园都没读过,他送出的这卷东西是一面锦旗,大红的底,金灿灿的字,从右边至左分别写着――法律卫士,社会良心。 梵伽罗盯着这八个字默默品评了一会儿,竟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人活在世上总要捍卫一些东西。” 庄g紧紧盯着他的眼瞳,确定他是真的喜欢,冷峻的脸庞才终于柔和下来,“对不起,以前是我误会了你。局里的人都说你很好,我现在也这样觉得。”他很少恭维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极限了。 但梵伽罗的态度却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对方轻轻地颔首道谢,没有揪着过去不放,也没有得意自傲,正如队员们时时刻刻宣扬的那样,梵老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杨胜飞已经回来了,看见那面锦旗,顿感天塌地陷:“队长,你真的把它送给梵老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回去再仔细想想吗?哎呀,你可真是……” 杨胜飞的哀嚎被审讯室的门阻隔了,一名笔录员正用好奇而又灼热的目光盯着梵伽罗,他显然也是《奇人的世界》的忠实观众。 “咦?”凶手抬手挡了挡强光,又眯缝着眼打量梵伽罗,然后敲着桌面讽笑:“你是那个很会演戏的神棍,我认得你,你最近炒作得非常厉害。警察竟然找你来审我?也好,我正想找人算算命。”对于灵媒那一套,他显然是不信的。 “那我们就帮他好好算算?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宋睿挑高一边眉梢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这是他头一次与青年一起工作,感觉非常新鲜,而且还身心愉悦。如果为警察工作总是这个待遇,他可能会给他们当一辈子顾问。 “你先来。”梵伽罗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好,那我先来。”宋睿快速翻看南市警察提供的凶手的全部资料,双眼像扫描仪,把一条又一条细微却重要的信息汇总起来,徐徐说道:“你的童年过得很不愉快。你是一个语言发育非常迟缓的孩子,这让你遭受到了同龄人的嘲笑和排斥。你很自卑,想融入他们却不得其法,所以你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人。” 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睿,不为所动。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找不到漂亮女孩愿意与你交往,你只能躲在角落偷偷观察她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为种种大胆狂放的幻想而辗转反侧。她们成为了你最深的渴望和向往。人都会有青春萌动的时候,你也不例外,但是你的第一次很失败,让我猜一猜,那人是个性工作者吧?年纪应该比你大很多,她狠狠嘲笑了你的无能,践踏了你的自尊心,给你留下了极深的痛苦和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 这是宋睿的合理猜测,凶手的性格十分孤僻,以至于他根本找不到别的途径来满足自己。他只能花钱,而他那时候的年龄注定了他拿不出多少钱,买到的服务质量自然是最差的。他离婚了,原因是生活不和谐,提出离婚的是女方,这表明他那方面不行,但他的体检报告又证实了他的身体非常健康。心因性的能力不行大多数是由少年时期的某些不堪遭遇导致的…… 种种信息汇集起来,宋睿不难猜到他童年、少年乃至于成年时期的经历。 凶手冷锐的眸光开始微微颤动,许多痛苦的碎片被这些话搅动,从散发着恶臭的记忆深处缓缓浮上大脑皮层。当他死死盯着宋睿时,梵伽罗已用磁场将他包裹,尽数接收着这些记忆碎片。 宋博士就是梵伽罗的矛,为他刺穿猎物坚硬的外壳,把他们的秘密拖拽出来,一一铺呈在眼底,让他一览无余。这样的配合方式无疑要比他自己去感应轻松得多,因为他根本无需用磁场强硬地破开凶手的心防,牢牢摄住对方的魂魄。 凶手显然对梵伽罗的入侵一无所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宋睿。 宋睿继续道:“从那一天开始,你对成年女性的厌恶和排斥达到了顶点,与此同时,你对少女的幻想和渴望却加深了。你之所以与妻子离婚是因为你厌恶她成年人的身体吧?你只喜欢小女孩。” 凶手的眸色越来越暗沉,拳头也情不自禁地攒了起来。与妻子整日吵架厮打的画面在脑海中晃动,令他心浮气躁。那个女人让他对成年女性简直恨入了骨髓! 察觉到他极端压抑的情绪,宋睿的分析忽然中止了。他闭上眼迅速把所有信息都梳理了一遍,再睁眼时竟斩钉截铁地道:“你不仅喜欢幻想如何虐杀小姑娘,你还喜欢幻想如何虐杀成年女性,尤其是那种性格泼辣的,她们是那位性工作者和你妻子的缩影,是你仇恨的转移。你的猎物有两种,分属于女性群体的两端,你的动机也有两种,一是渴望,二是仇恨。你会间隔性地虐杀这两类女性以满足自己的幻想!” 仅凭凶手眼中无意泄露的一缕深刻至极的仇恨,宋睿便得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结论。负责做笔录的警员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下笔。 更多的记忆碎片由凶手散发着恶臭的内心深处浮上来,被梵伽罗悄然罗织的大网捕获。他眼睑微阖,沉声低语:“我看见了,第一位受害者是女性,年龄大约在八.九岁左右,尸体埋在……第二位受害者,女性,年龄三四十岁左右,是女孩的母亲,出来寻找失踪的女儿,被埋在……第三位受害者,女性,年龄大约在十二三岁左右……” 笔录员转过头,更加瞠目结舌地看着梵伽罗。这些结论又是怎么得出的,有根据吗?喂喂喂,您二位真的是来审讯的吗,不是在讲故事? “快去找尸体啊!快去!”杨胜飞急得直推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志。 庄g已拿出手机寻找在埋尸地工作的朋友帮忙。他在警队里拥有大量人脉,这足以让他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南市的警察却都站着没动。在他们看来,这场审讯根本不像审讯,而是梵伽罗和宋睿单方面的表演,可信度太低了。 但凶手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仇恨的目光已瞬间从宋睿身上转移到了梵伽罗身上,表情愈见扭曲,失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忽然扑过去,试图攻击梵伽罗,双手双脚却被拷在审讯椅上动弹不得。 他一边挣扎一边呐喊:“别说了,你他妈闭嘴!我没杀人,我根本就没杀人!” 他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直到此时,南市总局的警察才猛然惊醒,然后迅速去找新出现的证据。如果这真的是一桩连环杀人案,且受害者的人数多达二十几个,那所谓的追诉期就是一个笑话! 第一百五十章 当宋睿进行分析时, 凶手的内心虽然波澜起伏,却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因为他知道对方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根本没有证据。但是当梵伽罗开口时,他的心理防线却瞬间崩塌了。他恨不得掐断这人的喉咙,让对方吐不出半个字! “我没杀人!假的, 你说的都是假的!”他被拷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冲梵伽罗嘶吼, 颈侧的血管一条一条鼓胀蠕动, 似要爆开。与警察交锋了二十多个小时,他首次显露出困兽之态,这足以证明梵伽罗的话具有很大的可信度。 南市警察这才后知后觉地去寻找证据,并且连连接到外地同僚打来的确认电话:尸体找到了, 确实在梵伽罗提供的那些地点,这不是一桩单一的杀人案, 而是连环杀人案! 梵伽罗和宋睿的预言一一被验证,原本还对他们心存疑虑的南市警察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了。 “情况怎么样了?找到新证据了吗?”杨胜飞急切的嗓音唤回了南市刑警队长的神智, 他点点头,语气十分复杂:“目前已经找到了四具尸体, 都在梵伽罗提供的地点。正如宋博士分析的那样,凶手的确是一个连环杀人犯, 他的目标也的确是中年妇女和未成年女孩, 藏尸地的法医还在对尸体进行解剖,或许会发现更多证据。” “追诉期呢?”杨胜飞继续追问。 “案情一旦合并就没有什么追诉期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会判死刑吗?” “这么多受害者,死刑肯定是跑不了的。” 听见这句话,紧紧拽着同僚胳膊的杨胜飞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他太累太累了,也太怕太怕了!当他得知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警察局不用受到任何惩罚时,他差点拔.出枪崩了对方,再崩了自己! 他哭得很大声,还胡乱把鼻涕和眼泪抹在衣袖上,然而围在他身边的人却都没有嘲笑他的狼狈,也没有试图安慰他,劝解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只是纯粹的发.泄,他的内心其实是高兴的。 果然,哭了没多久,他便慢慢冷静了,用沾满了涕泪的手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妈,凶手抓到了,对,死刑!肯定是死刑!审判的时候我带你去法院看现场。好,你告诉姐姐,让她安心,飞飞答应她的事做到了,飞飞这一身警服没白穿!” 杨胜飞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然后取出自己的警员证,动情地吻了吻。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这身警服代表的是什么,是除暴安良、保卫人民!是驱散黑暗,带来光明!是坚持不懈,维护正义! 看见他的举动,周围的人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然后拿出自己的警员证看了看,目中满是骄傲。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新出现的dna证据也都指向了凶手,当梵伽罗和宋睿离开审讯室时,对方已经崩溃了,正声嘶力竭地怒吼:“骗子,网上的人都是骗子!他们说你只是一个神棍!你不可能知道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老实点,现在你爱招不招,反正我们有的是证据。”笔录员狠狠拍击桌面,颇有些扬眉吐气。二十多个小时的车轮战这人都挺过来了,却在梵老师和宋博士的联手合击下连一个小时都没撑住!这世道果然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梵老师,谢谢您!”看见迎面走来的俊美青年,杨胜飞连忙挂断母亲的电话,展开双臂奔向对方。 梵伽罗也伸出手,准备给杨胜飞一个拥抱,却见宋博士忽然从他身侧斜插过来,将他挡住,然后与杨胜飞抱在一起。 “我说过,法律不会放过一个罪犯。”宋睿一边轻拍对方脊背一边低声安慰。 杨胜飞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只是流着泪频频点头。对他帮助最大的人一个是梵老师,一个是队长,然后就是宋博士。没有他们三个,姐姐的案子肯定破不了,他对他们太感激了。 他试图退出宋博士的怀抱,去与梵老师说话,却又再一次被对方压住脊背,劝慰道:“你的脸色很差,这几个月是不是没休息好?让你队长赶紧带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案子才刚有了眉目,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可能还得在这边待很久,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能行?你给你母亲打电话了吗?她肯定很担心你。你能为你姐姐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以后多顾着点你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这些话简直说到杨胜飞心坎里去了,姐姐的遗愿已了,他以后最重大的任务就是孝顺母亲,又怎么能让自己先垮掉呢?他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心想着待会儿得回宾馆好好睡一觉。 庄g向来对组员爱护有加,立刻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不如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走走走,赶紧回去!”宋睿自然而然地扶住杨胜飞的肩膀,把他转了半圈,推向门口。 庄g拿上两人的外套跟了出去。四人走到停车场就分开了,梵伽罗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只是一路沉默着,杨胜飞不断向他道谢,却早已忘了那个未能得偿的拥抱。 看着庄g的车绝尘而去,宋睿脸上的温柔浅笑立刻被冷肃取代,然后打开临时向警察局借用的一辆车的车门,取出自己带来的一包消毒纸巾,把双手、脖颈、外套全都擦了一遍。 “你干什么?”梵伽罗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消毒。”宋睿的嗓音有些沉闷。 梵伽罗思忖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轻笑起来:“你这是自讨苦吃。” 宋睿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然后把消毒纸巾扔进车载垃圾桶,又把外套脱了,用力将青年抱进怀里。他叹息着把下颌磕在他肩头,又嗅了嗅他散发着温润水汽的发丝,直到体温完全被他冰冷的身体夺走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梵伽罗没有挣扎,更没有试图推开宋博士,脸上依然带着困惑的表情,“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宋睿还是那个回答:“消毒。” 梵伽罗忍俊不禁:“我有消毒的功能吗?” “你不但能消毒,还能脱敏,更能治愈顽疾。”宋睿浑身都舒泰了,把青年推上车,温声道:“回酒店吧,许艺洋该等急了。” 梵伽罗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撑着宋博士的肩膀登上suv。宋睿没急着去开车,反而替他绑好安全带,不紧不慢地问道:“刚才你读心的时候,状况好像和以前不同,那人根本没察觉到你的入侵。” 宋睿绝不会错过有关于青年的任何一个细节:以往当他试图读取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会感受到强烈的威胁,继而被牢牢控制住,然后身体被渗透,变成案板上徒劳挣扎的鱼。但这一次,那凶手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便被取走了记忆,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 提及这个,梵伽罗便直言道:“因为这次我有了你,宋博士。” 这句话并没有给出任何信息,却足以令宋睿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这话怎么说?”他沉闷的嗓音忽然变得轻快而又飘忽,一只手搭放在敞开的车门上,一只手撑在青年的座椅上,呈现出一种禁锢的姿态。 梵伽罗侧头看他,徐徐说道:“当我试图摄取一个人时,我得先锁定他的意识,切开他防御的外壳,入侵他的记忆,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发动攻击。这个过程与搏斗没有任何区别,你得先把你的对手压制住,让他无法动弹,再找准他的命门狠狠挥拳。搏斗累不累?那我可以告诉你,用意念进行搏斗更累,它需要耗费我极大的精神力,如果遇见足够强大的对手,我的灵魂很有可能受到伤害。” 梵伽罗仰头看着宋博士,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然而这一次,因为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用做。我不用压制对手,因为你的气场足以做到这一点;我也不用破开他的防御,因为找准人心的弱点你最在行;我甚至不用发动神念去侵袭对手的意识,捕获他们的灵魂,你犀利的话瞬间就可以让他们心神大乱。我要做的只是把你从凶手脑子里挖出来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片,仅此而已。” 梵伽罗微微倾身,越发凑近了去看宋博士英俊不凡的脸,轻笑道:“我终于明白最佳搭档是什么意思了,宋博士,我很喜欢与你合作,你就是我的最佳搭档。” 宋睿也缓缓俯身,望进他璀璨的双瞳,嘴角噙着笑,却没说一句话。一股奇妙的张力在两人的目光中扩散,有什么东西似乎产生了质变。 梵伽罗忽然靠倒在椅背上,困惑道:“我刚才并没有去感应你的内心,事实上我对朋友从来不会那样做。不过它自己发出了一种声音,让我无意中听见了。” “什么声音?”宋睿摁住自己强健的胸膛,嗓音被晚风吹得飘忽不定。 “种子破土的声音,扑簌簌地向上生长,舒展着叶片,还带来了泥土的芬芳。”梵伽罗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了,叹息道:“宋博士,摄取别人的内心并不是什么好的能力,除了各种邪恶扭曲的声音,我还能闻到他们的灵魂散发出来的气味。有的人是清淡的,有的人是芬芳的,还有的人是恶臭的。譬如刚才那个人,他的灵魂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 宋睿撑着额头默默发笑。当他还沉浸在种子破土的震撼中时,这个人的思绪已经跑偏了,要不是非常了解他直来直往的性格,他一定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那我是什么气味?”宋睿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跑偏。 “最初的你满身都是铁锈味,我知道那是血液散发出来的。”梵伽罗支着颐看他,目中满带回忆,“可你现在的气味已经变了,有一股淡淡的水汽,有一股隐约的木香,还有泥土的腥和黑暗深谷特有的清冷。你的气味变得复杂了,但是非常好闻。我不讨厌过去的你,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宋睿的心被这个人忽而抛高,忽而抛底,上上下下没着没落。但幸运的是,青年并没有玩弄人心的恶劣嗜好,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宋睿品尝到一种淡淡的甜味,而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明白这些话对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宋睿扶着额头低低地笑,心情比离开京市的时候更愉悦了几分。他早就知道与青年一同出来旅行必定是快乐的、充实的。他在向他敞开心扉,提及自己玄奇的能力和不为人所知的感受,这真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现象。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跨进了一大步。 --- 当梵伽罗和宋睿回到京市的时候,那桩连环杀人案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目前已有八具尸体的dna证据指向了凶手,另外的十几具尸体还在进行紧张的尸检工作。杀害杨胜飞姐姐之后,凶手就搬去了外地,却也没有停止杀戮,而且行凶手法更加娴熟谨慎。事实上,若不是那天突然下暴雨,山上传来泥石流的轰鸣,凶手原本是打算把杨胜飞的姐姐也埋起来的。 若他真的那样干了,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警方只会把案子定性为失踪,杨胜飞就不会立下追凶的誓言,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各大媒体很快就报道了这起特大杀人案,普罗大众对这种社会事件并没有太多热情,只议论几天就忘到了脑后。但是,当《奇人的世界》第四期节目播出时他们才震惊不已地发现――向灵媒寻求帮助的这两个人不就是侦破了不久之前那桩连环杀人案的警察吗?所以说梵伽罗提供的这些线索都是真的咯?这期节目录制完没多久,案子就告破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好奇的观众连忙找出当时的新闻报道翻看,然后被狠狠震撼了!那个死去的亡魂在电视里描述的作案细节与媒体报道的一模一样!案情之所以再一次被揭开,就是因为上节目求助灵媒的这个小警察给警方提供了很多线索,帮助他们找到了当年被穿走的那条红裙子,裙子上的血迹确实是小警察的姐姐的!这条线索就是破案的关键! 【神了!现在谁还敢说梵老师是骗子?】 【我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节目是先录制的,案子是后告破的,这事儿没法解释!】 【所以别挣扎了,选择相信吧,世界上存在太多未知。】 观众在网络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以往总喜欢冒出来大骂梵伽罗是骗子、戏精、神棍的那群人今天显得格外安静。警方连案情通报都发了,所有细节均与亡魂的描述相吻合,他们总不能说警察局在配合梵伽罗炒作吧? 【没准儿是这个小警察在配合梵伽罗演戏,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他故意在镜头前装神弄鬼,因为他拿了节目组很多出场费!】一名怀疑论者如是说道。 一名忠实观众立刻跳出来踩他:【你可拉倒吧!是你的亲姐姐被人杀害了,你能在明知道凶手是谁,重要线索在哪儿的情况下跑去录个电视节目?你的脑子没问题吧?哦,我说错了,你会这样想就表明你也会这样做,亲人的生命在你眼里还比不上几个臭钱,你他妈根本就不配当人!滚吧畜生!】 然后一群人跟着骂畜生,直把那怀疑论者骂得狼狈而逃。 还有人流着泪写道:【这母子俩都快哭晕了,演技最精湛的影帝影后也表现不出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切!我相信“在天之灵”是真实存在的,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好好看看这期节目,或许你们头顶正有谁看着你们!】 这句话不知道让多少人吓破了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无论如何,梵伽罗又一次用实力圈了一波粉,也成功让《奇人的世界》这档野鸡节目变成了今年最火的爆款。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奇人的世界》的收视率又爆了, 对梵伽罗充满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当然,怀疑他的人也越发想找出他的破绽。宋温暖趁热打铁, 通知所有人去电视台报道,她已经策划好了第五期和第六期的拍摄内容。 是的,这一次的拍摄时间相当长, 从早上九点半一直拍到晚上八点半,连着拍两期, 因为之前拍好的“紫微宫”那一期经过多方斟酌后决定弃用, 以免对古建筑群造成破坏。被好奇心驱使的观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紫微宫目前正处于修复状态,安保措施肯定会有疏漏。 梵伽罗对此表示理解,早上送走许艺洋之后便自己开车去了电视台。他行走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没有展开磁场,也没有做伪装, 这里的安保措施很严密,不会有私生饭忽然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 但今天却发生了意外,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其中隐含着焦急又无助的情绪:“请问是梵伽罗梵老师吗?” 梵伽罗转过身答道:“是我。”他锐利的视线锁定了那人, 目光掠过对方憔悴的脸,看向他的穿着打扮和体态, 却又猛然移回去,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五官。 来人嘴唇微微发颤,似乎很紧张, 却又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在青年的眼里无所遁形。青年似乎已经把他看穿了,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极不舒服的体验,却让男人几近绝望的内心涌出一股迫切的期待。 他睁大双眼,同样一瞬不瞬地看了回去,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当他绞尽脑汁地斟酌着用词时,梵伽罗却招手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什么?”男人懵了。 “先跟我进去吧,我快迟到了。”梵伽罗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哦,好的!”男人立刻跟上他的步伐,却没有多问一句。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还很粗糙,眼角略有一些细纹,可见已上了年纪;长相倒是挺周正,但憔悴的脸色却给他减分不少;一件皮夹克看着很时髦,材质却极差,只是样子货;浅色牛仔裤破了几个洞,脚下还蹬着一双亮黄色的老爹鞋。这身打扮中不中,洋不洋,看着就叫人别扭,与他的年龄极不相衬。他努力让自己显得高端时尚,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截然相反。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扮相违和、神情紧张、来历不明的人忽然找上门,一般人都会敬而远之甚至辱骂驱赶,但梵伽罗却不问一句,理所当然地把人捎带上了电梯。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看出来了吗?男人一路走一路思忖,原本寒凉透顶的心又开始微微发烫。他时不时抬头看向青年挺拔的背影,目中的焦灼和无助竟不知不觉消减很多。 “这是我的休息室,你先坐会儿,吃早饭了吗?”梵伽罗一边礼貌询问一边脱掉自己的外套。 这个休息室装修得极高档,沙发是真皮的,地毯是羊毛的,各种摆饰均很昂贵,撕撕姐带着一群助理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叽里呱啦地吹着梵老师的彩虹屁,又打开巨大的收纳箱,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摆了一长桌。端咖啡的、对流程的、嘘寒问暖的,各种各样的人穿梭于此地,闹闹哄哄又乱中有序。 如果按照男人的穿着打扮和外貌体征来判断,他本该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骤然进入如此奢华的场所,见识到如此盛大的场面,他一定会手足无措、惶惶不安。然而他并没有,恰恰相反,在楼下单独面对梵伽罗的时候他是紧张焦虑的,但是被所有人环绕时,他却彻底恢复了镇定,他仿佛早已习惯了此类大场面,平静的眉眼中竟逸散出一种非凡的气度。 他绝不是普通人! 借由镜子偷偷打量男人的撕撕姐冲梵老师挤眉弄眼,无声问道:“新来的助理?” 梵伽罗笑着摆手,完了让工作人员给男人准备早餐,见他吃得有点急,动作却十分优雅,眸色不由加深了一些。 男人吃完早餐就静静坐在沙发上,并未打扰任何人工作。他心里怀着事,而且是攸关存亡的大事,可他依然能耐着性子等待,也没有拿出手机自顾地翻看,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有涵养的人。当他侧头看向窗外,眉眼间流泻出忧郁的神色时,撕撕姐竟然觉得他略显沧桑的脸庞非常好看,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惊艳,而是那种陈年老酒一般需要细品慢酌才能体会到的悠远余韵。他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男人,只是不太会打扮。 撕撕姐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满脸都是纠结和惋惜。 梵伽罗始终闭着眼,似在假寐,“你们今天的测试也有一个心灵剖析环节吧?”他忽然开口询问。 “是啊。”撕撕姐想也不想地点头。 “请的都是圈内明星?”梵伽罗继续询问。 “对,”撕撕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嗓音询问:“梵老师您打听这个干什么?您没有这个必要吧?” “没什么,妆画好了吗?” “等等,我给您抹点发油就好了。”撕撕姐把青年漆黑的发丝整理得又柔亮又顺滑,这才满意颔首:“行了,梵老师您的脸根本不需要太多修饰,您就是盛世美颜的最佳写照!我们头两期的收视率全靠您这张脸才撑起来的,现在全靠您的实力。您说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您这样完美的人?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梵伽罗笑得无奈:“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绝不会把所有好东西都堆砌在一个人身上。当一个人得到太多的时候,他总会失去些什么。” 这句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令等待中的男人露出了愣怔的表情。 梵伽罗轻拍他的肩膀,吩咐道:“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天无绝人之路。” 男人猛然看向他,哑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走到绝路了?您真的是灵媒?您看出来了?”如此说来,他原本也并不对梵伽罗抱有多少期待,他曾经是一个坚定的怀疑论者,也曾对梵伽罗的炒作手段不屑一顾。但现在,他的信念却动摇了。不,说动摇都有些太过轻巧,他的世界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崩塌,轰然落地,摔成碎片! 他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找过来的,这些天他受够了质疑、谩骂和驱赶,他甚至差点被围拢过来的保安打成重伤,所以即便梵伽罗自见面伊始就对他不闻不问,他也没觉得难受。恰恰相反,这样的对待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沉淀和梳理自己的心情。 梵伽罗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摁住他的肩膀安抚:“你先坐着喝杯热饮,你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撕撕姐,帮他打理打理仪容,我过会儿就来。” “好嘞梵老师,您去吧,我会照顾他的。”撕撕姐竟也没多问,挑了几套合适的衣服鞋子让男人穿上,又说要给他剃胡子。 男人拒绝了撕撕姐太过热情的提议,自己动手刮了胡子,然后挑选了一套服装换上。他似乎对这些奢侈品牌非常熟悉,选中的衣服、裤子、鞋子既可以搭配成套,又是价格最便宜的过季款,在接受了梵伽罗好意的同时,他又尽量控制住了一个尺度,不会显得不识好歹,也不会贪婪。 若非外表太过憔悴沧桑,撕撕姐差点就以为他是一位贵族。他的教养和气质足以配得上这两个字。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真是梵老师的助理吗?”撕撕姐开始好奇了。 男人却只是苦笑摆手,“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话落他撇开头,看向窗外,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迷茫。他始终没敢看向正前方的镜子,就仿佛那里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鬼怪。 ---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找到宋温暖,直言道:“你能把刘钊请来参加这一期的心灵剖析吗?” “谁?刘钊?大满贯影帝?”宋温暖满脸懵逼。 “对,是他。”梵伽罗点点头。 宋温暖开始哀嚎:“梵老师你疯了吗?你知道刘钊一部戏的片酬是多少?是九千万啊!我们这档节目的总投资才九百万,你是想让我破产吗?” “所以说你请不动他?”梵伽罗拿出手机给赵文彦打电话,张口便问:“你能把刘钊请来参加这一期的节目吗?” 那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意思跟宋温暖差不多。 梵伽罗再次恳求:“你能试一试吗?你告诉他我们这边给的通告费很多。” “你以为刘钊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吗?还通告费很多,他看得上你们那点钱才怪!他就是个铜豌豆,打不扁锤不烂,特别有主见!他从来不参加综艺节目,因为太浪费他的时间了。他只拍电影,只接好本子,不炒作,不卖人设,对自己的事业有非常清晰的规划,谁都做不了他的主!让他去上你们的节目,结果就两个字,没门!给再多钱都没用!”赵文彦激动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苏枫溪的复出令他的情绪总是处于崩溃的边缘。 梵伽罗安抚道:“别激动,咱们先试一试,不行就算了。你的事总能解决的,我还在呢。” 被苏枫溪欺骗玩弄了好几年的赵文彦自然很看重把自己拉出泥潭的梵伽罗,那边只嗓音温柔地安慰了几句,他的心就软了,叹息道,“行吧,我试试。不过我先告诉你,成功的几率大概只有0.01%,你别抱希望。” “好的,谢谢你。”梵伽罗礼貌道谢。 赵文彦无奈地说不用,完了乖乖给刘钊打电话,所幸刘钊目前还是星辉的一哥,与赵文彦的关系很融洽,两人还是可以坐下来商量商量的。 梵伽罗捧着手机静静等待,宋温暖见他一副请不到人就誓不罢休的样子,不由打击道:“梵老师,你别等了,回休息室去吧。谁都有可能来参加我们这个节目,就刘钊没可能。在咱们这个圈子里,他是真神,格调很高。苏枫溪之前牛逼不牛逼?超一线女星、国际影后,算登顶了吧?但是与刘钊相比,她还只是这个程度。” 宋温暖在自己的小腿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坦言道:“如果把咖位比作爬喜马拉雅山,那刘钊肯定是最先登上峰顶的那个人,而苏枫溪还只是爬到山脚。有的流量巨星看上去很红火,一呼百应,但其实他们连上山的路还没摸清。刘钊是把演员这个职业做到极致的人,你以前逮谁怼谁,不也从来没敢怼刘钊吗?很多男演员得了奖就喜欢自称影帝,但是在我看来,真正配得上‘帝’这个字的人只有刘钊。” 宋温暖叹息摆手:“虽然我本人也非常希望能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节目,不过还是算了吧,这只是一个白日梦。” 梵伽罗垂眸静坐,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宋睿捧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自然而然地搂了搂他的肩膀,低声问道:“你们在说谁?” “我们在说刘钊!梵老师年少轻狂时唯一没怼过的人!哥你不知道吧?刘钊是梵老师的偶像,他非让我和赵文彦把人家请来录节目,不请就赖在这儿不走!”宋温暖扬声告状。 “你的偶像不是我吗?”宋睿坐在青年身边,脸上带着笑,眸色却暗沉了一瞬。 对任何人都不解释缘由的梵伽罗忽然靠近他,附在他耳边低不可闻地说了几句话,整个身体向前倾,几乎靠在了他的怀里。 宋睿紧绷的脸庞慢慢柔和下来,一只手握住杯子,另一只手搭放在青年背部,无意识地轻轻拍抚着对方。他们坐在一起说悄悄话,把观察室里的所有人都隔绝在一种极亲密的氛围之外。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从针锋相对的敌人变成了知交好友,还拥有了可以共同分享的秘密。从不与别人进行肢体接触的宋睿能毫无障碍地碰触对方、接纳对方、甚至拥抱对方;从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的梵伽罗亦能毫无保留地把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在说话的时候,他们会时时刻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即便没聊到任何有趣的话题也能无意识地冲对方笑一笑,这种太过亲昵的举止连神经粗壮的宋温暖都察觉到了异样,却又极度怀疑自己的目力。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结束低语,退出了宋睿的怀抱。宋睿把咖啡杯递给他,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梵伽罗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明亮,满怀期待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帮你把人请过来。”宋睿的回答果然没让梵伽罗失望,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成了青年的哆啦a梦,什么愿望都乐意为对方实现。 两人看了看彼此,然后极有默契地笑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宋睿给赵文彦打了一个电话,直接勒令:“刘钊还没到吧?待会儿我教你怎么跟他谈,你先把他的经纪人和助理都遣走,把他单独留在办公室,先静静地盯着他看,时长大约在五六分钟左右,等他开始不安了,你再说话。具体说什么我会给你发信息,你照着念就行了。办砸了是我的责任,不关你事。梵伽罗就在我身边,他听着呢。” 那边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妥协了,宋睿思忖片刻,然后编辑了几句话,又略作修改,这才发给赵文彦,内容并不复杂,总结起来就是三点:第一,告诉刘钊他目前与公司有合约,参加综艺是他的义务,不能拒绝,拒绝了就得赔钱;第二,节目组给出的酬劳很高,节目的热度也高,对刘钊的事业有帮助,让他自己酌情考虑;第三,梵伽罗是节目组的台柱子,刘钊若是答应了就得跟他对剧本,尽量配合他演戏。梵伽罗背景很强硬,如果这次刘钊不给面子,以后梵伽罗恐怕会给他穿小鞋,连公司都保不住他,让他慎重。 宋睿又在最后追加一句:【记住,在面对他的时候,你的态度一定要倨傲、轻蔑、高高在上,把你身为总裁的权威展现出来。】 宋温暖伸长脖子看了看,不由嗤笑:“哥,你这是骗小孩儿呢?刘钊跟星辉签的是s级合约,根本就不用听从公司的安排,更没有参加综艺节目的义务,他听了第一条就能把赵文彦厥死你信不信?再高的出场费能比他的片酬高?他能看得上咱们这一两百万?梵老师的确是我们的台柱子,但是谁说咱们这档节目有剧本了?你这不是纯粹的胡说八道吗?刘钊根本不怕有背景的人,他自己就是背景。听了这些话,他不但不会来,还会把我们这档节目拉黑!哥,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呢,你也太不了解刘……” 宋温暖话没说完,赵文彦就打电话过来了,语气十分不可思议:“他同意了!你敢信吗?他竟然同意了!” 宋睿低应一声,俨然早有预料。 宋温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口里直嚷嚷:“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答应?他脑子瓦特了吗?” 梵伽罗却竖起自己的大拇指,笑弯了眼睛:“不愧是我的偶像。” 宋睿轻勾唇角,自然而然地把青年微凉的拇指裹进自己火热的掌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如愿请来了刘钊, 梵伽罗便准备乘坐电梯回休息室。如今录制时间已从九点半改到了十点半,因为刘钊那边刚接了通告,还在赶来的路上, 抵达之后又得化妆做造型,一个小时恐怕都不够。 电梯门应声打开,梵伽罗抬眸一看, 目光不由凝住。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电梯最中间的位置,几名体格高壮的保镖围绕着他, 呈众星拱月之势。男子的表情既安然又闲适, 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高人一等的待遇,指尖捏着一副墨镜前后晃动,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斜睨着梵伽罗,勾唇调笑:“哟, 这不是我们的大灵媒梵老师吗?真巧啊,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来来来,快进来。” 他勾着手指, 模样看上去很热情,招呼人的姿势却像在逗狗。 梵伽罗静静看了他几秒, 最终还是走进了电梯,素来云淡风轻的脸此刻竟崩得很紧。这人的容貌与他的某位故人十分相似, 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他很多回忆, 那些支零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胡乱晃动,最终凝聚成了一双含泪含愧的眼, 那眼静静地凝视躺在血泊中的他,似有闪烁的泪珠要滴下来,却又忽然微微一弯,冷酷冷冽地笑了。 梵伽罗闭了闭眼,驱散这些回忆,再看向年轻男子时才发现对方此刻笑弯的眉眼与那人何其相似。 “你姓张?”梵伽罗试探性地问道。 “是啊,”男子的态度似乎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张阳,梵老师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张阳,站在苏枫溪背后的男人。梵伽罗明悟了,目中冷色更甚,一股强大的磁场悄然包裹了他的身体,并隐隐散发出摄人的威势。围绕着男子的几名保镖不知怎的竟产生了惶惶不安的感觉,一边把手探入外套内侧准备掏枪,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他们都是雇佣兵,对危险的感知力非常敏锐。 男子却全然像个普通人,只顾盯着梵伽罗的脸笑,仿佛对周遭悄然改变的磁场无知无觉。眼看电梯快到了,他忽然开口:“梵老师,苏枫溪在九楼录歌,你有没有兴趣去听一听?”他口中虽然叫着梵老师,态度却绝没有半点恭敬,反而透着一点猫逗老鼠的兴致盎然与冷酷戏谑。 梵伽罗也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笑着颔首:“好啊。” 两人并肩走出电梯,一路无言地进入录音室。苏枫溪果然在录歌,许久不见,她的脸庞似乎又美艳了几分,曼曼歌喉似九天仙乐,令几位制作人听得如痴如醉。他们几乎指不出她的半点错处,只是不停地点头,目中满是欣赏和赞叹。 瞥见梵伽罗,苏枫溪脸上的微笑不由僵了僵,却又很快调整过来,换成了更柔媚的笑。她微微扬起下颌,睨着他,用眼角的余光勾着他、缠着他,仿佛对他十分青睐,瞳孔深处却陡然划过一抹寒芒。 随着寒芒的消散,她闭上眼,捂住耳麦,开始放声高歌,一阶一阶往上攀升的音浪形成了无数锥刺,朝梵伽罗疾射而去。如果这暗地里的交锋能发出声音,那么在场的人一定会被箭雨划破长空的啸叫刺穿耳膜。不过即便他们什么都听不见,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次声所形成的共振也足以影响他们的身体,令他们的血液和脑髓开始逐渐升温。 再过不久,沸腾了的脑髓会让这些人失去理智,然后想方设法地杀死自己。为了向梵伽罗展示实力,苏枫溪可以毫无顾忌地残害任何人,她已经疯了,她认为自己终于变成了浩瀚宇宙中随性遨游的一条巨鲸。巨鲸是没有天敌的,曾经让她恐惧到战栗的这个人此时也仅仅只是一粒尘埃罢了。若是没有他,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峰顶的景色竟然如此美丽。 苏枫溪的高音终于攀升到了极限,几位制作人原本已捂着脑袋开始呻.吟,却又忽然被某种柔和的力量安抚下来。一名青年跨前几步,站在了透明的玻璃窗前,用森冷而又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引吭高歌的女人。 苏枫溪也睁开眼,笑盈盈地与他对望,两人全程无一句交流,却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忽然,那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厚重隔音玻璃开始出现裂痕,然后缓缓扩散,又轰然破碎。巨大的爆炸声吓坏了所有人。 大家尖叫着躲开,口里嚷嚷着怎么回事,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唯独苏枫溪和梵伽罗依然面对面地站着,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飞溅的玻璃渣刚袭到他们近前便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挡开了,他们是离危险最近的人,却又毫发无伤。 “溪溪你快出来!别站在那儿了!”苏枫溪的经纪人回神之后连忙跑进录音间查看自家艺人的情况,苏枫溪这才收回极具攻击性的神念,妩媚一笑:“梵伽罗,我们好久不见了吧?你近来可好?” “嗯,一切都好。”梵伽罗语气淡淡。 “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苏枫溪伸展双臂,婀娜多姿地转了一个圈,仿佛是在炫耀自己越发迷人的身段。 但梵伽罗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摇摇头,遗憾地说道:“很抱歉,这个世界依然不属于你。” 苏枫溪咬牙欲怒,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被对方控制住了,这是神念交锋的大忌。她立刻敛去所有容色,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鬓边的发丝,鼻端发出一声轻嗤。 梵伽罗也低低一笑,然后转身离开,把碎了满地的玻璃渣踩得嘎吱作响。 奇怪的是,当所有人都被两人的磁场或攻击或保护时,唯独张阳像个局外人,斜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旁观,他对他们的磁场完全无感。眼见梵伽罗朝自己走过来,他侧身让了让,却又忽然凑近对方的耳廓,戏谑低语:“梵老师,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也给你发布一条预言,记住了――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我手里。”他张开五指,做了个揉捏的动作。 梵伽罗眸色沉沉地瞥他一眼,自顾走了。乘坐电梯下到二楼,又行至无人的楼梯间,他才缓缓靠倒在墙壁上,露出隐忍的表情。少顷,他的耳膜和鼻端竟开始渗出血液,口腔里也充斥着满满的铁锈味。由于强烈的磁场碰撞,他受伤了,可能连内脏都被搅碎了一部分。 苏枫溪果然变强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她把自己的实力提升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等级,这种跨越绝非突破瓶颈那般简单,而是从一个物种异变成了另一个物种,仅凭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是完全做不到的,她背后还有别的力量。 梵伽罗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衬衫,脸上竟露出庆幸的表情,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默默把自己清理干净而无需惊动任何人。他用袖子擦拭鼻端,又抹掉耳边和鬓角的血迹,然后不紧不慢、步伐沉稳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能从他静谧而又淡然的眉眼中察觉到他真实的感受,他仿佛早已习惯了沉默地忍受所有痛苦。他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重新清理了一遍,确定自己毫无异样才回到休息室。 “待会儿你也去上节目,参加心灵剖析的环节。”他对等待许久的男人说道。 “什么?”男人连忙站起来,脸上却只有惊讶,并无忽然被要求上镜的紧张。 “我会跟导演沟通,你只要坐在椅子上就行,不用说一句话。”梵伽罗推开门,走进休息室的隔间,礼貌颔首:“我想睡一会儿,你请自便。稍后会有人带你去别的地方等待,然后和你对流程,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但是我为什么要上节目?”男人依然搞不清状况,他仿佛是来求助的,而不是来当群众演员的? “和你一起录节目的人是刘钊。”梵伽罗仅一句话就让男人安静了下来。对方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末了看向青年,目光充满敬畏和感激:“您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您是特意把那人找来的吧?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三天了,您是唯一愿意相信我的人,却没有聆听我一句解释,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他哭了,捂着脸咬着牙关,哭得很克制却又很心酸。他原以为自己走到了绝路…… 梵伽罗摇头轻叹,然后掩上房门。 --- 十几分钟后,几名工作人员把男人带去了另外一个小房间等待,与此同时,刘钊也抵达了电视台,这会儿正在做造型。 宋睿让导播把两人所在房间的摄像头打开,再把画面转入观察室的大屏幕上。这些摄像头原本是用来拍摄幕后花絮的,如今却成了他观察两人的工具。 “你看出问题了吗?”宋睿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笑容十分兴味。 “没啊,他俩有什么问题?”宋温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拧眉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刘钊的状态很差,好像变丑了一点?” 刘钊的容貌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娱乐圈里也能算是最顶尖的那一拨。他的长相十分精致,却又不显阴柔,眉眼有些淡,以至于化什么妆都好看,演什么人都传神。他最令人难忘的地方有两点,一是他的眼睛,明亮、深邃、锐利,却又不失柔和包容,与他静静对视堪称一种享受;二是他的气质,优雅、淡泊、从容,却又贵气逼人。 他原本是草根出身,能修炼到这种程度凭借的全是自己的努力。他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人物最终成为了娱乐圈最强硬的背景之一,所以宋温暖才说他是站立在山巅上的那类人,这不仅仅指的是他的名气,还指的是他的能力。 但今天的刘钊却没了那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和淡然。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手指不停捣弄着额角的头发,似乎对自己的造型很不满意。 “给我梳个背头。”他对造型师强硬下令。 “刘老师,您今天穿的服装是慵懒随性的风格,不适合梳背头。”造型师连忙劝阻。 “我管你什么风格不风格,我就要梳背头,我这张脸配什么发型都好看。”刘钊自己拿起梳子和ㄠ膏,把造型师好不容易打理得凌乱又有型的头发往后梳。 周围一圈人都在看他,面面相觑之间都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这就是传闻中优雅迷人、谦逊有礼的刘影帝?也差得太多了吧! 被安置在刘钊隔壁的陌生男人却静静坐在化妆台前,任由造型师打理自己,偶尔还会帮忙递一些工具,闲聊几句。他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最新的时尚,而且很有见解,引得造型师频频发出愉悦的笑声。他的坐姿很优雅,神态也很放松,完全不像一个从来没录制过节目的普通人。 但即便如此,宋温暖也没看出任何问题,只是嘀嘀咕咕地抱怨:“没想到刘钊私底下是这样的人,一点品味都没有。我靠,他竟然不肯穿我们的造型师给他准备的高定,要穿这套大红色的西装,他是眼瞎了吗?与他合作过的设计师不都说他的审美情趣很高吗?这也算高?传言果然不可信啊!” 宋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她是如何错过那些显而易见的细节,得出如此肤浅的结论的。不过他似乎忘了,对他来说等同于昭示着答案的细节,对很多普通人而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他收回关爱傻瓜的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分列屏幕左右的两个男人都已经做好了造型,正在对流程。男人问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刘钊却只是胡乱点头答应着,末了不耐烦地追问:“导演不是说要和梵伽罗对台词和剧本吗?他人呢?” “他一会儿就来,您请稍等片刻。”工作人员微笑答疑,然后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录制时间快到了,这档节目根本不用对剧本,也没有所谓的台词,一切都是来真的。 然而刘钊并不知道,所以正骂骂咧咧:“什么狗屁灵媒,都是一群骗子!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架子竟然比我还大,有后台就是好啊,连影帝都得等他。妈的什么世道,等老子找到后台,老子一定要让他跪下叫爸爸!” 工作人员起初还能礼貌地笑一笑,到后来已经面无表情了。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有没有素质?狗屁贵族,影帝,万人迷,我呸! 两人正各自吐槽,一名容貌娇美、穿着素雅的女人忽然推开休息室的门,诘问道:“你来录节目怎么不通知我?” 又有一名长相美艳、气势逼人的女子随后走进休息室,讽刺道:“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得着向你请示?刘钊,我说的对不对?”她挑高眉梢,冲男人笑得妩媚。 原本还左右为难的刘钊立刻偏向了美艳女人,`着脸说道:“对对对,秦秦说什么都对。” 柔美女子面色发白,却又僵立在原地不走,咬牙道:“董秦,我们夫妻俩的事你别掺和,你马上给我走!要不然我就对记者说你破坏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是第三者。” 董秦不为所动,刘钊却竖起了眉毛,似要发怒。 柔美女子立刻堵了他一句:“你要是想让自己名誉扫地事业受损,你就只管让她留下!反正离婚了我还能分到巨额财产,我不在乎把事情闹大。” 素来极有主见的刘钊竟然怕了,怒容一收,眼睛一眯,搓着手的样子显得既猥琐又懦弱:“秦秦,要不然你先出去?” 董秦深深看他一眼,末了转身出去,把门摔得震天响。 柔美女子名叫高芊芊,美艳女子名叫董秦。刘钊刚出道那会儿这两人就已经陪在他身边了,只不过高芊芊的地位很低,仅是一个生活助理,帮着刘钊跑前跑后地打杂,而董秦则是业内有名的铁娘子,金牌经纪人,能力十分强悍。 当年三人还曾因为感情纠纷闹出过许多绯闻,董秦爱得热烈高调,高芊芊爱得卑微隐忍。大众都以为刘钊会选择与自己势均力敌的董秦,毕竟对方家世显赫、手腕高超,能极大地帮助他拓展事业,却没料他最终娶了高芊芊,还对她格外深情专一,一年只拍一部戏,其余时间都在家陪伴妻子,堪称模范丈夫。 这也是刘钊深受大众喜爱的原因之一。但现在,他表现出来的急色却与传言十分不符! 这场闹剧似乎是两女争一男的桃色纠纷,宋温暖等人看得大呼过瘾,宋睿却知道真相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他笑得越发兴味。 第一百五十三章 高芊芊等董秦离开后便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才刚过了一天你就忘了吗?你脑袋好了?消肿了?以前的记忆都恢复了?”她说着说着就要去摸刘钊的后脑勺, 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挡开。 “我的记忆没恢复,这又不是采访节目,我怕什么!你看看台本, 真的特别简单,我只要坐着就好,根本不用说话, 无论那个梵伽罗说什么我都点头,做惊讶的表情, 然后竖起大拇指暗示他说得真准。两百五十万啊!我躺着就能赚到两百五十万, 我为什么不干?”刘钊摊开台本,目中是全然的得意和贪婪。 高芊芊盯着他,眼里有暗潮在涌动,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刚从医院出来, 状态很差,我们不是说好了先暂停一切工作吗?你待在家里休息, 外面的事全都交给我来处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两百五十万根本配不上你的咖位, 这钱我们不要也罢。” “有钱赚为什么不赚?你是不是傻?那可是两百五十万,又不是蚊子肉!”无论妻子说什么, 刘钊还是这句话。 高芊芊额角蹦出一条青筋,似要爆发, 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温柔的语气:“我也是为你好, 这档节目的导演我认识,叫宋温暖, 手段特别下作,为了收视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他们不按照台本来,在节目里给你下套,你能应付吗?万一他们以通灵的名义捏造你的黑料,你怎么反驳?” 刘钊被问住了,怕怕地说道:“不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是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你不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多脏。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都听我的吗?走,我们回家,这节目我们不录了。”高芊芊挽住刘钊的胳膊,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小意,眼神却是冷的。 正偷听他们说话的宋温暖好悬没被气死,指着屏幕里的女人破口大骂:“草他奶奶的高芊芊,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前几天她还在宴会上捧我呢,背地里竟然这么诋毁我!想走?没门!” 另一头,高芊芊也打开了房门,对工作人员说道:“你去把你们导演叫过来,我们不拍了!” “不拍是要赔钱的,刘钊已经擅自和人家签约了。”董秦并未走远,这会儿正捏着一杆玉制的细烟嘴,慢条斯理地抽着一支薄荷烟,一股清凉淡雅的香味伴随着她喷吐的烟圈徐徐扩散,令刘钊看迷了眼。 比起容貌寡淡身材干瘪的高芊芊,他显然更钟意董秦这种艳光四射的女人。 “这点钱我们还赔得起,”高芊芊把刘钊拽到身后,质问道:“董秦,你不是他的经纪人吗?你怎么会允许他跟这种野鸡节目签约?他从来不拍综艺你又不是不知道!” 董秦勾着唇角冷笑,似乎不屑于搭理高芊芊,一道爽利泼辣的声音却杀将进来:“你说谁是野鸡节目?高芊芊,你他妈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高芊芊不怕娱乐圈里的任何人,但宋温暖的身份不仅仅涉及娱乐圈,还涉及军政界,背景十分复杂,她又怎么得罪得起?她倨傲的表情立马收敛,换上了温柔浅笑,“宋姐,我也是被董秦气着了,有些口不择言。对不起,实在是冒犯了,如今谁不知道宋姐您的节目是王牌中的王牌,收视率都爆了!可是您也知道我家刘钊的定位很不接地气,他又没有综艺细胞,不会说话,拍出来的效果肯定不好看。宋姐,我知道您对节目的质量很看重,我正是因为这方面的考量才不敢让我家刘钊拍了,他真的不行,太木讷了。要不然这样吧,我们翻倍赔偿你们违约金,再帮您联系一位明星过来补拍,您看好不好?听说您最近有筹拍电影的计划,要不我让我家刘钊到时候去给您试镜?” 以刘钊的咖位和票房号召力,他决定参演哪部电影,哪部电影就得爆。听了这话,就连素来不讲情面的宋温暖都有些心动了。拍一期综艺赚到的钱哪里比得上拍电影!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像刘钊这样的大咖要是给她当主角,那她岂不是在电影圈一炮而红? 宋温暖明显被说动了,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高芊芊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加大了游说的力度,几乎每一句话都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她本是一介家庭妇女,却能游刃有余地与一群职业精英周旋,态度能屈能伸,竟也算是个能人。 看见她的表现,董秦嘴角的笑容愈显讽刺,视线扫到刘钊,瞳孔里的光却又尽数熄灭。 当高芊芊与宋温暖一来一往过招时,谁都没发现隔壁化妆间的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名容貌沧桑的男人正用极复杂又极陌生的视线看着被众人拱在中心却丝毫不露怯意的柔弱女子。她真的很会说话,处事方法也非常老道,把大家的面子都给够了,其圆滑程度比董秦更甚。他一直以为她是娇弱的,内向的,寡言的,需要一个人精心呵护才能活下去,可眼前的一切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她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甚至从头至尾就没认清过她。 男人隔着一条门缝凝望那个周旋于众人之间的八面玲珑的女子,眼眶里渐渐浮上一层水汽。 宋温暖差点就被高芊芊说动了,所幸梵老师及时出现在长廊,深邃的目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不行,这期节目你们不能不拍!”她扯着嗓子高喊:“违约金你们赔不起!小于,小于!把合同拿过来让高女士好好看看!” 一名助理很快就把合同拿给高芊芊,对方翻看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嘶喊:“违约金怎么会这么多?!你们这份合同是违法的,我不承认!” 刘钊伸长脖子一看,顿时惊了:“五千万?你们怎么不去抢?” “你要是老老实实录节目,这五千万就不用赔,还能拿走两百五十万,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要上法院去告我也行,我奉陪到底!堂堂刘影帝因为合同纠纷和《奇人的世界》闹上法庭,这一定是个大新闻,哈哈哈,也算是免费给我们炒热度了!”宋温暖笑得十足奸诈,所以高芊芊对她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为了收视率,她的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高芊芊原本还想据理力争,听见“大新闻”三个字又犹豫了。打官司她是不怕的,她有那个财力物力和底气,可她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脸色发白的刘钊,却又不得不选择妥协。 “我们拍。宋姐,您这是在给我们家刘钊下套。”高芊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末了扬声问道:“梵伽罗呢?不是说要和他对台本吗?他怎么不见人?” “我在这里,走吧,去对台本。”梵伽罗缓缓走出人群。 高芊芊毫不客气地打量他,恨不得将他里里外外都看透,目中隐藏着一丝极深的戒备。 刘钊却睁大眼,表情愕然,末了摸摸自己的脸,仿佛在品评自己和梵伽罗的容貌到底谁胜谁负。看来他根本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个淡泊名利、优雅随和的人,正相反,他的嫉妒心很重,心胸也十分狭隘。 高芊芊亦步亦趋地跟着刘钊,防备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梵伽罗,严密地杜绝了他与丈夫的接触。董秦漫不经心地走在最末,指尖夹着细细的烟杆,却没有再抽一口。她漆黑瞳孔里盛满迷茫和无助,当头顶的一盏射灯直直照在脸上,刺痛了眼膜时,她的眼眶忽然泛红了,然后狼狈地抬高下颌,飞快眨眼,让自己不要失态。待眼眶重又变得干涩,她看向走在前方的高芊芊,目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走到录制间,陆续落座,所有的摄像机都已经打开,但高芊芊和刘钊却并不知道。 梵伽罗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示意嘉宾对台本,刘钊则拍着椅子扶手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这剧本也写的太夸张了吧!梵伽罗只是握住我的手.感应一下就能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发生了什么事,每件事还都写得这么煽情,我真佩服你们的编剧,他人在哪儿?我要给他加鸡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妈妈为了供我上学竟然在外面捡破纸箱子卖。咦,我还得边听边流泪?这个操作有点难度啊!我要是哭不出来该怎么办?” 他俨然把宋温暖精心准备的剧本当成了《故事会》在看,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你很难相信他是一个通过自学拿到了硕士文凭的人,也很难相信他是一位演技精湛的影帝。 “没关系,我们可以给你准备眼药水。”宋温暖看向刘钊的目光很奇怪,她在片场欣赏过这人的表演,只要导演喊一声,他的眼泪立刻就能下来,不存在哭不出来的情况。 高芊芊也在翻看剧本,确定了这档节目完全是弄虚作假,她焦虑的心情已稳定很多,于是淡淡解释道:“他最近得了角膜炎,眼睛很干涩,可能真的哭不出来。” “是嘛。”宋温暖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高芊芊柔柔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董秦则一直坐在外围,表情冷漠。她在看着他们,却又仿佛看不见他们,世间再无一丝美好能令她的目光停驻。 恰在此时,一名工作人员带着一个气质成熟稳重,长相英挺周正的男人走进来,还把他安置在刘钊身旁。男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从容踱步,优雅坐定,然后一一礼貌颔首,浅浅微笑。他的表情很淡,眸光里却充斥着平和与真诚,即便脸颊已爬上一些风霜的痕迹,却依然显得那么迷人。岁月夺走了他的青春,却带给他更深的沉淀。 如不是亲手打造了他,就连撕撕姐都不会相信之前那个土了吧唧的男人与眼前这个迷人的帅大叔是同一个。要命了,这气质也太醇厚了吧!与刘影帝同框竟然也不输,还更胜一筹! 一众造型师都陶醉了,而董秦手里的玉质烟杆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这可是她花了几十万买来的古董,可她却一点都不心疼,只是用闪烁着泪光的眼瞳死死盯着男人,努力分辨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高芊芊尖锐的嗓音压制了所有喧哗,而刘钊却惨白着一张脸,完全不敢说一句话。 “他也是我们的嘉宾,一个巨星,一个素人,这样搭配起来节目才有看点。你不是说刘老师不会说话吗?正好,我们这位素人嘉宾很会说话,不怕冷场。怎么了,有问题吗?”宋温暖笑盈盈地问道。 “他是我们家的园丁,因为偷东西被我们解雇了,你们怎么能请一个罪犯来录节目?他前天还跟踪我,试图绑架我,你们快点把他赶出去!不然我就报警了!”高芊芊拿出手机拨打110,却又始终没按通话键,只是扯着嗓子威胁。她的圆滑、事故、老练,在男人出现的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 “好,你报警,我在这里等着。”男人直勾勾地看着高芊芊,面容似乎十分平静,可瞳孔却在微微发颤,隐现水光。他以为自己的表情管理已达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可是坐在最远处的董秦却猛然站起身,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她张开红唇,吐出两个字,喉咙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她踉跄着走到近前,厉声道:“高芊芊,你报警啊!你快报!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男人诧异地看向董秦,似乎完全没料到她竟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行,报警吧,我亲自给你打电话。不怕告诉你,与警察打交道我最在行,敢搅合我的节目,我把你祖宗十八代的黑料都挖出来。”宋温暖这回是动了真怒。她原本就对刘钊的真面目大失所望,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高芊芊喧宾夺主、搅乱流程,心里早就气炸了。她见过耍大牌的明星,却没见过比刘钊和高芊芊更能耍大牌的,先是吵着不拍,后是闹着要换嘉宾,他们以为电视台是他们家开的呀! 意识到警察来了之后会展开深入的调查,高芊芊立刻退怯了,握住宋温暖的手说道:“别别别,宋姐您别报警,我们继续拍。刘钊身份敏感,不能闹到警察局里去,我刚才是晕了头了才会那样说。宋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还换人吗?”宋温暖斜眼乜她。 高芊芊强笑道:“不换了,这原本也是你们请来的嘉宾,我们没权干涉的。”她很想问问宋温暖这人为何会被请来,是不是早就安排好的,却不敢开口。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陷阱,却只能寄希望于梵伽罗真的只是一个神棍骗子。 始终冷眼旁观的梵伽罗忽然敲了敲桌面,低声道:“先来排演一遍吧。” “好好好,先排练,时间不多了。”宋温暖看了看手表,高声催促。实则这哪里是什么排练,而是正式开拍,高芊芊说得没错,他们的确给刘钊下了一个套。 原本还态度强硬的董秦这会儿已悄然退到梵伽罗身后,双手抱肩,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 不要哭,千万别哭!她默默告诫自己,看着男人的眼眶却染上了一片绯红,可男人却只是看着高芊芊,同样熬红了双眼。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刘钊看了剧本之后更加确信这是一档弄虚作假欺骗观众的节目, 于是笑嘻嘻地伸出手说道:“原来网友们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们还真的会事先进行排演。小老弟,你的演技挺厉害的, 有一期节目我差点就相信你了。” 他拍打自己脑门,嘟囔道:“是哪一期来着,让我想想, 哦对了,是第二期, 石头青蛙那个, 妈的,我当时都看呆了,我心说有这本事你咋不去赌石啊!赌到一块帝王绿的翡翠你就赚大发了,出手就是几个亿, 不比拍戏强?有钱了你自己当老板,开公司, 养小明星,那多痛快啊, 这才是人生赢家嘛!你们这个剧本把你的人设也编得太玄幻了,明显不符合现实, 下回编个像样点的吧。唉,我要是有你们剧本里写的这种本事, 我他妈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躺在床上就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钱,买彩票、买赌石, 哪一样不比工作强?那日子才叫快活!” 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不难看出刘钊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总结起来就两个字――金钱。在他看来,世间所有人都是为了钱在忙碌,活着图的就是一个钱,没有所谓的追求和理想,更不会有信仰。像梵伽罗这种明明有能力却还过着低调生活的人简直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梵伽罗是个骗子,因为对方没有利用这种诡异的能力去赚钱。 他的灵魂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浓得刺鼻的铜臭味。 梵伽罗表情平静地听他说话,未曾反驳一字半句,只在握住他手的一瞬间犹豫了。他似乎终于能够理解宋博士每次与人接触之后都要用消毒纸巾擦手的习惯,某些人的灵魂的确已被世间污浊熏染得肮脏不堪。 宋温暖等人早已退到场外,用复杂的目光打量刘钊。他们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粗俗不堪的人竟然能够立住那么完美的人设,还一立就是十几年。他背后的运作团队也太厉害了吧!难怪他平时生活得那么低调,很少参加公开活动,这是怕一曝光就现原形吧? 思及此,宋温暖不由看向董秦,可对方却只是红着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刘钊身旁的男人,直到梵伽罗开始说话才勉强收回视线。 “我要开始了。”梵伽罗的嗓音没了往日的清朗温润,显得有些沙哑低沉。然而现场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细微的变化,只除了待在观察室里的宋睿。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一句话没说就穿上外套离开了该楼层。 自以为摸清了节目组套路的刘钊笑嘻嘻地把手放在青年摊开的掌心。 高芊芊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刘钊,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给予陌生男人,男人只得收回视线,垂眸苦笑。 梵伽罗并不在意周围人都是什么反应,他的神念只专注于眼前这一个,然后展开磁场将对方悄然包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能感应到的东西自然更多,也更轻松。若不是发生了特殊状况,他原本可以不用陪这人演一场戏以打消他的心理防御,直接用强攻就好。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一边感应一边述说,而是低着头,闭着眼,探知了很久,久到连神经粗壮的宋温暖都感觉到了异样。 “怎么回事?梵老师是不是睡着了?”她撞了撞工作人员的肩膀,开了一个小玩笑,于是大家全都掩着嘴低笑起来。 偏在此时,宋睿走了进来,那副金丝眼镜已被他摘掉,紧紧握在手里,额际的发丝也全都抹到脑后,露出锋利的眉眼。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半点温文尔雅的模样,反倒像行走的风雷,周身萦绕着层层渊云。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他,大家脸上的笑容竟都瞬间僵硬,连宋温暖都缩了缩脖子露出几分怯意。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堂哥的真面目,只是因为她一直未曾得见,所以始终不敢相信罢了。但现在,她仿佛又忆起了祖父的话――不要靠近宋睿,他没有心,是天生的坏种! 该是何等内心阴暗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天生的坏种?宋温暖常常会觉得祖父的话荒唐可笑,但眼下,她却丝毫也笑不出来了,只能木愣愣地看着堂哥走近。 他大步行至梵伽罗身侧,垂眸盯着对方,锐利的视线沿着这人苍白的脸颊来回搜寻,完了又向下滑动,仔细观察他身体的每一寸,然后死死盯住了他的袖口。 若在往常,即便处于感应之中,梵伽罗也能掌控全局,并对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他却只是沉浸在读取中,未曾察觉到宋睿的到来,更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 宋睿慢慢退开几步,戴上了金丝眼镜,谁都没发现细细的镜架早已被他捏得变了形,而他眉眼间的锋利也瞬间隐去,换成了波澜不惊。他静静看着那人,瞳孔里划过很多暗芒,许久未曾分裂的灵魂在深渊里发出尖啸。 被安置在别处的何静莲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声喊痛,与她挤在一块儿玩手机游戏的阿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抱入怀里拍抚。他闻到了浓得骇人的硫磺味,是地狱的恶魔爬上人间了吗? 元中州和朱希雅似乎也有感应,却只是盘坐在地上默念经文。 录制间里,众人已经等待了七八分钟,而梵伽罗依然握着刘钊的手,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刘钊不耐烦了,试图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力气竟然很大,已经把他牢牢控制住了。 “喂,不是说好了演戏吗,你倒是快说台词啊!你总拉着我的手干嘛?你他.妈.的该不会是同性恋吧?”刘钊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越发奋力地挣扎起来。 高芊芊站起身试图去打断梵伽罗的读取,却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摁住了肩膀。 “谁都不准去动梵伽罗。”宋睿沉声警告。 “你谁啊……”高芊芊回头一看,脸上的厉色和不耐烦顷刻间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宋睿在学术界、政界、警界、商界都拥有不小的能量和人脉,宋家已经够厉害了,可他却能独立于宋家,拥有同等甚至更高的社会影响力,他是一个绝对不容小觑的人物。 “宋博士您好……”高芊芊娇美地笑起来,正准备说一些道歉或恭维的话,却见宋睿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下意识地闭紧嘴巴,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听话。另一头,刘钊还在抽.动自己的手,嘴里骂骂咧咧很不干净,其行为举止根本不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反倒更像那些混迹在社会底层的下三滥。 坐在他身旁的沧桑男人分明想仔细观察他,却又会每每撇开头收回视线,仿佛目不忍睹。 终于,梵伽罗开始说话了:“我看见了你的童年……” 很好,这是剧本上的第一句台词,白白被占了七八分钟的便宜,排演终于开始了。刘钊不再挣扎,鼻端却发出气哼哼的声音,俊美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戾气和高人一等的倨傲,着实削弱了他八.九分的魅力。 董秦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高芊芊却全程盯紧了他,生怕他出现错漏。 梵伽罗的语速很慢,嗓音也嘶哑得厉害:“你出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错了,是不幸的家庭。一来就幸福,你们节目还煽个屁的情!”刘钊为自己的记忆力洋洋自得。 梵伽罗却并不搭理他,继续往下说:“你有三个姐姐,她们都很照顾你,你的父母将你视为心头肉,非常宠溺。虽然你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是你从小就不缺吃穿,想要什么你的亲人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你的愿望,以至于你总认为躺在床上,天上就能落下吃的、喝得、穿的、用的,因为你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刘钊轻松的表情陡然变成了惊骇,末了脸色由白转青,差点丢魂。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却还是被那双看似纤弱的手牢牢禁锢在原位。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明明是独生子女,哪里来的姐姐!导演,导演,你快让他放开我!”刘钊伸长脖子呐喊。 宋温暖虽然不明就里,却也不会帮着一个外人拆梵老师的台,于是敷衍道:“刘老师,都说了这是排演,随便你们说什么都无所谓的,主要是熟悉熟悉流程。就算是在拍摄中你们说错了台词也没关系,我们后期会配音的。” “不行不行,这节目我不录了,我赔钱,我不录了!”刘钊急得满头都是冷汗。 高芊芊也意识到了什么,斩钉截铁地开口:“宋导,我们商量一下解约的事吧,多少钱我们都赔。” 他们夫妻二人的表现惹得董秦连连冷笑,而那个陌生男人却用极度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高芊芊,脸上的表情似悲似痛,却又充满挣扎。 宋睿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梵伽罗身边,锐利的目光锁定刘钊,徐徐开口:“只不过是胡诌的几句台词,刘老师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您的表情告诉我,您在心虚、胆怯、慌乱,这是典型的秘密被揭穿的表现。如果这些话与您毫无关联,您应该若无其事地旁听,然后在内心付之一笑才对。说实话,我现在对您充满了好奇,您的行为处处都是疑点和矛盾,梵老师的这些断言对您来说似乎不是毫无根据的,是吗?”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钊,原本就无比锐利的视线此刻竟化为手术刀,仿佛已把对方的皮肉、骨头和五脏六腑一一剥离,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即便不知道宋睿的底细,刘钊也被他的话镇住了。是啊!如果这些断言真的与“刘钊”无关,那他就不应该这么激动,只需坐着听一听笑一笑就行了,干嘛抗议?干嘛要毁约赔钱?这样的举动只会更加惹人怀疑! 刘钊立刻就僵在沙发上不敢动弹了,他现在终于明白“骑虎难下”这个成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高芊芊却非常了解宋睿其人,更知道他具备何等诡异的能力。之前她还嚷嚷着宁愿赔钱也要走人,现在却连口都不敢开。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有宋睿在,他们就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一旦对方起了疑心,就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挖掘他们的秘密。 刘钊放弃抵抗后,梵伽罗紧绷的脸庞果然松缓很多,语气也平和了一些:“你十二岁就辍学了,理由是学习太苦,于是你的三个姐姐也必须辍学,然后去外地打工赚钱养你;十六岁,你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输光了家里的钱;十八岁你开始酗酒;二十岁,你爱上了一个姑娘,偷光了家里的钱还借了一笔外债,带着她来到京市;二十一岁,你们分开,而你还是一无所有;三十岁,你依然不愿意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三十一岁,你回到老家,将重病的父母扔在老屋里活活饿死,又拿走了父老乡亲的份子钱和三个姐姐凑齐的丧葬费。你父母的尸体在草棚里放了二十多天才下葬,尸水顺着棺材的缝隙流淌出来,熏得大家绕道而走。从此你在老家的名声也像尸水一般恶臭,你回不去了;三十二岁,你的三个姐姐与你断绝了联系,她们的家庭都因为你的索求无度而破裂;三十三岁,你众叛亲离;三十四岁,你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三十五岁饿得快死的时候,你终于找到一份种花养草的工作。” 刘钊的脸色已经胀紫了,却又死死压抑住了内心的恐惧和急欲逃离的冲动。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骗子,而是货真价实的灵媒!什么排演,台词、剧本,全他妈是忽悠人的!这根本就是通灵!可是这些话他能说吗?他敢说吗? 高芊芊状似平静,下意识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真实的内心。她用右手捂住嘴,又用左手捂住胃,似乎在压抑呕吐的.欲.望。 董秦看了看刘钊,又看了看那个本该非常陌生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凌乱,却又渐渐变得明悟。 宋温暖等人却还是满头雾水。梵老师这次的通灵好像完全不对啊!刘钊的人生履历不是这样的,他是独生子,虽然家境贫困,但是很懂得上进,虽然人品不行,但能力是有的。他的经历和梵老师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那么问题来了,梵老师为什么会出错?如果他没错,那他现在描述的这个人又是谁?品行恶劣成这样,怕是世间难找了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在梵伽罗的娓娓叙述中, 刘钊已经没有办法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的脸色一片涨紫,他的五官狰狞扭曲, 他的心跳狂乱又无序,怎么压都压不住。可是他却不敢反驳甚或打断这人的剖析,因为宋睿就在一旁坐着, 锐利的目光锁定了他,默默分析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的言行背离了“刘钊”的身份, 就会遭到怀疑。 如果我真的是刘钊, 我会怎么做呢?“刘钊”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却发现自己的大脑贫瘠的可怕,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而真正的刘钊来了也什么都不会做,因为他就是他自己, 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梵伽罗的通灵还在继续:“你的人生一直是平庸无为的, 但是在三十五岁这一年,它终于染上了一丝传奇的色彩, 因为你的雇主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拥有着你难以想象的财富、地位和权势, 他几乎不用出去工作,只每天待在家里就能享受到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同样的年岁, 同样的草根出身, 命运却截然不同,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于是你常常会想――如果我和他换一换就好了。如果我变成了他,那该多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梵伽罗用力钳住刘钊的双手,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你日也思夜也想,于是某天早上,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就真的变成了他。你偷走了他的人生。” “你胡说!你他妈胡说八道!你们别听他的,他是个骗子!”刘钊终于按捺不住地大喊大叫起来,梵伽罗的指控像一粒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汗出如浆,目光闪烁,表情癫狂,哪里还有半分刘影帝的风采,活脱脱一个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耗子。 他挣脱不开梵伽罗的钳制,于是抬腿想狠踹对方,可梵伽罗却先一步放开了他的手,让他因反作用力而摔倒在沙发上。他胡乱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正准备再一次动粗,却被忽然冲上来的董秦一巴掌扇飞出去。这还不算,她脱掉自己的高跟鞋,用最尖锐的那一端去砸他的脑袋,美艳的脸庞充斥着浓浓的仇恨和戾气,俨然一个煞神。 刘钊刚被摄取了记忆,脑子还是晕得,根本不知道躲闪,额头不小心被砸了一个血窟窿。看见他最具有商业价值的脸庞受到了损害,呆愣中的高芊芊立马冲上去阻拦。 三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看傻了一众工作人员。 谁都没发现,当梵伽罗收回手时,一枚米粒大小的灰色光团被他纳入掌心,消失不见了。 宋睿脱掉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青年肩头,即便他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作用,青年冰冷的身体不会因此而回暖。只不过一眨眼,他就变成了如今这副虚弱的模样,这让宋睿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也会受伤,甚至消失。这个念头让宋睿的心发出持续性的怒吼和啸叫,想要毁灭什么的欲.望又一次从深渊里喷发出来。 陌生男人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会儿正半张着嘴,错愕不已地看着闹哄哄的三人。董秦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优雅、高贵、冷傲的,即便是怒火中烧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吐露半个脏字。别人都说他优雅的像个贵族,却没有人知道这份优雅最早是从董秦身上习来的。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可现在,这位公主正一手揪着刘钊的衣领,一手扯着高芊芊的头发,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她愤怒得像一头狮子,用自己的膝盖狠狠顶穿了嘴里不干不净的刘钊的腹部,让他弓着背瘫倒下去。 看见这一幕,处于绝境中的男人竟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痛快,然而看见董秦开始撕扯高芊芊,他又忍不住喊了一句:“别打了!” 盛怒中的董秦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她盯着男人看了几秒,又低下头看了看头发蓬乱的高芊芊,表情几经变换才最终定格成了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她的愤怒和痛心,在这个人的眼里竟是如此的一钱不值。 男人手足无措地看着董秦,深感自己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宋温暖的怒吼掩盖了他的尴尬和慌乱,“都别闹了,砸坏了我的录制间你们赔得起吗?刘老师你慌什么,梵老师本来就是在演戏,你反应那么激烈干什么?你该不会入戏了吧?你该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偷走了别人的人生吧?你不是刘钊的话你能是谁?真是那个连自己爹妈都能饿死的畜生?” 刘钊知道宋温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其实就想骂他畜生。他敢打赌,整个节目组的人都知道梵伽罗不是在演戏,他们给他下了一个套!可他却不能反驳宋温暖的话,还得顺着她的意思来。 “我,我的确有点入戏了,抱歉抱歉。”他一边强笑一边扒拉着自己被ㄠ膏弄得硬邦邦的头发。 高芊芊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他们夫妻俩已经被节目组架上了高空下不来了,而且在打闹中她才发现,录制间里的摄像机竟然都是开着的,也就是说刘钊的丑态都已经被录下来了,主动权已完全掌握在了宋温暖手里。她现在只能隐忍,然后再想办法把这件事抹平,无论花多少钱,刘钊这块招牌她都是要保住的。 “撕撕姐,帮他补补妆,把额头的伤口遮一下,我们继续录。”宋温暖对刘钊已是半分尊重都没有了。她对梵老师的判断深信不疑,这人既没有格调又没有涵养,绝对是一个冒牌货!他把自己整容成了刘前辈的样子! “还拍啊!”刘钊的气势已经完全弱了,佝肩缩脖的样子俨然是个怂逼。再好的皮囊没了气质的加持也会失去绝大部分光彩。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芊芊,而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撕撕姐满脸嫌弃地走上来,把刘钊板结成块的头发打散,拢到额角,遮住那个伤口,又补了补底妆。 趁场面暂时得到控制的时候,宋睿掏出一张消毒纸巾,先把自己的手擦拭干净,完了又反复擦拭梵伽罗的手,然后才低声说道:“你受伤了。” 梵伽罗已经睁开了双眼,瞳孔里却再没有璀璨的星云,而是一片蒙蒙的雾气。他那不复殷红的薄唇紧紧抿了抿,似要隐瞒,却又最终选择坦白:“我在九楼遇见苏枫溪了,她的实力很强大。” “你怎么会跑去九楼?”宋睿不愧是宋睿,从不放过任何疑点。 梵伽罗无奈了,只能更详细地解释:“我在电梯里遇见张阳,他邀请我去听苏枫溪唱歌。” “他让你去你就去,你们认识?”宋睿简直明察秋毫。 “不认识,我只是想看看苏枫溪成长到了什么地步,因为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对上。”梵伽罗靠倒在椅背上,侧过身,把自己的脸庞转向宋博士,借他的身影遮挡自己的虚弱和疲态。 看见他像个归巢的倦鸟一般蜷缩在自己的阴影里,宋睿竟不知该气还该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将张阳和苏枫溪这两个人牢牢记在心里。 “待会儿的节目我们不录了。”他碰了碰青年苍白冰冷的脸庞,语气十分强硬。 梵伽罗闭眼感应片刻,摇头道:“不,我预感到这一期的节目对我而言是一个转机,我必须录完。” “那我们就录完。”宋睿握紧青年的手,毫无原则地妥协了。 两人说话的空档,撕撕姐已经帮刘钊补完了妆,可以继续录制了。梵伽罗立刻离开宋博士的阴影,换上挺拔的坐姿,扫清满脸的疲色,重又变回那个神秘莫测的梵老师。 面对他的时候,刘钊再无一丝一毫的轻视和鄙夷,反倒怕得要死。原来这人真的是灵媒!网上有关于他的传言简直没有一句是真的!他脑子有病吧?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还当明星,不知道买赌石买彩票赚大钱吗?妈的疯子! 刘钊在心里一句接一句地狂骂,可是当梵伽罗轻描淡写地瞥过来时,他却又缩着肩膀认怂了。这副皮囊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令高芊芊看得直皱眉,可董秦却一眼都不看他,只是默默凝视着那个陌生男人。她在乎的从来不是刘钊好看的皮囊,而是隐藏在其下的灵魂。 男人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只能微微偏头躲了躲。 梵伽罗就在此时向他伸出手,礼貌询问:“我可以看一看你的内心吗?” “当然!”男人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青年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掌心。即便亲眼见识到了对方诡异的能力,他也并没有感到排斥,因为他活得足够坦荡。 获得了对方的准许,梵伽罗的读取会轻松很多,但他并没有窥探男人的**,只是略看了看他最近几天的经历,沉吟道:“三天前,你在自己的房子里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几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家人不再是家人,朋友不再是朋友,没有任何人相信你的话,这令你感到绝望。” 即便早已猜到青年能够看见真相,可是当他娓娓道来的时候,陌生男人,也就是原本的刘钊却还是被震撼到了。 “是的,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红着眼眶看向妻子,可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始终被他忽略的董秦却捂住嘴,发出悲愤的低泣,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些天里他都遭遇了什么。 眼看真相彻底被揭露,刘钊已经吓得整个人都萎缩了。 高芊芊却一边低笑一边拊掌:“宋导,你们真会编故事,精彩精彩!一夜之间两个人就换了身份,你们以为这是在拍科幻片吗?故事是这个男人告诉你们的吧?前些天他的确跟我说了同样的故事,还喊我老婆,企图非礼我,我怀疑他精神有问题,就把他赶走了。这事儿闹到警察局我也不怕,我家的监控就是证据。你们编吧,尽管编,我倒要看看外面那些人会不会相信你们的话。” 她露出有恃无恐的表情,而宋温暖等人也很清楚,外面的民众的确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只要这无赖还顶着刘钊的脸,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件事已成定局,谁都无法改变。 男人仰起头看向桁架上的聚光灯,眼里泛出泪光。就算真相被揭开了又如何,他终究是回不去了。他的亲人要么过世了,要么远隔重洋,妻子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就连她也不愿意相信他,极力否定他的存在。除了这副全然陌生的躯壳,他还拥有什么? 男人捂住脸,发出困兽一般的低鸣,就在此时,董秦忽然站起来嘶喊:“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刘钊!” “什么?”男人猛然放下手,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董秦咬牙冷笑:“我早就知道刘钊不是刘钊,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冒牌货!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高芊芊把你怎么了!我差点就跑到公安局去报案,让所有的警察帮我一起找人。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把我当成疯子,我就是知道那不是你!可你明明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啊?!你宁愿在外面游荡三天都不来找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她气红了眼眶,抬手想打人,却又舍不得碰对方一根指头。他憔悴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眼睛下面全是青黑,可见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说不定他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只是在强撑而已。这种时候她又怎么舍得责备他? 董秦看着男人爬满风霜的脸,终是放下高举的手,却忽然改换方向,狠狠扇了刘钊一巴掌,把对方的脑袋差点打飞,“你滚吧,我以后不再是你的经纪人!” 刘钊捂着通红的脸颊怒瞪她,却懦弱地不敢还手。即便成为了“人上人”,他骨子里还是一只臭水沟的老鼠。 高芊芊下意识地怒喊:“董秦,我不准你碰他的脸!” “去你妈的婊.子!你也是帮凶!”董秦又是反手一巴掌,扇得高芊芊鼻血横流。 男人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选择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深陷于绝望的灵魂因为董秦的一句“相信”而获得了救赎,她挡在他身前为他战斗,眼角的泪也是为他而流。当这个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她却没有。 出事之后男人根本就没想过向董秦求助,他以为像她这种受过高等教育又极其理智的人是绝不会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话的,可事实却与他的猜想完全相反:妻子拒不承认他的身份,还将他赶出家门,而董秦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哪怕真相如此荒谬。 谢谢,谢谢……男人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字,眼泪止不住地流。 董秦回头看他,泪水也似决堤一般。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刘钊的皮已经被梵伽罗给扒了, 然而无论旁人说什么,怎么看,高芊芊还是坚定地挡在他身前, 维护着他。如果把眼前的这一幕换成任何一种情况,只不是现下这种,她的举动都足以配得上“贤妻”二字。 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就连宋温暖和撕撕姐这些外人都能看出刘钊的异常,她这个婚龄长达七年的内人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那么问题来了, 她到底维护的是什么, 是丈夫亦或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这样一想,众人看她的眼神不禁变得十分微妙。 但高芊芊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只一径收拾东西,完了牵住已吓得瑟瑟发抖的猥琐男人, 边走边冷笑:“宋导,您编故事的能力果然很强, 这一回我算是见识到了。这节目我们不拍了,您爱怎样怎样, 我们随时奉陪。我家刘钊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 真正的刘钊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的背影, 很想问她一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我和他的区别吗? 然而他不敢问, 因为答案他已经隐隐知晓, 且无法承受,所以他的潜意识选择了逃避。 董秦却冲着高芊芊的背影喊破了对方的心思:“我第一眼看见刘钊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你和他生活了七年,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高芊芊,你爱的到底是什么?是刘钊本人还是他的身份所带来的附加价值?没了那副皮囊,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他吗?难道在你心里,他的灵魂一钱不值吗?” “高芊芊,你回头看一眼啊,自从他来了,你一眼都不敢看他!”董秦把陌生男人扯到身边,高声诘问:“高芊芊,你心虚了是吗?你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当他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可你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所以你把他赶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你在谋杀!你的驱赶和否定是在杀死曾经的刘钊!高芊芊,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他?高芊芊,你回头啊!” 高芊芊一直没回头,脚下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平稳又坚定地迈了出去。被她扯在手里的刘钊虚弱得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被她任意支配着。 反倒是陌生男人忽然甩开董秦的手,哑声嘶喊:“够了,别再说了!” 董秦被他推倒了,膝盖狠狠磕在地上,擦破了皮,若非宋温暖及时扶了一把,她差点就站不起来了。她噙着泪光,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呢喃道:“你还在维护她?刘钊,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维护她?” “我不是在维护她。”男人伸出双手,似要搀扶,又似要拥抱,却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全身都写满抗拒的女人。他狼狈地低下头,嗫嚅道:“董秦,对不起。” 这三个字早已成了男人最常对董秦说的话:拒绝她的告白时,他说对不起;宣布与高芊芊的婚讯时,他说对不起;不愿意再接工作时,他说对不起。他把最好的年岁和最深厚的感情都留给了高芊芊,却把苦涩、失望和冷漠一股脑地丢给董秦。 自相遇到现在,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六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看遍了至美壮景,也曾同在低谷中拼搏,也曾携手山巅上欢呼,而这十六年的点点滴滴珍贵回忆,却比不上高芊芊别别扭扭的一句话――我不喜欢你和董秦走得太近。 所以他开始疏远她,把她从他的生活中剔除,以至于走入绝境的时候,他宁愿苦苦等待高芊芊绝不会施舍的信任,也不愿意向曾经最亲密的伙伴求助。 董秦一边落泪却又一边低低地笑:“我明白了,你不是在维护她,你是在逃避。高芊芊不愿意相信你不是你,而你也不愿意相信她不爱你。哈哈哈,你们真是绝配,刘钊,你娶她是对的,你们真的是绝配!” 董秦也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拎着包狼狈地走了。跨出录制间时,她的脚崴了一下,可她却只是摘掉高跟鞋继续朝前走,未曾回头。 男人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又不敢上前,脸上写满了懊悔、难过和茫然。他真的不愿意伤害董秦,然而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会对她造成一种伤害。他恰好站立在一根光柱下,头顶一片惨白,周围却又昏暗得可怕,似乎又陷入了最初那种孤立无援又茫然绝望的境地。 梵伽罗看着他的背影徐徐说道:“刘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如何?” “可以吗?”男人立刻回神,虽然心情很急迫,态度却依然温和有礼。他的涵养简直刻入了骨子里。 梵伽罗看向宋温暖,宋温暖连忙点头:“你们聊吧,我正好与下一组嘉宾对对流程,如果你们聊的时间很长,我就先让元中州他们开拍。反正你每次都是压轴,最后一个出场也没关系。” 梵伽罗这才伸出手邀请男人:“刘先生这边请。” “不介意加我一个吧?”宋睿低声询问。 “你也来。”梵伽罗自然而然地握住宋博士的手腕。 三人进入休息室后便各自落座,梵伽罗与宋睿紧挨着,手臂微微一侧便能碰着彼此的手臂,男人则坐在他们对面,茫然地问:“梵老师,我回不去了是吗?” “也不一定,你把手伸出来。”梵伽罗吩咐道。 男人依言而行,梵伽罗便把一枚鱼形微雕放置在他手心,继续道:“握紧它,在心里许愿,让自己变回去。” “什么?”男人愣了愣。 “这就是导致你的人生被偷走的罪魁祸首,它能感应到人内心的欲.望,然后把欲.望变成现实。”梵伽罗把男人的五指一一合拢,耐心解释:“这东西是我从那小偷身上取出来的,你向它许愿吧,如果你的愿望足够强烈,它会帮你变回去,正如那人变成你。” “真的吗?”男人原本还半信半疑,惊见那玉雕竟然在发光,顿时把它牢牢握紧,闭着眼呢喃:“我要变回去,我是刘钊,我要夺回我的人生,你能听见吗?”他脑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着强烈的祈愿,然而那玉佩散发的微光却慢慢散去,最终什么都没发生。 梵伽罗露出意外的表情,宋睿却冲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早有预料。 男人足足祈愿了五六分钟才松开玉佩,然后看向对面的化妆镜,却发现自己的脸依然那么陌生。希望破灭的感觉就像从高空猛然跌落,比彻底的绝望更令人痛苦难捱。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错愕不已地问道:“我没变回去,为什么?它是假的吗?” 由于太过用力,在握紧玉雕的同时他把自己的掌心也掐出了四道血痕,由此可见他的心愿是多么迫切。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没能把玉雕唤醒,这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 “再试一次吧。”梵伽罗拿起玉雕看了看,于是一团灰光便在他的指尖闪烁跳跃,灵动得宛如活物。 男人意识到玉雕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立刻点头道:“好,我再试一试。” 安静坐在一旁的宋睿却摘掉眼镜,开始缓慢地按揉自己眉心。很明显,他并不认为男人能成功。 十多分钟后,男人结束了祈愿,镜子里的脸庞依然陌生,容色却比之前灰败很多。 “还试吗?”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询问。 “试。”男人似乎与玉雕杠上了,用两只手紧紧握着它,闭上眼睛反复默念自己的愿望。即便梵伽罗未曾放开神念也能听见从他脑海里传出的呐喊,他整个身体都因为发愿而抖动着,他的努力、迫切和渴望已明明白白写在他略微扭曲的脸上。 作为一个被盗走了全部人生,进而落入绝望深渊的迷途者,他祈求救赎的声音本该强烈到全世界都听见。但事实上他没能做到,他甚至连一点点灰光都激不起。 三试之后,男人的额头已冒出一层细汗,脸颊也涨红了,但他依然紧紧握着玉雕不愿放手,就仿佛吊挂在峭壁上的人牢牢握住了命悬一线的那根绳。 梵伽罗并未阻止男人,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只要对方愿意,他就可以坐在这里等到男人发愿成功了为止,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绝望是什么滋味。 “够了。”宋睿却冷酷地打断了男人,并强硬地掰开对方的五指,取出那枚玉雕。 男人的全部精力都消耗在了祈愿上,以至于他竟虚弱地无法反抗。他指尖微微动弹几下,似在挣扎,却没有说出摇尾乞怜的话,只是狼狈地低下头,发出沙哑又绝望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它听不见我的愿望?” 宋睿把散发着微光的玉雕还给梵伽罗,徐徐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愿望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而他的愿望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无论是体量还是质量,你的欲.望都无法与他相比。你早在一开始就输了。我知道你的意志力肯定比他强,但意志力与欲.望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宋睿戴上眼镜,揭示了残酷的真相:“你能掌控并克制你的欲.望,所以你的意志力强于欲.望,但他一生都在放纵.欲.望,他本人就是一道欲.望的洪流,是不可阻挡的。在欲.望的战场上,你无法与他匹敌,因为他足够卑劣。三鼓气竭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第一次没能成功,失望感会积压在心底,削弱你的信念,第二次、第三次自然更不会成功。无论你试多少次,结果只会是失败,你变不回去的。” 梵伽罗指尖微微一合便把玉雕纳入体内,看向宋博士的眼神充满了敬佩。这人的预见能力丝毫不逊于灵媒,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祈愿的结果是什么,所以他一直在冷眼旁观。 男人起初还在频频摇头,到后来便也静默了。他渐渐意识到宋睿说的是对的:比毅力,他或许强过那人太多,但是比欲.望,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终其一生都在做着发财梦的下三滥的对手。他真的回不去了。 “我该怎么办呢梵老师?”男人无助地呢喃,内心的空洞呼呼地灌着风,发出绝望的尖啸。 “用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吧。”梵伽罗给出了唯一的无可更改的答案。 “怎么活?”男人握紧双拳强忍悲泣。 怎么活?自然是走出去,慢慢地活。梵伽罗皱了皱眉,正斟酌着更委婉的用词,宋睿却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 男人的思想被带偏了,无需回忆就哑声答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刚来京市,租住在五平米的地下室,没有窗,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整个房间只能摆得下一张铁丝床,空气闷得能把我的鼻孔都堵住,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差点让我得幽闭恐惧症。我在那张铁丝床上睡了一年多,全部家当只有一个背包。那时候我一天的伙食费是十五块,有一次我坐错了站,多花了一块钱车费,下车的时候抠了抠空荡荡的口袋,竟然蹲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说到如此悲惨的经历,男人眼中的绝望竟然消减了很多。 宋睿又问:“后来呢?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长得好,别人就介绍我去影视城当群演,虽然不是天天都有工作,但好的时候也能挣几百块,总算不用为了省钱一顿两顿地饿自己,再后来我遇见了董秦,搬去了宽敞明亮的地方,拥有了一切……”说到这里,男人忽然愣住了,无数回忆像洪流一般涌上心头,冲走了那些迷茫和无助。原来最苦最难的时候,是董秦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带着他一场一场试镜,一轮一轮排演,渴了给他递水,冷了给他添衣,为了他的利益与导演和投资商大声争执,从不退却。 那时候她常常对他说:“你只要演好你的戏就行了,别的不用管,我来处理。你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于是他竟真的只专注于演戏,别的都不管了。时间一长他竟然也忘了,当自己沉溺于表演时,有多少繁琐又恼人的事被她一肩扛下;当自己一步步攀上峰顶时,又有多少台阶是她为他铺设?他的每一个成就,每一座奖杯,又凝聚了她多少心血? 男人想着想着竟开始流泪,许多悲声卡在紧.窄的喉头无法宣泄。原来当他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时候,是董秦一直在为他负重前行。他怎么就忘了她的存在?他怎么能忘? 宋睿见他似有触动,便继续道:“那时候你会演戏吗?懂外语吗?有文凭吗?见识广不广?能不能应付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那时候我刚辍学,才十九岁,几乎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董秦在帮我打理……”男人彻底陷入了回忆。 宋睿点头道:“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也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现在你演技精湛,学识渊博,见识广袤,能力卓绝,各项生存技能都有,你为什么活不下去?现在再艰难,能比你刚来京市时更难吗?你认为你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真的只是一个影帝的身份?” 男人被问住了,愣了很久都没说话。 宋睿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替他解答:“你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里,你以为那人偷走了你的人生,但其实你的人生始终存放在这里,谁都偷不走。十九岁的你一无所有也能登上峰顶,三十五岁的你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富,”宋睿再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反问道:“你为什么活不下去?” 男人的表情由愣怔渐渐变成了明悟,然后猛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跑了。其实自我认同感的缺失才是导致他萎靡不振的最主要因素,宋睿反复告诉他,他的记忆和人生经历是始终跟随着他的灵魂的,其作用就是为了增强他的自我认同感,因为只有接纳了这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他才有勇气向下一步迈进,这是他重塑人生的基础。 梵伽罗看着男人充满力量的背影,忍不住夸赞:“宋博士,向我求助的人总是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除了告诉他们要学会自救,我说不出更具体的话。但你仅凭三言两语就让他明白该如何振作。论起说道理,我还是不如你。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人性非常了解,因为那是一种我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但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我看见的只是表层,还有更深刻的义理需要我去思考才能对人性有更多的领悟。因为能够一眼看到底,所以放弃了思考,这是一种惰性,而我一直以来都被这种惰性支配了。宋博士,你真的很厉害,我能不能跟你学心理学?” 宋睿摇了摇食指:“不行,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第一次被宋博士拒绝,梵伽罗感到很意外。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把你教会了,你就该撇下我跑了。”宋睿一本正经地说道。 梵伽罗意外地睁大眼,然后连说不会,宋睿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连说不教。两人互相凝视,然后齐齐抿唇发笑,似有道不尽的愉悦和默契。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男人飞快跑出电视台, 脑袋四处地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举动是为了什么。在门口来回跑了几圈之后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这才蹲在路边, 露出极度的失望和茫然。 他以为那人一定会在,因为每一次落入低谷、每一回陷入困境,她总会在。她风风火火地赶来, 很少与他谈心,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他低落的情绪, 她只会拿着那部手机不停打电话, 与各种各样的人斡旋,用尽全力把他拉出泥潭。 如果说高芊芊是走在他身边的人,那么董秦就是站在他背后的人。他只看见了身边的温柔,却忘记了来自于背后的, 推着他前进的,始终支撑着他未曾倒下的力量。 这些年他都遗忘了什么?又做错了多少? 男人颓然地站起身, 仰起脸,拼命眨眼, 脑海中回荡着一段久远的对话: 董秦:“女人在职场上打拼真的很不容易,我从来不会让别人看见我脆弱的样子, 当我想哭的时候我会眨眼。” 男人:“眨眼的话泪水不就掉下来了吗?” “不对,当你仰起头, 飞快眨眼的时候, 眼泪会倒流,然后蒸发掉。我宁愿让眼泪倒流也从来不在人前哭。” 是啊, 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心不会受伤。可蓦然回首他才发现,她或许早已经遍体鳞伤,而这些伤痛有多少是他亲手划上去的,又有多少是他借着别人的手划上去的? 男人越想眼眶便越模糊,泪水没能倒流蒸发,反而全都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他的眼睛已模糊地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脚下的路。他像一个幽魂在这熟悉的城市游荡,纵然有振作的勇气,却已经没有了前行的动力。 当他踉跄着差点摔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心看路!” 男人猛然转头,继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见董秦开着车慢慢在路边游走,脑袋探出车窗,扬声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她把车停稳,跨下车门,假装不耐烦地询问。 男人却泪眼模糊地奔向她,高高跨越绿化带,重重撞向她,然后紧紧将她拥抱。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惯性的力量让两人倒在了车前盖上。 “哎呀我的腰!你疯了吗?”董秦高声呵斥,吸入男人熟悉的气息后却又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附在她耳边连连道歉。 “你闭嘴!”董秦的嗓音很快就哽咽了:“我最讨厌你说这三个字!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感受!我知道我很贱,可我真的改不了,你失踪以后我才明白,真正重要的不是你爱不爱我,而是你在不在。你还在,我的世界就在,你不在了,我的世界都塌了!我满世界的找你,我对自己说,只要你能回来,你不爱我无所谓,你爱着别人也无所谓;你疏远我无所谓,你只亲近别人也无所谓;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你只相信别人也无所谓……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好!” 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董秦这一次却哭得撕心裂肺:“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再多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这三天,她遭受的折磨一点也不比男人少。当他绝望的时候,她也在绝望;当他无助的时候,她也在无助;当他迷茫的时候,她更迷茫。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念头,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她却没有一刻钟能合眼。 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几乎站立不住。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她竟然瘦了很多。才三天而已,她竟然连衣服都空荡了。 “别哭了,别哭了。”男人抹掉她脸颊的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一遍一遍地说道:“我在呢,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当他握紧那颗许愿珠,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着“让我回去”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处落脚的空荡。然而此时此刻,当他抱紧董秦颤抖的身体说出这句话时,他竟然找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十九岁的他遇见了二十二岁的她,从此搬离了黑暗的地下室,拥有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家。那一年他常常围着她打转,叫她姐姐,天真地说喜欢和她在一起。然而他很快就遗忘了那种感觉,却直到十六年之后才明白,那叫归属感和安全感,是世间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能让他真正停泊的地方。 “宋博士说我不是一无所有,我的人生谁都偷不走,因为我还有宝贵的记忆和经验,它们能让我重新站起来。但其实他说漏了最重要的一点,”男人抱紧女人,哑声道:“我还有你。无论何时,有你,我就能站起来。” 董秦愣了愣,继而哭得更狼狈,“对,你还有我,”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用力拍打男人的脊背,坚定道:“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这四个字代表着一座座高山和巨峰,也代表着数不尽的艰难险阻,但男人丝毫也不觉得可怕,反倒充满了勇气和活力。这活力他已经两三年未曾感觉到了,他以为自己正经历瓶颈期,但其实瓶颈期这一概念只是谬论,不给自己设限的人从来不会有瓶颈期。 他从巅峰跌入了谷底,却反而领悟了更多,也找回了曾经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两人哭够了才分开,又从车里取出两瓶矿泉水,蹲在绿化带边洗了脸,然后坐进车里,沉默地看着彼此。 “你(你)……”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改口:“你先说(你先说)。” 这样的默契令他们都止不住地笑起来。 “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没熏着你吧?”男人的状态已完全放松下来,竟也有了打趣的心思。 董秦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满足不已地看着他,悠然长叹,“没有,你在西省拍戏那回,从开机到杀青才洗了一次澡 ,我也没嫌弃过你。这三天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这毕竟是一具完全陌生的身体,你不敢碰触是正常的。但是你的眼睛没变,你眼里的东西也没变,我一下就认出来了。高芊芊对你那么了解,她不可能认不出你,她一定知道。”她一边发散思维一边把车开上匝道。 “别提她。”男人的表情起初还是温柔愉悦的,听见“高芊芊”三个字忽然变得很紧绷。 董秦眸色暗了暗,刚缓和的心绪又被一阵难言的苦涩缠绕。她知道这人还爱着高芊芊,他不是那种说忘就忘,说走就走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重情,也长情,所以她才会爱他爱得那么难舍。 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也不会再从他这里索取什么、期盼什么。正如她刚才所说――只要这个人还在,爱不爱真的无所谓,她可以帮助他东山再起,却不会再等待了。这一次当他朝前走的时候,她也会试着大步地走,她想去看一看,没有这个人的世界是不是同样精彩。 思及此,董秦释然地笑了,拍着方向盘说道:“好,不提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看见她的笑容,男人竟然感觉一阵慌乱,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刚才还温情脉脉的两人似乎眨眼之间就隔了一堵墙,虽然默契还在,距离却远了。 “我住在阜口区的天泉旅馆。”男人的喉咙忽然变得很紧.窄,于是嗓音干涩得厉害。 “那边治安不好,我帮你找一家酒店安置下来。你先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商量以后的事。你现在的外形条件也挺好的,虽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帅,却是沧桑、成熟、忧郁的帅,像陈年的老酒,很有味道,算是圈内的稀缺资源。我有把握捧红你,再加上你的演技,想要超越之前的成就绝对不是梦。最难办的还是你现在的身份,你也听了梵老师的通灵吧?这张脸的主人以前是个人渣,连自己爹妈都能饿死,你用他的身份出道风险太大了。我的意见是整容,换身份,与这张脸彻底切割再出道。” “整容?”男人苦笑摇头:“怎么整,垫鼻子还是削腮骨?我都这把年纪了。” “不不不,微调一下就行了,你这张脸只需微微调整一下就会很出彩。他老家那边的事我会去摆平,你别担心。” “为什么我不担心?我自己的事为什么总让你一个人去做?以后我不但负责演戏,我也负责解决所有麻烦,你不要事事都替我扛。” “好,等你以后走上正轨了我就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我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该赚的钱都赚够了,我也可以考虑退休的问题了。”董秦专注地看着前方,并未注意到男人陡然色变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三十八岁还早,却忽然意识到对女人来说三十八岁已经是花凋之龄了,她把最美好的年华都倾注在他身上,却只得到满心创伤,她想要早点退休享受生活也无可厚非。事实上若不是遇见了年少的他,她根本不会出来工作。可他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这人的离开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套用一句她的原话――当她不在,他的世界都塌了! 男人的脑袋一阵眩晕,耳朵里嗡嗡地响,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试图挽留她,却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全世界都可以请求她驻足,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早就先她一步,牵着别人的手离开了。 “我,我晕车,你开慢一点。”男人呆愣了很久才嗓音沙哑地发出恳求。除了让她开慢一点,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哦,好,你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才会晕车,冰箱里还有一瓶水,你自己拿吧。很难受吗?要不我在前面的药房给你买点药?”董秦不疑有他地把车往路边靠。 “不用买药,你开慢点就行。”男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却又像被烫着般很快放开,心里的苦涩和煎熬没有任何人知道。 董秦慢悠悠地开着车,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男人未来的职业规划:“我手里有一部历史剧的剧本,《xx演义》,你的气质和形象很符合男三的要求。男三是男一的军师,前半生饱受磨难,连髌骨都被人挖掉了,只能坐轮椅,后半生帮助男主叱咤风云,征战沙场,角色又有深度又讨喜,要是演好了,可能比男主角还出彩。待会儿我就把剧本发给你,你先看一看。你要是喜欢,我豁出这张老脸也得帮你弄到这个角色。” 男人连连低应,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目光始终凝注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嘴角的苦笑越来越涩。她总是这样充满了干劲儿,仿佛能踏平一切困境昂首前行。他直到今天才发现这样的她竟然会发光!可是为什么以前的他一直看不见呢?难道是因为她总站在他身后的原因吗? 原来他也是如此狭隘的一个人啊,只看得见不断在眼前晃动的高芊芊的嘘寒问暖,却忘了那个为自己披荆斩棘的人。 男人捂住脸,又一次产生了哭泣的冲动。 无论他如何不舍,天泉旅馆还是到了,但他刚下车就被两名警察扭住手臂抓了起来。董秦连追带问才知道高芊芊竟然先下手为强把男人给告了,还拿出家里的监控视频说男人企图非礼她。由于证据确凿,报警的又是社会名流,警方立刻就把男人刑拘,还不准董秦保释。 董秦快气炸了,在外面跑了一圈,四处找人想办法,回过头却又发现这件事竟然闹上了热搜。高芊芊那个死女人竟然把男人的照片和身份都爆给了媒体,说他是神经病,妄想自己是影帝刘钊,还把他以前饿死父母的黑料也都透漏给了记者。 高芊芊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先把男人的名声搞臭,如此,日.后就算他说自己是刘钊也不会有人相信;然后把他在娱乐圈发展的路堵死,没了生计,他自然会离开京市,继而离开高芊芊的生活。 董秦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禽兽不如的人根本不是男人,而是现在的刘钊,这些网民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跟风!如果再不洗白,男人以后就别想出道了。 还没等董秦想到应对的办法,高芊芊又出手了。 她这一次竟把矛头对准了梵伽罗,直指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每次录制《奇人的世界》都会按照剧本先排演几遍。这次的剧本就是那个神经病提供的,梵伽罗信以为真,竟然编了一个影帝和花匠互换身份的离奇故事,还装神弄鬼地恐吓刘钊,也因此,刘钊才会毁约。 刘钊的影响力是苏枫溪的几何倍数,他的粉丝一怒,梵伽罗的社交账.号就被屠了!《奇人的世界》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制。网络上顿时一片腥风血雨。 如此,高芊芊的第二个目的也达到了,就算日.后宋温暖把今天拍到的视频拿出来,她也可以说这是节目组设的局。只要钉死了男人是神经病,那她无论怎么颠倒黑白,世人都会相信她的说辞。她不但要抹除过去的刘钊,还要把未来的刘钊也一并扼杀! 看着高芊芊弄出来的一条又一条大新闻,董秦气得摔碎了手机。这个女人真狠呐!装了七八年,她终于露出了豺狼虎豹的真面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董秦为了男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 梵伽罗正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沉睡,宋睿坐在他身旁,悄无声息地翻看一本书, 听见开门声立刻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并竖起食指。 宋温暖缩了缩脖子,无声询问:“梵老师怎么还在睡?第二轮录制要开始了。” 明明近在咫尺, 宋睿却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你们先拍, 他最后一个。】 宋温暖很担心:【梵老师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怎么了?以前他从来不会在录制中睡觉,更何况还睡得这么沉。】 【他没事,人都有疲惫的时候。你先走吧,时间到了再过来, 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宋睿绝不会把青年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哪怕堂妹是值得信任的人。在光明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 有无数危险潜伏着,而人类越是表现得虚弱, 它们就越会找上你,这是宋睿活了二十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从不会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 自然更不会让青年陷于那样的境地。 【哦哦,好, 那我先走了。】宋温暖不疑有他地离开了。 宋睿见自己盖在青年身上的外套快滑落了, 便轻轻替他掖好,指尖不小心触到他冰凉的手背, 鼻端不由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半小时后,宋温暖又来了,而梵伽罗似有感应,已先一步苏醒。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白,瞳孔里的雾气也并没有消散,反倒更显氤氲模糊,站起身的时候竟然微微有些踉跄。显而易见,他的情况在不断恶化。 时刻关注着他的宋睿立刻从后面跟上来,宽阔的胸膛贴紧他单薄的脊背,给了他一重支撑。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梵伽罗的眼瞳渐渐恢复焦距,他回头笑了笑,又握住宋博士的手腕,低不可闻地道:“我能行,你别担心。”无需读取他也能感应到男人散发出来的焦躁和不安。 “走吧,快点把节目录完。”宋睿搂住他的肩膀,将他送到录制间门口。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演员已等候许久,这会儿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宋温暖开设了一家经纪公司,这两人是她最近重点栽培的新人,让他们来上这档节目一是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二也是真心想求教未来的发展之路。 梵伽罗的大名如今都在娱乐圈里传遍了,不信他的人对他嗤之以鼻,信他的人则争着抢着想与他见一面,聊一聊。这一期的心灵剖析环节在圈内甄选嘉宾的消息刚放出去,就有很多艺人踊跃报名,咖位从超一线到十八线应有尽有。最后还是宋温暖给自家艺人开了后门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元中州等人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两位小演员的重大人生经历几乎都被他们说破了,也解决了他们的很多困扰。但即便如此,他们最渴望见到的却还是如今正缓缓走进录制间的这一位。 梵伽罗本人的气场远比屏幕上看见的更强大,却又丝毫没有攻击性,而是静谧又安然的那一种。与他雾蒙蒙的眼眸一触,紧张不安的两个小演员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体。 “梵老师好!”两人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态度既恭敬又热情。 “你们好,请坐。”梵伽罗伸手相邀,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表的优雅。 三人各自落座,梵伽罗正准备展开磁场进行读取,眉头却轻轻一跳,继而显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因为宋博士的嗓音正从耳返里传来,一字一句非常严肃:“直接说重点,别跟他们废话。” 梵伽罗尚且来不及反应,耳返里又传来宋温暖不满的声音:“堂哥你为什么抢导播的对讲机!心灵剖析类似于访谈节目,要的就是大量的交谈和你来我往的交锋。一来就说重点还有什么看头!啊啊啊,气死我了,你快把对讲机还给我,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由于前几期的争议太大,很多投资商都撤资了,我记得资金缺口都是由我覆盖的?我到底投了多少钱来着?我记不清了,宋温暖你把合同拿过来让我看一看。”宋睿状似疑惑地询问。 宋温暖哑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笑。试图夺回对讲机的导播也怯怯地收回手。 宋睿这才重复道:“直接说重点,我们速战速决,争取早点回家休息。” “啊啊啊啊!已经作废了一期,这一期你还速战速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没有足够的播放量,我们的节目会开天窗的!我特么……”宋温暖一个劲地吐槽,却也没有胆量推翻堂哥的决定,谁让他是这档节目最大的金主呢。 梵伽罗静静听着耳返里的声音,不知怎的竟轻笑出声。 两名工作人员这才走过来,摘掉了他的耳返,以此杜绝他与节目组的员工串通作弊的可能性。别的选手在录制之前都只戴了收音器,没有耳返,唯独梵伽罗是特例。这事显然是得了宋睿的吩咐,他很想阻止青年继续录制节目,却又不好直说,这才借用通讯工具,换了一种更迂回的方法。这种方法在心理学上又叫做录音带效应,既在看不见发令者的情况下,听令者反而更容易摒弃掉多余的主观想法,接受指挥。 梵伽罗扶着额头笑得十分无奈。为了把他撵回家,宋博士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两个小演员疑惑地看着他,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唯恐哪里失了态。 “啊,抱歉,刚才忽然想到了别的事。”梵伽罗抬眸看向两人,敛去笑容直言道:“我能感觉到你们内心都有困惑,我们不聊别的,只聊目前横亘在你们心头最大的疑问怎么样?”他还是决定听取宋博士的意见,以免那人太过担心。 这句话简直说到两名演员的心坎里去了,他们的确都是抱着巨大的困惑来的,但前面的几位灵媒总会与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人生、聊成长经历、聊心态等等,却忽略了他们最主要的问题。而宋姐在开拍之前就跟他们说好了,若是灵媒感应不到他们的诉求,那他们自己也不能说出来,说了就等于公布答案,这次测试也就失去了意义。 只有当灵媒自己感应到,并且主动提出,他们才能做出回应。目前能感应到他们真实内心的人有三位,一是元中州、二是朱希雅、三是丁浦航,但元中州和朱希雅给出的答案是顺其自然,丁浦航给出的答案是寻找自己,遣词用句都很玄妙,无论怎么思考都仿佛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等同于什么都没说,实在是让两个小演员头秃。 也因此,他们对梵伽罗的到来是最期待的,而结果也没让他们失望,对方甫一坐下就直奔主题,一字半句的废话都没有。 “请你们各自伸出一只手,然后在脑子里思考那个困惑。”梵伽罗嗓音低沉地说道。 两人依言而行。 梵伽罗同时握住他们的手,继续道:“请你们敞开心扉准许我的进入。” 若在往常,他只需轻轻一瞥就能毫无阻碍地看透一个人的内心,但眼下,他却必须提出请求,获得准许,才能开始进行读取,由此可见他已虚弱到了何种程度。宋睿盯着屏幕里脸色苍白的青年,脑海中却在回忆萧言翎一边吐血一边摄取周围人的生命力的场景。 青年和萧言翎应该是同类,所以说如果他想立刻复原,其实是有办法的,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以前的宋睿很难理解他的行为模式,因为在他看来,周围的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是用以点缀这个无聊世界的装饰品而已,吞噬掉他们堪称废物一般的生命力有何不可? 但现在,换一个角度思考,宋睿却忽然明白了青年的坚持。如果是他受了重伤,而尽快复原的代价是吸取青年的生命,他会怎么选择呢?吞噬还是不吞噬?答案是否定的,他不会那样做,哪怕在危险的世界里虚弱地挣扎,进而陷入更艰难的境地,他也绝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 这大约就是青年现在的心情,他不忍伤害这个世界,恰如宋睿不忍伤害他。 想到这里,宋睿竟忍不住捂了捂眼,头一次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自己的内心涌动。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闭上眼,在两位小演员的内心世界悄无声息地巡游一番,沉吟道:“你们的问题都在于取舍。” 两人眼睛齐齐一亮,然后连连点头。梵老师好灵啊! “你的问题在于眼前的取舍,你的问题在于内心的取舍。”梵伽罗先后抬了抬男演员与女演员的手。 两人这回没点头,而是陷入了沉思。 梵伽罗把头偏向男演员,进一步解释:“所谓眼前的取舍,说穿了是权衡利益的问题。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手边,一个选择能让你收获丰厚的利益,却没能打动你的心;一个选择对你而言收获甚微,却触动了你,令你产生了很多思考。所以你很困惑。” “是的,是的,我真的很难抉择。梵老师,您说我该怎么办呢?”男演员满脸都是纠结,为了这两个剧本,他已经好些天没睡着觉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在你心里了吗?”梵伽罗睁开眼笑望他。 “我要是知道答案,我就不会来上节目了。”男演员摇头苦笑。 梵伽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语含深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犹豫,但你却犹豫了,这还不足以表明你的选择吗?儿时你玩过抛硬币的游戏吗?” “玩过。”男演员一片烦乱的眼里隐隐透出一丝亮光。 梵伽罗看着他徐徐开口:“你对自己说,如果硬币落下是反面,我今天就多吃一块饼干,但硬币落下却是正面,于是你满心不甘地又抛了一遍,其实在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其实都不是你想要的,你真正想要的仅仅只是那块香甜的饼干而已。现在你问问自己,这两个选择,你最想要的是哪一个?是香甜的饼干还是丰厚的利益?” 男演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饼干!” 梵伽罗这才放开两人的手,笑着说道:“你看,你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当你无法做出抉择的时候,你应该先去寻找让你产生犹豫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往往就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男演员默默品评这句话,顿时轻松地笑了:“梵老师,不瞒您说,我的困惑说白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选剧本。我手里有两个本子,一个是大制作大投资,片酬也高;一个是小成本小制作,片酬也低,接到第一个剧本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犹豫,想也不想就准备签约,但是第二个本子寄来的时候我却动摇了,我连着纠结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该怎么选。梵老师,您说得太对了,能够让我产生动摇的东西其实就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连钱都不想赚了,您想想我能有多喜欢第二个剧本?我怎么这么傻,纠结了这么久!梵老师,谢谢您,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男演员站起来不断鞠躬,整个人都放松了,开怀了。 宋睿盯着屏幕里的青年,低笑呢喃:“梵伽罗你过谦了,比起我,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心灵导师,因为我说的都是从书本里学来的大道理,而你说的是体悟,是人生。” 宋温暖才不管什么体悟不体悟,人生不人生,正拍着桌子佯装大怒:“梵老师,您可真行,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我的艺人推了一个顶级资源!我不同意啊!赵小星你听见了没?我不同意你的选择!”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摆手道:“诶呀开玩笑的,我们公司其实很开明,一切都以艺人的自我发展为前提,不会太干涉他们的决定。各位艺人瞧好了啊,如果觉得我们公司的管理制度好,你们可以来投简历,我们随时招人。” 宋温暖看向镜头打了一个广告,惹得观察室里的人都笑起来。 另一头,那位女演员却有些急了,连忙问道:“梵老师,那我的问题是什么?” “你的困惑来自于事业与学业的冲突。”梵伽罗看进女演员的眼底。 “是的,您真的感觉到了!我其实是学跳舞的,最近才开始接触表演,我两个都喜欢,两个都不想放弃,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一边跳舞一边演戏。由于经常去剧组拍戏,我缺了很多课,舞蹈学校已经准备劝退我了。梵老师,我该怎么办?”女演员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看见摄像机拍过来,连忙低头擦泪。 这是一个关乎到女演员一生的问题,若是换一个人,这会儿肯定会谨慎地应对,尽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对方自己做出选择,免得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因为你若是告诉她具体该怎么做,日.后但凡她稍有不顺就会把错处归咎到你身上,责怪你毁了她的前途。 但是偏偏在这种最需要谨慎小心的时刻,梵伽罗却笃定道:“这个问题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你把手伸出来。”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女演员会意,连忙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里。 梵伽罗吩咐道:“你跳得最美的一段舞,演得最好的一场戏分别是什么?你可以在头脑里把它们仔细回忆一遍。” 女演员陷入了回忆,那些片段必定是极美也极珍贵的,以至于她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梵伽罗也闭着眼,跟随她一起舞动、转场、表演,体验成功的喜悦和热烈的掌声,过了足足四五分钟才缓慢说道:“当你跳跃在舞台上的时候,你的灵魂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它照亮了你脚下的路;当你表演的时候,你的灵魂虽然也很愉悦,但光芒却要黯淡很多。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那光芒代表着你的天赋,你是一个天才型的舞者,却不一定能当一个好演员。” 女演员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干涩道:“梵老师,您能看见一个人的天赋?真的还是假的?”她开始怀疑了,于是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梵伽罗瞥她一眼,眸色略深了一些:“我只是把我看见的景象转述给你,最终做选择的还是你自己。” “谢谢梵老师,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女演员同样站起来鞠躬,态度却十分不自然,笑容更是勉强。正如梵伽罗之前所说,如果真的喜欢跳舞,那她就会一直跳下去,不会在星探找上门之后又跑去拍戏。当她在舞蹈这条道路上产生动摇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其实不难理解,跳舞很辛苦,收入也不高,演戏比较轻松,收入还很丰厚,一般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再高的天赋也架不住人为的挥霍和浪费,更没有办法与金钱抗衡,看来女演员注定是要与舞蹈诀别了。 看见女演员的灵魂渐渐散去最后一丝灵光,彻底归于平凡,梵伽罗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我的通灵已经结束了,希望我的话多多少少能帮到你们。” “梵老师,您帮了大忙了,谢谢您。我叫赵小星,您以后见了我可以叫我小星或者小星星。”男演员笑容开朗地做着自我介绍。 女演员也调整好了表情,故作真诚地说道:“梵老师,我叫文思雨,您可以叫我小雨,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与您聊天。今天我收获很大,谢谢您。”她嘴里说着谢谢,心里的懊恼和愤恨却已经满溢而出。 其实她今天是怀着目的来了,由于学校已经决定把她开除,而且还与她闹得很不愉快,这多多少少算是她的一个黑历史,日.后总会被人翻出来。她原本想借这档节目吐露一下自己对表演和舞蹈的热爱,做出难以取舍却又为了理想而不得不放弃一个的样子,以此洗白自己。理想是崇高的,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网友和粉丝也能更理解她的“无奈选择”。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梵伽罗竟会肯定她的舞蹈天赋,否定她的表演才能,还说她未必能当一个好演员,这让她满肚子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待她日.后从学校退学,别人只会说她是为了钱放弃了理想,这对她的名声很不利! 与梵伽罗握手道别的时候,文思雨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你是不是有病?说几句场面话不会吗?我已经是个演员了,走红了,赚钱了,你还让我回去跳舞?你他妈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我的人生是你一两句话能决定的吗?滚你妈的! 梵伽罗忽然握紧她的手,嗓音冰冷地说道:“文思雨,我想我还有最后一个断言要送给你――在表演这条路上,你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平庸的模仿者而已,达不到巅峰。你或许能红,但也只是一颗流星,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我看见你的天赋之光已经熄灭了。” “你说什么?”文思雨好半天回不过神。她万万没料到态度一直很温和的梵伽罗竟然会突然翻脸,还当着镜头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他是故意的吗?为什么? 不等文思雨想清楚,梵伽罗已经离开了录制间。 所有工作人员,包括赵小星,此刻都用微妙的目光看着女演员。对娱乐圈里的人来说,流星可不是一个好词儿! 身为两人的老板,宋温暖轻轻拍打桌面,十分惋惜地说道:“梵老师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这个文思雨在演戏方面没天赋,还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费资源了。” 另一边,宋睿正捂着半张脸低低地笑。梵伽罗善良吗?是的,他很善良;梵伽罗锋利吗?没错,他也很锋利。所以说他是一个善良到锋芒毕露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原则切割这个世界,削掉那些腐坏的,留下美好的。他真的很有意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梵伽罗回到休息室等待下一场录制, 文思雨却跑到观察室,央求宋温暖把自己的镜头都删掉,只留下赵小星。 宋温暖为了制造噱头自然不愿意,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临走的时候文思雨还撂下狠话,说自己爆火之后一定会让梵伽罗好看。 宋温暖被气笑了:“让梵老师好看?行,你先红过一年再说吧!像你这种稍微一走红就得意忘形的人我见得多了, 没有一个能长久的。实话告诉你,你的舞蹈老师曾多次给我打电话, 让我劝你回去, 我一直在犹豫。她说你是一个天才型的舞者,身体条件和天赋都是一流的,学校花了大力气栽培你,今年还准备送你去莫斯科舞蹈学校进修, 这样好的机会别人抢破头都抢不到,你的老师却一直给你留着, 苦苦等着你。你再好好想想吧,别草率决定自己的人生。天赋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你是一个幸运儿你知道吗?” 只可惜她的话根本无法打动文思雨,在理想和金钱面前, 文思雨最终还是抛弃了理想,选择了金钱。 宋温暖摇头叹息, 暗骂自己把文思雨挖过来简直是造孽。 宋睿则支着颐, 语气冷漠地说道:“急功近利之心会让任何一个天才渐渐变得平庸,尤其是在艺术创作方面。就算你把她劝回去继续上学, 已领略过世间浮华的她从此也跳不出好的舞蹈,她那艺术的殿堂已经被喧嚣污染,再也不复神圣了。”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亲眼见证了灵魂之光的泯灭,因为灵魂能发光的人真的不多了。我猜梵伽罗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太好,我下去看看他。”宋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 宋温暖愕然道:“喂喂喂,我们这儿还有赛后点评要录呢,你走什么!你给我回来!你现在是梵老师的跟屁虫是不是!”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追到大堂,却发现堂哥狡猾得很,竟然没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间溜走了。 宋睿料想得没错,梵伽罗的确有些沉郁,这会儿正皱着眉头躺在沙发上假寐。他于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轻把青年的脑袋捧起来,放置在自己的腿上。 “嗯?”梵伽罗睁眼看他,瞳孔却已经模糊的没有了焦距,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 “我陪你睡一觉。”宋睿把穿暖的外套盖在青年身上,指尖划过他鬓边的发丝,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被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气团包裹着,梵伽罗模糊的眼睛又闭上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宋睿却盯着他的侧脸沉思了很久,指尖划过他的脖颈,测了测他的脉搏,最终又紧紧握住他从来没有温度的手。两人一个躺着,一个靠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至半小时后被工作人员叫醒。 第七期节目开始录制了,一对中年夫妻陪同一名戴眼镜的少年坐在一张铺了黑色绒布的圆桌边,宋温暖和宋睿坐在他们对面,正进行简单的交流。 “这是你们的儿子?”宋温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多大岁数了?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少年穿着一件白衬衫,衣摆塞进牛仔裤的裤腰里,脚下踩着一双蓝色球鞋,不是什么牌子货,却擦得很干净;方框眼镜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却可以看出他的脸型很圆,腮边挂着一点婴儿肥,皮肤又白又细,神色还很羞赧,是个老实孩子。 他抖了抖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叫沈途,今年十三岁,读高三。” “什么?十三岁就读高三了?”宋温暖吓了一跳。 他的父母立刻露出骄傲的神色,滔滔不绝地说道:“是啊,我们家途途是直接从初二跳到高三的,他智商太高了,学什么都容易,我们把他跟一群普通孩子放在一起读书,他也不会快乐,只好让他跳级。刚开始我们让他跳到初三,结果没读完一星期他就嚷嚷着说题目太简单了,叫我们给他跳到高中去。我们就又给他联系了一家高中,准备跳读高一,没想到高一的试题他做了满分,哗啦啦地写,根本就不用思考。” “老师被他的状态镇住了,想了想,又给他拿来高二的卷子,他还是做了满分,数学、物理、化学,门门都满分!老师这下终于重视起来了,直接给他高三的试题,考完之后一算成绩,好家伙,他竟然把人家的年纪第一都踩下去了!老师批完试卷直吸气,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拉着我们的手死活不让我们把孩子带回家,怕我们给他联系另外的高中。闹到后来连校长都来了,亲口承诺给我们家途途五万块的奖学金,还全免学费。五万块啊,比我们上班还能挣钱!你看,这是途途的成绩表,他几乎次次月考都是全年级第一,比别人家的孩子高出二三十分呢!老师说以他这个成绩,b大、q大任意选,根本不用操心的!” 宋温暖看了看这张分数高得离谱的成绩表,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完了冲自家堂哥说道:“你看看,是不是比你成绩还好?哦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宋睿博士,国际上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智商高达170,是他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同时被四家世界级的顶级名校录取,光博士头衔就好几个,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跟你们儿子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伴随着宋温暖的介绍,沈父沈母脸上的傲气不由凝滞了一瞬,那种“吾儿天下第一”的气场瞬间就弱了。 沈途隔着镜片偷偷瞟了宋睿一眼,然后抿着小嘴笑了笑,表情十分腼腆。宋睿也冲他温和地笑,瞳孔里却黑漆漆的一片。 宋温暖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参加我们的节目?方便透露一下吗?” 沈父沈母正要说话,沈途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如果我爸爸妈妈对你们说了,你们会不会通过传音装置把我们的情况告诉那些灵媒啊?然后他们走进来,假装很高深的样子给我们算命,还一算一个准。” 宋温暖笑着摆手:“可是在参加节目之前,你爸爸妈妈已经把你的情况发邮件告诉我们了啊,现在才来担心真实性的问题会不会太晚了?” “所以说你们这个节目根本是假的吧?除了我爸爸妈妈信里写的情况,那些灵媒肯定什么都说不出来。”沈途嘴角噙着羞涩的笑,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如果只看他的脸,你会以为这是一个老实木讷的孩子,但他的话却又充满挑衅,简直像精神分裂了一般。 宋睿忽然摘掉眼镜直勾勾地看向少年,少年便也摘掉眼镜,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笑。 “那你想怎么办呢?”宋睿扬了扬下颚,语带兴味。 “我敢打赌,你们的选手除了我爸爸妈妈信里写的那些事,别的情况根本不会知道。”少年用指尖拨弄着垂落的天鹅绒布,小声道:“如果他们做不到,”他伸出细如枯枝的食指,划过屋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歪着脑袋微笑:“我要你们所有人在微博上录一段视频,公开承认你们是骗子。记住,是所有参加录制的人哦,包括那些选手,尤其是梵伽罗!” 宋温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冷声道:“所以说你是来砸场子的?” “没有呀,我是真的出了问题。”沈途用力点头。 沈父沈母丝毫不觉得儿子的话过分,维护道:“我们也是抱着信任才来的,你们要是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在微博上道个歉没什么吧?反正你们本来就是骗子。” “你们胡说什么呢!这会儿选手还没来,我们怎么就成骗子了!”宋温暖被激怒了,斩钉截铁地道:“好,我答应你们,如果没有选手感应到沈途的真实情况,我们节目组全体人员就在微博上公开道歉,并且承认自己是骗子。摄影师,好好录下我的话,我宋温暖从来不食言!” “姐姐,我也录下了。”沈途不知何时竟拿出一部手机,把刚才那段承诺拍摄了下来。他的鬼心眼还真多。 宋睿盯着这个言行诡异的孩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因为他察觉到,少年绝不是开玩笑或是意气用事,而是百分百笃定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他的真实情况。他是有倚仗的。 但宋温暖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这会儿正满不在乎地说道:“随你拍,我们这档节目从不造假。” 沈途收起手机,两只手托住自己圆圆的脸颊,小声道:“我爸爸妈妈在信里告诉你们我是个天才,但是最近莫名其妙开始头疼,晚上会梦游,常常跑得不见人影,天亮的时候又跑回来,白天上课会睁着眼睛睡着,偶尔会用力撞头,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对不对?” “对,你看过这封邮件?” “没看过,我猜的。你们选中我当嘉宾,也是因为我小天才的身份吧?这个是节目的看点对不对?” “你了解得还真多。” “这些不都是套路吗?好了,我的情况你们已经基本摸清了,天才、头疼、梦游、夜晚失踪、白日癔症、鬼附身,除了这些,如果你们的选手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出与以上的任何一点不同的情况,而且是真实的情况,我就相信你们不是骗子,但前提是他们不能碰触我,也不能碰触我的任何一件私人物品。我的老师其实一直有教育我说要相信科学,我来参加你们的节目已经违背了我的信仰,你们得让我看见这次造访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沈途已经完全掌控了录制的节奏,还抢走了宋温暖主持人的工作。他是一个很擅长心术和话术的孩子。 宋睿轻笑道:“我现在就能说出一个不同的点,而且是真实的。” “你说。”沈途笑眯眯地看他。 “你没有信仰,而且也并不崇尚科学。”宋睿端起茶杯喝水,语气十分的漫不经心。 沈途嘴角的弧度拉平了一些,漆黑的眼珠子在镜片的遮挡下缓缓转了一圈才撇嘴道:“好吧,你可以不用录视频向公众承认自己是骗子,不过你不是选手,所以我们的赌约还作数。” 宋睿放下茶杯,不置一词,脸上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移视线,小声道:“姐姐,你可以把你们的灵媒叫进来了。偷偷告诉你,我的问题真的很严重,我好怕!” 宋温暖根本没在他圆圆的脸上看见害怕的痕迹,但他的父母却当真了,立刻将他抱进怀里安抚,一口一个乖宝、心肝地叫着。 宋睿盯着他的侧脸,眸色暗了暗。在父母的怀中也不显依恋,反而愈发冷漠,这个孩子要么像他一样是个天生的逆种,要么身上真的出了问题。 宋温暖急着打这毛孩子的脸,一开始就把元中州安排上了。满脸沧桑的男人绕着圆桌慢慢转圈,手里的铃铛一直在摇,却始终蹙着眉未曾开口。转了大约十几圈,他才站在少年身后,手掌虚悬在对方头顶,沉吟道:“凌乱的思绪像互相缠绕的线头,在空中飘舞,我抓不住最开始的那个点,有什么力量将他隔绝了,我没有办法感应到他的内心,不,似乎有一点感觉了,是什么呢……” 元中州闭上双眼极力探索,嗓音渐渐沙哑:“非凡的智力,强大的神念!不行了,我到极限了。”他猛然睁开眼,喘了一口气,然后愕然地看着少年,呢喃道:“你很不得了!” 少年抿着嘴唇羞涩地笑,然后看向宋温暖,眸子亮晶晶的。 元中州失败了,宋温暖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于是又连忙叫来朱希雅。 朱希雅点燃一根香烛绕着少年转圈,同样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于是恳求道:“能给我你的一件私人物品吗?” “不行的姐姐,我和节目组说好了,这样是违规的。”少年摆动着苍白的手。 朱希雅掐灭香烛叹息:“那我就毫无办法了。他周身有一层强大的能量场将他隔绝起来了,我无法探知他的情况。” 待她走后,阿火和何静莲同样铩羽而归,他们的说辞都一样,少年被一股能量隔绝了,任何人的感知都没有办法穿透这股莫名的能量,触及他的内心。他很不同寻常! 丁浦航的读心能力同样没起到作用,他干巴巴地吐出一串词语:“天才、头疼、梦游、夜晚失踪、白日癔症、鬼附身,没有了,我真的尽力了。”很显然,他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语,只除了少年。因为知道那个赌约,他这会儿的表情十分难看,毕竟谁也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承认自己是骗子,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骗子! 你小子是来找事儿的吧!让梵老师削你!等着吧!丁浦航愤愤然地走了,少年冲他的背影挥挥手,末了看向宋温暖,羞涩的笑容忽然带上了几分热切:“该轮到梵伽罗了吧?是吧?快把他叫出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和轻蔑,仿佛在说――快把你家的看门狗放出来! 第一百六十章 梵伽罗是在万众瞩目中走进录制间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他,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而他先与宋博士对视了一下, 然后才直勾勾地看向坐在圆桌一侧的少年。 “你身上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甫一坐定,他便对少年缓缓开口。 “真的吗?我很强大吗?”少年把握得很紧的两个拳头按压在桌上,一副激动难耐又隐隐透着好奇的模样。 梵伽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然后缓慢摇头:“我想你会错意了,这股力量并不属于你, 它在波动, 却并没有掺杂你的气息,可见你并不是一个强大的人。” 少年在极力伪装天真无垢的模样,但眼里的倨傲自负和轻蔑鄙夷却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他看不起在场的所有人,也的确认为自己是非常强大的, 所以在听见梵伽罗的第一句话时难以掩饰地开心了一下,却又在听见第二句之后忘了伪装, 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他的眼睛浮出一层戾气,嘴角却硬生生地弯了弯, 露出一抹紧张羞涩的笑容,再搭配上他稚嫩的脸庞, 给人的感觉十分分裂。 梵伽罗自入座之后就没再看别人,双眼牢牢锁定了少年, 而少年也一样。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展开无声地厮杀,互相都把彼此视作猎物。在常人眼中, 他们只是面对面地静坐,似乎都很平和,然而在常人看不见的异度空间里,却有两股磁场在悄然蔓延、轻触、试探,然后化作矛或剑,争锋相对。 宋睿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锐,所以他这会儿已正襟危坐,换了一副肃然的表情。 “大哥哥,你好像也并不强大呢。你给我的感觉很虚弱。”少年歪着脑袋刺了一句,嗓音很甜软,同样是脆生生地叫着大哥哥,语气却造作得令人恶心。 梵伽罗微微蹙起眉头,实在难以容忍虚假到这种程度的孩子。 “可以开始了吗?”他礼貌询问。 “大哥哥,你开始吧。我先说好规则哦,你不可以碰触我,也不可以碰触我的私人物品,你只能隔着这张桌子通灵。如果你感应不到我的真实状况,你要在媒体上承认自己是个大骗子。大哥哥,你还敢来吗?”少年笑着勾唇,语气还是那般羞涩,说出口的话却再强硬不过。 他的外表和内心简直呈现出了两个极端,而他的父母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倒露出骄傲的神色。天才就该有把所有平庸者踩在脚底的傲气!经此一事,儿子的名气会更大,未来的前途也会更光明。 很明显,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若能解决儿子的问题自然最好,不能解决也得踩着节目组的超高收视率往上爬一爬,把儿子的声望打出去。像他这样的天才就该获得所有人的重视!最好国家能够插手,给儿子找来全世界最权威的脑科医生看看病。 是的,他们也知道儿子生病了需要看病,但无奈他们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实在没钱,却又想给儿子请最好的医生,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奇人的世界》头上。儿子可比这里面的灵媒牛多了! 录制间里的氛围越发僵持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嘉宾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竟已分化成了完全敌对的两个阵营。 梵伽罗不管这些人心里暗藏着什么鬼,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开始吧。” 宋睿却在此时握住了他的手,眼里隐含担忧。沈途的戒备心很强,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保护,他唯恐青年在读取的过程中再次受到伤害。他记得他说过,通灵的过程与博弈相仿,也会有殒命的危险。 “我所说的机遇就在他身上。”梵伽罗凑到宋博士耳边低不可闻地解释。这场博弈他必须参与,没有退却的可能。 宋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强有力的手收了回去。 “大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啊?”少年再次出言刺激。 宋睿瞥了他一眼,视线锐利如刀。以往有很多次,他会忽然对某个人产生强烈的杀意,然后又凭借意志力压下去。但这一次,那杀意来得如此汹涌,竟已令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梵伽罗冰冷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拍打他的手背,眼睛却盯着少年,微笑道:“我先试一试吧。” “好啊,我最期待的人就是大哥哥。我的问题真的很严重,除了大哥哥,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大哥哥,你一定可以的吧?”少年又褒扬了梵伽罗一番,但话语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他靠倒在椅背上,眼睛弯成两枚月牙,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片,软嫩得像一个面团。 但是这一幕看在梵伽罗眼里却等同于一只猛兽终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那股环绕在少年身周的磁场由蜿蜒浮游的流态忽然转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锥刺,只需轻轻一触就能把进犯者扎得遍体鳞伤。仅在眨眼间,他就从面团进化成了一枚触之即爆的炸.弹。 若在往常,敌人示之以矛,梵伽罗自然也会以刀兵相见,但偏偏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受了很重的伤,五脏六腑都碎了,剧烈的疼痛正时时刻刻烧灼着他的灵魂,让他陷入持续性的虚弱。他没有刀兵,也没有矛,更没有坚固的盾,只有不得不为的坚韧和永不退却的无畏。 他终其一生都没向任何人低过头,这话绝不是虚言。 他把掌心悬在少年脸前,然后闭上眼,把细如发丝的神念裹缠在那股强大的能量场上,然后一点一点渗透、入侵。时间仿佛静止了,少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盖着自己起起伏伏的肚子,耐心等待,脸上的笑容十分恬淡安逸,而梵伽罗则始终闭着眼,拧着眉,久久感应。 周围的人紧张地看着他们,又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五分钟过去了,沈父沈母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还没好啊?这也太久了吧?你们的灵媒到底行不行?这一个该不会又是骗子吧?他不是你们最强的选手吗?” “你说谁是骗子?元中州他们感应不出不代表他们就是骗子,是你们的儿子有问题!”宋温暖拍着桌子反驳,却被堂哥用力摁住了肩膀。 “安静。”男人威严的嗓音冲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紧绷的脸庞也表明他正极力按捺着焦躁的情绪。 沈父沈母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碍于宋睿的权威,只能不甘不愿地闭嘴。 又过了五分钟,梵伽罗才缓缓放下手,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咳了几声。他以手掩唇,堵住了由喉头深处涌上来的铁锈味。由于这次交锋,他早已重伤的内脏又遭受了二次碾压,如今已化成血水涌.入口腔,在他的舌尖传递着腥咸的味道,又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的咳嗽很轻微克制,表情也并不痛苦,旁人只会以为他是喉咙不舒服,但少年和宋睿却齐齐抽.动鼻尖,似在嗅闻,然后一个表情得意,一个面色铁青。 宋睿把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很想说一句“够了,可以了”,然而青年不喊停,他竟也不敢喊停。 沈途则毫无顾忌地嚷嚷道:“梵伽罗,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呀?是我太强大了吗?你感应到了什么?” 梵伽罗又不着痕迹地咽下一口血水,摇头道:“我说过,那股力量不属于你,你也并不强大。” 少年拼命控制住自己,以免露出狰狞的表情,然后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你要是感应不到我的内心,其实我可以捎给给你开一点后门,别人可没有这样的机会。来,你握着我的手吧。”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十个指头并在一起勾了勾,表情兴致盎然,动作却很轻慢,像极了主人在召唤自家的宠物狗前来握手。 宋睿的杀意已经控制不住了,于是不得不把眼镜摘掉,拿一块绒布细致又缓慢地擦拭。事实上,他脑海中真正想要擦拭的却是少年被凌虐到支零破碎的尸体。 少年的双手很小巧,很白嫩,看上去竟然有些可爱。但这一幕转换在梵伽罗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的手不是手,而是两只利爪,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并撕扯得粉碎。一旦碰触他,那股莫名又强大的磁场会把梵伽罗的神念拖拽过去,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将他彻底吞噬。 梵伽罗的感觉没有错,少年一开始就是冲他来的,且以戏耍他、挑衅他为乐,这是典型的猫逗老鼠的套路。 “你怎么了?怕了吗?来嘛,来嘛,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你就得在电视上承认自己是个骗子哦!那样很丢脸的!”少年两只手一下一下地勾,样子很调皮,却也可爱。他的父母正看着他笑,工作人员却渐渐感觉到了梵伽罗的力不从心。 “梵老师,您要是状态不好,我们就歇一会儿?”宋温暖忧心忡忡地开口。 “给我一杯水。”梵伽罗摆摆手,双目却没有一刻离开过少年的脸。 “快给梵老师倒一杯水!”宋温暖大声呼喊,只一会儿功夫便有一名工作人员送上来一杯温水。 沈父沈母不免催促道:“你们感应好了没有?都十几分钟了,他怎么还不说话?这又是沉默又是要水的,该不会在拖时间吧?你们节目果然都是骗人的吧!要不然我们不录了,走走走!” 夫妻俩去拉儿子,沈途却笑眯眯地劝说:“再给梵伽罗一次机会吧,我最喜欢的选手就是他,我相信他可以的。梵伽罗,来来来,我们继续啊!”他拍打双手,又摊开胳膊,这次的动作不像逗狗,像逗弱智儿童。 咔擦一声轻响,宋睿把自己的眼镜给捏碎了,这会儿正面不改色地往垃圾桶里丢。 梵伽罗瞥他一眼,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完了端起水杯浅啜一口。玻璃杯是透明的,于是当他的薄唇离开杯口时,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抹红得刺眼的血色。他竟然吐血了! 宋温暖尖叫起来:“梵老师,你嘴里怎么有血?你怎么了?”她吓得脸都白了,一双眼睛惶惶然地望着青年。 沈途则拍着桌子朗笑起来:“他内伤了你们不知道吗?他不渴,他只是想用水冲掉口里的血罢了。梵伽罗,哈哈哈,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弱,对不起,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为难你了。我很抱歉,但是赌约不能不作数的,你明白吗?”他笑着笑着脸就扭曲了,语气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邪。 演了大半场的羞涩少年,直至此时他才露出真面目。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被他忽然的变脸吓了一跳,唯独他的父母不觉得有问题,还帮着他一起讽刺梵伽罗:“是啊,赌约还是要履行的,你们这纯粹是欺骗观众嘛!我们一定要拆穿你们!” “我们继续吧。”梵伽罗把杯子缓缓推到圆桌的中心,云淡风轻地开口。若非他雪白的牙齿上还沾着一点血迹,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你还来啊?”青年假装惊讶得瞪大眼,“连我的手你都不敢握,是什么给了你继续下去的勇气?是梁静茹吗?梵伽罗,算了吧,我是你一辈子都看不透也对付不了的人。有的时候你必须承认别人的强大。” 梵伽罗轻声一笑,然后缓缓把视线转移到了那杯清澈透明的水上。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打乱他的节奏。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又一次无声的交锋展开了,但梵伽罗的磁场却完全收束在体表,顽强地抵御着外部的侵袭,而少年的磁场却在这个房间里张牙舞爪地冲撞、扫荡。 这无声的交锋似乎只有宋睿能察觉到,因为他已把双手按压在桌上,默默蓄着力,像一只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野兽。谁也没发现,一片薄而锋利的镜片被他夹在指间,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切断一根动脉。 宋温暖左看看,右看看,脸色越来越白。她不无忧心地想到:看这个样子,我们节目组今天算是完了?这都快二十分钟了,梵老师丝毫信息也感应不到,还莫名其妙受了内伤,谁还能力挽狂澜?谁能比梵老师更强?完了完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睛就瞪圆了,嘴里发出惊呼。 只见被梵伽罗移到圆桌中心的那杯水竟然由清透逐渐变得浑浊,又慢慢染上了灰黑,直至浓得似墨,整个过程都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只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梵伽罗盯着水杯,目光专注,少年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了,这是你的魔术吗?对不起,我可能要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这种魔术有点老套,刚才水杯沾唇的时候你往里面加了什么化学物质?绿矾?” 梵伽罗并不答话,只是端起杯子,把浓黑似墨的水一饮而尽。 少年故作惊慌地叫嚷:“哎呀别喝,绿矾是有毒的!量太多的话会引起虚弱、腹痛、恶心、便血,更甚者还会致人死亡!快快快,你们快给他催吐!不就是在网络上公开承认自己是骗子嘛,丢丢脸而已,用不着自杀!我就是想跟你们开个小玩笑,没有恶意的!” 他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眼睛却异常闪亮,嘴唇还翘得老高,可见很享受把人逼到绝境的感觉。 除了宋睿,所有人的脸都白了,宋温暖甚至撞倒了椅子,尖叫着让医护人员赶紧过来。 沈父沈母跳开几步,高声呐喊:“他要是死了可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又没逼他服毒,是他自己没本事又想不开!我的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也太不中用了吧!要死了,真晦气!” 两人的举动让慌乱中的工作人员又一次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会有一对熊家长!要不是沈途唯恐天下不乱,梵老师也不会出此下策! 众人好一阵忙乱,然而梵伽罗却摆摆手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搀扶,缓慢说道:“我没事。”他的双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少年,语气平和:“忘了告诉你,除了磁场入侵和吞噬,我还有另一项能力,那就是摄取。我曾说过,世间所有都能成为我摄取的媒介,包括你的躯壳,私物和意念,自然也包括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在自然界里,最能偷取神念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少年的表情依然很轻蔑,眸光却闪了闪。 “是水,当意念扫过,水就能知道答案。”梵伽罗点了点闪烁着寒光的玻璃杯,垂眸轻笑:“当你对一杯水说谢谢时,它们会紧密地凝结,显现出美的分子结构;当你对一杯水说脏话,它们会溃散于无形。流过大坝的水哪怕奔腾万里也忘不了被拦腰截断的痛苦,冬日过后,别的水源会凝结成美丽的晶体,而它们只会散落成残点,它们是有记忆的。同理,这杯渗透了你恶念的水也是带着记忆的,它们会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听上去好厉害啊!”少年表情兴奋地鼓掌,眸色却暗沉了几分,总是翘得老高的嘴角不知不觉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开始紧张了。 宋睿忽然就想到了被庄g的恶劣情绪弄得苦涩不堪的那杯水,然后揉着太阳穴轻快地笑了。他应该相信青年的,即便在最虚弱的时候,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应对突如其来的挑衅和危险。 世间一切皆为我之媒介――这是他一开始就曾宣告过的,他果然从不虚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梵伽罗喝下了那杯漆黑如墨的水, 然后眼睑低垂,眸光放空,似乎在感应什么。他的双手交叠在腿上, 两根大拇指一下一下轻触,像是在缠绕着一根看不见的线头,而线头的另一端牵引着什么却无人知晓。 少顷, 他的脑海里浮出无数个零碎晃动的画面,并伴随着无数个淅淅索索的响动, 而他需要在这些杂乱无序恒河沙数般的洪流中拈出最重要也最关键的那几个。 他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宋温暖这一回是真的紧张了, 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她明白,这档节目的声誉已完全系在梵老师身上,如果梵老师败了,她简直不敢想象全组人员举着牌子在电视上承认自己是骗子的场景。以后他们这群人可就再难在圈子里立足了! 事关职业生涯, 不管是在场的人还是通过监控器看着梵伽罗的人,这会儿都紧张得喉咙冒烟。唯独宋睿悄然收起那枚锋利的镜片, 无声地笑了笑。 沈途依然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捧着肚子, 极有耐心地等待,似乎是有恃无恐。但仔细观察你便会发现, 他的眸色已经暗沉了,原本软嫩嫩的脸颊竟也绷出了两条僵硬的下颌线。 他的父母倒还无知无觉, 捂着鼻子嫌弃道:“这都什么人啊, 那么脏的水也喝得下去!纯粹恶心我们来了是吧?他怎么又开始发呆了,还在拖时间是不是?真后悔来参加你们这个节目!” “没错, 你们是应该后悔。”静默中的梵伽罗忽然开口,继而抬起头,嗓音低缓:“我能出去打个电话吗?” “不行哦!”沈途笑眯眯地摆手:“你只能在我眼前活动。你想打电话让人查我的底细吗?你们节目组作起弊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好想掐死这个小孩啊!妈的,他怎么看上去那么让人讨厌啊!刚开始还觉得他老实木讷的我肯定是眼瞎了吧!宋温暖气得直咬牙,然后担忧地看向梵老师。她以为他什么都没感应出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诶对!还是我家途途想得深远!不行,你要打电话可以,只能在这里打,还必须放免提,让我们都听见!鬼知道你拿着手机出去是想干嘛!”沈父沈母也帮着儿子发难。 梵伽罗便也放弃了坚持,冲一旁的工作人员礼貌颔首:“能麻烦您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吗?在我休息室的化妆台上。” “好的梵老师,您稍等。”工作人员立刻跑出去,没一会儿便带回一部手机。 梵伽罗把手机摆放在圆桌上,用细长的指尖点开通讯录,在众多联系人中慢慢翻找,过了大约几十秒才在末尾的位置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喂,是梵老师吗?您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神采飞扬的男性嗓音,语气里透着欢喜和受宠若惊。 “小飞,你回京市了吗?在不在警局?”梵伽罗连续发问,并无多余的寒暄。 “我回京市了,现在在局里上班,梵老师,您是不是有事?”出于职业嗅觉,杨胜飞察觉到梵老师的语气很严肃,于是便也紧绷起来。 “我现在给你报几个地点,你马上带你们刑警队的人赶过去,有.炸.弹,要小心。”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悚的话,然后看向表情愕然的工作人员,压低嗓音:“再给我倒一杯水可以吗?” “啊?哦!我马上去!”工作人员同手同脚地跑了,很快又端着一杯水回来,脑子里响彻三个字――有.炸.弹! 梵老师怎么知道有.炸.弹?莫名其妙的,他怎么忽然扯到.炸.弹上去了!所有工作人员都在臆测,内心满是慌乱,却又不太敢相信。这事儿真的玄乎,而且跳跃性太大,他们明明在通灵,怎么忽然就报警了?这是不是梵老师扰乱赌约的招数啊? 很明显,沈途并不这样想。他瘫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猛然滑了下去,然后又极力用手肘撑起来,嘴角强挂着一抹笑,瞳孔里的光却散乱了,总是缓慢又诡谲地转动的眼珠这会儿正左右颤动,仿佛连神魂都稳不住了。他差一点就骇然地喝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却又死死咬住牙关闭了口,一张白嫩的包子脸这会儿竟绷出了僵硬的棱角,已变得完全不像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沈父沈母却还满头都是雾水,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轻蔑的神色,笃定地认为这是梵伽罗逃避现实的手段。 “梵伽罗,你感应不出就算了,报假案干什么?当心警察回头抓你!”沈母伸长脖子冲手机大喊,唯恐那头的警察听不见。 然而对方却并不搭理她,反倒一句句地应和:“梵老师我知道了,我马上通知队长,不不不,我得告诉局长!市里忽然出现了.炸.弹,这是大案!您快把地址报给我,我记下来!”他忽然拉长嗓门大喊:“队长,队长,快去告诉局长市里有.炸.弹!报案人是梵老师!”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冲锋号,立马让办公室里的警察都行动起来,那头桌子、凳子、鞋子乒铃乓啷一阵乱响,还有一道威严的嗓音渐渐放大:“把电话给我,你去通知局长!喂,梵老师,您继续说,我是庄g。” 梵伽罗垂下眼睑,一边回忆一边叙述:“炸.弹全都在胜利高中,一共有九个,一个在高三年级组的168号储物柜里;一个在操场边的圆形花圃里;一个在……”详细说明了炸.弹的具体方位,他抬起眼皮瞟了沈途一眼,继续道:“另外你再派两队人分头去找证物和抓捕嫌疑犯,我再给你两个地址……” 听见他报出的地址竟然是自己家,沈父沈母终于觉察出事情不对,高喊道:“你为什么把我家地址给警察?你有什么权利?你这个疯子,刚才吃错药了吗……” 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站起身去攻击梵伽罗,却被宋睿先一步挡开,宋温暖也回过味来,连忙让工作人员把两人架住。他们那边打打闹闹乱成一团,梵伽罗却丝毫不受影响,正慎重说道:“立刻派人来电视台,嫌疑犯就在我对面。” “好的,我们马上就来。”庄g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沈途还在愣怔,沈父沈母已尖啸道:“你竟然报警让警察来抓我们途途?你凭什么这样做?就因为你和他打赌输掉了吗?报假案是要坐牢的!你等着警察来抓你吧!我们途途不会有事的,倒霉的只会是你这个法盲!疯子,你们所有人都是疯子!” 宋温暖恨不得一巴掌把两人的牙齿全都打掉,让他们乖乖闭上嘴,但是当着镜头的面,她却只能按捺。她现在已经明白了,梵老师不是感应不到什么,而是感应到了一个巨大的、骇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她不禁看向沈途,却发现对方再不复之前的懒散和轻蔑,正鼓胀着一双血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瞪视梵老师,然后慢慢站上凳子,两只手撑着桌面,俯身睥睨。 他毛发倒竖、弓背弯脊的模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一团黑气从他体内蔓出去,又将他缓缓包裹,继而逐渐变得浓烈厚重,以至于他投射在墙上的身影竟变得十分高大健壮。他白嫩的皮肤变成了青色,原先还软绵绵的胳膊此刻竟绷出一块块隆伏虬结的肌肉,体力瞬间就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化为了一部可以撕碎任何人的杀戮机器。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吓呆了。 宋睿下意识地挡在梵伽罗身前,一枚玻璃碎片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袖口里滑出,被他紧紧夹在指尖。精通解剖学的他太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放掉一个人全身的血液。 梵伽罗却将他拽到身后牢牢护住,低声安抚:“没事的,我能对付。” “你怎么对付?”宋睿话音刚落就看见了被工作人员摆放在桌角,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一杯清水。它已经变黑了,还汩汩冒着冷气。与之前那杯水比起来,它的颜色似乎更深一些,质地也更黏稠,因为它被梵伽罗的磁场同化梳理过一遍,于是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媒介,可以帮助他摄取一切神念。 房间里每一个人的每一种情绪都会被它悄然吸取,而沈途的情绪是最强烈的,自然也吸取得最多。 看见这杯莫名其妙的黑水,沈途眸色一暗,想也不想就伸出手狠狠将它挥开。玻璃杯被他的拳头砸碎,黑色的水珠四处飞溅,却又瞬间蒸发成黑色的雾气,像罗网一般由四面八方涌来,将沈途密密实实地包裹。 水中的情绪是源于他,水中的磁场也源于他,水中的力量自然也属于他,而梵伽罗所要做的仅仅只是震荡自己的磁场,让黑水蒸发,继而驱使它们与沈途缠斗。所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不外如是。 方才还浑身蓄力,仿佛能撕碎一切的沈途这会儿却从高高的凳子上掉落,在黑雾中惨叫打滚。放置在周围的聚光灯被他撞得翻倒,凌乱的光影竟也照不透那看似轻薄的一层雾气。 与工作人员扭打成一团的沈父沈母吓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尖叫着扑过去。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儿子?梵伽罗,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泼他硫酸了是不是!”沈母的想象力很丰富,但她拍开那些雾气后才发现,沈途竟然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体表出了一层浓浆似的热汗,把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他像面团一般瘫倒在母亲怀里,手脚虚软无力,牙齿却紧紧咬合着,不断发出野犬一般的低吠,像是得了某种癔症。 沈父沈母不断拍打儿子脸颊,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却依然唤不回他的神智。 直到此时梵伽罗才迤迤然站起身,朝少年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整个录制间乱成了一锅粥,圆桌上的绒布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揉皱在地上;凳子和灯杆倒了一地,灯影破碎而又散乱;唯一还摆放在原位的竟只有梵伽罗刚才所坐的那张凳子。它孤零零地伫立在光柱中,位置很端正,表面也很洁净,不知怎的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和坚定。 宋温暖看看缓步前行的梵老师,再看看满地狼藉的物品,最后又看向那张唯一安放的凳子,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你祖宗还是你祖宗! 梵伽罗绕开凌乱的障碍物,走到少年身边,伸出手往他怀里摸去。 沈父沈母尖声质问:“你干什么呀!你别碰他!”却又怯懦地不敢回击。像他们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你若比他们更强,他们只会佝偻着脊背躲开你。 沈途里里外外的衣服都被汗液打湿了,摸上去一片粘腻,梵伽罗蹙着眉头在他身上摸索,终是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西。层叠的油纸被汗水浸湿了一点,正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熏得周围人连忙屏住呼吸。之前这东西还在沈途身上时,他们竟然什么都没闻见。 梵伽罗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刚转身,手里的东西便被宋博士扫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封了口,随即他又掏出一张消毒纸巾,熟练地给自己和青年擦手,连指甲缝都反复地抹了又抹。 梵伽罗紧蹙的眉头立刻松开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顿时无奈地轻笑:“宋博士,我好像被你传染了洁癖。以后我要是又怕脏又怕累该怎么办?” “正相反,我的洁癖似乎被你治好了,脏活累活交给我来干。”宋睿一本正经地回答。 两人握紧彼此的手,忍俊不禁,在紧张的氛围中竟也偷得瞬间愉悦。 奇怪的是,当梵伽罗把油纸包拿走后,陷于癔症的沈途竟然清醒了,想也不想就去掏裤子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便飞快爬起来,嘶吼道:“是谁偷了我的东西!把它还给我!是谁?是谁?!”他急冲冲地在原地转圈,青白的脸呈现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像一只索魂的厉鬼。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心尖齐齐抖了一下,心道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个疯子! 梵伽罗坐回原位,敲了敲圆桌,语气平淡:“东西是我拿的,你不是让我给你通灵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把它还给我!”沈途像个炮弹一般冲过去,却被宋睿中途拦截。他强壮的胳膊轻而易举地拎起少年汗湿的后领,将他拖到桌边,强硬地安置在一张凳子上,又压住他的肩膀,附在他湿漉漉的冒着汗臭味的耳边低语:“乖乖给我坐着。”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洁癖症自从遇见青年之后就已慢慢痊愈,若在往常,他哪里会碰触这种臭水沟里捞出来的玩意儿。所有的脏活累活,他此刻全包了。 梵伽罗看着满脸嫌弃的宋博士,不由抿唇低笑,瞳孔里浓而不化的雾霾已被微亮的星芒破开一线。 沈途的力气早就耗尽了,被宋睿略一施压竟然无法动弹。 “二位也请坐。”梵伽罗冲沈父沈母招手。 看傻眼了的工作人员这才开始搬凳子、捡灯架、扫垃圾,把录制间恢复原样。 宋温暖拽了沈父沈母一把,两人这才铁青着脸坐回原位。他们的脑子现在都是一团乱,却也不会盲目到连儿子忽然变了一个模样都看不清。儿子身上肯定有问题,找灵媒是对的! 梵伽罗把油纸包放在自己眼底,沈途立刻弹动一下,似要扑抢,双肩却被宋睿的大手牢牢压住。 梵伽罗盯着他眸光乱颤的眼,左右摆动食指:“天才?你从来不是。” 拼命挣扎中的沈途陡然僵硬。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梵伽罗示意嘉宾各归原位时,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在迅速恢复着录制间里的陈设。几名灯光师捡起四处散放的灯架,调整好光源的角度和距离,力图让摄影师能够拍摄到足够清晰的画面。 最明亮的两盏灯被分别安置在梵伽罗和沈途身边, 把他们的脸映照得纤毫毕现。数分钟之前,沈途的姿态是懒散的、傲慢的、不屑的,也是闲适的、放松的、愉悦的,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只想玩个痛快。 但现在, 当明亮的灯光射过来时, 他竟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五官扭曲出痛苦的形状,尤其当他听见梵伽罗的否定,竟是身体剧颤, 汗如雨下。 “天才?你从来不是!” 这句话同样击溃了沈父沈母的骄傲,令他们尖声抗议:“你胡说什么呢!我们途途就是天才, 别人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将来是要考q大.b大的,他会成为像霍金那样伟大的科学家!你这种普通人懂个屁!” 梵伽罗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沈父沈母, 宋温暖倒先嗤笑了一声,眼角眉梢挂满了冷嘲。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母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不依不饶地指着宋温暖的鼻尖质问。 “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的话挺好笑的。”宋温暖拂开她的手指, 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梵老师是普通人, 那你们是什么?草履虫?”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沈母被问得无言, 却还是胡搅蛮缠,不肯罢休。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她不容许任何人诋毁! 但梵伽罗的嘴显然不是她能控制的,他正缓缓往下述说:“十二岁之前,你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孩子,你并不聪明,也不强大,更不超凡,你甚至有点蠢笨,两三岁了还走不好路;心里有什么话,嘴上却表达不出来,比所有的孩子都要更愚钝一些。”他闭上眼,在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中搜寻,翻捡出自己需要的画面:“你总是为了学习成绩而苦恼,别人看几遍就能学会的知识点,你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记忆、背诵、抄写,付出了几百倍的努力,得到的却只是差强人意的结果。你几乎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中,生而平庸却又不甘平凡是你最大的痛苦。你从来就知道自己并不强大,恰恰相反,你弱小得可怜。在五十六人的班级里,你总是最不起眼也最不惹人喜欢的那一个。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最常对你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笨?” “你胡说!我是天才,我每次考试都能拿满分!”沈途拼命挣扎,双手伸得直直的,试图抓挠梵伽罗,却始终被宋睿强而有力的双手固定在原位。 沈父沈母却露出惊骇的表情,似乎被这些话戳中了死穴。 “没错,后来你的确变成了天才,”梵伽罗略微点头,语气却更为冷沉:“你的注意力集中了,理解力提高了,以前看不懂的知识点后来稍微梳理一番就能融会贯通。你的成绩瞬间拔高到了碾压所有人的程度,你开始跳级,这并不是出于前途的考量,而是一种炫耀的方式。你平庸而又卑微的人生忽然迎来了转机,于是你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是不平凡的,你是超越了一切的,你是凌驾于普通人的。因为真实的你太弱小了,需要这层外壳的保护才能活下去,你是何等自卑却又自傲的一个矛盾体。” 梵伽罗三言两语就把沈途的皮给扒了,令对方不得不躲开明亮的灯光,把脸掩在双手的阴影下,发出尖锐的嘶喊。他试图用噪音阻止青年的讲述。曾经趾高气昂地发出赌约,并且任由别人来感应自己内心的他,现在却狼狈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梵伽罗把他的尖啸当成了配乐,依然用自己的节奏进行着剖析:“你内心深处其实也明白,这聪明的头脑、超凡的意志力、新颖而又独特的见解,乃至于不世天才的称号,从来都不属于你,是你借来的。你一直是你,从未改变,你还是那个平庸、怯懦、迟钝、蠢笨的孩子。” 说到这里,梵伽罗把裹在证物袋里的油纸包取出来,轻轻点了点。 沈途隔着指缝看他,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当别人还搞不清楚梵伽罗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已经被青年戳穿了,于是尖啸声陡然拔高了好几度,刺得所有人头脑发胀。 这孩子疯了! “途途,途途,你别叫了,妈妈抱抱,妈妈抱抱就好了。”沈母急得直哭,沈父则拍着桌子怒吼:“你别说了,我儿子不想听!你没看见他已经受不了了吗?” “可是,这不是你们要求的吗?现在才说不想听似乎已经晚了,赌约是不可能作废的。”梵伽罗轻笑一声,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锋芒于瞬间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杀伤力。他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肆意挑衅耍弄的对象,沈途挑错人了。 “赌约作废,赌约作废!你别说了!”沈父急红了眼,一遍一遍地呐喊。 然而梵伽罗并不听他,也不看他,正如此前这些人对待他人的态度。 “极端的自卑和极端的自傲在你的内心交织,让你陷入了极端的恐慌和焦虑当中。不过这些仅仅只是你最微不足道的苦恼。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你开始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断在你耳边嘶喊――杀、杀、杀,把所有的异端都铲除!” 挣扎中的沈途瞬间瘫软了下去,颤抖的双手轻覆脸庞,却丝毫掩不住粗重的喘息。他的又一个秘密被揭露了,恰似被摆放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先是被剥掉皮,然后卸掉肉,再把五脏六腑拆解,最后把骨头分离。 他在这个人的眼里竟然是完全透明的,而他之前还目空一切地贬损着对方、得意洋洋地逗弄着对方、肆无忌惮地挑衅着对方。他简直是在找死!始终牢牢禁锢住他的男人在他头顶发出一声轻微的笑,竟令他似触电一般抖起来。 宋温暖等人已经听呆了,满心只有“卧槽”二字。那个无所不能的梵老师又回来了,他知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或一个契机,他便什么都能感应到! 梵伽罗缓缓拆开层层叠叠的油纸,继续道:“这声音每天都在你的耳边回荡,告诉你那些蠢笨的人是何等的卑微渺小,他们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与聪明绝顶的你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全都杀了又何妨。于是你便真的相信了,你的父母在你眼中越来越面目可憎;你的同学在你眼中越来越惹人厌烦,所有的普通人都被你划分为多余的存在,是必须被清除的。你简直没有办法在这个充满了低等垃圾的世界里生存,你得制造一个新世界。” “你被洗脑了,你开始与那个声音对话,并且欣然接受了它的全部观点,称它为智者,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视之为挚友。但你真的知道它是什么吗?” 沈途瘫在椅子上没动,只一声接一声地粗喘。 方才还极力阻止梵伽罗述说的沈父沈母这会儿竟然听呆了,在惊骇和担忧的驱使下急不可耐地问道:“它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啊!我儿子头疼就是因为它吗?” 宋温暖等人也都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梵老师。 梵伽罗没说话,只是慢慢拆掉了最后一层油纸,把那婴儿拳头大的东西轻推到灯光下。 “这是什么呀!”宋温暖连忙扑过去,用指尖轻轻拨开乱麻一般的线团,仔细查看隐藏在其下的黑褐色的球状体,然后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啊啊啊啊!它是,它是一颗人头!” 已凑得极近的沈父沈母立刻后仰,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站在拍摄场地之外的工作人员既惊且骇,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桌上瞅,却又不敢靠近。一名胆大的摄影师围绕着这个裹在乱麻中的球状体拍摄特写,经由监控器的转播和放大,众人才发现这颗球竟然真的是一个人头,那乱麻不是乱麻,而是干枯的头发,球体上有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俨然是个面容扭曲、表情狰狞的男人。 人头怎么会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难道他来自于小人国?亦或者是个妖怪? 当众人胡思乱想时,一直禁锢着沈途的宋睿已缓缓给出解答:“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已失传的秘法,叫缩头术。他不是妖怪,而是一个正常人,只不过头颅被砍下来,用特制的草药水浸泡过,所以头骨缩小了,并保留下了原貌。” 梵伽罗已经对沈途完全不感兴趣了,掌心悬在人头上方,闭着眼感应:“他生活在很久远的年代,生而知之,注定不凡。他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他做的事也没人能看懂,他是一个终其一生都不被理解的异端。有鲜血在他的脚下.流淌,也有宫殿在他的身后拔地而起,他带来了硝烟,也带来了和平,他是智者,也是王者,更是孤独者。” 梵伽罗停顿了很久才嗓音沙哑地说道:“世人理解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世人,这是无法调和的冲突和矛盾。他的很多做法太过超前于时代,让普通人感到了恐惧,于是他们将他推上绞刑架,试图杀死他。他知道自己终将死于独特,但他最害怕的却不是死亡,而是信念的消散,所以他亲手割下自己的头颅,留存了最为强大的一抹执念。他把视自己为异端的凡人亦视之为异端,毁灭是他的使命。” 梵伽罗睁开眼,看向沈途,字字尖锐:“它给你智慧,你就必须用鲜血去浇灌,你已经在它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毁灭。沈途,你的强大是借来的,总有一天要加倍地还。生而平庸不是错误,也不是痛苦,只是寻常。寻常不好吗?”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竟是真的觉得“寻常”没有什么不好。像他这种生而不凡的人竟从未产生过“我高人一等”、“我凌驾众生”的傲慢心态。 平凡和伟大该如何界定?有的人认为不平凡就是伟大,有的人认为平凡既是伟大,两种心境孰高孰低,只看一个狼狈不堪,一个头颅自断,一个静谧安然,答案已经分明。 不甘于平凡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心态,然而一旦超过了某个界限就会演化为藐视众生的冷漠和傲慢,最终的结果要么超凡入圣,要么走向毁灭。出世是一种境界,然而由出世再转入世,继而视终生为平等,却又是另一重更高的境界。遍数史册,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寻常也是一种幸福啊!”宋温暖轻轻拍打桌面,发出悠长的叹息。 宋睿这才放开沈途,走回梵伽罗身边。他尚未坐定,青年就已经打开一包消毒纸巾,抽.出其中一张展平,又折叠成合适的形状,轻笑道:“擦擦手吧,以后我也会随身备着纸巾。” 宋睿紧绷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一边擦手一边低低地笑。 沈父沈母显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把瘫软成泥的儿子抱进怀里,颤声询问:“途途是受了这个鬼东西的影响才会头疼对吗?他能好起来吧?他以后不会再梦游、失踪、撞头、癔症了吧?他的智商不会下跌,他还是那个小天才吧?” 宋温暖对这双熊父母非常无奈,敲着桌面说道:“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重点是他的智商不会下跌吗?重点是他造的那些炸.弹!他想干什么?炸了学校?杀死同学和老师?他已经毁了,你们知不知道?” “不会的,他不会做那种事的!”沈父沈母疯狂摇头,完全不敢面对现实。 他们后悔了,却不是悔于没照顾好孩子,或没能及时发现他的异常并加以阻止,而是悔于带他来参加节目。如果没有梵伽罗的通灵,儿子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小天才,他的前途会很光明! 他们显然把那些炸.弹忘到了脑后。即便不来参加节目,不通灵,他们的儿子也成不了人上人,而是会成为罪犯,恐怖分子!等待他的只有前途尽毁、身败名裂。 “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在编故事,我们不会相信你们的!途途走,咱们回家!”沈母推了推丈夫,勒令道:“你来背儿子!” 眼见他们三人想跑,工作人员立刻围拢过去拦截,就在此时,录制间的门被推开了,庄g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跑进来,迅速环顾,末了锁定满身汗浆的少年,然后拿出一副手铐厉声说道:“沈途,我们在你的卧室里发现了大量的制作炸.弹的工具,你被捕了!” 沈父沈母愣了愣,继而发出惨烈的尖叫。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沈途被戴上了手铐, 他的父亲惶惶然不知所措,他的母亲则捶打着庄g的手哭喊:“你放了我儿子,他是天才, 他是个绝世天才,国家知道了会保护他的。你们给他测智商啊,他的智商很高的, 他以后肯定能为国家做很多贡献!” 庄g看向被自己拎在手里,狼狈得宛如丧家之犬的少年, 对这番话表示深度怀疑。少年用来凸显自己的深沉和智慧的方框眼镜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露出的眼睛里充斥着浑浊而又怯懦的光。他被梵伽罗扒了皮、拆了骨、剖了魂,显现出了最真实的面貌。 “我,我只是想找你玩玩,我没有恶意的。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他眼泪汪汪地看向青年, 嘴里不断嗫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因为他只是一个听凭别人摆布的傀儡, 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见解和思想。 他以为自己非常独特,但其实他早已泯然于众。 梵伽罗摇摇头, 一字一句说道:“你错了,我们不是同类, 我们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少年最终还是被庄g拎走了,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他的智慧, 他可怜的像个虫豸。他的父母哭哭啼啼、打打闹闹, 最后还跪下哀求,后来似想起什么, 又嚣张地高喊:“我儿子不会有事的,他还没成年,他不用坐牢的!哈哈哈,你们抓吧,抓吧,反正今天晚上你们又得把他给放了。” 庄g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如果不是梵老师及时报案,并牵制住了沈途的行动,那些炸.弹随时都会被他引爆。教学楼、行政楼、操场、食堂、图书馆,凡是人多的地方他都没放过,他准备血洗整个校园,毁灭几百甚至数千人的生命!然而他的父母竟然一点都不在乎,也不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反而时时刻刻惦记着所谓小天才的虚名和儿子会不会坐牢的问题。 所以说沈途长成这样也不全是受了那颗人头的蛊惑,他本身的性格就出了很大问题。 庄g已经很郁躁了,却又不得不忍耐沈父沈母的叫嚣和攻击,然而更令他感到悲哀的是,法律的确拿沈途这种孩子毫无办法,哪怕他们杀了人,甚至企图制造毁灭社会的灾难,一条“未成年”的辩护就足以让他们毫发无损地逃脱法律的制裁。他们犯法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 意识到这一点,庄g坚定的信仰竟也微微动摇了一瞬,不过想到那些被及时拆除的炸.弹和被解救出来的数千名孩子,他扣住沈途的手又越发用力了一些。即便明知道最后是做无用功,但他维护正义的心不会松懈,执法的脚步更不会退怯。他们是保护普通民众最前沿也最坚实的一堵墙,他们绝不能垮! 庄g狠狠摁了摁沈途的脑袋,这大约是他唯一能施加给少年的惩罚。 宋睿却在此时徐徐开口:“庄g,回去之后给这个孩子请几个精神科的医生好好看看,我怀疑他患有非常严重的精神分裂,需要隔离治疗。” 庄g愣了愣,然后便点头笑了:“我明白,回去之后我就给他做精神鉴定。” 沈父沈母傻眼了,却不敢攻击宋睿,只是尖叫着追上庄g。成年人做精神鉴定或许是逃避法律制裁的一种手段,但少年人要是被鉴定成了神经病,那一辈子就都毁了!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他们家的孩子是个小天才,这事若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脸?用不用活了? 由此可见,这对父母真正关心的其实并不是孩子,只是孩子的附加价值,他们的想法是――我活不出理想中的模样,你得替我去实现,你要让我受到别人的羡慕。有多少孩子活在这样一对父母的阴影之下,从此一生被.操控? 宋睿看着一群人闹哄哄远去的背影,叹息道:“毁掉沈途的从来不是这颗头颅,而是他的父母。” “宋博士说的对。”梵伽罗无条件地附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做。对于唯一的友人,他是非常信任的。 宋睿严肃的面皮绷不住了,忍了又忍还是低头浅笑起来。 --- 两期节目都录制完毕,宋温暖正和导播商量放送时长的问题。由于种种原因,这两期节目的拍摄时长竟然还达不到一期的量,看这个样子,不补拍是不行了。两人正为补拍环节头疼,何静莲的母亲却气冲冲地闯进来,大声嚷嚷:“宋导,宋导,这一期的通告费你为什么没打到我卡上?你们这是毁约,得赔钱,要不然我家莲莲就不拍了!” 何静莲惨白着一张脸追进来,表情和语气都十分难堪:“妈,你干什么!宋导已经把钱打给我了。” “打给你了?钱在哪儿?”何母立刻调转矛头:“你怎么能拿走通告费!你弟弟这会儿正急着要交补课费你不知道吗?钢琴课、小提琴课、油画课……哪一样不需要钱?” 何静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母亲的质问,宋温暖却看不下去了,厉声道:“小莲上周已经满十八岁了,你们的监护权已经自动解除,你们没有资格再左右她的人生。这是她辛苦赚来的钱,她自己拿着有什么错?儿子是你们的,他要上学,费用不该你们当父母的出吗?我告诉你,以后节目的通告费我只会打到小莲的卡上,你去告我我也不怕,你看看法院会支持谁。合约上有你的签名吗?有提到你一个字吗?没有你就赶紧滚,不然老娘派保安来撵你!” 宋温暖若是发起怒来,那张明艳非凡的脸的确能带给人不小的压迫感。何母不敢和她杠,于是转身去抢何静莲的背包,怒骂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偷家里的钱!卡呢?卡呢?快把卡交出来,你弟弟的学习一点都不能耽误你知道吗!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她是真的急着用钱,并不是故意来讹诈的,何静莲能感觉到,所以才更加心寒。什么叫做偷家里的钱?这些钱不原本就是她赚的吗?家里的所有存款,不都是靠她承受痛苦、贩卖灵魂挣来的吗?为什么弟弟大把大把地花用就可以,她私下攒一点却不行? 何静莲用尽全力抱住自己的背包,泪水止不住地流。毫不夸张地说,她虽然有一个家,但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却都在这个包里,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一部手机。银行卡和手机还都是宋温暖帮她添置的,她的家人从未考虑过她的需求,只担心她能不能挣到更多的钱。 她哭得全身发颤,手臂也就使不上力,眼看背包就要被母亲抢走了,一种绝望感涌上心头,令她差点崩溃。直到参加了这档节目,遇见了梵老师,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情,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生存的那个地方根本不叫家,叫囚牢。 她不断祈求母亲不要这么残忍,好歹给自己留下一些什么,但何母根本就不听她的话,还无差别地攻击着围过来帮忙的工作人员。儿子每个月的补课费都要上万块,何母的压力也很大。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她只能把压力转移给女儿,一家人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啊,要不然还叫什么一家人? 但她显然忘了,他们对何静莲根本没有帮助,只有压榨。 感受到母亲的心情,何静莲终是慢慢放开了拉扯背包的手,偏在此时,阿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捞走那个包,举得高高的。 “有本事你把包从我这儿抢走,老子站着不动,随你怎么抢!”阿火是真的生气了,凶狠的样子像一只狼。 何母身材娇小,根本够不到那个包,只能不断在原地蹦q,可蹦q也没用,还是摸不着。她想跟工作人员借凳子,工作人员立刻把凳子搬走,没人待见她,反倒用鄙夷的目光看她的笑话。 何母蹦q了几十下,又狠狠捶打阿火,对方都巍然不动,也不还手。他把包举得很高很高,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它抢走,但其实他真正想要守护的却是包的主人,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 “你把包还给我!那是我女儿的东西,还给我!你这个抢劫犯,我要报警,你等着,我要报警!”何母也是有羞耻心的,她知道抢夺女儿的东西不好,更知道别人正用何等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也要脸,所以她渐渐退怯了,拿出手机假装去打电话,却偷偷摸摸地跑了。反正女儿晚上终究是要回家的,她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把女儿的钱掏出来,这个孩子被人带坏了,得好好教育教育! 何母走后,阿火立刻把包还给何静莲,心疼道:“别哭了,没事了。” “谢谢,谢谢。”何静莲抱紧包,却哭得更加心酸。 大家看着蜷缩成一团,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女,心中无不叹息。这又是一个被亲情绑架的孩子,把儿女视作私产大约是华国父母最为可怕的一种思想,而重男轻女则是顽疾中的顽疾。 梵伽罗缓缓走到少女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关怀传递过去。无数人散发的善意汇聚成温暖的泉水,让浑身发冷的何静莲慢慢回温,并渐渐停止了哭泣。这个世界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此――它有黑暗,却又绝对会存在光明。 “谢谢大家,我没事了。”何静莲拽着包包不断鞠躬,眼睛红彤彤的,却充满了明亮的感激。 就在此时,四个穿着打扮极为不俗的男女走进录制间,领头那人是一名身材瘦小、容色灰败的老者,眼睛很深邃,却也同样浑浊,手里握着一支拐杖,走起路来一步一颤非常缓慢。一名长相靓丽、气质优雅的年轻女子搀扶着他,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女子的皮肤保养得非常好,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涂脂抹粉的痕迹,却光滑得宛若最上等的白瓷。 宋温暖的目光在女人精致无暇的脸上巡视一番,心里像打翻了一杯柠檬汁,酸得要死。女人斜睨她,又淡淡地移开视线,态度十分倨傲。 走在两人身后的是两名年轻男子,一个高大威严,容貌英挺,一个身材修长,气质风流。 宋温暖并不认识老者和女子,却认识他们身后的两个人,于是连忙迎上去,“孟部长,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指示吗?” 孟仲尚未开口,站立在他身旁的年轻男人已笑嘻嘻地说道:“宋导,听说你们这次的录制时间不够?要不我帮你们设置一个补拍环节怎么样?来来来,所有的选手都过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阳,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这位是万炳彪万老,想必各位都认识吧?” 当何母吵闹的时候,所有灵媒就已经汇聚到了录制间,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男子。他真是人如其名,十分张扬。 选手们并不认识万炳彪,但整个节目组的人却都沸腾了,然后纷纷露出或敬畏或讳莫如深的表情。这位万老与总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能量非常大,一档节目能不能播,过不过审,他发句话就行了。有他在,即便张阳无权插手节目的录制,大家却都选择了沉默。 “来,所有人都过来,摄像机都给我打开,灯光也调好。这台摄像机还要再放近一点,把这些桌子凳子都搬走,赶紧的。”张阳自然而然地抢走了导演的权力,把在场的工作人员指挥得团团转。 现场很快就按照他的要求布置好了。他让年轻女子扶万老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完了拍着手笑言:“我给你们构思了一个补拍环节,叫灵媒之战。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刺激?” 宋温暖抱臂看他,没答话,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导播等人却讷讷点头,不得不屈从于权威。 仅剩的七位灵媒以梵伽罗为中心,看似散乱却又有序地站立在张阳的对立面,冷漠地旁观。 孟仲悄悄走到宋睿身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见大家兴致不高,张阳冲站立在门口的保镖招手:“来,把我准备的东西抬进来。既然大家不觉得刺激,那我就给你们一点人工的刺激。我敢保证你们会很开心!” 他话音刚落,几名体格高壮的保镖便抬着十个亮闪闪的银色金属箱走进来,又一一打开,陈列在地上。那些鲜红的、崭新的、成捆的百元大钞在灯光下放肆招摇,更有一股独属于金钱的香味缓缓扩散开来,刺激着所有人的视网膜和神经。 这一幕恰如张阳所说――很刺激!一个箱子一百万,十个箱子就是一千万。他想干什么? 张阳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嗓音低沉,笑容诡谲:“我要你们互相通灵,互相感应,然后说出彼此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说得最多最准的那个人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这一千万他可以全部拿走!” 宋温暖还沉浸在这新颖的赛制中回不过神,宋睿已猛然握紧了拳头,目露煞气――这不是比赛,这根本就是互相残杀!通灵是灵魂的博弈,其结果往往比□□的损害更惨烈!张阳是故意的,他是冲梵伽罗来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通灵也有难易之分, 对普通人进行通灵和对灵者进行通灵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操作方式。 普通人的意识体就像裹藏在密码箱里的放射物质,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泄漏。那些不被他们重视的思想,譬如工作的烦恼, 恋爱的甜蜜,对某个人的好感或恶感,总会不受他们控制地辐射.出去, 轻易被灵媒读取。然而被他们视之为重大秘密的东西,譬如最深的恨、最沉的痛、最不堪的过往和最血肉模糊的伤, 却被他们牢牢锁住, 加了一层又一层防护。 灵媒要读取普通人的生平点滴很容易,但要揭开他们的秘密却必须打开他们内心的保险箱,让最有价值的东西展露出来。有的灵媒会试着去寻找保险箱的钥匙或密码,有的灵媒却会用暴力的手段砸烂箱子, 像一个强盗一般把这个人掠夺一空。 开锁和砸箱子,从字面上看就足以理解这两种方法的难易程度。 但是当他们遇见同类时, 同样的目的却需要用完全不同的手段去达成。这已经不是开锁和砸箱子的问题了,而是两个灵魂之间的对决。你要抢夺我的宝箱便必须与我一战, 这种战斗是无声无息、无形无迹的,却比真刀真枪、拳拳到肉、血溅三尺的搏杀更惨烈。 肉.体的伤害早晚都能复原, 但灵魂的伤害却有可能影响他们的一生。修为高深的灵媒可以找到修补灵魂的方法,但更多灵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一天一天消散。这个过程远比死亡更为可怕, 魂飞魄散代表着什么, 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够想象。 所以说,张阳提出的“灵媒之战”,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互相残杀吧! 这是一个非常荒谬又极度残忍的要求,然而在一千万现金的堆积下,这样的要求却又透出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其中一位灵媒很快就心动了,用贪婪的眼神扫过成捆的钞票,又扫过诸位同类的脸。 梵伽罗姿态闲适地站着,双目微微低垂,并未看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去看那些钱。他不表态,元中州等人竟然也不发表意见。 现场一片尴尬的沉默。 何静莲脑袋动了动,想要去看梵老师,却又很快打消了念头。她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现在的梵老师,因为她能感觉到,梵老师现在很虚弱,如果大家应战,原本最强大的他或许会成为大家联手捕猎的对象,其结果她简直不敢想!这是趁火打劫!太卑鄙了! 阿火虽然没有何静莲那般超强的感应力,却能闻到梵伽罗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血腥味,所以他也知道,这人受了重伤,正是极度虚弱的时候。 他俩都能察觉到的事情,元中州和朱希雅又怎么可能无知无觉。所以他们都明白,一旦答应下来,再联手解决了梵伽罗,这一千万最后落入谁手还是个未知数。是继续穷困潦倒还是一夜暴富,似乎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这样的挑战对丁浦航而言原本是最有利的,他的能力简直就是为了探知别人的隐秘而生。绝大多数人的保险箱都是对他敞开的,加上再多心锁都没用,其中甚至也包括像元中州、朱希雅这样强大的灵媒。 但他此刻却闷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还要假作云淡风轻,因为他根本窥探不到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四个人的心理,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再者,他最大的秘密其实就是自己的能力,只要外人知晓他能读心,那他将面临怎样的下场已然可以预见。 看透别人的所思所想,把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拽在手心,这种能力强大吗?它自然强大!这种能力可怕的!它也极其可怕!它甚至是不被世人所容忍的!试想一下,当你的身边出现这样一个人,他能时时刻刻看透你在想什么,你每一个龌龊的心思、肮脏的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怕不怕? 没有人不怕,因为每个人都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拥有独特思想和超凡智慧的人还远远称不上异端,一个读心者才是真正的异端。丁浦航敢保证,一旦自己的能力被外界知晓,他将面临的结局只会有两个:一是被终生囚禁并利用,然后卸磨杀驴;二是被立刻铲除,完全毁灭! 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梵伽罗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不,他或许知道所有人的秘密!早在节目录制之初,他应该就已经把所有选手都看透了!他根本无需加入大家的乱战,只在此时此刻,稍微张嘴,他就能把所有人的秘密揭破! 丁浦航的猜测正确吗?是的,他的判断十分精准,梵伽罗的确知晓所有灵者的秘密: 元中州的能力是超凡的听觉,他像一只蝙蝠,能通过各种波段的音频去捕捉自己想要的信息,其中甚至包括别人的灵魂发出的呐喊。现在的他已经十分强大,然而闭上眼的他却比现在强大无数倍。蒙上眼罩,脱离了肉.体的桎梏,他可以让自己的意识游走于阴阳两界,于瞬间穿透并击碎任何人的灵魂。他留了一手,隐藏了自己最为致命的杀手锏,但摧毁他也同样容易,只需摔断他的魂铃就够了。 朱希雅是一个女巫,可以施展咒术杀人或救人,但她同时也是一名蛊师,身体里蓄养着一只蛊王,可以在重伤濒死的时候每每让她转危为安。挖出这只蛊,喂给别人,哪怕那人得了绝症也能瞬间痊愈。她是行走的灵药,这个秘密足以葬送她的生命。 阿火是来复仇的,而且已经成功了,曾经.血洗了他的村庄的屠夫被他一拳砸烂脑袋,烧成了灰烬。他已经触犯法律,但他不惧,父老乡亲的在天之灵得到告慰才是他真正在乎的,即便他很有可能为此承受几十年的牢狱之灾甚或死刑。 何静莲的能力是通感,既触摸一个人或者一缕亡魂的时候,她的所有感观都会与对方同步,然后知晓他们曾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或者最不堪的秘密。她能无差别的接受任何人的思想和感觉,倘若好好训练,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她还能让这些人的思想和感觉与自己同步甚至同化。 现在的她还只是一个时时刻刻会受到别人情绪影响的可怜虫,但若学会反向操控,她会成为无所不能的灵者,然后轻而易举地主导任何人的思想和灵魂并取而代之。她的能力与远古时期的三个禁术极为相似,既夺舍术、傀儡术、摄魂术!若是对她加以引导并让她获得足够的成长,她能轻易把任何人制作成自己的傀儡,她才是行走的人间凶器! 丁浦航的能力只两个字就能概括――读心,却也是最不被世人所容的。 这些秘密梵伽罗全都知道,但这并不是他主动感应的结果,而是这些人在感应别人时外放了自己的意识和神念,被他捕捉到了。但他从不诉诸于口,此刻更是眼睑微阖,保持沉默。 他不说话,元中州等人也不说话,剩下的那个灵媒倒是急切地开口了:“我先来挑战!我可以感应到他们的秘密!”他说着说着就跳了出来,在六人面前不停地晃,不停地转,不停地感应。 然而梵伽罗只需收束磁场密密实实把自己包裹,这人就什么东西都感应不到,他的神念和磁场还没有强大到能与梵伽罗产生碰撞的程度,即便他眼下已如此虚弱。 这位灵媒在梵伽罗面前感应了很久,正想胡诌几句,张阳就笑着提醒:“待会儿说出答案的时候我们是要给你戴测谎仪的,你若是说了半句假话,这些钱就没有你的份了。要么说真话,要么不说,说假话的人什么都得不到。” 这位灵媒只能悻悻然闭嘴,走向元中州。 元中州眼睛一闭,灵魂就瞬间被隐藏,仿佛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那人感应良久,除了一脑门的细汗,竟也是一无所获。他走向了朱希雅,而朱希雅体内的蛊王已发出谁都听不见的啸叫。 “啊!好痛!”这位灵媒抱着脑袋蹲下了,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过来。他立刻逃离了朱希雅身边,跑向了阿火和何静莲。阿火恶狠狠地瞪着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牢牢锁控了自己的心门,那人照旧什么都没感应到。何静莲很害怕,很仓皇,可是正由于这份仓皇,她的思绪竟然像一团乱麻,纠纠缠缠、弯弯绕绕,叫人根本抓不住任何有意义的点。 这位灵媒盯了她很长时间,她的意识和神念就在自己的体外胡乱地窜,仿佛想了很多,实则什么都没想。那人本就剧痛不已的脑袋被她晃得眩晕,不得不放弃了这个看起来很好捏的软柿子。 他终于走到了丁浦航面前,丁浦航双手插兜笑得轻松惬意,实则后背已冷汗淋漓。他知道自己的底细,除了读心,他几乎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更不懂得如何操控磁场来保护自己。如果这人用暴力破开他的心门,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回真是栽了!丁浦航不无懊悔地暗忖。 而那灵媒也忽然急喊:“我好像感应到了!他的秘密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快了快了,我快摸到了!” 丁浦航的灵魂在挣扎呐喊,可表面上他却还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对这人的话嗤之以鼻。他不知道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的动力是什么,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动力,而是太过庞大的恐惧让他的身体自发进入了僵滞状态,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最原始的手段。 他的脑海中划过很多种念头,每一个念头都浸透了两个字――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温和的磁场悄悄蔓延过来,将看似强大,实则脆弱而又无助的丁浦航包裹了,安抚的气息渗入他的毛孔,让他差点就要颤抖起来的身体迅速恢复了平静。这股磁场所夹带的静谧与安详是那么的熟悉,令丁浦航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想朝梵伽罗看去,却又连忙克制住了。 与此同时,那位灵媒的感应也中断了,脸色不由一白,失口喊道:“怎么会,你的灵魂怎么忽然消失了!不可能的!你做了什么?”他放下高悬的手,双目乱颤,嘴唇蠕动,竟仿佛遇见了大敌。他以为丁浦航的实力已超越了神念收放自如的极限,刚才是在故意戏耍自己。若是丁浦航趁此机会反戈一击,他的灵魂定然会遭到重创,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位灵媒终于知道自己在玩火,其下场除了自.焚还有什么?他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腿都软了,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丁浦航也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异端,是阴沟里的老鼠,是钻入别人腐坏的心里以吸食脓血而赖以为生的寄生虫!一旦他的秘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的下场一定会非常惨烈!但他万万没想到梵伽罗会救自己,被对方温暖的气息包裹时,他差一点就哭出来! 难怪阿火和何静莲那么喜欢跟他在一起,难怪元中州和朱希雅谁都不搭理,只对他恭敬有加、推崇备至。因为他值得,他做人真的做到了一定境界! 丁浦航心里感动得哇哇大哭,面上却笑得越发风流倜傥。有了梵老师作为后盾,他自然更不会露怯。 被金钱所惑的那位灵媒什么都没感应到,还差点魂飞魄散,这会儿正瘫在地上痛苦地直揪自己头发,目光却又极度贪婪地流连在那些百元大钞之上。 张阳十分厌恶他的作态,面上便也表现了出来,见别人都不动,于是敲着桌子说道:“你们怎么不应战?是不是嫌钱少?没关系,我再给你们一点刺激!”他拍拍手,一群安保人员就又搬来十个箱子,筹码转瞬增加了一倍。 若在往常,丁浦航早就动心了,但现在,他却觉得张阳有些可笑。金钱或许可以收买任何人,却绝对收买不了梵老师。倘若真的爱财,凭他的能力要什么没有?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现在才会如此安心地站在这里,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感觉真的很好! 梵伽罗果然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元中州和朱希雅闭着眼睛诵经,同样不为所动。何静莲和阿火倒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那些钞票,但瞳孔里却只有“哇,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的惊奇,却绝无丝毫贪婪。 笑得肆意邪诡的张阳见这些人还是没有反应,脸上的自得与胜券在握终于皲裂了。他咬着牙根喊道:“再给我加码,加!” 又有三十口箱子被抬进来,还有人把成捆的钞票取出,一摞一摞地码放,砌成了一堵鲜红的墙。金钱独有的浓香在录制间里扩散,红艳艳的色彩晃花了所有人的眼,五千万现金组成的围墙,这样的场景堪称壮观,且具备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即便是出身富贵的宋温暖都忍不住心神乱颤,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这可是五千万现金啊!只要说几句话就能拿走五千万,这事谁不想干?当工作人员们以为筹码已经足够,这些灵媒定然会展开乱战时,梵伽罗却抬眸扫了张阳一眼,淡淡道:“我拒绝。” “梵老师你稳赢的!你再考虑一下啊!”宋温暖竟比当事人还着急,已经不知不觉把心里话喊出来了。 而梵伽罗却只是摆摆手,用格外平和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选择。有可能危及到善良之人的生命,且不该被揭穿的秘密,到了他这里就会永远成为秘密。 “好,你不参加可以,你们呢?不参加的人同样可以是你们的目标,你们五个,他一个,想赢还不容易?”张阳开始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他喜欢看这些人自相残杀,尤其喜欢看梵伽罗被围追堵截逼入绝境的场景,这可比他亲自动手要有意思多了! 然而元中州却撩起眼皮说道:“我也拒绝。” “我拒绝。”朱希雅冷笑了一声。 “我们也不参加!”阿火和何静莲异口同声地说道。 丁浦航摇摇头,嗤笑道:“我同样拒绝。别说五千万,你就是给我五个亿,我也不会干这种事。什么狗屁挑战,你是在耍猴儿!”经此一事,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忽然觉得这些鲜红的钞票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然而张阳却裂开嘴,笑得十足邪肆:“很遗憾地告诉诸位,拒绝是不被允许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档节目的总导演。”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张阳的话引起了宋温暖的巨大反弹, 她将手里的台本狠狠砸在地上,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这档节目的总导演是我宋温暖, 什么时候成了你?” 张阳笑嘻嘻地摆手:“怎么,宋导你还没接到通知吗?那你稍等片刻,上面很快就会给你打电话。” 靠坐在沙发上的万老跺了跺手里的拐杖, 慢吞吞地说道:“小宋啊,这也是台里的决定, 你可别有什么意见。我们知道你是这档节目最大的功臣, 它能火起来靠得全是你的识人之明和运营手段。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无论接手什么栏目都能干得有声有色,我们对你十分有信心,也非常看重, 所以准备调你去主持另外一档节目,叫什么来着?” 万老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年轻女子, 女子附在他耳边温柔低语:“叫《华国达人秀》,跟这档节目的性质差不多, 也是素人比拼的竞技类节目。” “对对对,《达人秀》, 版权还是从国外买回来的,听说收视率在国外的时候就很火爆。小宋啊, 这样的起.点够高了吧?台里还是很器重你的。你放心, 阳阳接手这档节目之后一切还是按照你之前设定好的内容来拍,不会进行大改, 这档节目依然还是你的劳动成果。” 无论万老说得再好听,宋温暖也没有被迷惑,《奇人的世界》是她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收视率也是她一节一节看着拔高的,而《达人秀》是买的海外版权,节目形式已经很成熟,观众也都接受了这一定式,她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 这样说或许有点复杂,换个比较粗俗的比喻就是:《奇人的世界》是宋温暖亲生的孩子,《达人秀》则是别人家的孩子,亲生的和别人家的,那能一样吗?这些人怎么有脸让她放弃自己的孩子,转去领.养别人的孩子!也太无耻了吧! 然而不等她发飙,她的手机果真响了,是台长打来的,这个电话不能不接。 宋温暖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与孟仲擦肩而过时瞥了对方一眼,然后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愤怒和无奈。就连位高权重的孟部长似乎也拿张阳毫无办法,这人的手眼能通天吗?他们张家凭什么? 几分钟后,宋温暖再次走进录制间,明艳的脸庞已灰败下去。她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强权,现实的丑陋每每都会让她愤怒,却又让她无可奈何。人活于世总会遇见许多挫折和打击,当抗争毫无用处的时候,似乎便只剩下了无止境的忍耐。 她握紧拳头,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恨,而张阳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径直盯着梵伽罗,再次问道:“怎么样,你们战不战?” 梵伽罗自然是不战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的选择和决定。然而他的嘴唇仅微颤了一下,一只大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晃。 梵伽罗削薄的嘴唇又合上了,他知道宋博士有话要说。 宋睿放开青年的手,平静道:“张先生,我是这档节目最大的投资人,你也知道我和宋温暖的关系,既然你们撤销了她总导演的职务,那么我也只好从你们的节目中撤资。” 张阳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当即便轻蔑地笑起来:“行啊,你撤,你当初投了多少钱?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谁是法务?法务法务法务?”他像遛狗一般扯着嗓子喊。 法务不得不站出来,表情敢怒不敢言,“张总,我是法务。”这人还真是京市一大纨绔,作风太嚣张了! “他的投资协议在哪儿,你给我找出来,我把钱退给他,你立马拟一份撤资协议书,尽快让他滚蛋!”张阳踹倒一摞一人高的钞票,然后坐在剩下的半摞钞票上,翘着腿,哼着歌,有恃无恐。他试图用肆意的举动来表明自己的权威,也无声地告诉宋睿――你那点钱老子根本看不上,老子钱多的能当凳子坐! 看见他的作态,万老非但不阻止,反倒用指尖点点他,无奈又宠溺地道了一句“你呀”。这是长辈对极其喜爱的晚辈才会呈现出的纵容姿态,由此可见这位万老与张家的交情绝不简单。 年轻女子把一条薄毯盖在万老枯瘦的腿上,似乎对他照顾得极为精心,一双妙目却频频往张阳身上睃,俨然已被他的张扬肆意和跌宕不羁给迷住了。 张阳也是来砸场子的,而且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所具备的破坏力却比沈途更甚,因为他掌握了世间最强大的两股力量,一是金钱,二是权力。 孟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站在这里是何等的难堪。当初主张拍摄这档节目的人是他,现在让节目陷入困境的也是他,面对宋温暖频频投过来的质询目光,他竟有些无颜以对。 法务很快就把相关的合同拿来了,张阳随便翻了翻,鼻端发出轻蔑的嗤笑:“才八百万你也配在这里与我作对?老子给你一千万,你立马滚蛋。” “一千万?会不会有点少?我要两千万。这档节目现在很火,我若是把股份转出去,多的是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购买。张总之前口气那么大,没想到出手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是我高看张总了。”宋睿勾了勾唇角,满脸都是轻蔑。 张阳腮侧的肌肉紧绷了一瞬,似乎被激怒了,完了弹指道:“行,给他两千万!”于是数分钟后,二十个金属箱就摆放在了宋睿脚边。他却看也不看,只冲梵伽罗略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梵伽罗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退出这档节目。”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本就对张阳的作态和人品极为不满的元中州立刻跟进:“我也不拍了。” 朱希雅:“我退出。” 阿火和何静莲再次异口同声:“我们也不拍了。” “大家都不玩了,只剩下我一个还有什么意思。我也退出。”丁浦航面上笑得矜持,心里却在兴奋地呐喊:太好了!感谢老天爷!这个鬼节目终于给了我一个正大光明退出的理由,我他妈早就被这些怪物吓死了好吗!不不不,梵老师绝不是怪物,梵老师是神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跟着菩萨走准没错的。 仅剩的那位灵媒左右看了看,竟满怀期待地问道:“如果他们都自动退出了,那我就是顺理成章的冠军了吧?这些钱我可以拿走吗?” “拿你妈个头!”张阳肆意的表情完全开裂,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当这里是菜市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忘了,你们都是签了合同的!法务,如果他们擅自退出要赔多少钱?” 法务小声答道:“要赔两百万。” “两百万?这么少?”张阳愣了愣。 法务取出一份合同解释:“他们的出场费少,所以赔得也少。” 张阳这才正眼看向元中州等人,发现他们的穿着都很朴素,脸上也满是或沧桑或困苦的痕迹,竟有恃无恐地咧嘴:“听见了吗?想走就得赔偿两百万违约金。谁把钱拿出来,谁就能走。拿不出,你们就得给我留下,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力!” 说完这些话,张阳心里竟涌上一股意兴阑珊,因为他最想对付的人已经逃脱了,两百万对梵伽罗来说不算多,他还赔得起,即便他赔不起,赵文彦那小子也舍得帮他出。但这些穷鬼却不一样,他们要么是身无长物的苦行僧,要么是来自于边陲小镇的乡巴佬,哪里有存款?除了继续拍下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正主儿跑了,拿这些人消消气也行。 果然,元中州等人听了这番话表情都变得极其凝重,即便是把自己塑造成青年企业家的丁浦航也只有不到一百万的存款。没有钱,他们谁都走不了,现代社会自有一套法则用以约束人类的言行,而诸位灵媒脱离社会太久,根本不了解其中的玩法与规则。 宋睿却在此时轻笑开口:“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们,你们给我打一张借条就行了。”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信任自己,于是看向梵伽罗,暗示道:“我知道你也缺钱,两百万你要吗?要的话现在就可以拿走。” 无需更多语言,梵伽罗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欣然颔首:“好,那就谢谢宋博士了。”他冲身旁的工作人员要来一张白纸,当场打了借条,从箱子里拿走了两百万。 他算得上是这些灵媒的领头羊,灵魂人物,他既然展现出了对宋睿的信任,别人自然也会意动。在一个小团体里,领袖的行为发挥着难以想象的主导作用,尤其是精神领袖。 宋睿无需通灵也能预测到这些人接下来的选择。 果然,对张阳十分反感的阿火想也不想就举起手:“宋博士,您能借我两百万吗?我也给您打借条。”他话音刚落,何静莲便也怯生生地开口:“宋,宋博士,我也跟您借两百万,我会努力赚钱还给您的。” “当然可以,还有谁要借?凭你们现在的知名度和人气,想要去外面赚钱应该很容易,两百万或许只是你们接一单生意的酬劳。”宋睿笑着煽风点火。 于是丁浦航也开口了,元中州和朱希雅缓缓举起手,目中露出放松的神色。他们宁愿欠下宋博士的巨款也不愿意在这个面目全非的节目组里待了。自由和金钱孰轻孰重,答案还用说吗?对于修行者而言,不自由毋宁死。 两千万现金很快就借出去一千两百万,宋睿把梵伽罗的借条折叠整齐,藏入插着装饰手帕的西装前袋,另外五张则随意收入裤兜。如今他还剩下八百万现金,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当初的投入,而这档节目没了最优秀的几位选手,终将沦落为炮灰。 观众跟随节目见识到了很多奇人奇事,也投入了大量的感情,更是各自有了喜欢的选手,并且通过许多渠道支持着他们。若是这些选手忽然之间全都走光了,换上莫名其妙的人,观众能接受吗?这一问题的答案连白痴都知道。 宋睿冲张阳略一颔首,笑得云淡风轻,而梵伽罗已把那两百万递给法务,礼貌询问:“我可以解约了吗?” “可,可以。”法务下意识地点头。 数分钟前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张阳这会儿已经气得脸都青了,咬着牙根挤出一句话:“宋睿,你他妈耍我!你好,你很好!”他用指头点了点宋睿的鼻子,完了瞪着赤红的眼珠看向法务,笃定道:“他们这是集体解约,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吧!他们不能走!” 法务一边擦拭额头的冷汗一边战战兢兢答话:“张总,他们签的是个人合同,只要赔偿了违约金就可以走,我们签约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所有人会一起走光的情况,所以没做这方面的约定。您看,合同都在这儿呢。” 法务刚把文件夹递过去就被张阳一手打飞了,雪白的纸张在他身边飞舞,衬上堆积如山的鲜红钞票,色彩的对比竟然十分强烈,却也充满了讽刺意味儿。他本是来耀武扬威的,也是来耍猴寻开心的,却没料被耍的最惨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目中的阴毒似狂潮一般漫出眼眶,朝宋睿席卷而去。一波接一波的怒火烧毁了他的理智,令他拔.出.手.枪指向宋睿的脑袋。活了半辈子,这是他最难堪也最狼狈的一天! 宋睿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意思,梵伽罗却已经先一步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并迅速展开磁场。 孟仲则上前几步挡住枪眼,冷道:“你别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万老没想到好好的节目竟然会闹到分崩离析的地步,连忙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圆场:“算了阳阳,随他们去吧,你把奖金数额提高,再招一批人得了。”他这是典型的官僚思想,以为所有的事情只要给够了钱,再换上一批听话的人,就能解决。 但张阳却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一旦梵伽罗他们走了,这档节目也就死了。他今天什么都没捞着,还把面子和里子都一块儿丢了!他一直听人说宋睿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却直到今天才明白对方的手段能下作到何等地步。早在他开口索要两千万时,后续的发展他就已经设计好了吧?行,这个人他记住了! 张阳缓缓把枪插回枪套,极不甘愿地咬了咬牙。 孟仲这才转过身看向梵伽罗,苦笑道:“梵老师,其实我们今天有事找您,能借一步说话吗?” 梵伽罗越过他,睨向张阳,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说你们是来求我的,对吗?” 张阳的脸瞬间由铁青变成了漆黑,除了狼狈和难堪,竟是半分嚣张气焰都不剩。 之前还怄得几欲吐血的宋温暖却噗嗤一声笑喷了。惹谁不好偏惹梵老师和堂哥,这两个人单个分开已经很难对付,你张阳还逼他们联手,这不是找死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孟仲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他并未表明来意,只说让梵伽罗随自己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 他自然什么都会明白。 梵伽罗只是安静地坐着,并未点头答应或摇头拒绝。他的沉默弄得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很不安稳,张阳更是气得几次把手按在了枪柄上, 却又迟迟不敢拔.出来。看来他也知道求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才合适。 两方人马僵持不定时,身材矮胖的台长却急匆匆地跑进了录制间, 张口便道:“小宋, 小宋,我刚才听说你们这个节目的选手全都解约了?到底怎么回事?” 《奇人的世界》因为梵伽罗的神预言连续获得应验而成为了时下最火爆的节目,收视率最高的时候还曾破了3,每一期都会有很多话题登上热搜榜, 关注度持续走高,早已成为现象级的综艺作品。当初撤资的那些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天天追着台长询问还能不能再参股。广告商的电话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这里打,只要他点个头, 别说几千万的赞助费,几个亿都有! 他已把这档节目当成了台里会下金蛋的母鸡, 重视程度绝对排在第一位。也因此,当张阳表达出自己想当总导演的意愿之后, 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在他看来,张阳的能力或许没有宋温暖强, 但他的人脉和资源肯定比宋温暖高出一大截,他若是把宋温暖取而代之,对节目或许会产生一定影响,但绝对是正面的影响。 后来万老亲自打电话关心这档节目的录制进程,台长对张阳的信心就更足了,于是才有了今天换总导演的一幕。但他打死也没想到,这个决定才刚出来,选手们就集体解约了,他们对宋温暖的感情就那么深吗?她要走,他们宁愿赔钱也不拍了? 台长又急又气,原想揪住宋温暖斥责一通,却被她一句话轻松挡了回去:“台长,我已经不是《奇人的世界》的总导演了,这些事不归我管。” 台长被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气急败坏地开口:“怎么不归你管?要不是你煽动,他们能走吗?你别因为这点意气之争就毁了这档节目,要记住你也是台里的一份子,不要做出伤害集体的事!” 宋温暖的脸色越来越黑,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不停发着颤。对,没错,她是这个集体的一份子,她从不做伤害集体的事,但集体是怎么对待她的?需要的时候将她捧起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把她一脚踢开!这样的集体叫人如何产生归属感?集体的温暖在哪里?集体的凝聚力在哪里? 宋温暖正准备怼回去,丁浦航却先一步解释道:“台长你误会了,我们要走只是因为受不了新来的总导演,与宋导没有关系。” “对啊!他真的太嚣张了,而且一点都不尊重人,一来就让我们自相残杀,戾气太重!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尿骚混合着屎臭,铁锈掺杂着霉烂,简直像个发酵了两百年的粪坑!不行,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待在一块儿的,我的鼻子受不了。”阿火大大咧咧地说道。 另一头,张阳的牙齿已经快咬碎了,要是可以,他这会儿早就拔.出枪把这些人全都崩了! “台长,我们感受不到这位张总对我们的尊重,也对他的人品抱有怀疑,所以我们决定不拍了。”元中州一边说话一边收拾东西。朱希雅等人也都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台长连拉带劝,了解到张阳的所作所为后竟也无话可说。他打死也没想到张阳对待选手们的态度竟然像是在逗狗,还拿钱买他们自相残杀,这是人干事?高人都有脾气,而且自尊心往往很强,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只要你表现得不尊重,他们也不会买你的账,更何况你还不是天王老子! 台长拦不住各位选手,不由急得直冒汗。他刚刚才接了广告商几千万的赞助费,选手们一走,广告商铁定得跟台里打官司,到时候又是一笔烂账!更可怕的还是来自于观众群体的反应,他们的反弹绝对是巨大的,届时电视台可能会天天被骂上热搜。 各种糟糕至极的情况均被台长脑补出来,金钱的损失、声誉的损失、人力物力的浪费,都是巨大的!说不定因为这个,他的位置都保不住。若是早知道张阳是个搅屎棍,他当初就该一脚把他踹飞!你一个二世祖来我们台里凑什么热闹!你滚你妈的! 台长拉下脸给宋温暖和各位选手道歉,心里却把罪魁祸首张阳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即便如此,他也得憋着满肚子的气,因为万老还在呢,他惹不起这位。 宋温暖还是走了,元中州、朱希雅等人也陆续离开,竟是对这档节目毫无留恋。人气,名望,财富,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呢?他们见到了同类,得到了心灵的开悟,这就是最好的报酬,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台长顺着走廊追了一段路,追不回,只好面色惨白地回到录制间。 张阳腮侧的肌肉崩得很紧,时不时还会鼓胀一下,很明显能看出他的怒气已压抑到了极限。更令人感到恐惧的还是他眼里的暗芒,阴鸷得仿佛淬了毒。台长原本有一肚子埋怨,看见他这副表情竟然不敢开腔了。 张阳整个人好像都快炸了!万老摆手说道:“算了算了,走就走吧,我个人出资五百万做奖金,你们再招几个选手来比赛,肯定不比之前那些人差。” 台长一句“你懂个屁”差点就脱口而出,最终却又强扯出一抹笑,应承了下来。 张阳却厌烦地说道:“这是什么狗屁节目,选手竟然比老子还j!妈的,老子不玩了,这总导演你们谁爱当谁当!”把节目完全毁掉之后,他竟然甩手就走,这是人干事? 还停留在录制间的工作人员全都怒了,却又碍于强权不敢提出抗议或指责。他们辛苦了这么久,获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却又转眼之间全部失去。而夺走这一切的人却把他们视之为宝物的东西斥为垃圾,然后随手抛弃。如果意念能杀人,他们真的很想宰了张阳。为了眼不见为净,他们也都离开了,偌大一个录制间,走得竟然只剩下寥寥几个。 台长被张阳的态度气了个倒仰,口里仿佛被人灌了屎汤子,恶心又厌憎。以后老子再跟张家人合作,老子就是个棒槌!他这样赌咒着,面上却只能悻悻地笑。 张阳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这会儿却不能说走就走,因为梵伽罗还没答应跟他们同行!他说不出求人的话,只是厉声催促:“你走不走,难道要老子八抬大轿来请你!” 梵伽罗却对他的话视若罔闻,只一径看向孟仲,摇头道:“我知道你拍摄这档节目的初衷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帮不了你。你们的机构现在已经不适合与我合作了。” “您知道我筹拍这档节目的目的?这样说来,您原本是打算与我合作的对吗?”孟仲认真求教。 “洪水过境的时候,水利部门会在水中投放浮标以测量洪水的峰值,如此他们就能随时把控洪水的走势和强度,以避免出现大面积的灾难。而我们这些人对你来说就是浮标,待我们通过这档节目把名声打出去,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求助者找上门,请我们帮忙解决各种诡异事件。通过监测这些事件,你可以间接性地预测如今的世道缭乱到了什么程度。对你来说,我们是照见黑暗世界的一面镜子。”梵伽罗徐徐述说,俨然一开始就知道这档节目存在的意义。 “是的,我原本想成立一个公司,邀请你们当顾问,专门解决那些诡异的事。当犯罪事件发生的时候,群众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当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件发生时,他们却不会想到执法部门,只会跑去找和尚或道士。我们特安部知道世道在变坏,但我们掌握的情报很少,不得不另辟蹊径。佛门、道门如今都避世了,他们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得打出自己的招牌,让民众主动找过来。梵老师,您应该能感觉到吧,最近频频爆发的诡异事件还只是冰山一角,世道如果继续乱下去,我们整个社会恐怕都会受到影响。”孟仲无奈叹息。 梵伽罗瞥他一眼,字字如刀:“我可以告诉你,世道的确在变坏,更多灾难会一一爆发,倘若任其发展,灭世之灾便不远了。” “灭世之灾?梵老师您在开玩笑吧?”孟仲的心脏果然像是被钢刀刮过一般,巨大的恐慌感令他浑身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笑话真他妈好笑,哈哈哈!灭世?梵伽罗你可真能说啊!”张阳不以为意地大笑,那位台长却听得冷汗淋漓,脚下抹油一般跑了。他是聪明人,所以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打听。 梵伽罗眼睑低垂,完全无视了张阳的存在。对付这种时时刻刻在凸显自己存在感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看他、不听他、不理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除了丢人现眼没有半点存在的价值,他自然就会消停。 张阳的笑声果然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扭曲抽.搐。他这才发现原来宋睿还不是最会气人的,梵伽罗才是!他竟然敢无视自己!这两个杂碎!早晚有一天…… 张阳的眼里几乎能喷火,却又死死咬着牙关按捺。 宋睿轻笑道:“孟部长,我们可以走了吗?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现在的特安部可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那么我们就先行一步。”梵伽罗礼貌颔首。 孟仲连忙站起身阻拦:“梵老师您请等等!其实不是我们要见您,是萧言翎要见您。” 梵伽罗脚步微顿,宋睿则揽住他的肩膀,强行带他继续向前。以青年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办法应对萧言翎,吸食了特安部那么多精英,萧言翎如今恐怕已经彻底变成怪物了!这件事来得太不巧,他不想让青年以身犯险。 梵伽罗跟随着宋博士的脚步缓缓前进,眉头却蹙得很紧。 “别想!”宋睿附在他耳边低语,表情比他更凝重。 梵伽罗按了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绞痛的腹部,终究还是走向了出口。 “梵老师,我们特安部已经死了八十九人了,如今只能把萧言翎关在一个厚达一米的金属笼子里,以隔绝她的磁场。她是一颗炸.弹,没有人能够把她拆掉,除了您!如果您不愿意帮忙,我们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我相信您所说的灭世,因为萧言翎身上发生的一切就是灭世的征兆!梵老师,您是想救世的吧?否则您不会来参加我们这档节目,高调地向黑暗宣战,也不会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您的目标就是清除像萧言翎那样的人对吗?那您为何拒绝我们!您警告我们不要放任,但您现在不也在漠然旁观吗?” 孟仲的话无疑击中了梵伽罗的弱点,无法对世人弃之不顾是他永远都改不过来的习惯,于是他停住步伐,缓缓回头。 宋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只能摇头苦笑。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只要祭出“萧言翎”三个字,青年就一定会跳进孟仲的圈套,因为孟仲说得对,消灭像萧言翎那样的人是青年的责任。没有人要求他必须这样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把整个世界的重量抗在肩头,迎面与命运相撞,粉身碎骨亦不退缩――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现在在哪里?”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询问。 孟仲激动地说道:“她被我们关押在绿河研究所,我现在就带您去!” “走吧。”梵伽罗偏头示意。 张阳紧绷的嘴角裂开一条缝,目中闪烁着阴毒的光。万老和那名年轻女子竟然也跟了上去,不知道凑的是什么热闹。 一小时后,几人已抵达了绿河研究所,张阳刚进门就消失不见了,孟仲则带着大家进入了一个监控室,指着一排排监控器说道:“梵老师您看,她已经变成怪物了。” 梵伽罗甫一抬头,目光便凝结了。屏幕里的小女孩皮肤惨白、嘴唇乌黑、双眼血红,若是在脑袋两侧安上两只尖角,那活脱脱就是一个恶魔!她的双手双脚被固定在一个钢铁打造的巨大座椅上,而座椅的底部与地面直接焊死,杜绝了被挪移的可能。她的嘴里还塞着一颗钢制的圆球,连说话的能力也被剥夺。 锁控到了这种程度,由此可见萧言翎对特安部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孟仲指着屏幕上的恶魔,沉重道:“她的实力又增强了,冷热.兵.器都伤不了她,被炮弹打穿腹部之后,她只花了五分钟就完全自愈,简直是不死之身。她杀人的方式更可怕,只一句‘我要你们全部都死’,被她看在眼里的人就全都死了。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现实,她张张嘴就能杀死所有人!您说的灭世我是相信的,像她这样的人多了,世界怎么可能不毁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孟仲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简单介绍了萧言翎的近况后,他又点开几段监控视频给梵伽罗和宋睿观看。 视频里,萧言翎一口气吸干了十几个特安部精英的生命力, 摆脱了铁笼和脚镣的禁锢,沿着迂回的长廊慢吞吞地走。长廊的天花板原本安装着一盏盏明亮的射灯,却在她晃过之后开始发出嘶鸣, 继而一盏接一盏地爆开。 很多人奔向她,却只在一个照面就倒了下去。由于年纪幼小, 她很不喜欢血腥的场景, 所以杀起人来既干脆又利落,只举手虚掐就能同时了断十几个人的生命。离开地下室时,她的身后已躺满了尸体。 张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好看见这一幕, 面皮不由抖了抖。孟仲瞥他一眼,目含讥讽。他自然知道张阳此刻的心情是何等憋屈, 因为最先死绝的就是张家掌控的特攻九组,如今的九组是前些天重组的, 人员刚招募进来,实力都很低微, 也没有作战经验,战力排在所有特攻组的最末。若不是还有那些神奇药剂的支撑, 张家在特安部的影响力恐怕会瞬间崩塌。 正如宋睿当初预言的那样, 这么烫的山芋,张家根本吃不下!这不, 果然就撑死了! 视频里的萧言翎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辨方向,不问东西,仅凭感觉。但神奇的是,她却离出口越来越近,凡是挡住她前路的人都会成为她壮大自身的养料,密集的子弹朝她射去,却只是让她浑身染血而已。她摇晃着走了几步,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血脚印,许多金属球噼里啪啦掉落在她脚边,仔细一看竟是一颗颗弹头。 射.入她体内的子弹竟然被她强健的肌肉蠕动着排出体外,血肉模糊的伤口也在瞬间愈合。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拦截她的特安部精英却不敢靠前一步。有人拿出一支火箭筒,瞄准她,然后发射。一阵轰鸣过后,一道小小的身影踉跄着走出浓黑的烟尘,腹部破了一个大洞,却始终没让自己倒下。 特安部精英躲在厚重的防爆盾之后,密切观察萧言翎的情况,神色却放松很多,拿出对讲机说道:“目标已击中,目标已击中,请救护人员迅速到场,请救护……” 他们没能把话说完,因为萧言翎的腹部正在飞快长拢,粉嫩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着那个血窟窿,这景象简直可怕得难以用语言描述。她的能力已强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却还拥有不死之身,倘若今天放她出去,外面的世界定然会大乱! 特安部精英又架上两支火箭筒,准备将她轰杀,却见她伸长手臂,张嘴嘶喊:“我要你们死!你们全都得死!”最后一个“死”字刚落,二十几名精英队员就齐齐倒了下去,眼耳口鼻流着脓血,竟是脑髓都被搅碎了。 吸光了这二十几人的生命力,萧言翎的伤竟瞬间愈合,然后继续往出口进发,脚下踏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所幸绿河研究所的科学家带着一种强效麻醉剂赶到,又用麻醉喷雾喷了她二十多分钟,这才将她放倒。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孟仲激荡的心情却还久久难以平复。他出入战场十几年,几次险死还生,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哪一幕能让他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惧。但是萧言翎做到了,她甚至接连几天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裹挟着漫天血雾和累累尸骨,那血流成河、遍地狼烟的景象堪称末世。 所以梵伽罗一提灭世之灾,孟仲便信了。他在梦里早已窥探到了人类的未来,但可悲的是没有人相信他的判断,更没有人相信梵伽罗的预言。 梵伽罗参加这档节目,把自己的特殊能力毫无保留的地呈现在人前,不正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分量吗?他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异端的身份,把自己塑造成黑暗生物的箭靶,先行挡住它们探向光明世界的触须。他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是为了防范那样的未来吧!他是在以身犯险啊! 想到这里,孟仲对眼前的人更添了几分敬重,解释道:“梵老师,萧言翎弄破自己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反复写您的名字,表达自己想要见您的意愿。我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好来找您。看过视频之后您有什么想法?如果您也觉得难办,我们就暂时锁着她,留待日.后再解决。您放心,我们不会强人所难。” 梵伽罗只是一味盯着屏幕上的萧言翎,并不说话。 宋睿徐徐分析道:“她有三项能力:一是吸食生命力;二是不死之身;三是我见、我识、我言、我掌控。” 梵伽罗缓缓接口:“我见、我识、我言、我掌控的意思是:我看见了谁,我识别了谁,我说出对他们的处置,他们的生死就全在我一言之间。她的名字叫做萧言翎,她的能力便也类似于言灵,语言的言,灵媒的灵。只要是她看见的,认定的,说出口的,就会成为现实。” 两人前后衔接的话令孟仲额冒冷汗,总觉得被他们一分析,萧言翎的可怕程度竟瞬间飙升。 “那您有什么办法吗?”孟仲硬着头皮询问。 梵伽罗并不答话,只是沉吟。 张阳忽然冷笑起来:“怎么了?你怕了?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梵老师竟连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宋睿乜他一眼,轻笑道:“张总,这招激将法是我用过的,您换一招吧。”他毫不掩饰自己曾经诱导特攻九队的人去送死的行为,好悬没把张阳气得原地爆炸。 “你这个杂碎!老子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你!”他试图去揪宋睿的衣领,手腕却被侧面伸过来的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很冰冷,很苍白,很纤细,仿佛一折就断,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巨力。即便是张阳这副经过药剂反复改造的强健身躯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才短短几秒钟而已,他的皮肤就红肿淤青了,不得不收敛起凶煞的表情。 梵伽罗便也放开了他的手,继续看向大屏幕。 张阳只消停了一会儿就耐不住了,继续挑衅:“梵伽罗,据说你是最厉害的灵媒,要不然你给我们三个通通灵吧?反正你也不敢进去,呆站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就陪我们玩玩呗。”他指了指自己、万老和年轻女子。 万老和年轻女子眼睛亮了亮,显见也是冲梵伽罗来的。 “她在哪儿?我现在就去见她。”梵伽罗看向孟仲,直接把张阳视作了空气。 心情凝重到极点的宋睿却并未开口阻止,甚至也没流露出丝毫担忧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当场与青年争执起来,进而显现出破绽,让这些心怀叵测之人获悉了青年真正的身体状况,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步步紧逼和图穷匕见。这些人不会感念青年的帮助,只会想方设法将他囚禁、利用甚或铲除。 只看萧言翎如今的处境就能知道,具备强大实力的异端会被人类如何对待。 宋睿无比清晰地知道,梵伽罗和萧言翎才是同类,如果哪一天他失去了利用价值,这些人会像对付萧言翎这般对付他,与特安部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梵伽罗从一开始就了解自己的处境,也早已预料到了将要面临的一切困境甚至灾难。他选择了这样做,他愿意背负这些沉重的枷锁。 宋睿内心沉痛,面上却一派淡然,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凌乱的思绪和极度暴涨的焦躁。但梵伽罗却感觉到了,于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这蜻蜓点水的一触竟也带给宋睿莫大的安慰,两人相互对视,然后表情平静地跟随孟仲离开了监控室。 谁都没发现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已完成了直达心灵的交流。 张阳跟在他们身后暗暗咬牙,似想到什么,却又忽然裂开嘴笑了笑。 --- “那就是关押萧言翎的地方,”孟仲指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金属门说道:“入门指令是********,这个耳麦您戴好,方便我们与您沟通。梵老师,恕我们不能跟您一起进去,这几天,萧言翎的磁场已经可以透过门缝泄露出来,我们的一位研究员在路过的时候被她的磁场捕捉并晕倒了过去,要不是安保人员及时把他拖远,他说不定已经没命了。萧言翎的实力还在不断增强,说不定再过几天,这个特制的金属笼子就已经关不住她了。” “没关系,我自己进去。”梵伽罗摆摆手,眼睛却看着宋博士。 宋睿也定定看着他,末了垂下眼睑。 即使无声,他们也能理解彼此的意思,一个慎重说――请你远离危险;一个坚定答――我等你出来。 梵伽罗把自己的磁场收束在体表,打开密码锁进去了,孟仲立刻说道:“走,我们回监控室看情况。” 一行人又回到监控室,盯着青年与女孩的交锋。 这是一个全部由金属打造的房间,墙壁厚达一米,而且由某种特殊材质构成,竟连磁场都难以穿透。一张巨大的金属座椅与金属地面焊接为一体,瘦小的萧言翎被一条条金属带绑在椅子上,连嘴都堵住。惨白的灯光由四面八方照射下来,却并未投出阴影,因为灯光的组合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效果堪比无影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闪耀,却又空寂的可怕。 普通人在这个连阴影都能吞噬的房间里待上几分钟可能就会发疯,但萧言翎却不受任何影响。她血红的眼珠子在看见梵伽罗的时候竟然亮了亮,显得很高兴,嘴巴不能说话,鼻子却哼出了一首童谣。 梵伽罗仔细辨认那清浅又凉薄的声音,蓦然意识到这首童谣似乎叫做《小兔子乖乖》。在她心里,梵伽罗是一只乖乖送入狼口的兔子,已然主动把那扇隔绝危险的门打开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举动预示着什么。 与此同时,这首音调诡异的儿歌也回荡在监控室,令所有人听得脊背发凉。孟仲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准耳麦说道:“梵老师,您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按钮,您轻踩一下就会有桌子和凳子升上来。” 梵伽罗轻踩了一下按钮,原本平滑的金属地面便凹陷下去,缓缓升上来一套桌椅,正好架设在萧言翎对面。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梵伽罗礼貌询问。 “当然可以,您稍等。”孟仲冲技术员吩咐了几句,那囚牢内的金属墙壁便又打开一个机关,伸出一只机械手,夹着一杯温水。 梵伽罗接过水杯,轻轻摆放在桌上,完了看向萧言翎,习惯性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萧言翎用异常闪亮的眼睛看着这些开开合合的机关,模样既天真又好奇。待那机械手完全消失在墙壁里,她才看向梵伽罗,瞳孔里的光瞬间熄灭,继而涌上一团毒雾,瞬间暴涨的磁场让监控画面不断产生跳跃和雪花,由此可见梵伽罗的到来对她的情绪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吞噬了母亲的身体,给了她突如其来的一击。 我要杀死你!她用淬了毒的眼神如是说道。 孟仲开始不安了,哑声道:“她好像快失控了!”这句话刚说完,金属囚牢里的灯就爆掉了一个,紧接着又爆掉一个,剧烈的轰响差点震破所有人的耳膜。 “完了,她真的失控了!梵老师,你快出来!”孟仲一只手压住耳麦急声催促,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监控屏,仿佛这样就能把青年拽出来。偏在此时,绑住萧言翎的金属带竟然全都自动解开了,堵住她嘴的钢球也掉落下来,让她恢复了自由。 有人撤掉了座椅的锁控程序,释放了这只恶魔! “谁干的?是谁更改了程序!”孟仲脑子里一片嗡鸣,宋睿却抬起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往张阳的脖子划去。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张阳的敌意和杀念简直昭然若揭、毫不掩饰!他不该让梵伽罗进去的! 张阳完全没料到宋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竟然有如此强悍的身手,只来得及往后仰了仰,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站定之后摸了摸脖子,却触到满手粘稠血迹。只差一点点,他的颈动脉就被这个人切断了!他哪里来的武器? “宋睿你别冲动!杀人你也是要坐牢的!”孟仲连忙拦住好友的攻击,然后才发现他的指尖竟然夹着一枚染血的玻璃碎片。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难怪连安检门都没能查探出异常! “我要进去救梵伽罗。”宋睿扔掉玻璃碎片,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说他要进去送死,原本想拔枪崩了他的张阳顿时阴邪地笑了,然后耸耸肩,伸伸手做了一个请随意的动作。 “不行,你不能进去!我们都不能进去!你还不明白吗?在萧言翎完全获得自由的情况下,谁靠近她谁就会死!现在梵老师只能靠他自己了!没有人救得了他,没有人!”孟仲死死勒住宋睿的脖子,试图让他冷静;宋睿亦反手勾住他的脖颈,猛地弯腰发力,来了一个过肩摔。 两人瞬间打成一团,而屏幕里,那个瘦弱苍白的小女孩正一步一步朝梵伽罗走去,嘴角扬起一抹极为天真的笑容。 梵伽罗却安然地坐在凳子上,既不呼救也不逃离,只是抱着臂,下颌微抬,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还想见你的父母吗?想就坐下。”他知道,父母必然是萧言翎的死穴。每一个被父母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在离家之后都会逐渐意识到,父母在他们的生命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萧言翎还未长大,正处于最需要父母关怀的年龄段,她的感受只会更深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那样的恶果,以至于父母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梵伽罗知道,她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高看了自己的能力,总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 萧言翎不断震荡的磁场竟在听见“父母”二字时沉寂下来,然后慢慢走到梵伽罗对面,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对望。 “握住水杯。”梵伽罗继续吩咐,坐姿闲散得仿佛在聊天,而非面对一只无所不能的恶魔。 萧言翎用血红的眼珠瞪他。 他再次说道:“想见你的父母就握住水杯。” 萧言翎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牢牢握住了那个杯子,梵伽罗的双手也同时覆了上去…… 宋睿和孟仲停止了扭打,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眼里蕴藏着紧张和期待,更有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担忧。 张阳却捂着脖子,笑得阴毒:“又来这一套!感应到了萧言翎的内心又如何,他杀得了她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梵伽罗现在受了重伤吧?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呵呵,全盛时的他都拿萧言翎毫无办法,现在又能怎样?宋睿,我劝你赶紧给他买一口棺材,因为他的小命如今已捏在萧言翎手里了,我等着看他怎么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梵伽罗坐着, 姿态闲适;萧言翎站着,满眼戒备,两人在气势上便相差了一大截。而且萧言翎正是因为中了梵伽罗的算计才会被送进这鬼地方, 她对他自然是极为仇恨也极为忌惮的。 也因此,当梵伽罗的双手覆住萧言翎的双手,一同握住那个杯子时, 她竟猛地一颤,差点就低喊出声。但是很快, 她惊惧的表情就被了然和幸灾乐祸所取代, 原本僵直的身体竟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笑着说道:“梵伽罗,你受伤了!嘻嘻嘻,你受了很重的伤!你的五脏六腑都碎了, 它们在流血,绞痛, 腐烂,我全都感觉到了。还记得你把我打晕的那天吗?我也受了这样的伤呢, 但是没有你现在严重。怎么办,你会死吗?你肯定会死吧?嘻嘻嘻……” 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言灵, 于是当她断定对方会死时,梵伽罗正一口一口往外吐血。他是一个对痛苦有着极强忍耐力的人, 若非承受力已抵达极限, 他绝不会在人前展露出虚弱的姿态。 他努力吞咽着不断上涌的鲜血,却有更多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又滴落在衣襟、胸前、桌板和地面。那点点的红、喷溅的红、刺目的红,看在萧言翎眼里竟美丽得像绽放的花朵或烟火,惹得她咯咯直笑。 笑够了她才歪着脑袋,且状似天真地赞叹:“梵伽罗,你现在真好看啊,嘴巴红彤彤的像涂了口红!我好喜欢你这副模样,我以前经常偷偷涂我妈妈的口红,但是都比不上你漂亮!怎么办,我忽然不想让你死了,你一定很疼吧?没关系,待会儿会更疼的!” 她又一次发动了言灵之力,让梵伽罗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境地。她就像一只猎豹,在捕获猎物之后不急着杀死对方,反倒肆意地玩弄,反复地折磨,以此来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她的心灵已经彻底扭曲了。 梵伽罗的脸庞还是那样沉静,眉宇也始终舒展,仿佛安然无恙,但他亮如寒星的眼眸却于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雾气,这雾气是由难以抑制的痛苦之色和生理性的泪水所组成,晦涩又黯淡。 看见他虚弱至极的模样,孟仲惊呆了,嘴巴张了张,竟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宋睿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青年,头一次不是因为愤怒和杀欲熬红了眼眶,而是因为无尽的恐惧和彷徨。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孟仲连忙按下操作台上的某个按钮,把监控室的门锁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说了一次的金属囚牢的通行密码宋睿肯定记得住,他的大脑构造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遗忘任何东西。 “你不能进去!你进去就是送死!梵老师只顾着自己一个就已经很艰难,你去了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你再厉害也仅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和他们是没法抗衡的!”孟仲看向不断吐血却还坚守不退的青年,哑声道:“我若是早知道梵老师伤得这么重,我是绝不会让他进去的!你们有难处为什么不说?” 这句话刚出口,孟仲沉痛的表情就僵住了,他看见了阴笑连连的张阳、冷眼旁观的万老、目露新奇却毫无怜悯的年轻女子,以及把所有通讯频道都关闭,以防自己发出救援命令的技术员。 他嘴巴张了张,竟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愧悔难当。在这种豺狼四伏的环境里,谁敢暴露自己的弱点?那分明是在找死!而梵老师明明可以选择回避、拒绝,却还是跟随他跳进了这个火坑。为什么?因为萧言翎持续疯长的实力,因为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还因为有可能爆发的大灾难!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也不会让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把世人的安危摆放在第一位,可世人却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们只想掌控他、利用他、压榨他,甚至杀死他! 在此之前,孟仲还为不能与梵老师合作而感到遗憾,但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挺好,梵老师就该远离这些魑魅魍魉!他们连与他站在一起都不配! 察觉到孟仲厌憎的目光,张阳笑得越发肆意:“哈哈哈,我刚才就说了嘛,他的小命如今都捏在萧言翎手里,你们还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他可以直说嘛,我们又不会逼他进去,装什么大头蒜!” 万老摇头叹息,故作怜悯:“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在生命面前,脸面有那么重要吗?唉!” 年轻女子捂着嘴低笑:“可惜了,他长得蛮帅的!” “你们都给我闭嘴!”孟仲气得几欲爆发。 张阳却丝毫也不憷他,反倒看向宋睿,笑嘻嘻地问:“宋博士,怎么样?我这招激将法也是跟你学来的,有用吧?我就随便说两句,梵伽罗就自己钻进笼子里去了,他也太好面子了,这样可不行啊,以后得改。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他已经没有以后了。宋博士,你还有什么招儿可以借刀杀人的,你再教教我啊!我付你学费!再给你两千万够不够?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两千万就能买到梵伽罗一条命,值了值了!” 他拊着掌,笑得前仰后合,一张俊美的脸染着黑沉的戾气,看着竟比萧言翎更可怖。因为那些神奇的药剂,他们张家在这特安部里几乎可以横行无忌。没有人敢与张阳对着干,即便他故意放出了萧言翎,让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这些人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玩死!孟仲满心都是悲哀,转头去看宋睿,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意张阳的话,只是飞快辨认着操控台上的所有按钮,并精确地找准了其中的一个。 “这是麻醉喷雾?”他正准备按下去,手臂却被孟仲牢牢握住,对方摇头道:“萧言翎已经对这种麻醉喷雾产生了免疫,你这一按,失去意识的只会是梵老师,届时他会更危险。” 宋睿表情冷肃,眼眶里却闪烁着一层微微颤动的光。他竟然分泌出了泪水,即便没有掉落,这一场景也足够令孟仲陷入巨大的震惊。 孟仲永远都忘不了那场混乱的葬礼,摆放在灵堂内的巨大棺椁里并排躺着宋睿的双亲,他们死得猝不及防,于是连眼睛都闭不上。宋家大伯狠狠按压着宋睿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哭啊!你哭啊!你好好看看他们死不瞑目的脸!他们是被你害死的,而你却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为他们流!你哭啊!你给我哭出来!哭不出来你就永远不准踏进我宋家的门!” 宋睿的脑袋被按进了棺材里,差点撞上双亲的脸。可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冷漠的,无波无澜的。他感觉不到悲哀,也体会不到痛苦,更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与被爱。他把双手撑在棺材两边,不让自己的身体栽下去,任凭伯父如何按压、谩骂、殴打,只是不哭。他并不缺少泪腺,他只是没有感情。 宋大伯骂累了,打累了,自己倒先泪流满面,悲痛难抑。他派了两个保镖,把宋睿赶出了灵堂,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说道:“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我们宋家从此以后与他两不相干!” 然而在父母的葬礼上都哭不出来的宋睿,此刻却不知不觉用泪水填满了眼眶。梵老师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孟仲没敢深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次求助,为这原本安好的两个人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他推开坐在操控台前的技术员,打开通讯频道,急促下令:“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萧言翎已挟持了一名人质,请你们立刻前来指挥室商讨救援工作,请你们立刻前来指挥室!” 他竖着耳朵倾听那一头的动静,却没能收到任何人的回复,又过了一会儿,研究所的所长才强硬地说道:“孟部长,你明知道萧言翎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还要派人进去送死?我的意见是所有人员立刻撤离此地,然后启动自毁程序!我判断不出萧言翎突破那个金属囚牢需要多长时间,毕竟她的实力每分每秒都在增长,你应该马上疏散所有人!” 直到此时,其他部门的人才陆陆续续发声:“是啊,孟部长,我们马上撤离吧!” 还有人质问道:“萧言翎为什么会扣押一名人质?你们把谁放进去了?这样做是违规的!孟部长你要负主要责任!”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萧言翎每天用血水书写梵伽罗的名字时,是他们一致决定把人请过来,现在出了事,却又把全部责任推到孟仲头上,又对梵伽罗弃之不顾。他们从未考虑过别人会否遇见生命危险,只把自己的利益摆放在第一位。 有了张家的介入和派系的斗争,如今的特安部已连根基都腐烂了。 孟仲一个没忍住竟把对通讯器捏碎,然后看向眼眶通红的好友,沉痛地摇头:“宋睿,是我对不起你和梵老师。” 宋睿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不断碰触操控台上的按钮,试图打开监控室的门。那名技术员讷讷道:“孟部长,我们撤离吧!等梵伽罗死了就来不及了!” “他不会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宋睿却在此时极为笃定地回了一句。 万老也催着要走,那名年轻女子却摇晃着他的手臂,娇声娇气地说想要再看一会儿。 张阳上前几步,附在宋睿耳边不怀好意地说道:“开门键是一个组合键,得先按这个,再按这个,最后按这两个。”他巴不得把宋睿放出去,让他赶紧跳火坑,“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活着不好吗?是泡妞不好玩还是花钱没有趣?为什么一个两个上赶着找死?你们可真伟大啊!”他嘴里赞叹,脸上却全是讥讽。 孟仲气得脸色铁青,宋睿却飞快摁下这几个按钮。 门没有打开。 技术员战战兢兢地说道:“你还需要在扫描面板上输入指纹,但你不是我们研究所的内部人员,没有权限,孟部长才有。” 宋睿立刻看向孟仲,眼里的泪光早已尽数蒸发,化为了决然。孟仲却陷入了两难之境。 两人僵持时,屏幕上的梵伽罗始终牢牢握着萧言翎的手,承受住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语言攻击――你会死吧?你会更疼吧?我好像听见你骨头裂开的声音了,粉身碎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很好奇呢!你还想尝试别的吗?要不然我们试一试灵魂撕裂好不好?一次只撕裂一点点,否则你一下子魂飞魄散就不好玩了,嘻嘻嘻…… 她用天真的口吻将梵伽罗的痛苦层层推进,让对方明白――干脆利落的死亡已成奢望,永无止境的绝望才是你逃脱不了的宿命! 梵伽罗的皮肤裂开了蛛网一般的缝,骨头也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灵魂在猛力地撕扯,仿佛随时会崩散。只短短几分钟,他就浑身染血,神魂俱裂,那模样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双手只能轻轻贴在萧言翎的手背上,若不是对方完全不觉得他是威胁,恐怕早就将他挥开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萧言翎歪着脑袋欣赏梵伽罗的惨状,嘴里反复吟唱着这一句歌词,似染了毒液的黑色嘴唇忽然裂开,露出锋利的牙齿,像恶狼一般咆哮。 那名技术员被吓得捂耳尖叫,张阳却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他太喜欢萧言翎了,这个小姑娘简直是万恶之源,随时随地都能散播恐怖!然而他笑着笑着竟哽了一下,面皮陡然绷紧,露出惊骇的神色。 只见被梵伽罗和萧言翎共同握紧的那杯水已黑如浓浆,继而猛然沸腾、炸裂、迸溅,像一座猝不及防喷发的火山,冒出汩汩黑雾。这急涌的黑雾顺着杯口倾泻,并缠绕在梵伽罗的指尖,又钻入他满是血痕的皮肤,汇入了他骨头俱断的身体。 转瞬之间,梵伽罗手背上的条条血口就呈愈合之势,粉嫩的肉芽迅速填补着血肉模糊的创面,这场景看在张阳眼里竟是莫名的熟悉。这种自愈能力是不是与萧言翎太像了?! 萧言翎也发现了他瞬间愈合的双手,心弦忽然急颤,然后便想把握着水杯的手抽.出来。但是已经晚了,那黑雾早已源源不断地钻入梵伽罗的身体,滋补着他千疮百孔的内脏,令他的灵魂平复,断骨重续,皮肤愈合。他原本虚软无力的双手眨眼之间就变得十分强健,只微微一合就扣住了萧言翎的手。 萧言翎一脚便能踹烂钢铁打造的囚笼,力气自然大得惊人。她不以为意地蔑笑,然后持续施力,抽.动双手,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撼动梵伽罗的桎梏。她又往里挤压,试图把玻璃杯捏碎,却发现那玻璃杯竟也坚硬得难以想象,可它分明是用最普通的玻璃打造的! 她开始慌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两缕黑雾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竟似一副手铐,禁锢了她绝大部分力量。更令她感到难以理解的是,这黑雾所夹带的磁场和气息竟与她一模一样,全然是她自己把自己压制住了。 “你做了什么?你在吸我的生命力?你好卑鄙!”萧言翎不知道这股黑雾是什么,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梵伽罗从自己体内偷走的生气。她不想再玩折磨猎物的把戏,血红的双眼瞬间锁定对方,然后驱使着剧烈震荡的磁场铺天盖地地压过去。她要在一秒钟之内把这个人吸成干尸! 宋睿和孟仲早已停下僵持,紧张又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错愕的张阳再次笑开了,拍着手大喊:“精彩啊!太他妈精彩了!这才叫高手过招嘛!不过这一次梵伽罗总该死了吧?那杯子里的水终究有限,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萧言翎对梵伽罗的杀意和恨意节节暴涨, 全然没有尽头。她以为自己的磁场只要狠狠一击便能让对方魂飞魄散、生机尽失,但是她猜错了! 张阳以为那杯子里的黑水分量有限,很快就会蒸发干净, 继而让梵伽罗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但是他也猜错了! 那杯子仿佛连通了一个满是黑暗的异度空间,又仿佛是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 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黑雾,而且越来越浓稠。这些黑雾尽数朝梵伽罗扑去, 将他包裹, 被他吸纳。 当萧言翎无形的攻击凶猛而至时, 这些黑雾竟与她锋锐而又狂暴的磁场混为一体, 继而形成了一个打不破的结界, 将梵伽罗密不透风地护住。萧言翎在这层结界外咆哮怒吼,状若癫狂。 她的所有攻击都会被这层雾气化解, 不是因为力量相差太悬殊,而是因为这层黑雾本来就夹带着她自己的气息, 与她的磁场几乎能够完美融合。她打不破这层结界,正如她打不败自己!她的力量强大一分,那黑雾的融合之力也就增多一点, 于是两者便僵持住了, 继而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真空的,完全不受任何磁场干扰的地带。 此时此刻, 梵伽罗就坐在这个真空地带里,双手始终牢牢扣着萧言翎的手, 眼睛盯着那源源不断往外扑出的黑雾。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带有我的气息和磁场, 却不受我控制?”萧言翎一边挣扎一边急问,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与梵伽罗搭话的那一天, 当时她也是被这人扣着脖子,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梵伽罗抬眸睇她,徐徐说道:“这是你的恶念,自然会带有你的气息。” “我的恶念?”萧言翎重复着这句话,苍白的脸颊因为太过用力的挣扎而涨成了紫色。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力不从心。她之前有多么凶猛,现在就有多么狼狈。 张阳抬头盯着监控器,面皮开始一下一下抽.搐。他那似惊似骇而又不敢置信的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宋睿则将双手撑在操控台上,死死盯着青年。若是不倚靠什么站着,他怕自己会倒下。 孟仲大松了一口气,眼里重新凝聚希望的光芒。梵老师能行吗?应该能吧!毕竟他是梵伽罗啊! 梵伽罗扣住萧言翎的双手,与她一同抬起那个水杯,将沸腾的不断冒着黑雾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把它喝了?”萧言翎的直觉告诉自己,梵伽罗的这一举动预示着更大的危险,但她被黑雾牢牢锁控的双手却没有办法挣脱,继而进行反击。她的磁场还在与那层黑雾缠斗、僵持,分不出胜负。如果说这团黑雾是萧言翎的恶念,那么它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她的磁场又怎么可能战胜得了自己? “你好狡猾啊!你偷走了我的力量用来对付我!”萧言翎终于反应过来了。 梵伽罗饮尽了杯中的黑水,原本雾蒙蒙的眼眸瞬间迸射.出锐利的光,始终收束在体内的磁场似海啸山崩一般爆发出来,与萧言翎的磁场正面相撞。他的伤势竟然被这杯黑水治愈了,实力转瞬达到巅峰。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令萧言翎目眦欲裂。 两股看不见的磁场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交互厮杀,没有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只有不断攀升的威压,不断震颤的波频,不断扩散的辐射和杀人于无形的骇人攻击力。 仅仅只是看着他们,身体虚弱的万老就捂着脑袋倒了下去,搀扶他的年轻女子也眼耳口鼻齐齐流血。张阳低咒了一声,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瓶蓝色药剂,喂给他们喝下,这才缓解了他们的痛苦。 这还只是隔着屏幕旁观而已,若是身处战场,恐怕所有人都会被那两只怪物的磁场搅成碎片。 “部长我头疼!部长你快放我出去!我求求你!”那名技术员捂着脑袋倒下了。 孟仲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烈的头疼,按下了开门键,完了输入自己的指纹。门刚打开,技术员就四肢并用地爬了出去,万老也在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落荒而逃。张阳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珠一片血红,嘴里一瓶接一瓶地灌药。他一定要看到最后的结果,哪怕拼出一身重伤。 唯独宋睿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监控器。他的意志力简直强大得不像凡人! 梵伽罗双手用力一合,压碎了那个玻璃杯,让萧言翎的双手与玻璃碎片紧紧贴在一起。别人让他流血,他绝不会以仁慈相待,他同样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啊啊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很久没品尝到伤痛滋味的萧言翎发出惨烈的尖叫,而她合拢的掌心已蜿蜒流下许多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银白的桌面上。 梵伽罗略一施力便把她拉扯到近前,隔着桌面盯视她血红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以吸食生气为生,那你知道我以什么为生吗?” “什,什么?”萧言翎被他望不见底的漆黑双眸困住了心神。他的意念在这闪烁着星光的瞳孔里流转,形成两个足以夺魂摄魄的漩涡。 孟仲和张阳竖起耳朵,屏息以待。他们太想知道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生物的秘密,他为何如此强大? “我以恶念为食。”梵伽罗直到此时才轻轻勾了勾唇角。 他低沉的嗓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吹过即散,落入萧言翎耳里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以恶念为食,他竟然是以恶念为食!他和她原来是完全相反的啊! 张阳不由自主地捏碎了手里的蓝色药剂,露出狰狞的表情。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梵伽罗为什么敢踏入那个必死之地。他不是在逞能,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自己必然能压制住萧言翎,因为他隐藏了最大的杀手锏! 孟仲膝盖一软,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梵老师赢定了! 宋睿的表情依然冷肃,目光也极为专注,不等青年安全离开那个鬼地方,他的神经不会有丝毫松懈。 梵伽罗的双手不断施力,把萧言翎拎起来,让她以一种极度狼狈的姿态半趴在桌面上,继续道:“现在你明白了吗?当你源源不断地向我宣泄恶念时,你其实是在治愈我,壮大我。你越是邪恶,我便越是难以战胜。” 他眼里的光在闪烁震颤,似乎有什么浓稠的令人窒息的东西要顺着他的瞳孔流泻.出来,把人淹没。 萧言翎的眼耳口鼻被这浓稠的意念堵住,脸色涨成了青紫。 梵伽罗进一步解释道:“所以我能借用你的力量,抵御并融合你的磁场,因为与你战斗的已经不是我,而是你的心魔!” 萧言翎听不懂这些话,却还是被“心魔”两个字吓得浑身发抖。像他们这种超脱了某种境界的人似乎天生就明白心魔的可怕。 孟仲听得心潮澎湃,末了呆呆地吟诵出一段话:“只要我愿意,你的感知就是我的感知,你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你的过去就是我的过去,你的现在就是我的现在,而你的未来,亦可以是我的未来。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 他猛然握拳,惊骇道:“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原来是这个意思!必要的时候,梵老师不但能借用别人的思想、感情、感知和身体,还能拿走他们的力量。这段话真的是在形容灵媒吗?这应该是神吧?” 宋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他真正想说的是,若你以恶意对待世界,世界就会以恶意回报你,他是善恶的种子,因果的轮回。你做下什么,最终都会应在你自己身上,所以做人最好还是善良一点。” 张阳灌药剂的手微微一顿,竟差点又一次把瓶子捏碎。宋睿这话摆明了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另一头,梵伽罗把萧言翎拉得更近了一些,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怎么战胜自己的心魔吗?” 萧言翎却极力往后仰,避开他不断喷吐的冰冷气息,尖叫道:“不管你和心魔是什么鬼东西,我都要你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她的磁场在言灵之力的催动下暴涨了几分。 始终握着她的手,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吸纳恶念的梵伽罗竟也随之气势暴涨。心魔就是如此:你强我便强,你弱我也弱,然而你若开悟,我就会自行消散。 萧言翎年纪还小,搞不懂什么叫做开悟,她的心里只有执念和“世界为我转动”的笃信,不然她不会一步一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原本想要再给她一次机会,教导她如何战胜心魔继而消去执念重归纯真的梵伽罗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放开她的一只手,改去触她的眉心。 他知道那枚玉佩自己是拿不到的,因为它早已与萧言翎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只能摧毁她。 “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住手!”萧言翎被这熟悉的手势吓住了,以为他又要抢那颗光珠,不由剧烈挣扎起来。 梵伽罗的手背被她挠出了一条条血痕,却又在她的恶念灌输下迅速愈合,口里吐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字:“禁言。” 疯狂嘶吼谩骂的萧言翎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唯余她那岩浆一般沸腾的磁场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胡乱地窜,一次又一次向梵伽罗发起攻击。磁场相撞产生的狂猛气流吹拂得梵伽罗发丝遮面,衣摆翻飞,尤为凌乱。 掉落在桌面的碎玻璃渣也被气流卷起,在空中来回飞掠,无差别地切割着两人的皮肤。鲜血在空中四溅,令银白的墙壁、地面、桌板盛开红梅点点,那惨烈的场景竟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梵伽罗丝毫不为这些外伤所扰,又坚定地抛出两个字:“禁识。” 只一瞬间,萧言翎疯狂肆掠的磁场就静止了下来,两股对撞的气流刹那间消散,使晶莹剔透又染着血色的碎玻璃没了依托,纷纷从空中掉落,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梵伽罗的发丝垂顺下去,露出他那俊美到极致的脸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 这个原本喧嚣的战场在他简短的两句话中竟变得十分安静,叫人因为不确定而冒出了满头的冷汗。 孟仲指着陡然沉寂下来的房间,焦急询问:“梵老师对萧言翎做了什么?危机是不是解除了?” 宋睿紧绷的声线略有缓和,解释道:“禁言就是我封禁你说话的能力,所以萧言翎发不出声音了;禁识是我封禁你辨识的能力,所以萧言翎的磁场忽然之间就找不到攻击的目标。说到底,磁场是由意念操控的,意念是辨识的主体,一旦意念失灵,磁场也就没用了。梵伽罗借用了萧言翎的言灵之力,封印了她的言灵之力,如果我猜得没错,下一步他要封禁的应该是萧言翎视物的能力,彻底剥夺她的攻击力。” 听了这番话,孟仲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惊骇道:“梵老师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这可是萧言翎最可怕的一项能力!” 宋睿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闷响,原是张阳又捏爆了一管药剂。 把萧言翎这头猛兽放出牢笼时他大概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梵伽罗非但没落败,反而把萧言翎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到底谁是怪物?萧言翎吗?不,梵伽罗这个以恶念为食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转而想到某些异人的攻击手段并非意念,而是声波或者别的什么,张阳灰败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金属囚笼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只余萧言翎粗重的喘息。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末日即将降临的恐惧,而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竟然是同一个人带给她的!这是何等的耻辱,又是何等的无望!她还有战胜他的一天吗?要吸食多少人才能具备打败他的实力? 这些问题萧言翎找不到答案,于是她胸中有一股气在不甘和绝望中飞速暴涨。她尚且年幼,不知道这汹涌狂热的意念是什么,梵伽罗却明白,那是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换言之,她准备催动那枚玉佩,把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炸成齑粉! 梵伽罗下意识地看向屋顶的某个监控器,破开空间的阻隔,与宋博士的目光在显示屏上相触。他有磁场的保护,或可不死,宋博士该怎么办? 他眼睫一颤,正待说出口的“禁视”二字竟又默默吞咽了回去,改成了一声叹息:“你还想见你的父母吗?” 萧言翎胸中暴涨的气团凝滞了一瞬。 梵伽罗并指往她眉心一划,徐徐道:“你好好看看吧。” 非但没被封禁视力,反倒开了天眼的萧言翎这才发现半空中有许多淡淡的烟气落下,绕着梵伽罗转了几圈,掠走了他体表不断逸散的黑雾,借此凝成两个人形,那人形又慢慢显现出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竟真的是爸爸和妈妈。 萧言翎看呆了,眼眶不知不觉蓄满泪水。 萧润民和温桂云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用全然冷漠的目光看着她。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温桂云才走到她身边,轻轻捂住她的嘴,哀求道:“翎翎,不要再说话了。” 萧润民则捂住她的太阳穴,语气悲伤:“翎翎,不要再杀人了。” 他们不是来与女儿团聚的,而是化为又一重力量,将女儿已然失控的能力彻底锁住,并加固了梵伽罗设下的两道封印。这是他们生前就应该做的事,只可惜他们一念之差竟选择了最错的一条路。如今是时候修正了。 父母的反戈一击让萧言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然而梗在她心间的那团气却一丝一缕消散了。爸爸妈妈已近在咫尺,且紧紧拥抱着自己,陪伴着自己,叫她如何舍得失去?她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看见这一幕,梵伽罗垂下眼睑,不无惋惜地喟叹:“你也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悔悟得太晚。” 第一百七十章 当爸爸妈妈来到身边之后, 萧言翎就彻底安静了。她每天用自己的鲜血涂抹梵伽罗的名字不仅仅是因为仇恨,也是因为心里的这一个执念。她想再一次见到父亲和母亲,最好是能够永远把他们留在身边, 而梵伽罗或许是唯一能实现这一愿望的人。 如今她得偿所愿,于是满心安然,血红的眼珠子左边转转, 看看母亲,右边转转, 看看父亲, 瞳孔里的深重戾气竟然散去很多。她缓缓倒退, 离开了染满血迹的金属桌, 也远离了定定凝视自己的梵伽罗, 这才觉得放心了一点。她永远都忘不了梵伽罗破开母亲的魂体忽然显出身形的那一幕。她当时吓坏了,以为母亲被这个人杀死了, 所以才会在心神大乱之时被他偷袭成功。 她倒退着爬上了巨大的金属座椅,一左一右握住了父母的手, 然后眯着双眼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不知道如何与心魔战斗,但她遍布黑暗的扭曲心灵依然留存着一个美好又干净的角落,只要退回这个角落, 她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纯稚天真的孩童。 梵伽罗隔着银色桌面静静看着她, 浑身暴涨的气势也慢慢平和下来,化为了柔絮。这便是心魔, 你越邪恶,我越强大, 你若是悟了, 我反而退了。 当萧言翎瘫倒在椅子上,疲倦地闭上眼, 准备好好享受这片刻的温情时,椅背两侧竟忽然伸出两只机械手,牢牢将她抱住,末了一支针管由她脑后的金属夹层里探出,往她脖子里注射了某种药剂。 而梵伽罗却只看见了机械手,并不知道她具体发生了什么。 在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室里,宋睿却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立刻紧绷到极限,一把揪住孟仲的衣领,厉声诘问:“你们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嗯?” 孟仲也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尚且来不及回答,张扬就先笑嘻嘻地开口:“那是我家发明的药剂,能够瞬间提高一个人的潜能。我们想看看萧言翎的极限在哪里,正愁找不到试验品,梵伽罗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什么叫做‘我们’?”孟仲瞬间抓住了重点。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这才推门进来,温和有礼地说道:“没错孟部长,梵伽罗和萧言翎这一次的会面是我们事先设定的一个实验计划,目的是测试这种药剂的最大功效。孟部长,你先别生气,这是实验计划批准书,我们这样做绝对是合理合法的,你反对也没用。” 中年男人是绿河研究所的所长,这会儿正从随后跟来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份文件,文件上盖着很多鲜红的公章,昭示着它的权威性和合法性。这些人根本就没把梵伽罗和萧言翎看作是人,而是两只小白鼠,可以被他们随意摆布伤害。拿两人做实验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用询问当事人的意见,只随便弄一份似是而非的计划书就能糊弄过去。而张阳的一切行动都是获得许可的,换言之,他是奉命杀人,即便发生再糟糕的事情,后果多严重,孟仲也拿他毫无办法。 直到此时孟仲才明白宋睿和梵伽罗的心情。他们在进入研究所后一句实话都没向他坦露,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说给了他听,就等于说给了这些豺狼虎豹听,得知梵伽罗虚弱的身体状态,他们的第一想法不是顾念他的安危,而是趁机把他控制起来,就像控制萧言翎这般。 人心的可怕令身经百战的孟仲都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和凉寒。他看向宋睿,不由露出愧悔难当的表情,而宋睿只是沉默地接过那份文件,飞快翻阅,然后撕成碎片扔到一旁。 他明白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个房间,再高强的战斗力终究抵不过这些人腰间佩戴的.枪.械。他转身看向监控器里的青年,晦暗莫测的眼眸便忽然增添了几分亮光。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相信青年,而这恰恰是他从未动摇过的信念。 梵伽罗很快就发现了萧言翎的不对劲,只短短一瞬,她血红的眼珠就染上了墨色,继而渲染到了眼白,令她的双瞳深得像两个黑洞。随后,她的皮肤浮出一条条青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酝酿,随时准备爆发。 捂住她太阳穴的萧润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魂力也随之松动,那原本失去了目标而彻底沉寂下来的属于萧言翎的磁场又开始在这个房间里慢慢地浮游,缓缓地颤动,继而频率越来越快。它们汇聚成一条盘旋的大蛇,三角形的脑袋上下左右快速扭转,似乎又具备了辨识的能力。 梵伽罗眸光一凛,立刻用自己的磁场锁住这条大蛇,也令萧润民不断扭曲明灭的魂体稳定下来。萧言翎的实力又增强了,转瞬之间就战胜了之前的自己,获得了破开封禁的能力,而且她的头脑似乎也不清楚了,瞳孔里黑漆漆的两团,已完全失去了神光和灵性。 她完全走火入魔了! 意识到这一点,梵伽罗立刻站起身朝她走去,仅仅只是从桌子走到座椅,五六米的距离,几秒钟的间隔,萧言翎的实力就突破了某个极限。几声轰鸣从头顶传来,原是那些精心组合的射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炸,被梵伽罗的磁场缚住的大蛇瞬间挣脱禁锢,昂着脑袋,张着血口,朝萧润民席卷而去。 梵伽罗只眨了一下眼,萧润民的魂魄就化为了一缕烟尘,尽数消散,封禁萧言翎意识的那些力量被她暴涨的神念一举击穿,她像是从炼狱的最深处爬上人间的魔王,肆无忌惮地播散着恐怖和死亡。 梵伽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萧言翎身边。然而他还是晚了半秒,捂着女儿嘴唇的温桂云只来得及冲他苦涩一笑便散成了一团雾气,萧言翎的言灵之力彻底获得了解禁,而她的父母也已经魂飞魄散。现在的她没有软肋也没有神智,俨然是个杀人机器。 梵伽罗的磁场被那条巨蛇绞成了碎片,短时间内无法凝聚,只能用手掌捂住萧言翎的嘴,而萧言翎也已经牢牢握住他的手腕,目露凶光。两人的第二次对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展开。头顶的射灯已无法组合出无影的光效,于是这原本一片惨白明亮的房间开始有许多黑影在窜动,也有许多光点在摇晃,显得眼前的一切那样凌乱,也那样光怪陆离。 这是人间还是地狱的缩影? “奴,费,死!”萧言翎的嘴被青年的手掌捂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但那磅礴之力依然无法阻挡。 梵伽罗的手掌是最先承受这摧枯拉朽的破坏力的前站,于是瞬间就皮开肉绽、白骨森然、血肉横飞。从掌心到手臂再到肩膀,他的的半边身体竟差点化为乌有,却又随着恶念的急涌而飞快愈合。 这种景象仿佛非常神奇,似乎也并无性命之忧,但其中裹挟的痛苦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那是粉身碎骨,肉烂糜躯,那是一次次的毁灭和一次次的重塑,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然而即便如此,梵伽罗也未曾想过放手,他的躯体可以被摧毁,他的意志却从不会动摇,他不会放任这只恶魔行走于人间。当萧言翎失去了理智之后,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性,她的身体和意识是完完全全由恶组成的,道一句“万恶之源”也不为过。放她入世便等同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恐怖和死亡将处处遍布人间。 而这万恶之源是摧毁梵伽罗的力量,同时也是滋养他的甘泉。他的身体反复化为碎肉和血水,却又反复愈合,堵住萧言翎嘴唇的手掌未曾有分毫的颤动。 萧言翎被他牢牢压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只能不断催动言灵之力和磁场与他抗衡。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磁场相互碰撞激荡而形成的焚风搜刮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脸颊上的肉都变了形。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地上的血水已不知不觉积了厚厚一层,它们全都来自于梵伽罗。 从未见识过如此可怖的打斗场面的研究所所长这会儿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有心情记录实验数据。倒是张阳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断点评:“他们两个看上去势均力敌,但其实梵伽罗更被动一点,他一旦把手放开,萧言翎绝对能把他击杀。他现在是堵在枪眼上了,放手是立刻死,不放手是晚点死,没有什么区别。” 孟仲目光森冷地瞥他一眼,差点没忍住拔了他的舌头,最应该仇视他的宋睿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只是死死盯着监控器,大脑以超高速的方式运转。 屏幕里的两人又僵持了半个多小时,萧言翎终究是个孩童,体力有限,含糊念咒的声音开始慢慢降低,而梵伽罗的手却依然死死捂着她的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粉身碎骨足以让任何人疼得发疯,而他的意念却完全没有动摇。他是挡住洪峰的峻伟堤坝,也是镇压妖魔的高耸山岳。 看着这样的他,即便是处于狂乱中的萧言翎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她眨了眨漆黑一片的双眼,口里的诅咒竟然完全停止了。 直到此时宋睿才冷笑开口:“张阳,你的分析简直错得离谱。他们之间的战斗不仅仅是磁场的碰撞,意念的对决,还有意志力的交锋,你觉得谁的意志力更强?是没有人性的妖魔还是捍卫人间的斗士?邪不胜正,这句话我以前不信,但我现在相信了。” 他打开金属囚牢的功放器,徐徐说道,“萧言翎,你该清醒了,你的父母已经魂飞魄散,你永远都看不见他们了。” 屏幕里的萧言翎死死抓着梵伽罗的手,似乎不为所动。 宋睿也不气馁,继续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消失的,你还记得吗?”他停顿片刻,故作歉然:“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他们不是消失,是魂飞魄散。你应该明白魂飞魄散的意思吧?那是天上地下,永不复存。” 萧言翎缓缓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注意力被转移了,似乎在默默接收这些话里的讯息。 张阳眸光微闪,拳头紧握,似乎想砸烂通讯频道,却被几名实验人员挡住了去路。他们对宋睿的尝试很感兴趣,想要看一看陷入疯魔的萧言翎还能不能恢复理智。 张阳往旁边的空隙挪动,想去到宋睿身边,阻止他继续说话,却又被孟仲拦截住了。这人生来就是兵器,论起战斗力,即便是服用了大量药剂的张阳都不是他的对手。 宋睿拿着对讲机叹息:“你让我们把梵伽罗带来见你,最终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报仇吗?你不想见到你的爸爸妈妈吗?他们到底在哪儿,你还记得吗?” 萧言翎愣了好一会儿才左右转动脑袋,似乎在寻找父母的踪影。她的记忆开始复苏了,她记得妈妈好像在自己的左边,爸爸好像在自己的右边,他们分明是陪着自己的,怎么忽然消失了,不见了? 萧言翎的脑袋由慢慢挪移变成了快速转动,以至于梵伽罗的手臂不得不跟着她左右摇摆。两人的交锋竟然因为这几句话而彻底暂停了下来。 “帕帕,木木?”她最终看向了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梵伽罗,满带疑惑又含含糊糊地在他掌心吐字。 “他们魂飞魄散了。”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萧言翎的眼眶裂开了,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脑中飞快闪过很多画面,最终定格成了父母相继消失时的不舍苦笑。他们拼着魂飞魄散终究没能挽救女儿…… 巨大的恐慌令萧言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一下就掰开了梵伽罗的手,急切地,一遍又一遍地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呐喊:“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她脑袋四处乱转,眼珠急急颤动,把血泪抛洒得到处都是。 当她陷入无尽仓皇和迷茫中时,宋睿缓慢地发问:“萧言翎,获得强大的力量之后你真正快乐过吗?你还记得自己笑得最开心的那一天吗?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你在干什么,都有谁陪伴在你身边?” 笑得最开心的一天?萧言翎的思绪不知不觉被引领到了久远记忆中的一天,那时她还未曾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被父母分别牵着左右手,一会儿拉高,一会儿放低,让她像踩在云朵里一般轻快地走着。她咯咯咯地笑,犹不满足地说要骑马马,于是母亲就把她抱起来,父亲则弯下腰,将她抗在了肩上。 她坐得高高的,抱着父亲的脑袋,母亲在她身旁托着她的后背,时刻注意着不让她掉下去。忽然变得格外开阔的视野让她吓了一跳,父亲却在此时小跑了几步,笑声宠溺得像裹了糖:“哦,骑马马了!我们家翎翎骑马马咯!架架架!” 为了逗女儿开心,他竟真的扮成了一匹马,咴咴的叫声引得路人纷纷笑望过来。 萧言翎一会儿吓得尖叫,一会儿却又嘻嘻哈哈大笑,开心得忘乎所以。妈妈摘下路边的蒲公英往她吹去,飘飞的绒毛刮着她的脸,带来细细的痒和淡淡的暖。那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深情至极的呵护像丝线一般裹缠着她,给她黑暗的内心清出一个干净的角落。 原来她感到最开心的时候不是无所不能、应有尽有,也不是被周围的人无限制地纵容和满足,而是与爸爸妈妈在一起,简单地笑闹,无忧无虑地游戏。有了爸爸妈妈才会有家,有家才会有幸福快乐的自己。 萧言翎想着想着便笑了,转瞬却又流下汩汩血泪。太过美好的记忆与极度残忍的现实产生了激烈的碰撞,让她的神魂都开始动摇。她看向梵伽罗,眼里迸射出深刻的恨意,思绪却再一次被宋睿的话语打乱:“你看他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吗,你爸爸妈妈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一次不够,而是两次,先是身死,后是魂散,直至永远消失,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萧言翎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由于动作太过剧烈,以至于隔着一块屏幕的人都能发现她的异常。 她懵了,脑子里有一股尖锐的东西在横冲直撞,然后冲开那些黑暗的迷障,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先是诅咒爸爸会出车祸,然后在盛怒之中杀死了妈妈,之后……之后她做了什么?她的意念好像连续把爸爸妈妈搅碎了!她,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宋睿却还不放过她,继续字字句句诱导:“你再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你后悔吗?你想回到最快乐的那一天吗?你想永远留住这份幸福吗?你想回到过去,寻找曾经美好纯真的自己,与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吗?” 萧言翎被这些问题逼迫得频频吸气,然后捂住脑袋,又缓缓仰起头张开嘴,舌尖蠕动几下,猝不及防地发出惨烈至极的尖啸,这尖啸里蕴藏的痛苦和悔恨连梵伽罗都目不忍睹,于是默默后退几步,微微摇头。 偏在此时,异变又一次产生了,萧言翎的身体竟然从中间裂开,分化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她们拥有同样的五官,模样却截然相反,一个肤色惨白、眼唇俱黑,丑陋得像魔鬼;一个肤色粉嫩,眼神清澈,嘴角含笑,美丽得像天使。她们紧紧靠坐在一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彼此。 这诡异至极的场景吓呆了所有人,而宋睿却放下通话器,发出疲惫又如释重负的喘息。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好好的一个人, 竟然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分裂成了两个,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梵伽罗都不禁愣怔了好一会儿,漆黑眼眸里闪烁着惊异的光芒。 他谨慎地后退几步, 把浑厚而又浩瀚的磁场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网,随时准备进行反扑或轰杀。但那两个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孩童却并不看他,甚至不在意他散发的威慑力, 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彼此。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默,似乎连空气都在缓慢凝结。忽然, 那纯美如天使的孩童歪着脑袋冲恶魔一般的孩童灿笑, 似乎在释放善意, 双手却猛然掐住了对方的脖颈。恶魔般的孩子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干, 立刻去抓挠她的手腕, 却又在她的嘶喊中停止了挣扎:“是你杀死了爸爸妈妈!是你干的!” 是的,是我!恶魔般的萧言翎愣住了, 眼角已凝固的血泪又开始汩汩往下.流。 天使般的孩子不断收紧十指,施展着残忍的暴行, 笑容却天真可爱,纯美无暇。那恶魔般的孩子本已放弃了抵抗,却又忽然睁开眼, 恶狠狠地瞪向对方, 喉咙沙哑得像扯破了的风箱:“是我.干的,同时也是你干的!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是我们杀死了爸爸妈妈!”她话音刚落, 长着黑色利甲的手便掏入了天使孩童的胸腔, 握住了她砰砰跳动的心脏。 天使般的孩童吐出一口鲜血,嘴角的笑容却还是那么灿烂, 颔首道:“是我,我也有份。我们都有份。”她松开右手,同样掏入了恶魔孩童的心窝。两人把各自的心脏紧紧拽在掌心,却又谁都没有先行捏碎,只是望入彼此的眼,透过那深邃的瞳,照见久远的过去。 恍惚中,母亲温柔的呼唤、父亲爽朗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萦绕;他们幸福的笑靥,满溢着宠溺之情的双瞳仿佛又在眼前晃动。那时的她们有父母的陪伴和呵护,是多么幸福快乐,远比现在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更无忧无虑。 原来她们最想要的不是漂亮裙子,也不是世界为我转动,而是一个温暖的,有爸爸也有妈妈的家。 她们的眼里涌出滚烫的泪珠,冲彼此微微一笑,随后同时握紧手掌,试图捏爆对方的心脏。然而不知道那恶魔般的孩子是怎么想的,到了最后关头,她的指尖竟然松开了,先一步倒向了椅子靠背,瞳孔里的光在一点一滴消散,焦距模糊的双眼仿佛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漆黑的嘴唇张了张,无声地喊了一句:爸爸,妈妈…… 恶魔般的孩子竟然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自我毁灭,天使般的孩子却无悲无喜地看着她,手里抓着一个强劲跳动的心脏。她用双手捧着这颗心脏,一步一步走到梵伽罗身边,偏着头,笑得纯真灿烂:“大哥哥,送给你。”她举起鲜血淋漓的心脏,嗓音像淙淙的山泉,既清脆又甘甜。 这一幕看在别人眼中只能用恐怖至极来形容,但梵伽罗浩如瀚海的磁场却顷刻间消散了,慢慢俯下.身,接住了那颗漆黑跳动的心脏,温声道:“谢谢。”他甚至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因为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孩子是由完全的善组成的,是萧言翎想要彻底摒弃却终究没能完全摒弃的最后一丝人性。 小女孩把手插.入自己的胸腔,把那颗鲜红的心脏也掏了出来,同样递给梵伽罗,满带怀恋地说道:“大哥哥,有一句话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 “什么话?”梵伽罗捧住了一黑一红的两颗心脏,语气温柔沉静。 “我真的很喜欢你,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只是我用错了方式。大哥哥再见。”小女孩挥着手慢慢倒下,脸上带着全然轻松喜悦的笑容。她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两个孩子紧紧搂抱着彼此,分明死得那般惨烈,脸上的表情却像睡着了一般恬淡。她们是天使和恶魔,却也是相互依存的两个半圆,是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善的具现。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汇聚了所有恶的萧言翎却是最先放下屠刀的那一个,这样的转变让梵伽罗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长久地凝视她重归纯真的脸,最终仰起头,发出欣慰的叹息。只要有人,就会有黑暗,然而在最黑暗的人性深渊里却总会迸发出善的光,这大约就是世间最迷人的所在。 思及此,他忽然抬头看向监控器,与伫立在屏幕前的宋博士对视,然后微微一笑。 宋睿也在摇头低笑,脸上的沉痛和疲惫一扫而空。 孟仲打开了金属囚牢的承压门,转头看向如丧考妣的所长和震惊万分的张阳,讽刺道:“看来你们的实验做得很成功,潜能被彻底激发的下场就是自己上赶着找死,不错不错,精彩精彩!”他不紧不慢地鼓掌,嘴角的笑容十分冷冽。 研究所和张阳的做法彻底激怒了他。若不是梵老师隐藏了杀手锏,今天恐怕就死在这里了。他如今已是孤身一个,没有亲朋好友,死了便死了,研究所只需随便编造一个暴病不治的理由就能把这件事掩过去。宋睿名气很大,处理起来比较棘手,但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宋家根本就不承认他的存在,又哪里会为了他的失踪出头。 这两个看似强大得难以撼动的人,实则孤独得可怜,以至于他们莫名失踪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他们就像两滴水落入了波涛汹涌的海面,最终只会消失得无声无息。他们一路走来靠得全是自己,也只有自己,他们是被世界抛弃的,可他们却从未抛弃过世界。 孟仲脱掉帽子,红了眼眶,哽咽道:“兄弟,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你,出去之后随你怎么处置。” 宋睿摇摇头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器。 厚达一米的承压门已经自动打开,青年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静静凝视着两颗跳动的心脏,他脚边是两具一模一样的孩童尸体和厚厚一层血浆。说实话,这场景像极了某个恐怖片里的桥段,令人颇感毛骨悚然,但是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两颗心脏却又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正义终究能够战胜邪恶。”孟仲对这一幕下了定义。他被萧言翎的举动震撼了,对她的印象既掺杂了痛恨,又带着许多怜悯,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梵伽罗似乎远隔空间听见了这句话,也是低低一叹,然后把两颗心脏合二为一,又揉捏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尽数吸入体内,完了掌心里竟骤然放射出一团银灰色的光。 除了蕴藏在自己心脏里的全部善恶、意识、感知、力量,这才是萧言翎真正想要送给梵伽罗的礼物,也是彻底让她沦落地狱的罪魁祸首。 灰白色的光芒慢慢散去,显露出一枚方寸大小的鱼形玉佩,雕刻得十分精细的眼珠里流转着灵动的光,尾部看似不动,却又仿佛在轻轻扭摆,竟似活物。梵伽罗立刻握紧手掌,以防它挣脱。 这回不等他主动走出金属囚牢,外面的走廊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群荷枪实弹的特安部精英堵住了出口,厉声呵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什么预防更大的灾难、做实验测试萧言翎的极限,都是这些人随便扯的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一直是这枚玉佩,也只是这枚玉佩。 梵伽罗握紧玉佩,勾唇一笑,与此同时,他头顶的射灯在刹那间全部爆裂,耀出璀璨的电弧和火花,惊得这些人连连后退,同时爆开的还有他们的思想和感知,于是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眼里暗了下去;耳朵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见;粘稠的鲜血顺着鼻孔、嘴巴和耳朵汩汩流淌,竟是差点连脑浆都糊了。他们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嗅、不能想,甚至连口里的血腥味都尝不到,一瞬间被剥夺了全部五感,这是何等可怕的攻击力! 比起萧言翎那个行走的凶器,梵伽罗竟也不遑多让!只是他懂得用温和的外衣包裹自己,以至于叫旁人忽略了他的危险性。 看见自己的组员竟然也参与了围捕梵伽罗的行动,孟仲对着通话器怒吼:“常琦,你们在做什么,立刻放了梵老师!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怎么能私自行动?” 张阳却打开另外一个通讯器,笑嘻嘻地说道:“梵伽罗,你还是老老实实跟他们回来吧,你的宋博士还在我手里呢!”他话音刚落,几名实验人员就已经拔.出.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宋睿的脑袋。 这个计划显然是他们精心制定的,无论最终得出什么结果,都是他们想要的。若是萧言翎杀死了梵伽罗,也算是张阳得偿所愿;若是梵伽罗杀死了萧言翎,这个囚牢就可以换一个居住者,继续进行研究;但现在,梵伽罗不但杀死了萧言翎,还拿到了那枚独一无二的玉佩,这显然是最完美的结果。 “精彩精彩!梵伽罗,你真的没让我失望,你果然像苏枫溪说得那样,是站立在山顶看风景的人。”张阳一边拊掌一边大笑,完全忽略了宋睿投射过来的死亡视线。现在轮到他无视他们了,这叫风水轮流转。 监控器里的梵伽罗低垂着头久久不动,围绕在他身边的特攻队员眼耳口鼻都在流血,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却又丝毫不敢松懈地举着枪。但其实他们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随时都会垂落下去,因为这座金属囚牢里充斥着无比稠密沉重的磁场,就仿佛深海之中的水压,令人窒息又无力。能在这里站立几分钟而不倒下的都是特安部精英中的精英,更多人已经悄然撤离,跪倒在外面的长廊大口喘息。 萧言翎可不可怕?她无差别的弑杀当然可怕!但是与她比起来,不动声色的梵伽罗却更令人感到恐惧,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的极限在哪里。 宋睿对着通讯器平淡地笑:“梵伽罗你走吧,不用管我。你知道的,我对活着并无执念。”他并不是逞英雄,而是说真的,因为他此刻正握着一名技术员的枪.管,诱惑道:“你开枪啊,只需轻轻扣一下扳.机,我这条命就是你的,轻轻扣一下,不难吧?” “宋睿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孟仲急得心脏狂跳,却又不敢去碰这两个人,唯恐枪会走火。 那技术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额头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往外冒,扣住扳.机的指尖更是一下一下地抽搐,眼看就要失控了。宋睿则轻轻握住枪.管,往自己眉心移动,继而按住技术员的手指,往下压。 张阳没想到宋睿竟然能疯到这个地步,飞快朝两人扑去,试图夺枪。若是宋睿被他们杀死,梵伽罗就会失去唯一的软肋和弱点,继而像萧言翎那般杀出一条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彻底被激怒的他会做些什么,谁都预测不到,届时谁都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 孟仲也脚尖一挪,窜到两人近前,扣住那名技术员的手腕,把枪.管往上抬,又卸掉弹夹,打上保险栓,杜绝了枪支走火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梵伽罗清朗的嗓音由通讯器里传来:“宋博士,你在原地等我,不要做危险的事。你对活着没有执念,但我对于你能否活着却心存执念。你不要做出让我悲伤痛苦的事。” 他的嘴里从未有一句谎言,所以宋睿知道,他说自己会因为好友的死亡而悲伤痛苦,那定然是真的。即便面对如此多的居心叵测之人,他也没有隐瞒这一软肋,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宋博士就不会打消自我毁灭的念头。他非常珍惜这份友情,从头至尾都是真诚的。 一股滚烫的热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入宋睿冰冷的心脏,让他忽然很想活下去,很想很想…… 永久冰封的冻土若是有朝一日融化,所展现的生命力是非凡的,也是绝无仅有的。只一瞬间,宋睿便抛弃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的漠然想法,心中长出了一颗翠绿的生机勃勃的嫩芽。这嫩芽舒展着叶片,拼命往深渊的顶部生长,试图看看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有光明存在,恰如此刻的宋睿迫不及待地想与青年见一面。 一分钟前还决然赴死的他,此刻竟姿态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捂住半边脸,微微勾唇,散发着无声的期待和欣悦。谁都看不见他漆黑眼眸里流转着一抹泪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宋睿原本想去金属囚牢外等待梵伽罗, 却被张阳用枪抵住了脑袋,于是只能站在走廊的尽头遥遥与他相望。 梵伽罗也同样望过来,看见宋博士的眼角和嘴角均有一抹淤青, 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你先看看自己再来问我。”宋睿气笑了。 梵伽罗低头一看,顿时哑然。由于受了太多伤,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而且破的破,碎的碎, 像是承受过千刀万剐之刑。其实这样说也没错, 梵伽罗的确经受了千刀万剐的折磨, 而且不是一次, 是无数次, 那样的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宋睿不知道青年是以怎样的心态站在这里冲自己微笑的,即便身为国际知名的心理学家, 他此时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具体的感受如何, 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进而发展成某种顽疾。他见识过太多自诩强大的人,却没有哪一个能像梵伽罗这般拥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坚毅非凡的意志力, 这样的人往往不是生来如此, 而是经历过无数的痛苦折磨甚至于生死抉择才能练就。 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宋睿简直不敢深想。 “去洗个澡吧。”宋睿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绪,温声安抚:“我没事, 跟孟仲打了一架而已,我在外面等你。” “好。”梵伽罗深深看他一眼, 这才在几名特安部精英的包围下离开了。 孟仲看向自己的队员, 厉声诘问:“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为什么擅自行动?梵老师是我请来的贵客, 不是囚犯!” 其余队员纷纷低下头,不敢看他怒气勃发的脸,领头的那名队员却心平气和地说道:“部长,对不起,我们已经不是第一特攻队的队员了,不用听凭你的调遣。这是我们的退队申请,上头已经批准了。”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沓纸,竟然是加盖了公章的申请书,而孟仲身为特安部的部长,同样也是第一小队的队长,却是最后一个收到消息的人。 他接过这些申请书,看着人力部长、资源部长等人的签名和盖章,只感觉这样的特安部简直混乱的可笑。而他这个名存实亡的部长竟成了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耍弄的小丑和可供利用的工具。 人心是怎样变寒的?不需要天长日久的消磨,只需要一个足够令人失望的契机。如今的孟仲就已经完全心灰意冷了,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哑然一笑,把申请书又退了回去。 原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一队队员万万没料到他竟会是如此平淡的反应,脸上不由露出错愕的表情,内心的不安却也更深了。如果队长还愿意对他们发火,那表示他对他们还有情谊,日.后或许能找到机会缓和关系,但他现在的反应分明是打算彻底放弃他们。 他们也不想的,然而现实由不得他们不做选择。 常琦捏紧这一沓申请书,解释道:“队长,我们的实力原本是最强的,也是最有资格使用潜能药剂的,但是你宁愿把药剂送给别的小组也不准许我们使用,以至于我们快沦落到与后勤小组为伍,这样对我们公平吗?那些药剂已经被研究所的科学家反复验证过,是绝对安全且无副作用的,别人都在喝,我们为什么不能喝?我们也渴望强大的实力,我们不像你,还没出生就配备了最强大的基因,我们是靠自己的打拼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们容易吗?那是用多少伤痛和鲜血换来的?队长,你应该为我们考虑考虑。” 孟仲冷笑了一声,又沉默良久,这才指着躺在囚牢里的两具孩童尸体说道:“我为你们考虑得还不够多吗?绝对安全无副作用,那你们倒是说说萧言翎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面容一僵,竟都抑制不住地心生寒意。 张阳却在此时不以为意地开口:“导致萧言翎产生异变的到底是什么,我想大家都很清楚,你不用危言耸听。我天天把潜能药剂当饮料喝,我怎么没出事?难道我会自己害自己吗?”说完这句话,他便掏出一管药剂倒进嘴里,用事实证明其安全性。 一队队员们立刻安心了。 孟仲只觉得荒谬可笑,嘲讽道:“你敢保证你自己喝的药剂跟大家喝的是同一种吗?” “有什么不敢保证的。”张阳把喝了一半的药剂递给常琦。 常琦会意,把剩下的喝完了,笃定道:“部长,是一样的,大家服用的药剂都是一样的。部长,我们相信组织,也相信科学验证后的结果。” 这群常年与不科学事件打交道的人如今却言之凿凿地说相信科学,孟仲不由被逗笑了,摆手说道“行,随便你们吧,看样子你们如今是九队的人了?” 常琦等人羞愧地低下头,张阳则哈哈大笑了几声,表情十分猖狂。他的九队的确是被灭了,但他可以从别的队挖人,只要拥有足够的药剂,这有什么难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给够了好处,不怕他们不来。 孟仲满是怀恋的目光扫过所有队员的脸,脑海中划过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画面,末了摇头叹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我明白,既然我给不了你们想要的,那我只能祝福你们前程似锦。”他脱掉帽子、肩章、胸章,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眼眶不知不觉红透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天他是真的伤心了,也冷心了。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常琦等人连忙劝阻:“部长,你不要因为我们几个就退出!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头儿,真的!我们还是尊敬你的!” 孟仲摇摇头,一句话都不想与他们说,而是转过身冲好友无奈地笑:“你说的对,现在的特安部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私产,不适合我待了。稍后我跟你们一起走。”没了这些所谓的荣誉,他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他的理念是守护国家,保卫人民,但现在的特安部已经成了某些人摄取私利的工具,完全违背了创建的初衷,他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早就该走了。”宋睿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完全不在意张阳的枪.管。 --- 半小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梵伽罗被人带入一个巨大的冷库,冷库里的温度低至负数,穿着厚厚的棉袄还会觉得冷,但更令人遍体生寒的还是那整齐摆放的,数量多达几百个的停尸床,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具尸体,用白布掩盖着。 孟仲站在门口等待,身上依然穿着制服,但代表着官衔的那些东西都被他摘掉了,宋睿则站在他身边,脸上的伤没能得到处理,似乎更青紫了一些。张阳和几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听见脚步声立刻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梵老师辛苦了,来来来,我们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张阳有恃无恐地招着手。 “你们还想做什么?”孟仲已经极不耐烦了。 张阳.根本不搭理他,抬起手臂对着巨大的冷库划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梵老师,干完这个活儿你就能走了,真的,我们不骗你。” 梵伽罗缓缓走到宋睿身边,用指尖触了触他青紫的嘴角,嗓音里透着罕见的恶意:“如果我要走,你们拦得住我吗?” 宋睿握住青年冰冷的指尖,略微用了一下力,暗示他自己很好。 张阳耸耸肩,笑容很是轻蔑:“拦不住,但是我们可以拦住他。宋博士,你说对不对?”他话音刚落,一名研究员就用枪.管顶了顶宋睿的太阳穴,意思不言而喻。梵伽罗的意念再快能快得过子弹吗?除非他是神,否则他根本救不了宋睿。 梵伽罗冲眸色暗沉的宋博士摇摇头,完了看向张阳,表情始终是淡然的,“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简单,把他们体内的东西拿出来。”张阳行走在整齐排列的停尸床前,一一掀开白布,展露出隐藏在其下的尸体。这些尸体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怪物,有的长着翅膀,有的拥有三头六臂,有的浑身遍布眼瞳,还有的根本就是猛兽,只长了一张人类的脸…… 即便已亲手解剖过这些尸体,某些研究员却还是露出恐惧难安的表情,这会儿已偏过头,不敢再看。 反倒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宋睿依然平静如常。 梵伽罗则更没有反应,只是眸色晦暗地扫过这些尸体,又平静地挪开目光,仿佛早已经司空见惯。 张阳一口气掀开了几十具尸体的白布,喷吐着白气说道:“梵老师,这些人体内都拥有一颗鱼珠,从而受到影响产生了变异,我们管这种人叫异人。据我所知,你是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唯一能感应到异人,并且把鱼珠从他们体内取走的人,所以我们想让你帮一个小忙。”他冲这些尸体努努嘴,哈哈一笑:“梵老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你早点把活儿干完,我们就早点放你们走。” 他口里叫着梵老师,态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俨然把梵伽罗当成了廉价劳工,可以随便使唤。像他这样的人竟然掌控了特安部绝大部分力量,这越发坚定了孟仲想要离开的决心。 孟仲和宋睿都在强压怒火,梵伽罗这个当事人反倒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他受到了那么多的诽谤和质疑,一路走来堪称腥风血雨,如果事事都计较,恐怕心脏都爆了。 他垂眸审视这些尸体,摇头纠正:“你说错了,那些鱼珠并不是导致他们异变的罪魁祸首,欲.望才是。这里的每一具尸体都是欲.望的具现。” 张阳对此毫无兴趣,催促道:“梵老师,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些人的异变我并不在乎,你也不用跟我说那么多,直接给我把东西取出来就行了。” 梵伽罗瞥他一眼,继续道:“并不是每一具尸体都还留存着那东西,你要知道,它们是活的,可以从一个宿主体内转移到另一个宿主体内。” 绿河研究所的所长冲张阳点头,暗示梵伽罗说的是真的。其实他们早就给这些尸体拍摄过光片,自然知道哪些尸体有光团,哪些没有。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光团都能被扫描仪器发现,这得看它们的能量强弱。能量微弱的光团很容易捕捉,能量强大的光团却会隐藏自己。譬如萧言翎体内的那个光团,起初还能被仪器扫描到,再后来就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们差点以为那东西从她的体内逃跑了,曾一度想过放弃萧言翎这个实验体,但梵伽罗的到来证明了他们的坚持是正确的,那能量体始终都在,只是拥有了更厉害的隐匿手段。 “哪些尸体里藏着鱼珠,我想梵老师肯定能感应到吧?麻烦你把它们都取出来,每个鱼珠我们出十元钱收购。”张阳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撑不住笑了,摆手道:“哈哈哈,刚才我是在开玩笑,梵老师千万别当真。我们怎么可能只出十元钱呢,我们自然是一分钱都不会出。你取也得取,不取也得取。” 他瞥了宋睿一眼,一名研究员就用枪狠狠顶了顶宋睿的脑袋,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孟仲已经气得脸都青了,托着帽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梵老师说躺在床上这些人都是欲.望的具现,照他来说,如今的特安部才是真正的欲.望横流。当那些他曾经最为熟悉的,坚毅的、正直的、勇敢的面孔一一消失在这个部门时,他就应该离开了,而不是苦苦支撑到现在。 梵伽罗冷冰冰地瞥了张阳一眼,又安抚性地望了望宋博士,这才绕着一架架停尸床缓慢走动,手掌虚悬在每一具尸体的上方,感应他们的残念。 他略过被张阳掀开白布的那些尸体,走到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前,沉吟道:“淫.欲,窥视。” 张阳掀开白布,瞳孔不由微缩。这具尸体的模样实在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是细长细长的一条,像蛇,却还拥有手脚,只是手脚的骨头仿佛被抽掉了,软绵绵地贴合在躯干上。他的皮肤白中透青,还包裹着一层暗黄色的油脂,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油腻的光和浓浓的腥臭味。他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细长的脸凝固着惊恐的表情,软若无骨的身体像蛇一般盘扭,呈现出一个u形。 张阳被这具怪异的尸体吓了一跳,连忙扔掉白布,捂住口鼻,惊呼道:“卧槽,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们从哪里找来的?”他一直都知道异人恶心,却不知道他们能恶心到这种程度。 孟仲走到梵伽罗身边,解释道:“这具尸体是我们在某个高校的女生宿舍楼的下水管道里发现的。当时那栋楼的厕所和洗脸池总会漫出脏水,弄得宿舍里臭气熏天,怎么通都通不好。后来学校请了管道工人去修理才发现了这具尸体。他当时整个人都钻进了管道,却卡在一个u形口出不来,被憋死在里面。比起他怪异的身体,我们当时更想查明白他为什么会钻进管道,只可惜他人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永远都无法得到解答。” 宋睿在好几把手.枪的威慑下信步走到停尸床边,摇头道:“梵伽罗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他死于淫.欲和窥视。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钻进女生宿舍的下水管道里?你想想看,他要是没被卡死,而是顺着出口钻出去,最终会抵达哪里?” 还能抵达哪里?自然是女生寝室内部! 这样一想,孟仲竟然觉得这具本就非常恶心的尸体又恶心了数百倍。如果真让他钻出去了,他会对那些女生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人的欲.望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梵伽罗的手久久悬停在蛇形尸体的上方, 未有动作。张阳一眼又一眼地睃他,抿着唇,暗暗咬合着腮侧的肌肉, 显见已非常不耐烦,却又未曾开口催促,唯恐打断他提取鱼珠的动作。 两分钟过去了, 梵伽罗忽然放下手,看向宋博士, 无奈叹息:“你真的把洁癖传染给我了, 这具尸体里面的东西我竟然不想要。” 宋睿忍俊不禁, 挽起袖子说道:“那要不然我来?我说过, 以后脏活累活我全包了。” 知道宋博士既是在开玩笑, 也是在表达自己真实的态度,梵伽罗扶了扶额, 竟也忍不住低笑了几声。两人被五六把手.枪指着,周围还全是各种各样怪异的尸体, 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随意地说笑着。 张阳被他们闲适的态度刺激到了,挥了挥手里的木仓:“梵老师, 我看你还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啊。要不这样吧, 我们先把宋博士带下去料理料理,好让你安心干活?” “张阳, 你们怎么敢对无辜市民动用私刑!别忘了你们是公职人员,你们代表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孟仲挡在好友身前, 目中是滔天的怒火。 “孟部长, 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特安部由于运营问题已经被国家裁掉了, 要不是我们张家及时提供资金、场地和人力物力,你这个孟部长早就当到头了。它现在和绿河研究所一样,都是我张家的产业,现在已经改名叫做龙图特安保全公司,相关文件很快就会发下来,你到时候签个字就行了。”张阳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那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这个消息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一直瞒着孟仲而已。如今张阳主动告知,一是为了欣赏孟仲如丧考妣的脸,二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他能在特安部横着走,并不是全无理由的。 然而孟仲却并未露出遭受重大打击的表情,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后竟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难怪他认识的那些果敢正直的人都走了,连一个简单的交代都没有,却原来不是他们放弃了理想,而是这里已经不再是实现他们理想的温床。 “我会签字的,希望我的离职手续你们也能尽快给我办理。”孟仲平静地点头。 “不用办离职手续,这个部门一解散,你的职务也就自动撤销了。早八百年前你就不是什么孟部长了,因为特安部已经不存在了。哈哈哈,大家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故意瞒着你,他们也是为你好。”张阳嬉笑着说道。 孟仲一脸讽刺:“什么怕我接受不了,说白了只是想借用我在军政两界的影响力,稳住改组初期的混乱而已。你们这是在把我当猴儿耍。”可怜他为了招募新成员和组建新部门的事上下奔走,不遗余力,临到头才知道人家只是在压榨他的剩余价值。 孟仲越想越觉可笑,看看梵伽罗和宋睿,又颇感懊悔自责。要不是他上了人家的当,这二位也不会跟随他跳进龙潭虎穴。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张阳这个人十分心狠手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梵伽罗似乎感受到了孟仲强烈的担忧,于是冲对方略一摇头,完了掌心在那具蛇形尸体上轻轻一晃便摄出一枚芝麻粒大小的鱼珠。 张阳的眼睛立刻迸射.出亮光,哪还有功夫去刺激孟仲,急切道:“快把它给我!” 梵伽罗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走向下一具尸体。 “快把它给我你听见了没有!”张阳火急火燎地跟上去,在他身边来回转,咬牙切齿地喝骂:“你耳朵聋了吗?要不然我给宋博士腿上开一个窟窿,测试测试你的听力?” 梵伽罗摊开掌心,平静地说道:“你可以试一试。”只见那个芝麻粒大小的鱼珠竟像水滴落入湖面,顺着他波澜起伏的掌纹渐渐沉了下去,继而消失无踪。除了以恶念为食,他竟然还隐藏了一个杀手锏,那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把别人体内的鱼珠取出,再吸纳入自己的体内。 换言之,萧言翎的那颗鱼珠也已经被他吸纳了,他现在的实力等于曾经的自己再加上巅峰状态的萧言翎,那是什么样的境界?又具备多大的杀伤力?或许只是翻倍,又或许是几何倍数的增长,其具体数值没有人能够猜到,也没有人敢去挑衅。 张阳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掌心,额头竟不知不觉冒出一层细汗。他终于知道自己托大了,梵伽罗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招惹的。 他的喉咙慢慢变得干涩紧.窄,心脏也一阵急跳,似想到什么,却又把握十足地笑起来:“梵老师,听说你还收养了一个孩子,我看过那孩子的照片,长得怪可爱的,眼下在孔府学校上小学四年级吧?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我派我的人去接那个孩子放学吧?” 一个筹码不够,张阳便又增加了一个筹码。对付这种良心未泯的人他最拿手,因为他足够狠毒。 梵伽罗面无表情地睨视张阳,许久之后才冷声道:“我把所有的玉佩一块儿取出来再给你,你不要动任何人。” “梵老师,你如果守信,我也会按照规矩办事。”张阳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做派,因为他有恃无恐。 宋睿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杀欲。他已经在脑海中把张阳大卸八块了,而且这绝不是一种泄愤式的幻想,是日.后必定要付诸行动的不可遗忘的任务。前所未有的破坏欲让他的灵魂产生了撕裂一般的疼痛。 梵伽罗走到他身边,握了握他的手,暗示他暂且忍耐。两人相互鼓励的举动落在张阳眼里就是认怂,就是走投无路,于是他晃着脑袋蔑笑起来:“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明明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还要被世俗所拖累?如果我是你,我会抛弃所有人去追求极致的力量。等我站在了峰顶,凌驾于所有人,我要什么没有?” 梵伽罗并未理会他,只是放开宋博士的手,走向下一张停尸床,悬掌感应片刻,然后高高扬起一边眉毛,似是非常诧异。 “怎么了?这具尸体有什么不对?”张阳紧张了。 “恶魔,与宋博士颇有渊源。”梵伽罗收回手。 张阳立刻掀开白布,看见的却是一具很正常的男性尸体,只是脑袋两侧各有一个血窟窿,像是被人砸死的。 孟仲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辨认出了死者的身份,也忆起了他所牵涉的案件,随即又看向宋睿,表情有些不自然。 宋睿只花了一秒钟就想明白了事情始末,不由冷笑:“我认得他。孟仲,你不是跟我说他只是一个误以为自己是恶魔的妄想症患者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仲低下头躲避好友质问的目光,不敢答话,梵伽罗却经由尸体留下的残念,看见了他和宋博士的交锋: 这人原本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成员,崇拜的神灵是撒旦,并且坚信自己是一只恶魔,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体内的玉佩听见了他的心声,便真的把他变成了一只恶魔,以吞吃人类的心脏为生。所幸他才刚做了两起案子就被特安部抓住了,没有造成更大的社会危害。 但恶魔是无法被人类杀死的,除非人类掌握了他们的真名并呼唤出来。那人始终这样坚信着,于是竟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孟仲拿他毫无办法,又从他嘴里套不出真名,只好去找宋睿想办法。所谓的真名其实根本不是这人身份证上的名字,而是他自己随便取的一个恶魔之名,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为了隐瞒异人的存在,孟仲真是煞费苦心,竟然把那人的尖角锯断,当做是撞伤了脑袋的妄想症患者带到宋睿面前,让他想办法找出这人的名字。 当时的宋睿哪里会想到世界上还有此等奇事,竟真的信了,拿出一本字典,一页一页让那人翻看,又根据他的微表情和微反应挑出了其中的几个字进行组合,最终唤出了对方的恶魔之名。 那人笃信自己会死,便真的死在了宋睿的办公室里,恶心得宋睿第二天就把室内的摆设和家具全都撤掉,重新装修了一遍。 类似的案件,宋睿帮孟仲解决过好几十桩,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异人、鬼魂和人类的想象力无法描绘的存在,直至梵伽罗的出现……他其实早已深陷其中,却直到今天才获悉真相。 看着这具再熟悉不过的尸体,宋睿的表情几经变换,却终究没有发作。 孟仲低下头,简直没有脸再面对这个老朋友。他当初是有多傲慢才会坚定地认为这种事唯有特安部的人才能知道,其余人都必须被隔绝在真相之外?然而一直坚守在最前线的,能始终不动摇初心的,却绝非特安部,反倒是他一直在欺骗隐瞒的这些人。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真相。”孟仲摇摇头,笑容极其苦涩。 宋睿面无表情地盯着尸体,一言不发。 梵伽罗的掌心从尸体上方拂过,转瞬之间已摄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玉佩。 张阳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索要,却又克制住了。反正他刚才已经给属下发了信息,让他们去抓许艺洋,有两个人质在手,他不怕这人不听话。 梵伽罗一路走一路感应,很快就拿到二十六枚玉佩,然后告诉张阳这就是全部。张阳并不相信他的话,却也没有办法证明他在说谎,只好把人带到一间会客室。 万老和那名年轻女子早已等候在此处,最角落的沙发里还蜷缩着一名沉睡的孩童。他听见开门声连忙揉着眼睛坐起来,甜甜地叫哥哥,不是许艺洋又能是谁。 梵伽罗快速朝孩子走去,却被两名特攻队员挡住了前路,又有几名队员拽着许艺洋走到张阳身后,用枪指着脑袋。看见这一幕,梵伽罗素来温和的脸庞已冷若寒铁,而宋睿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沉住气。两人走到长桌对面,等待着张阳的下一步举动。 孟仲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当即捶着桌子低吼:“你不是说你会按照规矩办事吗?为什么还要把孩子绑架过来?” 张阳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这种话你也信啊孟部长,你是不是从来没进入过社会,思想也太纯洁了吧?告诉你,我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老子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达成目的就好。”他拍拍手,勾勾指头,勒令道:“来,梵老师,把你拿走的东西都交出来,要不然我让这小东西尝一尝子弹的滋味儿。哦对了,你之前在节目里拿走的那个头骨呢,也把它交出来吧,那可是文物,要上缴国家的。” 当他说话的时候,几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特攻队员已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如果阿火在这里,他一定会吓得肝胆俱裂,因为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实在是太浓重了,那不是杀了一人两人染上的,而是杀了几百上千人,甚至于在尸山血海里浸泡过。他们的瞳孔里没有光亮,没有温度,更没有感情,唯有全然的冷漠和残酷。比起枪.管,他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许艺洋察觉到情况不对,连忙捂住嘴巴,坚决不肯呼救。他担心自己会成为大哥哥的负累。 “不怕,没事的,哥哥一定会把你带回去。”梵伽罗隔着桌面安抚小孩,末了把头骨从裤兜里掏出来,摆放在手边,然后掌心倒悬,放出了那些大大小小,或明或暗,色泽深浅不一的玉佩。 一枚,两枚,三枚……张阳在心里默数,一直数到萧言翎的那枚玉佩也掉落在桌面上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这些珠子和那个头颅他全都要了,甚至于梵伽罗的命他也想一并留下!所以说他最看不起这种有情有义的人,因为要对付他们真的太容易了,只需抓几个人质就能搞定一切。 张阳的笑容既贪婪又阴狠,急切地伸出手去抓那些玉佩,却被梵伽罗挡了挡。 “你想干什么?”他心里一紧。 梵伽罗五指一划便把所有玉佩拢到一处,置于掌心慢慢揉捏,他的动作很有规律,大的托小的,小的叠加更小的,一个个地贴在一起慢慢地揉,揉着揉着竟把二十七枚玉佩融成了一个,比萧言翎体内的那个又更大了一点,颜色也由浅灰变成了纯灰。 张阳看呆了,随即满目骇然地追问:“你怎么做到的?你把所有鱼珠的能量都融合了?”当他拧着两条眉毛做出惊讶的表情时,宋睿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 梵伽罗并不答话,握紧玉佩继续揉捏,捏着捏着又把这块玉佩分成了二十七枚,大小、色泽均与之前一模一样。他诡异的能力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除了摄取和吸纳,他竟然还可以轻而易举地融合这些能量体,也可以转瞬将它们分化,就仿佛它们原本就属于他,可以被他随意支配。 如果再让他玩下去会发生什么?这些鱼珠里的能量会不会被他催动继而发生爆炸? 张阳心里一惊,连忙呵斥:“别玩了,快把它们交给我!你不想这狗崽子的脑袋变成爆米花吧?”他拇指往后一划,许艺洋便立刻被一名特攻队员掐住脖子比着脑袋推上前。 梵伽罗看着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向自己求救的小男孩,抿成直线的薄唇竟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才压住那些玉佩,沉声道:“你把我找来不只是因为这些玉佩吧?”末了看向万老,阖眼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就赶紧问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阳正待爆发,却被万老摁住了手背。是的,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能看出这一点,梵伽罗就还有利用价值……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万老摁住了张阳的手, 强硬道:“阳阳,给万爷爷一个面子,让我与他说几句话。” 张家目前还有求于万家, 张阳自然不敢与万老撕破脸,只能放下枪,表情阴沉地点头。 “据说你是当世最强的灵媒?”万老浑浊的双眼锁定了梵伽罗, 嗓音沙哑而又缓慢,仿佛岁月沉积的泥沙:“我了解你们这些人, 你们可以捉鬼、通灵, 但与和尚、道士又截然不同。和尚、道士是靠后天的修炼才能成就强大的实力, 而你们生下来就具备特殊的能力, 你们还有一个称号叫灵者, 既天生拥有灵体的人。你们的力量也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得到增强,但更多的还是靠天赋。别人看你年纪小, 会轻视你,小看你, 但我不会。我知道你们这一行的人从来不靠年龄来积累经验和实力,你们是强大还是弱小,生来就注定了。” 梵伽罗沉默地看着他, 苍白的面容不显半点波澜。 万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温声道:“你能看出我的问题在哪儿吗?” 梵伽罗的右前臂刚动了动,张阳就猛然举起枪对准他, 仿佛如临大敌。灵媒的磁场就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他自然很忌惮这种类似于释放磁场的动作。 梵伽罗勾了勾唇角, 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右手缓慢地举起,掌心悬浮在万老脸前。 万老拍了拍张阳的肩膀, 笑声沙哑:“阳阳别紧张,让梵老师好好看看。”末了又看向梵伽罗,语气陡然阴沉:“梵老师您悠着点,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你折腾。”看来他果然很了解灵媒,深知他们在读心时也能悄无声息地展开攻击。 不过正因为拿住了许艺洋,他倒也并不担心。别看灵媒似乎生而强大,但他们的意念再快却终究快不过子弹。梵伽罗一个人或许能全须全尾地从绿河走出去,但若是再加上宋睿、孟仲、许艺洋三个,他怕是会被拖累死。 梵伽罗并不理会万老的警告,只是掌心虚悬,慢慢感应。他的磁场可以锐利似刀、狂猛如潮,也可以温柔和煦得像春风细雨一般。也因此,万老很快就放下了戒备,露出舒适的表情,就连坐在他两侧的张阳和年轻女子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感应了大约七八分钟,梵伽罗摇头道:“我帮不了你。” 万老两腮的肉耷拉下来,将脸拉得长长的,“哦?这话怎么说?” “早在很多年前你就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勉强维持着一缕活气的尸体。”梵伽罗收回虚悬的右手,又把它按在自己的左手背上,把那些鱼形玉佩压得严严实实,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是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除了外面的皮囊,你内部的器官都已经腐烂了,你的灵魂已经带不动这具僵冷的尸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万老干枯的唇瓣抖了抖:“谁?”依偎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已悄悄放开他的手臂,露出恐惧的表情。 “苏枫溪。”梵伽罗殷红的薄唇吐出三个字。 张阳刚放下的手.枪又飞快举起来,对准了梵伽罗的眉心,整张脸的肌肉都绷成了硬邦邦的石块,瞳孔里更是布满难以克制的杀意。看来他之所以把梵伽罗恨入骨髓,与苏枫溪存在莫大的关系。这两人颇有渊源。 万老眸光闪了闪,故作疑惑不解地试探:“你是说苏枫溪的情况和我一样?” “没错,你和她都是将死未死的怪物,只不过你的情况比她更糟糕,已经快维持不住了。”梵伽罗捻起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鱼珠,对准了头顶的灯光,嗓音似云雾一般缥缈:“而她有这个东西支撑着,还能一直活下去。你之前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吧?作孽作到一定程度,老天爷会盯上你的。” 万老却盯着那颗微微闪烁的鱼珠,浑浊的瞳孔迸射.出灼热的光:“你是说,这种珠子能让我继续活下去?”只要能活着,他才不管什么老天爷! 梵伽罗重新把鱼珠压回掌心,嗓音更显空旷:“但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不会再有强健的身体,年轻的面容,一如现在苍老又腐朽,每一次张开嘴都会吐出内脏腐烂的臭气,每日每夜忍受着蛆虫啃食躯体的痛苦。” 梵伽罗低声一叹,下了定义:“这样活着倒不如死去。” 万老的情绪终于被挑动起来,怒吼道:“你懂什么!你从未经历过死亡,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我要活着,我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苏枫溪既然与我的情况一样,那她为什么能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年轻的面容?是这些珠子吧?吞了这些珠子,我也能跟她一样吧?” “这个谁知道呢。”梵伽罗越是不正面回答,万老就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他瘦弱的身体因为太过激动的情绪而微微打着颤,仿佛随时会倒下,原本浑浊的双眼却放射.出异常锐利的光,那光蕴藏着贪婪、狠毒和算计,此刻正牢牢锁定了梵伽罗交叠的双手,更确切地说是被这双手按压住的东西。 他原本对这些光珠并不感兴趣,但现在,他想要它们,统统都要!因为他想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他要长生不死! 梵伽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徐徐揭破了他的最终目的:“你来找我,为的是长生不死。” 万老低喘几声,笃定道:“你有办法让我长生不死,我知道!我调查过你,包括这个孩子。你们不用吃饭、喝水、睡觉,你们是不是可以长生不死?你们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有这种珠子?”他的眸光越来越灼热,仿佛把仅剩的生命力都拿来燃烧在了此时此刻。 梵伽罗摇头轻笑:“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长生不死。” “就连神灵也不可以吗?”万老试图反驳他。 “这个世界没有神灵。”梵伽罗斩钉截铁地否定,原本蜿蜒流转的眸光已然变得一片深暗。他极其厌恶这两个字。 万老冷笑起来,“你还是太年轻了,自以为了不起,实则孤陋寡闻。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见过神灵,亲眼!” 万老的话令眼睑微垂的梵伽罗猛然凝聚眸光,一瞬不瞬地看过去。 张阳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忘了之前的怒火中烧。 万老眯眼回忆,嗓音里饱含敬畏:“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具体是什么年代我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闹了大洪灾,处处都是感染了瘟疫的人。大家都在等死,要么饿死,要么病死,要么被人杀了分吃,那是一个连恶鬼都待不下去的地方。忽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女人,你们根本想象不出她长得有多美,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万老靠倒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很恍惚,笑容却充满了向往:“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你的魂魄就会被她夺走,而且是心甘情愿的。你恨不得她的双眼一直望着你,却又觉得那简直是对她的亵渎。她纯洁得仿佛不属于人间,是由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幻化而成,譬如阳光、雨露、花朵、云霞……她行走在感染了瘟疫的人群中,但这些往日里疯狂想把别人拖去地狱的人,却在她靠近的时候主动退开了,跪下了,不忍心让她沾染一丝一毫的不洁净。人人都在看着她,眼里不知不觉沁出泪水,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我也哭了,只是远远看着她,我便觉得十分感动,难以抑制的感动,感动于这个世界还有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存在。不不不,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她绝对不是人,她是神灵!” 梵伽罗专注地盯着万老,瞳孔却早已失去焦距。 宋睿瞥了他一眼,忽然就意识到他在回忆,而且还是深刻的回忆。他想起谁了?万老口中的神女难道他也认识吗? 由于灵媒的特殊性,梵伽罗绝不会让自己的意识泄露于体外,脑子里更是很少产生思考。但现在,他竟然在放纵自己的思绪,任由它们驰骋在过去的记忆长河中,这举动明显是反常的。 宋睿盯着青年看了很久,而对方始终未曾察觉。 万老的讲述还在继续:“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她果然是神灵,她是来拯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凡人的。她行走在放置危重病人的草棚里,一个一个轻抚病人的额头,为他们吟诵经文。奇迹发生了,被她抚摸过的人全都活了过来,一瞬间全都活了!那场景你能想象吗?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齐齐跪下给她磕头,而她却笑着离开了,没拿走任何报酬,也没留下一句话。后来我才听大人说,她一直在疫情最严重的泽州地带活动,被她救下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我们都管她叫泽州圣女。洪水消退的时候,她也离开了,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我长大了,却又一次见到了她。你敢相信吗,她还是像我幼时那般年轻,一点都没变,身体健康,皮肤光滑,眼睛璀璨!岁月在她身上完全停滞了!她只需在你脑门上轻轻一抚,就算是已经死了的人也能活过来。我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万老死死盯着梵伽罗,露出狂热的表情:“你能告诉我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吗?如果不是神灵,那她是什么?要不是因为我始终找不到她,你以为我会来找你吗?你是灵者,你生而强大,但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还有更强大的存在,他们是你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峰,是神灵,是超脱了世俗的存在!你自以为有点本事就高高在上,凌驾众生,这个不救,那个不帮,显得自己特别有权威。但真正强大的灵者绝不是你这样的,她的仁慈会遍洒世界,她的光芒会照亮终生,她愿意救赎所有人!如果我能找到她,她一定会救我!你算什么?啊?你他妈算个屁!” 万老用力杵打拐杖,极为不屑地叱骂着。他眼里的怀恋和向往简直能化为火焰,将他仅剩的一点灵魂燃烧殆尽。只两面之缘,他就陷入了追逐神灵的梦想,若不是这个梦想,他不会拖着这具腐烂的尸体挣扎了一年又一年。长生不老绝非他的终极目标,他要成神! 梵伽罗被他嘶哑的吼声唤回了神智,这才察觉到宋博士凝注在自己脸上的锐利目光。他轻轻拍打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无事,末了语气冰冷地说道:“很不凑巧,我正好知道你口中的泽州圣女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想知道吗?” 正剧烈咳嗽的万老立刻抬起头,目露急切。张阳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全部心神。他知道万老没说谎,这个老东西对神灵怀揣着一种异样的崇拜和狂热,他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梵伽罗的眼里是一片氤氲的空茫,仿佛在看着所有人,又仿佛在看着遥远的过去,语气不带半点感情:“她绝不是超脱世俗的神灵,而是附着于世俗中的疥癣,是再卑劣不过的存在。”话落,他眼里终于有了光,却是深暗的,阴寒的。 他很擅长控制情绪,这还是宋睿头一次见他情绪外露,而且还如此强烈、负面。那个所谓神女和他是有渊源的吧?他似乎对她很了解? 万老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见一段滔滔不绝的赞美或是更为传奇的故事,却没料青年竟用“疥癣”来形容神女,不由愣住了。 张阳拨了拨耳朵,确认道:“你说什么?” “疥癣你们都听不懂吗?一种由穿孔疥虫在皮肤中钻穴寄生所导致的螨病。得了这种病的人,皮肤会一片一片红肿、发痒、溃烂,流出脓水。”梵伽罗没有感情地勾着唇:“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时候到了,该死的人自然会死,重归尘土,不存残迹,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片洁净和繁衍新生命的能量。而她那样的人,亦或者你这样的人,”梵伽罗微抬下颌,望着万老,讽刺道:“就像那些疥虫,而俗世则是被你们寄生的皮肤。你们死死把口器扎入皮肤中吸取养料以肥沃自己,却顾不得皮肤会否留下红肿、溃烂和脓水。每一个生灵都会经历从生到死的历程,他们不断消耗着世界的能量,又因死亡而把能量回馈给世界,这是一种平衡,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而你们却试图打破这种规律,长久地停留在俗世。你们活得越久,消耗的能量就越多,却吝啬地不给半点回馈,世界该如何保持平衡呢?” 梵伽罗用力按压那些玉佩,一字一句说道:“世界保持平衡的办法就是从别人那里摄取被你们消耗的能量。也就是说,你们的时间和生命都是偷来的,是不属于你们自己的!你们活得越久,背负的人命和罪孽就越多,你们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病灶。” 这句话彷如奔雷,惊得万老眸光涣散,心神大震。 张阳也目光急闪,面如金纸。 他们这副心虚的模样惹得梵伽罗摇头低吟:“什么神灵,不过是寄生在别人的皮肤上吸血的疥癣罢了。你们躲过了生死轮回,偷走了别人的生气、生命,令俗世日渐缭乱。你们是寄生于黑暗却妄图吞噬光明的妖魔,是世界的顽疾,得治!”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人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敌意,以至于他的磁场都化为了无数箭矢,密密麻麻地排布在空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灵是万老的信仰, 是他苟延残喘至今也不愿奔赴死亡的执念。听见梵伽罗如此刻毒的评价,他如何不恼羞成怒,当即便反驳道:“你胡说!神灵不是疥癣, 是天赐!是世界的福祉!你平生帮助过几个人,又救助过几个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是疥癣、病灶、顽疾!你知道神女救了多少人吗?光泽州一带她就救了数万人, 更别提别的地方,她是有大功德的, 你根本就不配与她相提并论!你找老一辈的人去打听打听, 说到泽州圣女, 有谁不知, 有谁不晓?光是供奉她的庙宇就有好几十座, 她的信众遍布全国各地。我不准你亵渎她,你这个该死的异端!” 由于身体原因, 万老很少动怒,这会儿却恨不得站起来追打梵伽罗。他狠狠骂了一通, 然后用力跺着拐杖咳嗽,仿佛连内脏都快咳出来了。 刚才还亲亲热热挽着他的女子这会儿却连碰都不敢碰他,脸上惨白一片。他口里吐出的气夹带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 像是尸体在**, 又像是粪水在发酵,很快就弥漫了整个会议室。 张阳的脸色很难看, 从裤兜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扔给那年轻女子, 呵斥道:“还不快点给万老擦嘴!”如果可以, 他真想把这老家伙的臭嘴给堵上。 女子捡起纸巾,整个人抖得快散架了, 却又不得不给万老擦嘴。看见他东倒西歪的黑黄牙齿,看见他积满了青色舌苔的舌头,女子差点忍不住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她这才知道自己傍上了怎样一个可怕的怪物! 梵伽罗不等万老喘匀了气便紧接着开口:“泽州圣女的事暂且不提,我只问你,这些年你是靠什么活过来的?我看不透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但是不用猜我也能知道,世间的续命之法除了天材地宝,大抵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命换命。你换了多少人的命,你自己算过吗?” 万老浑身一颤,然后便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胡说!什么以命换命,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只不过是吃了……” 他话没说完,张阳就用力压住了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万爷爷,您老先喘口气,千万别激动!” 万老猛然醒悟过来,颤巍巍地指着梵伽罗,怒气勃发地斥道:“你,你套我话!” 梵伽罗垂下眼睑,心平气和地说道:“套你的话?那还不至于。你身上的罪孽已经深重到几辈子都无法洗清的程度,那续命之法对你完全失效了吧?它开始反噬了,你最近应该也察觉到了,以往很快就能让你恢复活力的东西,现在却在吞噬你的生命力。你活不过这个月。” 万老既想反驳他,却又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和了,刚张嘴却又吐出一口腥臭的脓血,显见生命已走到尽头。他狼狈又奄奄一息的模样从侧面证明了梵伽罗的预言。 年轻女子用纸巾接住这口脓血,然后便被熏了一下,简直想两眼一翻晕过去。 梵伽罗却在击垮了万老之后缓缓把目光移向她,断言道:“你的容貌也保持不了多久,同样是偷来的东西,早晚是要还的。” “你,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女子试图装傻,心脏却一阵一阵紧缩。 “你以为不用动任何手术,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双眼、饱满的樱唇、尖翘的下巴就能凭空长出来吗?我说过,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你想变美可以削骨、填充、注射,但你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拥有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的实质是什么?会不会又是一具包裹在完好皮囊中的腐尸?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当你拥有美丽时,或许你已经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女人像扔掉炸.弹一般扔掉那团腥臭发红的纸巾,摇头呢喃:“不会的,我天生就长这样,才不是莫名其妙发生了改变。我可以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女子手忙脚乱地翻手机,嗓音却在发抖。 梵伽罗淡淡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的脸已经被腐气彻底掩盖了。他是烂在内里,而你很快会烂在外部。” “不可能!我只是在做普通的护肤而已,大家都在做,凭什么我一个人出事!你一定是在骗我!”女子连连摇头否认,泪水却被甩飞了出去。她已经吓得连魂都快丢了。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容貌绝对是她们的第二生命。 击溃了女子,梵伽罗又看向张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张阳已经不耐烦了,狞笑道,“老子不会听你说这些废话,赶紧把玉佩交出来,否则老子崩了他!”他把许艺洋从特攻队员的手里扯过来,用枪比着脑袋。 梵伽罗却在此时把一粒鱼珠扔了过去。 张阳眸色暴亮,立刻伸手抓住。 梵伽罗这才徐徐开口:“你想知道这颗珠子能催发哪种能力吗?” “哪种?”这一下,张阳就算不想听梵伽罗说话也得乖乖竖起耳朵。他总不能随随便便吞了这颗珠子,要知道珠子也分强弱和功效,而它们的区别,目前只有梵伽罗能辨认得出。 “我觉得你和它简直是绝配,所以把它先给你。由于系出同源,你很快就能把它融合,进而使用它的力量。” “你他妈的少废话!这颗珠子到底有什么用?”张阳急了。 “它催生.淫.欲,窥视。” 想到那具从下水管道里挖出的蛇形尸体,张阳紧绷的脸瞬间开裂,气急败坏地怒吼:“你他妈耍我!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崩了他!”他把许艺洋的太阳穴戳出了一团淤青,可见已怒到极致。 梵伽罗却不紧不慢地说道:“难道它与你不配吗?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窥探吗?窥探你不该觊觎的人,恨不得化为她的影子时时刻刻跟随,每分每秒不离。虽被她踩在脚底肆意践踏,盘剥利用,却甘之如饴。你想知道她的点点滴滴,你想为她分忧解劳,她朝哪处随便一指,你就会像狗一样吠叫着为她冲锋陷阵。你活着不就是为了这点卑微的念想吗?” “你胡说!你他妈住嘴!”张阳气得脸都青了,模样活似被人扒了皮,既狼狈又痛苦,而那枚鱼珠却好巧不巧地融入了他的掌心,化为一团灰光消失不见。它竟然真的快速与他融合了,越发佐证了梵伽罗的断言。 几名特攻队员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而张阳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 梵伽罗看向许艺洋,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如果你总是这么弱小,一直拖累我,我会送你离开。你不配待在我身边,我需要的是强大的伙伴,并肩作战的队友,而不是一个累赘。” 自击溃了张阳后,他又仅凭一句话让许艺洋放下捂嘴的手,尖声哭叫:“哥哥不要!我会变强的,我会的,哥哥不要扔掉我!”由于太过恐惧,他体内的阴气竟汩汩流泻,化为了黑色的泪水。 看见他诡异的模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梵伽罗则趁此机会把一枚玉佩弹射出去,飞快融入了许艺洋的眉心。 “你在干什么?”张阳猛然回神,想也不想就扣下扳.机,准备把许艺洋的脑袋击穿。他绝不允许任何鱼珠旁落。 轰得一声巨响,子弹炸开了花,而许艺洋却还安然无恙,只是左侧脑袋刚长出的尖角断了一截。 由于太过弱小,被大哥哥抛弃时,变强的欲念夺走了许艺洋的全部心神,以至于他竟飞速融合了那枚取自于恶魔的玉佩,变成了又一个恶魔。他向下弯曲生长的尖角抵开枪.管,化解了致命的一击,锋利的指甲狠狠在张阳手臂上划出四条深可见骨的血口,完了一边尖啸一边撕扯着周围的敌人。 变强、变强、变强,我要变得更强,从而好好守护大哥哥!我不是拖累,正相反,只要是大哥哥的敌人,我就一定要杀死――这一执念在许艺洋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竟使他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一时间完全压制住了特安部的精英。当他的指甲即将划破某个人的喉管时,梵伽罗厉声呵斥:“洋洋,快回来!” 眼珠血红、头生尖角的小恶魔竟然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放下快捕获到手的猎物,攀着墙壁飞跃到梵伽罗身边,被他张开的手臂牢牢抱住。 “没事了,嘘嘘嘘,没事了,哥哥在这里。哥哥刚才是骗你的,以后再也不会了。”他把掌心覆于小恶魔的脸,将那枚玉佩取出,完了把自己的额头抵过去,让惶惶不安的小男孩直接从他的意识深处读取他真正的思想。 瑟瑟发抖的许艺洋立刻就恢复了平静,脑袋两侧的尖角自然而然脱落,被黑暗充斥的眼瞳也恢复了清澈。大哥哥无需千言万语、百般解释,他已经读懂了他的想法,明白刚才那些话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从未想过抛弃他,反倒急切地想要把他安然无恙地夺回来。 “哥哥对不起!”被梵伽罗温柔却又强大的磁场包裹时,许艺洋哭了,泪水却变得清浅明亮。大哥哥竟然根本就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手染鲜血的战士,所以才会急切地把他召唤回来。大哥哥需要的仅仅只是他的平安长大。 大哥哥的怀里才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这样想着,许艺洋竟然揉着眼睛陷入困乏。 用磁场牢牢把小孩裹住,杜绝了他的脑袋先一步被子弹贯穿的危险,梵伽罗才真正放松下来。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孟仲和宋睿也已经被他护在了羽翼之下。连着击溃万老、女子、张阳的心防,让他们陷入恍惚和紊乱,他等待的只不过是这样一个契机而已。 张阳捂住已然报废且血肉模糊的右手,狞笑道:“精彩精彩!梵老师果然好算计!把人质抢过去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能带着他们三个累赘安然无恙地离开研究所?你好好看看那是什么!” 他瘫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指着悬挂在墙上的led屏。 梵伽罗侧头看去,却见一个个监控视频排列其上,分别是大门口、楼梯间、电梯口、走廊、过道等处的实时转播画面,一列列荷枪实弹的特攻队员早已竖着防爆盾在这些地方等待,只要梵伽罗他们敢出去,立刻就会被子弹射成筛子。 在这重重包围之下,莫说三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孩,就算是只带翅膀的鸟儿,恐怕也飞不出去。 “这就是我的终极计划,把你的尸体留下,哈哈哈。”张阳捂着剧痛的手臂粗喘大笑,末了故作怜悯地劝解:“如果你听话,其实我可以把萧言翎的房间借给你住,你只需负责帮我取鱼珠就好了。如果你活儿干得利索,我每个月还能让你见一见这个小崽子,毕竟他也是绝佳的试验品。” 梵伽罗周身的温度已降至冰点,目光触及怀里的孩子和坐在身旁的宋博士,却又镀上了一层暖色,“我可以把东西交给你,也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放他们三个离开。”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梵老师,您不用管我!他们还不敢杀我。”孟仲提高音量喊道。 宋睿却只是静静看着青年的侧脸,未曾发表任何意见。他相信青年的安排。 “梵老师,早这样不好吗?啊?为什么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一句老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我们这些人或许没有你功夫高,但是我们的炮弹肯定管够!来,把东西交给我!”张阳猖狂地笑了,却又很快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虽然他已经融合了一枚鱼珠,但他真的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梵伽罗把压在掌心的数枚玉佩融成一个,慢慢朝张阳递过去,那颗头颅摆放在他手边,空洞的两个黑眼眶里似乎有红色的暗芒在闪烁。它已静悄悄地看完了一场大戏。 张阳伸出手去接那枚玉佩,梵伽罗的手连同玉佩却先一步被宋睿的左手包裹住,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悄悄握紧了那颗头颅。 “梵伽罗,你可要想清楚,这是一枚能实现所有愿望的玉佩,是仅用言灵之力就能征服全世界的至宝!它可以让人永葆青春美丽。”宋睿故意停顿了一秒,而那名年轻女子已克制不住地盯紧了玉佩,心尖为止战栗。 宋睿眸光微闪,继续道:“它还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甚至凌驾众生造就神位。” 万老浑浊的双眼里猛然窜出一股烈焰。 “只要吞服了它,你便能拥有强大无匹的实力,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整个世界都将为你转动。金钱、权力、地位、美人,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人主动捧到你面前,你渴盼的一切也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你会主宰这个世界。你要想清楚,千万别后悔!” 站立在张阳身后的特攻队员们脸上毫无表情,心绪却开始剧烈波动。这段话里所描述的场景让他们的血液都在沸腾。 宋睿用力握住青年的手,眼里冒出源源不断的暗流。 张阳气得想拿枪崩了宋睿这根搅屎棍,梵伽罗却挣脱对方的手,摇头道:“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你们的平安离开。这东西给了便给了,不可惜。” 他指尖一弯便把那枚玉佩弹了出去,却又弹得不远,只在桌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被这刺目的灰色光团一激,万老、年轻女子,包括靠墙站立的一排特攻队员就已经齐齐扑了过去。能实现所有愿望的至宝,谁不想要!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是**的产物, 生命是**的延续。每一个人都会有**,有了**便会想方设法地去实现,进而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一点**都没有的人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那么他早就自我毁灭了,因为他会发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此时此刻, 一群**的动物面对一颗能实现所有**的至宝,他们会做什么?答案无需思考已昭然若揭――抢夺!疯狂地抢夺!舍生忘死地抢夺! 那枚鱼形玉佩在桌面上滚动, 速度并不快, 却已经撩拨起了所有人的贪念。在他们眼里, 玉佩的形状被无限放大, 正如他们内心难以克制的**。它的每一根刻痕都仿佛填满了光辉, 亮得刺眼! 万老首先扑过去,朝这团光辉伸出了手。他拖着这具腐烂的尸体活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忍受着极致的虚弱和蛆虫啃食内脏的痛苦, 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谁若是阻碍了他的成神之路,谁就是他的仇敌, 他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年轻女子也扑了过去,眼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她宁愿忍受无休止的折磨和践踏也要陪伴在这个臭不可闻的老怪物身边, 为的不就是无与伦比的美貌吗?然而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 除了美貌,她还能永葆青春, 那是怎样的概念?那意味着她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年轻、健康、美丽!这简直是所有女人的终极梦想!面对这样的诱惑,她怎么能不动心?更何况除了美貌, 她还能变得无比强大, 安全离开这里根本不是问题!这颗鱼珠她要定了! 靠墙站立的一群特攻队员也都扑了过去。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正规部队挑选出的军人,而是张阳从国外雇来的佣兵, 常年游走于各大恐怖基地,制造杀戮和战争。为了钱,他们什么都敢干,更何况临阵反戈?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个富可敌国的梦想,而现在,这梦想就近在咫尺,更美妙的是,除了富有,他们还会变得无比强大,甚至主宰世界!这是每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无法抵御的诱惑,而他们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野心! 一群人满目贪婪地扑向那枚玉佩,而梵伽罗则展开磁场包裹住己方四人,让大家的身形瞬间隐匿。 万老虽然离玉佩最近,动作却十分迟缓,反倒被他身旁的年轻女子得了手。她紧紧握住玉佩,眼看着它闪耀出璀璨的光,朝自己的掌心里融去,不免露出狂喜的笑容。 砰地一声巨响,这份笑容凝固在她脸上,让她彻底实现了永葆青春的梦想,因为万老捡起桌上的手.枪,洞穿了她的太阳穴,让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此时此刻。他说过,谁若是挡了他成神的路,他会杀无赦! 玉佩落入了万老手里,并光芒大作,然而下一瞬,他的后脑勺就被几颗子弹同时爆开了花,不等他倒下,一把军刀便飞快切断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连同那枚玉佩夺走。 实力最强悍的一名拥军掀起钢制的会议桌,挡住了同伴射来的子弹,然后用刀削掉万老僵硬的指头,把那枚玉佩攒入手心。只一瞬间,一团璀璨的灰光就融入了他的皮肉,而他本就健硕的身体竟暴长到两米多高,虬结的肌肉像一块块钢板,昭示着他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他放声狞笑,想也不想就跳出会议桌的掩护,直面密密麻麻的子弹。 砰砰砰的巨响在逼仄的会议室里震荡,墙面、led屏幕、花瓶、桌板、沙发,全都被子弹击穿并碎裂,而那两米多高的强壮男人却安然无恙。他的肉.体竟然能与防弹钢甲相媲美,这一幕令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也点燃了他们的热血和野望。 宋睿的话果然不是骗人的,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谁拥有了这枚玉佩,谁就拥有了主宰世界的力量! “杀了他!把东西抢回来!”各自为政的几名佣兵迅速选择了联手,而那异变的佣兵则全然不惧,反倒兴奋地大喊大叫。当他们展开混战时,梵伽罗早就护着许艺洋、宋博士和孟仲逃离了会议室,进入了之前的监控室,并紧紧关上厚重的承压门。 “现在怎么办?”孟仲气喘吁吁地问。 “等。”梵伽罗和宋睿异口同声地回答,完了齐齐看向监控屏。 许艺洋跑路的时候也没忘了自己的小书包,这会儿正牢牢抱着它,像一只大树袋熊抱着一只小树袋熊。只要有哥哥在,他就什么都不怕的。 “要等多久?”孟仲有些着急,他从未想过自己亲手建立的特安部有朝一日竟然会变成取自己性命的鬼门关。 “等他们自相残杀完,这不是张阳最喜欢的游戏吗。”宋睿打开所有的通讯频道,急促说道:“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鱼珠已被抢夺,请你们马上去一号会议室增援。” “你是哪位?”有人发出了质疑,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很快就扰乱了他们的思绪,只见那名异变佣兵竟浑身染血地冲出会议室,大踏步地朝出口奔去,途中遇见了好几扇需要验证指纹才能通过的承压门,却都被他几拳砸爆,一脚踹飞。 他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玉佩释放的能量令他的肌肉膨胀了数倍,且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力。他就像一辆坦克,无情地碾压着阻挡自己前路的每一个人,厚厚的皮肤像钢板,挡住了所有子弹。如今的他已然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成为了另一个物种! 被宋睿遣去增援的特攻队员见情报果然是真的,连忙拿出对讲机,呼叫别的队员,于是一个唤一个,一个传一个,很快就把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异变佣兵周围。 无数枪.管对准了异变佣兵,而对方却越发兴奋地笑了。首次获得这种诡异的力量,他正想找个地方好好试验一下,送上门来的这些人不正是最好的试验品吗?这样想着,他竟杀红了眼,徒手撕碎防爆盾,把躲藏在其后拼命射击的特攻队员扯过来,一拳锤烂。 肉末横飞、鲜血四溅的场景实在是少儿不宜,梵伽罗不得不把许艺洋的椅子转了半圈,让他背对监控屏,吩咐道:“洋洋先把家庭作业做了吧,看样子我们要等很久。” “哦哦。”许艺洋连忙打开小书包,取出作业本,咬着笔头认真审题。枪炮声在他耳边轰鸣,却完全扰乱不了他的解题思路,他开始刷刷刷地写字儿,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原本死死盯着监控屏的孟仲竟差一点给这两个人跪了,但与此同时,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却消减很多。梵老师一点都不着急,看来是心里有数的。 梵伽罗的确心里有数,所以他连监控屏都不看,只是抱着臂,合着眼,默默等待。惨叫声、狂笑声、爆炸声、枪击声在他的耳边不停回荡,却始终没能让他施舍哪怕一个惊骇的眼神。把玉佩抛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左不过一场杀戮而已。 宋睿颇有闲情地点评道:“他的实力原本就很强,否则不会被张阳选为贴身保镖,眼下得到了那枚玉佩,他更是如虎添翼。像他这种从战场上历练过来的人更信奉肉.体的强大,所以他被激发的能力首先是金刚不坏之身和拔山扛鼎的巨力,而不是萧言翎的言灵之力。他的能力更适合上战场,这些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那他会拥有言灵之力吗?”孟仲盯着屏幕上杀红了眼的巨人,表情忧心忡忡。 “会的,所有被激发过的**,都会累加在下一个宿主的身上。”梵伽罗淡淡开口。 孟仲吓得跌坐在椅子里,恍惚摇头:“不死之身、不坏之身,言灵之力、吞噬生机壮大自己、力大无穷,当世无敌,这种人还能算是人吗?他已经成神了吧?谁能杀死神灵?一旦他今天离开了研究所,外面的普通人还有活路吗?梵老师,世界末日真的会来吧?我们普通人会成为这种异人的食物!” 梵伽罗睁开寒光烁烁的眼,慎重反驳:“世界上没有神灵,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毫无节制的!” 孟仲难掩恐惧地呢喃:“但是我在萧言翎和这名佣兵的身上只看见了毫无节制的力量,这种珠子一代传一代,叠加着各种各样的**,激发出各种各样强大的能力,终有一天,这种能力会达到某个极限。那极限是什么?是凌驾于众生,是无可匹敌,是主宰世界、毁灭世界!梵老师,你不是早就预言了那样的未来吗?而你却又告诉我这种力量会得到节制,你的话根本就是前后矛盾的。” 极度的担忧竟然让孟仲对梵伽罗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宋睿瞥他一眼,笃定道:“会没事的。” 梵伽罗则平静地开口:“我预见了未来,所以会拼尽全力去阻止,这就是节制。除了我,还会有更多人为拯救世人而付出努力,这就是节制。” 孟仲心尖一颤,然后便被汹涌而至的羞愧压得抬不起头。原来梵老师口中的节制就是指他自己吗?拼尽全力去阻止灭世,这样的话与“以身殉道”有何差别?梵老师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大众回报他的又是什么呢?是怀疑、批判、打压、利用甚至残杀!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人心到底怎么了?真的会有人愿意像梵老师这样拼尽全力去阻止灭世吗?如果会,那梵老师为什么始终是一个独行者?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孟仲捂住眼,让泪水悄悄打湿了自己的掌心。没能让特安部与梵老师达成合作终将成为他的遗憾,梵老师绝对是最值得信任的战友。 宋睿同样心潮澎湃,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冷静地分析:“战斗快结束了。” 是的,战斗已近尾声,那变异佣兵仅凭个人之力就残杀了两百多人,而这些人全都是张家雇来的佣兵。张家是从商的,开办的也是私人研究所和保全公司,不可能支使得了军队。这些训练有素的佣兵大约是他们手里最大的一张王牌,足以震慑住同一个圈子里的绝大部分野心家。但现在,这张王牌却被一举撕毁,其结果必然导致张家元气大伤。 踏着一地鲜血和残肢,那变异佣兵狂笑着朝最后一道承压门跑去,梵伽罗这才站起身说道:“你们帮我照顾洋洋,我去去就来。” “梵老师,您有把握吗?您的磁场很强大,但如果他的肉.体足够抵御您的磁场,您又该怎么应对?他是佣兵,他的特长是搏斗和枪战,他不会与您展开意念的对决,而是会千方百计地与您进行正面的肉.体对抗,而这恰恰是您的弱项。您要考虑清楚!”孟仲不愧为经验丰富的战士,会考虑到很多战术上的问题。梵伽罗的脚步微微一顿。 宋睿却在此时按下几个操控钮,让走廊顶端的喷射器喷出一团一团云雾般的麻醉剂。 孟仲眼睛一亮,却又在下一瞬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只见那佣兵速度不减地冲出麻醉剂笼罩的长廊,几拳砸开承压门,踏入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有绿树和鲜花,有广阔的天空和一栋栋摩天大楼,更有一轮残阳沉入地平线,把鲜红似血的云霞遍洒天边。 那云霞映入佣兵的眼,染红了他的瞳孔,让他咧咧嘴,露出一抹畅快却诡异的笑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美!” 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合该是属于我的!孟仲竟从这单纯的一句感叹中听出了此人火山喷发一般的野心!他准备对这个世界做什么,答案已昭然若揭。他是佣兵,制造战乱和恐怖并从中牟取暴利是他的长项,他会干回老本行,让所有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会用暴力专.制.独.裁来统治这个世界! “梵老师,我和您一起出去,这样的人必须死!”孟仲毅然决然地站起身。 宋睿却在此时不疾不徐地说道:“再等等。”不知何时,他竟然把那颗弥散着腥臭味的头颅握在了手心。 梵伽罗转过脸,深深看着宋博士暗潮汹涌的眼,末了勾唇一笑,“好,再等等。” 孟仲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分明想立刻冲出去,用尽所有办法搞死那佣兵,却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梵老师有以身殉道的决心,他又怎会落后于他?参军入伍的那一天,对着国旗宣誓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然而他慨然赴死的信念却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阻断。只见显示屏上的佣兵刚走出去几步,体表的每一块肌肉就显现出蛛网般的血色裂纹,继而轰然炸成了一堆碎骨和肉末。一枚深灰色两寸见方的玉佩隐藏在粘稠血水中,微微闪了一闪又沉寂下去。 根本无需任何人出手,他竟莫名其妙地自我毁灭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原以为不可战胜的佣兵竟然在踏出研究所重获自由的那一刻炸成了一堆碎肉, 这结果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孟仲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死了?”孟仲指着血肉模糊的显示屏,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先别问, 赶紧离开这里。”宋睿飞快拆掉监控室内所有电脑的内存硬盘。 “对对对,把硬盘带走,这里面全都是张家的罪证!”孟仲连忙跟上去帮忙。 梵伽罗不懂这些, 只能帮许艺洋收拾作业本,抽空还检查了两道数学题。论起心理素质, 即便是孟仲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都及不上他万分之一, 不过现在他总算找到了同类, 宋博士的心理素质同样强悍, 甚至已超出了常人的极限。 他勾着唇角, 看着那人不慌不忙却动作迅速地带走一切有必要带走的东西,内心竟然一片安然。原来这就是与人并肩战斗的感觉…… “你笑什么?没见过我拆家?”宋睿不时看看青年, 又看看拎着一个大布袋的自己,也有些忍俊不禁。 “没什么, ”梵伽罗摆手催促:“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了,走吧。”宋睿把沉重的行军袋递给孟仲,自己则抱起许艺洋。 四人沿着走廊疾奔, 路过之前那个金属囚牢, 看见依然躺在地上的两具孩童尸体,脚步不由一顿。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研究所的人却还没替萧言翎收殓尸体,是因为知道她体内最宝贵的东西已经被拿走, 所以把她当成了垃圾吗?垃圾自然是不受重视的, 等到有空的时候再处理也不迟。 绿河研究所的残忍做派只从这一点就能窥见一斑,更别提摆放在巨大冷库里、被肢解得七零八碎的几百具尸体。这个地方俨然是一个人造地狱! 梵伽罗脚尖一转, 竟朝金属牢房跑去,宋睿想也不想地跟上。 “把她们带出去安葬吧,她虽然杀了很多人,死有余辜,但最后她把自己的全部力量赠送给我,彻底治好了我的伤,我得承她的情。”梵伽罗弯腰去捞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宋睿立刻把许艺洋放下,转而去抱恶魔萧言翎的尸体,喘息道:“我和孟仲来搬运她们,你照顾许艺洋。我说过的,以后脏活累活全都交给我来干。”由于刚才跪在地上拆电脑主板,他的裤子和衣服已经沾满了灰,两只手更是脏得连指甲缝里都卡满了黑色的污迹。在面对青年的时候,他的洁癖症已不药而愈。 看见他罕有的脏兮兮的模样,梵伽罗不由抿唇低笑。 “你又笑什么。”宋睿很无奈,嘴角却愉悦地勾着,末了把孟仲叫过来,让他把天使萧言翎扛上肩头。可怜孟仲又要拎行军袋又要扛尸体,简直比打仗还累。 四人继续往外跑,沿途所见堪比地狱。 原本洁净如新的绿河研究所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头顶的灯照下来,折射而成的光竟然都透着赤色,空气里夹带着浓得呛人的血腥味,每跑一步,脚底下都会飞溅出滑腻的半凝固的血块。 幸存者应该是有的,只不过他们都躲进了厚厚钢板改造而成的密室,如今根本不敢出来。几人迅速穿过长廊,跑到出口,又捡起掉落在碎肉堆里的那枚玉佩,坐上suv扬长而去。 眼见绿河研究所已越去越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孟仲拍着行军袋说道:“张家会把事情压下去的,他们只能吃了这个闷亏。我会把这些视频提交给上级部门,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然后会有更多野心家看中这诡异的玩意儿,进而加入抢夺。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确会很重视这件事,然后像张阳那样把梵伽罗抓起来,日日夜夜为他们提取这东西。”宋睿冷声道:“我搜集这些罪证的目的不是为了向谁反应情况,而是为了自保。如果没有人惹到我,我会让它们永远尘封。” 孟仲呆了呆,随即捂脸苦笑。是啊,他差点又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正是因为轻信,他才会被张阳蒙蔽利用,以至于让梵老师和好友深陷龙潭虎穴,差点丢掉性命!他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插手这件事,最不值得信任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梵伽罗却摇头道:“会有值得信任的人出现,我们绝不是孤军奋战。” “连跟随我多年的战友都能为了几管药剂背叛我,这个世界还有谁值得信任?”孟仲摇头低叹,继而想到那些血水里或许也有常琦等人的尸体,脸色不由变了变。 “至少我还能信任宋博士,对吗?”梵伽罗愉悦地低笑。 宋睿也忍不住笑了:“对,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两人互相对视,眼里只有彼此。 “你发现了吗?”笑罢,宋睿换上了严肃的语气。 “发现了。”梵伽罗点点头。 孟仲强打精神问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你没发现吗?当所有人都在疯狂争抢那枚玉佩时,张阳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梵伽罗徐徐开口,宋睿紧跟着解释:“他不但没有被贪欲支配,反而先行一步逃离了会议室,进而躲开了一场无差别的残杀,他肯定还活着。” 梵伽罗给张阳下了定义:“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宋睿马上跟进:“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他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听两人这么一说,孟仲才想起来,张阳的确在玉佩争夺战展开的时候就跑了,这可与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贪婪、激进、猖狂、倨傲完全不符!他的外在形象肯定是伪装的,他哪里是什么没脑子的纨绔! “这人藏得可真深啊!”孟仲摇头感叹,继而又想起另外一个疑问:“萧言翎为什么会分裂成两个人?梵老师您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她做了什么,是宋博士对她做了什么。其实我也很好奇。”梵伽罗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正认真开车的男人。 宋睿不答反问:“你们知道人格分裂是怎样产生的吗?” “不知道。”梵伽罗和孟仲齐齐摇头,许艺洋也趴在椅子靠背上,好奇地看着宋博士。 “人格分裂又叫做解离症,顾名思义,它的主要特征是患者将引起他内在痛苦的意识活动或记忆,从自己的整个精神层面解离开来,以保护自己。这个分离出来的,失去了痛苦记忆的自我是一个全新的自我,拥有独立的个性和行为能力,所以他可以从容地应对外部的残酷环境。也就说,人格分裂的主要成因就是痛苦的遭遇和强烈的精神刺激。亲手杀死父母,这样的遭遇够不够痛苦?” “够,太够了!”孟仲满脸唏嘘。 宋睿进一步解释:“所以那天早上醒来,萧言翎才会失去此前的记忆,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出现了人格分裂的迹象,而我抓住这一迹象,诱导她进行更深一步的分裂。我这样做是想削弱她的意识,让她分裂成互相仇恨的两个新人格,继而展开内耗。她的意识被新人格削弱,意念和磁场也会同时被削弱,梵伽罗的压力一定会减轻很多,这是肉眼看得见的结果。但是我没想到她的分裂竟然会那样彻底,竟然变成了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宋睿叹息道:“人的内心远比这个世界更复杂!” 孟仲听懵了,消化良久才心服口服地说道:“宋睿,难怪没了宋家的庇护,你也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你的成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没说的是,正是因为好友对人心的算计达到了如斯恐怖的程度,才会有那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家人。 梵伽罗补充道:“宋博士不仅仅帮我削弱了萧言翎的意念,还利用话术挑动所有人的**,让他们争抢玉佩,进而陷入了自我残杀。我们能平安离开,宋博士居功至伟!” 宋睿连连摆手自谦,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被梵伽罗夸奖总会令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一个疑惑解开了,孟仲又想起另外一个,连忙追问:“梵老师,那佣兵为什么会爆炸?” 梵伽罗碰了碰宋睿握着方向盘的手,嗓音含笑:“这个问题你还是得问宋博士。” “什么?这事儿又是你干的?你不会也是灵媒吧?”孟仲震惊了。 宋睿不答反问:“人类为什么会站上食物链的顶端?” “因为我们有智慧。”孟仲呆呆地说道。 “没错,因为我们有智慧,懂得利用工具。我们做不到的事,工具可以帮我们做到。想必你知道这头颅是怎么来的吧?”宋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转手递给梵伽罗。 “这不就是那个让人智商猛增的脑袋吗?我们在导播室里看完了梵老师通灵的全过程,所以我们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当时张阳就说要把它弄过来玩玩,气得我差点跟他动手。我的主张是这种邪物就应该交给梵老师保管,给别人我不放心。” “事实上它的作用不是让人智商猛增,而是让人的信念无限加强。你认为自己能成为天才,那你就一定会成为天才。信念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发挥出百分百的潜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所以呢?它和爆炸有什么关系?” 宋睿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唤醒玉佩的力量是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是人类的**!”孟仲点点头。 “所以我猜想,当一个人的**达到某个极限并且传导给玉佩时,它会被激发出与这个**相对应的能力,譬如萧言翎的世界为我转动,又譬如佣兵的举世无敌。所以在握住梵伽罗的手时,我把我的**也传递了过去,又唯恐这**不够强烈,所以借助这个头颅增强了我的信念。结果证明那玉佩果然听见了我的心声,并且被我激发了一个全新的能力。”宋睿徐徐说道。 “你激发了它什么能力?”孟仲完全被好友的话吸引了,而梵伽罗则用指尖梳理着那颗头颅的乱发,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那般强烈的欲念,他当时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他没想到宋博士竟然真的能成功。 “破坏,无差别的破坏。”宋睿一字一句开口:“破坏外部,也破坏内部。换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拿到玉佩的人不但会疯狂破坏外部的环境,身体内部也会自行破坏。你了解我,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压抑心中的破坏欲,既破坏自己,也破坏整个世界。如果说别人的**是洪流,那么我的**就是无底深渊,有了头颅的加持,这深渊会变成黑洞,吞噬掉一切。”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研究医学,譬如解剖小动物之类的,后来你爸妈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你好像就变得正常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都没变。”孟仲满脸都是怔然。 “是的,我一直没改变过,我只是学会了伪装。”宋睿睨了好友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当时,我把压抑了十几年的破坏欲一股脑儿地灌输进了那枚玉佩。怎么,你怕了吗?” 孟仲好半晌没说话,梵伽罗却握住男人沾满污迹的手,嗓音平和:“宋博士,知道我为什么说我不是在孤军奋战吗?因为这个世界有你。我知道你会始终与我站在一起,相信我的一切安排,你让我觉得不孤独。” 宋睿愣了愣,脸上的冷笑竟慢慢转为温暖和煦,哑声道:“因为认识了你,我从此也没觉得孤独,我很高兴我们的感觉是同步的。” 两人对视一眼,末了各自别开头,同时扬起唇角,同样漆黑深邃的眼里闪烁着无比快乐的光芒。 孟仲被这温情脉脉的气氛一冲,顿时醒悟过来,连忙补救道:“我怎么会害怕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话的可信度比以前高了很多倍,毕竟他与所有的队员都决裂了,而且还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然而宋睿并不稀罕他的友情,只是一眼又一眼地偷看青年俊美异常的侧脸。 梵伽罗也时不时与他对视,然后勾着唇角浅笑。似想到什么,他慎重提醒:“宋博士,如果你相信我,那么就请你相信到底,不要对我产生任何怀疑,并且在任何情况下全盘接受我的安排。因为在将来,我可能会做很多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我很珍惜我们的友情,我不希望它被猜疑破坏掉。” 从青年的眼底发现了凝重和担忧,宋睿想也不想地点头:“当然,我会一直相信你更胜过相信自己。” 梵伽罗感受到了他传递过来的强烈信念,素来平淡静谧的脸庞竟展开一抹堪称璀璨的笑容。 宋睿呆了呆,然后猛然转移了视线。 孟仲则咂摸着嘴唇,煞风景地感叹一句:“我终于想明白了!宋睿你真狠啊!你把你的破坏欲传递给玉佩,把它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谁拿到它谁就会从内部爆破是不是?所以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它被别人利用了对吗?宋睿,你脑子是怎么长的?你大伯怎么舍得把你这个聪明绝顶的家伙赶走?没了你,宋家亏大了!” 宋睿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思维迟钝的人,梵伽罗却摇头道:“对普通人而言是这样,但若是让实力超凡的人拿到它,那点破坏欲仅仅只是一层水雾,抹掉就行了。” “实力超凡的人是指你这样的人吗?”孟仲刚高兴两秒钟就被这个噩耗打击到了。 “是近乎于神明的人。”梵伽罗看向远方,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 “你不是说世界上没有神灵吗?” “你没听明白吗?是近乎于神明,不是真正的神明。你放心,如果遇见他,我即便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他把玉佩拿走。”梵伽罗慎重许诺。 孟仲尚且没听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宋睿却差点踩错油门,撞上路肩。他听出来了,近乎于神明的人的确存在,而且与青年是认识的。青年深深地忌惮着对方,甚至是恐惧对方,所以才会说出“我豁出性命”这样的话。 豁出性命等于拼死一搏,为什么拼死一搏?因为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梵伽罗也是有敌人的,而且还非常强大!对方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并取走他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宋睿的心陡然下沉。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到市区后, 梵伽罗和宋睿等人并未急着回家,而是去服装店买了几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去警察局认领萧言翎父母的尸体。这夫妻两个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他们的一众亲戚正为了那些钱抢破头,竟没有一个人想过打听萧言翎的去向,也没有谁把夫妻俩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法医听说萧言翎也死了, 不由连连摇头感叹,末了还是让梵伽罗签了字, 把尸体领走。虽说这样做有些不合程序, 但他们停尸房里的无名尸实在是太多了, 根本没有足够的地方存放, 又不能随便扔掉, 只好四处借殡仪馆或医院的地方安置。这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和公共资源的侵占,社会上能有好心人帮忙把尸体领走, 妥善处理,他们其实是很乐意的, 更何况梵老师的人品在警界那可是有口皆碑。 梵伽罗借法医的手机给曹晓辉打电话,让他赶紧把葬礼安排起来。 曹晓辉的语气是崩溃的:“梵老师,您又从哪儿弄来四具尸体?您怎么隔一会儿就给别人办一场葬礼啊?这样很不吉利的!”然而抱怨归抱怨, 他还是乖乖照办了, 人家一家子都死绝了,办一场葬礼花不了几个钱, 就当积德了。由于事出突然,匆忙中他竟然忘了告诉梵老师一个重大消息, 等回过神来时那边已经联系不上了。 办好所有事, 梵伽罗和宋睿一直等到殡仪馆的车把四具尸体拖走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家,而孟仲早就离开了, 他还得去确认常琦等人的死活。 一行人离开绿河研究所的时候太阳刚刚西沉,回到月亮湾小区时天色却已经全黑了,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斑驳招摇的树影中点亮,放射着温暖的光,把周围的黑暗驱散。以往阴森可怖的碎石小径,今日却透着几分清幽可爱,就连怪石嶙峋的假山也仿似多了几分野趣。 “这里的环境好像有所改善,是我的错觉吗?”宋睿慢慢把车驶入匝道,眼睛时不时左右望一望,语气略显疑惑。他习惯于掌控周围的所有情况和细节,自然很快就发现了小区的异常,不是景物的改变,而是气息的不同,仿佛一潭死水挖开了一条沟渠,引入了活水,使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 “不是错觉,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梵伽罗摇摇头,并未过多解释。 宋睿也没多问,透过后视镜观察到许艺洋已经睡着了,不由把车速放得更慢。眼看一号楼已近在咫尺,他正准备把车往路边靠,却没料一条人影忽然从一旁的绿化带里窜出来,双臂展平大声疾呼:“梵老师是您吗?我是董秦啊!” 她整个身体贴在了车头上,若非宋睿反应迅速,马上踩了刹车,她怕是会被撞出个好歹来。她扶着滚烫的车前盖跑了半圈,踉踉跄跄地到了车窗边,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才大半天不见竟已憔悴得不成人形:“梵老师,我求您救救刘钊吧!”她急切地拍打车窗,“他被警察抓了,高芊芊请了一个大律师要告他强制猥亵侮辱妇女,还捏造了证据说他盗窃她的财物,如果罪名落实,刘钊会坐牢的!那他一辈子就真的毁了!我求您救救他吧!” 梵伽罗不太懂现代法律,不由看向宋博士。 宋睿颔首道:“强.制.猥.侮辱妇女罪和性.骚.扰的性质不一样,程度更深一些,如果证据确凿,刘钊会被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盗窃罪得看数额大小,数额越大,判得越重。高芊芊指控他偷了多少东西?” 董秦颤声道:“她说刘钊偷了她的钻石戒指,价值一百多万,而且警察还真的在刘钊,不不不,是在那个冒牌货临时租住的屋子里发现了戒指,已经是证据确凿了。这绝对是诬陷,刘钊在外面游荡了三天三夜,根本不知道那个冒牌货住哪儿,又怎么藏戒指!戒指肯定是高芊芊让冒牌货放过去的!” 宋睿沉吟道:“盗窃数额高达一百万,刑期至少在十年以上,再加上强制猥亵妇女罪的五年,总刑期十五年,如果罪名落实,两罪并罚,刘钊至少要坐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牢。等他出来都已经四五十岁了,人生已经走完了一大半。” 梵伽罗点点头,就事论事地道:“那他这辈子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别啊梵老师,您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您了,您给刘钊指条明路吧!他这一辈子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反而十分热衷慈善,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拿到的第一笔片酬就捐出去一半用来资助山区儿童,后来走红了,每年都会捐款好几百万给各种各样的慈善机构,我可以把他的捐款清单找出来发给您,我一直保存着,说以后要拿来炒作,都被他拒绝了。他就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从来不沽名钓誉。后来他半隐退了,有了更多的时间,几乎每年都会抽.出几个月去山区支教,我手机里还有他和山区儿童拍摄的照片,您看看,您看一眼吧。” 董秦急得直哭,双手却颤巍巍地打开手机,划出一张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搂着一个个皮肤黝黑的山区儿童笑得灿烂。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感到非常快乐,这种爱心的传递和希望的种植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 而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梵伽罗比董秦更清楚,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刘钊重叠在一起的两张脸,而是他洁净灵魂在黑暗中散发出的莹莹微光。他几乎一瞬间就为刘钊做了注解――这是一个好人。 “你上车来谈吧。”梵伽罗叹了一口气。 董秦呼吸窒了窒,完了重重喘了一声,喜极而泣地哽咽:“谢谢梵老师,谢谢!”她手忙脚乱地爬上车,这才发现后排座还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小朋友,此时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 她连忙抹掉满脸涕泪,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低声向小朋友问好,又紧跟着道歉,直说打扰了。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保持优雅、温柔和体贴,她的涵养竟比刘钊更好。在她身上,梵伽罗看见了刘钊的影子,这两个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对方的一切,却又无知无觉地擦肩而过,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你握住这枚玉佩,用尽全力祈求刘钊能够换回去。”梵伽罗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不断提醒:“一定要用尽全力,不然你的愿望不会实现。” “怎样才叫用尽全力?拿我的生命交换可以吗?”董秦慎重询问。 梵伽罗颔首道:“可以,这样最好。” “我明白了。”董秦竟然一句话都没多问就握住玉佩开始祈愿,一缕缕灰白色的光从她的指尖流泻,仿佛能够刺穿周围的黑暗,引渡更多希望。然而很快那光芒就开始闪烁,仿佛触及到了某个临界点,却始终无法冲破障碍。又过了几分钟,不断闪烁的灰光竟慢慢黯淡下来,直至彻底熄灭。 董秦把刘钊爱入了骨髓,但她的愿望依旧没能实现。 宋睿指了指梵伽罗的口袋,意思是让他把头颅拿出来增强董秦的信念。 梵伽罗默默用手机打字,以免干扰董秦的许愿:【这颗头颅本质上与闾丘氏的眼珠一样,具备追踪能力,它会把邪恶的意念送入接触过自己的人的脑海,挑动他们入魔发疯。普通人的意志力没法与你相比,他们不能碰这种邪物。】 宋睿明白了,也发了一条短信解释:【她不会成功的,从她上车后的一言一行我可以判断出她的大致性格。她是一个极为理性且克制的人,否则她不会与刘钊形影不离地生活了十五年,最后却形同陌路。十五年的时间她都无法打动他的心,原因就在于她的克制。论起意志力,她比刘钊还坚定一些,对于**的压制也更厉害。她是在一个教条式的上流家庭里长大的,放纵.**对她来说是原罪,她成功的可能性比刘钊还小。】 梵伽罗摆摆手,打出几个字:【无论如何,让她试试吧。】 【好,那就让她试试。】宋睿很快就顺应了青年的意思,哪怕他知道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看见指尖泄出流光,董秦信心大振,用尽全力祈祷了五六分钟才松开玉佩,满怀希冀地问:“梵老师,好了吗?” “没有,失败了。”梵伽罗遗憾地摇头。 “那我再试一次吧。”董秦也与刘钊一样,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哪怕它看上去十分的可笑和渺茫。 “你尽管试。”梵伽罗极有耐心地等待,而刚醒来没多久的许艺洋又睡了过去。 董秦试了一次又一次,直至玉佩渐渐发不出半点光才心灰意冷地说道:“梵老师,我是不是又失败了?您教教我吧,刘钊到底怎样才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您直接给我指条明路,别再让我许愿了,我做不到,我对他的感情或许没有我自己想象得那样深。”说到这里,她通红的眼眶已蓄满了绝望的泪水。深刻的自我怀疑和自我谴责让她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高芊芊真的做得太绝了,早已留下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以至于警察都在劝董秦放弃。他们凭借多年的侦破经验已预先知道――这个案子必成铁案,请来再厉害的律师都翻不了! 若非走投无路,董秦不会连许愿这种诡异的方法都肯尝试。她是真的急了,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吵醒小朋友,只能捂着嘴压抑自己。这是她人生中唯二的绝望时刻,第一次是刘钊婚礼当天,第二次是现在。她一生的不幸仿佛都与他有关,却又在努力为他的幸福抗争着。 “梵老师,能动用的人脉我全都动用了,但是这件事已经被高芊芊大炒特炒闹上了热搜,没有人敢帮刘钊。他的近亿粉丝全都在盯着这桩案子,疯狂给警局施压、留言,要求重判刘钊。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正亲手把自己的偶像往死里逼。如今唯一能帮刘钊脱困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除了使用这种灵玉,您还有别的法子吗,譬如招魂之类?”董秦满怀希望地询问。 梵伽罗愣了愣,苍白的脸庞竟浮上一层罕见的红晕,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难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们,刘钊只是改变了外形,身体还是他自己的吗?” “什么?”董秦蒙了,思维紊乱地说道:“您从没跟我说过啊!刘钊,刘钊也没说过这话,所以您应该没告诉他吧?您告诉他了吗?他还是他自己吗?只是换了一张脸,就像整了容?” “是的,他还是他,只是脸不一样,否则我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许愿,而是直接帮他把生魂换回来。”梵伽罗摸摸鼻尖,完了又看向窗外,最后不断捻着手指,竟是羞愧难言。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好像给刘钊惹来了大.麻烦。 宋睿差点被青年坐立难安的模样逗笑,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假作正经地安慰:“你当时受了重伤,意识有些模糊,犯一些错误是难免的。没关系,既然身体还是刘钊本人的,那这件事就非常容易解决了。” “怎么解决?”梵伽罗和董秦同时追问。 “验dna。据我所知,刘钊的妈妈还在世吧?让她出庭作证并且验明dna就行了。只要证明了被关押的人是刘钊,所谓的强制猥亵、盗窃财物就完全不成立,他和高芊芊是夫妻,夫妻之间亲热一点很正常,而且他没必要偷自己的财物。” “对对对,验dna是最快的方法!我马上打电话让他妈妈回来!”董秦立刻拿出手机联络刘钊的母亲,对方这些年一直待在瑞士疗养,回来一趟要坐很久的飞机,得抓紧时间。 然而那边却没人接听,董秦这才想到京市的晚九点是瑞士的早三点,刘母肯定还在睡觉,要想联系到她起码还得再等四五个小时。 董秦刚撑起的精气神又蔫了下去,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做时间就能流逝地更快一点。忽然,一条微博推送浮出屏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令她容色一变,连忙开口:“对了梵老师,我正在帮刘钊公关洗白,您需不需要我们也帮您公关一下?您的经纪人好像一直没有动静。” “关公什么?”梵伽罗的手机早在一场场对决中化为了齑粉,又哪里知道最新的网络动态。 董秦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指着最热门的几条话题说道:“您看,高芊芊把矛头对准您,说《奇人的世界》节目组帮助您造假,还说您的每一次通灵都是有剧本有台词的,由于刘钊不愿意配合您演戏,节目组才会与他解约。而您为了报复刘钊的不识相,还编造了一个狸猫换太子的荒诞故事,仗着后台硬打压刘钊,造他的谣。刘钊的粉丝被高芊芊鼓动起来,现在正疯狂攻击您的社交账号和公司网站。您看,她还偷拍了一段视频,您和刘钊一人拿着一本剧本在说话,后来还吵起来了。高芊芊太狡猾了,把有利于您的对话都模糊掉,只留下了不利于您的,如今网络上的人都说这是铁证如山,要封杀您,他们现在完全不愿意相信您是真的灵媒,都在骂您是骗子。” “还有这个文思雨,她不知道从谁手里买到一段你们录节目时的视频,剪辑成了她想要的画面发送到网上,说您想潜规则她,遭到她的拒绝之后就在节目里挟私报复,诅咒她红不过一年。她的粉丝也被鼓动,如今正疯狂攻击您,大骂您是色.魔。您看这个视频,剪辑得非常巧妙。” 董秦点开文思雨发送的一个视频,只见画面里的梵伽罗握着文思雨的手,时间长达好几分钟,之后放开了一会儿,随即又握住,时间又是好几分钟,仿佛占便宜没个够。两人的对话都被模糊掉了,直至梵伽罗断言文思雨没有前途那一段才又做了特殊处理,使两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视频还剪辑了梵伽罗的几个面部特写,他看向文思雨的眼神专注而又深邃,搭配上他紧握不放的手,气氛还真有一些暧.昧。而文思雨在听见他不祥的预言后飞快抽回自己的手,俨然是一副被侵犯的模样。 只是断章取义地剪辑了几个画面拼凑在一起,事实真相就被扭曲了,不在现场观看的人简直找不出丝毫破绽。如今梵伽罗已经被骂上了热搜,他的粉丝虽然据理力争,却敌不过同时在线的几十万人的围攻,说不定这会儿正趴在键盘上吐血。 董秦指着很多昵称雷同的账号说道:“这个文思雨应该是高芊芊找来的帮手,不然她一个小新人不敢跟星辉对着干。你看这些账号,全都是高芊芊雇佣的水军,她是准备把梵老师也一块儿拖下水,因为梵老师知道真相,她得先一步让梵老师的话失去可信度和公信力,这样才能永绝后患。这个女人心思很深,手段也狠毒,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刘钊一直不信我。” 董秦连连摇头苦笑,梵伽罗则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然后拒绝了她为自己公关洗白的提议。他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宋睿逐条阅读这些不堪入目的留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差点压不住猛然喷发的怒火。然而引起他如此激烈情绪的人不仅仅是高芊芊和文思雨,还有那个所谓的近乎于神明的人。不把对方找出来毁灭,他可能会一直困囿于这种怒气难消的状态。 董秦瞥见他阴沉的脸色,顿时心尖打颤,连忙拉开车门拘谨告辞:“梵老师,虽然晚了一会儿,但您带给我的消息还是帮了大忙!等这件事解决,我再好好谢谢您!” 宋睿却在此时沉声开口:“你等等,先不要忙着给刘钊翻案。我愿意当他的代理律师,帮他解决这桩麻烦。我不但要拯救他的人生,还会让高芊芊把自己的人生也赔进去,你相信我吗?” 董秦愣了愣,然后喜出望外。 第一百七十九章 董秦千恩万谢地走了, 宋睿则轻轻抱起许艺洋,跟随梵伽罗一起回家,他并未乘坐电梯, 而是按照青年的习惯陪伴他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哪怕臂弯里的重量的确造成了他呼吸上的困难。进入家门后,他背对青年吐出几口粗气, 让自己显得十分轻松自然,这才把小孩放入浴缸, 缓缓注水。 “小黄人呢?”他隔着一扇玻璃门四下观察卧室里的摆设。 梵伽罗打开许艺洋的书包, 把作业本取出来, 解释道:“它在老宅那边住, 过几天我们也会搬过去。” “搬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我帮你。”宋睿理所当然地揽下了一个重活儿。 “好。”梵伽罗点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小浴缸里的水放满了, 宋睿拿出一包消毒纸巾,把大浴缸里里外外擦了几遍, 又反复冲洗干净,完了才往里注水。 梵伽罗一边检查许艺洋的家庭作业一边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由好奇询问, “你怎么不把洋洋的浴缸也擦一遍?” 宋睿忙碌的手顿了顿,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只在意梵伽罗一人,许艺洋只是顺带的吧?即使谨慎如他, 在某些方面也很难做到一视同仁。 怎么可能一视同仁呢?全人类在他眼中只分为两种,一是梵伽罗, 二是别人。 “我忘了, 下次会注意。”他把用过的消毒纸巾拢到一处,投入垃圾篓, 语气仿佛很随意,实则声线却绷得很紧。 梵伽罗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笑了笑便低下头继续检查作业。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上的差异,他对感情的认知还很浅淡,甚至有可能是一片空白,灵媒的特殊性让他很少放任自己的思绪在头脑里乱窜,因为他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像他们这种人,越是简单纯粹便越是强大。 宋睿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觉得很失望,只能埋头打扫浴室,借此调整心绪。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盥洗台、玻璃门和地板砖,当一切焕然如新时,他那奔腾的感情才尽数敛入内心深处,恢复了平静。他默默把垃圾打包好,又从容地走出去,安静地坐在梵伽罗身边,帮他一起检查作业。 梵伽罗自然而然地靠过去,紧挨着他的手臂问道:“这个单词好像拼错了吧?我记得结尾是e不是r。” 宋睿看着他下意识显露出的依赖姿态,紧绷的脸庞不知不觉竟柔和下来,点头低应:“嗯,你记得没错,是e。” 一个多小时后,宋睿告辞离开,梵伽罗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的汽车走远,又在沁凉的晚风中站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上玻璃门,回到浴室。他从指尖挤出一滴浓黑如墨的阴气,坠入许艺洋的浴缸,完了坐进自己的浴缸,右手按压于心脏的部位,狠狠往里抠去。 即使粉身碎骨也能不露声色的他竟忍不住闷哼一声,由此可见这样的举动对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指尖依旧缓慢地往胸腔里掏,直至一个璀璨的光团被他摄于掌心,用力拖拽出来。 光团在剧烈地闪烁、震荡,仿佛快要爆炸,而周围的一切也被它照耀得明明灭灭、摇晃不定。一片片阴影投射在墙壁上,却又会在光线的变换中忽然消失,像无形无迹的阴魂或鬼怪。由于光团的出现,这个房间仿佛被拉入了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完全隔绝于现实世界之外,带给人可怕的压抑感。 躺在浴缸里的许艺洋翻了个身,露出痛苦的表情。 梵伽罗立刻用掌心裹住光团,试图阻挡它的一部分力量,却被它逸散的残念影响,不由自主地露出忍耐的表情。他最害怕的绝非取出它时所要经历的剖心之痛,而是感受到它的记忆,然后被带回那个血色的曾经。 他用力握住它,过了很久很久才压制住那些璀璨而又饱含攻击性的光芒,使之恢复了原貌。 这也是一块鱼形玉佩,三寸见方,小巧精致,却比梵伽罗迄今为止收集到的玉佩都大,颜色也更深,暗灰中掺杂着一丝丝墨色,像是裂开了几条缝,又像是故意渲染上去的几缕写意的笔触,竟使那小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会甩着尾巴跃上半空。 梵伽罗下意识地握紧它,完了把今天带回来的那块两寸见方的玉佩与它贴合在一起,慢慢地揉,慢慢地捏,耗费了很大精力才将它们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梵伽罗竟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压力,然后便盯着这枚玉佩陷入了愣怔。他漆黑双眼里有晶莹剔透的水光闪过,却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快得仿佛一个错觉。他把玉佩贴合在胸膛,使劲按压下去,用自己的血肉将它包裹,又藏入心脏的最深处。谁若是想拿到它,谁就得先行击败他,然后剖开他的身体,取出他的心脏,在他的心室里翻搅。 所谓用生命来捍卫,大抵就是如此,梵伽罗的承诺从来不是虚言。 妥善收藏好玉佩,他这才捧着那颗头颅,缓缓睡了过去。 --- 翌日,宋睿老早就开车赶至月亮湾小区,陪梵伽罗送孩子上学,完了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两部一模一样的手机,补办了两张电话卡。 “听宋温暖说你经纪人找你都快找疯了,到处打听你的消息。” “我知道他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不用他帮忙公关洗白。” “随你高兴就好。萧言翎一家人的葬礼办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火化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我让警局通知了他们的亲属,不知道来的会有几个。我准备把他们的骨灰带到那座山上,在瀑布边抛洒,送入风里,他们应该会喜欢的。”梵伽罗指着窗外的一座高山和山上悬挂的一面银镜。那是一座瀑布,终日崩腾不休,惊起凉凉风雾,又有鸟语花香长伴,是个安眠的好地方。 即便面对的是死魂,甚至是早已破散的死魂,梵伽罗也依然保持着一种对生命的关怀和敬畏。 宋睿笑着点头,心却往下沉坠。他简直难以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舍得杀害如此美丽的生灵。那个与他为敌的人,那个见了他就有可能将他毁灭的人,心性该残忍到何种地步? 宋睿的思绪又乱了,于是不得不拿起手机假装看新闻,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常。梵伽罗也登录微博看了看,眉梢不由高挑。 高芊芊的手段正在一步一步升级,继捏造了罪证,控告了刘钊之后,她又花钱把假刘钊的三位亲姐姐和一众父老乡亲请来,当着媒体的面大谈特谈他饿死亲爹娘,拿走份子钱,任由尸体摆在棚子里腐烂发臭的恶劣行径。 网民们震惊了,大骂刘钊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活该坐牢!法院一定要给他判刑,重重地判,不要让这种人渣再出来祸害社会! 只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刘钊的名声已臭不可闻,日.后莫说出道,怕是连出门都会被打。 高芊芊彻底斩断了他的所有出路,真是一点情分都不讲。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照顾”梵伽罗,请了大把的水军骂他是神棍、骗子、色.魔,让他的名誉和信誉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放出来的所谓“实锤”让很多原本笃信梵老师的粉丝都产生了动摇。视频里他拿着剧本与刘钊一来一往谈话的场景实在是太像对台词演戏了! 宋睿也看见了这些新闻,语气冷漠地说道:“高芊芊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走一步看十步,早在发现刘钊不是刘钊,花匠不是花匠的时候,她就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毁了你和现在的刘钊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会有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梵伽罗好奇追问。 宋睿正想解释,董秦却打了一个电话进来,语气颇为急切:“宋博士,网络上的新闻您看见了吗?高芊芊太狠毒了,竟然把那个冒牌货的家人请来给刘钊泼脏水。我现在能和您见一面吗,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帮刘钊翻案吧?” “刘钊开办的那家文化公司快上市了吧?”宋睿不答反问。 “是的,很快就要上市了,他很懂得经营,做什么都能获得巨大的成功。他真的很优秀,也很善良,赚到的钱大部分都拿去做了慈善,他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董秦的嗓音又哽咽了,不得不捂住嘴调整情绪。 宋睿冷静道:“那就再等等,你先把他母亲接回来,找个地方妥善安置,我稍后自然会有安排。” “还要等多久?他现在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还被关在牢里,他……” 宋睿打断了董秦的话:“你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以换一个律师。” 董秦立刻急喊:“不不不,我相信您,我不换律师。” “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通知你,最多三天会有结果。”宋睿安抚道。 董秦满心都是疑虑,却也没敢多问。虽然宋博士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直觉却告诉她这个人很不好惹。他应该能实现他的许诺,让高芊芊赔上整个人生吧? 说实话,掌握了dna证据,董秦想替刘钊翻案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她真的不甘心,因为她目前抓不住高芊芊任何把柄,对方只要说一句“我毫不知情”就能把所有罪孽抵消。到头来她还是刘太太,刘钊想跟她离婚都得奉送她一半家产。 想起监牢里的刘钊,董秦捂住脸,难过得想哭,露出脸时目中却闪烁着阴狠的光。她此前不敢对付高芊芊不过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现在高芊芊做得越来越过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对她仁慈了。行,你想毁了刘钊是吗?我先毁了你! 董秦那边忙碌开了,梵伽罗这头也没闲着,登录微博,直接@文思雨:【赠送你一个预言:舞蹈的路才是你成神的路,否则你将一世平庸。如果你非要闯荡娱乐圈,凡是与舞蹈有关的资源你都可以试一试,否则不出一年你将彻底绝迹于屏幕。另:看上你不至于,我的眼光没那么差。】 这条微博一出,网民们又疯狂赶至,用刻毒的语言将梵伽罗凌迟。源源不断的恶意把他的主页都弄瘫痪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相信他,大家早已把他与那些假借通灵之名骗财骗色的神棍混为一谈。 看见他被骂得体无完肤,差点没被这条微博气疯的文思雨终于觉得心情畅快了一点。 她的经纪人摆出几份合同说道:“这个梵伽罗有点邪门,你最近接到的资源有好几个都是跟舞蹈沾边的,还真被他说中了。你看看,这是一档明星比舞的综艺节目,上一季的热度非常高,这一季应该也会火;这是一档素人比拼街舞的节目,原创第一季,我看过他们的策划书,非常有创意,他们那边想请你去当明星导师,还会让你与选手合作跳几支舞,能最大限度地展示你的才艺,应该能帮你吸不少粉;这是一部电视剧的试镜邀请,女三,一个以掌上舞而名留青史的宠妃,与你的外形和专长非常契合,虽然是小制作小导演,但剧本写得很好。这三份工作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接了它们,你绝对会大有作为。这个梵伽罗真不是什么神棍,你别得罪他,还是让人把视频和热搜都撤了吧。” 经纪人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令文思雨当场就炸了:“这三个邀约你全都帮我推了,我今后死都不会接与舞蹈沾边的工作,我就是要让梵伽罗睁大他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文思雨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会被他几句屁话左右!等我红了,我要当场甩他几巴掌,打掉他的狗牙!” 文思雨在一堆策划书里翻找,最终拎出一份合同:“我要参加这档节目,《华人餐厅》,它是柠檬台的王牌综艺,每一季都很火。我资源这么好,怎么可能红不了。” 经纪人原本也最看好这档节目,立刻就把梵伽罗的忠告抛到了脑后。 另一头,梵伽罗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由勾唇一笑。宋睿凑过去看了看他的手机,摇头道:“你越是这样说,文思雨就越不会接舞蹈类的工作,你是在给她挖坑。” 梵伽罗摇头道:“我没给她挖坑,我给她提的每一个建议都是诚恳的,彻底放弃舞蹈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好吧,你说没挖就没挖。”宋睿假装自己相信了他的话。 梵伽罗表情严肃地翻了翻网页,末了斜着眼去偷瞟宋博士,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他僵硬一瞬,随即闭了闭眼,抿着薄唇点头:“行吧,我承认,我的确给文思雨挖了一个坑。你瞅我干嘛,你难道不也在给高芊芊挖坑吗?”他的这段话明显带有赌气的成分,仿佛在说你能干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干?这样的他真的很鲜活,很幼稚,也很可爱。 宋睿以手覆面,低低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高芊芊却匆忙来到监狱探视刘钊,开口第一句话就间接承认了他的身份:“你现在就给董秦打电话,让她收手,我或许可以考虑跟你达成庭外和解。你要想清楚,你现在不比以前,没有资格跟我对着干。如果董秦继续招惹我,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把牢底坐穿!”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我,对吗?”刘钊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冰寒的眼和遍布失望痛苦的脸。 第一百八十章 事情都做绝了, 而且刘钊这会儿已经成了案板上的肉,随自己想怎么切就怎么切,高芊芊的态度也就强硬起来, 有恃无恐地点头:“对,我一直都知道。你拽住我的手腕哀求我相信你时,我看着你的眼睛, 立刻就知道了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你。” “但你还是把我赶走了,所以你爱的是什么, 真的是我这个人吗?”刘钊戴着镣铐的双手紧紧攒在一起, 眼睛不知不觉爬满了泪光和红血丝。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如果你没有那层光环, 我凭什么看上你?”高芊芊从包里取出一个镶嵌着钻石的烟盒和一支打火机, 慢条斯理地摆弄着。 才几个小时不见, 她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以往的她总是妆容淡雅、穿着简朴,几乎所有服饰都很保守, 色彩也不鲜艳;但现在,她化了一个很浓烈的妆容, 涂了鲜红的唇釉,穿着一条贴身的黑色连衣裙,蹬着一双比唇釉更艳的红色漆皮高跟鞋, 用涂了黑色甲油的细长手指夹出一根香烟, 叼进嘴里,然后轻轻划着打火机, 一举一动既性.感.妖.娆又透着十足的冷酷漠然。 刘钊看着全然陌生的妻子,脑海中忽然响起董秦曾经反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不要相信她, 她根本不是你看见的那副模样!她都是装的!” 因为这句话而引发的争吵到底有多少次, 刘钊已经记不清了,他曾一次又一次地指责董秦的恶意中伤, 一次又一次对她说:“我很失望,我以为你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为什么曾经的你那么大气,现在却连一个助理都容不下?” 但现在,面对高芊芊的真实面目,他才终于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而不被理解信任的董秦又会有多伤心难过。 刘钊想着想着便低下头,捂住脸,拼命压抑内心的懊悔和痛苦。 高芊芊翘起二郎腿,晃了晃红色的高跟鞋,冷酷的表情竟然又增添了几分得意。她没能点燃打火机,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吸食刘钊的痛苦,以此来获得精神上的快乐和满足。 守在门口的狱警忽然吼了一声:“接见室里不准抽烟!” 高芊芊脸上的快意被打破了,啪的一声关紧烟盒,又把打火机重重拍在桌上,以示自己的不满。她斜着眼睛瞪了警察一眼,完了才又勾着唇看向狼狈不堪的刘钊。 刘钊被警察的厉斥惊醒,飞快抹掉脸上的狼狈,抬头道:“高芊芊,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虚荣、拜金、恶毒,以前是我瞎了眼。难为你装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觉得累吗?” 高芊芊双手撑着桌面,冷笑道:“没错,你的确是瞎了眼,你也不想想我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那可是孤儿院,连一顿饱饭都没得吃的地方,逃离了它就像逃离了地狱!我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我知道你喜欢单纯的人,但是单纯的人在那种环境里会死的你明不明白!” 刘钊不以为意地冷笑:“你吃过的苦能比我多吗?我一路爬上来就容易吗?承认吧,你不是被环境逼成了今天的模样,你是本性就坏!”然而这份认知他直至今天才想明白。 高芊芊却对他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在董秦的保护下,你吃过多少苦?啊?你没钱租房,她把她的大平层借给你,一住就是好几年;你没工作,她用她家的关系到处给你拉资源;你被人刁难,她背后想方设法地给你出气;你公司的资金链快断了,她二话不说就把几十年的积蓄全都借给你,还不用你还一分钱利息。你哪里苦?你软饭还没吃够吗?你靠着她一路顺顺畅畅地走过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番话戳中了刘钊隐藏得最深的痛处,竟让他愣在当场。 高芊芊太了解他了,于是痛快地笑起来:“承认吧,你能有今天全是靠董秦。你说我虚荣拜金,你又能比我好多少?没错,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钱,可我也付出了感情、身体和时间,到最后我还嫁给了你,为你操持家务。可你呢,你为董秦付出了多少?只因为外面的几句流言蜚语,你就冷淡她、疏远她,甚至试图把她从你的生活里剔除。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比我好多少?”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烂了刘钊的心,竟让他差点痛得晕厥过去。他以为自己对董秦的疏远只是出于已婚男士对单身女性的避嫌,却原来他这样做是忘恩负义吗? 不,不是的,高芊芊偷换了概念!他没有忘记董秦的付出,恰恰相反,在成名之后,他百倍千倍地回报了她,他给她公司股份、给她高额提成,为她的事业铺路,处处支持她麾下的艺人。除了感情,他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董秦,他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高芊芊,你在狡辩,我疏远董秦难道不是因为你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刘钊的嗓音在颤抖。 “因为我?哈哈哈,你简直笑死个人了!你那么有主见,能是我随便哄几句就照做的人吗?是你自己不敢面对董秦,别把什么锅都甩到我头上!你以为这些年你对我能有多好?我想买个十几万的包,你对我说不如捐了做慈善;我打扮得奢华一点,你就指责我不节俭;我想买珠宝首饰,你却把钱拿去建希望小学。我已经是上流社会的人了,穿的却连个十八线的小明星都不如。我跟你在一起图什么!你连公司股份都舍不得送给我!” 高芊芊越想越气,于是把所有真心话都掏了出来:“你知道吗,想要吊住你真的太容易了,你厌恶别人说你吃软饭,把你跟董秦扯在一起,所以我只要表现出与董秦完全相反的特质就能搞定你。她强势,我就柔弱;她能干,我就迷糊;她能独当一面,我就处处需要你保护,于是你的目光便越来越多地停留在了我身上。你觉得你爱上我了,想要与我结婚。哈哈哈,你真傻啊,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你根本不爱我,你从头到尾爱的都是董秦啊!” 刘钊听愣了,睁大眼睛愕然不语。 高芊芊撇着嘴冷笑:“我一直都知道你爱她,但我偏不告诉你!我就是要看着你们痛苦!” 刘钊这才猛然醒转,惊骇不已地问道:“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能打击到刘钊,让他痛苦,高芊芊就满意了,于是她重复道:“我说你从头至尾爱的人都是董秦,不是我!” “不,不是,不可能的,我如果爱着她,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刘钊仓皇无措地问,十根指头死死抠着桌面。 高芊芊靠倒在椅背上,轻轻摇晃着翘高的腿,嗤笑道:“因为你不希望别人骂你吃软饭啊!因为你想向所有人证明你的成功靠的是自己,与董秦无关。” 刘钊摇摇头,不断缩紧的喉咙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高芊芊的语气越发鄙夷:“你真蠢,为了别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就放弃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俩订婚的那天,董秦喝醉了,把你拉出去表白,你坚定地拒绝了她,转过头眼里却沁出泪花,难过得快哭了。我当时就站在角落里望着你们,我看见董秦痛不欲生的表情,也看见了你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亲口拒绝她的人明明是你自己,可你却狼狈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你昏头昏脑地在酒店走廊里转圈,总是找不到回宴会厅的路,你以为自己喝醉了,脑子不清醒,其实不是,你是太伤心了,你伤心到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刘钊跟随她的话语陷入了当时的那段回忆,顿时又觉一阵天旋地转。 高芊芊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我偷看了你很久,等你捂着胸口快倒下的时候才出现,假装担忧地去搀扶你。你告诉我你喝多了,想找个房间休息休息,我不断点头,心里却差点笑死。我从来没见过活得比你还糊涂的人,连自己要什么都搞不清楚。我那时候用各种手段赶走你身边的女助理,然后栽赃到董秦头上,你指责过她一句吗?你在她面前甚至连提都没提过那些人。我假借她的名义干尽了排除异己的恶事,你全都包容了,未曾发过一次火,除了不敢面对董秦,你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钱、资源、人脉,甚至公司股份,你统统舍得给。你能容忍她的自私、恶毒、虚荣、肤浅,可是换成我,你却受不了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人真是双标。” 高芊芊啧啧摇头,“所以啊,你不要怪我背叛你,你从来没爱过我,也没给过我什么,我俩走到今天这一步算是两清了。你稍后给董秦打电话,让她赶紧收手,我可以考虑不让你坐牢,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毁了。你好好想想吧。” 刘钊整个人都垮了,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明明最恨的人就在眼前,可他脑海中却全都是董秦的身影:她牵着他的手推开房门,带他走入一个宽敞明亮的家;她为他寻找最懂得演戏的老师,引领他抵达一个广阔的新世界;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哭着说“刘钊我喜欢你”,却被他冷漠地推开,泪珠在眼眶里颤动,却倔强地不肯掉落;她坐在教堂的第一排,回过头看着他牵起另一个女人的手走向神圣的婚姻,脸上带笑,瞳孔里的光芒却在慢慢消散,终至一片死寂…… 她灿笑的脸,哭泣的脸,冷漠的脸,愤怒的脸……一个一个地浮现又消失,搅得他头疼欲裂。 “董秦,你在哪儿?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呢喃,双拳狠狠捶着桌面,继而又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也从未如此绝望。高芊芊说得对,落到今天他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愚蠢! “你别叫了,她在外面忙得很,你给她打电话吧,她一定会马上来看你。你应该感到庆幸,你现在单身了,可以和董秦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哦不,你以后是要坐牢的,变成劳改犯你就配不上她了,所以你还是赶紧劝她收手吧!”高芊芊又刺激了刘钊几句,这才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若非董秦拉黑了她,死活不愿与她面谈,她也不至于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守在门口的警察都听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两个人结过婚吗?刘影帝的妻子原来是二婚?关在牢里这人不是穷得叮当响吗,哪里来的公司股份?然而他奇怪归奇怪,却没有权力多问,毕竟这些事都是人家的**,只涉及到道德层面的问题,与案情无关。 发现刘钊一下一下猛捶自己脑袋,颇有自残的倾向,警察连忙跑过去阻止。 “我,我能打一个电话吗?”刘钊抬起头,露出一张痛苦至极的脸。 “你先提交申请吧,申请通过了才能打。”警察递给他一张纸巾,目中满是怜悯。 刘钊如今只是被拘留,还没收押入监,按照规定是可以给亲友打电话的,但是会有警察在旁边监听,以防他串供或提及与案情有关的事,而且时间最长只有十分钟。 高芊芊似乎帮他打点过,所以他刚提交申请,上头就批准了。负责监听他的还是之前那个警察,态度却不是很严厉,仿佛还对他多多少少有些同情。 刘钊坐在电话机前,却久久不碰话筒。他根本没想过劝阻董秦,只是迫切地想要听一听她的声音。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感觉到高芊芊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她仿佛是来示威的,却又很着急,一再要求他阻止董秦,难道董秦对她做了什么吗? “警察同志,你能告诉我高芊芊遇见什么事了吗?”他试探性地问。 “我怎么知道她的事。”警察好笑地摇头。 “我是说她最近有闹出过什么新闻吗?”刘钊换了一种问法。 警察立刻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翻了翻,八卦道:“她上热搜了。有人把你纠缠她的监控视频放到网上,说你不是强迫她,而是她与你本来就有私情。你看。” 警察把手机偏了偏,让刘钊看清楚,只见屏幕上的场景是一间装修简单大气的客厅,一名中年男子先是穿着一套睡衣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对着一面玻璃墙照了又照,不停摸自己的脸,然后又跑上楼,换了一套休闲服,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视频排头标注着时间,早上五点半,绝大部分人还没起床。 视频的播放速度被加快了,男子呆坐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浑浑噩噩地走上楼,几分钟后又被高芊芊推下来,指着大门口表情冷厉地说着什么。男人试图碰她的手臂,却被她狠狠甩开,只好失魂落魄地走了。虽然像素比较模糊,但男人踉跄而行的背影却叫人看了一阵鼻酸,从他细微的无法掩饰的肢体语言中,谁都能感受到他的伤心欲绝。 视频又快进了一段时间,刘影帝犹犹豫豫地跨进客厅,左右乱看。刚才还一副刻薄相的高芊芊马上就换了一张殷勤备至的脸,飞快迎上去。她这副模样看在旁人眼中便是明晃晃的做贼心虚。 发布这段视频的博主附言道:【从时间上看,高芊芊留这个陌生男人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还穿着吊带睡裙与对方拉拉扯扯,又急着把人往门外赶,这副模样真是被人强迫了吗?不是背着老公偷吃?】 刘钊的粉丝群体非常庞大,而且百分之八.九十是铁粉、忠粉,可以为他打赢任何一场舆论战。他们原本就对高芊芊不太满意,觉得她要容貌没容貌,要学历没学历,配不上自家偶像,如今这条视频忽然冒出来,直指高芊芊偷情,这些粉丝当场就炸了,几乎把所有炮火都对准了她。 面对这种事,女人往往要承受更多的指责,看看娱乐圈的现状就知道了,男明星若是出轨,只要妻子说一声原谅,演艺事业就还能继续;若是女明星出轨,那感情好,现代潘金莲的名号非您莫属,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于是乎,这把名为舆论,实则对女性的迫害尤为残酷的刀就狠狠砍在了高芊芊身上,弄得她连面都不敢露。如果网友再闹下去,她怕是会身败名裂。 刘钊的粉丝如今都在发血书逼迫偶像离婚,还有人说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被高芊芊陷害的,他根本就没干坏事,是高芊芊贼喊捉贼!他们不再关注事实真相,也不再要求法院重判刘钊,反倒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高芊芊头上。 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女性所要承担的苛责就是如此可怕,被侵害了是你穿得太性.感;被离婚了是你不懂得持家;被杀害了是你生活不检点,大半夜的还出门……受害者有罪论就是这样没有逻辑,不可理喻。 董秦原本不想对一个女性使用这样的公关手段,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高芊芊不是要毁了刘钊吗?那她就先一步把她毁掉!看谁手段更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发布到网络上的这段视频其实是剪辑过了的。刘钊有晨跑的习惯, 所以他起得很早,而高芊芊那会儿睡得很熟,根本就没发现丈夫换了一个人。刘钊也是走进浴室洗漱时才看见了这张全然陌生的脸, 然后懵了。 在客厅与高芊芊坦白时他抱着她不放,求她相信自己,还试图吻她, 而这些足以被定罪的镜头却都被剪掉了,只留下他小心翼翼地碰触高芊芊手臂, 却被狠心甩开的画面。他的绝望、无助、伤心痛苦都集中爆发于这一刻, 被剪辑师美化过后竟十足十是个痴情不悔却被狠心抛弃的可怜人形象。 当然也有人骂他是男小三, 但指控他是罪犯的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甚至还有人在警局的官微下留言, 说要举报高芊芊诬告陷害。看了这段视频,谁都不会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清白能把人留宿一夜?她清白能穿着吊带睡裙与人见面?她清白能赶在丈夫回家之前把人弄走?她当时怎么没报警,却要等到一天之后? 视频里, 刘钊的表情特别不自然,总会在高芊芊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她,这副心虚的模样竟然被网友解读成了发现妻子偷情所以暗中观察。如此, 高芊芊报警抓人的事也得到了解释, 她得安抚丈夫,打消对方的疑虑, 所以倒霉的男小三就被她推出去祭了旗。 那名负责监听刘钊打电话的警察把手机收回来,低声说道:“我们警局今天接到了几百个电话, 全都是举报高芊芊的。你应该是被诬告的吧?你赶紧让你的朋友给你请一个好律师, 现在的形势对你很有利,翻案的可能性很大。” 他指了指话筒, 催促道:“打吧,抓紧时间。” 明白了事情始末,刘钊的心情无比复杂。他早就知道董秦不会放弃自己。当他年少无知,一贫如洗的时候;当他起于微末,足下履冰的时候;当他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时候;当他骤然跌落,一文不名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只要回过头看一看,她就会出现在最明亮的地方,绽开最温柔的笑容。 劝董秦收手,怎么可能?她在为他战斗,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庭外和解的机会寒了她的心?这场仗她要打,那他就陪她打。赢了他庆幸,输了他也满足。这一次他总算能从头至尾陪着她,而不是中途忽然选择放手。 刘钊抓起话筒,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他记不住母亲的号码、妻子的号码、合作伙伴的号码,却唯独记得董秦的,就仿佛这些数字早已烙印在他心底。 “喂,这里是董秦,请问您哪位?”熟悉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令刘钊握听筒的手臂抖了抖。 “董秦,是我。”他刚开口眼眶就红了,鼻头酸得连呼吸都困难。 那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啊”了一声,态度仿佛很冷淡,可刘钊却听出了激动和哽咽。他是拍电影的,他太了解每一种声线的变化是在表达怎样的情感。 “你是不是在忙着我的事?没关系的,我不着急,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刘钊绝口不提高芊芊来过拘留所的事。 董秦的语气却激动起来:“刘钊,你就是你,不是换魂。你的身体还是你自己的,一验dna就真相大白了!你别着急,我聘请了宋睿博士当你的律师,他说现在时机还没成熟,让你先等等。很快的,你很快就能出来了。对了,我把你妈也接回来了,她是我们的重要证人,我们都会帮你的,你千万别担心。” 刘钊被这个消息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等十分钟后挂断了电话还有些晃神。 一直监听电话的警察错愕不已地问:“她为什么叫你刘钊?” “我也不知道,我真是刘钊吗?”刘钊懵了,撩起衣服,转过身,央求道:“警察同志,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尾椎骨上面一点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块三角形的褐色胎记?” 警察弯腰看了看,莫名其妙地点头:“有啊,咋了?” “没什么。”刘钊摸着自己的后腰,表情由愣怔慢慢变成了惊喜。他排斥厌恶的这具身体竟然一直是他自己的,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已,这个消息简直让他重获新生! --- 董秦耐心等待了三天,没等来宋博士的电话,却等来了高芊芊全盘接手刘钊的股份,并且入主秦朝文化的董事会,成为总裁的消息。 秦朝文化是刘钊一手创办的公司,由最初的小作坊发展为年盈利额高达上亿的大型企业,刘钊英明的决策和精准的商业眼光绝对是最主要的推动因素。高芊芊凭什么在扼杀了他的身份后又抢夺了他的所有财产?她的贪婪简直毫无底线! 对了,这才是她拒不承认刘钊的真实原因吧?那个冒牌货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吊丝,很容易掌控,也根本不懂经营管理方面的事。高芊芊就算把股权赠予合同摊开在他面前,他都未必看得懂,哄骗他签几个字就更容易了。 不不不,高芊芊根本不用哄骗那个冒牌货,还在当生活助理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刘钊的签名模仿得惟妙惟肖。当初刘钊承诺过会免费送给粉丝五千张签名海报,为了完成任务,他不眠不休地签了大半晚,凌晨的时候却累地睡着了。剩下的海报是高芊芊代替他签完的。刘钊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字迹,哪些是自己的,只好全都弃了,重新签名。他说找人代替是对粉丝的不诚。 那么好的刘钊,那么诚的刘钊,为什么会遇见如此可怕的事?想到这里,董秦苍白憔悴的脸庞又增添了几分疲惫。她拿出手机给宋睿打电话,张口便急促地问:“宋博士,您说的时机什么时候成熟?高芊芊已经把刘钊的股份夺走了!” 宋睿平静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她拿走的股份总值是多少?” “现在总值八千多万,上市后最少也值八个多亿。” “行,你现在就和我去拘留所见一见刘钊吧,时机已经成熟了。”宋睿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董秦风风火火地抵达了拘留所,宋睿则提着一个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人在大厅等待了片刻就获准进入接见室,与刘钊通上了话。 “宋博士,又见面了。”即便身陷囹圄,刘钊也依然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宋睿甚至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清新怡人的须后水的味道。这次见面是临时安排的,他理当没有时间准备,却还是以最佳的面貌出现了。 宋睿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见到最心爱的人,所以他随时随地都会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 想到这里,宋睿不由看了看自己刚买的真丝领带,又顺着领带看向剪裁新颖、做工精良的银灰色西装外套,完了目光凝注在造型别致又显奢华的手表上,最后瞳孔被手表旁的一粒低调奢华的黑钻石袖扣闪了闪。与刘钊相比,他的穿着打扮似乎只能用隆重不凡来形容。 听说女人会按照见面时洗不洗头来划分男性.友人在自己心目中的重要程度,那穿不穿西装似乎便是宋睿的标准。若是某一天他打定主意要见梵伽罗,那他定然会穿上最奢华的一套西装。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天天穿着西装,天天期待着与那人见面。 宋睿冷漠的脸庞忽然就绽开了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回应:“刘先生你好,这些天让你久等了。” 刘钊被他充满治愈力量的微笑安抚了,摇头道:“不,并没有等很久,我相信您的能力,所以未曾担心过。” “谢谢你的信任,这是我搜集到的一些证据,你可以先看一看。”宋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又一份材料,徐徐解释:“这是你和你母亲的nda鉴定报告,为了确保证据链的完整,我们还申请挖开了你父亲、爷爷、奶奶的坟墓,拿到了dna样本与你的样本做比对,结果完全证明了你们的血缘关系。你们的户籍资料也是齐全的,有户籍所在地警局的证明;这是徐伟标,也就是假冒你的人的dna鉴定报告,样本分别取自他的三个姐姐,结果表明他们是直系亲属。另外,这是他多年前因盗窃罪在警察局留下的案底,上面有他的指纹,我拿着他签署的合同书上的指纹找司法机关的人比对过,二者完全吻合。所以说你的身份问题已经解决了,有了这些证据,你就是你,谁也无法否认。” 刘钊看着这些再完整不过的资料,除了讷讷点头竟是半点瑕疵都找不出。 董秦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才三天时间宋博士就搜集到了如此齐全的证据。徐伟标的老家他要跑,刘钊的老家他要去,能让刘母同意挖坟取样,他所耗费的口舌肯定也不少,而他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确保证据链的完整、严密、充分和不可反驳。他真的很专业! 董秦下意识地拍了拍手,心情越发振奋。 宋睿指着另外一份文件说道:“这是我从秦朝文化那边拿到的你的股权赠予书的复印件,我已经提交司法鉴定,最近几天应该就能得出结论。如果鉴定结果表明合同上的签名是高芊芊伪造的,我们就可以着手起诉她。当然,这枚指纹肯定不是你的,而是徐伟标的,那边也可以鉴定出来,他们两个都跑不了。” 宋睿停顿一秒,让刘钊消化消化,完了继续说道:“由于你们是夫妻,财产的所属权很难界定,打起官司来对你很不利,所以我想让你以秦朝文化法人代表的名义控告她两项罪名,既职务侵占罪和合同诈骗罪。由于她的涉案金额高达八千万甚至上亿,属于情节特别重大,量刑标准可能分别高达五年或十年;之后,我想让你以个人名义控告她两项罪名,既故意伤害和诬告。故意伤害罪是指故意地非法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行为。损害他人的身体健康主要指损害人体组织的完整或者破坏人体器官的正常功能。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突然转移话题,问懵了刘钊。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梵老师说……” “梵老师的话法官不会采信。你的脸是被高芊芊带去整容了,为了谋夺你的财产,她把你迷晕,放倒,带去不明诊所进行了整容,并且把你和徐伟标的身份调换了。你失去了那段时期的所有记忆,因为迷.药破坏了你的脑细胞。你一醒过来,时间就已经过了三个月,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看着男人隐藏在镜片下的锐利双瞳,刘钊只能愣愣点头:“对,我被高芊芊送去整容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律师是可以单独面见嫌疑人的,警察也没有权力监听,所以宋睿并不担心这些话会被第四个人听见。他点点头,继续道:“她破坏了你的面容,影响了你的健康,这个也能算是故意伤害。由于你的案例非常特殊罕见,法官或许会对这条提告产生质疑,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你做一个体检,以证明你的健康的确受到了损害,毕竟过量的麻醉剂已经影响了你的记忆力,整容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宋睿瞥了刘钊一眼,再次确认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对对对,您说得对。”刘钊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这是我搜集到的诬告罪的证据,你看看吧。”宋睿把几份银行的流水清单递过去:“这是高芊芊给徐伟标的三个姐姐以及那些乡民转账的记录;这是你家的清洁工的口供,她敢肯定那枚钻戒昨天晚上还躺在高芊芊的梳妆台上,而那时候你已经被警察抓进拘留所了。有了这份证言,这几个视频就可以旁证高芊芊和徐伟标的诬告嫌疑。徐伟标出入那间出租屋时被小区里的摄像头拍到了,虽然没拍到他直接进门,藏好了钻戒,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法官更采信我们的话。” “故意伤害和诬告罪的量刑标准都是三到十年,一旦这四条罪名都成立,高芊芊最高有可能会被判二十五年的有期徒刑。至于徐伟标,从逻辑上来说,他是没有能力主导这些犯罪活动的,所以我们只能以从犯罪来起诉他,最终刑期可能会比高芊芊低。怎么样,刘先生,你对我的工作还满意吗?如果你满意,我稍后会准备好起诉书让你签字。等警方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我再来给你办理取保候审。” 刘钊还在愣神,董秦已经轻轻鼓起掌来。她应该相信宋博士的,他真的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满意,满意,谢谢您宋博士!这些天真是辛苦您了!我都不知道您是怎么在三天内搜集到这么多,这么齐全的证据的!”刘钊看着堆了满满一桌的文件,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是何等幸运才能在危难中遇见这些好人! “不用谢,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宋睿把文件一一重叠,对齐,放入公文包。 董秦也不得不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看着刘钊。两人有千言万语想说,可看着对方的时候脑子却一片空白,只余眼里的泪光在闪烁。 “走吧,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宋睿淡淡开口。 “嗯,好的。刘钊,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来接你回家。”董秦难受地低下头。 刘钊却噙着泪笑起来:“好,我等你来接我。”眼看两人快跨出接见室的门,他又连忙喊道:“董秦,你能把我妈妈带过来吗?我想见她一面。” “好,我明天就带她来见你。”董秦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宋睿当时什么都没说,离开拘留所后却慎重警告董秦:“不要带刘先生的母亲去见他,等庭审结束后再说。” 董秦愣了愣,语气有些疑惑:“可是庭审结束还得再等好几个月吧,他们母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如果你不想打乱我的计划,就别让他们母子见面,明白吗?”宋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并未过多解释。他以为董秦是聪明人,应该能听懂自己的话。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经历过三天的焦急等待和最后一天的巨大惊喜, 董秦对宋博士已经产生了无条件的信任,所以她并没有安排刘钊与母亲见面,而是想尽办法拖延了这件事。刘钊每天都会打电话询问, 刘母那边也很着急,但董秦都扛住了压力。 她早已确定了自己的最终目标,那就是一定要让高芊芊和徐伟标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任何有可能扰乱庭审工作的不确定因素都会被她先行杜绝, 她要让他们把牢底坐穿!所以即便后来宋睿把刘钊保释了出来,她也找了诸多借口阻挠两人见面, 这使得刘钊产生了疑虑。 宋睿这边的坑全都挖好了, 只等开庭那一天刀枪对剑戟, 但梵伽罗这头却又被更大的负.面.新闻缠上了。柠檬电视台忽然发布了一则声明, 敬告各位网友, 他们旗下的王牌节目《奇人的世界》由于介质问题而停播,日后永不复播, 还请大家原谅云云。 介质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这里面的门道真要说出来可就复杂了。圈内人多多少少能打听到一些内幕,说是选手们因不满总导演换人而集体出走, 以至于节目开了天窗。但圈外人却没有获悉真相的途径,于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与梵伽罗联系起来。 【《奇人的世界》一定是被有关部门封杀了吧!毕竟这里面的灵媒都是骗人的,尤其是梵伽罗。他脸可真大啊, 竟敢让刘钊配合他演戏。】 【梵伽罗滚吧!我偶像不是你能踩的!】 【哈哈哈, 真是大快人心啊!人设炒得这么夸张就得随时做好翻车的准备!世界上真有灵媒吗?我看全都是狗屁!】 【我以前很相信梵伽罗。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强大的灵媒,能带领我们见到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但结果你们却告诉我他创造的那些奇迹都是按照剧本演的!所有人合起伙来给我们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我特么……我现在好崩溃, 这种装神弄鬼的破节目早就应该停播了!】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还我的眼泪, 还我的信任,还我的崇拜, 还我这几个月以来对你的维护!梵伽罗你这个大骗子,去死吧!】 最可怕的不是黑粉的攻讦,而是粉转黑的网友的回踩。他们当初有多信任梵伽罗,现在就有多怨恨,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戏耍了,所有感情都被剁碎喂了狗! 这种挫败还不是最折磨人的,更令人感到难堪的是他们这个粉丝群体已经被大众打上了“智商有问题”的标签。要不是智商太低,那么夸张的剧情,那么玄幻的人设,谁会相信啊! 梵伽罗的粉丝数正在迅速掉落,毕竟谁都不想被骂智障。大众的思想就是这么容易被.操控。当他们聚集成一个群体时,他们会以所有人的观点为观点,也会以所有人的行为为准则,继而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一个人说1+1=3是对的,你一定会反驳;然而当十个人,二十个人,一百个人都这样说,那你也会采信这答案,哪怕它错得离谱。真正低智商的从来不是个人,而是无理性的群体。 梵伽罗的声誉、人气、热度都在迅速减退,高芊芊和文思雨的指控将他推到了悬崖边缘,柠檬电视台的声明则狠狠把他踢下了深渊。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即便是始终相信梵老师不会有事的曹晓辉都慌神了,连连给那边打电话。 “我会来公司一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合约好像到期了。我一走,你们就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梵伽罗无比平静地说道。 “什么,您要走?您以后都不混娱乐圈了?”曹晓辉难过得嘴唇直抖。 他以前天天盼着梵伽罗赶紧退圈,现在却打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极深的不舍。他原以为梵伽罗是孤傲的,清高的,肆意妄为的,他诅咒高一泽会死,天天发莫名其妙的微博遛警察和网友,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然而与他相处的时间越长,曹晓辉就越发深刻地意识到,他一点都不孤傲,也不清高,更不肆意妄为、心理扭曲。 恰恰相反,他的心比任何人都干净,思想也比任何人都简单。你不会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假话,也不会感受到人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对待所有人,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地位低下就贬低你,也不会因为地位崇高就吹捧你。当然,这种一视同仁仅仅只是针对未曾作恶的人,面对那些坏事做尽的人,他又会毫不留情地打压、打击,甚至消灭。 曹晓辉再没见过比梵老师更有人格魅力的人,以至于在得知对方要离开时竟差点哭出来。 “您真的没有必要离开,您不是一直不把这种负.面.评论放在眼里吗?我帮您请最好的公关公司,我们洗白,花大价钱洗白!赵总刚才发微博了,他说他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您、信任您,封杀您是绝不可能的。宋导也发微博挺您,还解释了节目停播的原因。节目组的员工,各位灵媒老师都在帮您说话。梵老师,好多好多人都在支持您,您拿出手机看一看吧。”说到最后,曹晓辉的嗓音已经哑了。 梵伽罗摇头笑了笑,语气轻柔:“谢谢你们,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才离开的,而是因为时间到了。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在这个圈子里待很久。” 曹晓辉这才想起来,当初他还对梵老师又怕又恨的时候,梵老师就曾说过,他参加完《奇人的世界》这档节目就会离开娱乐圈,那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了自己待不长的感觉吧?像他这般特别的、强大的、游离于黑暗和光明两界的人,是很难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生存的。他注定不会被大众理解,哪怕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大众。 “我明白了,我,”曹晓辉压抑住了哭泣的冲动,无比真诚地说道:“梵老师,我祝愿您一生平安。” “谢谢,稍后我会来公司谈解约。”梵伽罗笑着挂断了电话。 两人通话的空档,梵伽罗的粉丝数已经掉落了好几百万,而且下降的态势依然不减。他就像一颗流星,从高高的天空坠落,划出的不是一条璀璨光带,而是一地鸡毛。 当初进入娱乐圈时他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如今他准备离开,境遇却丝毫未曾改变。历史奇异地重叠了,仿佛是一个诅咒,又仿佛是一个打不破的轮回,将梵伽罗死死禁锢在了原地。如此糟糕的事落到任何一个明星身上都足以让他们崩溃,但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半小时后,梵伽罗抵达了星辉总部,却被助理挡在了总裁办公室门外:“梵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雅姐在里面。” “哪个雅姐?”梵伽罗对星辉的艺人知之甚少。 助理板着脸解释:“就是简雅,女明星里唯一能与刘钊相提并论的简影后!”说到这里,她的表情仿佛有些怨怼。 梵伽罗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等待。 因为知道他是来谈解约的,而且前途尽毁,顶楼的招待人员竟连一杯咖啡都懒得给他倒。他们起初还会用幸灾乐祸的目光频频偷瞄他,后来注意力便被办公室里的争吵声吸引了过去。 梵伽罗的感知非常敏锐,自然听得更清楚。 一道尖锐的嗓音高喊道:“违约金多少,我付!我要走你们谁都拦不住!” “你要走可以,为什么会去苏枫溪的工作室?难道她一个刚成立的小作坊能比得过我们星辉?”赵文彦怒不可遏。 “小作坊?赵总,您太坐井观天了,您知道她的公司是由谁出资组建的吗?是张氏!” “张氏的确实力雄厚,但他们在娱乐圈的影响力能赶上我们星辉吗?简雅,你不要脑子发热。” “赵总,是我脑子发热还是您脑子发热?有才有貌有人品的艺人您不捧,您偏偏要去捧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您如果真把他捧红了,我一句话都不会说,可您看看现在,他都已经糊了!彻彻底底糊了!您投进去那么多钱全都打水漂了!您却还发微博说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您这样偏心,别的艺人能舒服吗?” “我说我没在梵伽罗身上投一分钱,你会信吗?他从来没有占用过公司的资源。” “哈哈哈,这话说出去谁会信?您说您自己信吗?” “你别把话题扯远了,你要与星辉解约并不是公司苛待了你或者别的问题,更与梵伽罗扯不上半点关系,全是因为苏枫溪给了你什么承诺吧?那个女人是怪物,你如果跟她混在一起,早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怪物?赵总,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您果然被梵伽罗洗脑了,连那种鬼话都信!您能经营这么大的公司,应该不是蠢货才对。” “你说谁是蠢货?真正的蠢货是你,是那些网民,是所有辱骂梵伽罗的人!你们明明长着一双眼睛,可你们什么都看不见!” “赵总,我不想跟您说话了,您简直中了梵伽罗的毒,无可救药!解约,我今天一定要解约!” 眼看两人的争吵已接近白热化,而且大有站起来互撕的趋势,坐在一旁当壁花的经纪人连忙打圆场:“赵总,雅姐,你们都冷静冷静,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谈,用不着撕破脸。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完了他拉开门,冲竖着耳朵偷听的助理招手:“小孔,你去倒几杯咖啡进来,多拿点方糖。”吃了糖,谈判双方的心情或许会好一点。 梵伽罗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眸光扫过坐在窗边的女人时却忽然暗了暗。女人的容貌和气质都非常出众,简雅简雅,人如其名,果然又简单雅致,又端方秀丽。她静静坐在阳光中,白皙通透的皮肤晕染着一层自然的粉色,并微微散发出莹润的光,竟比婴儿的皮肤还要滑腻娇嫩;虽然已年近三十五,脸上却一点皱纹都没有,比刚出道的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显年轻。 能在而立之年还保持着少女一般的青春面容,难怪她的粉丝都叫她不老女神。她的脸若是不变形,估计还能再红个十年二十年。这也是她有底气坐在这里与赵文彦叫板的原因。离开了星辉,她不愁没工作,因为她自己就是一块闪亮的招牌。 助理端着一壶咖啡进去了,梵伽罗的目光也被隔绝在门外,但他却在此时站起来,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应声就径直闯入。 咖啡还没喝上,简雅和赵文彦又吵起来了: “你要我说多少次,苏枫溪是怪物,怪物,怪物!她虽然不吃人,但她会把你的脑子吃掉!你现在已经被她控制了,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我看被控制的那个人是你才对。梵伽罗到底哪点比溪溪好,让你对他神魂颠倒的?我和溪溪是最好的朋友,她被你赶走的时候我就想解约了,但我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信不信我在微博里随便说几句星辉不好的话,公司的股价还能继续往下跌?你们别惹我,否则我一定帮溪溪报仇……咦,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出去!” 简雅的话被忽然走进办公室的梵伽罗打断了,她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指着大门厉斥。 梵伽罗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坐到赵文彦对面的转椅上,平静地说道:“和她解约吧。” “嗯?”赵文彦暴怒的表情滞了滞,右边的眉梢不由自主地挑高。 “她很快就会出事。”梵伽罗徐徐开口。 赵文彦眼睛睁大了一瞬,简雅却反手便把咖啡杯给砸了,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说谁会出事!你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能恐吓到文思雨,却恐吓不到我,我简雅在娱乐圈打拼了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坟头的草长三米高了我都出不了事。” 梵伽罗垂着眼睑并不看她,只是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继续敦促:“立刻和她解约吧,她已经被苏枫溪同化了。你知道吗,怪物不会单个冒出来,它们总喜欢成群结队的出现。” 一听这话,赵文彦再无一丝迟疑,连忙把解约合同拿出来,干脆利落地签了字、盖了章,送瘟神一般挥手:“走走走,缴了违约金你赶紧走!我再也不想在公司里看见你!” 简雅先是懵了几秒,然后整个人都炸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简雅的身价很高, 违约金自然也高,若不是苏枫溪承诺过会帮她支付这笔钱,她还真的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但现在, 她却极为庆幸自己的果决离开。赵文彦明显被梵伽罗洗脑了,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会信。 怪物,我?这人真的不是录节目太入戏, 所以疯掉了吗?简雅被气笑了,一把推开端着托盘表情呆滞的助理, 气急败坏地说道:“张哥我们走, 这个破公司迟早要倒闭!” “简小姐请等等, 我有事想问你。”梵伽罗把椅子转了半圈, 看向正弯腰收拾包包和围巾的女人。 她真的很美丽, 即便满脸都是狰狞怒容也丝毫未曾减损风情。她的皮肤非常光滑、白皙、细腻,还透着淡淡的粉, 宛若最上等的瓷器;五官单看并不出彩,拼凑在一起却极有韵味, 叫人总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有一种普通人难以抵挡的魅力,但这种魅力是她与生俱来的,与苏枫溪的妖魅完全不一样。她的问题还是出在保养方法上。 思及此, 梵伽罗把椅子往前挪动几分, 挡住了去路。 赵文彦原本还觉得简雅保养得很好,近来越活越年轻, 这会儿再看她竟觉出了几分阴森鬼气,不由恐惧地喊道:“你叫住她干嘛!快让她走!”他把椅子转了半圈, 直接背过身去, 竟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对方。 简雅从未受过此等侮辱,指尖颤巍巍地点了点赵文彦的后脑勺, 又点了点梵伽罗的鼻子,咬牙道:“好好好,我走,我马上就走!这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然而她的前路却被梵伽罗缓缓伸出的手臂挡住了。他抬头看她,漆黑瞳孔里似镀了一层秘银,正蜿蜒流动,继而泄出摄人心魄的光:“简小姐,我不是在恐吓你。你的身体已经被一层黑气腐蚀了,你将面临浑身溃烂的危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救你。你只需把手交给我就行。”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等待着去救赎。 然而简雅却冷笑拒绝:“浑身溃烂?这都不是恐吓那什么是恐吓?”她指了指一旁的装饰镜说道:“我的脸好不好,我自己看得见。把手给你做什么?你是想揩油吗?信不信我把你的咸猪手打断!色.魔滚开,别挡路!”她用包包狠狠砸向青年的手臂。 梵伽罗先行避开了她的攻击,脚尖轻轻一点便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为简雅让开了一条路。他看着自己等待落空的手,似有愣怔,随即用细长的指尖撑着额头,缓缓说道:“简小姐,你的容貌到底是怎么保持的?还有人与你的情况一样吗?这种所谓的驻颜术是不是苏枫溪告诉你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为我解答,这真的很重要。” 简雅冷笑着去开门,完全不搭理他。 “简小姐,从容老去是一种优雅,不要试图与自然规律抗争,那是没用的。没有什么驻颜术是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的,只有邪术可以做到这一点。” 简雅头也不回地竖起中指:“去你妈的邪.术!老娘只是正常的护肤!”她愤愤然打开门,大步往外冲,却与几个年轻人撞在一起,差点摔成一团。 “哎呀雅姐,您没事吧?”走在最前面的少女连忙去搀扶她,语气焦急,“您怎么走得这么急啊,摔着没有?我帮您看看。”少女挺会做人,这会儿正半蹲在地上帮简雅拍抚并无一丝褶皱的裙摆。 赵文彦这才把椅子转过来,飞快看向门口,又飞快转移视线。 面色沉郁的梵伽罗被他草木皆兵的模样取悦了,微微勾了勾唇角:“我所说的同化是指身体状态,而不是指意识和能力,你不用害怕她。苏枫溪的身体已经腐烂,却用某种手段保持住了青春靓丽的容貌。我原本以为那是她的秘术,但如今看来,她似乎传授给了很多人。不瞒你说,前几天我也遇见了一个浑身都是黑气的女人,情况与简雅差不多,都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赵文彦摇头道:“女人为了变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剥皮、削骨、换肤,放在以前你敢想吗,但是你看看现在,都快成了一种社会风气。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尤其是圈子里的这些女明星,如果能永葆青春,她们谁不会动心?我看苏枫溪就是用这种法子迷惑了简雅!” 梵伽罗看着门口的一群男女,摇头道:“不止简雅。” “你说什么?”赵文彦惊得差点掉下转椅。 梵伽罗微微抬了抬下颌,沉声道:“他们几个的情况都差不多。我说过,怪物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它们已经来了。” 赵文彦连忙抱紧瑟瑟发抖的自己,如果不是碍于总裁的身份,他可能会像个娘们儿一样尖着嗓子喊一句“你们不要过来”! 然而该来的人还是得来,送走了气急败坏的简雅,这三男三女便鱼贯走进办公室,忐忑不安地向赵文彦问好。他们的身份一个赛一个的不简单,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少女名叫倪心海,五岁时拍了一部电影,进而走红,成了家喻户晓的童星,长大后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全国最好的电影学院,才读大一就已经拍摄了好几部电影,总票房成绩累积起来高达二十多个亿,是最有希望接替简雅位置的新生代花旦。 跟在她后面的两位女星分别叫做万诗舒和朴丽玉,一个刚拍了一部大火的电视剧,吸粉数千万;一个唱功绝佳,在一档歌唱类的综艺节目中崭露头角,前途无量。 三位男星分别是石永浩、毕泽泰、洛九原,他们既会演戏,又能唱歌,还特别有综艺感,长相也属于美人堆里最拔尖的那一类,素来被粉丝称之为三高偶像,既高人气、高流量、高素质。 这几个人一溜儿地站成一排,代表的绝对是星辉的未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一闪即逝的流星,唯有他们不会,因为他们是靠实力走到今天,而非运气。如今他们一个个低着头,蠕动着嘴唇,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有天大的难题想说,却又不敢开口。 忙着收拾满地碎瓷片的助理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完了,这几个当红明星肯定也是来解约的!他们一走,公司就青黄不接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助理把玻璃渣倒进垃圾桶,端着托盘小碎步地跑出去,刚关上门就抱住脑袋张开嘴,做呐喊状。其余的工作人员纷纷看向她,目露好奇,她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集体解约潮来了!当红明星一个个全走了,我们也及早做准备吧!” 这个消息让本就不太.安稳的基层员工越发惶然,但赵文彦的感觉却是庆幸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来意,打开座机唤道:“让法务把倪心海、万诗舒、朴丽玉,石永浩、毕泽泰、洛九原的合同拿过来,再准备六份解约书,动作快点。” 呼吸着与这些人一样的空气,赵文彦的皮肤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他得了一种病,叫怪物过敏症! “都站远点,去去去,去那边坐着。”他闭着眼指向最远的一张沙发。 被如此嫌弃,六人皆露出难堪的神色,却又不想与公司撕破脸,只能咬牙忍着。 梵伽罗锐利的目光扫过这六个人的脸,最后摇摇头,同样闭上了眼。多么青春美丽的面容,多么朝气蓬勃的生命,可惜了…… 似是不忍这般的美丽在尚未绽放的时候便凋零,他睁开眼,虚悬掌心,把自己的磁场笼罩过去。 六人发现了他的动作,互相看了看,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鄙夷的弧度。星辉娱乐的股价都跌成这样了,梵伽罗不但不站出来道歉,还在这儿演上了,他可真是不知死活啊!赵总也糊涂,竟然一直纵容他,该不会等赵氏集团垮了,赵总才会醒悟吧? 六人暗自摇头,然后翻白眼的翻白眼,撇嘴巴的撇嘴巴,丝毫未曾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入侵。 对于磁场的掌控,梵伽罗又精进了一层,已经可以做到阅人于无形。然而奇怪的是,他只看见了一层骱谖砗托矶嘧莺峤淮淼暮谙撸零星几个黑斑点缀在黑线的空隙,组成了一幅模糊的后现代主义的画卷,但具体的影像却全然不显。换言之,令这些人保持美丽面容和无暇肌肤的邪物非常强大,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感知范围。 他放下手,转而轻抚自己殷红的薄唇,眉心微微拢起一点。 【他怎么不说话?】石永浩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排头的群名十分醒目,叫溪溪姐明星后援团。 倪心海:【我差点以为他要给我们通灵,看那个架势真的像。】 【幸好他没开口,不然我会喷死他!】毕泽泰噙着一抹冷笑打字。 朴丽玉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踏实肯干的新人公司不捧,偏偏捧这种神经病,星辉娱乐吃枣药丸!】 【点赞!】 【点赞!】 【+1】 六人聊着聊着就口嗨了,仗着赵文彦没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这会儿正冲彼此挤眉弄眼,又勾着唇窃笑着看向梵伽罗,一副“我们就是在说你坏话,你能拿我们怎么办”的有恃无恐的模样。 梵伽罗的目光却穿透他们,看向笼罩在他们周身的团团黑雾,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那纵横交错的黑线和零星的斑块似乎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组合,它们像什么呢? 法务抱着一堆文件走进办公室,打断了他的思考,赵文彦也睁开眼,干脆利落地在六份解约书上一一盖章签字,又让六个人签字、摁手印,附上身份证复印件。 原以为他会极尽刁难之能事的六个人都懵了,完全没想到与公司解约竟然这么容易。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大吵一架,继而撕破脸,完了在网络上求助粉丝,发动舆论战,最后找律师走法律程序的心理准备。但这些准备没有一样能用上,就仿佛他们重重挥出去一拳,原本站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却突然变成了一团空气。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六人好半天回不过神。 赵文彦把装订好的合同翻了翻,冷笑道:“倪心海,违约金五千万;石永浩,违约金五千万;朴丽玉,违约金四千万;万诗舒,违约金三千万;毕泽泰,违约金五千万;洛九原,违约金五千万。苏枫溪对你们真大方,一口气替你们出两亿七千万的违约金,再加上简雅的八千万,那就是三亿五千万,你们真是找了个好老板!” 六人没想到赵文彦一句话都没多问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和去向,顿时表情都有些尴尬。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星辉娱乐如今股价大跌,内外动荡,而溪溪姐那边却有张家深厚的人脉资源和无上限的资金投入,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谢谢赵总宽宏大量放我们一马。”最终还是倪心海最硬气,大步走上前试图拿回所有人的合同。 赵文彦下意识地摁住她的手背,却又像是被烫伤一般,猛甩胳膊往后仰,然后两脚一蹬,竟抱着一沓合同滑到墙根上去了。看见他的怂样,梵伽罗低下头,扶住额,强忍笑意。 倪心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不明白赵总是在发什么神经。她又不是病毒,用得着吗? 石永浩等人也都露出错愕的表情,心道赵总这是怎么了,被梵伽罗传染疯病了吗?这一惊一乍的像只公鸡。 赵文彦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立刻撇嘴冷笑:“法务,带他们去财务室缴违约金,谁缴清了谁就能拿走这些玩意儿。”他把转椅滑回来,将一沓合同重重拍在桌上,以彰显自己的气场。 倪心海受够了他的侮辱,尖声道:“不就是两个多亿嘛,溪溪姐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把账号发过来,我们立刻转款。” 法务报了一个账号,倪心海拿出手机给苏枫溪那边打电话,没过多久款项便收到了,惹得赵文彦都忍不住侧目。他垂眸思忖片刻,恍然道:“苏枫溪是准备把我旗下的当红明星都挖走吧,她这是想让我破产。刘钊刚才也打来电话说要走,紧接着是简雅,然后是你们,哼,苏枫溪真有本事。” 六人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羞耻心了,一个个地昂着头,仿佛理直气壮。 赵文彦睨他们一眼,又道:“她还挖了谁,你们应该知道吧。给那些人打电话,让他们都上来,我今天顺手把他们全放了。” “赵总,您说真的?”倪心海意动了。 “把他们都叫上来,别磨蹭了,要走就全都走,我的公司不养怪物。”赵文彦从来不是缺乏魄力的人,正相反,他太明白壮士断腕的重要性。如果不早点把这些腐肉剔除,星辉娱乐说不定也会跟着烂掉。 倪心海原本还怕他耍诈,卡着那些人不让走,然后雪藏,听见他一口一个怪物地喊,怒气便上头了,立刻给自己了解到的几个人打电话。 在等待的间隙,梵伽罗再一次试图拯救这些人。他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开,徐徐道:“我感觉到你们已经被一层黑气腐蚀了,随时会面临全身溃烂的危险。如果想避免这种危险,你们可以把手交给我。” 他没有强行去拯救谁的习惯,而是静静等待着这些人的选择,因为他太明白被救不如自救的道理。 “你说什么,你别是有病吧?这儿是赵总的办公室,不是节目录制厅,你就省省吧骗子。还把手交给你,你骗财骗色没个够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吃你那套吗?我又不是智障。你还是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吧,我觉得你脑子已经出问题了,得赶紧治。”倪心海气笑了,嘴上说的非常刻薄。 梵伽罗盯着自己再次落空的掌心,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平静的眉眼,赵文彦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脏一阵绞痛,连忙安慰道:“伽罗,他们死不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用管。老子等着他们自己烂掉!妈的,都是一群瞎眼怪!” 倪心海等人被骂得脸皮直抽,却又不敢与赵文彦开撕,只能忍着。最后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这两个神经病! --- 这一天,赵文彦的办公室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人,全都是公司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和财力捧起来的大有前途的明星。这番动荡不但令底层员工预感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险,也让高层股东大为不满。饶是赵文彦态度强硬也有些顶不住压力,而梵伽罗的解约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见他忽然变得通红的眼眶,梵伽罗撇开头,安慰道:“我们当初就有约定,合同期限一到,我就会离开。我不适合这个圈子,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赵文彦被安抚了,身体却垮塌下去,像是被忽然抽掉了骨头。他有气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脑袋,十指插.入发中,嗓音沙哑破碎:“伽罗,我真的很害怕。还有半个月苏枫溪就要开演唱会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天我会死,所有背叛过她的人都会死!她是我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或许死了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梵伽罗将冰冷的手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坚定地,一字一句开口:“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毫无节制的。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节制苏枫溪的力量,所以等到那一天,死的人会是她,而你将获得永远的自由。” 赵文彦猛然抬头,憔悴的脸庞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像哭泣又像是狂喜的表情。如果能活着,谁会想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赵文彦这边迎来了一波当红明星解约潮, 颇有些焦头烂额,苏枫溪那边支付了一大笔违约金,脸上却笑嘻嘻的。 张阳坐在她对面, 脸色十分阴沉,“演唱会别开了,危险。”他遣词用句十分强硬, 语气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 “为什么不开?这不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吗?”苏枫溪趴在桌面上,两只纤长白皙的手臂枕在脸侧, 微眯着眼目露向往:“凭我的号召力, 现场会有十万人吧, 你想想, 那么多人站在台下高举着双手欢呼, 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信仰和生命力,那是多么盛大的场面!十万人的演唱会我可以连开十几场, 到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会遨游在天空和深海,变成一头呼吸之间就能掀起狂澜的巨鲸。” 苏枫溪靠坐回沙发, 撩起一缕头发衔入饱满的红唇,痴痴笑了。 张阳看着她迷离的双眼,摇头道:“自从遇见梵伽罗, 你完全变了。你以前只想变得年轻漂亮就好, 从来不会在意别的事,但你现在却只一味追求力量, 你明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回去面对那个老怪物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恶心吗?” 苏枫溪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凝固, 冷冷道:“你懂什么, 美丽的外表如果可以保护我不受伤害,我就不会去追求力量!你体会过被人推到悬崖边的感觉吗?你没有!可是我有, 我当时连脚尖都伸出去了,离死亡只差了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如果不是你忽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就跳下去了!我会摔成一滩肉泥,死得不明不白!我忘不了那天的绝望,我真的忘不了。”她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哀鸣。 张阳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轻轻拍打她颤抖的肩膀,咬牙许诺:“我会帮你杀死梵伽罗,我一定会。不过演唱会你还是别开了,拿走了那么多鱼珠,梵伽罗的实力又增强了,你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苏枫溪抬起头,脸上带着决然赴死一般的悲壮:“那我就再回老宅一趟好了,只要能变强,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苏枫溪你够了!”张阳用力钳住她的胳膊,想说更多劝阻的话,却知道那没用,这个人早就已经迷失了。 苏枫溪果然没准备听他的,甩开他的手臂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临出门前还给简雅等人打电话,意气风发地吩咐:“既然都已经跟快破产的公司解约了,那就在微博上宣布这个好消息吧,让粉丝也高兴高兴。” 简雅等人明知道她想击垮星辉娱乐,却还是积极配合了,陆续发布了与老东家解约的微博,这一举动不啻于落井下石。一下子走了十几个明星,而且都是正当红的,里面有一哥一姐、有小鲜肉小花旦,还有实力和容貌兼备的高素质偶像,星辉娱乐真是摊上大事了。 这个消息一爆出来,网络上就炸开了锅,星辉娱乐的股价应声而跌,当日便停盘了。而网民自然又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梵伽罗头上,笑称他是凭一己之力毁掉一个公司的男人,还纷纷涌入赵文彦的微博,问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后不后悔。 赵文彦把自己的回复置顶了:【@梵伽罗,从未后悔认识你,一如既往支持你。】 他这一举动真的是太刚了,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会被股东大会开除,继而失去集团总裁的宝座,但赵家的所有人,包括赵国安老先生却都纷纷为这条微博点赞,鲜明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赵家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网友们看呆了,不禁猜测道:【梵伽罗是不是给赵家所有人都下了蛊啊?公司都快垮了,他们为什么还护着他?】 不等大家吃完这个瓜,比赵文彦更刚的人出现了,那就是位于暴风圈中心的梵伽罗。他连续发布了几条微博,信息量一个比一个重磅,第一条微博便宣布了自己与星辉娱乐解约的消息。 网友们看乐了,嘲笑赵文彦自打脸面,前一秒还说永远支持人家,后一秒就和人家解约了,这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吗?梵伽罗也不值得同情,他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干装神弄鬼的勾当,把大众当傻子耍。看看那些曾经名噪一时的所谓大师最后都是什么下场,有人身败名裂,有人众叛亲离,甚至还有人吃了枪子儿!梵伽罗再不醒悟,那些人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然而在众多网友的围攻和嘲笑之下,梵伽罗却并无一丝一毫的反省或悔改,而是马上发布了第二条微博,直接向苏枫溪宣战:【@苏枫溪,演唱会上,我会揭开你的画皮。】 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苏枫溪的粉丝立刻跳出来骂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一句句“你去死”占满了留言板面,直接在五分钟的时间内让这个话题冲上了热搜榜。 苏枫溪立刻回应:【好啊,我等你。演唱会的门票我已经给你寄出去了,到时候见。】 她的粉丝和路人都快笑疯了,一个劲地在梵伽罗的网页下询问他是什么感受,会不会觉得很打脸。 【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演唱会了!梵伽罗会怎么揭开溪溪的画皮?跑上台去撕吗?】 【大概只有这个办法了吧,然后我们会看见他被一群保安抬出体育馆,扔到大街上。哈哈哈,我脑补得停不下来了!】 【喂喂喂,你们就没有一点忧患意识吗?梵伽罗的心态明显已经扭曲了,我怕他到时候会给溪溪泼硫酸!不行,我要报警!】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我现在好慌,好想打死他!】 【如果他敢伤害溪溪一根头发,我会让他知道“死”字儿怎么写!】 【安啦安啦,我最了解这种人,他只是为了博取眼球而已,实际上怂的一逼。别说泼硫酸,他连面都不敢露。我们这么多人,他敢出现在演唱会现场吗?不怕被踩成肉酱?】 【也是啊!那可是十万人的演唱会啊!十万人都是溪溪的粉丝,梵伽罗哪来的勇气去看现场!他准备与十万人为敌吗?】 事实证明梵伽罗不但敢与十万人为敌,还敢与全世界为敌,继警告了苏枫溪之后,他又发布了第三条微博,连续@了简雅、朴丽玉、倪心海、万诗舒等十几位已离开星辉的艺人:【美丽的外表仅仅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肉.体正悄然萎缩、腐烂。终有一日,你们将变得不再是你们,而是形同死亡的幽灵,所有荣耀都会归于尘土。】 被他点到的明星有的不回应,有的回了一个滑稽表情,还有的发了一条内涵段子以彰显自己的毫不在意。他们俨然把梵伽罗当成了一个跳梁小丑。 看见这些人的反应,梵伽罗只能摇摇头,退出了微博。 明星们的态度都很从容淡定,但他们的粉丝却炸了,义愤填膺地骂道:【搞什么鬼,梵伽罗是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粉丝的数量加起来有好几个亿?他是想变成全民公敌?】 【不用问,他铁定疯了,想红想疯了。他是我见过的营销手段最清奇的明星,什么话招人恨他就说什么,谁热度高他就招惹谁,黑的程度简直如日中天!我这么平和的人都好想一拳砸烂他的嘴!】 【他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皮囊、萎缩、腐烂,我完全看不懂!他是在预言什么吗?他以前的预言其实都是准的!】 【准个屁啊,那都是人为安排的,其实获奖的人早就知道自己会获奖,破案的人早就知道自己会破案,只要给够钱,他们很乐意把功劳让给梵伽罗一半。他说这些话就是在诅咒我们的偶像啊!诅咒他们会毁容!梵伽罗的心理已经扭曲了,他简直恶毒!】 【不要再关注这个神经病了,我们越在意他的话,他就蹦q得越欢。】 【楼上说错了,我们不是在意他的话,我们只是纯粹想撕了他而已!】 【不不不,我只要撕烂他的嘴就行了!】 …… 类似的讨伐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上,而当事人却再没有任何回应。 --- 离开星辉娱乐之后,梵伽罗回到月亮湾小区,准备先把一些东西搬到老宅那边去。 宋睿四处看了看,指着几个懒人椅说道:“先搬它们吧,它们比较占地方。” “好。”梵伽罗把青蛙移入小鱼缸,叹息道:“是时候放生它了。” “那就放了吧,梵家那座山头挺大的。”宋睿脱掉银灰色的西装外套,卷起洁白的衬衫袖子。 看见他一颗一颗解着黑钻石打造成的纽扣,梵伽罗拧眉道:“要不然你在旁边看着吧,我自己来搬,当心弄脏衣服。”在娱乐圈混迹了这么一段时间,一套服装是便宜还是昂贵他已经能看出来了。 宋睿把外套扔进青年用来睡觉的浴缸里,一手拎着懒人椅,一手托着小鱼缸,不着边际地问:“我今天看上去怎么样?” 梵伽罗虽然满脸莫名,却还是认真打量了他一阵儿,中肯道:“很英俊。” 宋睿顿时低笑开来,点头道:“你已经看见了它的价值,被弄脏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所以你穿这么好的衣服只是为了炫富?”梵伽罗忍俊不禁。 “不是,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被你看见才是它的价值,而不是贴在它身上的昂贵标签。”宋睿一本正经地解释。 梵伽罗尚未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宋博士已经把能扛的东西都扛走了,雪白的衬衫很快就沾满了一块一块的污迹,完全不像一个洁癖症患者。 两人抵达梵家老宅后便把青蛙放生了,然后开始清理东西、打扫卫生,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坐下来歇一口气。梵伽罗碰了碰宋博士的手臂,温声道:“我去取一样东西,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好。”宋睿没有跟上去,也没有探究这座古老城堡的秘密,而是静静坐在窗边眺望如血的夕阳。什么时候该进一步,什么时候该退一步,他很懂得把握分寸。 梵伽罗独自一人走进地下室,跨入圆形法阵,慢慢走到中心位置。雕刻于地砖之中的黑龙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的气息,瞳孔里竟有暗芒闪过。一人一龙上下对立,仿佛都在默默注视彼此,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发呆。少顷,梵伽罗半蹲下去,掌心贴着龙口缓缓往里探。 几秒钟后,他竟把一颗骷髅头从龙口里取了出来,置于眼底仔细打量。汹涌的煞气在他的脚下盘旋,所形成的冷风吹翻了他的衣摆,也弄乱了他的发丝,更是穿透了骷髅头空洞的脑腔和眼窝,发出鬼哭神嚎一般的尖啸。仔细听的话,这尖啸声仿佛是杀、杀、杀…… 梵伽罗没有理会骷髅头疯狂散发的意念,而是把它放置于一旁,继续往龙口里探。过了一会儿,一个小黄人也被他取了出来,正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显得活气十足。 当小黄人出现时,那骷髅头竟自动转换了方向,把两个空空的眼眶对准了它。 梵伽罗盘腿坐在龙口上,一只手托着骷髅头,一只手捧着小黄人,轻笑呢喃:“看来你们已经感应到彼此了,那就来融合吧。”他摘掉小黄人的眼珠,轻轻放进骷髅头的眼眶里,然后把自己的意念注入骷髅头的脑腔,使两个尖锐的、截然不同的磁场缓慢融合。 半小时后,他猛然睁开寒光烁烁的眼,吐出一句饱含戾气的话:“我见,我识,我征服。”他陡然增强了无数倍的磁场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室里动荡、攀升、爆炸,像山崩地裂岩浆喷发,像星河倒灌天空坠落,像一场无法阻挡的灾难。 然而这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在抵达圆形法阵的边缘时竟被一层看不见的更为强大的气场挡住了,又疯狂涌入黑龙的巨口。恍惚中,一阵龙鸣划破长空,响彻耳际,唤醒了瞳孔一片漆黑的梵伽罗。他竟然被这颗骷髅头所散发的戾气影响,于不知不觉中放任了自己的力量。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用手掌盖住骷髅头神光连闪的双瞳,挡住了它的意念。只一瞬间,那浓烈得像渊海,锋锐得像刀山的戾气便消失了,似有若无的龙吟也渐渐消散,暗室内又归于一片平静。 他托着水晶骷髅头走回客厅,并未在宋博士面前有所遮掩,而对方只是看了看这诡异的东西就一口说破了它们的来历。 “这骷髅头是由沈途那个脑袋炼成的吧?它带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你恢复了它原本的大小,还把它的头发和腐肉都剔除了?等等,这双眼睛好像是闾丘氏的眼睛。梵伽罗,你是在做玩具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所谓的做玩具只是宋睿开的一个玩笑, 他当然知道这东西不可能是一个玩具。剔除了头发和腐肉,恢复了本来的尺寸,这颗骷髅头的骨质竟然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与其说是人体残骸,不如说是天然的矿物质,竟比水晶的质地更纯净, 更剔透,在夕阳地照射下镀了一层金芒, 宛若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而闾丘氏的眼珠也与以往截然不同。经历了数千年的沉淀, 包裹眼球的液体原本已经发黄浑浊, 但现在却又重新变得清澈透明, 略有些迷蒙的瞳孔也深邃得仿佛一片幽潭。 眼珠与骷髅分属于不同的两个人, 也各自拥有着强烈的意念和攻击性,此时结合在一起却完全没有违和感, 就仿佛它们生来便该如此;就仿佛在天地之初,人类还未诞生的时候, 它们便已经存在,它们的生命形态就是这般。 宋睿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摸了摸骷髅光滑的脑门, 猜测道:“你把它们融合之后做成了一件灵器?类似于元中州的铃铛那样的东西?” “不, 和元中州的不一样,那是魂器, 这是法器。”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魂器与命相连,法器只是增强灵力的工具。” 宋睿点点头, 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梵伽罗抿着薄唇思忖片刻, 然后便指向了自己的身体:“这才是魂器。” 宋睿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青年在说什么。他竟然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承认了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 并间接地揭露了一部分过往。 魂器是怎样炼制的?宋睿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流程,但是看见元中州对待铃铛时谨小慎微的态度,他却不难想象这其中蕴藏着多么复杂的工序和多么巨大的危险性。元中州与它的魂器是分开的,而梵伽罗与他的魂器却融为了一体,他的灵魂就在这个工具里,是谁把他放进去的?他真正的躯体在哪儿?融合炼制的过程会不会产生痛苦? 一个又一个问题冒出来,揪扯着宋睿的心。他哑了好半晌,竟头一次陷入了词穷的境地,而青年只是静静凝视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会疼吗?”最终,他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别的更为紧要的问题竟然都被他摒弃了。思考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真正关心的却只有这个。 “很疼。”梵伽罗点点头,嘴角却微微勾了勾,欣悦道:“宋博士,你不怕我。”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死人,像许艺洋那种。”宋睿握住他冰冷的手,摇头道:“不管你是什么,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就是你,你是梵伽罗。” “宋博士,你大约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能够结交的朋友。有你在真好啊。”梵伽罗靠倒在懒人椅上叹息,笑望远处的夕阳,眼中的孤寂不知不觉便淡去了。 --- 苏枫溪的演唱会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当中,十万张门票早已被粉丝抢购一空,销售情况极其火爆。刘钊每天都会被粉丝逼着离婚,甚至还有人写了血书挂在他的微博下面,引发了无数人的点赞。 董秦时时刻刻都在盼望开庭,就连做梦都梦见官司打赢了,高芊芊和那个冒牌货坐了牢,而刘钊拿回了自己的人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宋睿告诉她由于证据充分,官司打赢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所以她丝毫也不担心。 然而这一天,她却接到了刘钊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很颓废,小心翼翼地说道:“董秦,我们撤诉吧。” “你说什么?”董秦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手里的笔狠狠戳烂了文件。 “我们撤诉吧,庭外和解。”刘钊的嗓音更低哑了几分。 “刘钊,你准备与谁和解?与诬告你,让你坐牢的高芊芊?与抢走了你的一切,让你一无所有的徐伟标?刘钊,你没生病吧?”她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质问男人,因为她实在没法理解他的想法。 “你是圣父吗?别人打你左脸,你还把自己的右脸伸出去给他们打?你爱高芊芊爱疯了吗?被她弄死也甘愿?刘钊,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准备的证据很充分,我们铁定能打赢官司,你为什么要和解?”董秦已经控制不住脾气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士兵,在阵前为刘钊冲杀,拼着满身伤痕快要取得胜利时,背后却被他狠狠捅了一刀。 这猝不及防的痛简直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次,比他拒绝她的告白那天,比他结婚那天,甚至比他被偷换了人生无家可归那天更痛。董秦痛得快喘不过气,而刘钊的沉默则让她更感压抑。她不再等待他的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转而打给宋博士。 她得告诉他,他们的心血可能都要打水漂了,他们想救的那个人推开了他们的手,自己要往水里沉。 “他并不想溺水,恰恰相反,他在自救。”宋睿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最近几天他是不是见了他的母亲?” 他这边话音刚落,董秦的助理就匆忙跑进来,报告道:“董姐,酒店前台刚才给我打电话,说高芊芊昨天晚上带刘哥的妈妈去见他了,他们谈了大概三四个小时,中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个男的来找刘哥,看样子都是社会精英,之后高芊芊走了,刘哥的妈妈在酒店开了一个房间,陪刘哥住下,那几个男的也走了。前台说其中一个人好像是秦朝文化的副总,她在电视上见过。” 董秦尚未吸收这番话,宋睿已吩咐道:“你收拾收拾,我们去酒店见见刘钊,有什么话当面谈。” “哦,好,我马上就去。”董秦脑子很乱,却不忘追问:“宋博士,我们的案子还能继续上庭吗?” “上不了。”宋睿一点希望都没给她留,淡淡道:“准备谈判吧。” 刚站起身收拾文件的董秦又摇晃着坐下了,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撑住脑袋,慢慢咧开嘴,露出一抹惨笑。她累死累活是为了谁?她精疲力竭是为了谁?到头来又是谁把她的心血一手打翻,弃若敝履?是刘钊,是她一直在帮助的那个人,是她爱了十几年,未曾有一分一秒忘记的男人! 董秦越想越觉好笑,于是便真的笑了出来,眼角却滑下两行热泪。原本急得不得了的她呆坐了十几分钟才拎起包,浑浑噩噩地去了酒店。她未曾像往日那般直奔刘钊的房间,迫不及待地去见他,而是坐在大堂里静静等着宋博士,脸上一片麻木。 宋睿很快就到了,与刘钊约在房间面谈,刘母闻听消息也赶了过来,表情既紧张又戒备。她竟然在戒备拼尽全力救她儿子的人,这可真是太好笑了!这样想着,董秦就真的笑了出来。 刘钊飞快瞥她一眼,然后羞愧地低下头,纵使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也是有苦衷的,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还得为别人考虑,向来喜欢我行我素的董秦恐怕不会理解他的心情。 然而宋睿一张口就戳破了他的心思:“你舍不得你的公司?” “不是我舍不得。”刘钊马上否认:“宋博士您应该知道,公司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还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这个时候我被人调换身份抢走股权的事情爆出去,公司的上市计划肯定会泡汤,所有人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我是公司的招牌,更确切地说,我这张脸是公司的招牌,我不能亲手打破它你明白吗?” 宋睿的思路并未被带偏,冷酷道:“我明白,你母亲拥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一旦上市成功,它们的价值会直线飙升。你公司的副总、股东、各位高层,都拥有份额不等的原始股,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合力给你施压,让你撤诉对吗?他们准备让你当一个牺牲品,只为了实现自己一夜暴富的梦想,而你同意了。” 刘钊点点头,又摇摇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宋睿又道:“亲情、友情甚至爱情,在金钱面前都可以标价。你被他们明码标价了对吗?他们给你多少钱让你撤诉?又给你多少钱让你继续用徐伟标的身份活下去?” 刘钊死死抿着薄唇,仿佛倍感屈辱。他绝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好的结果。公司上市的事是他和秦朝文化的全体员工一起筹备的,他知道这里面蕴含了大家多少心血,所以他才更懂得珍惜。 刘母立刻帮儿子解释:“我们没有逼钊钊,我们也是为他好。秦朝文化是他的心血,你们这一告,高芊芊和那个冒牌货的确是坐牢去了,但公司也会上市失败进而倒闭,那钊钊以后靠什么生活?他的脸已经不是他自己了,粉丝能接受吗?他以后还有戏可拍吗?他会变得一无所有!你们或许觉得他演技好,慢慢能爬起来,但你们想过没有,一个品牌的口碑和形象如果被打破,再想把它树立起来,其难度是创立一个全新品牌的千倍万倍!他已经三十五了,他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 刘母瞥了董秦一眼,继续道:“我是他妈,我肯定不会害他!我们撤诉,庭外和解,拿回公司股份和财产,其余的事就算了。有了钱,钊钊还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吗?等风波过去,他如果想拍戏也可以试着拍一拍,导演把他当成新人,顾虑也会少一点,观众对他的接受度也会变高。他如果说自己是刘钊,我告诉你,别人会比接受变性人还难接受他。他这个样子真的太陌生了。” 董秦仔细打量刘母神情微妙的脸,冷笑道,“别人能不能接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能接受,你嫌弃的表情不要太明显。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你会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帮他吗?他是他奶奶养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读不起书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十九岁辍学北漂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后来他红了,赚钱了,你却冒出来炒作,你这个妈当得可真好。你是在为他考虑吗?你是在为自己考虑,你怕你手里的股份变成废纸,你怕你在瑞士的奢侈生活没了着落,你怕穷!你从来没把刘钊当成儿子,你才不会真心为他考虑!” 刘母被气得脸都变形了,习惯性地拉了拉儿子的衣袖。 刘钊反射性地喊道:“董秦够了,别说了。” 董秦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却又倔强地未曾掉落。她早就习惯了当自己维护刘钊时,刘钊却站在她身后或阻拦她、或打断她、或狠狠.插.她一刀。是的,够了,她真的应该闭嘴了。 那些泪光被她滚烫的眼球蒸发掉了,这一次不用抬头拼命眨眼,她也抑制住了哭泣的冲动。她拿出手机,登入图库,盯着一个名为《亲爱的、最爱的》相册,最终抖着手选择了全部删除。 刘钊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却能看见她由错愕转为平静,再到漠然的眉眼,于是心下一沉,不知为何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宋睿从来不会被任何人的情绪干扰,他只需确定所有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就行了。事实上现在的情况他早有预料,所以他点了点桌上的手机,平静道:“刘先生,现在请你给高芊芊、徐伟标,还有秦朝文化的大股东们打电话,叫他们过来谈判。” 他用指尖摁住光滑的手机屏幕,继续道:“在他们来之前,我要先为你确定三个谈判目标:第一,达成庭外和解可以,你的股份和财产,高芊芊必须全部归还;第二,你遭受的这些诬告,乃至于网络上有关于梵伽罗的负.面.新闻,高芊芊必须召开新闻发布会向你们以及公众道歉、解释清楚原委、承担所有责任;第三,高芊芊马上同意与你离婚,净身出户。如果她能做到这三点,你可以同意他们的请求,不把真相公布出去,并以徐伟标的身份活下去。” 刘钊听愣了,忍不住摇头呢喃:“这三个目标会把高芊芊逼死,她不会同意的。” 宋睿勾着唇,似乎在笑,眸色却极其冰冷:“她如果不同意,我们就继续庭审,同时也把真相公布出去。在既坐牢又身败名裂和只是身败名裂之间做选择,我想她会懂得取舍。只要你坚定自己的立场,你的股东也会向高芊芊施压。你要知道,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百分百可以让她坐牢,她没有与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格。她闹出来的这些事还得靠她自己来扛,并没有谁对不住她。她唯一可以保全的就是她一开始就在保全的徐伟标而已,这也算是她求仁得仁了。刘先生,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刘钊思忖片刻,只能点头:“对。”到头来,所有的罪责竟然还是落回了高芊芊头上,宋博士其实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吧?不管如何,他总有办法对付他想要对付的人。 “打电话吧。”宋睿用指尖把手机推过去。 董秦却徐徐说道:“你送给我的股份,我现在就还给你。多出10%的份额,你今后的生活应该更有保障。以后请你好好保重自己,别再为了别人牺牲,不值得。”她摇摇头,瞳孔里似有泪光颤动,却只是一瞬就蒸发干净,唯余一片平和。 “你说什么?”刘钊被她类似于诀别的话冻得浑身发冷,指尖一抖竟把手机掉落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能在这种时候拿回10%的股份对刘钊来说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但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反倒十分不安。为了避开董秦空无一物的平静双眼,他弯下腰去捡刚才掉落的手机, 指尖却因为抖得厉害没能把它夹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手机数次从他的指尖滑落,恰如他的人生,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回。他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脸也白了, 无边无际的恐惧占满了他的脑海, 竟是让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最终还是刘母帮儿子把手机捡了起来, 撇着嘴说道:“你还挺识大体的, 知道体谅钊钊的难处。” “是啊,我体谅他, 所以把股份还给他,你这个当母亲的又是怎么做的呢?”董秦刺了一句。 “你!你怎么说话的!钊钊是我儿子, 我拿着股份和他拿着股份有什么区别?我们是一家人。”刘母涨红了脸,却又小心翼翼地去偷觑儿子,生怕他被董秦挑拨成功, 冲自己索要股份。 董秦以前很厌恶不负责任的刘母, 时不时就喜欢怼她几句。但刘钊缺爱,即便被母亲抛弃也没怨恨过, 反倒很感恩她能回来,自是什么都愿意付出。 这么多年, 董秦与刘钊渐行渐远有高芊芊的原因, 也有刘母的原因。那时候她会怨刘钊耳根子软,总是被压榨利用也不反抗, 但现在不会了。说起来真可笑,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令他们形同陌路的两个人都是刘钊的家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妻子,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与她们较劲儿呢? “对,你们是一家人,与我无关。”董秦自嘲地笑了,拿出手机走到隔壁的套间,给自己的律师打电话:“喂,李律师,你帮我拟一份股份赠与书带过来,我在xx酒店1088号房。是秦朝文化的股份,全部都不要了,受赠人是刘钊。嗯嗯,我在这边等你,好的,谢谢。” 她回到客厅,却见刘钊正用一种惊恐的表情看着自己,瞳孔里的茫然无措像是密密麻麻的针,但这些针却再也无法刺痛她的心,所以她只是抿着唇笑了笑,态度客气得宛若陌生人。 “那些股份你拿着吧,如果公司上市成功,它们会增值很多倍。”刘钊嗓音干涩地说道。 “不用了,你拿自己的人生换来的钱,我怎么好意思要。”董秦看向窗外,语气平静。 宋睿提点道:“他和徐伟标的身份要经过公安系统的鉴定才能换回来,到时候还得重新登记、派发身份证等等,过程很麻烦。你要转股份可以等到所有手续都办完了再转,否则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好,我知道了,那就等以后再转。”董秦接受了宋博士的建议,给律师那边发短信,让他先做合同,不用来了。 没能拿回股份,刘钊反倒松了好大一口气,心里的隐忧却始终无法消去。他眼巴巴地看着董秦,而对方却始终看着窗外,不会像以往那般很快就捕捉到他的视线,并马上做出回应。她人还坐在这里,却仿佛变成了一个空壳,叫刘钊产生了一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感觉。 当刘钊被董秦的飘忽和冷漠折磨得坐立难安时,高芊芊、徐伟标以及公司股东陆陆续续赶到,围坐在客厅里。 高芊芊的打扮又换回了曾经的素雅简朴,脸上擦了一层粉底,却干得起了皮,没抹腮红和口红,气色显得非常憔悴。从接到法院传票那天开始,她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了。从警察口中,她惊恐地获悉刘钊和徐伟标竟然不是换魂,只是改变了外形而已,根植在他们骨血中的基因片段足以证明他们各自的身份,更别提他们还曾在法检机关留下过指纹记录。也就是说,那些摁了徐伟标手印的股份赠予合同已经成为了一个个确凿无疑的犯罪证据,足以将她打落深渊。 她什么都没做过,只是不愿承认刘钊的身份而已,这些人竟然就编造了一个可怕的谎言,说她迷晕刘钊带他去做了整容,要让她承受三十五年的刑期!她当时差点就被这个消息吓破了胆,可冷静下来一想,却又笑开了。她出身贫寒,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金钱具备何等强大的攻击力。 她可以扭转败局,只要她抓住所有人的软肋!于是她真的抓住了,她说服了刘钊的母亲,说服了公司的股东,这些人又联合起来给刘钊施压,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已发生的一切。这次谈判是为了什么呢?帮刘钊拿回公司股份?那可是八.九亿! 思及此,高芊芊心下一阵绞痛,转念想到自己还能保住刘太太的身份和刘钊的婚后财产,便又舒坦了一点。为了保守秘密让公司顺利上市,刘钊绝不会与她离婚,就算日后要离,他那个样子又怎么可能与她闹上法庭争夺财产,不还得私下商议吗?只要别人不插手,她就完全有把握在思想上控制刘钊,让他做出最大的让步。他那个人耳根子软,对谁都是善的。 高芊芊从容了,徐伟标却吓懵了,这会儿正蜷缩在角落里,魂不守舍地看着所有人。 “刘总,看样子你是准备庭外和解了?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我们这个公司是做文化的,而你就是我们的招牌,你都已经不是你了,我们的公司哪里还开得下去?你总得为全体员工考虑考虑,大家也要吃饭的。”公司副总苦口婆心地劝解,全然忽略了刘钊眼底的痛苦。 刘钊尚未回答,宋睿便代替他提出了之前商议好的三个条件。这些条件全都与高芊芊有关,并不损害公司任何人的利益,几位股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后联合向高芊芊施压。 高芊芊能为了嫁给刘钊伪装七八年,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人物,当即冷笑道:“你们这是准备让我当替罪羊?把我逼急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活不下去你们谁也别想活,大不了我把真相爆出来,毁了刘钊这块招牌,拖着大家一起死!” 她把手机摆放在桌上,满脸都是同归于尽的狠决:“不用出这道门,我就可以发一条微博公布真相,让你们的上市计划变成狗屎!一个惹上好几桩官司的公司还想如期上市?美得你们!今天你们要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我特么弄死秦朝文化!” 对,她今天根本就不是来说理的,而是绑了炸.弹来恐吓的,看谁杠得过谁! 几位股东果然被她吓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齐齐看向刘钊,希望他能做出一些让步。既然他都已经同意和解了,那就干脆给高芊芊一点好处,把她打发走算了,何必闹得鱼死网破。所谓庭外和解不就是为了把损失降至最低吗? 刘钊看向董秦,试图征求她的意见,而董秦只是看向窗外,不搭理任何人,也不管任何事。她的态度让刘钊的脸色更显苍白。 高芊芊纵观全场,不由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她能从孤儿院那种地方走出来,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弱肉强食的法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摇尾乞怜更没用,鱼死网破才是解决一切问题最有效的方法。这些人拥有的越多就越舍不得失去,他们终究会害怕、会妥协,而结果也与她料想得一样。 公司副总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刘钊,算了,息事宁人吧。” 高芊芊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拿起手机开始编辑微博,漫不经心地笑着:“刘钊,你慢慢想,别着急,我一边编辑微博一边等你。” 刘钊张了张焦干起皮的嘴,却说不出妥协的话。他真不知道明明胜券在握的自己为何会被逼入这种境地。可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他们的眼里有焦急、不安和恐惧,而他只需点个头就能平息这场灾难,让所有人都得到圆满的结果。他为什么不答应呢? 当刘钊动摇时,他的视线扫到冷眼旁观的董秦,便一下子僵住了。 “钊钊!拿回公司股份就得了,别毁了大家也毁了你自己!”刘母尖声警告。儿子开不开心她根本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10%的原始股能不能升值。那可是好几个亿啊!为了这笔钱她连人都敢杀,更何况是逼儿子放弃身份!今天刘钊若是不同意息事宁人,她绝不会放他走出这扇门! 与刘母怀揣同样想法的还有诸位股东,乃至于秦朝文化的所有员工。如果刘钊把利益相关的人全都叫来,他们可能会用刀比着他的脖子,逼他在和解书上签字。 刘钊没有办法了,他无法与全世界抗衡,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他以手掩面,发出痛苦的哀鸣。 看见刘影帝无可奈何的模样,再看看强势而又淡定的高芊芊,徐伟标心头一喜,连忙挤到这人身边寻求安全感。 高芊芊露出厌恶的表情,却又忍耐了下来。这人对她还有用,不能一下子就扔了。当她轻晃手机自鸣得意时,坐在主位始终不发一言的宋睿却徐徐开口了:“高女士,我想你误会了,你不是我推出去的替罪羊,你本来就是罪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没有我说话的余地?那我和外面的记者说吧。”高芊芊拿起包作势要走。 宋睿却半点也不阻拦,继续道:“恕我直言,你们刚才讨论的所谓利益得失的问题,与我的当事人其实是没有多大关系的。没错,他拥有秦朝文化55%的股份,如果公司上市失败,表面上看似乎是他的损失最大。不过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他曾经是刘钊,他拍戏积累了很多产业,他拥有的远远不止一个公司那样简单。” 宋睿环视众股东,轻笑道:“而各位却只有手里的这些股份,所以毫无抵抗风险的能力,一旦公司上市失败,你们会变得一文不名。而你们大概没意识到,我的当事人却只要夺回自己的身份,就能安然渡过这次风浪。你们所有人都沉底了,他也沉不了。没了公司,他还有别的产业,依然是亿万富翁,他和你们这些经不住大风大浪的小帆船本质上就不一样。他愿意舍弃身份帮你们是他心善,也是你们幸运,绝非理所当然。” 宋睿看向高芊芊,目露嘲讽:“拿回身份对我的当事人而言只是损失了公司即将上市所获得的股价增值,但这点增值如今只是区区几千万,我的当事人完全承受得起这笔损失。他根本没必要帮你们。事实上,我是坚决不同意庭外和解的,但我无法说服我的当事人,如果高芊芊女士愿意公布真相帮我一把,那么你请随意。” 高芊芊抛出来的这枚炸.弹被宋睿三言两语就拆除了,众人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是啊,公司上市失败对他们而言如同灭顶之灾,但对刘钊来说影响真的很有限。他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房产,也有投资别的公司,每年都能拿到不菲的分红,秦朝没了就没了,对他来说绝不至于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是失去一个暴富的机会而已。 如果高芊芊愿意公布真相,继续跟他打官司,那感情好,他也不用被道德绑架了,赢了官司直接享受人生去吧。高芊芊能威胁到别人,却根本威胁不到他,反倒是帮了他大忙! 众人越想脸色越白,竟是一个个地松开领带,慌忙喘气。继续向刘钊施压?他们哪来的压?这次谈判他们根本就没有筹码! 态度漠然的董秦直到此时才冷笑道:“高芊芊,你发微博吧,现在就发。”她把自己的手机扔进高芊芊怀里。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高芊芊看见迎面砸来的手机竟像看见了一枚炸.弹,尖叫着躲开了,躲开之后又僵了僵,哑声喊道:“刘钊,你如果不公布真相还能用现在的身份闯荡娱乐圈,继续拍戏,说不定过几年就红了,同样是影帝。但你要是自爆身份,你信不信你的粉丝立马就会抛弃你,他们根本接受不了你这张平凡的脸!你的演艺事业会毁于一旦,你以后再也没戏拍了,你难道不怕吗?” “和你结婚之后,他不是已经隐退了吗?他根本就不喜欢拍戏,怕什么?而且你把他黑得那么惨,他怎么混娱乐圈?他所有的路都被你堵死了,只有找回自己才能活下去,他凭什么退让妥协?高芊芊,你有今天都是自己作的。”董秦冷笑着反驳。 看见她又一次站出来维护自己,刘钊苍白的脸不由浮上一层红晕,死寂的心仿佛又活了。 高芊芊没招了,瞪着通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刘钊。她差点忘了,为了摁死眼前这人,她给他泼了很多脏水,绝了他的路,如今这些脏水又倒流回来,同样淹了她的路。这难道就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 宋睿敲了敲桌面,拍板道:“与我们谈判,你们根本就没有筹码,配不配合只看我当事人的心情。既然你们一来就让他心情不爽,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都散了吧。官司该怎么打还怎么打,高小姐若是想公布真相也请便,如此倒是能引动舆论,促使法庭更快做出公正的判决,对我们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我们还得谢谢高女士。” 宋睿站起身来,缓慢而优雅地扣上西装纽扣,礼貌颔首:“我得回去准备开庭的材料,先行一步。” “宋博士,我跟您一块儿走。”董秦连忙拎起包。 他这一走,等待高芊芊的就是三十几年的牢狱之灾和身败名裂,那样的后果她根本承受不起。 心念电转之间,这个女人终于认输了,嘶声喊道:“宋律师,你别走!我,我同意你一开始提出的条件,我同意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我和刘钊离婚的消息必须保密,公司正值上市的关键时期,这样做对所有人都有利,你们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只要牢牢捏住徐伟标这个冒牌货,就能继续吃刘影帝这一身份所带来的红利。她只剩下这个了,所以她绝对不能失去! 宋睿沉默半晌才道:“可以,那么就请高女士马上召开记者发布会向公众道歉吧,发言稿我已经准备好了。” 很明显,这又是宋睿挖好的一个坑,高芊芊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包括刚开始的强硬,后来的认怂,和现在的与徐伟标绑定。她几乎是被宋睿一步步推着走向了悬崖,并且主动给自己的腰间系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徐伟标绝非她的救命稻草,而是那块石头,终将带着她更快地坠入深渊。只可惜她现在还对此一无所知。 “这,这么快?”高芊芊懵了。 董秦翻了翻宋博士准备好的发言稿,目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敬佩。她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选了宋博士当律师呢?刘钊的运气真好啊! 第 187 章 宋睿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刚谈判完就逼迫高芊芊和冒牌货徐伟标联合发表了一则声明,说是会在两小时后召开一场记者会,澄清之前的负.面.新闻。 高芊芊闹出的动静着实很大, 又是报警抓人,又是在微博上哭诉,还源源不断地放着刘钊和梵伽罗的黑料, 以至于这件事一直保持着极高的热度。后来又有董秦的插手,让所谓的“刘太太被骚扰事件”迎来了一个惊天逆转, 变成了两人暗度陈仓互通款曲, 那热度就高得更吓人了。 粉丝每天都在盼着自家偶像和高芊芊离婚, 于是这篇声明刚发出来, 网络就爆了。许多媒体发来私信希望能够受邀出席这次记者会, 也有京市本地粉丝四处打听记者会现场在哪里,准备马上赶去观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离婚发布会。 高芊芊看着飞快蹿上热搜榜第一的声明, 心下更感绝望,不由垂死挣扎:“这场记者会会不会安排得太仓促了?你们能保证我的人生安全吗?如果现场来了太多人, 政府那边也不会允许吧,这可是非法集会!” “你放心,我已经提交了举办记者会的申请, 上级部门已经同意了, 警察和安保公司的人马上就来,他们会维持好现场秩序。”宋睿一边说话一边挑选口碑上佳的媒体单位, 以刘钊私人律师的名义发送一张张电子邀请函。届时酒店的人会站在宴会厅门口扫描函件,放人入内。 他话音刚落, 房门便被敲响, 董秦连忙跑去开门,却见酒店经理鞠躬说道:“宋先生, 记者招待会的现场已经布置好了,您要过去看看吗?警察局那边也来人了,在各个楼道都设了卡。” “好,我马上就去。”宋睿抚了抚毫无褶皱的西装外套,语气冷锐:“诸位,一起走吧。” 众人下意识地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跟随他走进电梯,而高芊芊和徐伟标就被裹挟在中间,想逃都逃不了。金属自动门合拢时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却似惊雷一般炸醒了所有人,于是他们这才意识到,所谓的谈判根本就不存在,这桩官司最终会走到哪一步,其结果早已掌控在宋律师手里,否则他不会事先提交举办记者会的申请,也不会让酒店布置会场,更不会把媒体和警察都叫过来。 当他们这些傻子还聚在一起谈条件时,宋律师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高芊芊蹦q得再厉害,也能被他一根指头摁下去。刘钊这个软柿子怎么就独独挑中了这么硬的一块护身符?能登上影帝的宝座,他的运气是真好啊! 当众人唏嘘的时候,徐伟标却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追问:“我没事了对吗?我还能当刘钊?我还是刘影帝?那些豪宅、豪车还是我的?” 他丝毫未曾发现自己每问一句,刘钊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份被剥夺的痛苦远比扒皮削骨更令人难以承受,然而这却是他亲口答应的,不能反悔。 刘钊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想把那眩晕的感觉甩掉。一双手忽然从斜后方伸过来,握住他渐渐发凉的手,悄然抚平他内心的绞痛。他心里一暖,下意识就默念出了董秦的名字,回头一看才发现,这只手竟是属于母亲的。 曾经的他多么渴望母亲的手能够伸出来拉自己一把,可现在,当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他的内心却只余寒凉。因为他知道这只手的本意不是拉他,而是唯恐他后悔,想把他往更深的泥潭里摁。她在意自己的利益更多过于儿子的感受!看见儿子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她的第一反应是嫌弃、回避,但董秦却是重获至宝、喜极而泣。 两人截然相反的表现不停在刘钊的脑子里打转,让他渐渐意识到更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那时候董秦看他的目光多么炽热啊,然而今天,这份热度却陡然消失了,就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彻底浇灭。 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刘钊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又不敢深想。电梯门打开的声音让他心惊肉跳地颤了颤,也令他像抛开一块滚烫的炭火一般甩开了母亲的手,大步走出去,然后站在门口殷殷切切地看着董秦。 董秦却连一眼都不看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宋博士,与他擦肩而过。两人竟又一次形同陌路。 “招待会上好好表现,别乱说话,否则我会随时打断你的发言,公布真正的案情。那位庄g警官你应该认识,他就是主办你这起案子的刑侦人员,我让他把所有证据和案宗都带来了,大众和记者想必会对这些资料很感兴趣。”宋睿指着穿警服的一名高大男人说道。 高芊芊被男人拘留并数次审问过,直到两天前才取保候审离开警察局,自然对那张冷峻的脸印象深刻。她脸色白了白,却压不住火气地刺了一句:“宋律师,在不公布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你准备怎么为刘钊恢复名誉?他那张脸是徐伟标的,徐伟标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很清楚吧?你觉得你能帮他洗白吗?粪坑里的石头恐怕都比他干净。” 宋睿挑高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高芊芊。 高芊芊忍不住摸摸脸,心里有些发虚,却听男人嗓音和悦地说道:“原来高女士也知道徐伟标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脏,那你为什么会丢弃刘先生,选择他呢?难道你有掏粪的癖好?” “你才喜欢掏粪!你……”高芊芊只骂了一句就变哑巴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就仿佛鬼迷了心窍。 “我……”她嘴巴又张了张,却还是说不出话。 宋睿对她的辩解毫无兴趣,把一份发言稿递过去,冷酷下令:“给你两个小时,背熟它。”话落他不紧不慢地走向一群警察,与他们低声交谈起来,完全不担心高芊芊阳奉阴违。 是啊,他怕什么呢?所有筹码都握在他手里,除了听从他的安排去进行各自的表演,他们这些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高芊芊气得心脏抽疼,翻开发言稿之后却又差点晕过去。她满以为宋睿顶多也就帮刘钊洗个半白,手段应该跟董秦差不多,等风波过去,刘钊才能再出来活动。 但她万万没想到宋睿编造故事的能力竟然这么强,一洗就把刘钊洗得比白莲花还白!他根本无需蛰伏,也不用静待热度消散,只要招待会一结束,他立马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人头攒动的闹市街区,呼吸自由的空气! 反之,她高芊芊将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唾骂,继而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高芊芊立刻走过去,当着宋睿的面把发言稿狠狠砸在地上,嘶喊道:“姓宋的,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告诉你,我不干了!你爱怎样怎样,老娘不是吓大的!” 她的话惹得诸位股东紧张万分地围拢过来,唯恐双方谈崩,影响到公司上市。他们甚至把刘钊也拉了过来,让他去当和事佬。 刘钊被推到人前,万分无奈地说道:“你别闹了。”面对这个女人,他的态度竟是如此的软弱无力,难怪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然而宋睿却绝非刘钊那样的软柿子,他直接冲酒店经理下令:“把高女士的名牌换成庄g警官的,道歉会改成案情公布大会。”他看向庄g,语气平静:“案宗和证据你准备好了吗?” 庄g十分配合地拿出一沓a4纸,“我连发言稿都写好了,还带来了局里的刑侦鉴定专家,他会现场讲解dna和指纹鉴定的结果。。” 两人一句话都没搭理高芊芊,却已经把对方的气焰打压了下去。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前一秒还硬气十足的女人,后一秒已狼狈地蹲下身,默默捡拾洒落了一地的稿纸,眼眶里掉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她长得非常漂亮,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惹得很多男人不忍,就连那些被她威胁过的股东都产生了恻隐之心,走过去帮她一起捡。但宋睿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而是拉着庄g,朝忽然走进大厅的另一名体格高壮的男人走过去。三人走到角落聊天,视高芊芊如无物。 能从一介孤儿跻身社会名流,高芊芊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她惯用的招数有三个:一是逢迎讨好;二是假装柔弱可怜;三是鱼死网破。第一招可以对付身份地位比她高的人,第二招可以对付男人,第三招可以对付想占她便宜又没能力的怂货。至于女人,只要收拢了身边绝大部分男人,他们自然会维护她,帮她对付别的女人,就像曾经的刘钊那样。 但现在,这三个无往而不利的招数在宋睿面前却屡屡失利,他仿佛没有感情,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见哭泣也没能打动宋睿,高芊芊柔弱的表情慢慢变成了惶然,捡稿纸的手开始发抖。她知道,今天注定会是自己身败名裂的日子。 董秦站在不远处看着故作可怜的高芊芊,又看了看立在她身旁,似乎想帮忙捡稿纸却又按捺住了的刘钊,一脸冷漠地撇开头。 --- 两小时后,记者招待会准时进行,为了防止刘钊的粉丝冲击现场,宋睿还安排了网络直播。只要家里有信号,任何人都可以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看见台上的席位都已经坐满了,台下立刻有记者举手:“请问刘钊老师,这次发布会您准备公布什么消息?” 旁边有人大喊:“是离婚的消息吗?” “您的妻子和徐伟标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伟标所涉及到的罪行是不是真的?警察查清楚了吗?” 记者的提问一个接一个,现场气氛不用刻意推动就热闹起来。 在宋睿森冷目光的逼视下,高芊芊不得不站起来,深深鞠躬:“这次的记者招待会,我想澄清我和徐伟标先生的关系。” 疯狂提问的记者陆陆续续安静下来,然后齐齐按快门。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亮得吓人的镁光灯中,高芊芊闭上眼睛,颤声道:“徐伟标的生平,想必你们都调查过,也知道他当年偷拿了家里的钱,和女朋友私奔到京市的事。没错,我就是和他私奔的那个女人。” 台下的记者大感意外,正蹲守在电脑前收看直播的网友也吓了一跳。这剧情也太峰回路转了吧! 说到这里,高芊芊就顿住了,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坐在她身旁的刘钊调试了一下话筒,平静陈述:“我们之前是恋人,后来她嫌弃我穷,赚不到钱,把我的积蓄全部拿走便消失了。十几年后,我巧合地成为了刘钊先生的园丁,也认出了高女士,但那段过去我早已释怀,所以一直假装不认识。” 说到这里,刘钊苦涩一笑,嗓音也哑了,把一个备受伤害的痴情者演绎得活灵活现:“她结婚了,而且过得很幸福,我不可能还去打搅她。在她家工作了一个多月,我一直安分守己,连话都没跟她说过,这一点,想必她家的员工可以为我作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她忽然请我去客厅坐一坐,叙叙旧。我没有防备就去了,喝了一杯茶便昏睡过去,第二天在楼上的主卧醒过来。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脑子里一团乱,想道歉,高女士却拒不接受,还让我滚,我心里一慌就走了。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现场的记者和直播间里的网友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坐在长桌最左侧穿着警服的庄g适时补充:“经法医检查过后,我们可以确定,高芊芊女士与徐伟标先生并未发生过任何关系。徐伟标先生入狱后,高芊芊女士的那枚价值百万的戒指还躺在她的梳妆台上,我们有女佣的供词,也有相关的监控视频可以作证。故此,我们释放了徐伟标先生。”话落他瞥了真正的徐伟标一眼,把这个冒牌货吓得直打哆嗦。 戒指是徐伟标放回出租屋的,警察说的监控视频其实是他的罪证,但是在宋律师的安排下,所有罪名竟然都落到了高芊芊头上。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她若是想保住徐伟标这个冒牌货就必须为他背锅,这也是她求来的。 徐伟标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里直夸高芊芊是个好老婆,而高芊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因为她发现那些记者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会儿正哄然叫嚷:“庄警官,您的意思是徐伟标是被高芊芊陷害的?” 还有人冲刘钊高喊:“徐伟标先生,您知道高芊芊为什么要陷害您吗?她是不是给您的茶水里下了药?” 庄g实事求是地补充一句:“我们没有在徐先生体内检测到可疑药物,当然,我们更没有在高芊芊女士身上发现被侵害的痕迹。” 记者们疯了,全都站起来举手,直播间里的观众也都脑补了几十万字的阴谋诡计。 直到此时,高芊芊才双手撑着桌面,泣不成声地说道:“是的,没错,我陷害了徐伟标先生。借这次发布会,我要慎重向徐先生道歉,请您谅解!” “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陷害他?”记者们恨不得跑上台撬开高芊芊的嘴,悬挂在她身后的led屏幕却出现了一幅幅图片,有聊天记录、转账记录,还有收买水军造谣的交易清单。 宋睿敲击桌面徐徐开口:“各位好,我是徐伟标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姓宋。” 宋睿博士嘛!学术界的大牛,这个谁不知道!他还是律师吗?记者们左右看看,满脸疑惑,有消息灵通的连忙竖起大拇指,肯定了宋睿的专业程度。 大家的反应丝毫不能干扰到宋睿,他用光标指着这些图,解释道:“屏幕上的这些图片就是高女士收买徐先生的姐姐及其老乡,给徐先生抹黑造谣的证据。” 图片放大了很多倍,无论是现场还是直播间,看得都很清楚。高芊芊像个领袖,在群里指点众人你要怎么怎么说,怎么怎么泼脏水。那些老乡文化水平低,脑子也不活络,很多话都听不懂,得靠她三遍四遍得教。她仿佛还上瘾了,竟录制了一段流着泪控诉徐伟标种种罪行的视频,发过去让这些人模仿。 看见她丑态百出的表演,即便她揭露的有关于徐伟标的过去全都是真的,现在还会有人信吗?更何况她事后还给这些人发了一个个大红包,粗略估计有二十几万。这些乡民领到钱后还笑嘻嘻地发了一句“谢谢老板”,越发显得他们这群人不过是造谣的水军。 宋睿编造故事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他只需给高芊芊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既卷款潜逃的初恋女友,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为什么陷害徐伟标?因为她担心自己不堪的过往被现在的丈夫知道,只能封了这个人的口。 怎么封?杀人是要偿命的,所以只能让他去坐牢! 于是真相就在众人的脑补中呼之欲出。 宋睿盯着led屏看了几秒,不咸不淡地说道:“综上,我的当事人徐先生是无辜的。我希望高芊芊女士能给他一个交代。” 高芊芊已经哭趴在桌子上,哽咽着说道:“徐先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我糊涂了。”再多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台下记者的议论让她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她听见有人在骂她狠毒,也有人兴奋地说道:“成了,今天的头条有了!” 记者都是文化人,现场又有警察维持秩序,即便非常厌恶高芊芊的所作所为,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但直播间里的观众却炸开了锅,纷纷拍着桌子怒骂:【高芊芊你这个毒妇!你不配当我们家钊钊的妻子!】 还有人得意洋洋地说道:【看监控视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两个人肯定有故事,才不是什么犯罪。】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被高芊芊陷害的!她好恶毒!】 【刘钊赶紧和这个毒妇离婚吧!徐伟标只是想和她叙叙旧,她就能把人家迷晕一整晚,第二天假装受到了侵害,再把钻戒藏进人家的出租屋,进行诬告。这心机,这手段,简直快赶上黑寡妇了!】 【不这么干,这段婚姻她保得住吗?她打死也没想到被她骗光钱财的老情人会务工务到自己家里来吧?只要刘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铁定会跟她离婚!】 【离婚离婚!赶紧离婚!】 有了这段发言的铺垫,徐伟标的三个姐姐和老乡再站出来说话时大众竟然毫无质疑。有记者问三姐妹为什么要陷害亲弟弟,她们不屑地撇着嘴,理直气壮地说道:“为了钱呗。” 宋睿给的钱比高芊芊多多了,她们自然什么都肯做,被骂一骂又不会掉块肉,没钱了却比割肉还疼! 记者们无法与这些乡音浓重又道德水准低下的乡民沟通,只能一脸无奈地放下手,不准备再问任何问题。 网友们则痛恨地骂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至于徐伟标饿死爹娘、拿走丧葬费、任由尸体腐烂那些事,这会儿竟无人追问,惯性思维让他们以为这些乡民是被收买的,所以他们说什么都是假的。 那些完全没有办法洗白的点,宋睿根本就没想过去洗,一场谎言造就的洪峰便能把全部污秽从大众的脑子里冲掉。如今的刘钊已不再是那个受万人唾弃的罪犯。他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坐在台上,眼圈微微发红,却并未露出愤世嫉俗或阴沉抑郁的神色,只是略显沧桑疲惫,这使他更具备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直播间里的观众竟然越看越觉得他顺眼,对他简直怜爱到了骨子里。 高芊芊的命运则与他截然相反。她本就被董秦弄烂的名声这会儿已是臭不可闻,记者的非议灌满了她的耳朵,网友的唾骂经由想象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产生了夺路而逃的冲动。 但宋睿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这会儿正用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击桌面,似在警告。坐在他身边的庄警官取出一沓发言稿,做好了随时发言的准备。他甚至把一枚u盘交给导演,让对方换掉led屏上的ppt,改成犯罪证据。 高芊芊眼睛一闭,两行热泪就滚滚而下,牙齿打颤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除了给徐先生道歉,在这里,我还要给梵伽罗梵先生道歉。” 记者们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举手发问:“高女士,你为什么要给梵先生道歉?你对他做了什么?” 高芊芊老老实实回答:”有关于梵伽罗老师录制节目造假的那些新闻其实都是我杜撰的,文思雨也是我找来攻击他的枪手。我给了文思雨一笔钱和一个电视剧的资源,她答应帮我黑梵老师,我手里还保留着我们聊天的截图,那段视频也是我发给她的,经过剪辑,并不是真的。梵老师没有对她做过逾轨的举动,更没有说过要潜规则她的话。一切都是我们编造的。” 宋睿按了按遥控器,led屏上就出现了两人的聊天截图和原版视频。截图里,文思雨一直抱怨梵伽罗双商低,竟然想劝她回去跳舞,简直不知所谓。她就想待在圈子里赚钱,梵伽罗断她财路简直就是杀她父母。 这位以清纯形象出道的女星在这些对话中展露出了市侩又粗鄙的一面。她的每一个文字都表明了梵伽罗根本就没看上她,更没有试图潜规则她,所谓色.魔完全是这两个女人一块儿编造出来的谎言。 原版视频比清水还清,被她们一剪辑,味道就全变了。文思雨看过之后竟然还给高芊芊点赞,夸她是黑料制造专家。原来她们也知道这些料都是制造出来的,是纯粹的污蔑! 记者和网友们张大嘴巴看着屏幕,表情一个比一个呆滞。在这场风波中,他们最笃信的一点就是――梵伽罗是个骗子、神棍、色.魔!可到头来这些证据却表明他也是被诬陷的。他平白遭受了那么多网络暴力,甚至于走到了身败名裂的绝境! 现场一片静默,竟然没有记者敢站出来提问,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是压垮梵伽罗的那些雪花,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 高芊芊深深弯下腰,哽咽道:“梵老师对不起,我为我的所作所为向您道歉。我可以在这里向所有人澄清,梵老师从未造假,更未骚扰过任何人,节目停播与他毫无关系,是电视台临场换总导演,并且对选手们非常不尊重,所以大家才会集体解约。在我发起的网络暴力下,没有人愿意相信梵老师,对不起!” 高芊芊哭得伤心不已,众位记者和网友却始终保持了缄默。这段时间,攻击梵伽罗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政治正确,忽然有人跳出来说你们骂错人了,一切都是假的,他们竟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此刻,他们想要维护的已经不再是公平正义,而是自己的脸面! 于是呆愣中的人陆陆续续回神,开始发表质疑。直播间里的弹幕多得能把屏幕遮盖,绝大多数网友都写了四个字――我不相信! 现场的记者也站出来逼问:“请问高女士,既然你说梵伽罗是被你诬陷的,那监控视频里的他为什么拿着剧本在对台词?有关于这一段你怎么解释?” 高芊芊弯腰鞠躬:“那不是剧本,是流程本,里面没有一句台词。这一点宋温暖导演已经澄清过了,还在微博上晒出了流程本的照片,想必你们都看过。” 照片的确是有,但当时谁相信呢?大家都以为那是宋温暖为了给梵伽罗解围临时准备的道具。 记者默了默,又问:“那刘钊老师又为什么会被梵伽罗气得罢录呢?难道不是因为节目造假,他看不过眼吗?” 终于说到重头戏了,高芊芊嘴唇一阵发麻,却又不得不按照宋律师的剧本演下去:“梵老师与我丈夫吵起来是因为,是因为……” 她故作难堪地捂住脸,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说道:“是因为他通灵的时候感应到了我和徐伟标的过去,说了一些对我很不利的话。刘钊不愿意相信他,又为了维护我,这才和他吵起来。我们一致认为这档节目不能录了,会损毁我们夫妻的形象,所以才和节目组解约。” “什么?”那位记者自己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梵伽罗非但不是骗子,还是真神! 与此同时,冒牌货刘钊竟然无师自通地红了眼眶,难过得低下头去。他的反应让闹哄哄的记者们越发感到玄幻。 “因为他感应到了你的过去,你就要陷害他?为什么?”记者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能一句句地往下问。 高芊芊捂脸痛哭:“因为我害怕!离开电视台之后,我越想越害怕,唯恐梵老师会继续找刘钊说明真相,让他跟我离婚,所以我就干脆先下手为强,编造了黑料污蔑他,把他塑造成骗子神棍,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她放下手,涕泗横流地鞠躬:“对不起梵老师,我没想到警察能把我以前的事都查出来,如果当初我听从了您的劝告,在录制节目那天便向刘钊坦白我的曾经,获取他的原谅,我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梵老师,我真的很对不起您,请您原谅!”她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哭得直不起来,仿佛懊悔得无以复加。能把刘钊一骗就是七八年,她的演技绝对不差。 冒牌货徐伟标也按照剧本的提示站起来,红着眼眶鞠躬,语气极为真诚:“对不起梵老师,因为我的逃避和误解,以至于让你遭受了这么多的攻讦和诽谤,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请你原谅。” 夫妻俩深深弯腰,露出黑漆漆的头顶,引得场中镁光灯大作,更有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听完这段从逻辑上来说堪称天.衣无缝的话,现场的记者和坐在电脑前的网友终于选择放下偏见,正视过去发生的一系列闹剧。 一直坚守在梵伽罗的粉丝群里的人高兴得快哭了:【我就说梵老师不是骗子!】 也有人倍感愤怒:【我竟然真的被高芊芊的诡计骗到了!】 还有人选择逃避:【会不会高芊芊现在说的话才是假的,她在帮梵伽罗洗白?】 很多人跳出来反驳:【你聋啦,没听见刘钊也道歉了吗?凭他在圈里的地位,如果不是误会,他用得着帮梵伽罗洗白吗?天啊,高芊芊这个女人心机好深,差点就整得梵老师身败名裂!】 【已经身败名裂了好吧,都和公司解约了,节目也不拍了!】 【梵老师好厉害啊,竟然连这种事都感应到了!刘影帝为什么不信他呢?当时信了,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高芊芊不会狗急跳墙把徐伟标送进牢房,警察也不会详查这起案子,然后又把她的过去翻出来。她这是自作自受啊!】 只有一名网友用颤巍巍的手指打出一行字:【我现在好慌!如果梵老师不是骗子,那他说的揭开画皮、腐烂的肉.体、虚假的皮囊、形同死亡的幽灵,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也是真的吗?】 反应慢了一拍的众网友:!!!!!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场记者招待会在网络上掀起的热议简直堪比海啸,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有很多人因为高芊芊故意放出的黑料把刘钊和梵伽罗骂了个狗血喷头,如今转头回顾才发现, 那些黑料竟如此虚假,如此站不住脚。 一位名叫新征途20xx的网友义愤填膺地说道:【文思雨指控梵老师挟私报复的时候,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千百次地发微博澄清过, 说梵老师与文思雨直到上了台才第一次见面,提出潜规则遭拒这种事根本无从说起。赵小星也发了微博, 解释说梵老师同时握住了他和文思雨的手, 不存在轻薄和不尊重, 可你们就是不信!】 新征途20xx喘了口气, 又道:【节目遭到电视台停播这件事, 宋温暖导演同样在微博里解释过原因,各位灵媒老师也都晒出了自己的解约书, 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是全部选手集体解约才导致《奇人的世界》开了天窗。可你们还是不信!】 新征途20xx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出了残影:【高芊芊放黑料污蔑梵老师造假、演戏、对台词的时候, 宋温暖导演晒出了流程本的照片,清清楚楚地让你们看到,里面没有一句台词, 你们依旧不信!】 【梵老师预言高一泽会死, 你们不信!】 【梵老师预言受害者不止一个,你们不信!】 【梵老师断言萧言翎是恶童, 你们不信!】 【梵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不信!可是你们回过头去看看, 上述这些事, 到头来哪一件是假的?哪一件未曾发生?哪一件不导致了恶劣的后果?如果刘钊在录制节目的时候就能选择相信梵老师,高芊芊还能闹出这么多事吗?你们一次次地否定梵老师, 又一次次地把脸送上去给他打,你们贱不贱?】 看见这位网友的话,众人摸了摸脸颊,竟然觉得一阵隐隐作痛。是啊,从梵伽罗口里说出来的话,迄今为止有哪一件不被现实验证过?无论大众怎么排斥他、攻讦他,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 梵伽罗的神奇之处其实早就经历过重重检验,只是大众固守着陈规和偏见,不愿意接纳他罢了! 当网络上的人开始反省自己时,招待会现场的led屏又公布了更多证据,都是高芊芊与各方水军的交易记录和聊天截图,发动的舆论战规模甚至超过了苏枫溪的粉丝对梵伽罗的围剿。为了整死让自己万分忌惮的这个人,她真是不遗余力! 在这些铁的证据面前,网友们终于低头了,忏悔了,纷纷给被骂得很惨的刘钊和梵伽罗道歉。先前离开梵伽罗的那些粉丝如今又把关注加了回来。 那位新征途20xx却冷笑道:【你们滚吧,梵老师不需要你们这些墙头草一样的粉丝,只有真正坚信他的人才配留在原地支持他!先前那些路人骂得没有错,你们这些取关了梵老师的粉丝就是一群低智商的傻子,根本没有独立思考和辩证是非的能力,你们是一群睁眼瞎!】 她把矛头又对准了刘钊,言辞十分犀利:【@刘钊,别人都说你为人大度谦和、明辨是非,特地站出来为梵老师澄清误会,人品非常过硬。但我不是那些没脑子的睁眼瞎,我看得出来,你和高芊芊是一路货色!你明知道梵老师没和你对过台词剧本,可是当网络上铺天盖地地出现梵老师的黑料时,你却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澄清,为什么?】 【当警察查出一切都是你妻子的诬告,纸终究包不住火时,你终于站出来道歉了,这又是为什么?因为私心啊!因为你知道梵老师当时说的那些话会对你们夫妻不利,所以你可耻地选择了沉默!你现在的道歉是形势所迫,没有一点真心的悔悟!梵老师或许会原谅你,但我绝不会!你这个伪君子!】 新征途20xx的话引起了刘钊粉丝的极大不满,但是摒弃了滤镜的路人却开始用全新的目光审视这位影帝先生,然后隐隐意识到,所谓的品行高洁,谦和大度,或许只是一个人设而已。 网络上的舆论开始产生极大的反转,文思雨的微博已经被攻陷,之前还邀请她当常驻嘉宾的《华人餐厅》节目组给她发来了致歉信,婉拒了她的加盟,其余广告商或节目组也都收回了邀约。一时间,她竟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文思雨趴在梳妆台上差点哭晕过去,想让公司帮自己洗白,却由于宋睿找出来的证据太充分,根本无从下手。看样子她只能暂时被雪藏一段时间,静静等待风波过去。长此以往,梵伽罗的预言很有可能变成现实,她会像一颗流星划过娱乐圈的天幕,最终消失在落寞的地平线。 直到此时,宋温暖才把被砍掉的最后一期节目的某个视频片段发送到微博上,附言道:【说梵老师是骗子的人,你们自己看吧,xx中学炸.弹案的真相在这里。】 点开视频的网友只看了几分钟就傻了,然后满脑子都是卧槽! 【跪了跪了!我就是xx中学的学生,那天我们上课上得好好的,警察忽然跑进教室让我们赶紧撤离。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教室里被人放了炸.弹!这个沈途就是放炸.弹的人!他和我们是同班同学,十二三岁就跳级读高三的超级天才,平时很少说话,见谁都笑,我们根本没看出来他是个反社会分子!没想到他的惊天阴谋竟然是梵老师通灵的时候感应出来的,如果没有梵老师,我们是不是已经变成肉饼了?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些炸.弹就浑身发冷!跪谢梵老师救命之恩!】 【原来举报xx高中被放了炸.弹的热心市民就是梵老师吗?神了神了!连这个都感应出来了!】 【看看视频右上角的时间,正好是炸.弹被查出来的前一个小时,这真的做不了假!】 【所以说我们又被人涮了!梵老师根本就不是骗子!】 【卧槽,这期节目也太精彩了吧!梵老师的通灵简直神乎其神!啊啊啊啊啊,我现在超级想看这期节目啊!该死的电视台为什么要换总导演,为什么要停播!我特么诅咒你们今后每档节目都太监!】 【我也特别想看这期节目!说实话,《奇人的世界》每一期节目都好好看!我现在要去三刷了!】 【我也去!】 【我已经n刷了!】 无数网友涌入柠檬电视台的电脑端重复观看《奇人的世界》,还打出了9.4的高分,以至于这档节目在停播之后收视率竟然又飙升一大截。这种现象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柠檬电视台的台长如何懊悔暂且不提,某位梵伽罗的铁杆粉丝看见网友的反应却不满意了,讽刺道:【梵老师的能力和人品已经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为什么还会一次次相信那些抹黑他的话,你们自己想过没有?不是你们内心不够坚定,也不是你们被黑料扰乱了视听,而是因为你们打从内心深处就不愿意接受这些未知的神秘事物。你们对另一个世界是拒绝的,你们率先把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心门关上了。这不是梵老师的悲哀,是你们的悲哀。】 他的话引发了很多人的思考,以至于梵伽罗前些天连续发表的那些预言又一次被顶上了热搜。它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应验?答案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被一一揭晓。 而赵文彦却在此时发了一条微博,再次把舆论推向高峰:【@苏枫溪@简雅@倪心海@……感谢你们的离开,我的公司不收容怪物。】他从来不是什么温和有礼的绅士,所以他可以尽情地落井下石。 ---- 当网络上的舆论开始发酵时,招待会也已接近尾声,有一名记者站起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刘老师,在你的妻子闹出了这么多乱子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理与她的关系?” 来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不仅记者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就连直播间里的弹幕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个人都很想知道刘钊会以何种态度面对现在的妻子。是离婚吧?肯定是离婚,这已经不是道德层面上的问题了,还涉及到犯罪。与一个罪犯绑定在一起对刘钊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傻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刘钊,也就是徐伟标。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原来万众瞩目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一点儿也不荣耀,一点儿也不风光,反倒令人腿脚发软,心里发虚。他慌得打翻了话筒,却又怎么扶都扶不正,忙乱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最终还是刘钊站起来,伸长手臂,隔了一个座位帮他把话筒摆好,并调整到合适的高度。两人分明一个是巨星,一个是素质低下的普通人,但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气质上的差距却惨烈得无从比较――不是普通人比不上巨星,而是巨星完全被普通人碾压了。 看见这一幕,刘钊的粉丝不自觉地皱紧眉头,感觉不太对劲,而那些路人却对这位刘影帝的印象更差了。 徐伟标最怕的就是这张英俊面孔的主人,所以当刘钊靠近的时候,他非但不感激,还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恐惧。极度的自卑催生的恶意让他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只是狠狠甩开了刘钊的手。 这一幕又令现场和直播间里一片哗然。 “我不会与我的妻子离婚。”他硬邦邦地念出台词,没有表现出对高芊芊的关怀与原谅,也没有表现出自责与懊悔。他从始至终都游离在这场事故之外,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去应对。他是一个侵略者,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现场的喧哗声更大了一些,刘影帝的选择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都这样了还不离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本还极度盼望他与高芊芊进行切割的粉丝集体懵逼了,然后便感受到了深深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痛心。网络上的舆论也开始失控,没有人对刘钊的选择表示理解,在大众看来,高芊芊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原谅,刘钊为什么不与她离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眼看偶像的口碑有一落千丈的趋势,刘钊的粉丝们立刻帮他洗白,夸他有情有义,然而一个“义”字尚未打完,屏幕里的男人就戴上墨镜,板着脸,在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他刻意把胸膛挺得很高,那模样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场,反倒像是在虚张声势。他始终没去看高芊芊一眼,也未曾带上她一起走。在最需要关怀和保护的时刻,他反倒把自己的妻子抛下了,这是爱吗? 这显然不是! 有网友揭示了真相:【刘钊的秦朝文化快上市了,他现在和高芊芊离婚就得分割婚后财产,这财产也包括了公司股份,上市的计划自然就泡汤了。说他重情重义有担当的那些人醒醒吧,人家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这极度现实的话冻醒了很多不明就里的路人,却冻不醒刘钊的粉丝,他们一致为偶像感到心疼,认为他被高芊芊拖累了。 与此同时,高芊芊正在宋睿的盯视下签署一份离婚协议,与外界猜测的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分到任何财产,反而净身出户了。她之前签署的那些股份赠予合同被司法鉴定机构斥为伪造,所以自动失去了法律效力。也就是说她现在一无所有,耗费了七八年,隐藏了真正的自己,她却什么都没捞着。 她刚放下笔,刘母便把离婚协议书抢过去翻了又翻,看了又看,表情美滋滋的。她的市侩与冷酷令呆坐一旁形同木偶的刘钊感到脊背发寒。他僵硬地转动脑袋,目光扫过喜不自胜的母亲、满意放心的股东、如丧考妣的妻子,这才发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竟然都是如此虚假的一群人。他们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温暖,而真正给予过他温暖,且一直未曾放弃过他的人,如今又在哪里呢? 刘钊没在人群中发现董秦,不由心下一惊,连忙站起来查看每一个套间,这才发现她竟然斜倚在玄关处,抱着臂,冷漠地看着对面的落地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离婚了,而她却对此毫不关心。 “这是谅解书,请二位签字。”宋睿毫无感情的嗓音拽回了刘钊狂乱的心绪,他不得不重新坐下,拿起笔签字。 这一回高芊芊飞快签了字,完全不拖沓。 “我会把相关材料提交给法庭,请二位耐心等候回音。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宋睿站起身告辞。 刘钊连忙说道:“宋律师我送您。” 宋睿不置可否,而董秦早已穿好鞋,拉开门,在走廊外静静等待。 快跨出门槛时,宋睿忽然回头说道:“高女士,忘了告诉你,职务侵占罪、诈骗罪、诬告罪都属于公诉罪,即便我的当事人与你达成了谅解,法院那边也会依法向你提出公诉,你还是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只不过量刑标准会有所降低。你现在给自己找一位辩护律师还来得及。如果你人脉不够,可以请诸位股东帮忙活动活动。为了让秦朝文化顺利上市,想必他们会非常乐意为你解决一切麻烦。再见。” 宋睿略一点头便离开了,而屋内却传来高芊芊崩溃的尖叫。她打死也没想到在自己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之后,宋睿竟然还摆了她一道! 不不不,最开始摆她一道的是刘钊以前的律师,那人了解到案情后拒绝了她的聘请,反倒给她出了个主意,叫她来找刘钊和解。他毕竟跟了刘钊十几年,还是有感情的,所以给她挖了一个坑,叫她跳下去。 她跳了,而且摔惨了!名誉、地位、财富,甚至是自由,她统统没有了! 刺耳的尖叫声源源不断地从背后传来,惹得走廊两旁的客人纷纷打开门来查看。宋睿冲这些人礼貌颔首,末了摇头叹息:“人要一直保持学习的习惯,否则会连一些基本的法律常识都不知道。” 刘钊回头看了看那扇敞开的大门,背心不由一寒。 第一百八十九章 酒店的长廊铺着红灰蓝三色相间的长绒地毯, 踩上去无声无息,像是落不着地。刘钊的心便也跟着没着没落,几次张开口, 却又无措地闭上。他看着董秦步履匆匆的背影,看着她一径朝前走,未曾回头, 喉咙不由一阵一阵发紧。 终于走到电梯间时,他不得不开口了, 因为再不挽留, 这个人就该离开了。 “我现在可以用徐伟标的身份出道了吧?”他嗓音干涩地询问, 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四台电梯的指示灯, 唯恐它们来得太快。 “当然可以, 你现在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了。”董秦的双眼也盯着指示灯,瞳孔里暗藏的情绪却与刘钊截然相反, 她希望电梯来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上次说的那个剧本……”刘钊引出一个话题。 董秦立刻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 解释道:“这是我相熟的一个朋友,也是圈内知名的经纪人,捧人很有一套。我跟他说起过你, 当然我没泄露你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对你很感兴趣,愿意签你, 如果你还想继续拍戏,可以去找他, 他的资源不比我差。” 刘钊没敢去接这张精美的名片, 只是惶然地问:“为什么?你不带我了吗?你不是说要陪我从头开始吗?” “我后悔了。”坚持了十几年,董秦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四个字。她把名片插.进刘钊的西装口袋, 语气认真:“刘钊,我后悔了,我不会再陪你从头开始,我的人生已经丢失了十五年,没有第二个十五年可以浪费。” 刘钊用力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第二个十五年?你怎么知道陪伴我就是浪费?” “因为你连自己的身份都保不住。”董秦没有挣扎,却只用一句话就让刘钊失去了全部力气。他睁大眼,错愕地看着她,像铁钳一般遒劲的五指一根根地松开了。 董秦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纤细的手腕留下了五道惨白的印记,周围泛着红,隐隐还有些疼。她眼里泛出了泪光,语气却更为冷酷:“刘钊,一个连自己的身份都保不住的人,你还能保住什么?你是没有能力吗?你是赢不了官司吗?你是被逼入绝境不得不放弃吗?不,都不是,你只是纯粹的懦弱、无能、胆小!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董秦拉了拉快要滑下肩头的挎包,苦笑道:“我累了,没有精力再陪你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圈子里乱撞。总是挡在你身前为你战斗,还得防备你从我身后射来的冷箭,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董秦上前两步,抱住身体已冷得像冰块的男人,温柔告别:“刘钊,再见了,我祝愿你一切顺利。” “不,别走,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刘钊破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颤抖的双手试图拥住她的身体,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电梯早已抵达,宋睿此时正摁着开门键,默不作声地等待着。董秦冲他歉然一笑,匆匆跨了进去。 刘钊想追,双腿却被极度的恐惧和无力冻结在原地,只能伸出手,红着眼眶凄惶无助地看着那面容冷漠的女人。 宋睿在松开按键前平淡地说道:“刘先生,你知道一个人最不可失去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刘钊终于迈开腿去追,电梯门却在他的指尖下关紧了,宋睿的叹息从缝隙中幽幽飘荡出来:“是自我啊,刘先生。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自我。” 早已失去自我,只能顶着别人的躯壳和名字活下去的刘钊终于滑倒在地,埋头痛哭。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被关押在拘留所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发过誓,这一次定然要与董秦一起战斗到底,再也不中途放开她的手。 可是他又一次失言了,他亲手掐灭了她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焰,这种中途抛下她的行为与背后放冷箭有什么区别? 原来被人舍弃是这样的感觉,原来看着最爱的人先行离开是如此地痛彻心扉。当他拒绝董秦的告白,与别的女人跨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原来她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吗?像是连心脏都被硬生生挖走,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轻轻一碰就是生不如死! 这一次,刘钊连“对不起”三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如果道歉能够挽回,他愿意把它们书写一万遍。他哭了很久才勉强支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在蜿蜒的长廊里打转,找不到回房间的路,这样的场景似乎与他订婚那次重叠了。 没了董秦,他竟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到头来除了财产,他什么都没保住,人生中最宝贵的两样东西:挚爱与自我,全被他弄丢了。 他像游魂一样在走廊里打转,若非服务员好心带他回房,他可能会被永远困在原地。然而当他进门的时候,高芊芊还在尖声嘶喊:“我不管,你们一定要帮我打点!我要是坐牢了,我就把刘钊换脸的事爆出去!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破产!” “还有还有,我的豪车豪宅呢?你们不是让我代替刘钊出席活动吗?你们总得给我一点好处吧?我可是公司名义上的总裁,总裁的排场你们必须给我撑起来!”徐伟标也开始胡搅蛮缠。 一群股东被这两个无赖弄得焦头烂额,看见刘钊就像见了救星,连忙拉他过来当和事佬。刘母也怕高芊芊破罐破摔,竟然提议道:“钊钊,那个宋律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要不然你把他找回来给高芊芊当辩护律师吧。你可不能让她去坐牢啊!” 他们显然已经忘了,在这次事件中,刘钊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找谁帮高芊芊都可以,就是不能找他。 刘钊通红的眼珠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试图寻找一丝丝温暖和关怀,却只看见了利欲熏心和自私自利。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热量,试图给他温暖和慰藉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被他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眼睛一眨,滚烫的泪珠就掉了下来,然后踉跄着跑进浴室,捂住绞痛不已的胃,吐了个昏天暗地。 ---- 看似潇洒从容的董秦刚坐上宋博士的车就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压抑了太久太久,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在陌生却可靠的宋博士面前,她可以抛开所有顾虑,痛痛快快、毫无形象地哭一场。 宋睿并未安慰她,只是递上一包纸巾,这恰到好处的沉默让董秦冰冷的心得到了一丝温暖的慰藉。 哭了大约十几分钟,她才哽咽着问道:“宋博士,我真的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人生,那不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誓死捍卫的东西吗?” “因为他是讨好型人格。”宋睿的回答简单明了。 “讨好型人格是什么意思?”董秦哭得太阳穴都在抽痛,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意思是,只要能讨好别人,让别人满意,他什么都愿意做。他自己的感受反而是最次要的。” “只是为了讨好别人,让别人满意,就可以放弃自己的人生,这个答案太可笑了。”这样说着,董秦的泪却流得更凶。 宋睿摇头道,“不,这并不可笑,他的成长经历促使他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从小到大获得的所有爱都是有条件的:唯有好好读书,他的奶奶才会爱他;唯有好好拍戏,他的粉丝才会崇拜他;唯有创造更多财富,他的员工、朋友、商业伙伴才愿意与他为伍;唯有名利双收,他的母亲才愿意回到他身边。一旦他做不到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就会收回这份爱。被双亲抛弃的痛苦永远根植在他内心深处,所以他害怕失去,于是竭尽所能地讨好并满足每一个人的需求。在这个过程中,他无可避免地失去了自我。” 宋睿叹息道:“他的人生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他自己弄丢了,你不必为他可惜。” “原来是这样,”董秦忘了流泪,无意识地呢喃:“既然他可以讨好所有人,为什么不能讨好我呢?” 宋睿轻笑道:“因为只有你对他的爱是无条件的,所以他可以不用讨好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董秦痛得模糊的头脑里炸响;又似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蒙昧痴愚的内心,然后掀起一阵狂风,吹散了所有名为爱和不悔的雾障,让她猛然醒转。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捂着热泪狂涌的眼,惨然道:“原来是这样啊!因为我无条件地爱着他,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他一直都知道我对他抱有何种感情,但他总是假装不知道,然后有恃无恐。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董秦哭着哭着竟笑了,美丽的脸庞掺杂着悲伤、痛恨与释然。 “原来刘钊也会这么卑劣啊!”她抬起头,看向高耸的酒店大楼,似乎隔着虚空,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脆弱得像个孩童一般的男人。她以为他需要自己的保护,却原来他并不需要,他早已把她变成了一具可以随意操控的木偶。 宋睿踩下油门把车开走,淡淡道:“每个人都会有丑陋的一面,这并不奇怪。不过你本身也有很大的问题,在这段感情里,你同样失去了自我。” 这句话令怨愤不甘的董秦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醍醐灌顶,猛然醒转!是啊,当她忙着责怪刘钊时,她为什么不检讨检讨自己呢?若不是她的一味放纵妥协,刘钊能对她视若无睹到这种程度吗?不,不会的,归根结底,她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啊! 当董秦不断反省时,宋睿又补充道:“你们的性格注定了你们不会走到一起,除非你们任何一方有所改变。” “不会有改变的,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说的没错。”董秦无力摇头,涩涩苦笑,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就流干了。之后,她便一直没再开口说话,等到下车的那一刻才哑声道:“谢谢你宋博士,和你交谈一番,我好像又活过来了。我十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全想明白了。宋博士,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那该多好。但是现在也不晚,谢谢你的帮助,真的感谢!”她深深弯下腰去。 “不用谢。”宋睿摆了摆手。 董秦转身走了几步,听见车轮缓缓前行的声音又回过头,苦涩至极地问道:“宋博士,无条件地爱着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回首过去,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傻。” “无条件的爱当然是好的。”宋睿肯定道。 “但是像我这样的傻瓜,可以找到另一个傻瓜来配吗?我无条件地爱着他,他也会无条件地爱我吗?不,不会的,像我这样的傻瓜,全世界可能只有一个。”董秦愣怔片刻,随即又苦笑摇头:“不,就在刚才那几秒钟之内,全世界也没有这样的傻瓜了,会无条件地爱一个人的董秦刚刚已经死了。”她没有再等待宋博士的回答,挥挥手,大步走了。 宋睿看着她的背影,瞳孔里的焦距略有些涣散。恰在此时,独属于青年的手机铃声响起,令他飞快接通电话: “高芊芊的记者招待会我看了,你让她说谎了,我并没有感应到她的任何事。” 青年的叹息声轻抚过宋睿的耳膜,令他心情舒朗:“我想为你正名,仅此而已。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从来不是什么骗子。” “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青年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宋睿正色道。 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徐徐开口:“你应该知道吧,我以人的恶念为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诽谤和诅咒对我是有好处的。我不会在他们的攻击下变得脆弱,只会更强大。” 宋睿反问一句:“那你能告诉我,恶念的味道是怎样的吗?” 青年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不由愣住了。 宋睿一句一句断言:“是苦的、涩的、臭的、腥的,是世界上所有不好的味道的总和。吞咽它们的时候你会难受,而我不想你难受。” 青年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忽而又轻笑起来:“我现在不难受了,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宋睿察觉到了他溢于言表的欣悦,于是也跟着笑了,戳穿道:“我知道信任对你来说很重要,它是你内心最深的渴望。你很需要信任,但你不愿承认这一点。” 青年故作不悦地说道:“宋博士,你读了我的心。” 宋睿再次戳穿他:“是你允许我读了你的心,因为你足够信任我,所以我也想让你知道,无论你以前遭受过怎样的伤害与背叛,我永远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不会怀疑你,我会捍卫你,就像捍卫我自己。” “宋博士,你最想干的事似乎是毁灭自己,你是在骗我吗?”青年低声笑了。 宋睿慎重道:“那是以前,现在不会了。”现在的他有了信仰和希望,所以毁灭就变成了一种罪过。 青年也慎重起来,一字一句说道:“宋博士,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我也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你,捍卫你。” 宋睿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朗声大笑。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青年才能让他露出这种灿烂到能与烈日相媲美的表情。董秦刚刚才问过的问题,却在转身之间便让他找到了答案。世间有那样的傻瓜吗――无论你付出多少他都会如数回赠,没有一丝犹豫和吝啬?有的,此时此刻,他就在宋睿的身边 青年静静听着宋博士爽朗的笑声,等他宣泄够了才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宋睿调侃道:“刚才有人骂我们傻子,我想想觉得有点好笑。” 青年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们才是傻子。” 宋睿又笑了,点头附和:“对,他们才傻,我们不傻。” --- 梵伽罗笑着挂断了宋博士的电话,想了想,又发布了两条微博:【@刘钊,从今天开始,你的人生会像雪崩一般垮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尽数失去。你空手而来,也将空手而去。】 【@高芊芊,你费尽心机保全的人将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这两条微博迅速被好事的网友转发出去,由于梵伽罗近期内密集发布了很多预言,已经有人把它们一条一条罗列整齐并开了盘口,让大家投注,看看到最后哪一条会实现,哪一条会落空。 刘钊的粉丝气坏了,冲进梵伽罗的微博狂骂他不识好歹,刘钊都道歉了他还死抓着不放,真是半点风度都没有。苏枫溪的粉丝也参与进来,骂骂咧咧闹个没完。 在两方粉丝的围剿和路人的观望中,苏枫溪的演唱会终于要召开了,当天晚上六点半就有不少人拿着票在体育馆外排队,还有人举着手机进行直播,想让更多人看见自家偶像强大的号召力。 其中一位歌迷竟然在自己的手机屏幕里发现了梵伽罗的身影,不由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那人竟然真的敢来,这可是苏枫溪的演唱会,十万歌迷齐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他怎么敢!? 然而梵伽罗真的来了,镜头里的他穿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与一名同样穿着正装且气质十分尊贵的男人走在一起。他手里还握着一根金属拐杖,拐杖的顶端装饰着一颗水晶骷髅头,大约有婴儿拳头大小,骷髅头的眼眶里还镶嵌着两颗黑宝石做成的眼珠,整体看上去似乎很值钱的样子。 该歌迷立刻回头去看,视野中却根本没有梵伽罗的身影,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第一百九十章 苏枫溪的演唱会筹备时间虽然不长, 但在规模、音效、舞美等方面却都是一流的,张家的钱可以源源不断地随她取用。她选择的场地是京市最大的一座体育馆,可同时容纳十万观众, 场面非常盛大。 演出原定于八点半开始,但六点半刚过,体育馆外就来了很多兴奋等待的歌迷, 那人山人海、灯影闪动的画面仿佛星空倒悬,蔚为壮观。 其中有些歌迷为了向别人炫耀自己来到了偶像的演唱会现场, 便把手机架在自拍杆上, 开始了直播。粉红兔兔就是其中一位, 而且她同时还是一名当红女主播, 最擅长模仿苏枫溪的歌, 在网络上人气不小,粉丝数足有两百多万。 她把手机举得高高的, 调试一下距离和清晰度,又透过镜头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和发型, 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才点开直播,甜丝丝地挥手:“哈喽我亲爱的宝贝们,你们猜猜看我现在在哪里啊!”话虽这么问, 她的镜头却对准了身后宏伟的建筑物, 这个提示不要太明显。 【兔兔,你也去看溪溪的演唱会啦!她的门票很难买诶, 听说黄牛党已经把票价炒到八万八一张了!】有粉丝立刻抱怨。 【好羡慕兔兔啊!我也想买票去现场观看,但是没抢到票!十万张票两小时内卖光, 我们溪溪好厉害啊!】更多粉丝在屏幕上惨嚎。 粉红兔兔是苏枫溪的铁粉, 笑着说道:“那当然啦,我家溪溪的号召力可不是吹的!这才第一场而已, 后面还有三十一场呢,大家还有机会的。而且溪溪还在网上做了现场直播,你们同样可以看见她的表演啊!”她笑眯了眼,粉红的指尖理了理头顶的呆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嘟着粉嫩嫩的小嘴,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 粉丝立刻给她刷了一波礼物,各种夸赞的词儿一波一波往外洒,像不要钱似的。 粉红兔兔为了炫耀自家偶像的实力,便把手机对准了体育馆外的空地,让他们好好看看十万人齐聚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当她把镜头移回来时,一名粉丝忽然说道:【兔兔,听说有人在体育馆外看见梵伽罗了,你待会儿注意点!】 “什么,我们这儿可是十万苏家军呢,他怎么敢来?不怕被打成肉酱吗?”粉红兔兔感到非常意外。 【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他没走特殊通道,直接在体育馆外面等,胆】这位粉丝一句话没打完就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发来一串血红的大字:【兔兔,快看你身后三点钟方向,差不多十米远的地方,那个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他是不是梵伽罗?】 被这位网友一提醒,直播间里的众人定睛一看,顿时都惊呆了。还真是啊!梵伽罗竟然真的来了,没走特殊通道,也没做任何伪装,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对他充满了敌意的数万人群里。 喜欢打游戏的人这会儿脑子里一定会显现出一张地图――在这块偌大的空地上,一个小小的微弱的绿点,被淹没在密密麻麻说不清是多少的红点里,场面之壮观惨烈足够让胆小的人犯心脏.病。 【他胆子真大啊!我开始佩服他了!】一名网友由衷感叹。 粉红兔兔经由大家的提示连忙回头去找,却只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哪里有什么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 “我没看见啊,你们是不是眼花了?”兔兔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询问,然而在粉丝的视野里,梵伽罗依然站在原地,根本未曾挪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与他头碰头地说着话。两人的长相都是俊美无俦、万里挑一,气质更是摄人心魄、卓尔不凡,虽站在人群中,却只需匆忙一瞥便能最先抓住他们的身影。那样出众的两个人是绝不会被忽略的。 【兔兔你是不是眼瞎?梵伽罗就站在原地没动,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文明杖,仗头镶嵌着一颗骷髅,可打眼了!】粉丝进一步描述。 兔兔开始往三点钟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是这边吗?他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其实她已经站在梵伽罗身边了,手机甚至几次擦过对方俊美异常的侧脸,叫直播间的观众几乎是零距离地欣赏了一下梵伽罗的盛世美颜。还别说,这人虽然品德有问题,脑子也不正常,但长相是真的没得挑。 【他就在你身边啊!别动别动,站在原地六十度转头,那就是他!】粉丝们快急疯了,而兔兔分明照着他们的指示在做,与梵伽罗也只隔着一臂的距离,却还是不停嚷嚷着“在哪里,我没看见”等语。 粉丝起初还以为她是装的,纷纷骂她睁眼瞎,作秀,到后来便也觉出不对劲儿了。 【兔兔的演技没这么好,她好像真的看不见!】 【是真的看不见!你们没发现吗?梵伽罗天天被我们骂上热搜,知名度比一般的二线艺人还高,没道理他大大咧咧地站在公众场合,却没有一个人围观他吧?】 【你一说,我也察觉了!真的,周围的人根本就一眼都没朝他看!他们好像都不认识他!】 【不是不认识吧,是根本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民众,而是溪溪的粉丝!如果梵伽罗出现在体育馆外,他们真的能视而不见吗?】 【不能,角色代入一下,至少我就做不到,我一定会上去怼他!】 【所以说兔兔和周围的那些人是真的看不见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吓疯了!】 一名胆小的网友刚发送这句话,梵伽罗就斜着眼睛瞟向了兔兔的镜头,还勾着殷红的唇角笑了笑。这个笑该怎么形容呢,美是真的很美,静也是真的很静,但那漆黑瞳孔里氤氲的一层银色流光却仿佛在发散着妖气。他知道他们在寻找他,讨论他,也知道这都是徒劳无功,所以他笑了。 【!!!!!】 【兔兔快离开那里!别找梵伽罗了!】 【我现在有点相信他是灵媒了怎么办!】 【啊啊啊啊,这诡异的场景该怎么解释?为什么只有坐在电脑前的我们才能看见他,现场却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的存在?这是什么原理?】 【没法解释,这真的没法解释!我要吓疯了。】 看见这些评论,粉红兔兔捂着心脏飞快逃离原地,自觉跑到足够远的距离才小声说道:“宝贝们,我是真的看不见梵伽罗,真的,我发誓!你们刚才说我就站在他身边,但是在你们指的那个方向,我只看见了一对儿情侣。” 【不不不,梵伽罗就站在你和那对情侣的中间!】 【直播间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这句话一出来,大家纷纷向兔兔表示自己真的看见了,并不是开玩笑。 兔兔吓得表情都呆滞了,醒转过来之后连忙抠掉粉红色的隐形眼镜,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然后再次看向那个方向。没有,还是没有,传说中的拿着拐杖的俊美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就连他的同伴,那个身穿藏青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也不见踪影。 【兔兔别找了,那么多人站在梵伽罗身边都看不见他,你又怎么看得见。除非你也进我们直播间里来。对了,你看他斜后方那个穿红色文化衫的男人,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牌子,写着“梵伽罗去死”,不也照样当梵伽罗不存在吗?】 “宝宝们,救救兔兔吧!这到底是咋回事?”兔兔像个小兔子一般缩在花坛里,嗓音透着哭腔。 【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网络上开了盘口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盘口?】 【就是这个,】该粉丝复制了一段话:【梵伽罗五大预言能实现几个:第一,文思雨变成流星;第二,苏枫溪被揭画皮;第三,倪心海等群星毁容;第四,刘钊的人生雪崩;第五,高芊芊坠入深渊。】 【哦,就是这几个预言啊!最近好像热度很高。】 【是的,第一条预言,文思雨变成流星好像快实现了,听说她的公司已经决定雪藏她了。然后大家都在赌第二条预言,尤其今天是溪溪的演唱会,在线下注的人突然多了好几倍!我刚才押了梵伽罗预言落空,但现在,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发现他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别人都说他想红想疯了,脑子不正常,但是经历了刚才的事,我忽然好怕好怕!】 【是的,我也好怕!他刚才眯着狭长的眼睛斜睨过来时,我差点连魂都被他勾走!】 【我也是!】 【希望我们只是想多了吧。大家看不见他或许是因为素质高,懒得跟他计较。】 然而这样的解释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兔兔?眼看保安开始检票放人入场,兔兔竟然退却了,关掉直播后站在原地踌躇。不过她终究还是没能抵挡得了苏枫溪的诱惑,夹在人群中缩头缩脑地进去了。 --- 梵伽罗和宋睿没去观众席,反倒先去后台找了庄g,他负责这次的安保工作。 “梵老师,您让我们准备的防爆网枪我们都带来了。”他指了指摆放在角落的一堆金属箱,忧虑道:“苏枫溪真的会变成怪物吗?” “会的,你们要小心。”梵伽罗笃定点头。 “我明白了,能把这么多先进装备带过来,孟局长真是帮了大忙。”庄g侧过身子,一名穿着警服的高大男人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不是孟仲又是谁?离开了挂羊头卖狗肉的特安部,他竟然投身警界,当了城南分局的副局长,主管特殊案件。 “梵老师,苏枫溪我来帮您抓。”他笑着说道,末了冲站在不远处的一群黑衣保镖扬了扬下颌:“那是特安部的人,他们是来给苏枫溪当保镖的。梵老师,您要小心。” “我不会有事。孟部长,很高兴看见你。”梵伽罗礼貌颔首。 “我也很高兴能与您合作,我还是喜欢干点实事。”孟仲抚了抚身上的制服,笑容爽朗:“当警察挺好的,之前是我选错了路。早知道有今天,我不会建立特安部,而是踏踏实实把基层工作干好。梵老师,您去位置上坐着吧,后台交给我们您尽可以放心。” 孟仲派了两名警察把梵伽罗和宋睿送回观众席。苏枫溪留给他们的位置非常显眼,处于舞台中心的正下方第一排,坐在这一排的观众全都是国内知名巨星,有影后简雅、影帝江干、当红流量小生苏眠、于一、袁少春等,后面的几排几乎都是苏枫溪的工作室刚签下的明星,咖位大,人气也高。 如此豪华的听众团简直亮瞎了歌迷们的眼,看见一张张光彩照人又熟悉万分的面孔出现在大屏幕上,周围的歌迷总会发出兴奋的尖叫。他们太为自己的偶像感到骄傲了,能把大半个娱乐圈的巨星吸纳成粉丝,除了苏枫溪,还有谁具备这样的实力?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发出干呕的声音,只因梵伽罗的脸忽然出现在led屏上。 巨大的敌意像山呼海啸一般朝梵伽罗袭去,他的四周掀起了漫天的嘘声和恶毒的咒骂,还有人把手里的荧光棒和灯牌狠狠朝他砸去。由于他两旁坐着的都是超一线巨星,立刻有保安结成人墙阻挡,却根本平息不了歌迷的愤怒。 “梵伽罗,演唱会结束你有本事不要从vip通道走!你留下试试看!”一名男性歌迷趴在不远处的栏杆上怒吼,坐在他周围的人则挥着拳头大声助威。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梵伽罗根本就没使用过所谓的vip通道,他就是从普通人的入场口堂堂正正走进来的。他完全忽略了四周的汹涌恶意,此时正微眯双眼看向高高的舞台,双手交叠着放置在拐杖的顶端,食指垂落,一下一下轻轻叩击骷髅头的眉心。 原本已恢复正常尺寸的水晶骷髅头如今又变成了婴儿拳头大小,眼眶里的两颗眼珠像纯净的黑玛瑙,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若是不仔细看,旁人或许会以为那光是由周围的灯折射而来,但离得近了才会发现,这根本就是眼珠自己散发的光,锐利、冷酷、贪婪。它与梵伽罗一样,都在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一股极强烈的恶念以骷髅头为圆心辐射出去,冥冥中它似乎在呐喊:“杀、杀、杀,毁灭眼前的一切,他们都是异端!” 受它影响,坐在梵伽罗周围的明星都有些躁动不安,纷纷伸长脖子左右探看,表情惊恐。 梵伽罗轻轻捂住骷髅头的双眼,只一瞬间,那恶念就消失了,周围的人彼此对视,笑容尴尬,都不知道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与此同时,把自己反锁在书房的赵文彦正打开电脑收看苏枫溪的演唱会。他从未听说过演唱会还能做成直播,苏枫溪难道不用赚钱吗?但他很快又想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歌声有毒,她不怕别人不肯花钱买票,而且她更在意的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所以她得让更多人听见她的歌声。 如果可以,她会尝试去控制全世界的人。 看着舞台上渐渐亮起灯光,看着圆形场馆内似海浪一般起伏的人潮,赵文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枪,眼里满是决然。如果今天过后,他重又变成苏枫溪的奴隶,那么他会在自己失去最后一丝理智之前结束这条卑微的生命。 看见led屏上忽然出现梵伽罗那张俊美而又静谧的脸,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终是发出脆弱到极致的哀求:“伽罗,救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似乎是为了炒热现场气氛, 又似乎是为了尽最大的恶意给梵伽罗制造难堪,周围的几名摄影师竟都同时拍下了梵伽罗的脸部特写,转播到舞台上的led屏。 歌迷连连发出厌恶的嘘声, 而苏枫溪就在此时走上台,甜美的嗓音像蜿蜒流淌的金色蜂蜜,“怎么了, 大家不欢迎我吗?” 歌迷们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 一句句“我爱你”抛上高空, 似雨点般洒落。 苏枫溪一只手握住话筒, 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脖子上的鱼形项链, 又转头看向大屏幕, 故作惊喜地说道:“哎呀,我看见一位特别的朋友,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她冲屏幕挥了挥手,又冲vip席位挥了挥手, 豁达的态度令所有人折服。 “溪溪你是最棒的!”歌迷们在台下为她欢呼,对梵伽罗的敌意已尽数转化为对偶像的痴迷。 今天的苏枫溪似乎更美了,她穿着一条飘逸的渐变色长裙, 清透的薄纱面料由肩膀到裙尾依次渲染成青紫、深紫、赤红、橙红, 就像天边的一抹云霞。她的眼睛似聚满了星光,亮得惊人, 仅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周围并没有太多绚烂的霓虹光效, 只一条白白的灯柱, 就已经足够凸显她的绝世风姿。 看见这样的她,现场的观众几乎快疯了, 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苏枫溪的名字,手里的荧光棒舞成了一团残影,甚至有人流出了狂喜的泪水。 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坐在贵宾席的众明星也都纷纷抛掉偶像包袱,站起来为苏枫溪应援。唯独梵伽罗和他身边的男人还平静安然地坐在原位,用淡漠的眼神看着舞台。 摄影师的镜头对准了这两个特立独行的人,并且给他们毫无感情的双眼拍了一个长达十秒钟的特写。 歌迷们的热情在看见这两双漆黑的眼睛时冷却了几秒钟,然后就像岩浆冲入冰海,越加沸腾。他们坚定地认为梵伽罗和他身旁的男人是在强装镇定,实际上他们肯定被苏枫溪的强大号召力吓住了! “站起来!”国际影帝江干用脚尖踢了踢梵伽罗的小腿肚。 梵伽罗垂眸看向自己脏了一个角的裤子,又挑眉看向江干,徐徐道:“江先生,您还记得您的妻子和女儿如今去了哪里吗?” “我管他们去了哪里,你给我站起来,大声欢呼!”江干抬起腿准备再踢,鞋尖却被一根拐杖钉穿了,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脚趾,令他感到了一丝迟来的恐惧。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梵伽罗手里的拐杖除了顶端的装饰物非常特别,落地的那一段也打磨得非常尖锐。如果他刚才再往前刺半寸,被钉穿的就不会是皮鞋,而是自己的左足。 “江先生,做人要懂礼数。”梵伽罗礼貌地笑着,眼里却全是冰冷。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掏出一张消毒纸巾,弯下腰仔仔细细帮他把那条浅色的灰迹擦拭干净。 江干喉咙一阵发紧,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坐下了,脸色白得像纸。所幸台上的苏枫溪也在压手,示意大家落座,所以才没让他的失魂落魄显得太突兀。 “当我入圈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歌手,并且找到了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苏枫溪动情地说道:“所以我必须感谢一个人,是他造就了今天的我。” “溪溪,我们是该好好感谢梵伽罗,他想整你,却没料把你送上了歌后的宝座,哈哈哈!”台下的歌迷们放肆地笑起来,还有人大声喊道:“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溪溪你是最棒的!” 原本想煽情的苏枫溪忍不住笑了,颔首道:“对,我变得更强大了,所以我必须好好谢谢你,梵先生。这场演唱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为你举办的,希望你能好好欣赏。” 她看似把梵伽罗捧到了至高点,实则却把对方的脸皮和尊严撕下来,扔在地上,当着千万人的面狠踩。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依然是超一线的当红明星,而梵伽罗早已与公司解约,今后前途未卜。两人谁输谁赢,谁强谁弱,似乎已一目了然。 “你不觉得脸疼吗?你怎么还有脸坐在这里?”为了找回面子,江干冷笑道。 梵伽罗并未被他的话干扰,只是轻轻抽.出了钉在他鞋尖的拐杖,漆黑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站立在舞台上的苏枫溪。她这会儿已经跟随伴奏身姿曼妙地摇晃起来,鼓风机吹开了她的裙摆,让那些青色、紫色、赤色、橙色的薄纱似焰火一般跳跃,这场景看在旁人眼中是翩然若仙,看在梵伽罗眼里却是妖气四溢。 才短短几日不见,她又一次进化了,如果说以前的她还是一只拖着腐朽身躯挣扎在人间的怪物,那么现在,她的躯体已经快被烤干了,唯余灵魂在青色的烈焰中焚烧,催发着磅礴却又几近崩塌的能量。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站在何等危险的悬崖上。 感受到了苏枫溪疯狂燃烧的灵魂之力,被梵伽罗捂住双眼的骷髅头开始发烫。它喜欢这种既强大又贪婪的灵魂,吃了她,它会变得更有力量! 力量、力量、力量,所有异变的生物都在渴求力量,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梵伽罗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苏枫溪开始唱歌后,他的目光变得更为专注,用一只手包裹住拐杖顶端的骷髅头,另一只手轻轻握住陪自己同来的宋博士的手,以确保他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虽然她的歌声更有魔力了,但是我还不至于受到影响。你看看这些人,他们已经被控制了。”宋睿凑到青年耳边低语。 梵伽罗环顾四周,入眼的是一张张如痴如醉的脸,没有人能在苏枫溪的吟唱里保持清醒。她的歌声舒缓,众人就轻轻摇晃笑得朦胧;她的歌声高亢,众人就站起来尖叫蹦跳、颠倒缭乱;她的歌声哀愁,众人就跟着落泪啼泣、悲从中来。 她的嗓音是无数丝线,刺穿每一个人的头骨,搅碎他们的思想,将他们变成一具具提线木偶。只三首歌的功夫,现场十万人就都被她摄取了神智,变得浑浑噩噩。然而从表面上看,他们只是听歌入了迷,并没有什么异常。 梵伽罗展开磁场将宋博士护在羽翼之下,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只要苏枫溪说一个死字,这十万人就会扑过来把他们撕成碎片。坐在他们周围的江干、简雅等人也已经迷失,表情看上去很兴奋,实则瞳孔是涣散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空荡的躯壳。 与此同时,把自己反锁在书房的赵文彦正一只手握枪,往自己的太阳穴移动,另一只手用力掰着枪.管,试图阻止这致命的行为。他的身体和意识仿佛分裂成了两半,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个说:“让我死!”另一个说:“不,你得留下这条命去为主人效劳!” “啊啊啊!苏枫溪,我受够你了!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他没有办法对抗头脑里的魔音,只能从灵魂深处发出绝望的嘶吼。赵国安老先生焦急的喊声从门外传来,隐隐还有赵母悲痛欲绝的哭泣。 砰砰砰的撞门声越来越急,像是丧钟的哀鸣。 另一头,苏枫溪酣畅淋漓地唱完一首快歌,还来不及喘口气便拖着长长的火焰一般的裙摆走到舞台边缘,弯腰说道:“梵先生,下面这首歌是我专门为你写的,希望你能喜欢。它的名字叫《鲸》,鲸鱼的鲸。” 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面无表情的梵伽罗,歌迷们在魔音止息的片刻恢复了清明,大为不满地叫嚷:“什么呀,溪溪专门为你写歌,你都不表示感谢的吗?” 梵伽罗的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点点冷芒。他抬头看着舞台,瞳孔里却倒映不出苏枫溪火焰一般耀眼的身影,只有漆黑的夜幕。 苏枫溪并不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自顾轻笑一声就走回舞台中央,双手握住话筒低语:“一首《鲸》送给你们。” 台下的观众立刻用最热烈的欢呼回馈她,而她已缓缓被升降舞台带上半空,伫立在全场最高处。一道清亮的长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掺杂着海潮的起落和浪涛的汹涌,一头由4d特效灯投影而成的深蓝巨鲸从众人头顶掠过,缓缓向苏枫溪游去。 这奇幻的景色以及神秘、悠远、辽阔的前奏,引得歌迷们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即便没有魔魅之音的蛊惑,这一场景也足够震撼人心。就连始终眸色沉静的梵伽罗亦忍不住看向了这头巡游的巨鲸。 “这是4d投影,由灯光组成的,改天我带你去电影院看,效果比这更逼真。”宋睿凑在他耳边低语,于是他略含惊奇的眼又看向了苏枫溪,抿直的薄唇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当巨鲸游到自己身边时,苏枫溪伸出手,轻轻贴住它的吻部,跟随着悠远如梵音的伴奏缓缓吟唱:“浮海的泡沫,雪一般的浪朵,你掖着尾游过,山巅,海远,天蓝……” 她的吟唱由低到高,像旅人攀登山巅,又像巨舰冲出浪涛,透着一股飒爽和辽阔。只一开嗓,全场歌迷的皮肤就已经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守在直播间的观众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什么叫做天籁之音,这就是! 然而宋睿却附在梵伽罗耳边说道:“如果撇去苏枫溪的声音,这首歌写得倒还真不错。” “是啊,可惜了。”梵伽罗遗憾地摇头。 摄影师已经对拍摄两人的反应没有兴趣了,正拼尽全力捕捉着站立在高台上的苏枫溪的每一个表情。风从她的裙摆和发间掠过,深蓝色的巨鲸发出清亮的嘶鸣在她身边环游,一瞬间所有的光柱、所有的霓虹灯影、所有的灼热视线、所有的赞叹惊叫,全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就仿佛世间一切灵韵尽归她独享。 此时此刻的她就像一只集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的妖怪,美得摄人,美得无法抵挡! 当她的魅力被魔音催发到极致时,赵文彦的书房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那颗子弹终究还是打偏了,从他的额角擦过,刮走了一层皮肉。他的侧脸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双眼却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女人,表情如痴如狂,然后缓缓跪了下去。 撞破门冲进来的赵国安老先生发现孙子还在,先是一喜,看见他极尽卑微的姿态,心却直直下坠。 晚了! 然而这一切对苏枫溪来说却不早也不晚,刚刚好。从高空跌落谷底,又从谷底几经挣扎着爬上山巅,她终究还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头顶。升降舞台把她带到十米高空,她举起一只手,牵动着那头巨鲸来回巡游,嘴里发出高亢的吟唱:“你从整个世界突破,飘摇,狂潮,尖啸!你在尖啸……” 后面的这一整段都没有歌词,只有一节更比一节高亢的空灵声浪,只有一叠更比一叠激昂的热烈音墙。苏枫溪踏着这些声浪,踩着这些音墙,几乎触摸到星空璀璨的天幕。这是她离尘世最远的一次,也是她离神座最近的一次。 是的,神座,在这一刻,她忽然领悟到,梵伽罗和巨鲸算个什么东西,唯有神灵才是宇宙中唯一永恒且不败的存在!她已是这些歌迷的神,而未来,她将成为整个世界的神! 当她闭上眼,沉浸在这突如其来却又恢弘迷人的领悟中时,梵伽罗终于松开手,让那颗骷髅头能够直视自己的猎物。 我见、我识,我征服!只一瞬间,它强大而又贪婪的意念就凝聚成一柄巨剑,由那电光连杀的漆黑双瞳放射出去,然后在空中一层一层叠加上梵伽罗早已酝酿许久,且掺杂了十万人的恶意的浩瀚磁场,朝苏枫溪直直刺去。 骷髅的恶念、双瞳的恶念、十万人的恶念,再加上梵伽罗的杀意,这是何等可怕的一股力量。那头深蓝巨鲸在这摧枯拉朽一般的神念攻击下轰然破碎成一个个光点,在苏枫溪的身边狂乱飞舞,一阵焚风吹过,卷起她热烈张扬的裙摆。 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裙摆像花瓣一般将她包裹,场面说不出的唯美动人,然而当裙摆落下后,她的真容却同时被几台摄像机转播到了大屏幕上。 站在高台上握着话筒的那个人形物体到底是什么啊!她的头发像秋天的枯草一暗粗糙;深灰色的皮肤紧紧贴在一副骷髅架子上,一条条粗壮的黑色血管爬满了她的身体,像盘踞着一条条毒蛇。她的脸不是脸,而是一颗包裹着焦干皮囊的骷髅,完全萎缩的嘴唇根本包不住她黑黄尖锐的牙齿。 她仰头高歌,与苏枫溪之前的吟唱无缝衔接上,发出的却是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啸。 “啊啊啊!这是什么啊?是怪物,是怪物!”看见她的真实面貌,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然后发出惊恐万状的哭喊,也有人在冥冥之中忽然想起梵伽罗曾用以形容苏枫溪的一段话: “……你那美丽的脸庞只是一颗蒙着焦皮的骷髅;你那明亮的双眼早已被**侵染,变得浑浊不堪。在细腻皮肤地掩盖下,一条条粗壮血管里流动着的是已然**的黑血;支撑着这具身体行走于人世的,是一堆发黄疏松的枯骨;附着在枯骨之上的是风干的肌肉和渐渐衰败的器官。你早应该死去,却又挣扎着活在人间,你是一只无时无刻不在朽坏的怪物。” 他的描述竟与眼前的怪物一模一样,毫无偏差! 第一百九十二章 苏枫溪贪婪地想蛊惑全世界的人, 所以她同时在好几个网络平台上进行了直播,如此,能听到她歌声的人会是演唱会现场的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届时, 这些人都会成为匍匐在她脚下的奴隶。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且完全背离了她的想象,这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的人群, 竟亲眼见证了她的真实面貌,也亲耳听见了她的真实嗓音。 她那形同枯骨的身体包裹在锦绣华丽的长裙里, 越发显得丑陋骇人;她那刺耳的嗓音还在忘情地吟唱:“啊啊啊……嘎嘎、咳、赫赫……”音质越来沙哑、粗糙、低沉, 仿似一头苟延残喘的兽。 她仰着头, 闭着眼, 握着麦克风, 陶醉在这高亢的嘶吼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何等模样, 但那惨白的光柱却将她可怕的身影照得纤毫毕见。 没了魔魅之音的蛊惑,现场的十万歌迷早已清醒, 此时正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而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声听在苏枫溪的耳里却变成了兴奋的欢呼。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黑黄发臭的牙齿和一条鲜红的长舌, 那择人而噬的模样又引来了一波更恐惧的声浪。 “这是什么啊!这是苏枫溪吗?”坐在贵宾席的众位巨星简直要疯了, 其中有几位男星均与她保持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脸色最为难看。只要一想到他们曾与这样一只浑身腐烂的怪物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他们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江干已经吓瘫了,铁青的脸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坐在他身旁镇定自若的梵伽罗和宋睿就显得格外突兀。 分布在舞台四周的摄影师已经吓得扔掉了摄影机, 但直播却并未中断, 苏枫溪可怖的身影依然停留在巨大的led屏上,因为架设在桁梁上的数十台自动摄影机还在拍摄她“曼妙的身姿”, 这是演唱会开始之前技术员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怪物怪物怪物!啊啊啊啊!”十万歌迷的欢呼已经被惊恐的尖叫取代,大家慌不择路地往外跑,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就在此时,孟仲给梵伽罗打来一个电话,语气十分焦急:“梵老师,我们已经把舞台上的人全都清空了,但场内的十万观众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们不可能控制得了他们。您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然后叫他们有序地退出体育馆,否则一定会发生踩踏事故。十万人的□□,场面会非常惨烈!” 孟仲粗重的喘息一声一声地传来,与周围人恐惧不安的尖叫结合在一起,令形势更加紧迫。 梵伽罗想也不想便翻过贵宾席的栏杆,借着急速的冲刺攀上高达三米的舞台,气也不喘地说道:“给我一个话筒。” 宋睿也随后攀上去,捡起一台摄像机,对准青年的正脸进行拍摄,并把吓得腿软的导演叫出来,让他把这台摄像机拍到的画面切换到led屏上。 孟仲火急火燎地从后台冲出来,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举着话筒。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被警察组成的人墙挡在舞台之外。他们盯着被升降舞台带上高空的苏枫溪,目中满是惊骇和焦急。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张阳在演唱会开始之前对他们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要把她平安带回来。”这所谓的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就是指现在这副模样吧!苏枫溪竟真如梵伽罗预言得那般,是一只怪物! 不仅现场的歌迷吓疯了,直播间里的观众更是疯地彻底。他们起初还以为这是在变魔术,然而当那只怪物吱吱哇哇地哼出苏枫溪的歌时,他们才终于明白这恐怕就是苏歌后的真实面目。他们有的吓瘫在椅子上,有的用手死死捂住脸,还有的拿起桌角的可乐瓶把电脑屏幕砸得粉碎,完全不敢接受如此可怖的事实。 怪物、怪物、怪物,只短短数分钟的时间,这个词汇就占据了所有人的头脑,渲染出了极致的恐惧。 当现场和网络均陷入一片大乱时,梵伽罗的脸忽然取代了苏枫溪形同骷髅的脸,出现在led屏和所有人的电脑里。他本就俊美无双的容颜因为有了苏枫溪的惨烈对比,竟显出了十二万分的魅力,尤其是那双仿佛能容纳整个宇宙星辰的深邃双目,在照见所有人的时候,竟让他们不知不觉就与之对视,并陷了下去。 “请大家看着我。”他清朗温润的嗓音取代了苏枫溪的嚎叫,于是所有仓皇奔逃的人便都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大屏幕,然后呆的呆,滞的滞。翻越栏杆的人卡在了栏杆上,踩踏椅子的人停在了椅背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的人连鼻涕泡都凝固了。 “请大家冷静下来,坐着的人依然坐在原位等待,站着的人慢慢排成队,走向最近的出口。你们可以离开,但请自觉维持好秩序。”他的嗓音像轻柔湿润的风,吹过每个人的耳畔,让他们焦躁的心似得到润泽一般慢慢安静下来,然后不自觉地顺应着他的指示,一个个排成队走向出口。过道里的人都走光了,坐在座位上的人才一排排地填补上去,井然有序地撤离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看见这一幕,坐在电脑前鬼哭狼嚎的观众竟纷纷落下欣喜的泪。太好了,没有更惨烈的事故发生真是太好了!他们捂着脸,让自己灼热的视线久久凝注在青年俊美异常的脸上,内心是难以名状的感动和震撼。 而粉红兔兔在入场之前拍摄到的梵伽罗神秘出现却无一人察觉的视频已经传疯了。他是灵媒,毫无疑问他绝对是灵媒!同理,苏枫溪就是一只怪物!她欺骗了全世界的人! 赵家大宅里,刚跪下去给苏枫溪磕了几个头的赵文彦再直起腰时,看见的却是梵伽罗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他在指挥大家撤离,于是所有人就都乖乖听了他的话,井然有序地走了。 苏枫溪的魔力在他出现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文彦愣了两秒,膝盖一顶就站起来,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破口大骂:“草.你.娘的赵文彦,你骨头怎么这么软!你跪谁不好,跪苏枫溪?” 喜极而泣的赵老爷子走上前就是一拐棍:“草.你.娘骂的是谁呢,啊?你妈也在这儿呢,你个兔崽子!” 哭得稀里哗啦的赵母脸色一变,走上来也参与到了这场混合双打。那把还弥漫着硝烟气息的手.枪被赵父悄悄收走了,赵家其余人挤在门口笑眯眯地欣赏这出大戏。 另一头,当观众慢慢离席时,梵伽罗已丢开话筒,看向十米高台上的苏枫溪。宋睿也放下那台摄像机,把直播画面让给了悬挂在桁架上的自动摄像机,于是苏枫溪那可怕的身影又一次占据了超大的屏幕。 她已经没再吟唱,而是站在原地急急转圈,寻找那头莫名消失的巨鲸,然后猛然与屏幕上那张干枯的、腐烂的、布满了粗壮血管的形同骷髅的脸对了个正着。 她睁大眼,屏幕上的鬼脸也睁大眼,令黄浊且爬满血丝的眼珠暴突出来;她张大嘴,屏幕上的鬼脸也张大嘴,露出两排黑色的利齿和一条鲜红的舌头;她捂住嘴尖叫,屏幕上的鬼脸也被一只枯瘦的爪子捂住,发出尖锐的噪声。 这完全同步的动作终于让她意识到,屏幕上的鬼脸竟然是自己的,它如此陌生,却又无比熟悉,因为在很久远的过去,她曾日日夜夜对着这张鬼脸哭泣,哀悼自己永远都找不回的青春和美丽。也正因为这份不甘,她才做出了足以让自己懊悔终生的贪婪抉择。 “啊啊啊啊!”她凄厉的惨叫让十万歌迷离开得更加快速,有人憋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吓得魂飞魄散。 那只怪物正捂着脑袋嚎叫,焦枯的头发一缕一缕散落,鲜红的长舌探出血盆大口,像毒蛇吐着信子一般颤动着,完全是一副能吃人的可怕模样。 粉红兔兔吓得鼻涕泡泡涂了满脸,嘴里哭哭啼啼地念叨着:“梵老师保佑我,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给您老烧高香!梵老师保佑!”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把那个明明意识到了梵老师是真的灵媒,却还不愿相信他的话的自己暴打一顿! 周围的人也都被她感染,颤声说道:“梵老师已经跑上台去了,他知道苏枫溪是怪物,所以他肯定有办法对付怪物。”平时恨不得把梵伽罗骂个体无完肤的他们,如今却把求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看见急速撤离的粉丝和屏幕上的自己,苏枫溪混沌的大脑已完全清醒过来,握紧话筒嘶吼:“你们不能走,所有看过我真容的人,今天必须死在这里!”她把话筒狠狠砸出去,却落在了距离舞台最近的贵宾席。 目前处境最危险的人反而变成了这群巨星,他们虽然坐得离舞台最近,却离各个出口都很远,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撤离。他们瘫的瘫,叫的叫,哭的哭,已乱成一团,还有人捂着肚子蹲在角落大吐特吐。那话筒落在他们中间就像投来了一颗炸.弹,让他们发出更为惨烈的尖叫。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喊不出来了,因为极度的惊恐已化成一双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只见苏枫溪撕掉长裙的下摆,露出细如枯骨的双腿,然后顺着升降舞台的钢架,像只壁虎一般飞快爬下来。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锋利的黑色指甲划过钢架时还会发出卡啦卡啦的刺耳声响,不难想象这指甲若划过人体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众位巨星吓得呆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由五米高空一跃而下,吐出鲜红长舌朝贵宾席急奔。 众巨星:!!!!!!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一道温润的嗓音似天籁般响起:“苏枫溪,我在这儿。” 听见梵伽罗的声音,苏枫溪想也不想就改换了方向,展开攻击。她已完全放弃了人类的形态,像一只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地奔跑,长长的赤舌吐出唇外,像蠕虫一般扭动着,两排锋利的牙齿落下一串串腥臭的唾液。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他体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道声音将苏枫溪的贪欲催发到了极致,却令她忽略了埋藏在周围的陷阱。 当她的利爪离梵伽罗的脸颊只剩一臂之距时,嗖嗖嗖的破空声由周围传来,然后便是一道道防爆网将她一层一层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去势不减,跑到梵伽罗身边时已滚成了一颗球,数十名警察举着枪对准她,厉声呵斥:“不许动!” 苏枫溪哪里会听他们的话,依然挣扎着、咆哮着,冲近在咫尺的梵伽罗喷吐着腥臭的口气。那些防爆网都是钢丝做成的,却被她枯瘦的利爪撕扯得变了形,然后猛然崩断,先是最底下的一层,然后是第二层、第三层……仇恨使她的力量暴涨了无数倍! 看见这一幕,周围的警察全都吓了一跳,有的人手指一抖,竟差点叩动扳.机。 事先设定好程序的数十台自动摄影机还在追着苏枫溪的身影进行拍摄,把她徒手撕扯防爆网的画面传输到led屏和直播间里,吓得众人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啊啊啊,这也太他妈恐怖了!要是有人落到她手里,还不得被她撕成碎片? 现场的歌迷已经看傻了,腿软得站不住,只能一个个地互相搀扶着往外跑。他们原以为苏枫溪只是外形丑陋了一点,却没料她那形同枯骨的身体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是真的能吃人! 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位巨星又吓趴了。 眼看防爆网已被撕扯得只剩下最后几张,警察们终于射击了。但是没用,子弹根本就射不穿苏枫溪看似瘦弱的身体。她的皮肤竟比钢板还硬,这是怎样可怕的一头怪物! 警察们露出骇然的神色,而梵伽罗却在此时果决下令:“别开枪,往后撤!” 宋睿第一个往后撤,然后是孟仲和庄g,其余警察也都停止了射击,退到五米开外,一瞬不瞬地盯着还在剧烈挣扎的苏枫溪。 噌的一声金鸣,又一张防爆网被撕开,苏枫溪的眼里迸射出仇恨、疯狂、贪婪的光。她盯着近在咫尺的梵伽罗,口里淌出腥臭的涎水,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黑黑的尖牙,这副模样摆明了是要吞吃对方以滋补自己。 可梵伽罗却丝毫也不回避,更未曾退后半步,只是静静等待着时机。 数十秒后,苏枫溪撕开了最后一张防爆网,一边嚎叫一边四肢并用地爬起来,朝早已垂涎已久的猎物猛扑过去。当她门户大敞时,梵伽罗终于动了。他上前一步,踹翻对方,然后高举手里的拐杖,朝她只余一层皮肤包裹的心脏狠狠刺去。 噗地一声闷响,尖锐的拐杖穿透了苏枫溪的胸腔,将她死死钉在舞台上,悬于杖顶的骷髅头眼里红芒大作,继而开始疯狂吞噬她的力量。 第一百九十三章 苏枫溪被梵伽罗的拐杖钉在地上, 渐渐停止了挣扎,本就所剩无几的焦枯乱发这会儿已全部脱落,干瘪的脸颊越发凹陷, 嘴唇也全然萎缩,露出黑红的牙床,竟似一具骷髅。 站在周围的警察简直难以想象在四五十分钟之前, 她还站在台上翩然若仙地吟唱着美妙的歌曲。 能徒手撕碎防爆网、能发出蛊惑人心的歌声、能用美丽的皮囊伪装自己,她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抬到车上去!”孟仲一声令下, 这些人才纷纷醒转, 然后七手八脚地去抬苏枫溪, 却发现那拐杖竟然扎穿了她的身体, 将她紧紧钉在地板上。 有人试图去拔拐杖, 却被梵伽罗阻止了:“动什么都不能动这根拐杖,否则她还能恢复力气。” 一听这话, 手已经握住拐杖的那名警察一下子蹦出去老远。梵伽罗则信步上前,轻轻一拧便把杖尖拧出地板, 低声吩咐:“抬走吧。” 一群警察这才一涌而上,把人弄走,另有几十名警察荷枪实弹地围在他们身边, 以防特安部那群人忽然冲出来把苏枫溪抢走。恰在此时, 张阳闻听消息匆匆赶到,却被一排排防爆盾阻挡在几十米开外, 只能脸红脖子粗地嘶吼:“孟仲,你快把人交给我!” “你有没有搞错?你是哪个单位的, 敢跟我们警察抢人?你有政府批文吗?”孟仲耸耸肩, 满脸都是嘲弄。 张阳来得太急,哪里有什么批文, 脸色顿时灰败下去。他本就是一个颇为沉得住气的人,自然不会当场与警察动手,只能低咒一声转身跑了。一群身强体壮的保镖追在他身后,却都赶不上他的速度,可见在武力值方面他也是不差的,所谓的纨f膏粱一直都是他的保护色。 孟仲盯着张阳的背影看了几秒,不由高声催促:“我们快走,回局里!” 城南分局的警察全都走了,其余分局的警察则留下善后。别的不说,先把这群瘫了一地的巨星送回去要紧,他们这会儿全都在打冷颤,有的人还口吐白沫,怕不是吓出病来了。 孟仲一行匆匆回到警局,把半死不活的苏枫溪扔进一间牢房。那根尖锐的拐杖还插在她的胸口,顶端的水晶骷髅头已染成了粉红色,两颗眼珠更是红得似血,俨然已快把她的力量吸干了。 “梵老师,她什么时候会死?”孟仲冲牢房里的怪物扬了扬下颌,语气略显焦急。 “我得再观察一阵,按理来说,她这个时候早该死了。”梵伽罗摇摇头,表情十分困惑。 “你想她死?”宋睿瞥了孟仲一眼,讽刺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养着这些怪物吗?对你来说,他们是绝佳的实验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经历了萧言翎的事,我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怪物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更不值得研究!”孟仲看向梵伽罗,坚定道:“梵老师,我的理念已经彻底改变了,我要消灭这些怪物,全部消灭,一个都不留!” 梵伽罗深深看他一眼,末了点头道:“孟局长,看来这一次我们有望达成合作。”他主动伸出手,而孟仲则迫不及待地握住了他的手,眼里有着感激和信赖。 “所以她什么时候能死?”孟仲紧跟着解释:“张阳回去之后就会准备批文,届时我们必须把人交给特安部。” 梵伽罗尚未回答,站在庄g身边的刘韬就开骂了:“艹他娘的特安部,他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截胡!上次是萧言翎,这次是苏枫溪,他们到底是干嘛的?真是保卫人民的安全部门?” 孟仲脸红了,宋睿则似笑非笑地解释:“他们现在只是一家私人公司,不再是保卫人民的机构了。” 庄g坚定道:“那就更不能把人交给他们,听说苏枫溪背后站着的人就是张阳,他把人要走指不定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救她。”梵伽罗徐徐说道:“你们知道救活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像萧言翎那样,以命换命。她之前把自己的实力推得太高,连灵魂都催燃了大半,要让她完全恢复,连灵魂都修补完整,必须得拿数百乃至上千人的命来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转为冰冷:“所以我的意见与孟局长一致,她今天必须死在这里。”是放一人,致死千百人;还是杀一人,救活千百人,这一道选择题对他来说几乎不需要思考。对于犯了死罪的人来说,世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公平,你做了错事就得付出代价。 奄奄一息的苏枫溪听见梵伽罗的话,顿时扯着破碎的气管笑开了:“我不会死的,哈哈哈,梵伽罗,你杀不死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杀死我,因为我是不死之身,哈哈哈……”她已经失去了全部力量,只能像只蠕虫一般扭动着,沙哑嗓音里却充满快意。 “张阳一定会来救我。梵伽罗,我跟你耗着,我们看看到最后是谁先咽气!没人能活得比我长,哈哈哈!”她爬满红血丝的眼球牢牢锁定青年的身影,瞳孔里有疯狂的恨意,也有强烈的笃信。 “打开牢门。”梵伽罗从来不是一个轻易会被威胁的人,他习惯于掌控一切。 刘韬连忙打开门放他进去。 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苏枫溪身边,手掌覆住已接近赤色的水晶骷髅头,用力往下一按。 “啊啊啊啊!”苏枫溪发出一串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又断断续续嘲笑:“哈哈,我,我死不了,哈,你,杀不,死我!哈哈哈,你,梵伽罗,再如何,厉害,也绝对,杀不死我!” “无论如何,我们先试试看吧。”梵伽罗半蹲在她身边,用商讨的语气跟她说话,动作却极为残酷。他把自己狂猛的磁场经由拐杖灌入苏枫溪破了一个大洞的心脏,然后催动它们飞快旋转,形成一道道宛若真空的利刃。 只一瞬间,这些利刃就把苏枫溪犹在跳动的心脏切割成了碎片,然而下一秒,这些碎片又粘连在一起,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心脏,虽被刺穿,却始终充盈着一股浩瀚的生机,并砰砰砰地跳动着。 苏枫溪疼得胡乱.抽.搐,锋利的牙齿都咬碎了好几颗,由此可见梵伽罗对她造成了何等可怕的伤害。再看向面容沉静的青年时,她眼里已经没有了得意和仇恨,只余恐惧。 梵伽罗却极为温和地说道:“我们再试一次。” 苏枫溪:!!! 一股强大的磁场像冰锥一般刺入她的身体,在她粗壮的血管里搜刮,在她干瘪的皮肉里搅动,然后把她藏匿在腹部的灰色光团包裹,拉扯出体外。 “不不不,不要!你不能拿走它!”苏枫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梵伽罗一只手虚悬在半空,另一只手随意摁了摁骷髅头拐杖,便把刚支起上半身的苏枫溪镇压下去。那颗光团还是到了他手里,又一枚鱼形玉佩,一寸见方,颜色深灰,灵性十足,这会儿还在挣扎着,似要逃脱。 梵伽罗掌心一合便把光团纳入体内,再去看苏枫溪,她竟然还活着,只是眼里的光芒已尽数泯灭,胸膛的起伏渐渐变得微弱,体内的绝大部分生机都已流失,却不知为何竟留存了最后一缕。 梵伽罗眸色暗了暗,似先前一般把磁场灌入苏枫溪的心脏,再次将之搅碎。由于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她竟是哼也不哼便合上眼睛逝去了,牢房里久久没有声息,仿佛一切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牢房外的众人等了又等,额角不由分泌出细细密密的汗。苏枫溪死了吗?应该死了吧! 滴答、滴答、滴答,这是挂钟的秒针在自顾地走,一圈、两圈、三圈,于是分针也跟着转。当所有人的心都因苏枫溪渐渐凉透的尸体而重重落下时,她竟猛然睁开眼,发出长长的嘶鸣!她又活了! 看见梵伽罗眼里的错愕,苏枫溪艰难却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我早就说过,我死不了!我是不死之身!哈哈哈!” 梵伽罗这才发现她的心脏里竟又开始酝酿生机,虽只一缕,却不多不少,恰恰能够维持她的心跳和呼吸,是旁人无论如何都夺不走的。他试着摄取了几次,始终未能把这最后一缕生机拿走,只能冲牢房外的几人摇头。 孟仲非常失望,忧心忡忡地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要不死,张阳就总有办法救活她!不要小看张家,他们的底蕴很深厚,我怀疑苏枫溪就是张家刻意培养出来的。” “难道他们一来,我们就必须交人?不能拒绝吗?”庄g不喜欢这些磨磨唧唧的事。 “如果他们拿着批文,你也准备跟他们硬顶吗?其结果只会是你被当场辞退!”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孟仲的观念已经改变了,他知道世界上有太多让人无能为力的事。 庄g和刘韬暗暗咬牙,似乎在脑补那气人的场景。 梵伽罗却在此时双膝跪地,一只手依然覆着骷髅头,另一只手悬于苏枫溪的脸前,轻柔低语:“让我来看看你的记忆,找找你的弱点,如何?” 他的态度足以用温柔可亲来形容,说出口的话却令苏枫溪双目圆睁,心脏剧颤,于是那根拐杖便也跟着颤了颤。 “你在抗拒?”梵伽罗低声笑了:“这是一个好现象,你越抗拒便代表你的记忆越有价值。抱歉,我要开始了。” 苏枫溪绝望地闭上双眼,脑子里不知为何竟显现出一头巨鲸,深蓝色,拥有一双漆黑的眼,与梵伽罗的眼一模一样。它甩动尾巴慢悠悠地掠过漆黑一片的深海,搅起层层波澜,许许多多泡沫跟随这些波澜缓缓上浮,在海面形成一大片堆雪。 一束艳阳照射下来,令那些由许多细小的泡沫组成的堆雪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显出十二万分的美丽。苏枫溪的神念不由自主地看向这些发着光的泡沫,然后才惊悚地发现它们竟然包裹着一段段影像,每一段影像都取自于她的生活。 换言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泡沫堆雪,而是苏枫溪的记忆。它们隐藏在她内心的最深处,是她最难以面对甚至恐惧的过往,所以她的神念猛扑过去,试图将它们搅碎。 偏在此时,一头巨鲸从海底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将这些记忆全部吞噬。它遮天蔽日的双鳍在海面掀起滔天巨浪,而苏枫溪的神念便在这巨浪中颠簸、冲撞,仿佛随时会被搅碎。她支撑不住了,于是猝然睁眼,发出惊恐而又破碎的嘶鸣。 梵伽罗的双眼却还紧闭着,殷红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在品尝那些记忆的滋味。 再一次被他的磁场掌控,再一次直面他的力量,苏枫溪才终于明白,无论她怎么挣扎,这个人总有办法将她打垮。他是梵伽罗,他也是永远停留在她心里,并带给她无边恐惧的那头巨鲸! 将他踩在脚下?这个曾经在她看来很快就会实现的愿望,如今竟显得这般可笑,于是她的嘴角便真的翘了,却又在梵伽罗的吟语中冻结。 “你想成神?” 他竟然连她偶尔闪现的一个妄念都能感应得到! “这缕生机是别人借给你的,那人不死,你便不死,难怪。” 苏枫溪:!!! “你叫他老怪物,恨他却又离不开他,被他掌控着,像折断羽翼的雀鸟。他迫使你在众多男人中周旋,利用你的美貌为他创造财富、引渡人脉,真卑劣啊。让我来看看他的脸……”青年的低语声忽然停止了,眉心中间隆起一线,腮侧的肌肉也绷得很紧。 苏枫溪紧张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老怪物的长相。应该不能吧,那个人可是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啊! “果然是你啊……”梵伽罗却在此时睁开眼,瞳孔里氤氲着一层雾气,雾气下.流转着莫测的光。他收回手,慢慢站起身,眼睑依然低垂着,似在注视苏枫溪,视线却穿透她,看向不知名的虚空。 这种眼神苏枫溪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个老怪物也常常躺在软椅上,用同样茫然的双眸看着远方。 这是活了几百年的人才会具备的眼神,因为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以至于他们的记忆就像沉淀于光阴之河的细沙,必须经过一番耐心的打捞和冲洗才能还原本来面貌。 在这一刻,一个闪电般的念头钻入苏枫溪的脑海,让她猛然意识到,梵伽罗或许并不是梵伽罗! “你,你,老怪物,你……”苏枫溪颤巍巍地指着他,却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被那个猜测吓得心脏都在紧缩。 而梵伽罗却在她最惊骇的时候忽然把手悬于她脸前,将她死死包裹在心防最深处,连巨鲸的双鳍都掀不开的秘密一口吞没。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场景涌入他的脑海,令见多了世间最诡异之事的他都忍不住愣了愣。 “去她家。”他立刻收回手,大步离开。 “啊?”孟仲的反应慢了半拍。 宋睿却猜测道:“去她家就能找到消灭她的办法?” “对,她也是自作孽。”梵伽罗并未解释,因为时间不够了。他刚走到警局门口,孙正气就从二楼冲下来,大声喊道:“梵老师,你们动作快点!刚才我偷听局长打电话,特安部那边好像拿到批文了,这会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梵伽罗礼貌颔首,然后加快了步伐。 孙正气用力拍打栏杆,暗暗骂了特安部一句。哦,他差点忘了,这个部门现在好像叫做龙图特安保全公司,是一个半科研机构,手里好像还握有好几个重大研究项目,上头比较重视。 妈的,什么野鸡公司,竟然也敢来摘我们警察局的桃子!你等着吧!梵老师肯定能赶在你们前面!然而孙正气刚想到这里,胡雯雯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喊道:“不好了!苏枫溪的力气好像在恢复!她又开始挣扎了!快去找梵老师!” 她这边话音刚落,孟仲和庄g的车已经从那边的停车场呼啦啦地开出去了,速度极快。再把人叫回来肯定是不行的,张阳也在路上,两边都在与时间赛跑! “走,我们先压着!”无法可想之下,孙正气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连续两次被梵伽罗搅碎心脏, 苏枫溪本该奄奄一息地躺着才对,但是听说对方要去自己家搜查,她竟快速恢复了体力, 然后握住那根拐杖,慢慢往外拔。要不是胡雯雯和廖芳不放心她,跑进来查看, 说不定她会掰弯牢房的钢筋跑出去! “快快快,快把她摁住!”一群警察呼啦啦地跑上去, 把那根骷髅头拐杖往下压。面对如此可怕的怪物, 他们怕不拍?自然是怕的, 然而只要一想到外面的无辜民众, 就是再怕他们也得把危险扼杀。 孙正气还不停给大家打气:“压住, 别放手!孟局长说了,他们这种怪物都是靠吸食普通人的生命为生的, 一旦放苏枫溪出去,外面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听了这话, 众人齐齐怒吼一声,竟真的把力大如牛的苏枫溪镇压了下去。她像只被钉穿的壁虎,紧贴着地面胡乱扭动, 腥臭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嚎叫。这嚎叫把全局的警察都吸引过来, 连局长都攒着拳头心惊肉跳地看着。 “不好,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了!怎么回事?”廖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再上几个人!把她的手脚都铐住!”局长立刻下令, 于是站在牢房外的老干警也都一涌而上,擒住苏枫溪的手, 把她的两个腕子凑一块儿, 戴上一副手铐,又把她的脚戴上脚镣。 “再加一副!怕不够!”孙正气这会儿已是汗如雨下。他的力气比普通人大得多, 再加上其余警察一起发力,就算底下的是头发疯的公牛也该压住了,但苏枫溪就是有本事把他们掀得左右乱晃。 她在恢复,而且速度很快,为什么? 廖芳负责摁住拐杖,所以一垂眸就能看见苏枫溪的正脸。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看见对方佩戴在脖子上的鱼形项链在微微发光,一闪一闪的,仿佛一只萤火虫。她定睛再看,那光芒又消失了,吊坠还是那颗吊坠,没什么特别。 在廖芳愣神的片刻,苏枫溪的力气又增大几分,已经可以微微支起上半身了,众人一起喊着号子,再次把她镇压下去。这危机重重的场面看得局长直冒冷汗,不得不给梵伽罗打电话。 “嗯?拐杖也没有用吗?”梵伽罗拧着眉头问道。 “有一点用,但是我觉得很快就会没用了,她的力气越来越大,我们二十多个人都压不住。” “好,我会尽快赶回来。”梵伽罗匆忙挂断了电话。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苏枫溪位于西凤山的豪宅,展开了仔细的搜索。从外表看,她似乎是一个典型的都市女子,然而她家的装饰却处处都充斥着浓浓的古典味道,家具大多是红木的,色泽非常雅致;窗帘用的是纯色纱幔和华丽的丝绸锦缎;地板由栗色橡木拼接而成,散发着一股岁月沉积的淡香,踩上去还会嘎吱作响,一瞬间就把人拉入了怀旧感中。 放置在雕漆立柜上的一台留声机无缘无故地转起来,放送的却不是什么流行歌曲,而是一段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差点没把刘韬的魂吓丢。 “没想到苏枫溪竟然这么老派。”他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把枪插回枪套,继续搜查。 梵伽罗在这个处处都是岁月沉积物的豪宅内踱步,并不急着翻找东西,而是仔细观察。这栋建筑物在孟仲等人眼里是奢华的,古色古香的,在他看来却充满了不祥的黑气,它们一团一团聚散,一缕一缕飘荡,使每一个角落都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苏枫溪管这座豪宅叫留青园,梵伽罗却觉得它应该名为死地。凡是久居此处的人,不出三月必死无疑。 终于,他顺着那些黑气的脉络走进书房,站在了一堵墙前。 “我来看看。”一直跟着他的宋睿马上在墙体周围摸索,很快就找到了机关。 墙面划开了,露出一间冷藏室,温度大约在零下七八度,汩汩往外冒着白气,室内排布着两个金属架子,左边的架子上放置着一个个透明的玻璃瓶,瓶子里装满了暗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很粘稠,还伴随着颗粒状的杂质;右边的架子上放置着一个个黑色陶罐,里面储存着一堆白灰。 “这应该是骨灰,我闻到了蛋白质燃烧后的余味。”宋睿捻起一撮灰闻了闻。 梵伽罗点点头,冲跑进书房的孟仲等人说道:“东西找到了,马上带回去。” “这些是什么?”孟仲一边搬运一边询问。 “先回去再说,没时间了。”梵伽罗只是一径催促。 他的感应没错,时间的确是所剩不多了,因为张阳已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城南分局,把一张批文重重拍在桌上,勒令道:“把人交出来!”才一个多小时未曾见到苏枫溪,他的眼珠子已经熬红了,眉宇间的焦躁几乎能燃成一把火。这位平时吊儿郎当的纨f膏粱,此刻却散发着比他的祖父更强势的气息。 局长硬着头皮问道:“你们凭什么管我们警察局要人?据我所知你们单位好像只是私企吧?” 张阳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白大褂,白大褂立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徐徐道:“我们是疫情防治科的人,我们怀疑苏枫溪感染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毒,必须把她带回去检查。在不确定病毒是否具备传染性之前,我们必须把她隔离。” 局长拍着桌子怒吼:“放你娘的狗屁!苏枫溪根本不是得病,她就是一只怪物!” 平时总喜欢把异人斥之为怪物的张阳此时却气急败坏地开口:“你说谁是怪物!苏枫溪是人!她是堂堂正正的人!她有活着的权力,她有接受医治的权力!” “你所谓的接受医治是指用别人的命去换她的命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怪物是怎么一回事,孟局长已经全都跟我说了。告诉你们,人我是不会放的,有本事你们来抢!”局长把批文推开,坚决顶住了压力。 若不是孟仲离开特安部的时候带回了一段有关于萧言翎的监控视频,并且放给全局的人看,大家也不会对苏枫溪的事如此重视。这种怪物放走一个就等于害死了外面成百上千的民众,他们的职责不允许! 张阳冲动之下拔.出了腰间的手.枪,而局长也不甘示弱地拍了拍本就放置在桌上的配枪。还当特安部是以前的特安部呢,敢跟他顶牛! 白大褂见场面有点失控,立刻站起来劝说:“你们别冲动,都冷静冷静。现在已经是新世纪了,你们城南分局怎么还相信怪物的传说?我跟你们说,那是病,得治。埃博拉病毒你们知道吗?我们怀疑苏枫溪感染的病毒与埃博拉非常相似,具有极强的传染性,我们必须把她带回去进行隔离。我们也是为了群众的安全着想。” “把她带走就是对群众最大的不负责!”局长坚决不同意。 白大褂也为难了,他们只是科研机构,要不到人还真不能对警察局做什么。 张阳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十几分钟后又回来,把正通着话的手机递给局长。局长心里一紧,莫名感觉不妙,接了电话一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试图解释,但那头并不接受他的解释,只是一味勒令他放人。 局长气糊涂了,对那边威胁道:“林部长,我再一次慎重告诉你,我们警局很有理由怀疑张阳与苏枫溪存在私人关系,他把人带走不是为了隔离研究,而是为了藏匿甚至私自放走。这通电话我录了音,人是你让我们放的,日后社会上若是出现与此有关的动.乱,你要负全责!” 那头的人气坏了,冲局长一通咆哮,局长脾气也很火爆,一句句跟着顶。两人僵持了数分钟,那边忽然蹦出来一句“革职查办”,这才让局长闭了嘴。他狠狠瞪了张阳一眼,这才把他们带去牢房。 看见被十几个警察压在地上的苏枫溪,张阳气得差点拔枪。他飞快冲进去,一手掀飞一个,连女警都被他狠狠砸了几拳。 局长完全没想到他一个富二代竟然身手那么好,一个人完胜局里的精英,这武力值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普通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胡思乱想间,张阳已把苏枫溪搂入怀里,迫不及待地去拔那根拐杖。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普通人碰了完全没有感觉的拐杖,入了他的手竟似火炭一般滚烫,瞬间就烤焦了他的掌心,让他的皮肉牢牢黏在杖身上。与此同时,那骷髅头的眼珠子竟然滴溜溜地转了转,然后看向张阳的侧脸,似有贪婪的笑意迸发出来。 “妈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刚才还力大无穷的张阳这会儿竟连抱起苏枫溪的力气都没有,要知道现在的苏枫溪只是一把枯骨,重量绝不会超过五十斤。 “阳阳,阳阳,你来啦!”苏枫溪听见张阳的声音,竟然一瞬间就充满了力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嘶声道:“走,我们快走!”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脚镣绊倒了。 张阳被她带累,也不由自主地倒地,却又飞快撑起上半身,免得压伤已脆弱不堪的女人。只这一个细节就已足够看出他对苏枫溪怀揣着怎样的感情。正如梵伽罗断言的那般,他是为了这个人而存在,他用生命爱着她。 “妈的,快把这些手铐脚铐都给我打开!”张阳厉声嘶吼。 孙正气等人抬头望天。 张阳眸色暗了暗,也不指望他们配合,拔.出枪把脚铐射断,然后与苏枫溪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那拐杖还在吞噬他们的力量,却已经没有大碍,只有到了梵伽罗手里,它才会具备摧枯拉朽的破坏力。 “普通人可以拔掉它。”被这些警察压制了很久,苏枫溪自然察觉到了拐杖的特性。 “你来拔!”张阳立刻点出那名白大褂。 白大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掉拐杖,顺带把苏枫溪和张阳的皮肉都撕掉了一大块。但两人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竟连哼都不哼一声就往外走。路过曲折的长廊,张阳还扯掉一块窗帘,把苏枫溪严严实实包裹,末了探入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苏枫溪立刻搂紧他的脖子,附耳低语:“梵伽罗去我家了,我们快走。” “去你家又怎么样?”张阳表情不屑,步子却越迈越大。他到底还是忌惮梵伽罗。 “他可能发现了我的秘密,他给我通灵了,吃了我的记忆。”苏枫溪的嗓音像大风刮过戈壁,卡啦啦地响,十分刺耳。 但张阳却依然待她如初,既温柔又耐心地安慰,“没事的,发现就发现了,无所谓。等我治好你,我们就换张脸继续过日子,不怕的。” 苏枫溪捂住脸,难堪地说道,“是啊,发现就发现了,无所谓,我已经变成这样了,还用在乎名声吗?”她苦涩一笑,末了又往张阳怀里缩了缩,嗓音充满了恐惧:“可是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只要一想到梵伽罗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换了一张脸,我也会害怕!他会认出我的,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他肯定能认出我!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我找出来!” 张阳低头亲吻她溃烂的眉心,宣誓道:“别害怕,我会为你杀了他!” 苏枫溪放心了一些,不知想到什么,竟开始哀伤地啜泣:“阳阳,当初你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就应该答应你。我后悔了,我现在真的好后悔。”她多想对全世界的人呐喊:我不是什么怪物,我也有心,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贪欲作祟,却又何尝不是受人所迫?我只是想在战乱中活下去,过几天平安的日子,就这么卑微而已。 张阳的眼眶也红了,哽咽道:“我比老怪物晚了一步,但今天我却先来了。我从来没让你失望过,对不对?”他再次亲吻女人的眉心,目中的深情似潮水一般汹涌。 从背后看,又有窗帘的遮挡,这两个人竟然显得很登对。 胡雯雯和廖芳既气愤又不得不佩服张阳。你说苏枫溪都丑成这样了,他还能不离不弃,世上哪个男人做得到?不过一码归一码,在梵老师赶回来之前,这两个人他们还得帮忙拦着,于是只能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把他们轮胎的气给放了。 但张阳的心思很深,竟然派了十几个保镖守在车队附近,简直叫人无从下手。 另一头,梵伽罗坐在疾驰的车里,把一瓶暗红色的液体往陶罐里倒。他刚打开瓶塞,孟仲就捂着鼻子干呕起来,只因那暗红色的液体实在是太难闻了,其威力堪比生化武器! “这是血液**发酵之后的气味。”宋睿肯定道。 “嗯,这是婴儿的血肉榨成的汁。”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什么?”孟仲失口高喊。 坐在驾驶座的刘韬差点把车开上马路牙子。这话也太惊悚了!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婴儿,是苏枫溪的亲骨肉。在她的记忆里,我看见了她生产的画面,一个接一个,连续不停。这些骨灰和血液,便是那些孩子留在世上的残迹。”梵伽罗把血液与骨灰掺在一起,用磁场包裹、融炼。 孟仲等人吓呆了,宋睿却徐徐道:“八十一个玻璃瓶对应八十一个陶罐,也就是说苏枫溪生过八十一个孩子?她把他们的血肉和骨头分开做了处理。” “对,而且都是在近期之内。”梵伽罗点头低语。 刘韬一踩油门,把车狂飙了出去。妈的,他刚重建没多久的三观又被梵老师颠覆了!几个月的时间连生八十一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梵伽罗用自己的磁场持续融炼着那些**的血肉和骨灰, 静待周围的几人从巨大的惊骇中回神。 “她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宋睿考虑问题喜欢从源头抓起。 “为了青春、美丽、力量。”梵伽罗手里捧着的罐子开始发烫。 “她的那颗鱼形玉佩难道不能帮她实现这些愿望吗?” “不能,那枚玉佩的力量是长生,”梵伽罗补充了一句:“而且是限定性的长生。” 孟仲追问:“什么叫做限定性的长生?长生就是长生, 还分限定不限定?她都已经长生了,还用祈求什么青春美丽?她不应该一直都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吗?” 梵伽罗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放空, 末了低声笑了笑,嗓音里透着一种罕见的恶趣味:“是谁告诉你长生与永葆青春是同一个概念?” 孟仲疑惑道:“没谁告诉我, 但是这个还用问吗, 长生就是永远年轻地活着啊!” 梵伽罗低声笑了:“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 所以祈求长生的人才那么多。但其实长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你的身体依然会衰老, 腐烂,可你的灵魂会被禁锢在这具日渐残破的身体里, 不得解脱。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一定的法则运行,没有哪种力量是不受节制的, 包括长生。而限定性的长生则是指――如果我永生,你就能一直活着;如果我死了,你也得死。明白吗?” 宋睿略一思考就明白了, 似笑非笑地道:“所以祈求长生的苏枫溪, 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只将腐未腐的怪物,她被自己的愿望和另一个人的愿望同时束缚在人世, 过得生不如死。” “是的,如果要杀死她, 就得把限定她的那个人找出来一起杀死。”梵伽罗摇头道:“每一个渴望长生的人, 到最后都会变成躯体腐烂的怪物。除非他们能成神,否则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痛苦。” “神是疥癣。”宋睿想起了青年的话。 “是的, 一人成神,全世界陪葬。”梵伽罗露出不加掩饰的憎恶表情。他对“神灵”这两个字存在极强的敌意。 刘韬日常喜欢看修真小说,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啊,成神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全世界会陪葬?” 梵伽罗敛去眼中的冷意,徐徐开口:“你知道鲸落吗?” 没有文化的刘韬:“……什么玩意儿?什么落?” 宋睿解释道:“当鲸鱼死去的时候,它们会缓缓落入水底,像山崩星陨,这个过程叫鲸落。它们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蛤蚌、蠕虫、盲虾、鱼群,它们围绕着这座腐肉建立起一座丰饶的王国。” 梵伽罗接口道:“一条鲸鱼的死亡可以孕育出无数新生命,这就是能量的守恒、世界运行的法则。有死亡就会有新生,有增熵就会有减熵,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生生不息。死亡是结束,也是另一个开始。但是,如果一条鲸鱼总也不死,并且越长越大,你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吗?” 刘韬傻愣愣地摇头:“想不到,没见过。” 宋睿替他做出解答:“它会填平海洋,而海里的生物,那些曾经以鲸落为生的蛤蚌、蠕虫、盲虾……它们的数量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当它们消失后,食物链的断裂会导致更多鱼群的消失,直至整个海洋只剩下一头巨鲸。而且你要知道,鲸鱼的食量很大,一头一百多吨重的蓝鲸一口气能吃掉三吨重的磷虾,它会加剧海洋生物的灭绝。” “对,神灵就是这样的存在,而人类只是深海中的磷虾,最终会成为供养神灵的养料。神灵的生命永远不灭,为了保持能量的平衡,别人的生命就会被剥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刘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连连感叹:“我的妈,原来这就是成神啊!一个世界只能供养一个神,他活,别人就得死,这也太可怕了!难怪修真小说里面那些大能一旦成神就得飞升上界,因为下界根本就容不下他们了啊!看来玄幻小说也是有科学依据的!” 梵伽罗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进一步解释:“所以这便是苏枫溪需要不停生孩子的原因。她需要青春,就得从别人那里掠夺,谁的青春最纯净丰沛,能最大程度地供她挥霍?” “自然是刚出生的婴儿。”宋睿恍然大悟。 孟仲却摇头道,“那她可以找别人的婴儿,何必自己生?她可不是什么善人,总不至于说对别人的孩子下不了手吧?” “道家有一门邪术叫换命,既把别人的命换给自己。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拿走他十年寿命,换到自己身上只够用五年;但若是用血亲的命来换,十年就是十年,绝不会少一天,这种血继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是用别人的孩子延续几个月的青春还是用自己的孩子延续几年的青春,这一点根本不用考虑。”梵伽罗手里的陶罐开始剧烈颤动,把盖子顶得哐当作响,它仿佛也能听见这些残酷至极的话。 孟仲吓了一跳,略略思索一番,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近几个月她就生了八十一个孩子,那她以前到底生了多少个……”孟仲没法再说下去了,他觉得恶心!那个女人的美丽面孔竟然全都是用自己的亲骨肉换来的,这也太可怕了! “这八十一个孩子可不仅仅是用来交换青春美丽的,还有力量。具体的情况我看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我也探查不到,我被一股力量阻挡了,它很强大。”梵伽罗仔细回忆一番,沉吟道:“这股力量与孟局长上次交给我的那管药剂应属同源,都是纯粹澎湃的生命之力。” 孟仲脑子一转,顿时有些回过味来了,苏枫溪超强的生育力恐怕也是吃了某种药剂所致!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邪乎的药,太恶心了! “生命力,生育力,有点意思。”宋睿玩味地笑叹。 刘韬心里跟猫抓一样,急忙追问:“梵老师,那她是怎么实现青春美丽的?难道把这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搅和搅和吃掉?呕!”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把脑袋伸出车窗一阵干呕。娘的,太恶心人了! “自然不是。她具体是怎么做的,我探查不到,她的记忆被那股力量封禁了。”梵伽罗遗憾地摇头。 “那这次回去我们怎么对付苏枫溪?”孟仲忧心忡忡地说道:“她的命和别人是绑定的,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干掉,我们也奈何不了她吧?妈的,他们还真狡猾啊,懂得给自己上一层保险!” 梵伽罗摇头道:“这不是上保险,只是掌控人的一种手段。我赐你永生,我活着你就能活着,所以你得拼尽全力为我做事,是这个意思。” “靠,那就更恶心人了!”孟仲由衷感叹:“看来苏枫溪也是个可怜人,但是她再可怜,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对付她,不能放虎归山。” 梵伽罗拍了拍手里的罐子,解释道:“办法在这里。一个人若是犯了人命,身上会留下罪孽的黑气,但他若是杀了血亲,那黑气会变成血色,我们灵者通常管它叫血孽。血孽多到苏枫溪那种程度的人我还从未见过,所以我才会说她罪孽深重。血孽是长生的克星,即便不把控制她的人找出来,我也有办法对付她。” 孟仲和刘韬听不懂什么血孽不血孽,他们只知道梵老师有办法对付苏枫溪,这就够了。 听见两人同时大喘气的声音,宋睿忍不住笑了笑,又看了看后视镜,调侃道:“也不知道庄g独自跟一车瓶瓶罐罐待在一起,他怕不怕。” 刘韬也看向了后面的一辆车,再想到那些**的血肉和骨灰,顿时头皮就麻了。队长不愧为队长,太硬核了! --- 两辆车风驰电掣地开进停车场,入眼就是一群黑衣保镖和白大褂,还有被众人拱卫在中心的张阳以及他怀里的一个人形物体。 “梵老师,你们终于回来了!张阳要把人带走!”孙正气匆匆跑过来禀报情况,胡雯雯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根骷髅头拐杖。 “拐杖给我。”梵伽罗不慌不忙地下了车,接过拐杖,往骷髅头里灌注自己强大无匹的磁场,并高喊了一声:“张阳。” 张阳甫一转头就看见一根金色拐杖朝自己飞射而来,锋利的杖尖直刺怀里的女人,那狂猛的力道绝非普通人可以抵挡。他根本没有时间深想,立刻把女人抛给身旁的保镖,自己徒手去接。 “阳阳!”在苏枫溪凄厉的叫喊声中,张阳的手臂被整个儿贯穿,紧接着倒飞出去,摔在了几米远的地方,胸膛上插着一根拐杖,杖顶的骷髅头垂下眼球,笑睨着他,然后贪婪地吸食他的力量。注入了梵伽罗的磁场后,它已从普通法器进化成了饕餮。 一群白大褂和保镖连忙围上去查看张阳的伤势,张阳却失口喊道:“不要管我,快去保护苏枫溪!” 抱着苏枫溪的那名保镖抬头望天,根本不敢与怀里的人形骷髅对视。妈的,他们这些人也太不容易了! 苏枫溪很快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围住了,就算解决了张阳,梵伽罗也根本无法靠近她。而他原本就没有那样的计划,只是一手插兜,一手捧着那个黑色陶罐,曼声道:“苏枫溪,这是你的宝贝,接住了。” 苏枫溪转头一看,根本来不及思考就伸出手去接陶罐。梵伽罗说的对,这些罐子的确都是她的宝贝,是她保持青春美丽和强大力量的必备物品,是她用数不尽的痛苦换来的! “我的罐子!”她挣扎下地,挤开保镖,险而又险地接住了那个差点掉落地面摔得粉碎的陶罐。 看见她竟然如此迅速地恢复了体力,梵伽罗的眼眸不由暗了暗,目光略微一扫便定格在了那不断闪烁的鱼形项链吊坠上。他恍惚片刻,继而薄唇微张,吐出“成神”二字。才刚说到成神,就已经有人摸到了行之有效的门径,看来他苏醒的正是时候。 在梵伽罗愣怔的片刻,苏枫溪已如获至宝地捧住了那个陶罐,然后准备打开盖子看一看。但她欣喜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惊恐,因为她发现这罐子竟然在发烫,像一块巨大的烙铁,牢牢黏住了她的双手,带给她的感觉与之前的骷髅头拐杖一模一样。 “阳阳,阳阳!”苏枫溪急促呼救。 张阳立刻让一名白大褂拔掉自己胸前的拐杖,飞奔到苏枫溪身边,却见她颤巍巍地捧着一个罐子,本就暴突的眼球差点从眼眶里脱落,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然而不等张阳拍掉罐子,她竟然把它捏碎了,厚厚的瓷片掉落在地,内置的黑色尘土随风飞扬,扑了她满头满脸,呛得她直咳嗽。除此之外,她竟然没受到任何伤害。 这根本不是梵伽罗的行事风格,他向来是那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致命的狠角色! 张阳有些不敢相信,反复检查多遍才确定那罐子只是装了一些灰尘,并非想象中的炸.弹、毒.药、硫酸等可怕物品。 “那不是灰尘,那是我用命换来的宝贝!”苏枫溪哭得不能自已,心灵受到的伤害远远大过于身体。 而梵伽罗则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捡起那根沾满血迹的拐杖,轻轻杵在地上。他似笑非笑地睨视痛哭流涕的苏枫溪,被他的双手覆住的骷髅头也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瞳孔里的贪婪与阴邪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张阳用指尖点了点梵伽罗,终是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抱着苏枫溪离开了。临上车前,苏枫溪还哭喊道:“我还有好多罐子,你帮我要回来啊阳阳!” “嘘嘘,以后还会有的,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张阳捂住了她的嘴,眼珠爬满血丝,仿佛想到了什么让自己无法忍受的事。 特安部的车队渐渐远去,庄g指了指自己的suv,语气十分僵硬:“梵老师,我车里还有一百六十个瓶瓶罐罐,你怎么处理?” “送到梵家老宅去吧,孩子的父亲以后还用得着。”梵伽罗给了庄g一个地址。 “孩子的父亲?”庄g挑高一边眉梢。 “对。”梵伽罗笑了笑,并未过多解释。 庄g深深看他一眼,也没追问,默默把地址存在手机里,准备待会儿有空了送过去,却没料宋睿挽起袖子说道:“放我车上去吧,我待会儿帮梵老师搬回老宅。” “你说什么?”庄g掏了掏耳朵,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这人是宋博士没错吧,一天洗八百回手的那个? 宋睿根本没搭理他,自顾打开suv的后备箱,把那些臭不可闻的瓶瓶罐罐搬到了自己常年喷着高档香水的豪车里。 梵伽罗回头看着宋博士忙碌的背影,不知为何,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刘韬拍打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不甘地问道:“梵老师,这就完了?泼苏枫溪一身灰就完事了?没别的制衡手段?” “那不是灰,是血孽。血孽就是制衡她的最佳手段。”梵伽罗摆摆手,加入到了搬运瓶瓶罐罐的队伍。 与此同时,张阳用薄毯把哭得瑟瑟发抖的苏枫溪裹住,咬牙切齿地安慰:“别哭了,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要不是老怪物突然把我叫回去,我原本可以去看你的演唱会,你也不会出这种事。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杀了梵伽罗,然后把他们挫骨扬灰!” “我要亲自动手!”苏枫溪紧紧握住鱼形项链吊坠,干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腴起来,嗓音无比怨毒:“我要喝梵伽罗的血吃梵伽罗的肉!我要……啊嘎嘎,咳咳……” 一股黑血取代了恶毒的誓言,从她的喉咙深处狂喷而出,洒得满车厢都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张阳被苏枫溪的血喷了满脸, 却丝毫也不嫌弃,只是紧紧搂着她,不断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苏枫溪不会死, 只要老怪物没事,她就能一直活着,但她此刻的情况真是吓住他了, 口里不断吐血,一汩接一汩, 像是不把全身的血液吐完就不罢休一般。 与此同时, 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她胸前原本被拐杖扎破, 后来已自行痊愈的伤口, 现在又开始溃烂了,速度非常快。更确切地说,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溃烂,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腐臭味。 跟随张阳一起来警察局要人的那名白大褂吓得瑟瑟发抖, 颤声道:“张总,苏小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这可不是厌食症啊,您之前都是骗我的?”他以为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 如今才发现自己似乎摊上大.麻烦了! 狂乱的张阳.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只是不断把苏枫溪吐出口边的黑血用手给抹回去,然后捂住她的嘴, 试图阻止血液的外涌。 白大褂急了,整个人都往后缩, 尽量远离抱在一起的两人, 急促喊道:“张总,我要下车, 我要下车!苏小姐得的根本不是厌食症,她这个样子哪里是厌食症,分明是感染了病毒!你骗了我,你这样做会让病毒扩散出去的!你会害死全城的人,你快把苏小姐送到我们研究所……啊……” 张阳拉开车门,把白大褂踹了下去,后面的车纷纷避让,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还有车两两相撞,发生了事故。 但张阳全然不顾别人的死活,只是拿出手机,飞快拨了一个号码,张口就道:“苏苏快死了,我把她送回去,你救她!” “不可能,我还活着,她就死不了。”一道沙哑空洞的嗓音从那头传来,透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暮气。 “她真的快死了,她的心脏在溃烂!你救她啊,你快救她!”张阳扯着嗓子大吼。 “是梵伽罗对她做了什么吗?”这暮气沉沉的嗓音在提及梵伽罗时竟然有了轻微的波动。 “他用拐杖扎她的心脏!演唱会的视频你看了吧,那根拐杖很邪门!” “不是拐杖的问题,那种程度的法器还不至于要了苏枫溪的命。我活着她就能活着。” 那头话音刚落,苏枫溪就喷了一大口血,完全溃烂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越来越微弱的心脏。她不再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反倒进入了一种弥留之际的恍惚状态。 “你自己看看吧!”张阳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颤抖着打开手机摄像头。 那边的画面是全黑的,这边的画面中.出现了苏枫溪形同骷髅的脸,那些溃烂的痕迹渐渐爬满了她的两腮,又往她的头皮蔓延。她如今已没有半点人类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漆黑的那头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而且慢慢变得急促,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不难察觉到他的紧张。如果张阳的脑子足够清醒,他甚至能从这一阵急过一阵的喘息声中挖掘出一丝恐惧。 “她,她头顶的那些黑色灰尘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又开始说话,嗓音却不再迟缓空洞,反倒像是掺杂了一些尖锐的杂质,从喉咙深处急急地涌了上来。 张阳的脸已糊满了涕泪和黑血,表情似恶鬼一般狰狞:“我怎么知道这些灰是从哪儿来的,你救她啊,你废什么话!”他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又怎么可能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漆黑的那头重重喘息:“这灰尘是不是梵伽罗弄来的?是不是!”这最后一句竟然带上了逼问的意味。 灰?梵伽罗?提及这两个关键词,张阳的脑子才开始运转,连忙点头:“对对对,是梵伽罗弄来的,他从苏苏家找来一个罐子,里面就装着这种灰!是灰出了问题吗?我把它拍掉,我马上把它拍掉!” 张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手机丢给保镖,急急忙忙给苏枫溪拍灰,拍了几下才发现这样不行,会伤到她脆弱的皮肤,便用嘴细细地吹,眼眶里的泪滚滚而落。 手机的免提还开着,那道沙哑的嗓音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勒令道:“你马上把她带回来!” --- 二十分钟后,张阳抱着心跳越来越微弱的苏枫溪飞快跑进一栋豪宅,宅邸内的门一扇一扇自动为他打开,到了最后一扇却紧紧关闭着,那道沙哑的嗓音由安装在天花板的扩音器里传来:“把她放下吧。” “你开门啊!”张阳不肯放下苏枫溪,只是大力踢踹最后一扇门。 “我不会放她进来的,她中了血孽。” “你开门,快开门!你不是可以赐人长生吗?你现在就赐,你让苏苏继续活下去!”张阳看向安装在角落里的摄像头,表情癫狂。 “中了血孽的人必死无疑。” “长生之人也会死?”张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整个左半身都沾满了血,却死死搂着苏枫溪不肯放手。 “那是血孽,自然会死。” “血孽是什么?”张阳用沾满了鲜血的手轻轻擦拭苏枫溪的头皮,试图把那些黑色灰尘抹去。 门里的呼吸声又加重了,嗓音中甚至带上了颤抖:“血孽是弑杀血亲的罪孽,是最重的一层业力!是十世功德都消不去的障!她现在承受的是孽力反噬,谁都救不了她!” “业力,罪孽,障,哈哈哈,像你这种无恶不作的人,也会害怕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吗?你们能长生,可见你们已经摆脱了因果轮回,又怎么可能会受孽力反噬?我不信,我不信这个世界还有因果报应,否则我们这些人早就应该死绝了,世界上只剩下好人,哪里还会有坏人?我不信,你是骗我的!”张阳再次站起来,一脚一脚踹门。 “世界上当然有因果报应,只是这些善因善果、恶因恶果要等你们死后轮回的时候才清算。但是有一种人,他掌管着善恶的种子,他可以随时把你的恶,也就是业障、孽力,从你的命盘里抽.出来,再施加到现世的你身上,让你立刻遭受恶因的反噬,结出恶果!” 那沙哑的嗓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虚弱:“这种人领悟了阿赖耶识,一个起心动念就能堪破你的人生和你所犯下的罪孽!他还能对你施加惩罚,让你恶有恶报!这种人只差半步就能成神!梵伽罗,梵伽罗他果然回来了,是他啊,他是那个梵伽罗!” 沙哑的嗓音开始剧烈地咳,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咳咳,我早就交代过你们,让你们远离所有名叫梵伽罗的人!你们不听!咳咳咳,当我知道,苏枫溪变强之后想要对付的人是梵伽罗,我就预感到,她离死期不远了!你也是害死她的元凶,是你纵容她一步一步走向死神!” “你胡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梵伽罗是什么玩意儿,你从来没说过!”张阳用拳头砸门,嗓音哀绝:“你开门,你出来救她!反正你的鱼珠那么大,再分给她一颗算什么!你开门!” “我看你是疯了!今天要不是我把你叫回来,不准你去听演唱会,你也会被梵伽罗杀死!” 门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一种古怪的味道弥漫出来,有些臭,有些潮,像是一座忽然敞开的坟墓。随后,几名体格高壮的男人走出来,把癫狂的张阳控制住,又把他怀里的女人随意丢弃到一旁,末了扯断她的项链,拿走了吊坠。 失去吊坠后,苏枫溪最后一丝生机也在消散,她微微偏头看向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咧着嘴笑了。这样的她丑陋到了极点,眼里却流泻出一缕动人的温情。 她枯瘦的手朝张阳伸了伸,叹息道:“阳阳,还能最后看你一眼,老天爷对我可真好啊!”咔擦一声,她的手骨断裂了,皮肉也随之化成了血水。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具早该腐烂的,已死去一百多年的枯骨。 “苏苏,苏苏!啊啊啊啊……”张阳扑到枯骨上悲号,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老东西,是你害死了她!她会染上血孽都是为了维持你的人样!你才是最该死的人!你不把她当人看,逼她在各种各样的人之间周旋,为你换取利益,你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沾满了她的血!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血孽,血孽,哈哈哈,我想起来了,梵伽罗那里还有很多陶罐,陶罐里全都是这种灰,你死定了!他会找到你的!” 张阳刚喊完这句话,紧闭的房门内就传来了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 --- 与此同时,逃离了演唱会现场的十万歌迷,以及在网络上收看了直播的观众,这会儿还都心绪难平。粉红兔兔又开了一个直播间,里面的人数已经爆满,大家全都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述那场奇遇。有视频为证,就算再嘴硬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梵伽罗的确不同寻常。 热搜榜上全都是有关于苏枫溪和梵伽罗的词条,神预言、怪物、灵媒等词汇频频现诸于媒体报端。 曾经猛烈抨击梵伽罗,且对苏枫溪爱得要死要活的那些狂热歌迷,如今都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或捧着手机,亲眼见证了苏枫溪的微博网页由彩色变成灰色,最终又被删除的全过程。她的九千多万粉丝完全不用取关就原地解散了,彻彻底底。 而这些粉丝的心竟然毫无波动,既不会感到悲伤,也没有愤怒或不平,只是冷静地找出苏枫溪的歌听了听,继而骇然地低骂一句:“卧槽,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曾经暗藏在她歌声里的魔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原本清甜的嗓音也完全恢复了本来面貌――粗嘎、沙哑、空洞,像是用钢管敲击墓碑发出的闷响。 为什么我会觉得苏枫溪的歌好听?为什么?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随后,他们又开始回顾苏枫溪的绯闻,这才发现她的私生活竟然那般混乱,人品也低劣到了极点,破坏别人的家庭,把人害得倾家荡产!面对这样的她,歌迷却仿佛失了智,极尽吹捧之能事,还把她的不检点强行扭转为魅力非凡。 这些言论如今已变成了一根根耻辱柱,遭到了全网路人的嘲笑。 很快,苏枫溪的歌也消失在了网络上,一首接一首,均是查无此作。她的存在被彻底抹杀了,曾经为她披荆斩棘的庞大粉丝群却并未发出抗争的声音,也没有怀恋她的过去。他们完全清醒了,然后才开始为梵伽罗精准的预言感到震撼!他们是辱骂梵伽罗最凶的那群人,对他的神异之处自然也体会最深。 他在节目里用以形容苏枫溪的话被一名粉丝贴在网络上,一条一条与苏枫溪的真实面貌对照,竟然丝毫不差!当所有人都被苏枫溪美丽的皮囊和动人的歌喉蛊惑时,只有他看见了她最真实的一面。原来《奇人的世界》的评委们竟没有过度吹捧他一句,更没有帮助他造假!他是灵媒,他是货真价实、实力非凡的灵媒! 苏枫溪的粉丝和一众路人全都疯了,纷纷涌去梵伽罗的微博道歉,并跪求他继续录制节目、展示奇迹,却再也得不到他任何回音。 又过了不久,某些官媒开始公布苏枫溪事件的调查结果,将她的异变归结为感染了病毒。然而这些话又有谁信呢?苏枫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病毒不会让苏枫溪一秒钟变成骷髅,不会使她具备蛊惑人心的能力,不会让她变得力大无穷。她跳下高台的时候分明说过,所有看见她真面目的人必须死!所以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还是那句话,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继续闭上眼睛。世界依然在转动,不会因为少了苏枫溪一个就濒临大乱。等风波过去,她终将被渐渐遗忘。 苏枫溪庞大的粉丝群不但原地解散,还倒戈了梵伽罗,如今全都跑去人家的微博里道歉膜拜去了。于是简雅、倪心海、万诗舒等人的粉丝也着急了,上火了。 要知道,梵伽罗也曾发布过有关于他们爱豆的预言,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是这么说的――【美丽的外表仅仅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肉.体正悄然萎缩、腐烂。终有一日,你们将变得不再是你们,而是形同死亡的幽灵,所有荣耀都会归于尘土。】 这些话看上去含含糊糊、表述不清,但仔细一分析,它预示的未来简直叫人不寒而栗!美丽皮囊下的肉.体正悄然萎缩、腐烂,是不是表明爱豆也会变成苏枫溪那样的怪物? 是了,星辉的赵总就曾几次三番地说过,他们公司不收留怪物!苏枫溪出了这么大的事,星辉的股票肯定会迎来一波疯涨,反而是张家刚成立的娱乐公司因为接手了简雅等人而口碑暴跌,如今已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粉丝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疯狂在微博里@爱豆,焦急地询问他们的近况,让他们立刻站出来发个声明,亮个相。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梵伽罗的预言,爱豆必须表态了,否则星途无亮! 第一百九十七章 简雅是超一线巨星, 粉丝数足有六千多万,倪心海等人也都是流量惊人的小花旦、小鲜肉,他们几个的粉丝加一块儿, 数量绝对超过三亿,直逼四亿,即便数据掺杂了一些水分, 群众基础也很广。 当苏枫溪被确凿无疑地证实为怪物后,简雅等人的粉丝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呼唤他们, 希望他们能现身报一个平安。然而他们仿佛约好的一般, 竟全都沉寂了, 这种诡异的安静越发令人感到恐慌。 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有的说这些人也都变成了苏枫溪那样的怪物, 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还有的说他们被公司集体禁言了,不好表态。但无论消息怎么传, 这些人加盟新公司之后非但没能迎来腾飞,事业反倒一落千丈, 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在短时间内,只要民众还摆脱不了苏枫溪是怪物的阴影,她旗下的明星就不会受待见。你想想, 梵老师的预言还立在那儿, 这些人一天不现身打破预言,哪个剧组敢跟他们合作! 而梵伽罗的预言能打破吗?简雅等人真的能逃脱面容腐烂的命运?赵文彦觉得悬, 太悬了!他就没见过梵伽罗的预言落空过! 翌日,赵文彦刚爬起床就给梵伽罗发送了一条信息:【伽罗, 苏枫溪怎么样了?她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吧?我猜你昨天晚上肯定很忙, 所以没敢给你打电话。你起床没有?应该还没起吧,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对她的歌声免疫了!我昨天晚上睡得非常好,整个人都放松了,连灵魂都升华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感觉真好啊!伽罗,谢谢你!】 他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迎着一缕金黄的晨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舒爽得吼了几声。 住在他隔壁的赵国安老先生听见孙子鬼喊鬼叫的声音,不由笑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赵文彦飞扑到床上查看信息,然后便挥舞着拳头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又蹦又跳,快乐地像个孩子。只见他的手机屏幕上浮出一行字:【她死了。】 不等这条信息被渐渐黯淡的屏幕吞没,公司副总便打来一个电话,急促汇报:“赵总,之前吵着闹着要走的那些明星现在又不想走了,准备继续与公司续约,您看怎么处理?” 赵文彦立刻敛去笑容,冷酷地说道:“签了解约书的人一律放走,我们星辉不捧这种心思不定的人。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坚决想留在星辉的人?” 副总忙道:“有有有,有一个常年演配角的小明星叫做徐子翼,这段时间也有别的公司来挖他,他不但没走,还跟我们续了三年约,这可太难得了。听说您早年私人出资为他支付了一笔学费,他是留下报恩的。” 说来也惨,自从简雅等人被苏枫溪的公司挖走之后,别的娱乐公司便也打上了星辉的主意,开始疯狂挖星辉的墙角。只短短半个月时间,公司的艺人就解约了一大半,剩下的小明星和练习生心思也很浮动。 公司股东连续召开了几次紧急会议,准备解除赵文彦的一切职务,如果梵伽罗的预言始终未曾应验,他将失去一切。但现在不一样了,赵文彦不但保住了总裁之位,也保住了公司,更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给我捧这个徐子翼,倾尽全力捧!老子要让他成为取代刘钊的巨星!” 副总狗腿子一般应和:“好嘞好嘞,力捧力捧!我马上就把您的指示传达下去。对了,您几点来公司?几位股东想找您开个会,商量商量招练习生的问题。昨天晚上好多练习生在咱们公司的网站上投了简历,条件都很不错。对了,待会儿股市一开盘,咱们公司的股价肯定会疯涨,这都是赵总您的功劳啊!要不是您放走了简雅那群人,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赵总您真英明!” 赵文彦哼笑道:“让那群老东西等着,老子心情好了再来公司!” “诶诶,好嘞好嘞。”副总毕恭毕敬地挂断了电话,想到梵伽罗的解约,心脏竟一阵绞痛。正如网友们说的那样,小花旦、小鲜肉集体出走不可惜;简雅走了也无所谓;甚至于刘钊解约了也没什么,最遗憾的就是梵伽罗的离开!他才是星辉最大的神,字面意义上的神! --- 当赵文彦快快乐乐吃早餐时,一群中学生在一间出租屋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其中一个人耸然一惊,末了飞快跑进浴室接来一桶水,浇在一个巨大的火盆里,又去撕扯窗户和门框上的塑料胶带。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 只有一个胖乎乎的女孩还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别扯了,昨天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就把火盆浇熄了,还把浴室的小窗户打开了。我实在太困,就没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还想死吗?反正我不想死了,我只想睡觉。”她说完就用被子蒙住头,睡死过去,其余人这才发现火盆里的炭本来就是湿的,浴室里的通风口和小窗户也是开着的。 “天呐!我们为什么要相约自杀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其中一个女孩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满脸都是困惑。 “因为我们听了那首《梦里看桃花》啊!”最先起床的女孩打开依然停留在播放页面的歌曲,手机里传出的却是一阵吱吱嘎嘎的噪声。这首传说中的死亡乐曲竟然失去了它独有的魔力。 另一个女孩也打开自己下载的歌曲,然后惊呼:“呀,苏枫溪的歌为什么也变成噪音了?我听说放她的歌能抵消自杀的念头,昨天晚上原本想放来着,但是炭烟太重了,把我也熏晕了过去,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家涌上来查看她的手机,又看看彼此鲜活的脸,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十分感动,内心却又一阵害怕,不由抱在一起哽咽:“好险啊!我们昨天差点就死了!还好胖胖清醒得快!胖胖救了我们!” 胖胖被吵醒了,模模糊糊记起昨晚的事,立马惊呼:“哎呀,昨天晚上你们都晕倒之后我拿出手机看了看苏枫溪的演唱会,她变成怪物了,把我吓了一跳!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就不想自杀了,赶紧端来一盆水把炭浇灭。我告诉你们,梵伽罗真的是灵媒,你们全都错怪他了!不信你们拿出手机看看!” 一群小姑娘连忙找出各自的手机,翻看相关网页,她们永远不会知道如果没有梵伽罗的干预,她们昨晚将会遭遇什么。 --- 江干正躺在浴室的地板砖上,任由冰冷的水流不断冲刷自己。昨天晚上被警察送回家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里,先是趴在马桶上呕吐,后来便开始淋浴。一直淋,一直淋,根本不敢停下,因为只要一停下,他的脑海中便会浮现苏枫溪那张形同骷髅的脸,以及自己与她在一起时的画面。 曾经的温柔缱绻,痴情不悔,如今想来竟宛如一场噩梦,他为什么会爱上那样一个人品低劣、私生活混乱的女人?为什么?在认识她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样的? 思及此,江干连忙爬起来,又因头脑的眩晕而踉跄了一下,只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出浴室,翻出手机,慌乱地查看通讯录。没有、没有、没有,妻子的电话号码没有了,岳父岳母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了,他曾经的幸福家庭,竟被他昏头昏脑、莫名其妙且彻彻底底地丢弃了! 为什么啊!江干第一百次问出这个问题,却早已在内心深处找到答案!因为苏枫溪是怪物啊!她是一只披着画皮的女妖,能蛊惑人的心智,让人完全臣服。梵伽罗说的是对的,他一直都是对的,他昨天晚上还问他――你的妻子和孩子去哪儿了。 可笑那时的江干却一心想着为苏枫溪应援,像个被吃了脑子的木偶。 “喂,金姐,我老婆的电话号码你有吗?快把它给我!”他抖着手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那边叹息着说了一大堆劝说的话,最终还是把新号码给他了。 江干红着眼眶拨打了这个号码,妻子却一直不愿接听,可见是故意躲着他。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当初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一辈子都会爱着苏枫溪,让妻子别拖累自己,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女儿的监护权。 与女儿告别时,他忽然良心发现,伸出手说道:“囡囡,让爸爸最后抱你一次。”他说了“最后”两个字,他当时竟然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说了那样决绝的话,让她意识到自己将永远被父亲抛弃!这是何等的残忍啊!他还有心吗?他的心被苏枫溪吃掉了吧? 回忆到这里,江干已是痛不欲生,然而他的思绪继续往下沉,却又在模糊的画面中听见了女儿稚嫩的回音,她奶声奶气地说道:“你不是我的爸爸,我不让你抱。” “这话是谁教你的!”当时的他非常生气,严厉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妻子。 女儿却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你啊,你说你不是我的爸爸,你要和那个阿姨再生一个宝宝,你是那个宝宝的爸爸,不是囡囡的爸爸。”她扑入母亲怀里,耸动着小鼻头委屈地哭了,妻子则冷漠地看他一眼,提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从此以后,江干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团糟,而他却还乐在其中、无知无觉!为什么啊?他肯定是中邪了吧!要不然他怎么舍得放弃爱逾生命的妻子和女儿? 想到这里,江干竟蜷缩在床边哭得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给经纪人打电话,向她索要梵伽罗的电话号码。 “我哪儿知道他的号码呀,我们又没有合作过!你等等,我帮你打听打听。”经纪人挂断了电话,而江干则一边给妻子打电话,一边心焦如焚地等待着。苏枫溪现在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她逃脱了,重新换一张画皮又跑回来,继续把他们这些人当奴隶使唤,他们抵抗得了吗? 如今想来,赵文彦当初是受蛊惑最深的一个,却也是最先逃离苏枫溪的一个,他真幸运啊!是因为梵伽罗吧? 江干越想越不安,又给几个老朋友打电话,询问梵伽罗的联系方式。而他不知道的是,与苏枫溪有过一段关系的男人这会儿全都在找梵伽罗。过去的他们曾几次联手对付这个人,试图把他逐出娱乐圈,现在却恨不得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喊救命。 苏枫溪的消息一天没传出来,他们就一天别想有安稳日子可过。赵文彦曾经遭受的痛苦,他们终于体会到了。 --- “江干、于一、袁少春、宋志、邓文斌、肖宏伟……”文思雨的经纪人一口气报出一长串名字,忐忑不安地说道:“他们现在都在打听梵伽罗的电话号码。你说好笑不好笑,前一阵我才听说这些人准备联手搞一个大事件,把梵伽罗彻底封杀出局,今天他们就全都给梵伽罗跪了,姿势一个比一个标准。思雨,我看你也赶紧发一篇微博给梵伽罗道歉吧,他真不是普通人!” “我不道歉!”文思雨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却死咬着不肯松口。 “你要犟到什么时候?你没看见他的预言都已经实现了吗?”经纪人登录微博,硬逼着文思雨看评论:“你看看,你的粉丝都在劝你服软。梵伽罗的预言早就实现了,你已经变成了一颗流星,你被雪藏了!如果再不想办法,你连复出的机会都没有!” “谁说我变成流星了,我只是在等风波过去。我已经求过林总了,他说他会帮我的。”文思雨也打开了微博,指着几条评论和博文,嘴硬地说道:“哼,梵伽罗的预言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和苏枫溪以前都是一个公司里的人,肯定不小心看见过苏枫溪的真面目,所以才会知道内.幕。你看看他的另外几条预言,哪条实现了?” 你啊,你的预言不就实现了吗?经纪人很想打醒她,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阅览这些评论和博文,只见一位名叫“林中远鹤”的网友如是分析:【梵伽罗的预言到苏枫溪这里就会截至,不会再被应验。 【我为什么这么说?撇开梵伽罗发布的其他预言,我们只看他针对刘钊老师的这条预言,我来一条一条给你们分析,你们看看能实现的有几条。 【第一条,他说刘老师的人生会像雪崩一般垮塌。刘老师的人生会怎么垮?无非名誉、事业、人际方面有可能遭到打击。我们先来看名誉,刘钊老师很喜欢做慈善我们都知道,而且他做慈善是实打实的践行,绝非捐个钱那么简单。他每年都会抽.出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去边远山区支教,连央视媒体都跟踪报道过,这一点没得黑。 【事业方面,他的敬业谁比得过?为了拍好一条打戏,他能在威亚上吊一天,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作风全娱乐圈都知道。在拍戏方面,他的演技只能用精湛来形容,别人是演谁像谁,而他却是演谁是谁,斩获的国际大奖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一点也没得黑,你们承认不? 【再来看他的人际关系,这些年受他帮助提携的后辈还少吗?他的乐于助人在圈子里早已是众人皆知。他过一次生日,全娱乐圈都送祝福,这一点谁做得到?曾经有狗仔连续跟踪他三个月,想拍他的黑料,最后愣是什么都没拍到。他的人品是经过真金火炼的,是有口皆碑的,他的人设怎么可能会垮?他根本就没有人设,他就是在做自己。 【第二条,梵伽罗说刘钊老师所拥有的都将失去。刘老师拥有什么?上述那些我就不提了,我们来看看刘老师的个人财产。他是个商业奇才你们承认不承认?他投资的公司全都在赚钱,你们承认不承认?他自己经营的公司很快就要上市了,钟一敲,他的身家直接飙到数十亿,他能失去什么? 【第三条,梵伽罗说刘钊老师会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去,也就是说,刘钊老师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哈哈哈,解释到这里我已经不想解释了,这是什么狗屁预言,根本就是扯谈! 【虽然刘钊老师最近也遇见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影响非常有限,才半个月,风波就已经完全平息,外界对他的同情要远远大过于批评。他是刘钊,他是娱乐圈永不会沉没的巨舰,梵伽罗的预言在他身上注定不会实现!他不垮,被他力保的高芊芊也就不会有事,梵伽罗针对他们夫妻两人发布的预言根本就是危言耸听!ps:我个人认为,梵伽罗发布这两条预言是出于报复的心态,这只是一种心理干扰的小伎俩而已,不值一哂。】 这条长微博获得了刘钊粉丝的大力点赞,于是很快就冲上了话题榜,引起了极大的热度。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文思雨才会硬顶着不道歉。 “看见了吧,梵伽罗就是在打击报复我们,他根本不是灵媒!如果刘钊老师也应了他的预言,我马上跪在地上录一段视频给他道歉!”文思雨信誓旦旦地说道。 经纪人沉吟道:“刘钊会垮,这个还真不可能。他那么大的咖,那么厚的身家,那么多的人脉,谁垮了都轮不上他。他的公司很快就要上市,这是飞黄腾达的节奏!我记得梵伽罗的预言是说他会破产,然后空手离开娱乐圈对不对?这个真的有点离谱!” 不怪别人嘲笑梵伽罗的这条预言,因为刘钊在娱乐圈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打下的基础也非常坚实,只要不得绝症,他这辈子肯定是稳稳当当的。 然而经纪人话音刚落,微博热搜榜就出现了一个火红的“爆”字,后面紧跟着刘钊的名字,点击量噌噌噌地上去了,直达第一位!经纪人定睛一看,脑袋顿时一片眩晕,耳边仿佛还响起了一连串啪啪啪的脆响,那是文思雨和“林中远鹤”被疯狂打脸的声音! 刘钊吸毒被抓了!高芊芊容留他人吸毒,也被抓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钊被抓的消息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曾经一被媒体煽动就立刻加入舆论大战的网民,此时却都选择了观望。在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们不会随便发表评论, 只因刘钊的名声经营得太好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严于律己的行为让他在民间享有极好的口碑。 提起他,民众只会用六个字来形容――娱乐圈的清流。 “我不信!刘钊老师不可能吸毒被抓!这个消息肯定是梵伽罗的营销团队故意放的假料, 就为了验证他的预言。否则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文思雨拍着桌子说道:“你看着吧,过一会儿刘钊老师的团队就会出来辟谣!” 经纪人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她身边, 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等等看吧, 我也觉得消息是假的, 不然这件事就太假了。” 是啊, 太假了, 玄幻电影也不会这么演。这边刚有人跳出来维护刘钊,那边就传出一个不利于他的消息, 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的,专门在替梵伽罗打这些人的脸。梵伽罗又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怎么可能呢。 然而很快,经纪人的脖子就梗了梗,因为她忽然想到:连苏枫溪是怪物的预言都能得到验证, 那梵伽罗的另外几条预言为什么不能呢?它们听上去再不靠谱, 也总比苏枫溪那条靠谱吧? 难道是真的? 忖度到这里,经纪人忽然有些怕了, 而刘钊的粉丝已经彻底闹起来,先是攻击了发表这条消息的狗仔团队的网页, 然后又跑去围攻梵伽罗。与文思雨一样, 他们也认为这条黑料是梵伽罗编造的,而目的正是为了应验他的所谓“预言”。 无论多少事实摆放在眼前, 人们总会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会为了捍卫一些什么而抗拒真相,甚至扼杀真相。 但真相并不是他们能够掌控并扼杀的,真相是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当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公安局发布了一条案情通报,直言刘某吸毒被抓,尿检为阳性;高某某容留他人吸毒被抓,尿检为阴性。两人的犯罪证据均已查清且确凿无疑,不日将会做出处理。 警察一般会怎样处理这种人?懂法的会告诉你:吸毒的送去强制戒毒,容留吸毒的会被提起公诉,刑期在三年以下。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刘某和高某某真的是刘钊和高芊芊,他们两口子就真的完了,一个再也别想在娱乐圈混,一个很快就会坐牢。 娱乐圈对吸毒人员一向秉持着零容忍的态度,越是咖位大的巨星,摊上这种禁忌就会陨落得越快。 吃瓜群众惊呆了,刘钊的粉丝却都懵了,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啊?刘钊为什么会吸毒?他的生活那么美满,每年能抽.出三个月的时间去偏远地区支教,那么心善的一个人,那么积极向上的一个人,那么敬业爱岗无私奉献的一个人,为什么啊? 粉丝还是难以置信,他们觉得这种事肯定不是自己的偶像干的,他们不认识新闻里的这个人! 但某个狗仔团队在警局公布案情后却又陆陆续续放出很多照片,有刘钊在ktv吸食不明粉末的、有刘钊左拥右抱逛夜店的、还有刘钊喝得烂醉被人拖上车的。照片里的他放浪形骸、声色犬马,俊美的面容也因为过度混乱的私生活而损毁了许多,竟显现出几分猥琐和鄙陋。 更讽刺的是,这个狗仔团队就是曾经跟踪刘钊三个月而一无所获的那一个。这一次他们成功了,拿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料! 刘钊的粉丝把这些照片看了又看,每一个细节都拿出来分辨比对,这才绝望地承认――是的,这就是他们的偶像,但是怎么会?为什么? 在这一刻,刘钊的粉丝顿感天塌地陷。这个看起来那么不真实的新闻,竟然真实地发生了。谁能想到?谁都想不到! 林中远鹤的博文还以极高的点击率和话题度排在热搜榜上,粉丝们对他的认同和对刘钊的吹捧还明明白白显示在评论页面,可他们刚转过头,刘钊就亲手在他们的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让他们遭到了全网的嘲笑。 疼啊!是真的疼!崇拜、敬仰、热爱了那么多年的偶像,到头来却给了他们最惨痛的一次教训,为他们做了最坏的一个榜样! 十几年都装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又不装了?十几年啊!你容易吗?你舍得摧毁自己的事业吗?你就一时一刻都不能忍,必须在这个时候露出本性吗?粉丝饱含怒火的质问一句句出现在刘钊的微博主页,但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回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站出来澄清,可见他被捕的消息绝非谣传。 粉丝们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于是脱粉的脱粉,回踩的回踩,只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留下继续观望。就在他们拼命祈求老天爷不要拿自己的偶像开玩笑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刘钊和高芊芊被捕后拍摄的大头照流出网络。他们举着一块牌子,眼神呆滞地看着镜头,身上还穿着刺眼的橘红色马褂。 那是罪犯才会举的牌子,也是罪犯才会穿的衣服。他们竟真的变成了罪犯! 照片流出后的几分钟,秦朝文化也随之公布了一条消息,他们的上市计划推迟了,什么时候再推进目前还不确定。明面上说的是推迟,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秦朝文化这辈子都别想上市了,而且很快将面临破产的结局。因为他们的公司跟别家公司不同,是以刘钊为招牌做大做强的,其口碑也建立在刘钊的口碑之上。 换言之,他们与刘钊是深度绑定的关系,卖的是刘钊的脸。公司经营不善倒闭,刘钊受到的影响很有限,而刘钊本人若是倒了,公司则会应声而垮。听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文化输出就是这样,你得建立一个信仰、宗旨、或者通俗的说是一个企业文化。而刘钊就是公司的企业文化,他推崇并积极参与的慈善事业就是企业树立起来的一块招牌。 如今这块招牌与“吸毒”扯上了关系,你想想这里面的影响有多大?所以业界都很清楚,秦朝文化离破产不远了。 至此,梵伽罗对刘钊的预言已经全部应验。他的原话是――刘钊,从今天开始,你的人生会像雪崩一般垮塌,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尽数失去。你空手而来,也将空手而去。 第一条,你的人生会像血崩一般垮塌。是的,没错,刘钊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崩塌了,从人人敬仰的大明星沦为了阶下囚。 第二条,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尽数失去。是的,都失去了,由于吸毒被抓,刘钊的好名声、演艺事业、商业版图、理想抱负,都失去了。 第三条,你空手而来,也将空手而去。这个也不远了吧?公司都快破产了,戏也不能演了,出来之后坐吃山空,早晚会被打回原形。 准啊,太准了!把梵伽罗的预言搬出来与现实一条一条分析对照,网民们已经跪了,而高芊芊的那条预言也随之被验证,它的原话是:【高芊芊,你费尽心机保全的人将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以前就有人怀疑梵伽罗所说的高芊芊想保全的人是刘钊,因为她在记者招待会上承担了所有罪责,把刘钊撇得干干净净。但他们是两口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做了那么大的动作,另一个人却毫不知情?正如网友新征途20xx断言的那般,刘钊也不干净,所以高芊芊想要保全的人肯定是他。 刘钊很快就能离开戒毒所,而高芊芊却有可能坐三年牢。惹事的人自由了,没惹事的人反倒承担了更重的刑罚,这还不叫被拖下地狱? 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被一个个验证的预言。网民们惊悚了,畏惧了,然后一窝蜂地跑进梵伽罗的微博里拜大神。曾经骂过他的人开始疯狂删留言,删博文,就怕哪天他也给自己发布一条预言。 之前还支持文思雨不道歉的一部分粉丝,现在纷纷转变了话锋,苦口婆心地劝解:【小雨你就给大神低个头吧!你看看大神的预言,准得可怕!人不能不信邪啊!】 之前让文思雨别信邪的人是他们,如今掉转头说要信邪的也是他们,文思雨已经凌乱了,抖着手翻看刘钊和高芊芊的相关新闻,心脏缩得越来越紧,直至发出一阵闷痛。 她嗓子干得说不出话,瞥见经纪人恐惧的表情,却又想嘴硬几句。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之前答应帮她的林总打来的,对方一张口就道:“思雨,复出的事咱们不急,你还是再蛰伏一段时间吧,你看看网络上的风向,现在全变了。” “不是啊林总,我现在不也有了热度吗?我们可以蹭这波热度啊!黑红也是红。”文思雨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 林总很为难:“可是梵老师预言你红不了啊,所以公司决定不雪藏你了,直接与你解约。你也知道,我们每培养一位艺人都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资源,但是能不能得到回报,一般得看艺人的运气。梵老师都已经说了你没有走红的运气,公司哪里敢在你身上投资。我也劝了,但总裁现在很相信梵老师的话,他坚决不捧你,我也没办法。” 文思雨这下是真的哭了,哀求道:“林总,您再帮我说几句好话行吗,我们现在趁热打铁还来得及,我能红的。” 林总试探道:“梵老师也预言过,你如果接舞蹈类的工作会有爆红的机会,那你手头有这样的工作吗?” 文思雨的喉咙梗住了,然后满怀期待地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没好气地说道:“都推了,按照你的指示全推了!” 文思雨脸色一白,差点晕过去,但林总的话让她更感到心惊。 “都推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梵老师连明路都给你们指出来了,你们为什么不走?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有两档真人秀节目会爆!大爆特爆!一档叫《随我舞动》,一档叫《街舞少年》,两档节目都播出了一期,收视率节节走高,话题度也在急剧攀升。你们推掉的工作里有没有包含这两档节目?” 经纪人拿到的资源都是公司给的,她帮文思雨推掉了什么工作,林总回头一查就能知道,所以她也没敢撒谎,强忍着吐血的冲动说道:“林总,两档节目都发来邀约,都被我们推掉了。” 林总:…… 他沉默了大概十几秒才叹息道:“小文,看来你是真的没有爆红的命,算了吧,这个圈子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跳舞吧。” 电话挂断了,文思雨急急忙忙打开《随我舞动》和《少年街舞》的页面,查看它们的收视率,然后瘫软了下去。林总没骗她,这两档节目都爆了,才第一期就出现了很多让人津津乐道且久久难忘的名场面。被邀请的每一位明星嘉宾都能一展舞姿,吸粉无数。 两个爆红的机会摆放在眼前,却因为那点连恩怨都算不上的小摩擦,被文思雨弃若敝履。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被后悔搅碎了。 经纪人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念叨:“你为什么要推掉这两份工作?为什么啊?它们的录制时间又不冲突,你完全可以两个都参加的。你当时怎么想的?梵老师已经明明白白说了,你接舞蹈类的工作能红,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文思雨没再听她说话,而是用脑袋哐哐哐地撞桌,完了跪在地上,打开摄像机,哭着说道:“姐,你看我这个跪姿标准吗?你给我拍下来,我要跟梵老师道歉。” 经纪人:…… ---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浏览这些新闻网页,那就是过去的刘钊,现在的徐伟标。他握鼠标的手一直在抖,小小的滑轮像是不听使唤,怎么都拉不下页面,光标也仿佛失灵了,怎么都点不开标题。他试了很多次才以游客的身份进入自己曾经的微博主页,强忍心悸地看着粉丝的留言。 我脱粉了、对不起再见、你不是我认识的刘钊、你为什么不去死……一个个饱含愤怒、失望、痛心的词条映入他的眼帘,刺痛了他的心。他辛苦建立的形象、为之付出一切才换来的事业、还有努力经营壮大的公司,一夕之间全完了。 刘钊放开鼠标,眼眶通红地看着电脑屏幕。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给他发来一条信息,语气淡淡:【看见了吗,你牺牲自己想要保全的东西,结果什么都保不住。如果你以后还准备在圈子里混,先学会捍卫自己吧,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董秦,你还在关心我吗?”刘钊的所有痛苦与愤怒,在看见这条短信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淡去,不复存在。 但这份安宁与感动很快就被别人搅碎,刘母哭着打来电话,却并未询问他的近况,而是张嘴急问:“公司还能上市吗?我的原始股还能升值吗?钊钊,你赶紧想办法呀!” 刘钊没听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这是曾经的他绝不会做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股东代表公司所有人打来电话,理所当然地勒令:“刘总,我们准备向外界公布你换脸的消息,这是挽救公司唯一的办法,请你准备准备。” 刘钊无声无息地笑了,眼里却溢满痛苦。说要隐瞒消息的是你们,说要公布消息的也是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真的是一块可以随意搬运涂抹的招牌吗? “对不起,我不会配合的,我不会承认我是刘钊。”他果断说道。 “为什么?公司需要你!” “可我不需要公司,我现在是徐伟标。当我是刘钊的时候,你们让我替徐伟标承担污名。当我是徐伟标的时候,你们又让我替刘钊承担污名,你们当我是什么,社会主义的一块砖?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股东:“……可是公司也有你的一份――” 刘钊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了,我把我的股份全都卖了,你们破不破产跟我没关系。你们想公布那个消息也请公布,我不配合,你们看看谁会信。抱歉,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他挂断电话,拉黑了所有人,只留下董秦。事实上,如今还会联系他的人本也不多了。 头一次拒绝这些人的要求,不知道为什么,刘钊心中竟涌上一股难言的畅快。然而拿起手机之后,他却给董秦发送了一句极度悲伤的话:【我抑郁了,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没有你,我是真的活不下去,只可惜这个领悟来得太晚…… 第一百九十九章 被关押在警察局的高芊芊也很抑郁, 她原本以为徐伟标只是没读过书,素质有点低,慢慢教导应该能顶事, 却没料他竟然早就染上了毒瘾。为了不让刘钊去外面胡混被抓,不得已,她只好把他带到自己私人购置的一处小公寓, 让他尽快完事。 哪知道她一走,徐伟标那个狗东西竟然呼朋引伴开起了party, 还被热心群众举报了。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带走时, 高芊芊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事, 直到在走廊里与同样戴着手铐的徐伟标打了个照面, 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这个人连累了。 梵伽罗的预言像闪电一般划过她的脑海――高芊芊, 你费尽心机保全的人将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她费尽心机想要保全的人不就在眼前吗?她会被他拖着下地狱吗?不至于吧,吸毒的是徐伟标, 又不是她。 做尿检的时候,高芊芊一直都很自信, 然而被带入审讯室,与警察面对面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负责审讯她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名叫庄g的警察, 长得很严肃, 语气也冷厉,张口就道:“容留他人吸毒是会被判刑的, 一般是三年以下。高芊芊,你身上的官司还没理清, 怎么有胆子干这种事?” “什, 什么?”高芊芊的嗓子哑了,“我会坐牢?” “证据确凿的话你当然会坐牢, 唯一能获得减刑的机会就是老实交代案情。我问你,你们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 高芊芊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话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坐牢”二字。她原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那些股东帮她打点好了之前的几桩官司,她最多会被判缓刑,不用坐牢。秘密庭审结束,她还能抬头挺胸地做人,还能傍着徐伟标那张脸,继续享受影帝太太的待遇。但现在不行了,她毁了,被警察抓走的时候,狗仔拍到了她戴着手铐的照片,她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原来这就是梵伽罗所说的被拖下地狱啊!她终究还是被自己拼命想要保全的人拖下了地狱。在丈夫和徐伟标之间,她为什么会选择徐伟标呢?难道就因为那张脸和它所涵盖的商业价值和名誉地位吗? 高芊芊慢慢垂下头,捂住脸,低声啜泣。警察问什么她都不愿回答,只是哭,哭得压抑又伤心。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错得离谱,她费尽心机追求的那些东西,原来什么都不是。 如果她选择了丈夫,与他共同面对换脸之后的种种风.波,虽然生活会有一些波折,却终究能归于平静。只是换了一张脸而已,能比人更重要吗?能比掩盖在皮囊之下的美丽灵魂更值得珍惜吗? 高芊芊领悟了,后悔了,可是这份认知来得太晚,而她早已身陷地狱。她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送去拘留所的照片传遍了网络,被带去强制戒毒的徐伟标也遭到了记者的围追堵截,两人的消息频频现诸于报端,一再验证着梵伽罗的预言。 那位名叫林中远鹤的网友已经神隐了,不知道待在哪个角落装死。总是有人跑到他的微博主页去问他脸疼不疼,嘻嘻哈哈地看他热闹。刘钊的粉丝也都尽数消停了,有的真诚给梵伽罗道歉,有的只是默默离开,什么都不想说。 文思雨跪在一个蒲团上声泪俱下地给梵伽罗道歉的视频火了,结尾的时候她拱着手说:“梵老师,求您再给我指条明路。”只可惜曾经数次给她指路的那个人已经不怎么爱玩微博了,管你诽谤也好、道歉也罢,他都悄无声息,不作回应。 有人整理出了梵伽罗近期内发布的所有预言,一条一条罗列整齐,还做了鲜红的标记:第一条预言:文思雨成流星(已实现);第二条预言:苏枫溪是朽怪(已实现);第三条:刘钊人生崩塌(已实现);第四条,高芊芊被拖下地狱(已实现)―― 如今只剩下第五条:简雅等人会不会毁容?他们完美面具下的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博主连打了几个问号,实则已经隐隐猜到,简雅他们肯定是出事了,不然绝不会躲在家里没有动作。如果他们的脸真的安然无恙,录个报平安的视频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相信预言的人越来越多,简雅等人的粉丝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频频在微博上催促他们表态,不然就会直接跑到他们的公司或家里去查看情况,有的人还直接报了警。 与此同时,掀起这一系列风暴的人正坐在梵家老宅门前,手里抱着一个黑色陶罐专心熔炼。他的手机摆放在桌上,调了静音,一会儿屏幕便亮一亮,显示着不同的号码。 他一个都没接,只是勾着唇,静静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玩得正开心的小男孩。小男孩手边摆放着一颗双眼空空的骷髅头和一个眼珠滴溜溜转动的小黄人,他会不时与骷髅头和小黄人说几句话,然后发出嘎嘎嘎的笑声。 于是梵伽罗也跟着笑了,漆黑双眼被暖日染成了琥珀色。恰在此时,又一个陌生号码跃上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地亮着。他瞥了一眼,却并未像之前那般置之不理,而是接通了。 “梵伽罗,要多少钱你才肯救我?”简雅的嗓音很疲惫沙哑,却又透着强势。她有的是钱,所以她笃定自己能用钱解决一切麻烦。 “我并不缺钱。”梵伽罗眼里的暖色已尽数消失。 “你怎么会不缺钱?你的积蓄都拿去支付违约金了吧?宋温暖抠门得要死,也给不了你多少出场费,你现在的存款上千万了吗?够你用几个月?”简雅直接给出了自己的价码:“治好我的脸,我给你两千万。” 梵伽罗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简女士,苏枫溪是不是送给你一条项链,鱼形的?” 简雅愣了几秒才道:“是的,凡是与她签约的艺人,她都送了一条项链,说是高僧开过光的幸运符,她自己也有一条,天天都戴着。她说她能迅速翻红也是因为那条项链很灵验的缘故。” “所以你们都信了,也像她一样天天戴着是吗?” “是的。那项链有问题吗?” “目前还不知道,你能让我看看项链吗?” “不能,昨天晚上我刚回到家,张家的人就把项链拿走了。不仅仅是我,别人的项链都拿走了,我看见他们在群里说起过这件事。所以我们的脸与那条项链有关对吗?它已经被拿走了,我们不会再有事了吧?”简雅的嗓音里充满了希望,她因自己的想象而振奋。 梵伽罗却直接给她泼了一瓢冷水:“不,简女士,你们的脸与那条项链毫无关系。我可以如实告诉你,如果你们还保留着项链,那绝对是好事。眼下它已经被拿走了,你们的处境会变得更危险。” “为什么,那项链到底是什么?我们的脸怎么了?”简雅的心情一起一落,几近崩溃。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梵伽罗反问。 “我真的不知道,”简雅颤声说道:“我只是从她那里买了几样护肤产品,都是纯中药的,我送去相关的机构检测过,成分很好,没有任何有害物质。” 梵伽罗看向远处的池塘,礼貌询问:“那么我能看看这些产品吗?” 简雅却不答反问:“你能救我吗?” “我能,”梵伽罗勾了勾唇,嗓音却不冷不热:“不过这得看你怎么做。在向我求救之前,你不应该先给我道个歉吗?前些日子我被全网攻讦的事,背后也有简女士的手笔吧。” 简雅:“……我没有。” 梵伽罗轻笑道:“简女士,我是灵媒。” 这句话足以打消简雅所有的辩驳。是啊,他是灵媒,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堪破了她的未来,断言了她的现在。那时候他还曾伸出手,静静等待着她把手放上去,然后将她救赎。可她却因为一点偏见狠狠推开了他,甚至唾骂了他。 思及此,简雅想伸手捂脸,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又及时克制住了。 “对不起梵先生,我错了。”她哽咽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光是私底下道歉怎么行呢。”梵伽罗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简雅愣了愣。 “你的粉丝现在还在攻击我,难道你不应该站出来说句话吗?” “你是想让我公开道歉?” “这样很难吗?” 简雅气笑了,忍着泪水说道:“梵先生,一旦我站出来向你道歉,大众会猜到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的演艺事业会被毁掉!你如果愿意救我,就请你行行好,不要彻底毁了我。梵先生你知道吗,脸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你悄悄把我治好不行吗?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毁容的事。” “所以我救了你的命,却得不到你一句道歉?”梵伽罗也轻声笑了笑:“简女士,你这是什么逻辑?” 简雅:…… 简雅的逻辑是:我可以对不起你,但你不能伤害我,因为我现在是弱者,我需要帮助。 梵伽罗摇头道:“简女士,你这是强盗逻辑,所以我不能接受。我的仁慈不是拿来让你们挥霍的。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所以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简雅开始心慌了。 梵伽罗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陶罐上的纹路,嗓音变得缥缈:“简女士,我看见了一面镜子,椭圆形,周围镶嵌着黑色的木质边框,有金色的雕漆攒成一朵朵玫瑰花的形状,点缀在边框上,显得高雅又华贵。透过这面镜子,我看见了一张脸,它在慢慢肿.胀,皮肤由红转紫,然后开始发黑,继而出现一块块破溃。黄色的脓液滴落下来,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一只纤细的手拿着一根棉花棒,小心翼翼地擦拭脓液,咸涩的泪水滚落,流淌过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让这张脸扭曲变形……” 说到这里,他适时停顿了片刻,然后话筒那头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 简雅跟随着他的述说,看向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椭圆色镜子,和镜子边框上的一朵朵雕漆玫瑰。她的眼睛开始睁大,继而低下头,又看见了自己手里的棉花棒和一颗因疼痛而掉落的泪珠。 她躲在几十公里外,紧紧拉着窗帘,断绝了与所有人的联系,而梵伽罗却能一字不差地描述出她的现状,以及她正在做什么,是什么表情。他仿佛就隐藏在镜子里,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想象吓得简雅面容扭曲,惊叫连连,然后拿起手边的花瓶把镜子砸了个稀巴烂。以前的她怎么会认为梵伽罗是个骗子?为什么她会听信苏枫溪那个怪物的话,去挑衅这个人?他明明如此可怕! 镜子碎了,花瓶裂了,桌上的化妆品洒了一地,尖叫中的简雅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看向依然保持着通话的手机。 “梵老师,求你别再说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简雅哭了,放肆地任由泪水划落,刺痛了溃烂的皮肤。 “知错就该道歉,给我一个公平,这并不过分吧?”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可是消息会传出去的,我的事业会毁掉。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毁容了,我真的不能。”简雅哭得越发伤心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多想回到与星辉娱乐解约的那一天。当梵伽罗伸出手,静静等待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放上去。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她哭得再如何伤心,梵伽罗也毫无动容。 “简女士,你的时间不多了,当破溃的伤口烂到真皮层之下时,就算把所有黑气驱散,你的脸也会布满疤痕。我的提议还请简女士好好考虑,再见。”梵伽罗挂断了电话,继续熔炼陶罐里的骨灰和血肉。他愿意救人,但前提是得到足够的尊重。 而另一头,简雅正对着话筒激动大喊:“梵老师你等等,你别挂电话,我们再商量商量,我加钱,我加钱还不行吗?” 嘟嘟嘟的忙音告诉她,那人除了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并不需要别的东西。可是一句公开的对不起,毁掉的却是简雅的声誉和事业。她咬着牙,气得直哭,看见破碎镜子里同样破碎的自己,却又吓得连哭泣都忘了。 答应吧,只有这一条生路了!这样想着,她不得不拿起手机,慢慢拨打那个自己费尽心思从别处找来的电话号码。 恰在此时,倪心海的电话打了进来,张口就道:“雅姐,您不用去求梵伽罗了,我找到一个道士,他说他师姐能治好我们的脸。而且他还能先画符压制我们脸上的破溃。我刚才用了他的符,现在已经彻底痊愈了,你开一下视频,我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 倪心海的脸比简雅烂得还严重,但打开视频后,她却离摄像头很近,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细腻如白瓷的肌肤。她痊愈了,离她们上次通话才过去几小时而已,她那烂得快显出骨头的脸竟然就完全变回了曾经娇美的模样! 简雅的眼睛瞬间暴亮,什么公开道歉、承认错误、阻止粉丝不理智的行为,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第二百章 看见倪心海完全康复的脸, 简雅哪还坐得住,立刻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赶去见那位道长。到了倪心海指定的秘密地点,她才发现不仅是自己来了, 万诗舒、石永浩、洛九原、毕泽泰也都来了,人人穿着连帽衫,戴着大墨镜, 蒙着黑口罩,完全不敢露脸。 饶是如此, 简雅也能从他们间或露出的一点皮肤看出端倪, 他们也都跟她一样, 脸部肿.胀、溃烂、流脓, 没了人样, 哪怕喷着浓烈的古龙水也盖不住那股熟悉的腐臭味。 大家都很焦虑,年纪最小的毕泽泰甚至已经崩溃了, 正坐在沙发上啜泣。 倪心海给他们拿来一包纸巾,安慰道:“别哭了, 大师正在打坐,待会儿就下来,他一定能治好你们。你们看我的脸, 现在不好好的吗。” 毕泽泰擤了一把鼻涕, 不敢置信地问:“你的脸真的烂过吗?”他死死盯着倪心海毫无瑕疵的脸,完全不敢相信在几小时之前, 这人也和他们一样面目全非。当然,在苏枫溪露出真面目之前, 谁会信梵伽罗的预言?怪物, 那不是玄幻故事里才会存在的玩意儿吗? “如果我早点相信梵伽罗就好了,他那时候就说我们脸上有黑气, 会烂掉。只可惜我们太相信苏枫溪,根本没听他的话。他还伸出手,说要给我们防治,结果我们连理都没理他。” 毕泽泰越说越懊悔,哽咽道:“我现在眼睛一闭,脑子里浮现的就是梵伽罗摊开的那双手。他的手好细好长,掌心的纹路干干净净,耐心地等待着我们把手放上去。那时候我怀疑他是个骗子,现在我才知道他是真心想拉我们一把,我好后悔啊雅姐,呜呜呜……” 毕泽泰哭得越来越伤心,闭着眼睛捶打胸口的样子既有点可怜又十分滑稽。 倪心海扑哧一声笑了,不以为意地摆手:“别想梵伽罗了,他不会救你的。你没听雅姐说吗,请他出手帮个忙,他还要咱们先给他道个歉,而且还是公开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就我们这个情况,一句‘对不起’说出去,不等于直接承认我们毁容了吗?” 毕泽泰的皮肤很疼,只能把脖子勾下去,脸对着地板,让泪珠一颗一颗垂直掉落。他的鼻涕也拉着丝儿滑下去,看得倪心海差点没翻白眼。 “道歉不是应该的吗?”他瓮声瓮气地说:“我们之前也算是诽谤过梵伽罗,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如果那位道长真能治好我们的脸,谁都不准道歉!”简雅忽然开口,语气十分冷硬。 “为什么啊?”毕泽泰极其不解。 “因为我不会让他得逞。他想借这件事要挟我,毁我的声誉和事业,他做梦!你们谁道歉,谁就是给他做脸,给他做脸就是下我的脸,你们好好考虑吧。”想起梵伽罗之前借镜通灵时说的那些话,简雅就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他在恐吓她,而她绝对不会让他得逞!她简雅又不是被吓大的。 “是啊,干嘛要给他道歉。林道长肯定能治好你们,你们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到时候咱们一起站出去亮个相,梵伽罗的预言就不攻自破了。现在是全网嘲笑我们,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全网嘲笑他。”想到那样的场景,倪心海得意洋洋地说道:“雅姐,你说他看见我们完好无缺的样子会不会吓一跳?” 简雅笑得干巴巴的:“心海,那位大师什么时候下来?” “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吧,他每天都要打坐一个小时。”倪心海看了看手表。 毕泽泰转着眼珠子看了一圈,问道:“心海姐,怎么没看见朴丽玉姐姐?” 倪心海翻了个白眼:“我没通知她。” “为什么啊?”毕泽泰有点着急,他和朴丽玉的关系非常好,自然知道她的脸烂得有多严重。而且她也是歌手,所以吃了很多苏枫溪赠送的保养嗓子的喉糖,现在连话都说不了了。她的情况应该是最恶劣的。 倪心海瞟了简雅一眼,没说话。她和朴丽玉其实根本没有私交,毕竟她们一个是演电影的,一个是唱歌的,圈子不一样,很少见面。但简雅与朴丽玉却有很深的过节,起因是简雅看上的一个小鲜肉拒绝了她,转头去追朴丽玉,狠狠下了她的脸。 这里面的关系乱得很,但简雅与朴丽玉面和心不合这是肯定的。若非苏枫溪看中了朴丽玉的歌喉,试图把她培养成接班人,简雅根本不想与她签在同一个公司。 倪心海最会做人,治好脸之后第一个通知的就是简雅,翻出朴丽玉的联系方式时忽然想起这茬,就没给她发消息。 察觉到倪心海投过来的视线,简雅冷笑道:“别通知她了,我们又不是没给她留活路。她可以去找梵伽罗帮忙。” 始终沉默的洛九原忽然说道:“朴丽玉去找梵伽罗帮忙就得给他道歉,她一道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毁容了。” 简雅表情一滞,倪心海立刻就不以为意地笑了:“她那边若是站出来道歉,我们就集体亮个相,让记者和大众好好看看我们完美无瑕的脸。她毁容那是她一个人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位大师真的能治好我们的脸?”洛九原追问道。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看不见吗?我还跟雅姐视频过,她知道我的脸之前烂得有多严重。林道长可比梵伽罗厉害多了,十分钟不到就让我完全恢复了。” “倒也不是完全恢复。”一道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令简雅等人齐齐扭头去看。 只见一名身材颀长的青年顺着旋转阶梯慢慢往下走,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棉质拖鞋,休闲随意的样子带着满满的现代气息,与传说中的道士形象完全不沾边。但他的气质却非常独特,像是挂着银瀑的山涧里吹来的一缕微风,十分清新怡人、自然天成。 “我叫林念恩,”他颔首微笑,“我和梵伽罗没法比,不是说我俩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能力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体系,没有可比性。” “林道长您好!”众人连忙站起来打招呼,连傲气的简雅都深深弯下腰,态度毕恭毕敬。 “你们好,都坐吧。”看见毕泽泰血肉模糊的脸,林念恩眼里没有丝毫异色,继续平静地说道:“像梵伽罗那样的人,在我们玄学界被称为灵者。灵者天生就拥有灵力,天赋的好坏生来就已注定。而我是修者,得靠自己修炼才能逐步成长。老天爷自然是偏爱灵者的,不过我更相信凭借自己努力换来的成就。” 简雅等人连连点头,说了一些吹捧的话。 毕泽泰却有些没眼色,追问道:“林道长,那梵伽罗在灵者里算什么等级呢?” “他很厉害,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第二强的灵者。”林念恩笑了笑。 “那第一强的是谁?”毕泽泰睁大眼睛。 “自然是我师姐。其实我只能暂时压制你们身上的煞气,要想完全消除它还得靠我师姐。我师姐生来就拥有强大的灵力,被我师门尊为灵子。灵子就是我们门派的少主,与佛门的佛子是一个意思。她不但生来强大,后天的修炼也很努力,是我师门的骄傲,也是整个道门的骄傲。提起我师姐,玄学界几乎没有不认识的。等我师姐来了,她自然会为你们抹除煞气。不过她现在还在回国的飞机上,要等明天才能到。”林念恩无不倨傲地说道。 “林道长,您师姐真的能治好我们吗?”简雅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当然,任何煞气都沾不了我师姐的边,据我师父说,她的灵气纯净而又浑厚,是天下所有煞气的克星。我师姐一个拂手便能降服一具千年僵尸,治好你们只是举手之劳。”林念恩拿出几张符纸说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暂时帮你们把煞气压制下去。” 简雅连忙鞠躬:“那就麻烦林道长了。” 林念恩摆摆手,并不多言,捏了几个法诀便把符纸贴在简雅的脑门上。你别看他动作简单,也没大段大段地念咒,但只是一秒,那符纸上的朱砂符文就亮起了红光,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然后简雅脸上的皮肤就开始快速愈合,一寸一寸恢复了之前的白皙细腻。 五分钟后,符纸自然脱落,上面的鲜红符文已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黑色字块,并散发出一股恶臭,但简雅已然变成了那个光彩照人、艳若桃李的简影后,哪还有半点毁容的痕迹。 毕泽泰等人看呆了,倪心海则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治好了这些人,今后他们哪一个不得记她的人情? “林道长,您真是太谦虚了,我看您比梵伽罗厉害多了!他那个人只会耍几句嘴皮子,正事却没做过一件。网上那些人把他吹上了天,却不知道真正的高人都像您这样,既不显山露水,也不沽名钓誉。”之前没怎么说话的石永浩立刻拍起了马屁。 林念恩摆摆手,态度始终淡然。 简雅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完好如初的脸,竟当场喜极而泣,然后站起来连连给林道长鞠躬致谢。她看得出来,这位林道长的谦和是真的,淡然也是真的,但隐藏在这份谦和淡然之后的却是倨傲与不可一世。他根本就看不起梵伽罗那种野路子的人,自然也就不屑与之攀比。 这说明说什么?这说明他的能力的确比梵伽罗厉害千百倍,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一个更厉害的师姐和一整个正统道门。梵伽罗能与这些底蕴深厚的玄学大师相比吗?把他当个跳梁小丑都抬举他了! 简雅越发相信林道长和他口中的师姐,高悬的心已完全放下。 毕泽泰等人也都各自领了一张符纸,五分钟后便已恢复原貌。他们对林念恩千恩万谢,纷纷表示会有重酬,林念恩却都摆手拒绝了,姿态出尘脱俗:“我救你们纯属机缘巧合,不算什么,你们若是真要谢我,日.后多做点善事即可。” “好好好,我们一定多多参加慈善活动!”众人满口答应下来,又与林道长约好了明天与他师姐见面的时间。 这些人各自离开后,毕泽泰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又想起朴丽玉半人半鬼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偷偷给她打了一个视频电话,说了林念恩的事。 被所有人排挤在外的朴丽玉只能边听边惨笑。她烂的不仅是脸,还有喉咙,一说话,嗓子眼里就仿佛有刀片在划,疼得死去活来。她没法与毕泽泰沟通,只能在纸上写字:【难怪我在群里发信息,你们全都不理我。真好啊,小泰你能恢复容貌,姐姐真心为你感到高兴。不过林念恩道长你就不用帮我联系了,毕竟他现在住在倪心海那儿,我要是有什么动作,倪心海一定会告诉简雅,简雅会猜到是你给我通风报信了,那你等于把他们所有人都得罪了。】 “姐姐,我不怕得罪他们,我帮你去问林道长的联系方式。”毕泽泰急忙说道。 朴丽玉通红的眼里却露出坚决之色,一笔一划写道:【不用了小泰,你脸上的煞气还没彻底抹除,现在最好不要得罪他们。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别犟……” 毕泽泰话没说完,朴丽玉就切断了讯号。她拿起写字板,重重写下一行字,举起来给经纪人看:【冯哥,给我录一个视频,我要向梵老师道歉。】 经纪人想也不想地阻止:“你疯了?万一你道完歉梵伽罗也不肯帮你呢?你岂不是自毁前途?你还是再找毕泽泰想想办法吧,再不然你去给简雅道歉,让她帮你引荐林道长。我总觉得林道长比梵伽罗靠谱。不就是给简雅低头认错吗,又不会少块肉。” 朴丽玉摇摇头,认真写道:【梵老师会帮我的,我没找水军黑过他,但我的歌迷攻击过他,而我没有管束好他们过激的行为,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他帮不帮我,我理当给他道歉。】 经纪人并不认同:“你也知道梵伽罗那张嘴是得理不饶人的,他看不惯谁就会给谁发布预言,我觉得就算你道歉了,他也不会帮你。你给他服了软,简雅那边就绝对不会帮你,你这是在自断生路。” 朴丽玉苦笑道:【你不了解梵老师。解约那天,是他主动伸出手说要帮我们,而我们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自从脸烂之后,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他静静等待的那双手,想他平和包容的眼,想他了然于胸的表情。我终于明白,他那时候就已经堪破了我们的命运,并且想要救赎我们,是我们自己放弃了被救赎的机会。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我愿意相信他。】 经纪人不懈劝说:“可是你看看毕泽泰的脸,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前后只花了五分钟,你难道不羡慕吗?” 朴丽玉继续书写,意念毫不动摇:【恢复得那么快真的正常吗?皮肤的愈合是需要时间的,几分钟就把血肉模糊的脸恢复如初,这种神奇的功效和苏枫溪卖给我们的护肤产品根本就是同一个套路,我怎么放心?那位林道长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比起他,我更愿意相信梵老师。我今天把《奇人的世界》全看完了,我能感受到梵老师的温柔和包容。】 经纪人苦劝无果,只好拿起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戴着一条大口罩的朴丽玉。 第二百零一章 朴丽玉从小就喜欢唱歌, 进入娱乐圈的目的不是为了走红,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更多人听见自己的音乐。她希望自己能创作出一张足以传世百年的经典唱片, 像michael jackson,像andy williams,像所有最伟大的为歌唱事业献出一切的前辈们。 她之所以加盟苏枫溪的公司不是奔着她的钱或资源去的, 而是崇拜她在音乐方面取得的成就。她以为苏枫溪与自己一样,都是真正热爱音乐的人, 但现实却告诉她, 苏枫溪对音乐根本毫无研究, 在歌唱方面也没有一丝造诣。她甜美的歌声, 高超的技巧, 都是一种迷惑人的妖术!她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苏枫溪被警察抓走后,朴丽玉打开她的专辑重新聆听她的歌曲, 然后整个人都消沉了。她这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鉴赏力非凡的艺术家,而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慧根的凡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把这种刺耳的噪声当成了天籁。能听见苏枫溪真实嗓音的人,全世界恐怕只有梵伽罗一个。 说不后悔与星辉解约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在难过了一阵之后, 朴丽玉却并未一蹶不振, 而是飞快想办法自救。即便简雅愿意为她引荐林道长,她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用整整一夜时间恶补了梵老师的节目, 朴丽玉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亲近,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录好道歉视频之后她看了看, 觉得不够有诚意, 竟然在微博里与粉丝约定了第二天开直播,公布自己的近况。 她疯狂的举动气得经纪人直敲她脑袋, 却又拿她毫无办法。朴丽玉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不做,要么全力以赴,即便是道歉,她也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扯了扯脸上的口罩,对经纪人做了一个开始直播的手势。她的粉丝一直在@她,却没料把本尊召唤出来之后,看见的竟是一张即便蒙着巨大黑口罩,也依旧难掩斑驳溃烂的脸。 梵伽罗的预言又一次实现了,这黑色的口罩就是面具,面具之下的脸正在萎缩溃烂,景象惨烈至极。朴丽玉的额头、眼周,均已出现破溃,像是被什么腐蚀性的液体泼洒了一遍,正缓缓渗着脓液。仅仅只是上半张脸就已如此恐怖,不难想象下半张脸会如何。 朴丽玉的粉丝当场吓哭了,失口喊道:“梵老师,快来救救我家孩子!” 朴丽玉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喉咙,拿出一张早已写好黑色大字的a8纸,宣布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我的喉咙和我的脸,都已经坏了。】 直播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无论是她的粉丝还是路人,都呆住了。不知道是哪个网友用血红的大字把梵伽罗的预言发到了屏幕上――【美丽的外表仅仅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肉.体正悄然萎缩、腐烂。终有一日,你们将变得不再是你们,而是形同死亡的幽灵,所有荣耀都会归于尘土。】 没有了美丽的面容和动人的歌喉,朴丽玉已经变得不再是朴丽玉,她果然失去了一切荣耀。 她的粉丝看见这句话,无不掩脸啜泣,还有人哽咽地喊道:“姐姐,你赶紧去看医生吧,别开直播了,呜呜呜……”他们喊了半天才意识到朴丽玉根本听不见,又连忙打字。 朴丽玉自然也看见了这条预言,却只是弯了弯眼睛,自嘲地笑了。 【是的,正如梵老师预言的那般,我失去了一切。】她抽掉这张纸,露出下面的一张:【所以我要站出来向梵老师道歉。】 她的粉丝悲伤又气愤地喊道:“姐姐不要给他道歉啊!不要让他看你的笑话!是他诅咒了你!你去医院可以治好的,我们悄悄地治疗不声张就行了呀!” 朴丽玉似乎能猜到粉丝的反应,于是又抽掉一张纸,下面写着:【这不是诅咒,是提醒。】又下一张:【早在与星辉解约那天,梵老师就曾说过,他可以帮我。】 再下一张:【他预感到我会遭遇现在的情况。】 【他伸出一双手,对我说:如果想避免这种危险,你可以把手交给我。】 【早在我的歌喉未曾损毁,脸庞未曾溃烂的时候,他就在劝说我规避现在的惨状。】 朴丽玉一边苦笑一边不断抽着写满字的纸:【如果那时候我愿意给予梵老师一点信任,而非被偏见所蒙蔽,我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所以那些话不是诅咒,是提醒。】 【在办公室里的提醒,在网络上的提醒,梵老师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让我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危险。】 朴丽玉的眼里沁出了悔恨的泪水,她的粉丝也都捂着脸,低低地哭出了声。如果偶像不站出来说明情况,他们根本没想到原来在梵伽罗发布这条预言之前,他就已经提醒过朴丽玉,并且愿意无条件地帮助她。 如果真如网上那些心思狭隘的人所说,梵伽罗疯狂发布这些预言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强大的通灵能力,为二次爆红做铺垫,那他绝不会几次三番地提醒朴丽玉等人,更不会在灾难未曾发生之前就提出要帮助他们。 他原本是想把一切危险都掐灭在萌芽状态,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他选择公开@这些明星,目的不是挑衅,而是冒着被他们的粉丝疯狂攻击的危险,再一次提醒他们。 【天啊!我们对梵老师的误会好像很大!】朴丽玉的粉丝红着眼眶打出这行字。 【误会大了去了!看他的节目你就会知道,他真的很暖!】一位网友立刻帮梵伽罗解释。 朴丽玉仰起头,忍住了即将掉落的泪水,继续往下抽纸:【而我不但误解了梵老师,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放任我的粉丝在网络上持续对他进行攻击,所以我必须站出来道歉。】 【梵老师,对不起。】 【请你原谅。】 【感谢你之前真诚而又无私的帮助,感谢你在危险即将发生时向我伸出的那双手。】 朴丽玉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举起最后一张纸:【无论以后能不能恢复,我都不会放弃音乐。感谢我可爱的芋头,也感谢支持我一路走来的所有人。】 看见这句类似于告别娱乐圈的话,她的粉丝终于崩溃了,一个个发出【姐姐别走】的弹幕,还有人急急忙忙@梵伽罗,真心实意向他道歉,并恳求他再帮偶像一次。 这段视频很快就在网络上疯传,打开梵伽罗的微博主页,几乎满屏都是膜拜大神的留言。他曾经发布的那些预言,正以疯狂的速度和形式应验着。 关掉直播间后,朴丽玉拿起手机,战战兢兢地拨打了那个辗转找来的电话号码。她的经纪人屏息以待地看着她,似想起什么,连忙说道:“你嗓子坏了,我来帮你和梵老师沟通。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他说话,拿出最真诚的态度。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曾几次提醒过你,还曾无条件地向你伸出过援手。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很少很少了。” 朴丽玉点点头,正准备把手机递给经纪人,那头却接通了,明明是不熟悉的电话号码,对方却笃定地唤道:“朴丽玉女士。” 朴丽玉下意识地拿回手机,想说一句梵老师您好,绞痛的喉咙却吐不出半个字,就连那个短促的气音都被厚厚的棉质口罩给吸收干净了。 神奇的是,青年竟笑着回复:“你好。” 朴丽玉愣住了,瞥见经纪人伸得老长的手,竟忽然不想把手机交出去。她扯掉口罩,无声询问:“梵老师,您能帮我吗?” 看见她莫名其妙的举动,经纪人不由露出担心的表情。他怀疑自己的艺人疯了,然而下一秒,更疯狂的事情发生了,电话那头竟传来青年温和的嗓音:“我当然可以帮助你。” 只这一句话,朴丽玉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就磅礴而下。她的直觉没有错,梵老师愿意帮助她,他是好人,他一直都是!那些曾经疯狂辱骂他、质疑他,甚至诽谤他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好人遭受这一切? 当朴丽玉为梵伽罗感到不平时,经纪人却扯着自己的头发,露出惊骇难言的表情。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沟通交流的?一个根本就说不出话,只能用口型,一个竟然无缝衔接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巧合,肯定是巧合!当经纪人这样想时,朴丽玉又用口型激动地说道:“梵老师,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不用谢,我看见了你的道歉,你的粉丝也在给我道歉。” 朴丽玉:“这是我应该做的。梵老师,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看过医生,也擦了药,打了针,但是都没用。” “看医生当然没用,导致你皮肤溃烂的是那些黑气,不把黑气消除,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我抹上苏枫溪送给我的护肤品会有好转。” “那个是饮鸩止渴,不能再抹了。能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吗,我来帮你看看。” “好的好的,我的地址是xx路xxx小区三号楼1901号室。梵老师,谢谢您!” “不用谢,我马上就来。”那边挂断了电话,而朴丽玉则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又强忍疼痛喝了一口温水,抬起眼皮却发现经纪人正瞪着一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用口型无声询问。 经纪人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小声说道:“你和梵老师到底是怎么交流的?你根本就不能说话,但无论你用口型说了什么,他那边都能快速衔接上,而且毫无差错!” 朴丽玉仔细想了想,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查过灵媒的资料,像梵老师这样的人,其实是可以用意念来进行交流的,而且外界的很多物品都能成为他感受别人意念的工具。我们不是正通着话吗,我们的手机和通讯信号就是一种媒介,靠着这些东西,他应该能感应到我想说什么。】 经纪人膝盖一软,差点给神奇的梵老师跪了,摆手道:“不是应该,而是确确实实感应到了,他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这回我是真的信了,彻底信了!你说像他那样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行事还这么低调?网络上好多人骂他,也没见他为自己辩解过一句。他发布的那些预言,几乎都是向别人示警的信号。” 经纪人拍着脑门感叹:“小玉,我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像梵老师这样的人我是一个都没遇见过。别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梵老师就是这样的君子,做君子吃亏啊,真的太吃亏了!” 朴丽玉想了想,打出一行字:【梵老师不会觉得吃亏,他从不计较这些。】 经纪人恍然大悟,从而感慨更深:“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太难得了。小玉,我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咱们宁愿真诚给梵老师道个歉,也不能贸然去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 朴丽玉点点头,然后满怀期待地看向窗口。只要一想到梵老师在赶来的路上,她焦躁的心情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 半个多小时后,梵伽罗不但自己来了,身后还跟着宋睿和一个脸蛋圆圆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不好意思,今天周日,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我不放心,所以就带过来了。这位是宋睿博士,精通心理学和医学,能适当地给朴丽玉女士提供一些医疗上的帮助。”梵伽罗认真解释了一番。 走到玄关迎接他们的朴丽玉和经纪人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又弯着腰表示了真诚的感谢。 梵伽罗换上拖鞋之后便坐在沙发上,像上回那般伸出手,嗓音低柔:“朴丽玉女士,如果你愿意让我帮助你,就请把手放上来。” 听见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朴丽玉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她没想到在错过了一次、两次之后,梵老师竟然还愿意无条件地帮助自己。在门口的时候她就酝酿了很多求助的话,甚至还做好了下跪的准备,然而不等她开口或付诸行动,这个人就已经伸出了援手。他能感受到她焦灼的内心,所以在进门的第一时间,他就将她拉出了痛苦的煎熬。 朴丽玉哭得浑身打颤,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入梵老师的掌心。 她的经纪人也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 梵伽罗用磁场包裹住朴丽玉的脸,慢慢溶解着她脸上的黑气,然后吸纳进自己的身体。首次接触到这层黑气,他挑高眉梢,惊疑不定地“咦”了一声。他的异常反应吓得朴丽玉抖了抖。 但在惊疑之后,梵伽罗却并未中断对黑气的吸纳,而是闭上眼,加大了磁场的输出。旁人只觉得他非常专注,宋睿却看出了他的如临大敌,坐姿立刻由慵懒换成了蓄势待发。被许艺洋抱在怀里的小黄人也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过来。 半个多小时后,梵伽罗终于收回手,睁开眼,而朴丽玉和她的经纪人则急出了满身大汗。 “朴丽玉女士,你脸上的黑气已经完全去除了,破溃的地方只需擦点消炎药,慢慢就能好。喉咙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就能说话了。” “小玉,你的脸真的好多了!我给你拿镜子来!”经纪人似旋风一般跑去衣帽间,又似旋风一般刮回来,把一面镜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上。 朴丽玉解开口罩,不敢置信地摸了摸额头和脸颊,又吊了吊嗓子,然后露出惊喜的笑容。那些破溃还在,却已经不再流脓,伤口也浅了很多,看上去更像严重的过敏,而不是先前那般仿佛被泼了硫酸。嗓子完全好了,能说话,能唱歌,并未受到任何损伤。 她不停摸脸,不停吊嗓,完了站起来冲梵老师鞠躬,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哭得鼻子发堵。 宋睿戴上消毒手套,拿出医用棉签,仔细检查了这些破溃,笃定道:“没伤到真皮层,应该不会留疤,每天擦一点消炎的药,半个月应该能好。如果你们觉得不够保险,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位皮肤科的专家,她是这方面的权威。” 看见宋博士递过来的名片,以及名片上那个响当当的名字,经纪人连忙站起来鞠躬道谢。好人啊,梵老师和他的朋友都是大好人! 当朴丽玉和经纪人认真咨询宋睿有关于皮肤保养方面的问题时,梵伽罗已拿起摆放在桌上的一瓶护肤霜,仔细查看,末了打开盖子捻了一豆,置于鼻端嗅闻。 恰在此时,电视上出现了简雅、倪心海、万诗舒等人的身影,他们对着镜头肆意展现自己美丽的容颜,并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们不知道朴丽玉的脸是怎么回事,梵伽罗的预言在她身上应验了又怎样?事实证明他对我们的预言根本不准!对,我们不会相信他的,也不会道歉。他造谣中伤我们,说我们会毁容,应该是他向我们道歉才对。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我们的粉丝应该已经看见我们的脸了,接下来我们会正常工作,请大家放心。万一?没有万一,等多久我们都不会毁容,谁再说这种话,我们会请他去法庭上见。” 简雅等人在保镖地拱卫下鱼贯离开了某个品牌的活动现场,一群记者在后面跟着拍照。 梵伽罗盯着他们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给简雅打去一个电话,张口便道:“简女士,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无论你们找谁压制住了脸上的伤,效果都只是暂时的。他治不好你们,每耽误一秒钟,你们的情况就会恶化一分。简女士,只有我能救你们。” 第二百零二章 梵伽罗打来电话的时候, 简雅等人已经回到了倪心海的秘密住所,正焦急地等待着林道长的师姐。听说这位师姐是个非常新潮的人物,早几年就出国留学去了, 近期才回来。 林道长也是为了接她才离开山门,又碰巧在飞机场遇见了满脸都是黑气的倪心海,给她递了一张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纸条。由于林道长穿着道袍, 长得又非常英俊,气质也颇为出尘, 倪心海当时脑子一抽就把他的电话号码保留至今, 却没料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大约就是命中注定吧, 能混成一、二线红星的人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为了打发时间, 简雅拿出一块平板, 时刻关注着网络上的动向,看见自己的粉丝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大骂梵伽罗造谣中伤, 她终于满意地笑了。被记者采访的时候她就已经交代过倪心海等人,一定要把话题带到梵伽罗头上, 让大家的粉丝意识到梵伽罗的预言不但不灵,还是一种诽谤,那么他们什么都不用做, 粉丝自然会把梵伽罗骂到怀疑人生。 事实上, 他的预言是准的,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们几个咬死了不承认, 梵伽罗就永远是个骗子! 简雅越想越得意,又忍不住把朴丽玉道歉的视频找出来欣赏一遍, 冷笑道:“你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脸好了吗?” “肯定没好,要不然她能躲着不露面?”倪心海笑嘻嘻地猜测。 林念恩摇头道:“好不了, 没有我师门传下的清障符再配合我师姐那样高深的灵力,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这样的煞气。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你们的脸到底沾了什么鬼东西?修行百年的鬼王我也见过几个,却都没有你们脸上的煞气重。” “我们只是用了这种护肤品,林道长您不是早就看过了吗?”倪心海指了指摆放满桌的瓶瓶罐罐。 林念恩打开其中一个瓶子,倒了一些乳液在掌心嗅闻,摇头道:“不是这些护肤品的缘故,我精通中医,可以闻得出来,这里面的成分都是一些中草药,有的还很珍贵,是好东西。” “可是除了这些护肤品,我们平时也没干什么呀。”倪心海拢了拢厚厚的外套,感觉浑身都在发冷。 “项链!除了这些护肤品,苏枫溪还送给我们每人一条项链,后来她刚出事,张家不就派人把项链要走了吗?梵伽罗也问过我项链的事,可见那个东西才是关键!”简雅抚着空荡荡的脖子喊起来。 林念恩连忙追问那项链的材质和模样,又按照众人的描述把它画在纸上,却左看右看都找不出问题。 “没有雕刻符文或咒语,也没有设置法阵,这个项链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满心都是困惑,而梵伽罗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简雅立刻接了,还按了免提,让所有人都能听见那头在说什么:“简女士,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无论你们找谁压制住了脸上的伤,效果都只是暂时的。他治不好你们,每耽误一秒钟,你们的情况就会恶化一分。简女士,只有我能救你们。” 是的,梵伽罗说的没错,林道长的确治不好他们脸上的伤,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但这一点林道长早就说明白了,还约了他的师姐来为大家彻底消除后患。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欺骗和隐瞒。 梵伽罗只看见了表象就急吼吼地打电话过来,还大言不惭地说只有他能救他们,以此彰显自己的能力和权威,妄图再把他们掌控在股掌之间,这也太可笑了吧? 想到这里,简雅就真的笑开了,轻蔑道:“梵老师,我们的脸就不劳你操心了,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治。” “暂时压制也叫治?”梵伽罗挑高一边眉梢。 简雅看向林念恩,无声地询问他要不要亲自与那头说话,林念恩却垂着眼皮摆手,态度十分冷淡。他是不会跟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接触的,没得失了身份。 “我们当然知道脸上的伤只是暂时压制住了。救我们的道长已经明明白白跟我们说了,他治不好我们,但他的师姐可以救我们。梵老师,人家是正统道门的传人,画一张符,五分钟就能搞定我们脸上的伤,你能吗?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了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了。”简雅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姿态既傲慢又轻鄙。 她已经找到了更厉害的大师,自然有恃无恐。 梵伽罗捻着指尖的一豆面霜,同样漫不经心地说道:“简女士,我之前的表述可能不太清楚,以至于让你产生了误会,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只有我能救你们的意思是――世界上,唯我一人,能救。你听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简雅气乐了。 林念恩撑开眼皮,直勾勾地看向摆放在桌上的手机,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这么嚣张狂妄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道理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领悟,可这人似乎还不明白。 但即便心里再不屑,他也没有开口与梵伽罗说半句话的意思,起初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则是纯粹的厌恶反感。似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哪怕生来就是强大的灵者,他们门派也不会收的。老祖最看重的从来不是天赋,而是心性,他只喜欢像师姐那般道心坚韧、品行高洁的人。 这个梵伽罗果然不行啊,难怪网上那么多人骂他!这样想着,林念恩摆摆手,示意简雅挂断电话,他懒得再听这人胡扯。 简雅点点头,正准备去拿手机,却又听梵伽罗徐徐说道:“那位道长是不是说你们脸上的东西是煞气?如果是,那么很遗憾,他所谓的救治方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道长的确是这么说的,简雅面上不屑,心里却一阵一阵发紧。 林念恩放下食指,容色不禁认真了几分。不是煞气又是什么?他倒要听听看这人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他怎么错了?我们脸上的黑气不是煞气又是什么?”简雅在林道长的示意下问出了这句话。 梵伽罗盯着指尖的霜白,一字一句说道:“是恶业。” “胡扯!”原本一句话都不打算与梵伽罗交流的林念恩忽然扬声怒斥,“梵先生,简小姐他们都是普通人,或许会被你一两句话唬弄,我是正统道门的传人,你一张口我就能知道你有几斤几两。恶业,你还真敢说啊!你知道恶业是什么吗?” 终于把正主儿引了出来,梵伽罗不禁勾了勾唇,徐徐说道:“我自然知道什么是业。业是造作,泛指众生一切有意识的行为活动。凡人的业分为善业、恶业与无记业。所谓无记业是指既不是善,也不是恶的业,是不需要记载的。由此可见,业是一条条讯息,记载着人这一生所有的行为活动,是一本日记,待死后上交给轮回,由轮回进行裁决和清算。累积了善业,下一世会有福报,累积了恶业,死后会在地狱受苦。” 林念恩嗤笑道:“看来你对佛教教义也有一点研究,那你就应该明白,业是轮回的一种力量,是承载在每一个人灵魂中的,它不可能像煞气那般被提取出来施加在某个人身上。用业来惩治一个人,这是神灵才会具备的能力。梵先生,我看你是失了智!” 梵伽罗并未反驳他,而是轻柔地捻着指尖的一豆护肤霜,细细分辨,娓娓道来:“他们脸上沾染的业是纯粹的恶业,恶业分为身、口、意三业,这三业又能分为十业,既三种身业:杀生、偷盗、邪淫;四种口业:妄言、绮语、恶口、两舌;三种意业:贪、_、痴。十恶业只在轮回中才能被抽取清算,故此,即便是我,在第一时间也没能看出来那黑气的真身。” 他严肃道:“如果你真是正统道门的传人,那么你应该知道,消除业障的方法是什么吧?” 林念恩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用恶业来害人,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简雅几个原本心里有点慌,见林道长十分笃定,便也冷静下来。业报是什么他们大概也知道一点,就是人死后在阎王殿里等待宣判的时候,阎王爷翻看的那个记录本。那种东西只有神仙才拿得到吧?世界上真有神仙吗? 这样一想,简雅和倪心海对视一眼,均不以为然地笑了。 梵伽罗劝说无果,便也放弃了。在挂断电话之前,他依然慎重提醒:“消除业障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请高僧超度,二是用功德或信仰抵消,要不然就只能死后去地狱偿还。林道长,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大功德的人能有几个?够把他们全部救下吗?” 林念恩被逼得没法,只能反唇相讥:“既然你也说了消除业障的方法只有这两个,那你又凭什么救他们?你以为你是神吗?” “世界上不会有神。”梵伽罗终是挂断了电话。 林念恩嗤笑了好一会儿才不以为然地吐出两个字:“疯子。” 简雅立刻附和:“他脑子的确有点问题,总喜欢说一些神神道道的话。” 然而那真是神神道道的话吗?找到了护身符进而变得有恃无恐的他们显然忘了,梵伽罗从未在任何场合说过任何一句假话。他们恐惧于他口中所描述的一切,所以下意识地把他斥之为骗子。说到底,这只是他们的偏见和自我逃避而已。 放下手机后,梵伽罗这才发现朴丽玉和她的经纪人正冷汗淋漓地看着自己,就连宋博士都正襟危坐,满面肃然。 “朴女士脸上的东西怎么会是恶业?恶业是轮回之力的一种,能随意使用恶业的人会是什么人?”宋博士不愧为宋博士,只听了个大概就能立刻抓住重点。 “我也很困惑。”梵伽罗把一罐护肤霜捧在手心,用磁场包裹,极力感应,然而熟悉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罐子里的护肤霜竟迅速沸腾继而炸裂。若非这一次梵伽罗早有准备,用磁场做了一层防护膜,怕是整个房间都会遭到波及。 把罐子丢弃在地上后,仅剩的那些护肤霜竟慢慢变黑,然后化为雾气消散,放置在桌上的其他瓶瓶罐罐也都冒出一缕缕黑雾,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臭味。 看见这一幕,朴丽玉已经吓傻了。她整天把这些可怕的玩意儿往脸上抹,难怪闹到最后会毁容!恶业,那可是死后能让人下地狱的东西啊!苏枫溪这是准备害了她这一世,还准备害她下一世吗?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朴丽玉的家已经被这些黑雾侵蚀得斑驳不堪,就连梵伽罗身上的衣服也被烧出几个洞。但他依然不忘用磁场包裹住每一个人,免得他们被恶业沾染。 --- 与此同时,林念恩也在研究简雅等人提供的瓶瓶罐罐,然后又拿起画着项链的那张纸,看了又看。最终,他嗤笑着判定:“你们脸上的黑雾的确是煞气,不要慌,我师姐一定可以救你们。” “那梵伽罗说的恶业……”简雅好奇追问。 “他说你们沾上的是恶业已经很离谱了,还说这黑气融合了十恶业,简直是胡言乱语。”林念恩解释道:“能同时把十恶业抽取并糅杂于一体,那是神灵才具备的力量,而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灵了,k更不可能对几个凡人做这种事。” 说到这里,他竟露出几分怅然,似在缅怀有神灵存在的过去,又仿佛在想往神灵伟大的力量。当他陷入迷思时,倪心海的家门被敲响了,在约定好的时间内,那位传说中的师姐竟不早一分也不晚一秒,正正好地出现了。 跑去开门的倪心海在看清来人时竟捂住胸口呆愣当场,石永浩、洛九原、毕泽泰三人都是男性,在看向门口时均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恍惚状态。他们混迹于娱乐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人,此时却敢拿自己的生命起誓,眼前这位女子绝对是他们平生仅见的最美的人。 雍容华贵的简雅比不上她;艳光四射的苏枫溪差她一点韵味;娇俏可爱的倪心海更无法与她相比…… 素来缺乏文采的三位小鲜肉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句用以形容绝世佳人的诗词――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如果连这样的美人都能出现在眼前,那神灵肯定也是真实存在的吧?她简直是一个神迹。 第二百零三章 站在门口的女人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 外罩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礼貌询问:“您好, 我是来找林念恩的,请问他在吗?” 倪心海已经呆了,盯着女人不染脂粉的脸看了又看, 试图找出她化妆或整容的痕迹。这么美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简雅原本想走过去打个招呼,看清女人的容貌后便失声了。毕泽泰、石永浩、洛九原已不自觉地站起来, 两只手并拢, 紧贴着裤缝, 像是在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 看见他们的作态, 林念恩不禁面露不悦, 匆匆走过去帮师姐提起行李箱,冷声道:“这就是我师姐林念慈。” “啊, 林道……”看见女子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倪心海实在叫不出道长两个字, 及时改口道:“林小姐您好,快请进。” 简雅默默让开一条路,与女人正面相对的毕泽泰等人立刻抬头挺胸, 露出最帅气的笑容。万诗舒扯了扯毕泽泰的衣袖, 提醒他手机在震动,而他却还沉浸在女人略略勾唇的美丽风情中。她的美是清新怡人的, 也是温柔万千的,像一片碧波荡漾的湖。 “您的手机好像在响。”林念慈走到近前, 笑看毕泽泰。 毕泽泰傻乎乎地与她对视, 脑子迟了好几秒才接收到她的信息,然后脸颊爆红地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看向简雅,而简雅也没发怒,反倒平静地说道:“你接吧,听听她想说什么。” “哦哦,好的。”毕泽泰接通了电话,朴丽玉焦急地说道:“小泰,你快过来,梵老师还在我家没走,你的脸只有他能治,你别犯傻白白耽误了病情!” 手机是免提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朴丽玉的话,于是便都不屑地低笑起来。听见这边起哄似的笑声,朴丽玉的焦急情绪瞬间被冻结了,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开口:“小泰,你和他们在一起?” 毕泽泰感到非常内疚,无措地说道:“是的姐姐,我们等的道长已经来了,她可以治好我们。” 朴丽玉的心其实已经凉了半截。因为担忧和关怀,她才会急急忙忙给毕泽泰打电话,但毕泽泰却把手机弄成了免提,让所有人围观她,这样做真的很不尊重,也表明了他和他们彻底达成了同盟。 她早该想到的,小泰不也跟在简雅身后参加了品牌活动,接受了记者采访,否认了梵老师的预言吗?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投靠简雅。不过这也怪不了他,简雅是超一线巨星,人脉广资源多,如今苏枫溪生死不明,张家为她投资打造的娱乐公司眼看着就快垮了,他另谋出路也无可厚非。 朴丽玉很快就想通了,却还是舍不得彻底放弃这个朋友,不免追问一句:“那人靠谱吗?” 毕泽泰脸颊通红地看了林念慈一眼,语气无比笃定:“嗯,很靠谱,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姐姐!” “姐姐?”这句含糖量很高的称呼引起了朴丽玉的注意。 抓住一缕未消散的恶业仔细观察的梵伽罗也看了过来,忽然插口:“来的是一名女道士?问问他那人是哪个门派的。” 朴丽玉点点头,连忙问道:“你们请来的道长是哪个门派的?” 毕泽泰看向林念慈和林念恩,两人均垂眸敛目,一言不发,可见并不准备让一个野路子的人知晓自家山门。高人都是这样,脾气有些傲,而且不喜欢与梵伽罗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打交道,可以理解。 这样想着,毕泽泰就不耐烦地说道:“反正姐姐和林道长非常靠谱,你不要再打听了,关你什么事呢?” “林道长,姓林?”梵伽罗的嗓音由话筒里传来,不怎么清晰,却十分独特,像是旷渺天地中刮过的风,空洞却又温润。 林念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通话中的手机,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微光。 朴丽玉在那边说道:“对,他们找来的道长全名叫林念恩,梵老师您认识吗?” “姓林,叫林念恩,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林念慈?”梵伽罗放开了那缕恶业,缓缓走到朴丽玉身边,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仿佛在透过它看着什么人。 林念恩和林念慈再也维持不住淡然出尘的表情,优雅的坐姿已换成了紧绷和戒备。 “你怎么知道我师姐的名字,你是谁?”林念恩夺走了毕泽泰的手机,厉声诘问。 这一回轮到梵伽罗不耐烦了,冲朴丽玉左右摆了摆食指,示意她结束交流,朴丽玉便一句话都不再多说,直接摁灭了手机,然后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一一拉黑。拉到毕泽泰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搞不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 难道梵老师给他们的机会还少吗?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在现实中,在网络上。即便被他们联手摆了一道,梵老师还特意打电话给简雅,又提醒了最后一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清醒,又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选择相信? 朴丽玉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狠狠心把毕泽泰的联系方式拉进黑名单,过了几秒又放出来,反反复复。 “梵老师,我终于明白您的感受了。”她擦了擦眼角,狼狈道:“被那么多人质疑,您是怎么走过来的?您太难了!” “我无愧于人,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又怎么会难受呢。”梵伽罗淡笑摆手。 宋睿冷冰冰地说道:“他们愿意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也不去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内疚自责。”他牵着许艺洋站起来,转换了一种格外温柔的语调:“伽罗,我们回去吧,月亮湾那边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好。”梵伽罗站起身告辞,舌尖却缠绕着两个欲吐不吐的字――恩慈。 另一头,林念慈拍了拍气急败坏的师弟的肩膀,冷静分析道:“他听说我们是正统道门的人,又姓林,然后从你的名字分析出了我的名字,可见他应该认识师祖,也认识我的母亲。” “这话怎么说的?”毕泽泰对这位漂亮姐姐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我们俩都是孤儿,父不详,我们的姓氏都随了师祖,他姓林。在道门,林姓可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大姓。”林念慈温柔细语地解释:“我比念恩稍微好点,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我的母亲却是师祖的亲传弟子,叫恩慈。师祖座下有很多弟子,平日里却最看重我的母亲,而我母亲又是为了救他才死的,所以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为了纪念我的母亲,他给我们分别取名叫念恩、念慈,意思是永远怀念恩慈。” 说到这里,林念慈的笑容越发温柔静谧,乍一看,气质竟与梵伽罗极为相似。 林念恩听懂了,恍然道:“他听说我叫林念恩,于是立刻就猜出了你叫林念慈,可见他知道我们是哪个门派的,更认识师祖和恩慈师伯。” “应该是这样。他竟连我母亲的名讳都知道,看来与道门有很深的渊源。”林念慈拧着眉头,似乎感觉非常不适。 林念恩见她面色不好,心尖便颤了颤,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管他是谁,难道他还敢在我们天水派头上动土不成?他既认识道门的人,也知道我们的师承和来历,就更应该明白不能招惹我们的道理。” 林念慈略带隐忧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看向眼巴巴的毕泽泰等人,便又温柔地笑了:“你们好,都请坐吧,不要拘束。” 简雅等不及了,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林小姐,您有办法治好我们吧?” 林念慈并未答话,只是仔细打量她,末了又看向桌上的瓶瓶罐罐和画着鱼形项链的那张纸。 “这是什么?”她拿起纸,目光闪了闪。 “这是苏枫溪给我们的项链,后来又被拿走了。”倪心海连忙解释。 林念慈盯着项链草图看了很久,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仔细嗅闻,目中露出困惑:“这些护肤品都没有问题,你们脸上的煞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只单单染在脸上?这么浓重,唯有天天接触才会如此,除了这些护肤品,你们想不出别的原因吗?” 简雅尖声道:“如果我们知道原因,还找你干嘛?”这都进门好一会儿了,能治早该治了,但这人却磨磨蹭蹭、讲东讲西,就是不提正茬,搞得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倪心海立刻握住她的手,连连给她使眼色。 万诗舒默默抱紧自己,感觉心里十分不安。 毕泽泰三人的态度却完全相反,急忙维护道:“雅姐你着什么急,林小姐只是想找出问题的源头,然后彻底消除隐患而已。她也是为了我们好。” 林念恩原本想怼简雅,看见毕泽泰三人也算识相,这才作罢。 林念慈不以为意地摆手,笑容和蔼可亲:“没事的,我能理解简小姐的心情。既然你们着急,那我先帮你们抹除煞气再寻找原因好了。”她伸出白皙纤长的双手,嗓音轻柔:“谁先来?”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熟悉了,恍惚中竟与梵伽罗静静等待的姿态重叠。原来真的只需把手放上去就能除掉那些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的黑气吗?那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拒绝梵老师? 被美色冲昏了头的毕泽泰有一瞬间的清醒,闭了闭眼,心里竟涌上一股极强烈的懊悔和自责。他为什么要和简雅等人集体在媒体前亮相,给梵老师难堪?他为什么要听简雅的话,鼓动粉丝去攻击梵老师?这一切都毫无道理! 梵老师的预言是真实的,他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他们的事,为什么要承受他们无端的报复和指控?梵老师要求他们公开道个歉过分吗?真的不过分啊!这样想着,挤在最前面的毕泽泰竟然犹豫了。但他到底没想过离开,更没想过放弃林小姐的帮助。 大不了等我的脸被治好之后,我在微博上给梵老师道个歉。他抿抿唇,起伏的心绪又慢慢平静下来。 在他迟疑的片刻,简雅已经抢先把手搭在了林念慈的手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林念慈柔声安慰:“别紧张,我的灵气是很温和的,在驱除煞气的过程中绝不会伤害到你。” “嗯,我知道了。”简雅点点头,情绪果然松缓很多。 林念慈的嗓音拥有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当她温柔细语的时候,连天上的鸟儿都会飞落下来认真听她说话,更何况是拥有情感和辨识能力的人。于是不知不觉中,倪心海等人的焦躁不安与忧心如焚便被尽数抚平,然后纷纷聚拢在她身边,安静等待。 林念恩支着颐,专注地看着师姐,满心满眼都是骄傲。 林念慈的磁场像一汪清泉,柔柔地包裹住简雅,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她的身体。 简雅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自己的手臂攀爬到肩膀,脖颈,脸颊等处,然后完全覆盖了头皮。这些部位的毛孔全都舒张开来,似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灵气,排出毒素,让她感到通体舒畅。 她激动地双唇直颤,内心的焦躁不安已完全消散,继而被欣喜若狂所取代。她敢拿自己的性命赌咒,林小姐绝对是一位高人!她的实力肯定在梵伽罗之上!只是轻轻一触便让人产生了脱胎换骨之感,这样的能力简直神乎其神!如果得了绝症,她恐怕也能治好吧? 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结交,不惜代价也要留住!简雅暗暗下定了决心,正准备闭上双眼好好享受这舒适至极的疗愈,却在下一秒发出惊骇的尖叫。林念慈也陡然色变,然后急急放开她的手。 但是一切都晚了,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竟叫她们毫无应对的办法。只见一股淡如烟尘的黑色火焰在简雅的脸上燃烧,又顺着那股充满灵气的柔和磁场蔓延而下,爬过了她的脖颈、肩膀、双臂,最终覆住了林念慈的双手。 黑色火焰是如何被点燃的没有任何人看见,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黑焰就已经裹住了简雅的脸和林念慈的双手。两人都在尖叫,之前的雍容淡雅,此刻皆化为了恐惧惊惶。 林念恩连忙拿出符纸贴在师姐的手上,又去贴简雅的脸,却都没用,符纸顷刻间就烧成了灰。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压制的煞气,此时却仿佛落入了火堆的炸药,已呈不可阻挡的爆裂之势。到底是什么催发了它们?它们为何会异变成黑焰?该如何才能熄灭? 这些问题一个个地浮现在林念恩的脑海,却又令他惶惶然找不到答案。 在他慌乱无措的时候,简雅精致无暇的脸已迅速溃烂并流出脓血,脂肪层最薄的额头竟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这惨烈至极的景象吓了众人一跳。而林念慈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原本美如艺术品的双手也都掉下一块块死皮,变得血肉模糊,或早或晚也将化为根根白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之前还一副高人风范的林念恩已经彻底六神无主了,抖着手摸出手机,准备给师父打电话。 反倒是林念慈忍着剧痛说道:“师弟,这绝对不是煞气!” 林念恩浑身一僵,已握在掌心的手机猝然掉落,裂开了屏幕,与此同时,梵伽罗的话似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炸响――这是恶业! 第二百零四章 简雅脸上的黑气原本只是静静蛰伏着, 然而与林念慈柔和的磁场相触之后,竟似一根火柴扔进了一桶汽油,瞬间就燃成了熊熊烈火。这烈火还不是普通的火, 而是没有实体、没有形迹、没有温度的黑火。 看着它把简雅烧得不成人形、面皮溃烂,看着它飞快烧焦了林念慈的双手,使之白骨森然, 林念恩竟毫无办法。他试图用清障符再把煞气压制下去,却都没有用, 随即又掐了几个法诀, 口中念着驱邪的诅, 依旧没有用。师门教给他的所有术法都没能浇熄这黑色的火焰, 反倒让它越燃越旺。 “师弟, 快给师父打电话。”林念慈已经瘫软在了地上,额头冷汗淋漓, 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痕,可见正忍受着何等剧烈的痛苦。 林念恩慌忙捡起屏幕碎裂的手机, 给师父打电话。当他与师门沟通时,满脸黑火的简雅正躺在地上反复打滚,用凄厉的嗓音尖叫着、呐喊着、咒骂着。一句句拖得极长的“救救我”在屋内回荡, 还有撕得粉碎的哭嚎, 吓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吓住了电话那头的道士。 那边也没问明情况就说马上过来, 然后切断了讯号,林念恩也随之瘫坐在地上, 眼珠通红地看着师姐已显露出白骨的双手, 口里不断呢喃:“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师姐我错了, 我害了你,我原以为那真的是煞气!” 林念慈没有功夫安慰师弟,因为她已自顾不暇。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磁场竟然无法熄灭这层黑火,更没有办法治愈焦黑的双手。她若是强行忍耐倒还好,她若是胆敢往双手输入一点点灵气,那黑火会燃烧得更旺盛。她的灵力竟然变成了黑火的助燃剂! 她疼得冷汗直冒,五官扭曲,涕泪滚滚而落,哪还有之前飘飘若仙的模样?对她极为痴迷的毕泽泰三人早已被这诡异的情况吓住了,这会儿全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倪心海瞪大双眼,恐惧不安地看着简雅。 简雅现在的模样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脸部的整块皮肤都已经脱落,露出其下的红色肉块和黄色脂肪,没有骨头支撑的鼻子甚至已经烧掉了半截,看上去更像一具半腐烂的尸体,而非活人。她用双手捂住脸,但那黑火却透过她的指缝,依然猛烈地喷吐着烈焰,仿佛无休无止,而她的尖叫也似乎没个尽头,把这偌大的别墅渲染成了人间炼狱。 听见她的喊叫,在场的所有人都闭紧了双眼,慌忙堵住耳朵,试图让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听。这就是他们对待恐怖和未知的态度,满以为不听不看就能规避危险,然而事实上这样做只会让他们更快地落入深渊。 只一瞬间,倪心海的脸也浮出了一块块黑斑,而黑斑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随后是万诗舒的脸,毕泽泰的脸、洛九原的脸……太过庞大的恐惧让他们对疼痛的感觉钝化了,直到脓血落了满襟他们才惶惶然地睁开眼,彼此看了看,然后发出更为惨烈的尖叫。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到处都充斥着血腥味、尖叫声、恐惧感和晃动的人影。有人吓得瘫坐在了地上,有人疼得打翻了落地灯,还有人举起花瓶砸碎了一切能够倒映出他们身影的玻璃制品。 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念恩脑袋里一片空白,想要去拥抱师姐,给她一点安慰和力量,却发现只是轻轻一触也能让她疼得发抖。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汗水和泪水在她美丽的脸上肆意流淌,使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块冰,随时都会化掉。 “师姐,这黑气不是煞气又是什么?”他拖着长长的哭腔询问,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梵伽罗的警告――这是恶业。 怎么会是恶业呢?不可能是恶业的!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把这个荒唐的答案说出口。 林念慈摇摇头,嗓音已虚弱地几近消失:“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黑气绝对不是煞气,也不是鬼气,更不是阴气。”她慢慢靠在了沙发的坐沿上,脑袋低垂,眼皮耷拉,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 “师姐,你再坚持一会儿,师父很快就来了。”林念恩凄惶无助地呐喊。 忽然,一双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厉声质问:“你不是说你师姐能治好我吗?啊?你这个骗子!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啊!” 林念恩转头一看,鼻端不由倒吸一口气。只见倪心海的脸已经被黑斑完全覆盖,脓液和血水一汩汩地涌出来,坏死的皮肤一块块地往下掉,眨眼也变成了简雅那种半人半鬼的模样。如果任其发展,说不定她的鼻子、耳朵等器官都会掉落,那就真的一点人形都没有了。 林念恩十分内疚无措,连忙把清障符全都拿出来,给这些人贴上。但是没有用,那层原本轻而易举可以被他压制的黑气,如今仿佛拥有了生命,竟是被催化后产生了更为强大的破坏力,不停在几人的脸上流转,又往脑腔和骨头里渗去。它们在肆意地吞噬着这些人的生命力,他们越虚弱,它们就越旺盛,其形其态宛若活物! 简雅等人原本仅仅只是面临毁容的危险,如今再看,竟一个个都有殒命之兆。 林念恩自入世以来还未遇见过如此恐怖又难解的诡案,此时哪还有半点高人的姿态,竟已吓得瑟瑟发抖、眼泪直流。不知为何,梵伽罗此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子里打转。 梵伽罗曾慎重宣示,这黑气唯有他能救,如今想来,那竟然不是狂妄无知,而是言之凿凿。 想到这里,林念恩心里涌上一股极强烈的抗拒,连连摇头暗忖:不不不,不会的,等师父来了,他老人家自然会有办法。这黑气也绝非恶业,而是一种术! 当林念恩的信念不断被梵伽罗的话语摧毁,又不断自我重建时,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带着两名中年男人终于赶到了倪心海的别墅。看见屋内的惨状,饶是他们见多识广、胆大过人也不免惊了惊。 “师父。”听见熟悉的声音,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林念慈立刻挣扎着醒过来。都已经四十多分钟了,她的双手还在燃烧,指关节的白骨已根根毕露,皮肉也都焦黑萎缩,然而这并不是最惨的,更惨的是她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灵魂灼烧的痛苦,仿佛死了无数次。 “小慈,师父来了!”白胡子老者立刻掏出一张符,贴在徒弟的手上,却又惊疑不定地看着它被黑火烧成灰烬。 “怎么会这样!”两名中年男人大感惊骇:“这可是天宝镇煞符,千年僵尸都镇得住!” “这不是煞气。”老者仔细分辨这熊熊燃烧的黑火,以及倪心海等人脸上的黑气,表情越来越困惑。 “也不是鬼气。”捧着一块罗盘的中年男人说道。 “更不是障气、阴气。”另一名中年男人飞快做出了判断,继而脸色大变:“难道是魔气?” 老者果断摇头:“也不是魔气,如果是,这些人早就入魔了。” “那是什么?”两名中年男人站在原地一筹莫展,额头已不知不觉布满了冷汗。 林念恩见师姐已经疼得快失去知觉了,而师父和两位师兄竟也拿这些黑气没有办法,终于嗫嚅道:“有人说,说它们是恶业。” “什么?”两名中年男人愕然地睁大眼。 老者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不是恶业,不是鬼气、煞气、阴气、障气、魔气,那又是什么呢?找不出问题的源头,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被烧死吗?”林念恩问出了一个终极问题。 “带他们回去找师祖!”老者咬咬牙,做下了一个决定。 半昏迷的林念慈却挣扎地喊起来:“不,不要带我回去见师祖,他老人家重伤未愈还在闭关,你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打扰他!” 自从八十年前的护龙之战后,师祖就一直闭关不出,也不知道伤势如何,提出建议的老者略略一想,便也打消了主意,当机立断道:“带他们去龙隐寺找常净大师!” 常净大师虽然低了师祖一辈,法力却十分高强,乃当世佛门第一人,应该会有办法。 几人立刻搀扶林念慈、简雅、倪心海等人去停车场,由于情况太过紧急,他们没有给这些人做好足够的伪装,于是出门的时候被蹲守在附近的狗仔拍了个正着。 简雅等人已面目全非,但他们刚从某个品牌的活动现场离开,身上的服装都没换,只需与之前的照片一对比就能看出他们大致的模样。 几辆汽车风驰电掣地开走了,狗仔却还站在原地拍打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本来只想偷拍几张这些人秘密聚会的照片,然后弄一个关系混乱的耸动标题,再把照片卖给这些人的经纪公司,赚一笔快钱,却没料最后竟然拍到了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竟然真的毁容了,我的妈!”狗仔摸摸脑门,这才发现自己满头都是冷汗。 不知想到什么,他立刻从腰包里摸出手机,登录梵伽罗的微博,重温他之前发布的预言――美丽的外表仅仅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肉.体正悄然萎缩、腐烂。终有一日,你们将变得不再是你们,而是形同死亡的幽灵,所有荣耀都会归于尘土。 腐烂的肉.体、形同死亡的幽灵,这些听上去无比荒唐的话,竟然完全与现实重合了,甚至没有一个字的差错!然而在一个多小时之前,简雅他们几人却还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否定了梵伽罗的预言,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毁容。 狗仔的思维已经完全混乱了,不断拍打自己脑门,絮絮叨叨地喊着:“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似想起什么,他慌忙退出梵伽罗的微博,给老板打电话,张口便道:“头儿,黑梵伽罗的那几篇通稿你千万别发,我拍到几张照片,你看了照片就知道他有多不能惹!你等会儿啊,我现在就上传!” 狗仔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把照片发过去,收了钱准备再黑梵伽罗一波的老板:!!! 【照片是真的?!简雅脸上为什么会有火?】他光速回复。 【真的真的!我在倪心海的别墅外面偷拍到的,他们身上还穿着先前的衣服,你对照采访视频看一下就知道了,肯定是他们!我哪儿知道简雅脸上的火是什么鬼玩意儿,太他妈可怕了!】 【那你怎么不跟上去继续拍?】 【啊!我吓呆了,忘了!】 【快跟,回来我们搞个大新闻!】 狗仔火急火燎地开车去追,并且不断发送方位,让报社再派几个人过来协助。另一头,简雅等人历经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了龙隐寺。这一路上,鹤发童颜的老者也没闲着,想尽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为他们压制黑气和黑焰,却都没能成功。无论是符、术法还是丹药,统统对黑气无效,它们简直是无法消灭的存在。 到了山脚,几人已痛不欲生,根本没有力气走路,只能靠一群大和尚抬上山。龙隐寺的主持常净大师已等候在门外,看见这些人血肉模糊的脸,不免长长念了一句佛。 他让寺中僧侣把众人抬到正殿的空地上,末了弯下腰仔细查看,面容越来越严肃。那黑火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竟让他陷入了迷思。 见他久久不动,老者急了,追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常净大师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盘膝坐下,捻着佛珠吟诵经文。原本立在他周围的僧人听清了经文的内容,目中皆是惊疑,却又强自按捺住困惑,纷纷坐下与他一同诵经。 老者听着听着也震惊了,瞠目结舌的模样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他的两位师兄也都眼皮直跳,心中惶然。 林念恩到底还是太年轻,耳朵刚辨认出经文的内容,口里已惊骇地问道:“师父,他们为什么在念《地藏经》,那不是超度亡灵的经文吗?” “安静。”老者同样满心疑虑,却不敢打扰常净大师与一众僧人。 林念慈等人被并排摆放在草席上,一个个闭着眼,屏着气,或双手焦黑,或脸颊破溃,看着就像一具具半腐烂的尸体。一群大和尚将他们围在中间,一边敲打木鱼一边念经,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超度死灵! 林念恩骇得连连后退,老者以及两个中年男人也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略显不知所措。那个由梵伽罗口中说出的、原本最离谱的答案,竟然正一点一滴被现实应证着。 在抑扬顿挫、余音袅袅的诵经声中,缠绕在林念慈指尖的黑火熄灭了,跳跃在简雅面皮上的烈焰消散了,痛苦不堪的倪心海等人也都归于平静。他们竟然真的被超度了,可他们是活人啊,有呼吸、有心跳、有神智的活人! 林念恩再一次想起了梵伽罗的话――消除业障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请高僧超度,二是用功德或信仰抵消…… 而今,这层黑气竟真的被高僧超度了!从他口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乃至于每一个字,都得到了验证。他不是胡言乱语,也不是故弄玄虚,更不是沽名钓誉。恰恰相反,他的实力和眼界比他们高出太多,以至于他的话竟然没人能听懂。他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别人看了百遍、千遍也根本察觉不到本质。 当林念慈等人的痛苦大大减轻后,常净大师才睁开眼,徐徐说道:“这气是恶业,这火是业火。” 老者、林念恩以及两名中年男人顿时大惊失色。 第二百零五章 常净大师的话不但让老者以及两个弟子陷入了震惊, 就连龙隐寺的和尚们也都面面相觑,目露骇然。 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只因恶业与业火,均不是俗世能出现的东西, 更不是可以被任意抽取、提炼并用以害人的手段。“业”是组成因果关系的原素,而“业力”是指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行为所引发的结果的集合,是主导轮回的因, 是现世结出的果,然后影响到这个人的来世, 甚至还会生生不息地延伸至下下世、下下下世, 乃至于永生永世…… 业力能推动轮回, 那么执掌业力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对道家来说那是神明, 对佛家而言便是佛陀! 但此时此刻, 在佛道两家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把业力抽取出来, 融炼成了一种邪恶的术法,用以损毁他人的容貌, 即便事实已摆在眼前,这两拨人也很难相信它是真实发生的,就好比有人拿到了一柄可开天辟地的神剑, 却拿来宰鸡宰鹅一般荒诞! “常净大师, 您真的没看错?”老者反复确认,脑子里一片纷乱。 “没有错, 这的确是恶业与业火,”常净大师双手合十, 徐徐解释:“我曾有幸跟随活佛修行藏传教义, 得他传示心性,在生死之间偶有顿悟, 入了中阴之态,见识到了生命的无常与地狱之景。这黑火与我记忆中的地狱业火一模一样,故此,我才会尝试性地念了超度亡灵的经文,却没料竟真的起了作用。” 常净大师转头看向林念慈和简雅,无悲无喜地说道:“业火乃地狱中最强烈的火,只为惩罚在阳间‘冤枉无辜者’的罪过。敢问二位施主做了什么才导致业火焚身?” 林念慈脸颊煞白,连连摇头。 已勉强恢复冷静的简雅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终于从那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暂时获得解脱的倪心海冷笑道:“你没有冤枉无辜者吗?那你的粉丝在网络上疯狂攻击的人是谁?你花钱买那么多水军又是为了做什么?你还让我们配合你说谎话,污蔑梵伽罗!地狱业火就该烧死你这种人!” 倪心海每说一句话,溃烂的嘴唇就会裂开更多细细的血口,进而引发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她心里的怨恨却比疼痛来得更猛烈,若是不宣泄出来,她怕是会憋死在这里。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林念恩和林念慈这两个废物不是你找来的吗?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肯定能治好我的脸,我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简雅厉声反驳。 倪心海哑巴了,仇恨的目光立刻移向林念恩和林念慈。 二人齐齐垂头,露出极度难堪的表情。老者和两名中年男子虽面色漆黑,隐有不满,却也无话可说。案子是他们接的,黑气也是他们辨认错的,人更是他们害成这样的,被骂几句也就忍了。 他们忍得,却有人忍不得。素来不爱说话的万诗舒忽然爆发了,尖声道:“你们两个都是罪魁祸首,谁也别说谁!倪心海,要不是你相信这些野道士,我们的脸不会烂成这样!简雅,要不是你非得与梵伽罗作对,不肯道歉,更不准我们道歉,我们不会选错路!梵伽罗早就说过,我们脸上的黑气根本就不是煞气,是恶业,如果采用了错误的祛除方法,后果会非常严重。当时你们每个人都听见了,可你们就是不信!还有你,你也听得清清楚楚!” 万诗舒沾满血迹的手指向了林念恩,而对方浑身一僵,脸色顿时由白转青。 常净大师和老者已听出了一些端倪,目中同时划过一道暗芒。竟然有人早就看出了这黑气是恶业,那他的道行该有多深? 即便是常净大师,在未曾得到活佛的心授并进入中阴之道前,也对业力、业火一无所知。 两人齐齐看向万诗舒,心念电转。 万诗舒还在怒斥林念恩,眼里满是悔恨的泪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什么正统道门的传人,又把梵伽罗贬得一无是处,可结果呢?结果证明梵伽罗说的才是对的!他说我们脸上的黑气是恶业,他说你和你师姐根本救不了我们,他说如果再耽误下去我们的情况会更严重,他说世上唯有他能救我们!我当时差点就信了,是你那些狗屁一样的话断绝了我的生路!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脸,他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应在我脸上!” 林念恩完全不敢看万诗舒血肉模糊的脸,只能羞愧万分地低下头。 林念慈疼得双手直抖,瞳孔一会儿扩散一会儿缩小,已是对外界的羞辱没了反应。 可万诗舒还不罢休,继续质问:“林道长,你不是赌咒发誓说我们沾染的绝不是恶业,而是煞气吗?你不是拍着胸口保证你师姐一定能治好我们吗?可是你看看我们现在都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你毁了我们的脸,毁了我们的事业,毁了我们一辈子!你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我手里要是有刀,我真想捅死你再捅死我自己算了!” 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死志。她的鼻子在来的路上已经腐烂并掉落了,想也知道即便是再高明的整容医生也不可能给她凭空安一个鼻子上去,更何况她的肉还在持续腐烂,很快就会露出骨头。 如果这种恶化的态势得不到缓解或遏制,他们很可能会死!若是死得快速倒还好,最怕的就是整个身体都在慢慢腐烂,却又总死不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想到那样的未来,万诗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眶干涩地掉不出半颗泪,所谓心如死灰不过如此。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竟是梵伽罗那双始终摊开的,等待的,干净的手。 当她被悔恨切割地支零破碎时,毕泽泰开始嚎啕大哭:“朴姐姐给我打过电话的,她那时候还对我说,”他打了一个嗝,语气更加难过:“她说梵老师还在她家等着,让我赶紧过去治疗。我如果听了她的话就好了,呜呜呜,我好后悔好后悔!” 他的忏悔之言像一大片含有剧毒的藤蔓,在每个人的内心肆意生长攀爬,带来难以遏制的痛苦。明明他们离救赎只差一步的距离,就那么一步,却终究没能迈过去。为什么?是什么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堵住了他们的耳朵?是傲慢,是偏见,是愚蠢、恶毒和无知! 毕泽泰哭得越来越伤心,万诗舒也几度摇晃着身体,似要晕过去,而简雅已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悔恨至极的嘶喊。她明明给梵伽罗打过电话的!那人什么都不要,只需一句道歉。一句对不起,拢共三个字而已,说出口仅需一秒,就那么难吗?她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到底是为什么啊? 简雅恨不得掐死自己,而倪心海竟指着她哈哈大笑。这些人已经被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悔恨折磨疯了。 看见他们的惨状,林念恩简直内疚得无法呼吸。他原本是想救他们的,不带半点功利心或捞取好处的意图。但他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染上恶业,除了梵伽罗,谁能想到? 常净大师拧眉道:“你有没有觉得梵伽罗这个名字很熟悉?” “有!”老者扶着额头冥思苦想。 “什么样的人能一眼辨出恶业?”常净大师又问。 老者摇头不语。 常净大师念了一句佛,沉声道:“入过地狱的人能知,转世后不失记忆的人能知,掌管轮回的人能知。” “听上去都很不凡。”老者的嗓音有些干涩。 常净大师闭眼道:“还有更不凡的,那就是超脱了轮回、掌管了善恶、拥有不灭之魂和生生世世记忆的人。” 老者惊骇道:“那不是神吗?” 常净大师念了一句佛,纠正道:“确切地说,是半步成神。” “不,不会的!世上绝不会有凡人能修成神。天地间的灵气在消散、轮回在断绝、地狱在崩塌、功德在销毁,没有人可以成神了,就连大地之上的龙脉也都相继死亡,谁还能成神?连我师祖都做不到,更何况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者连连否定。 “他真是年轻人吗?梵伽罗这个名字总带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你也知道,能让我熟悉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常净大师默默叹息,紧接着又道:“能辨认出恶业倒也罢了,若他真能驱散恶业,那他的实力已毋庸置疑。这样的人来历绝不简单。” “他们不是说还有一个明星在梵伽罗那边接受治疗吗?我这就找人去打听情况。”老者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只过了十几分钟,那边就传回几张照片,均是朴丽玉的。她坐在洁白的诊疗室里,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正捏着她的下巴仔细观察她的脸。 照片是偷拍的,但画面却很清晰,朴丽玉的脸这里红了一块,那里肿了一点,额角和腮侧略有些破溃,却并不严重,看着像是过敏。与简雅几人的惨状比起来,她这点小小的伤根本不算什么,抹点药,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好。 林念恩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朴丽玉的情况,于是硬着头皮跑到师父身边偷看几眼,然后发出惊疑的声音。 看见他的反应,简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顿时一阵一阵发黑。倪心海却犹不死心,也奔到老者身边看了看照片,顿时扯着头发尖叫:“她的脸为什么好了!她不是最严重的吗?” 是的,在她看来,朴丽玉这张红肿的脸完全可以用安好来形容,至少她的鼻子还在,五官都很完整。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不给梵伽罗道歉?给他道个歉有那么难吗?”倪心海跑到简雅身边,狠狠掐她的脖子,尖声嘶吼:“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们!要不是你阻止我们给他道歉,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和苏枫溪一样都是恶心的怪物!” 两人扭打在一起,又是伤上加伤。 常净大师连忙指挥僧人把她们拉开,末了指着手机屏幕说道:“她的恶业已经除了,这位梵施主不简单。” “梵伽罗,姓梵,又叫伽罗,应该与你们佛门有渊源吧?”老者沉吟道。 “不会,若这位梵施主是佛门中人,我定然认识。” “这个名字真是越念越熟悉。能消除恶业的人会是什么人?半神?绝不是!莫非他手里有什么法器?” “能消除恶业的法器,放在哪个门派都属镇派之宝吧?”常净大师叹息道。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穿了老者的脑海,令他骇然色变。常净细观他的表情,竟然在他眸子深处看见了恐惧、厌憎、如临大敌等情绪。他定然想起了梵伽罗的身份,且与之很有一些恩怨。 不过这都是道门的事,与佛门无关,于是常净闭上眼,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另一头,见过朴丽玉略有瑕疵却绝不至于毁容的脸之后,简雅等人就疯了,互相掐了一会儿便纷纷拿出手机给梵伽罗打电话。也不知为什么,这回依然是简雅第一个打通。 “梵老师,救命啊!您一定要救救我!” “那位林念慈道长治不好你们?”梵伽罗温润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语气竟然没有幸灾乐祸,反倒十分失望。他似乎在盼着他们的好消息,所以只响了一声铃就接通了电话。 “她治不好我们!”简雅的哭声里带着浓浓的怨恨。 “她没看出你们脸上的黑气是恶业吗?” “没有,她和他师弟都是骗子!” 梵伽罗沉默了,少顷竟发出一声低叹。他似乎十分期待林念慈的表现,且对她十分看好,所以才会失望至此。恍惚中,简雅还听见他呢喃道:“难道不是她吗?” “什么?”简雅急忙追问,末了又哀求道:“梵老师,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道歉,我现在就发微博公开向您道歉,让我的粉丝以后再也不要攻击您,您……” 梵伽罗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柔如初,言辞却冷酷至极:“简女士,事不过三,我几次提出救你,你数过吗?” “两,两次!”简雅急哭了:“还有一次,梵老师我还有一次机会!” “第一次在赵文彦的办公室;第二次在网络上;第三次,我亲自给你打电话。这任何一次,只要你给我一句肯定的答复,我便会伸出手将你拉出泥沼。可是你都拒绝了。” 梵伽罗徐徐说道:“简女士,我说过,我的仁慈不是供你挥霍的,所以这一次,我同样选择拒绝你。” 简雅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不要,哀哀叫着梵老师,却说不出半句能打动对方的话。她之前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啊?为什么一点余地都不留,非要跟梵老师死磕?他到底哪点得罪她了? 简雅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满心都是懊悔。 梵伽罗低声一叹,又道:“简女士,其实我早就给你们指出过一条明路,找得道高僧超度吧,现在唯有他们可以替你们消业。” 电话挂断了,简雅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常净大师的袈裟,其余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可以为各位施主念经超度,却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彻底消去这些恶业。在这四十九日里,各位施主将日日承受皮肤侵蚀之苦,即便恶业消除,脸也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刚获得一点希望的简雅像是从高空骤然跌落深渊,有种粉身碎骨、希望断绝的恍惚感。 倪心海等人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摆脱这种皮肉在持续腐烂的痛苦,那他们的脸还能看吗?梵老师,梵老师你在哪儿? 当这些人在心里大喊梵伽罗的名字时,老者也在咀嚼这三个字,然后匆匆离开龙隐寺,赶回山门,急切之中竟忘了对几个徒弟交代几句。坐在草席上的林念慈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无力地闭上双眼。 第二百零六章 常净大师做过很多场法事, 也曾超度过百年厉鬼,但为几个活人进行超度却还是第一次。人尚且还活着,身上却已沾染了来自于地狱的恶业, 甚至能燃起业火,这种事在玄学界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至于大家全都悬起一颗心, 如临大敌。 “若是不把残害他们的人找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常净大师忧心忡忡地对两名道士说道。 两名中年道士一个叫长真, 一个叫长生, 是刚才那位老者, 也就是知非道长的大弟子、二弟子, 修为非常精深, 眼界也广,自然能明白常净大师的顾虑。 长真看着瘫坐一地的几人, 沉声道:“是的,如果不把源头找出来, 人间会变成炼狱。” 长生冲林念恩招手:“师弟,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念恩为了将功补过,连忙把自己如何遇见倪心海, 如何看出她满脸黑气, 又如何用错了驱邪方法以至于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都说了,甚至一字字一句句地复述了梵伽罗打来的那个电话。 长真脾气比较暴躁, 当即训斥道:“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我最常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你常常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我不要盲目自大。”说到这里, 林念恩的脸已红得滴血,脑袋似有千斤重, 根本抬不起来。他这才恍然想到,昨天梵伽罗打电话告知他真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嘲讽那个人的,他以为对方是嚣张狂妄、愚蠢无知,却哪料真正有眼无珠的人竟是自己。 长真用指节重重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质问:“既然你还记得,却又为何不重视梵伽罗的话?他能看出苏枫溪是怪物,你能吗?” 林念恩难堪地摇头。他不能,他此前甚至是苏枫溪的狂热歌迷。 “别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就代表别人的道行比你深,那他说出来的话你凭什么不重视?你凭什么不做分辨就否定?你以为我们是正统道门的人,就比他高一等吗?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他实力比你强,你就应该认真听取他的意见!”长真指着林念慈焦黑的双手,嗓音都在打颤:“要不是你刚愎自用目空一切,你师姐用得着受这种苦吗?你看看你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林念恩被训地直掉泪,过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说道:“师兄,你们和师父不也没认出那黑气是恶业吗?像常净大师这种入过中阴,见过地狱的高人,世上能有几个?” 中阴是藏传佛教的一个教义,是指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间状态。修行藏传佛教的人均对死亡非常重视,认为死亡的那一刻是最为圣神、光耀的一刻,是能激发出最大能量的一刻,是通往解脱或证悟的一刻。他们一生修行都是在为死亡做准备,入了中阴便是入了道;看破了生死就是看破了虚妄。 当今世上,真正得道的高僧是极少的,几乎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换言之,能辨认出那黑气是恶业的人,在玄学界也只是个数之内。所以林念恩才会理所当然地否定梵伽罗的说法。他哪能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有那么高深的修为。 他的反驳令长真喉头发梗,无话可说,长生却懒得与小师弟讲道理,抬起手就想捶他一顿。 常净大师不免打圆场:“按你的说法,这整件事应该都与那位苏施主有关。她人呢?” “应该是被警察抓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林念恩冲简雅等人扬了扬下颌,满脸都是困惑:“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染上的恶业,只说是用了苏枫溪给的护肤品,但是那些护肤品我都查看过了,根本没有问题。” 长真又有些手痒,严厉道:“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的眼力真有那么好,这些人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林念恩被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长生直接拿出手机,给玄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去调查苏枫溪的去向以及她背后的一切人事。那边很快就回话过来,说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这个张家很邪门,刚把特安部拿下,又斥巨资打造了一个娱乐公司,几乎把圈内的超一线巨星都挖了过去。苏枫溪就是他们家培养的。为了把人救出来,那个张阳动用了不少关系。” “所以苏枫溪被张家带走了,现在是生是死,你们也不知道?”长生拧了拧眉,暗怪警察纵虎归山。若苏枫溪是他们玄门中人抓住的,立时就能斩了她。 “是的,如今她是个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去查这个张家,仔细查!”长生背后站着天水派,所以整个玄门几乎都听从他的号令。他这边话音刚落,那头就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探张家的底,却没料还是晚了一步,张家的老宅已经空了,张家的所有人都不知去向,而他们的公司均由经纪人打理,所以还能正常运转。 收到玄门中人回馈的消息,长生断言道:“张家肯定有问题,我们玄门会多加留意。另外,我已经让人把那些明星用过的化妆品都带上山来了,烦请大师再查看一遍。” 降妖除魔本就是佛道两家的职责,常净大师自是点头应下。 他们这边没商量出个结果,简雅等人却又闹起来了,只因简雅的经纪人打来一个电话,崩溃地询问她是不是已经毁容了。简雅这头刚否认,倪心海的经纪人也打来电话试探,还给她值了明路,让她去看微博热搜。 几人拿出手机一看,顿感天塌地陷。原来他们离开别墅进入龙隐寺的时候被狗仔偷拍了,所幸龙隐寺的和尚个个武艺不凡,很快就发现了这些暗中偷.窥的人,并把他们赶走,这才没让他们拍到寺内的情景。 饶是如此,仅凭穿着和身材,也有不少网友笃定这些满脸都是腐肉的怪物就是简雅几人。他们前脚刚否认梵伽罗的预言,还高调地接受采访,指控梵伽罗诽谤,转过头就被拍到这种面目全非的照片,打脸的速度直逼光速。 目前,大众对此事还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简雅等人的粉丝却坚定地认为这些照片都是p的。他们人数众多,力量强大,轻而易举就爆掉了狗仔队的工作室和梵伽罗的微博。他们甚至还发起众筹,说是要替自家爱豆起诉梵伽罗造谣,告到他赔光底.裤。与此同时,他们也要求简雅等人赶紧站出来亮个相,把耳光狠狠打回狗仔和梵伽罗的脸上。 站出来亮个相,怎么可能?打梵伽罗的耳光,拿什么打? 看见粉丝有志一同的留言和请愿,简雅头一次明白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如果不那么高调,不那么作死,现在就不会陷入绝境。眼看这些照片的话题度越来越高,粉丝呼吁偶像站出来澄清谣言的诉求也快突破极限,她急得简直想杀人。 “粉丝都在叫我们亮相,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求助地看向众人。 “是啊,他们肯定会让我们集体亮相,因为之前你不就是这么策划的嘛!要不是你一步步误导我们,一步步堵死我们的退路,我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倪心海绝望地闭上眼,万诗舒等人也都不想搭理简雅。 从今天起,他们的人生已陷入黑暗,而他们每个人,曾经都有机会握住那缕希望的光,其代价只不过是“对不起”三个字而已。他们如今还活着,却已经形同死亡,顶着这张腐烂的脸,与幽灵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光鲜、浮华、荣耀,都已离他们远去。 如今再看,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梵伽罗的预言竟然那般精准,几乎一字字一句句都贴合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当时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伸出手握住梵伽罗的手就那么难吗?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不道歉?为什么主动放弃获救的希望? 倪心海被懊悔折磨地受不了,一脚又一脚地踹向身旁的树,其余人则发出低低的啜泣。死一般的绝望在他们的心底蔓延。 简雅握紧手机,不敢再说半句话。她害怕这些人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当他们陷入或沉默或癫狂的状态时,一名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箱子走进龙隐寺,然后把箱子里琳琅满目的护肤品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常净大师打开瓶盖嗅闻,却丝毫不敢沾染里面的东西。仔细观察了几分钟后,他冲长真和长生摇头,表示自己眼力有限,看不出问题,却也并未作罢,而是将这些瓶瓶罐罐移到法坛上,让众僧围着法坛而坐,诵经超度。 和尚超度死人是常事,但超度护肤品的景象谁人见过?这一幕简直比最荒诞的荒诞剧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长真和长生看得眼皮子直跳,林念恩和林念慈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然而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诵经声围绕法坛袅袅浮动时,那些瓶瓶罐罐的缝隙里竟溢出许多黑气。这些黑气盘踞在法坛上空久久不散,然后左冲右撞,张牙舞爪,仿佛想找到一条生路逃出去。它们宛如活物,却又在众僧的虔诚祷告和缕缕佛光中缓慢死去。它们真的被超度了! 这诡异的场景震慑住了长真等人,也让绝望等待的几位明星看见了希望。 “黑气散了,超度真的有用!”简雅惊喜地叫起来,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大师,求您救救我,您现在就帮我超度吧。” 面对梵伽罗的时候,她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愿意说,此时却能放下.身段重重跪地,差点磕碎自己的膝盖骨。 常净大师了解她的心态,左不过被刚才的景象迷了眼,以为超度是很简单的事,只需念一场经文就能让他们的脸恢复如初。他们竟然又把他之前的话忘记了。 常净大师不得不再次重申:“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早已说过,为你们消业可以,却得念七七四十九日经文,四十九日之中,你们每时每刻都得承受恶业蚀骨的痛苦,溃烂的皮肉也始终不会愈合。四十九日之后,你们才能去医院接受治疗,脸同样保不住。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多。” “一定要七七四十九天吗?多请一些和尚,多念几遍经文不能把时间缩短吗?” 常净大师闭眼摇头:“施主,你须知晓,再多的和尚与经文也补不足信仰的虔诚。超度的过程中不但我们要心诚,你也要心诚。不但我们要诵经,你也要诵经,净身持斋、心无外物,皆是最基本的要求。凭你现在的状态,怕是四十九日都有所短缺,还需更多时间才能消去恶业。” 他的话令简雅吓瘫在了地上。倪心海等人也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毕泽泰却拿出手机,偷偷跑到无人的角落,给朴丽玉打了一个求救的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朴丽玉既心疼又气愤,连声质问:“我当初有没有打电话提醒过你?你为什么不听?给梵老师道个歉就那么难吗?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我在网上看见了你们的照片,万诗舒和简雅的鼻子都烂掉了,这怎么救?只有神仙才能再给你们变出一张脸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想起梵老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道德绑架吗?万一他也救不了你,你是不是又要恨他?是不是又要发动粉丝去攻击他?” 朴丽玉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既为好友感到伤心,也为梵老师感到不值。 毕泽泰闷闷地哭,一声声地保证绝不会恨梵老师,“……无论如何,我都是感谢梵老师的,我现在好后悔当初没能握住他的手。姐姐,我才十九岁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蹲在地上用力捶打自己脑袋。 想象着他既可怜又凄惨的模样,朴丽玉终是心软了,咬牙道:“你等着,我给梵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救你们,而且你们至今都没道歉,他可能也不会救你们。梵老师是个好人,却也是个锋利的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等着你。”毕泽泰用力点头,完了牢牢握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屏幕,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煎熬。 察觉到他的异状,又听见他一口一个梵老师地叫,倪心海等人意识到他应该在向梵伽罗求救,于是全都围拢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常净大师对这位梵老师也很好奇,便也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毕泽泰就变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他的手机则寄托着大家最后一丝希望。 第二百零七章 接到朴丽玉的电话时, 梵伽罗并不感到意外,仔细回忆一番,问道:“你说的毕泽泰是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位男星?” “是的, 就是他!他今年才刚满十九岁,生日还是和我一块儿过的,性格挺好, 为人也热情,就是耳根子软, 有点天真, 容易被人带歪。梵老师, 救不救他您自己拿主意, 我绝不会强求您, 我只是帮他带个话。”朴丽玉急切地解释。 “十九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梵伽罗站在高高的阳台上, 俯瞰整个月亮湾小区,眼里有某种极深沉的东西流淌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宋睿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他对十九这个数字产生了某种联想,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回忆。他最近总是频繁陷入追忆往昔的状态,遇见张阳的时候、苏枫溪死的时候、得知倪海星找来的两个道士姓林的时候,他皆是如此。这些人与他的过去存在某种关联吗?他脑海中的十九岁又是谁的十九岁?是他自己的吗? 他这具身体是魂器, 也就是说, 他本人应该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缕幽魂。如果他死的时候才十九岁, 那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是谁忍心对一个半大的孩子下手? 在这一瞬间,宋睿的脑海中产生了无数个联想, 它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无比残忍冷酷, 令他裹藏在黑暗深渊中的心也随之颤抖。 宋博士逸散而出的负能量惹来了梵伽罗的关注,于是他停止了回忆, 眼眸中的深沉立刻转变为一种明亮的色彩,“不要胡思乱想,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你。”他把手覆在了宋博士的脑门上,又顺着对方浓密的黑发抚了抚。 听见他的温柔浅语,看见他的温暖笑容,宋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自然而然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予他一点体温。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然后便都释然了,一个不再沉浸于过去,一个不再被种种猜想纠缠,终是冁然而笑。 另一头,朴丽玉疑惑道:“梵老师,您要告诉我什么?” “啊,抱歉,我刚才在跟宋博士说话。你把毕先生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来跟他说。”梵伽罗立刻回神。 “好好好,我马上把他的号码发给您!梵老师谢谢您,太感谢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朴丽玉原本就在强忍情绪,这会儿得到一个好消息,于是嗓音马上就哽咽了。她真的没想到梵老师还愿意搭理毕泽泰那群人,如果换位思考,她少不了会得意洋洋地道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彰显自己的先知先觉和料事如神。 但梵老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幸灾乐祸,更没有落井下石。除了给简雅打电话私下进行沟通,慎重给予警告,他没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任何言论。而简雅等人的粉丝却一直在攻击他,持续不断地举报他宣扬迷信,甚至企图控告他。 简雅给梵老师打过求助电话,这一点朴丽玉是知道的,她当时就在想,如果梵老师真如简雅的粉丝污蔑的那样,是个恶毒的人,他就应该把那通电话录音,发布到网络上,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这样既洗清了自己“造谣中伤”的罪名,又能狠狠报复回去。可是他没有,除了私下的提醒和忠告,他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从那时起,朴丽玉就知道,梵老师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她飞快把简讯发送出去,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感谢。 梵伽罗拿到了毕泽泰的联系方式,也收获了朴丽玉发来的一大段感谢的话。他看完了这篇小论文一般的信息,认真回复了一句“不用谢”,这才发送了通话请求。 与此同时,捧着手机的毕泽泰正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一串数字,“是梵老师的电话,他亲自给我打过来了!”他简直喜出望外。 “快接啊,开免提!”倪心海忙不迭地催促,其余人则以手机为圆心,整齐地围成一圈,极力竖起耳朵。 常净大师、长真、长生、林念慈、林念恩等人虽站在外围,表情却都一片肃然。自从知晓梵伽罗能辨认甚至消除恶业,他们就对这位高人的话产生了极大的重视。 电话接通了,一道清朗如风的嗓音由话筒里传来:“毕泽泰先生,你好。” “您好您好,梵老师,谢谢您打电话过来!”毕泽泰努力压下嚎啕大哭的冲动,焦急地询问:“梵老师,您还有办法救我们吗?我们现在在龙隐寺,这边的大师说可以为我们超度,但是得花七七四十九天,而且我们的脸也都保不住了,呜呜呜……”说到最绝望的地方,他还是哭了。 “对于你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四十九天恐怕不够。”梵伽罗做下了与常净大师一样的判断。 简雅浑身的骨头都被这句话敲碎了,双手捧着脑袋,感觉天旋地转。倪心海等人已没有心思去讨.伐她,而是紧紧抱住了自己冰冷的身体。 毕泽泰不断哀求:“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梵老师我可以在微博上给您道歉,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您救救我吧!” 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已经拖延了太长时间,恶业已侵蚀了你们的骨头,就算把它们消除,你们的脸也毁了。现在无论是我出手还是龙隐寺的大师出手,结果都一样。” 毕泽泰完全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顿时陷入了崩溃:“梵老师,您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现在好后悔好后悔,我早应该向您道歉的,我早应该相信您,我早应该……” 他的忏悔激起了简雅的愤怒。已彻底陷入绝望之中的她竟破罐破摔地怒斥:“你闭嘴,别说了!你越说梵伽罗只会越得意!你以为他打这个电话过来是真心想要帮你吗?错了!他是来看我们笑话的,他就是想亲耳听听我们有多惨!你越是求他,他的心情就会越畅快!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他只是在享受我们的痛苦,他只是在确认他的权威,然后他就可以洋洋得意地对别人说――看啊,我的预言这么精准,你们怕了吗?他根本就是个恐怖分子,他一直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能力散播恐怖,他的预言让所有人都活在惊惶中,而他则从这种恐怖的氛围里摄取快乐!你别求他了,他不会帮你的!” 这段话彰显了简雅对人心的洞察力,也让大家本就寒凉的心散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林念恩和林念慈深深皱眉,露出厌恶的表情;长真、长生则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摇头。这个梵老师虽然实力高深,但人品上却很有问题,这可是修行之人的大忌。他若是入了天水派,师祖铁定会亲自出手灭了他。 唯独常净大师脸上毫无异色,而是专注地盯着手机,默默等待梵伽罗接下来的话。仅凭这道清朗如风、润泽如雨的嗓音,他就听出了太多故事和太多情感。他从不会武断地对一个人下定义。 简雅骂完之后颇感畅快,见那头始终没有回应,不免讥讽道:“怎么,被我料中了心思,你觉得无话可说了?” 隔了好一会儿,梵伽罗的叹息声才从那边传来:“简女士,我真的很希望我能错一次。” 这没头没脑的话令简雅的态度越发尖锐:“你又在说什么屁话!” “简女士,你认为预言是什么?”梵伽罗忽然问道。 “预言是狗屎!”简雅完全不想与他沟通。 梵伽罗自顾道:“预言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所做的预测,是有前瞻性和时间差的。也就是说,当一则预言发布的时候,它其实只是一句空话,它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简雅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十分响亮。 梵伽罗放慢了语速:“我已经把未来告知了你们,如果你们愿意相信,就一定会有办法改变这个未来。我就在这座城市里,并不难寻,我的电话号码你们稍微一打听就能获悉,也并不神秘。可是在预言发布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并未等到你们任何人的求助。我甚至在预言未曾发布之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们,危险会发生,请拉住我的手。” 他的话让毕泽泰的眼里溢出源源不断的泪水,也让简雅仇恨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简女士,我真的很希望我的预言能够错一次。当我把它们发布出去的时候,我希望恐惧能够促使你们去改变自己的未来。我希望你们主动去寻求帮助,而不是闭耳塞听、视之不见。如果我真的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我不会告诉你们危险在哪里,更不会教导你们该如何规避,我只会躲藏在暗处,尽情欣赏你们狼狈不堪的模样。” 简雅眼里还充斥着刻骨的仇恨,冷厉的表情却慢慢化在了脸上。 梵伽罗叹息道:“简女士,当我把预言发布出去,并且静静等待你们的求助时,主动权就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你们手里。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这每一分钟每一秒,对你们而言都是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你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需拿起手机,给我打一个电话,说一声‘对不起,救救我’。我等了你们半个月,这半个月又是多少次机会?我每一天都在准备着改变你们的未来,进而让自己的预言成为一种错误,可是你们不给我机会。” 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简女士,你们不给我机会,所以我的预言才会变成现实。” 毕泽泰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倪心海等人也都捂着心脏,一个个竟似要晕倒过去。如果梵伽罗不说,他们竟从未意识到在此前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他们其实都有机会去改变现在的一切!是他们自己放弃了未来。是他们的偏执、狭隘、愚蠢、无知,害了他们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救救我”真有那么难吗?会比现在的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更难吗? 这样一想,几人揪着心,竟是痛不欲生。 简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里全是茫然。 梵伽罗徐徐道:“简女士,我发布预言从来不是为了应验,而是为了改变。如果可以,我希望世人可以让我错一次,仅仅只是一次也好。即便是文思雨那样的人,我也希望她用不可限定的未来,完全否定我的话,但是很遗憾……”他的话并未说完,但大家对照现实却都明白,他的预言从未出过错,由此可见世人的偏执和痴愚达到了何种程度。他是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却活在这样一个蒙昧的世界里,他是怎样一种感受? 毕泽泰越想越难过,一声声地喊着梵老师,却不知道自己确切地想要表达什么。这个名字在这一刻似烈火一般在他的心上烙下了一个痕迹,这痕迹名为悔恨,又名为领悟,二者合一,终为悔悟…… “梵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知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反省,遇事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倪心海竟真心实意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自她开口之后,万诗舒、洛九原、石永浩也都纷纷道歉,唯独简雅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林念恩和林念慈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竟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梵伽罗其人似乎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长真和长生以手掩面,颇感难堪。他们之前是不是太武断了?怎么总是把这人往坏处想? 常净大师上前几步,深深弯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梵施主,我在您身上看见了佛性。” 梵伽罗认真回复:“大师,每个人身上都有佛性,而且生来就是圆满具足的。” 常净大师更感诧异,立刻说道:“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领悟佛性。佛性是完美的、当下的觉知,它是知晓一切、空无体性、浑然天成、清明圆净。而此时此刻,我觉得它就是你,你就是佛性。” 梵伽罗似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毕泽泰先生,我可以再给你指一条路。” 嗷嗷哭泣的毕泽泰连忙竖起耳朵。 “你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你的粉丝,让他们每个人准备一本《地藏经》,在闲暇时每天为你吟诵一遍。超度不是和尚的专职,只要心诚,任何人都可以。” 常净大师点点头,满脸都是赞同。 毕泽泰焦急询问:“除了经书还要准备什么吗?要不要净身沐浴,持斋把素?” “不需要,只需心诚就足够了。我说过,消除恶业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请得道高僧超度,二是用功德和信仰去抵消。我告诉你的这个办法就是在消耗你收集到的信仰。你的粉丝如果视你为信仰,他们的祈愿就能为你化解恶业。去做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梵伽罗挂断了电话,毕泽泰连忙戴上大口罩,对着摄像头录制了一段道歉视频,然后向粉丝求助。他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为自己念经,不过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曾真心喜欢过他,将他视为信仰,便足够让他了无遗憾地离开娱乐圈。 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毕竟他能红,靠的全是这张脸,如今脸毁了,他的前途自不必说。这段视频应该是他发布的最后一段影像资料,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所有荣耀都将归于尘土的现实。 梵老师的电话为他带来了希望,也为他带来了面对困境的力量。 继他之后,万诗舒也录制了求助视频。 但简雅、倪心海、石永浩、洛九原却都裹足不前。这张脸他们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又怎么可能展露给粉丝?一旦把视频发布出去,他们就完了!彻彻底底完了! 梵伽罗只说可以试一试,又没说这个方法一定能行,更没说多久能奏效,所以简雅干脆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非但如此,她还反其道而行,让经纪人找来一个与自己身形一模一样的替身,穿上自己的衣服,用换脸软件把自己的脸换在替身脸上,又配好音,对好口型,发表了一则辟谣视频。 她坚决不承认梵伽罗的预言早就应验,只说自己无事,让大家不要造谣传谣。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名誉和事业。 “……高僧在给我超度,我的脸很快就能恢复。大不了我去做个鼻子再造术,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肯定能治好我的脸。你先帮我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在电话里,简雅信誓旦旦地保证,经纪人除了拖延时间,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倪心海、万永浩、洛九原看见简雅的做派,便也有样学样,让经纪人给自己找替身。张家的娱乐公司已岌岌可危,经受不住任何动荡,自然愿意配合他们。 看见几位明星截然相反的选择,常净大师摇头道:“一个舍得放下,一个痴愚偏执,阿弥陀佛,人心无常。殊不知被紧紧拽在手心的东西,往往会像沙粒,流失得更快。人生之道皆藏于取舍之道,懂得何者该取,何者该舍,才算是参悟了人生,否则终将一无所获。” 林念慈和林念恩连连点头应是,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 常净大师默了默,又道:“或许那位梵施主真与我佛门有什么渊源。他已看破生死无常,领悟了圆满佛性。” 长生和长真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领悟了圆满佛性岂不是成佛了?莫说百年,就算是上下几千年,你可曾听说哪个凡人修成了佛?” 常净大师闭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终是摇头道:“这样说的话,我竟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梵伽罗挂断毕泽泰的电话后看向远山和那道银色的瀑布, 终是轻轻叹息一声。 忽然,一双手从他的身后环绕过来,将他搂住, 然后就是一个宽阔而又温暖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一缕清新淡雅的檀香钻入鼻尖,令人心旷神怡。他讶然回头, 却见宋博士也正偏头看他,目光深邃而又专注。 两人以拥抱的姿势站立了很久, 静看彼此, 谁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古怪, 惹得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许艺洋也看了过来, 然后放下笔, 哒哒哒地跑过去,试探性地伸出手, 同样抱住了梵伽罗的腰。 被挂了满身的梵伽罗忍不住莞尔:“你们这是在干嘛?” “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一个拥抱。”宋睿柔声说道。 “哥哥抱抱,哥哥不难过。”许艺洋说得更直白一点。 梵伽罗摇摇头, 想说我并不难过,却又不知为何,忽然放弃般地往后一仰, 完全靠在了宋博士怀里。这个原本虚悬着双臂的护拥, 终是变成了一个结结实实、互依互偎的拥抱。 宋睿闷声笑了,用指尖摩挲着青年的发丝, 与他一起望向远山银瀑,心里盈满温柔, 这温柔渐渐满溢而出, 又传递给了梵伽罗,使他清浅地笑起来。 无需世界温柔待你, 我便可以把全部都给你。这样的心语,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 与此同时,毕泽泰的道歉以及求助视频已发送到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即便戴着大口罩,他额头、眼周甚至于耳廓处的溃烂迹象也十分明显,若不是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粉丝差点没认出来。 【大家好,我是毕泽泰,如你们所见,我的脸已经毁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粉丝大惊失色。 【由于使用了苏枫溪送给我的护肤品,我也变成了像她那样的怪物。】他的第二句话终于解开了粉丝和路人一直想知道,却又始终不得其解的谜题。苏枫溪半人半鬼的模样如今还深深印刻在大家的心底,再结合毕泽泰现在的惨状,使人不得不信。 猜来猜去,苏枫溪会变成那样不是变异、不是病毒、不是妖怪,而是因为有毒的护肤品,而且她还把护肤品送给了爱豆,以至于爱豆的脸也毁了!梵伽罗的可怕预言再次得到了验证! 【早在我和简雅一同出席huv的新品发布会之前,我的脸就已经出现了溃烂的迹象,却用某种方法掩盖了过去。我当时以为我的脸一定能治好,所以选择了欺骗和隐瞒。梵老师并没有造谣中伤我,反倒是我这个怒斥他造谣的人在污蔑他,他说的一切都已经真实发生了。梵老师,对不起。】毕泽泰在视频里深深鞠了一躬。 依然在猛烈攻击梵伽罗微博主页的毕泽泰粉丝全都愣住了,手指僵在键盘上,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留言框里还显示着一些尚未打完的谩骂,有的很恶毒,有的很犀利,有的很辛辣,但如今看来,它们竟然全都变成了笑话。 当他们坚定不移地捍卫自己的偶像,并极力讽刺梵伽罗的预言是狗屎时,偶像却早已经饱受预言之苦。这太荒谬了! 不过他们很快又反应过来,辩解道:【就算梵伽罗的预言是真的,他也不能公开在网络上这样说我们爱豆啊!这样会叫爱豆多难堪?他既然已看见未来,就不能私底下提醒吗?说白了他就是在炒作,博人眼球,借这些预言彰显他的手段和实力!这个人品性很有问题,我们骂他骂得没错!】 这段话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认同。如果梵伽罗真的是好人,他就应该私底下偷偷提醒这些明星,而不是在公开场合发表这种恐怖的言论。这是在吓唬谁?又是在表达谁的权威?你是灵媒你就了不起吗?惹了你,你就诅咒别人遭受灾难,这是什么道理? 几乎所有粉丝的认知都受到了这段话的影响,让他们对梵伽罗的恶感又加深几分。但毕泽泰接下来的话却又像一个狠狠的巴掌,光速扇回了他们脸上。 【其实梵老师曾私底下提醒过我,说我的脸已经遭到了侵蚀,说不定会坏掉,他还提出要帮助我。但那时候的我受了网络舆论的影响,并未相信他,而且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援助的手。】 刚才还怨怪梵伽罗没私底下提醒自家爱豆的粉丝默默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脸。 毕泽泰摇头苦笑,泪珠滚落,【梵老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发布那条预言并@我们全部人,试图让我们清醒。我今天才知道,在那条预言发布之后,梵老师一直在等待我们的求助电话,他一直希望我们能够重视他的话,并改变预言中的未来。】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梵伽罗人品有问题的网友脸颊红得滴血。他们怪梵伽罗没私底下提醒自家爱豆,但他其实早就提醒过;他们怪他冷眼旁观,但他早就伸出了援手,只是被冷漠地拒绝;他们怪他在公开场合发布不当言论,但他只是为了引起当事人的重视。朴丽玉说的没错,那些预言不是恐吓,是提醒。 他们厌恶他、攻讦他的全部理由,竟然没有一个站得住脚,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当毕泽泰的粉丝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时,毕泽泰又哽咽道:【今天梵老师在电话里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现在也想问问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是预言吗?】 粉丝发送了评论:【预言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而毕泽泰给出的答案却与他们的想法大相径庭:【梵老师告诉我,预言不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而是一句空话。只要我们愿意,我们随时能改变预言里的未来。梵老师还说,他发布预言不是为了验证,而是为了改变。如果我们愿意相信他,在预言发布后的这半个月时间里,我们每分每秒都拥有改变预言的机会,而我们所要做的仅仅只是给他打一个电话,说一声“对不起,请救救我”。】 毕泽泰哭得泣不成声:【他一直,一直都在等待我们的求助,可是我们却主动放弃了获得救赎的机会。他今天对我说,他非常希望自己的预言能错一次,仅仅只是一次也好。】 毕泽泰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仰头看天,努力调整濒临失控的情绪。 了解到全部真相,他的粉丝早已哭得稀里哗啦,而路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他们完全不知道在这则预言的背后,梵伽罗竟然藏着那么多的耐心和等待。希望自己能错一次,这是怎样辽阔的心境?那些臆测他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和实力才发布预言的人该是如何狭隘自私! 两种态度放置在一起相互对照,人心的纯粹与人心的邪恶竟那样鲜明的对立着。被他反复提醒的这些人只在乎名利,而他却更在乎人命。当他发布那则看似恐怖的预言时,他的内心却在说――让我错一次,当众打我的脸也无所谓,只要能杜绝那些灾难。 这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这是慈悲的心,仁爱的心,无所界限的关怀的心。终于领悟到梵伽罗是怎样的人之后,上一刻还对他破口大骂的网友,下一秒却急急忙忙抽.出纸巾,狼狈地擦拭眼角的泪水。他们试图扒下梵伽罗的皮,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皮囊竟如此丑陋。 毕泽泰好不容易压抑住了嚎啕大哭的冲动,这才哽咽道:【梵老师是个好人,请你们不要再攻击他。在这里,我要慎重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毕泽泰的粉丝一边抹泪一边删掉了那些恶毒的留言,又删掉了以前发表的有关于梵伽罗的负.面.评论和博文,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句对不起。朴丽玉的粉丝也加入进来,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把简雅等人的粉丝都压制住了。 毕泽泰抽了抽鼻子,最后说道:【得知我的现状,梵老师不计前嫌地打来电话,告诉我该如何获得解脱。我亲爱的粉丝们,朋友们,如果你们看见了这段视频,可不可以劳烦你们拿起《地藏经》,每天为我默念一段经文,就当是为我祈福?念到哪天你们觉得烦了,便请停止吧,我需要的帮助只有这么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屏幕里,请你们把这段经文当成送别我的礼物可以吗,谢谢,谢谢,万分感谢。】 他深深弯下腰,却又哭地站不起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看见毕泽泰可怜无助的模样,即便只是一个路人,也都忍不住下载了一本《地藏经》,诚心诚意为他吟诵了一遍经文。他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觉得不费事、不费钱,也不费力,那就做吧。 毕泽泰的粉丝自然更为焦急,很快就组织了一个个小群体,每天集合签到为爱豆念经。这样的应援方式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段视频刚发布没多久,万诗舒的微博网页也发布了一段内容大致相同的视频,再次引起了轰动。两人的粉丝立刻停止了攻击梵伽罗微博主页的行为,慌忙道歉,然后集合念经。 与他们相反,简雅、倪心海、万永浩、洛九原却都陆续发布了辟谣视频,极力否认自己毁容的事。 梵伽罗的预言似乎只应验了一半,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影响力也已经达到了深入人心的地步。他那乌烟瘴气的微博主页如今已是肃然一清,变成了整整齐齐的道歉版面,偶尔会有简雅的粉丝冒出来骂几句,却很快被朴丽玉等人的粉丝狠狠还击,落荒而逃。 放下手机后,毕泽泰和万诗舒抱头痛哭,而简雅等人却站在一旁,冷漠甚至是厌憎地看着他们。如果不是这两个背叛者,他们刚才发布的辟谣视频不会备受质疑,如今已有精通黑客技术的网友说要把他们的视频拿去做技术分析,看看是不是伪造的。 如果视频被还原,这对他们的事业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不过他们显然忘了,早在毁容的那一刻,他们的事业就已经轰然崩塌,只是他们死活不愿面对现实而已。 “唉,有人慧根独具,有人执迷不悟,对于真性的愚痴,是一切轮回苦的根源,而这些苦还远远未曾结束。”常净大师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不免摇头感叹,末了招呼道:“各位施主请坐过来,我们要开始超度了。” “这就开始了吗,不需要布置法坛,净身沐浴,然后再买些香烛香油给燃上?”简雅急切地说道:“大师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我马上叫人买来。” 常净大师摇头道:“不需要,正如梵施主所言,只需心诚便足矣。”他看向一旁的僧人,吩咐道:“给他们每人准备一本《地藏经》。” 僧人很快就拿来了一沓《地藏经》,简雅等人分别捧着一本,盘膝坐上法坛,然后跟随僧众的木鱼点响与袅袅梵声诵念。长生、长真、林念恩也都翻开经书,诚心诚意为林念慈祷告。 林念慈是受了简雅的波及才会被业火焚身,再加上她的灵气有修复身体的功效,所以很快就获得了解脱。只不过超度了两小时,她的双手就褪去了焦黑的死皮,长出了一层粉红的嫩.肉。 长生尤擅药理,早已调制好一盆促进皮肉生长的药水,让她浸泡,又把多余的药水递给僧人,让他们喷洒在众位明星的脸上。祸端毕竟是他们天水派的人闯下的,于情于理他们都得善后。 那药水融合了各种珍贵草药,后来又被林念慈注入了一些灵气,效果竟然十分卓著。当恶业略微消去一层之后,毕泽泰和万诗舒的脸竟停止了溃烂,这一迹象让他们大感振奋。与他们的境遇完全相反,简雅等人脸上的恶业却始终未曾消减,所以那些药水只能抑制疼痛,没有治疗的功效。 如是又过七天,毕泽泰和万诗舒脸上的恶业竟然完全消除了,比常净大师预期中的四十九日足足缩短了四十二日,这就是普罗大众齐齐发愿所汇聚而成的信仰的力量。梵伽罗的提议是正确的,他果真为这两人指明了一条生路! 万诗舒的鼻尖烂掉了一点,如今已收口愈合,看上去有些歪,下山之后找个高明的整形医生,花个大半年的时间,说不定能修补回原样。毕泽泰的情况比她更好一些,溃烂的地方都痊愈了,留下几块粉红的疤,做几场祛疤手术就能补救回来,皮肤或许会留下瑕疵,却能用化妆品掩盖。 这样的结果比他们最乐观的预期还要好上很多。走下法坛的时候,他们抱在一起大声地哭了,然后给各自的粉丝报平安。如果能重回娱乐圈,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回报粉丝们的这份爱。 当他们哭得不能自已时,简雅等人的脸却还在不断溃烂,那恶业只是消去了一丝,根本无助于他们改善境况,每日喷洒的药水也仅仅只能镇痛而已。直到此时他们才无比懊悔地发现,梵伽罗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他指出的每一条路都是生路! 为什么还是不信?为什么希望和救赎就在前方,却又一次选择了放弃?为什么啊?简雅捧在手里的经书猝然掉下了法坛,在晕过去之前,她耳边似乎响起了常净大师的叹息:“为何世人皆如此执迷不悟,难道放下偏执就那么难吗?” 难吗?简雅流着泪问自己,然后无比悔恨地闭上眼睛――真的不难啊。 第二百零九章 毕泽泰和万诗舒高高兴兴地准备下山归家, 他们的经纪人早已收到消息跑来迎接,表现却大相径庭。万诗舒的鼻尖缺了一块,毁容毁得比较严重, 后续的修补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而且就算效果再好,肯定也赶不上原装货, 大好星途到底还是毁了。 是以,她的经纪人只一个照面就冷了脸, 不咸不淡地问几句便催她上车, 态度非常恶劣。但她本人却看地很开, 把脑袋伸出窗外, 冲毕泽泰和几个大和尚挥手告别, 笑容十分灿烂。 经历了这样的事,她变得坚强了, 也豁达了。在这七天里,她什么事都没干, 只是念经、思考、反省,然后紊乱的心绪一扫而空,变得越来越平和。她脸上飞快愈合的伤口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有很多人在为你念经祈祷, 有很多人是真心实意喜欢你, 所以你还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 她早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经纪人的冷脸不算什么, 只要还有希望和勇气,她就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等她的车远去之后, 毕泽泰的经纪人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惊叹道:“看见狗仔偷拍到的照片,我已经做好了你全脸毁容的准备, 却没想到你能恢复得这么好!” “多亏了梵老师的帮助。”毕泽泰冲寺庙里指了指,压低嗓音说道:“只有我和万诗舒按照梵老师的指示去求助了粉丝,那几个人死活不听梵老师的话,脸还烂着呢。” “是嘛?你还有东西留在庙里吗,我帮你去拿。”经纪人找了一个借口跑进龙隐寺,一眼就看见了晕倒在法坛上的简雅和坐在她身旁的倪心海等人。他们的脸果然还烂着,一块一块血糊糊的,简直比狗仔偷拍到的照片还可怕几百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经纪人根本不会相信毕泽泰和他们是同时受的伤。 “所以你们按照梵老师的提议去做,就很快恢复成了这个样子?”走进厢房后,经纪人还在确认。他原本并不觉得毕泽泰的康复有多么难得,但在看过简雅等人的状况后他才知道,自家艺人竟然创造了一个奇迹。 “是的,当时梵老师就说可以再给我指一条生路,我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听从了他的指示,发布了求助视频,你当时还打电话过来骂我呢!”毕泽泰瞪了经纪人一眼。 经纪人摸摸鼻尖,呵呵直笑:“我哪儿能知道梵老师的话那么灵啊!不过大家现在都知道他是货真价实的灵媒了,好家伙,他的微博粉丝数已经过亿,天天都有人催他发布预言。好些超一线大咖想跟他见一面,聊一聊,却都找不着人。他现在可红可红了,比刘钊最红的时候还红。” 经纪人指了指外面,撇嘴道:“就那几个人的粉丝,现在还在攻击梵老师,说梵老师的预言一点都不准,他们的偶像就没毁容,口气傲得很,好像简雅他们几个比人家灵媒还厉害。啧啧啧,你说这些粉丝要是知道了简雅他们几人的真实状况,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比较伤心失望吧,简雅他们简直把自己的粉丝当成了工具在利用。我的粉丝比简雅他们的粉丝可爱多了,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毕泽泰现在满心都是爱与和平,说话也没有以前那样冲了。 他摸了摸脸,认真道:“哥,我要是能把脸上的疤痕全都祛除,我以后一定好好提升业务能力,我不要谈恋爱了,也不要叛逆了,我要把我最美好的青春都献给粉丝,让他们为我感到骄傲。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由于少年成名心性不定,又赚了很多钱颇感满足,毕泽泰前一阵子着实有些膨胀,吵着闹着要做自己。经纪人不让干什么他就偏要去干,抽烟喝酒泡夜店,各种放飞自我。 为了他的叛逆,粉丝没少担心,而他却还大大咧咧地发了一条极具挑衅意味的微博,说“爱谁谁,你们管不着”。但现在,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得了感恩,也懂得了努力上进。 经纪人差点被他感动哭了,连连点头说好。 毕泽泰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就两件换洗的僧袍和一本《地藏经》,这些原本是要还给寺庙的,但他舍不得,于是专门跑去问了常净大师,获准把东西带走。 他把僧袍折叠地整整齐齐,又把经书压在最上面,无比珍惜地捧在手里。这一次的旅程对他来说是灾难,也是重生。 临上车之前,林念恩忽然跑过来,递给他一个大罐子,歉然道:“这里面是我师兄调制的祛疤药,还掺入了我师姐的灵气,肯定比市面上卖的任何一款祛疤产品效果都好。你拿回去每天坚持涂抹,脸一定能复原。我师姐的手就是涂了这个药膏才恢复的。”他指了指站在寺庙门口的林念慈,只见她的双手已恢复了白皙细腻。 经纪人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惊为天人,毕泽泰的反应却很平淡,只是略略点头告别。美色对于他的影响力已微乎其微,因为他的心现在只能装得下粉丝。 “谢谢。这个药是不是能促进皮肤愈合?这个样子的人可以抹吗?”毕泽泰打开朋友圈,让林念恩看朴丽玉今天发布的照片。她最近七天都在记录自己的状态,不修图不美颜,尽情展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发表的文字也都积极向上,充满了朝气。她的脸还有几块红斑,肿胀却已完全消退,隐约又具备了往日的风采。 林念恩看了看照片,点头道:“嗯,她也可以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药如果用完了,你可以再来找我。对不起,是我的武断害得你变成这样,我会尽力弥补。”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人。”毕泽泰豁达地笑了笑,然后拍打还未回魂的经纪人,催促他快走。 下山之后,他把药膏分装成两瓶,带去朴丽玉家。看见他布满粉红疤痕,却并未如何难看的脸,朴丽玉惊喜极了,抱着他尖声嘶喊,跳个不停。她的快乐感染到了毕泽泰,终于让他产生了一种“回来真好”的踏实感。 两人脑袋碰着脑袋,笑眯了眼,经纪人则把这一幕拍摄下来,稍微修一修,发在了两人的微博里,只一句配文――我们回来了。 由于侧着头,逆着光,又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两人脸上的红斑和粉疤竟然不是很明显,乍一看还是以往或俊美或秀丽的模样,眼里却容纳了更多情感和故事,带给人的感觉非常舒适,也极其动人。 两人的粉丝本已经做好了永远告别偶像的准备,却没料偶像非但没退圈,反而开始营业,不由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啊啊啊啊啊!爱豆回来了!爱豆的脸没毁掉,这真是太好了! 随后,两人又齐齐感谢了梵老师和与此相关的许多人。毕泽泰还专门为粉丝写了一封表白信,阐述了自己是如何被他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过程。 直到此时粉丝和路人才意识到,他们每天念一遍经文对毕泽泰而言意味着什么。这种把人拉出泥沼并赐予他新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原来是这个意思! 也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明白梵伽罗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让我错一次的话。冰冷的威望和名利又如何比得上温暖的希望与救赎。看着照片里笑得阳光灿烂的两个人,这一刻的感动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毕泽泰和朴丽玉的粉丝高兴疯了,齐齐涌入梵伽罗的微博道谢。 与此同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简雅也利用午休时间刷了刷微博,然后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飞快蹿上热搜的毕泽泰和朴丽玉的合照。 官方正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苏枫溪异变的事,毕泽泰的求助视频就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角度,于是他们逮着这一点大做文章,直言苏枫溪是使用了有毒的护肤品才会导致身体暴瘦并溃烂。也因此,毕泽泰和万诗舒的视频非但没遭到删除,还被官方频频推上热搜,以佐证有毒护肤品的危害。 如今毕泽泰康复了,为了消除蔓延在民间的恐怖情绪,官方自然又推了一把,将他送上热搜。 看见毕泽泰不降反升的人气和热度,简雅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她完全没想到梵伽罗竟真的给毕泽泰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让他以那么快的速度从绝境里逃脱,重获新生。 如果当时我也能听从梵伽罗的话该多好啊!不不不,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选择道歉,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于赵文彦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就握住了梵伽罗的手,结果会怎样? 结果是我的脸根本不会烂,所谓的预言也不会实现,我现在还是那个手握无数代言,片约不断,身价千万的影后。简雅越想越懊悔,心里像刀割一般钝痛。 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走到僻静的角落给经纪人打电话:“我也要录制一段视频向我的粉丝求助。毕泽泰已经下山了,我的脸却还是老样子,这样下去不行。梵伽罗的话是对的,让粉丝帮忙祈福真的会有效果。” 经纪人简直要疯,哀求道:“雅姐,你别想当然!我们之前请替身拍的那段视频已经被高手还原了,我这儿天天忙着给你辟谣,说你的脸没坏,还花高价找了个整容整得跟你有七八分像的网红,拍了很多路透照放出去,安粉丝的心。你就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你的粉丝天天在梵伽罗的微博下面炫耀,说别人都毁容了,就你没事,你这个时候站出来求助,不是打粉丝的脸吗?他们能乐意?” 简雅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又把一条生路堵死了,不禁哭了出来:“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常净大师说我身上的恶业根本就没消除多少,超度四十九天都不够,还得继续做法事。那些恶业一天不消,我的脸就一天不能愈合,现在只是烂肉,到后面连骨头都会烂掉。骨头烂掉了,我还能活吗?不向粉丝求助,我就只能等死,你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掉吗?” 经济人再怎么冷血也不至于害死一条人命,犹豫半天还是同意了:“那你发视频吧,不过我先警告你,粉丝的反应可能会与你的预期相反。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段时间你把他们当狗一样遛。” “不会的,他们对我很忠心,就算有人失望,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也会原谅我的。”简雅自信满满地挂断了电话,又录制了一段视频,发送到网络上。 倪心海捅了捅洛九原的胳膊,冲简雅的方向努努嘴,小声说道:“她肯定在录求助视频,我们也录吧。四十九天太慢了,我现在都快疯了!” 毕泽泰和万诗舒把这场超度当成了历练和珍贵的礼物,而倪心海却把它当成了煎熬与折磨。有慧根和没慧根的人在取舍方面完全不同,人生也会大不一样。 洛九原也在看毕泽泰的微博,眼里却只有羡慕,没有嫉妒。他摇头道:“要发你发,我不发。你忘了吗?每次我们听简雅的话就会掉坑。她不准我们给梵老师道歉,我们就只能求助林念恩,结果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她不向粉丝求助,反而发了辟谣的视频,我们跟她学,结果毕泽泰和万诗舒老早就痊愈了,我们还在这儿慢慢腐烂着。你若是觉得她的话能听,你就继续听,我反正不会再跟着她往火坑里跳了。” 倪心海回顾往昔,心脏不由紧缩。是啊,简雅这个人好像特别邪门,每一次所做的选择都会让她自己往更深的绝境里掉。他们这些跟随在她身后的人也都一个个掉进了深渊,爬都爬不出来。反倒是中途与简雅分道扬镳的毕泽泰和万诗舒很快就逃离了火海,而从一开始就不愿与简雅为伍的朴丽玉更是毫发无损。 这些事实一再证明简雅的话绝对不能听,谁听了谁倒霉!这样一想,倪心海立刻打消了发视频的主意,愤愤不平地骂道:“她就是个灾星!” 洛九原语气平静地说道:“她不是灾星,她只是愚痴,该舍的时候不舍,该拿的时候不拿,放也放不下,提又提不起,把自己好好的人生弄得一团糟。还是常净大师说得好――结束了心的散乱,就能结束苦的轮回。所以我们的心必须要坚定。” 倪心海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恍然道:“你好像也悟了。” 洛九原抿嘴一笑,脸上的黑气竟消散不少。别人念再多经文祈祷,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内心在纯然的觉知中偶然划过的一抹顿悟。生命最为光耀的时刻莫过于心性觉醒的一刻。 看见这一幕,常净大师双手合十,笑着念了一句佛,转头回望执迷不悟的简雅,竟也忍不住叹了一句“痴儿”。 简雅的求助视频很快就发布了出去,热度节节攀高,但粉丝的反应却与她想象得完全不同。他们先是懵了一阵儿,然后才疯狂逼问她既然脸早就毁了,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求助,这些日子以来,她发布在微博里的那些照片和视频又是谁拍的,难道真如黑客们分析的那样,都是找了替身伪造的? 这些问题简雅一个都答不上来,也不准备答,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在微博里催促粉丝去下载《地藏经》给自己祈福。 有的粉丝下意识地听从了她的话,也有粉丝蓦然醒转,心如死灰。 一直力挺她,并且为她建立了最大粉丝团的一名元老级粉丝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竟给她留下了一封诀别信:【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为你祈福,因为你不配。】 只这开头一句,便吸引了无数粉丝和路人的围观。 【让我来细数这些天我们都为你做了什么。你说梵伽罗造谣中伤你,于是我们去爆破他的微博,为你众筹了一笔款项,用以告他诽谤;你说你的脸没事,我们到处发你的美照,帮你澄清;你录制视频说自己很好,黑客鉴定出视频是用换脸技术伪造的,我们还力挺你,斥他们胡说八道;你找网红拍路透照,假装那是你,我们深信不疑。哪怕别人把一条一条证据摆放在我们面前说你撒谎,我们也拼命帮你反驳回去。 【为了你,我们与梵伽罗的粉丝斗,与朴丽玉的粉丝争,与毕泽泰和万诗舒的粉丝撕得不可开交。全世界都说你是骗子,我们依然挡在你身前,坚定地说我们相信你! 【可你现在却站出来,亲口告诉我们你就是个骗子,那我们算什么?我们为之战斗的、保护的、珍惜的,都成了什么?我们到底是你的粉丝,还是你用以攻击别人、污蔑别人、伪装自己、标榜自己的工具?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对你完全失望,你最令我感到害怕的一点是,梵老师曾数次提醒你,并且准备救你,你却利用我们的盲目信任去攻击他。你这是什么心态?我想了又想才终于明白,你是在恨梵老师吧?因为自己落入了深渊,所以那个曾经伸出手准备救你,却又被你狠狠推开的人,反而成了你的仇人。你把自己的不幸全都归结在他身上,你恨他没有粉身碎骨、不惜代价、死皮赖脸、上赶着、倒贴着来救你! 【他对你的提醒和劝告,都成了你仇恨他的理由。你让我想到了东郭先生救下的那条狼,农夫捂热了的那条蛇,你的心是一颗不知感恩的心,冷酷无情的心,自私自利的心、狭隘偏执的心!哪怕到了现在,你也不愿正面给我们一个交代,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有多么可怜,希望我们为你祈福。我们对你的好,你会记住多少? 【你什么都记不住,因为你根本没有心!如果有,你不会至今都不愿给梵老师一个道歉。对不起,这样的你实在是令我感到羞耻和恐惧,所以我不会为你念经。我走了,群里的朋友爱留便留,请自便。】 这位粉丝发表完这篇长文就删除了微博里所有有关于简雅的内容,然后取消了关注。 梵伽罗、朴丽玉、毕泽泰、万诗舒的粉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转发了这篇微博,硬生生把它顶上了热搜榜。 这位粉丝在简雅的粉丝群里拥有极高的影响力,她一走,很多人也替自己感到不值,又觉得简雅的人品真的很有问题,便也纷纷离开了。那些下载了《地藏经》的粉丝受此影响,心生疑虑,念经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专注虔诚?不虔诚,简雅那边自然得不到信仰之力。 路人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热闹,对简雅的为人自然更清楚。她自私自利、心胸狭隘、撒谎成性、冷酷无情,人类能具备的所有恶劣品质,几乎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不踩她就算不错了,哪里还会帮她念经? 这段视频发出去之后非但没能起到预期中的效果,反而令简雅的流量和声誉急剧暴跌。东山再起、复出翻红,她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指望了。倪心海等人受她连累,也接连被爆出辟谣视频造假的猛料,人气一落千丈。 常净大师再次开坛做法时竟发现简雅脸上的黑气未曾消减,反而又增加几分,不免暗自感叹世人多痴愚。 与此同时,长生把几位师弟师妹召集到自己的厢房,慎重说道:“师父刚才打来一个电话,让我们盯紧梵伽罗,别让他跑了,他就是一百多年前盗走了我们天水派镇派之宝的那个灵子。” “什么,一百多年了,他还活着?”林念恩吓了一大跳。 “师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像他们那种人已接近半神,怎么可能轻易会死?他当年才五岁就已经能用磁场笼罩住一座小镇,如今又是什么实力?师父怕我们遭遇不测,不准我们与他正面交锋,只说让我们监视他,切勿轻举妄动。师祖再过不久便会出关,届时他老人家会亲自来对付这个叛徒!”长生捶打桌面,满脸愤怒。 林念慈身体一晃,似要晕倒。 林念恩连忙扶住她,安慰道:“师姐你别激动,我们已经找到害了恩慈伯母的人,你一定要沉住气,师祖会为伯母讨回公道的。” 林念慈的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找了一百多年,终于把他找到了,这是我妈妈在天有灵才会让我们狭路相逢吧?念恩,我想亲手为我妈妈报仇!” 林念慈的母亲宋恩慈当年为了追回镇派之宝与梵伽罗大战一场,后来两人都不知所踪,时隔多年后,宋恩慈带回了一半的镇派之宝,还受了很重的内伤,一直未能得到治愈。再后来护龙之战爆发,她为了救师祖,伤上加伤,就那么殒命了,死时连尸体都找不到,只留下一个躺在血泊中的女婴。被她好不容易追回的另一半镇派之宝也遗失了。 师祖当年就猜测她的死是梵伽罗所为,那另一半宝物定然也是被他拿走了。这么些年,天水派一直在寻找这个叛徒,却没料他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第二百一十章 为了就近监视梵伽罗, 长生让玄门的人在京市找了一栋房子让他们暂时居住,然后带着长真先下山去了。林念恩和林念慈则留下照看简雅等人,祸毕竟是他们闯下的, 善后的工作也得由他们来完成。 继毕泽泰和万诗舒之后,洛九原在超度的第二十二天消除了恶业,左脸留下一块很大的疤, 精神状态却非常平静。他似乎领悟了什么,竟然没有当天就迫不及待地跑下山, 而是继续留在龙隐寺念经。 石永浩和倪心海就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 都是在第四十九天才完成了超度, 容貌终究没保住, 全脸布满瘤疤, 五官也扭曲了,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 十分可怖。法事刚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法坛, 找和尚要来一面镜子左照右照,然后当场把镜子砸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净大师度得了亡灵, 度得了恶业, 却度不了他们的心,只能摇头叹息。 运气最差的当属简雅, 四十九天了恶业还充斥满脸,竟是不消反涨。如是下去, 即便全京市的僧人都来替她念经超度, 怕也消不去她的恶业,因为她心中的戾气已与恶业连成一线, 互为供给,你涨我便生,你生我便涨,一辈子都会缠绕在她的命盘里。 常净大师无奈地念了一句佛,告诫道:“施主,我们念几百遍经文为你超度,也及不上你自己以虔诚之心念诵一遍。你的心不诚,这场法事一辈子都做不完。” 简雅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嗓音嘶哑地喊叫:“我有的是钱,我雇你们念经还不行吗?一天一万块够不够?四十九天就是四十九万,这都买不到你们的虔诚吗?那你们想要多少,直接开个价吧。” 常净大师简直无法与她沟通,只能摇头叹息。看见她的做派,林念恩把师姐拉到一旁,小声说道:“算了吧,我们还是先下山去,别等她了。照她这个执迷不悟的样子,不等恶业消除,她的头骨就会先烂掉,头骨都烂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可她毕竟是被我害成这样的。”林念慈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红。自出师以来,她救了很多人,但伤害到别人,甚至是令别人徘徊在生死边缘却还是第一次,她心里非常不好受。 “师姐你想得太多了,她不是被我们害的,是被自己害的。要不是她总冤枉无辜的人,那业火能烧毁你的手吗?我都没找她算账,她凭什么怪你?这些天我给她涂了多少灵药,你又为她输入了多少灵气?可你看看她,有一点变化吗?就算是全身烧焦的人,被我们这样不惜代价地治疗,如今也该伤愈出院了,但她却越来越严重。如今天地之间已没有灵气,你的修为也是靠每天冥想打坐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只这短短一个多月就被她全部掏空了,你还要怎样弥补?” 林念慈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眉头不由紧皱。 林念恩伸手拉她:“走了走了,我们先下山,大不了经常回来看她。我估摸着她至少得在庙里待大半年,甚至更久。她是那种一点慧根都没有的人,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行,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唉……” 在师弟悠长的叹息声中,林念慈也放弃了,颔首道:“行,我们走吧。只要一想到梵伽罗就在山下,我心里就很不安。” “这有什么不安的,他修为再高能比得过师祖?师祖几个□□就能劈死他。走,我们回房收拾东西。”林念恩半拖半拽地把师姐带回厢房,却发现原本锁着的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正对门口的圆桌上摆放着一个黑色礼盒,绑着绿色绸带,包装非常精致奢华。由表及里,这盒子内的东西肯定也不便宜。 “谁送的东西?”林念恩大感惊异。要知道简雅的超度法事就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举行,正对寺门,若是门口有陌生人出入,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别碰,我先感应一下。”林念慈连忙拉住师弟的手。 “师姐你也小心!”林念恩死死盯着这个盒子,感觉不太好。 林念慈把掌心虚悬在礼盒上方,极力感应,本就紧绷的脸庞竟渐渐蒙上一层凝重之色,过了五六分钟才摇头道:“我什么都感应不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的磁场阻隔了。” “打开看看吧,总不可能给我们送一颗炸.弹过来。”林念恩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镇煞符,飞快解开绸带掀起盒盖,却见里面躺着一枚极像蚕豆的东西,还有一张制作精美的卡片。 他打开卡片,呼吸便是一窒。 林念慈凑过去看了看,瞳孔不禁放大。 只见卡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你若是想为母亲报仇,便把这粒种子植入梵伽罗的身体。】 林念恩立马拿起那颗种子观察,又用手机拍了照,准备发送给两位师兄,让他们帮忙鉴定一下。 林念慈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摇头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得好好想想。”她用柔软细嫩的双手轻轻合住师弟握着种子的手,又一次开始了感应。 被她如此亲近,林念恩顿时什么都不能想了,只是红着脸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然后又惊觉醒转,狼狈地撇开头。 过了好一会儿,林念慈才放开师弟的手,摇头道:“我感应不到它是什么,但它的力量很强大,似乎充满了蓬勃的生气,却又透着一缕颓败的死气。” “又生又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师姐,你准备怎么办?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但前提是你不能直接去找梵伽罗报仇,我怕你有危险。”林念恩慎重告诫。 林念慈捧着这颗种子,低声呢喃:“我得好好想想,我自然是想亲手报仇,可我也知道我的实力还不够。你说这颗种子该怎样才能植入一个人的身体而不被察觉?”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先研究研究?”林念恩知道师姐肯定对这个神秘人的提议动心了,这颗种子带给他的感觉也很不祥,若是送给仇人,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 “好,我先把它收起来。师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一定不能说出去。”林念慈认真叮嘱。 “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林念恩做了一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心里美滋滋的。有了这个秘密,他和师姐的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很多。 林念慈冲师弟感激地笑了笑,然后缓缓收起磁场,却发现那颗种子也随着磁场的消失而慢慢虚化,它蕴含的那些生机和死气,竟也顺着磁场的回流融入她的经脉,往丹田里聚拢。这颗种子的气息与人体自身的生机一模一样,若非它主动释放了一些讯号,林念慈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入侵,它竟然是有生命和灵智的! 在电光火石之间,林念慈忽然就明白了所谓的“植入”是以怎样的方式实现的。这颗种子竟然能像空气一般融入灵者的磁场,悄然藏于他们的丹田,然后生根发芽。 生根发芽之后会发生什么,林念慈无从得知,却能猜到一二。丹田被异物寄生,人还能活吗?答案是否定的。 她连忙把回流的磁场释放出来,于是那颗种子便也从半透明的状态凝成实体。这奇诡的景象看呆了林念恩,也让他领悟到了什么。 “师姐,我明白了!只要感应到灵者的磁场,它就能自动植入。” “好像是这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念慈飞快把种子放回礼盒,然后拼命擦手,心里满是后怕。 “找个人带上这颗种子,去让梵伽罗通灵。”林念恩的脑子转得很快。 “找谁?”林念慈眼睛一亮。 林念恩卡壳了,不断敲击脑门,末了果决道:“先让玄门的人去查查梵伽罗的底细,看看他平时都和谁接触。走,我们先下山!” 两人飞快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带上几样简单的行李,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 一周后,梵伽罗给白幕打了一个电话,约他来消除晦气。 白幕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梵伽罗眸光微闪,似有所觉,却并不深究。他捧着一个陶罐,背着一个帆布包,带上骷髅头拐杖,与宋博士一块儿往后山爬去。 曾经终日昏暗的山林此时已云开雾散、水木明瑟。林子里、小径上、乱石中,处处都飘落着初冬时节的枯枝败叶,却也处处都洒满暖黄的光点,带着奇异的生机与蓬勃的朝气。挂在山顶的一面瀑布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却并不震耳欲聋,反倒似交响乐一般奔放。 这座山以及山下的小区,包括小区里的那片湖,都与过去大相径庭,仿佛一张黑白照片忽然染满了鲜亮的色彩。 宋睿站在瀑布边的一块巨石上俯瞰脚底下的风景,笃定道:“月亮湾小区以后一定能大卖。” “还到不了大卖的程度,目前只是宜居。不过,白幕若是能把那边的园林铲平,建成一座门,门前设一个景观池和一排喷泉,把牢陷之势改成九曲回转水,这个小区的房子不出半个月就能售罄。”梵伽罗把有问题的风水格局全都指了出来。 宋睿挑眉道:“你懂风水,修过道?” “嗯。”梵伽罗点头承认了。 宋睿满足地笑了笑,又指着摆放在地上的陶罐问道:“我们该怎么做,直接洒下去?我以为你早就把他们的骨灰处理了。”罐子里盛放的是萧言翎及其父母的骨灰,在梵伽罗这里摆放了快两个月。 “先念一遍经文为他们超度吧。那时候小区的风水还不太好,不适合安置他们。”梵伽罗从包里取出一本《地藏经》和一个木鱼。 宋睿接过经书草草翻看了一遍,问道:“直接念出来就行了吗?” “坐下念吧,心诚就够了。”梵伽罗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他们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念经超度也没有用了吧?” “但求心安。” “好吧,但求心安。”宋睿老老实实盘膝坐下,翻开经书一字一句念诵。他打死也没想到只崇尚黑暗和死亡的自己,有一天竟会坐在山野之中,为三个不相干的人念经超度。心诚?怎样才算心诚? 他看了看身旁眉眼低垂、神情安详的青年,忽然就明白了怎样才能心诚。把对青年的诚意稍微移出一点,注入诵经声里,便已足够心诚了吧?这样想着,他的眼瞳就沉了,心也静了,吟诵声竟带上了一丝愿力。 梵伽罗瞥了宋博士一眼,惊异于他的虔诚,又喜悦地笑了笑,然后才垂下眼睑继续敲击木鱼。他的诵经声不疾不徐、高高低低,仿佛十分平淡,却又暗藏着一种纯净的力量,带给人的感觉就像天空,辽阔、自由、无边无际。 不知不觉,周围的风停了,瀑布的轰响远去了,唯有这梵唱久久地萦绕在耳际和脑海,当它由高至低地消散时,睁开眼睛的宋睿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看向梵伽罗,眸子里闪烁着晦暗的光,似有什么话想问,却又按捺住了。梵伽罗并未注意到他的疑惑,只是捧起那个陶罐,走到风雾习习的瀑布边,打开盖子。 无需他掬灰遍洒,一缕冬日的寒风就钻入陶罐,卷起缕缕白尘,携往空中。呼啸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带走这一家三口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残迹,也带走了他们的怨和恨。 梵伽罗薄唇微启,一字一句祈愿:“以此修行的力量和真理:愿一切众生聚足乐及乐因;愿一切众生永离苦和苦因;愿一切众生永不离无苦之大乐;愿一切众生免于执着与厌恶,安住平等不二心。” 当他的话音消散在风中时,那些纷纷扬扬的白尘也彻底消散了,即便是挣扎在地狱之中的灵魂也得到了永远的安息。 宋睿眸光闪烁地看着青年,笃定道:“你也修过佛对吗?” “对。”梵伽罗坦诚地点头。 “又是修道又是修佛,你不会乱吗?”宋睿觉得越是深入了解,这个人反而越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心不乱,道又怎么会乱?”梵伽罗微微一笑,目中是纯然的宁静与安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当梵伽罗与宋睿携手回到月亮湾小区时, 白幕已经在一号楼门前等待了很久。 “梵先生,好久不见,您最近还好吗?”看见青年踏着金黄的阳光走来, 白幕牵着嘴角笑了笑,目中却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他一会儿把手插.进裤兜里摸索,一会儿又抽.出来, 在裤缝上磨蹭,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白先生你好, 我家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 不方便待客, 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坐一坐吧。”梵伽罗指了指小区内的活动中心, 那里有个茶吧。 “您准备搬家?”白幕大感意外。 “是的, 这里已经不适合我居住了。”梵伽罗摇头叹息。 白幕更感意外,把手机打开, 翻出两张照片,展示给他看:“梵先生, 外界都说月亮湾小区现在的环境非常好,很适合居住。上回有一群科研人员来这边调查生态环境,发现我们小区的水质和空气质量比京市周边任何一个小区都要优良, 是个养生的好地方。您看, 这是他们拍到的照片,取名叫金银瀑, 是不是很美?” 梵伽罗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笑着点头。 由于阳光折射的关系, 山顶的瀑布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竟是煌煌如一片金光, 到了夜晚却又映照着月辉,仿似一匹银色绸缎, 下坠处有云雾缭绕,还有彩虹贯日,景色瑰丽奇幻宛若仙境。这早晚拍摄到的两张照片一经发布就引起了轰动,网友一打听,得知此处竟然是月亮湾小区的一景,便都慕名前来观赏。 也因此,最近来小区看房的人越来越多,成交量慢慢也上去了,以前那些不好的新闻早已被人们遗忘。 白幕提议道:“梵先生,月亮湾小区的房价如今在大涨,我可以把您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过户给您……”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宋睿打断了:“不用了,我们要搬去梵家老宅居住,无需白先生破费。” 白幕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如今却都梗在喉头,难以倾吐。梵家老宅独占一座山头,四周均是5a级风景区,环境比这边优越得多,还没有陌生人打扰,房价也在九位数以上,梵先生又怎么会稀罕月亮湾小区的一套公寓? 他垂眸苦笑,只能无奈点头。 一行人走进茶吧,要了一壶碧螺春。 梵伽罗还是秉持着惯常的作风,甫一坐定就提议道:“白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你准备好了吗,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瞬间让白幕忆起了上次的奇幻经历:青年将他困在双臂与墙壁之间,殷红的薄唇离他那么近,近得只需微微低头就能……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干涩:“梵先生,这次我们能不能换个方式?” “白先生是什么意思?”梵伽罗困惑地偏头。 白幕把手插.进裤兜里,暗暗摩挲着什么,解释道:“就是不要有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只是隔空吸走晦气就行了。” 梵伽罗尚未说话,宋睿已挑高一边眉梢,似笑非笑地问道:“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是什么样的接触?” 梵伽罗轻声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换一种方式的话,速度会有些慢,白先生可以忍耐吗?” 白幕忙不迭地说道:“可以,当然可以。” 宋睿见无人理睬自己,于是又问了一句:“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到底是什么?” 梵伽罗伸出手,嗓音低缓:“白先生可以把手悬在我的手心上,不必与我产生接触。” 白幕却并未马上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而是试探性地问道:“梵先生,您说我的命格能不能彻底改变?就是无需定期吸走晦气,直接把它调整到正常人的状态?” 梵伽罗果断说道:“没有可能。白先生,你的命格谁都无法改变。” “真的吗?隐士高人也不可以?”白幕明显有些不信。 宋睿耐着性子又问:“亲密的身体接触是什么?” 梵伽罗:…… 白幕:…… 两人默了默,紧接着又连上了之前的话题: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的确有人能逆天改命,但你知道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你得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而你之前找的人柱已是最温和的方法,更残酷的方法是剥夺别人的命,加诸于你自己身上,或者找一个替身为你承受种种灾难。替身死去,你还可以再找一个,如此往复,而他们的死亡将全部化为罪孽,堆积在你头上。原本你只需倒霉这一世,然而你若是那样做了,这罪孽会影响你的生生世世。” 白幕吓得嘴唇发抖,好半天说不出话。见他沉默,宋睿见缝插针地张开口,又想问什么叫做亲密的身体接触,却忽然被梵伽罗捏住了嘴唇。 青年的指尖微微发凉,却十分柔软,将宋睿的上下唇略微夹了夹便放开,斜睨过来的目光透着一丝无奈和狡黠。宋睿在他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清晰的身影,于是忽然就失去了追问的**。他摆摆手,示意两人继续谈话,然后掩住自己滚烫的唇,无声无息地笑了。 梵伽罗这才看向白幕,慎重告诫:“白先生,逆天改命是禁忌,我奉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我明白了梵先生。”白幕神情有些恍惚,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悬在梵伽罗的掌心之上。一股极温和的磁场沿着他的双臂攀爬到他的肩膀,又缓缓将他整个人包裹,然后渗入他的毛孔,把那些黑色的晦气溶解并抽离。 然而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四秒,梵伽罗就忽然收回手,用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白幕,瞳孔里的温柔沉静已化为深不可测的漠然。 白幕被他看得浑身僵硬,悬空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梵伽罗顺着他惨白的脸看向了这双明显有些不正常的手。 白幕连忙把手收回,藏进裤兜,却又不知为何,竟忽然变了脸色。 梵伽罗了然道:“白先生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他不再看白幕,而是摊开自己的掌心,眸色晦暗地观察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的磁场正像沸水一般翻滚,却又找不到可以攻击的目标。 白幕没有功夫回答他的话,只是不断在裤兜里翻找,神情非常慌乱。 “白先生,我们的合作关系应该中止了。除了我,你已经找到了更好的选择,对吗?”梵伽罗静静看着他,语气平淡:“他们许诺会帮你改命,所以你答应帮他们暗算我?” 白幕急忙否认:“不,他们没有要暗算您,他们只是让我带上一粒种子来见您,仅此而已。” 宋睿极度压抑的嗓音缓缓响起:“什么种子?” 白幕把自己的两个口袋都倒腾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颗蚕豆一样的种子。 梵伽罗冷静地说道:“它如今在我的身体里。” 宋睿猛然看向他,神情骤变。 梵伽罗摇摇头,继续道:“但是我找不到它,也无法将它排出体外,它藏起来了。它带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隐隐夹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他闭上眼,叹息道:“白先生,我原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白幕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嗓音无比沙哑:“梵先生,我真的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我以为只是带一颗种子在身上,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妨碍。我真的没想到他们害人的手段那么诡异。” “你也是找人柱改过一次命的人,你应该能想到这些人的手段会有多么千奇百怪。”宋睿戳破了他的私心:“说到底,你只是不甘一辈子受制于人,你想彻底改变自己的命格。” 白幕无话可说,只是不断摇头。看见梵伽罗闭着眼不想与自己对视的冷酷模样,他这才感觉到一股锥心的疼痛由骨头缝里渗出来。 当他整个人都快被无边无际的懊悔淹没时,梵伽罗忽然说道:“你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好,我马上让他们过来。”白幕连忙拿出手机,咬牙摁下一串号码。 --- 十几分钟后,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进了茶吧。他们来得如此迅速,可见此前一直在附近等待白幕的消息。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连梵伽罗的一个眼角余光都未曾得到,走在后面的女子却被他锐利的视线牢牢锁定。他甚至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似笑非笑地唤道:“宋恩慈。” 年轻女子满脸戒备地看着他,纠正道:“我叫林念慈,宋恩慈是我妈妈。” 梵伽罗并未理会她的话,而是猛然把自己的磁场释放出去。在普通人的眼里,他只是闲散地站着,可是在林念慈的眼里,他的身体竟忽然幻化成了一条由灵气、煞气、阴气甚至于恶业组成的黑龙,张开血盆大口,狂猛地朝她扑过来。 她立刻撑起磁场去格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体内的灵力和修为瞬间抽调一空。面对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她不敢有半分懈怠,却没料仅仅只在一瞬间,她就被这条黑龙撞飞出去,身体重重摔落地面,丹田也产生了破损。她的磁场撞上他的磁场竟像清脆的蛋壳,应声破裂。 师父的吩咐果然是对的,他们的实力在这人眼里恐怕连蚂蚁都不如! 林念慈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只手胡乱在地上划,似乎想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却根本无法动弹。她的肋骨断了几根,内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只一个照面,她竟然就丢了半条命。 林念恩打死也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凶狠,一句话没说就下了杀手。他又气又恨,立刻抽.出腰间的金钱剑冲上去,却连梵伽罗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到便莫名其妙倒飞出去,同样摔倒在师姐身旁,也是一口浓血喷了出来。 梵伽罗一步一步走向林念慈,而林念慈则四肢并用地往后挪,满脸都是仇恨,却又满眼都是恐惧。 “你的实力怎么变得这么弱?”他的语气熟稔地像是在对故人说话。 林念慈恶狠狠地冲他啐了一口血沫。 梵伽罗不闪也不避,只是伸出掌心将她摄住,入侵了她的记忆,却发现她的脑海里雾蒙蒙的一片,像是隔着一层水帘,所有人的身影都是模糊而虚幻的,但即便如此,他也能认出那张熟悉的脸庞和威严的声音。对方深深凝视着这块记忆碎片的主人,满怀期待地呢喃:“快些长大吧……” 当梵伽罗试图去掀开这层水雾时,一道雷霆在林念慈的脑海中炸响,把入侵者的神念震碎。 梵伽罗立刻收回磁场,一寸一寸端详林念慈的脸,嗓音低沉:“你不是她?” 林念慈想张嘴说话,却又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鲜血。林念恩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将她护在怀里。他们像两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动物,表面凶狠,内里却满是惊惧。好在师祖给的护身符已经被触发,两位师兄应该有所察觉,很快就会来救援。 梵伽罗走到两人身前站定,宋睿也跟着走过来,脸色十分难看。白幕则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他害怕闹出人命,原本想打电话报警,却又怕警察把梵先生抓走,只能按捺下来。 “那颗种子是什么东西?”梵伽罗身体前倾,盯住了林念慈的双瞳。 林念慈咽下满口鲜血,冷笑道:“你猜。” 林念恩也适时发出轻蔑的笑声,仿佛已胜券在握。 宋睿仔细观察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摇头道:“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林念慈、林念恩:…… 梵伽罗点点头,又问:“你们从哪儿找来的种子?” 林念慈咬牙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林念恩依然轻蔑地笑着,一副你能奈我们何的嚣张模样。 宋睿语气淡淡:“这个问题他们同样不知道。” 林念慈、林念恩:!!! 两人不再只瞪着梵伽罗,而是转头去瞪宋睿,咬牙切齿的表情仿佛要活撕了对方。师祖给的护身符明明起了作用,按理来说梵伽罗也探查不到他们的思想,为何这人总是能看透他们的内心?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梵伽罗沉吟道:“你们既不知道它是什么,又不知道它是如何来的,难道它是凭空出现的?” 林念慈和林念恩握住彼此的手,打定主意一句话都不说。 然而宋睿却只是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便笃定道:“是凭空出现的。” 林念慈、林念恩:…… 他们忽然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魔鬼的朋友同样是魔鬼! 梵伽罗俯下.身,继续追问:“宋恩慈在哪儿?” 林念慈的眼里忽然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林念恩则厉声质问:“恩慈伯母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 “我杀了她?”梵伽罗挑高眉梢,似乎对这个答案充满了惊讶。 “你装什么装!我妈身上的另一半玉佩不是被你抢走了吗?” “我拿走了另一半玉佩?”梵伽罗扬着唇,几乎要被这句话逗笑了,但他很快又敛去眸子深处的暗芒,不带感情地询问:“宋恩慈是什么时候死的?” “哼,明知故问。你以为你现在装无辜,师祖就会放过你吗?告诉你,他老人家很快就会赶来京市亲自收拾你!你知道盗窃镇派之宝、残杀同门的下场是什么吗?师祖会亲手扒了你的皮!”林念恩色厉内荏地叱骂,而林念慈则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梵伽罗根本没在意两人的威胁,不厌其烦地追问:“宋恩慈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找到她的尸体了吗?” 林念慈和林念恩看出了他的焦急,于是双双闭紧嘴巴。当他们的眼角余光扫到站立在一旁的宋睿时,竟又齐齐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梵伽罗:…… 意识到这两个人非常忌惮宋博士,他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宋睿心领神会,立刻试探:“她死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他一个年份一个年份地猜测过去,数到某个年份时,两人的眼珠微微颤了颤,显得有些飘忽,于是他笃定道:“死了七十多年?可你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句话似一道闪电,令窥探到林念慈幼时记忆的梵伽罗恍然大悟,解释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应该快死了,被我师父以养魂之法养在一个水瓮里,一直保持着婴儿的状态,待魂魄稳定之后才开始生长,所以看上去很年轻。” 宋睿点点头表示明白。 林念慈和林念恩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两个人,只觉得光捂住半张脸已经不行了,他们急需两个抢劫犯的头套或者海滩大妈的脸基尼。 “七十年前,玄学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当属护龙之战。护龙之战发生的地点在哪里?在沙丘。所以宋恩慈死在了沙丘,对吗?”梵伽罗只根据一个年份就推测出了大致的信息。 林念慈和林念恩这回不但捂住了全脸,还闭上了眼睛。都这样了,那个魔鬼肯定猜不到他们的想法。 然而宋睿却又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你猜得没错,宋恩慈的确死在沙丘。”没了微表情,他可以观察微动作,没了微动作,他从呼吸的频率也能读出他们的思想。若是连呼吸都屏住,他还可以握住他们的手腕测量脉搏,辨别谎言。只要他们还活着,脑子在转,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就总会通过身体的变化表达出来。 正如梵伽罗所说,这就是宋睿的超能力。 梵伽罗了然地点头,末了幽幽叹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泽州圣女竟然也逃不过一死。” 林念慈捂脸的手颤了颤。 梵伽罗盯着她,继续道:“死在了成神的路上,真是遗憾啊。” 林念慈猛然放下手,用惊骇的目光看着他。林念恩也被好奇心吸引,由指缝窥探出去。 “你在说什么?”林念慈终是按捺不住地追问。 “救助众生、广招信徒、修建庙宇、收受香火、积累功德,宋恩慈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林念慈咬牙反驳:“那又怎样?我妈妈确实救了数万万的百姓,香火、信徒、信仰、功德,都是她应得的!” 梵伽罗把身体俯地更低了一些,语带笑意:“是啊,那都是她应得的,不过很可惜,她自己死在了成神的半途,被她养活的蛆虫却先一步触到了成神的门槛,你说讽刺不讽刺?” “什么蛆虫?什么成神的门槛?你在说什么啊?”这下轮到林念慈急切地想要索取答案,只可惜她没有宋睿那样的读心术,也没有强大的磁场能够吞噬梵伽罗的记忆,只能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功地追问。 梵伽罗用磁场将两人迫出门外,又抛下了一个更令人揪心的问题:“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林念慈急疯了,拖着剧痛不已的身体爬起来,砰砰砰地敲打茶吧的玻璃门。只可惜这扇门被一层强大的磁场封锁,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 “我爸爸是谁?你快告诉我!你说啊!”她大喊大叫状若癫狂。 林念恩从背后搂住她,在她耳边不停温柔低哄。他知道师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身世,因为当年宋恩慈伯母回到师门时,谁都没看出来她已经怀孕了,直到护龙之战爆发,她勉强救活了师祖,又去救别人,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用自己的衣物包裹的婴儿和一块用鲜血书写着“师父请您救活她”的破布,大家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是她生下的。 母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连个影子都没有,林念慈对双亲的渴望自是深入骨髓。她用力捶门,双拳染血,哭成了泪人。苦苦寻找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叫她如何能够放弃? 林念恩虽然很心疼她,却只能狠狠戳破她的幻想:“别拍了,就算你把双手的骨头都敲碎,他也不会告诉你答案的。你没看出来吗?他是在故意戏耍我们,报复我们。我们越痛苦,他就越快意!等师祖来了,他老人家一定能抓住这个叛徒,届时你想知道什么无需询问,直接搜他的魂就是了。我们回去吧,他猖狂不了多久!” 林念恩半拖半拽地把情绪失控的林念慈弄走,原本想问的话却一句都没能问出口,譬如天水派的镇派之宝在哪里,譬如这些年你都躲藏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坏事等等。 待他们走后,梵伽罗冲白幕扬扬下颌,驱逐道:“白先生,你也可以走了。” 看见他冷漠至极的脸庞,白幕只能狼狈逃走。 宋睿盯着青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他们都说是你杀死了那个所谓的泽州圣女,我猜真相应该完全相反,对吗?”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梵伽罗的禁区,令他眸子里的暗芒剧烈闪动,某些记忆碎片从他的心底深处逃逸,又被他的意念烧成了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声说道:“宋博士,想知道白先生所说的亲密的身体接触是什么吗?”说这话时,他忽然靠近宋睿,将他困在墙壁和自己的双臂之间,嘴唇缓缓贴了过去,让两人的气息慢慢相融。 正极力分析刚才那些话,并大致拼凑出了一些真相的宋睿,脑子忽然陷入了一片空白。青年神秘莫测的过往被他抛诸脑后,只余眼前这张无限放大的俊美面容和那红得滴血的嘴唇。 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于是缺氧的大脑陷入了无法运转的窘境。察觉到他的空茫和无措,梵伽罗竟抽身而去,大步走远。 过了好一会儿,宋睿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青年竟然利用美色,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阻止了他对真相的探究。但他非但没觉得失望或生气,反倒抚着唇瓣哑声低笑起来。 这样的体验再来一百遍他也不会嫌多。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宋睿跟在梵伽罗身边不紧不慢地往一号楼走, 他不再询问当年那些事,梵伽罗却频频看向他,似乎很担心他会因此而产生芥蒂。宋睿明明感觉得到他的窥探, 却装作一无所知,脸庞崩得很紧,整个人显得非常严肃。 在纠结了一会儿之后, 梵伽罗终于缓缓开口:“宋恩慈是我师姐。” “嗯?”宋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装作恍然的样子接了一句:“所以呢?” “她比我先入门, 从小长在师父膝下, 很受师父喜欢。”梵伽罗看向远方, 开始慢慢述说, 一旦打开话匣子, 回忆过去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我们的门派叫天水派,是玄门第一大派, 拥有一呼百应的威望,我们的师父是玄门第一人, 被誉为离神最近的人。我是六岁那年入的门派,而我的师姐从两岁起就被我的师父收入座下,亲自教导。” “你师父更喜欢她对吗?”宋睿察觉到了问题。 “视她如命。”梵伽罗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 继续道:“她也是灵者, 而且天赋非常强大,刚懂事就被我师父定为下一任的门主, 被尊为灵子。道门的灵子和佛门的佛子是一个意思,就是将来能统领天水派的人, 统领了天水派就等于统领了整个玄门, 其中的分量你可以自己掂量。” “所以你和她之间有权力斗争?”宋睿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话:“这不是你的作风,你不会为了权欲去做无谓的争斗。” 梵伽罗被这句话惹笑了, 却只是一瞬就敛去了悦色,摇头道:“并不是权力斗争,比那个更严重。” “争夺镇派之宝?”宋睿猜测道。 “不用争夺,镇派之宝本来就是我的,每一任灵子都是天水派的护宝人。” “所以你后来居上,取代你的师姐成了天水派的灵子?”宋睿轻笑道:“我一点都不意外,干.你们这一行的,实力应该比资历更重要。” “对,我刚入门就被尊为灵子。”梵伽罗叹息道:“天水派的每一任门主都是玄门最强者,不然无法服众。但并不是每一任门主都是灵者。灵者非常稀少,生而强大的灵者更是少之又少。我的师父就不是灵者,但他远比灵者更厉害,我曾经非常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但你再厉害,他也不喜欢你,对吗?”宋睿听出问题来了。 “对,他自然更希望把天水派传给他亲手带大的师姐。不过天水派的门规就是如此,若有灵子,门主之位和镇派之宝必定是属于灵子的,谁也没有资格反对。若无灵子,门主之位可传给最强者,但镇派之宝必须封存。若同时有好几位灵子,那么天赋最高实力最强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继承这两样东西。在天水派,实力永远是最重要的。” 回忆到这里,梵伽罗的嗓音忽然带上了温度:“我是被我师叔带回门的。虽然我是我师父的徒弟,但事实上,我的师叔才是真正养育我、教导我的那个人。” 宋睿笃定道:“他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梵伽罗闭上眼睛,把有关于师叔的记忆碎片尽数压回内心深处。他舍不得用意念燃烧它们,更舍不得让它们在岁月的沉积中产生斑驳,所以很少去回忆。他深信一句话――回忆会让鲜活的过去慢慢褪去颜色。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份回忆,就像保存着稀世珍宝,就连自己都舍不得时常拿出来看一看。 宋睿沉默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句话都不说才是最温柔的体贴。 梵伽罗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嗓音不再暗哑:“你应该知道天水派的镇派之宝是什么吧?” 宋睿果然知道:“是你现在正在收集的那些鱼形玉佩。你能融合它们,所以它们原本应该是一个整体?” 梵伽罗赞赏地看了宋博士一眼,点头道:“对,我现在收集的这些玉佩,更确切地来说只是镇派之宝的其中一半的碎片。它原本是一块双鱼佩,一黑一白,可以拆卸。但我们天水派自建派以来就有一条绝对不可触犯的门规,那就是拥有双鱼佩的灵子绝不可动用玉佩的力量,也绝不可拆分玉佩,守护它的完整才是最终的使命。” “你是一个使命感很强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夺走玉佩、拆分它们、叛逃出教。”宋睿的语气很平淡,然而正是这份平淡昭示出他对青年的信任有多深。 “我并没有把玉佩据为己有的想法,不过我真的破了一次例,动用了它的力量。也就是那一次,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灾难,也是我以魂器的形态站在这里与你说话的根源。”梵伽罗悄然握紧双拳,缓缓说道:“我用它救了我的师叔。” 宋睿猜测道:“是私自吗,你因此违反了门规?” “并不是,我师叔远比我师父更受门人爱戴,他生命垂危,是全门的人决定动用这块玉佩。只是分离出来一些碎片,那玉佩就能拥有长生的力量,救活我的师叔当然不在话下。然而这个决定却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梵伽罗摇摇头,改口道:“不,应该说这块玉佩才是真正的灾难。它是被谁创造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创造出来的,答案始终无人揭晓。天水派的人只知道它一路从西域传入中原,最后被天水派的第一任门主封禁,自此留下门规,将它交付给最强的灵子守护,却绝不允许动用。” “因为它的力量太匪夷所思才会被封禁吧?”宋睿沉声道:“只是半块玉佩的万分之一或数万分之一就能让人心想事成,那整块玉佩又能用来做什么?” “黑色的那一块主宰死亡,白色的那一块主宰生机,两块合一,生死尽在掌握。”梵伽罗徐徐道:“所以它才会被世人疯狂争夺,楼兰、大宛、乌孙、古蜀,它每过一地,那块地方上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全部消亡。” 梵伽罗语气沉重地说道:“它代表着死亡和灾难,而我们灵子的责任就是杜绝这一切的发生。” “只要人有贪欲,纷争就永远杜绝不了。”宋睿已经大致能猜到曾经发生了什么,“你救活了你的师叔,而你的师姐看见你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便对这块玉佩动了心思,抢走了它?” 梵伽罗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对,但她只拿走了掌握生机的那一块,黑色的那块在我这里。黑色玉佩掌控死亡之力,一个活人若是拿着,将承受永无止境的死亡的痛苦,她受不了,所以舍弃了。” 宋睿的嗓音很冷:“她把痛苦丢给你,拿走了她自认为力量更强大的那一块,然后把你杀死了?” “是的。” “但你们天水派的人却都认为是你拿走了玉佩?你的师父很信任你的师姐,只要她把另一半玉佩带回去,说是从你这个叛徒手里夺回来的,你师父一定会信她。你替她背负了所有罪名,成为了师门追杀的对象,难道就没有人替你说话吗?你的师叔呢?” 梵伽罗闭了闭眼,气息微弱地说道:“他死了,在我死之前。”又有一些记忆碎片浮了上来,被他用染血的意念压了下去。 宋睿摇头冷笑:“像你师姐那样的人也配成神?真是可笑。” “所以她失败了,她构思的成神之路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梵伽罗的嗓音里暗藏微嘲:“她是七十多年前才回到天水派的,回去不到一年就死在了沙丘,也就是说,从我这里拿走半块玉佩之后,她在俗世游荡了一百多年,只为了寻找成神的路。但可笑的是,她并不知道她的做法非但成不了神,还离那条路越来越远,她从小到大脑子就不怎么聪明。” 宋睿盯着他,沉吟道:“所以你死了快两百年了?你死的时候多大?十九岁?” 梵伽罗冰冷的笑容掺入了一点苦涩:“宋博士,你不是已经读到我的心了吗?” 真的是十九岁啊!一个刚刚成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却死在了那样一个阴谋里,死后被门派误会了一百多年,如今更成为了整个玄门的敌人。 宋睿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忽然就失去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他站在原地,唤道:“梵伽罗。” 梵伽罗回头看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宋睿忽然把青年扯进怀里,给了他一个温暖而又充满力量的拥抱,并且用五指细细摩挲过他的头皮和发丝,把内心深处狂涌而来的疼惜、呵护以及全力支撑的信念,尽数传导了过去。 被大海一般辽阔深远,却又灿如冬阳的气息包裹,梵伽罗不禁愣了愣。他从不知道内心暗藏着一个深渊的宋博士竟然可以如此温暖,他那独有的檀香味似乎也化为了一缕风,拂过他的眉心,令他感觉脑子里一片懒懒的空白和软软的无措。 “你在干什么?”梵伽罗的嗓音沙哑了。 “哄哄你。”宋睿理所当然地说道。 梵伽罗好半天没做声。 宋睿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脸竟然红了,那粉嫩的颜色一直从他的腮帮子爬上了耳廓,看上去竟然十分可爱。宋睿想笑,却又被他的过往划拉得心脏钝痛。 “你的师父很快就会来京市找你,宋恩慈已经死了,还是为了救你师父而死,你的话你师父绝对不会相信。再睿智的人也会受到主观偏见的影响。”宋睿突然感到一阵焦虑。 这次轮到梵伽罗轻轻拍抚他的背,柔声安慰:“其实我一直在等待师父的到来,当年那些事并未结束,我总要把它彻底了结。这原本就是我苏醒的原因。别担心,老天爷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让你背负所有罪孽吗?” “那些罪孽该是谁的,最终还会落到谁头上。” “可是宋恩慈已经死了,她的罪孽也就一笔勾销了。” “她不会死的,她拿走的玉佩是生机。” 宋睿语带惊诧,“你确定?” “我确定她不会死,我会把她找出来。”梵伽罗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语气平静:“我说过,老天爷自会有安排。我一直很想知道被苏枫溪和张家肆意滥用的那种半生半死的力量是什么,它如今不就主动把线索送上来了吗?有了这枚种子,总有一天我能顺着藤蔓找到那棵大树。” 说到这里,梵伽罗竟恍惚了片刻,继而低声一笑:“我感应到了,这是我的机缘。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宋睿只是摇头,并不说话。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把青年冰冷的身体捂热。 ---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宋睿面色如常地帮梵伽罗整理头发,梵伽罗却左看右看,感觉很不自在。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然后便扯开一抹温和的笑容。 宋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挑眉。只见阿火与何静莲躲在一个花坛后面,正隔着一棵景观树,偷偷摸摸往这边看。发现梵伽罗注意到了这边,他们连忙招手,发现宋博士也看了过来,他们立刻缩回脖子。 “他们有点怕你,我先过去问问他们的情况,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梵伽罗不由莞尔。 宋睿点头答应。 梵伽罗走到花坛后,无奈地看着躲躲藏藏的两人,“你们就那么怕宋博士?” “他闻上去像深渊里的恶魔,满身都是血腥、硫磺、焦炭的气味,好像稍微碰一碰就会爆炸。”阿火语音一顿,又悻悻地补充:“不过今天他的气味好像变淡很多,刚才我还在他身上闻到了蜂蜜的甜香,差点流了口水。” 说到这里,阿火忍不住抹了抹嘴角。 何静莲补充道:“我听见他喊你的名字了。” 梵伽罗挑眉不语。宋博士本来就喊了他的名字。 何静莲进一步解释:“不是嘴上喊,是心里喊,一遍又一遍,好吵!” 阿火形容道:“莲莲,是不是像叫魂那样的喊法?梵伽罗~梵伽罗~梵伽罗~” 何静莲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喊的,我脑袋都被他喊痛了!” 梵伽罗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的脑袋也有些疼,“你们是来给我讲相声的吗?”他的语气非常无奈。 “啊,差点忘了正事。”何静莲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用双手奉上:“梵老师,这张卡里有一千二百万,是我们还给宋博士的解约费。” 梵伽罗惊讶了,“这么快?” 阿火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温暖姐办了一家咨询公司,请我们当顾问,专门给别人解决科学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我们每解决一个案子就能拿到80%的提成,可有赚头了。” 何静莲点头附和:“对,有一个富豪请元中州老师去驱邪,一口气就给了五百万的劳务费。” “最多的还是找孩子的。” “被拐卖的孩子。” “朱希雅老师特别擅长追踪,我的鼻子很灵,擅长找人,我们是明星搭档。目前我们已经找回十九个被拐儿童,我们办公室里的锦旗挂满了一面墙。” “公司的口碑打出去之后,我们最近接到了很多单子。”何静莲把银行卡往上递了递,笑容灿烂:“梵老师,麻烦您把这张卡带给宋博士,然后代替我们感谢他的帮助。” 梵伽罗接过银行卡,目光却锁定了何静莲满是抓痕的手腕。 何静莲连忙把手缩回袖子,露出难堪的表情。 阿火义愤填膺地道:“我们离开公司的时候被莲莲的妈妈缠住了,她想把这张银行卡抢走。莲莲最近都没给她打钱,她急了,手段越来越恶劣,前一阵还带着一群农民工跑到我们公司来闹。莲莲为了还债没日没夜地工作,好几次接触到惨死之人的物品,差点也死了,她妈都没来看过她一眼,得知她赚钱了却跑过来大吵大闹,真是太过分了!她根本就不是莲莲的亲人,是吸血鬼!” 梵伽罗摸了摸何静莲低垂的头,柔声道:“你的力量太强大了,但你目前却又无法驾驭,这样下去很危险。如果再遇见惨死的亡灵,你不可能每一次都幸运获救。我可以教你修行的方法,去慢慢控制这股力量。” 何静莲忽然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梵老师,我想变成一个普通人,你有办法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何静莲的选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在这个世界上, 有太多人为了获取强大的力量而不择手段,却很少有人明明离山巅只差一步,却甘愿倒退回去。 但梵伽罗见识过太多人, 也经历过太多事,所以他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认真询问:“你想清楚了吗?” 原本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的何静莲眼睛不由一亮:“梵老师, 这么说您真的有办法?” 梵伽罗点头道:“办法有两个,一是封印, 二是剥夺。你想选哪一个?封印是把你的力量封存在你体内, 或许某一天, 当你需要它的时候, 你还能凭借强大的意念破除封印, 再次成为灵者;剥夺则是彻底把这份力量从你的体内取走,从此以后, 你将成为一个普通人,而且完全没有反悔的余地。” 何静莲张张嘴, 正想答话,梵伽罗却又继续道:“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再回答我,不要想当然。你要知道, 虽然这份力量目前让你很难受, 并且频频令你遭遇危险,但是, 只要你学会控制它,你将变得非常强大。” 他沉吟片刻, 进一步解释:“我这么跟你说吧, 你的能力叫做共情,是一种情绪的传导和渲染。目前的你只能被动接纳别人的情绪, 被别人的情绪影响。但你若是修炼得法,并逐步变得强大,你可以反过来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别人。” 他并未说明白的是:这种感染包括情绪的传递,也包括思想的入侵。当何静莲彻底掌控了这种能力,她可以把自己的意念灌输给别人,让别人成为她的傀儡。她想要控制谁,或许只需一个眨眼甚至一个闪念,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她的天赋是绝无仅有的。 然而这些话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不能明明白白地昭示给任何人。人总是会变的,现在的何静莲还非常单纯善良,但她若是成长起来之后思想产生了偏差,她也将成为萧言翎那样的灾难。更甚者,如果她被有心人控制并利用,危害只会更广。她同时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然而即便产生了这样的顾虑,梵伽罗也从来没想过去伤害何静莲,更不会擅自剥夺她的力量。他不是神,他不能随意主宰别人的命运。哪怕何静莲主动找上门,说要放弃这份力量,他也会尽力为她阐述这样做的后果。他愿意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任何人的手上。 何静莲领会了他的意思,也看见了美好的前景,却还是摇摇头,坚定道:“梵老师,我选择剥夺,我想做一个普通人。前些天我们接了一单生意,是为一对夫妇寻找被拐三年的女儿。我去了他们家做通灵,满以为是很简单的任务,却差点死掉。” 想起当时的场景,何静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火连忙抱住她,继续替她讲述:“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个小女孩不是被拐了,而是被隔壁邻居绑回家虐.待致死,又趁他们出门寻找孩子的空档把尸体拖回他们家,埋在了他们的后院。当那个妈妈每天对着窗外思念女儿时,她的女儿其实就埋在窗户底下,与她仅仅相隔三米的距离。莲莲不小心踩到窗外的这块空地,感应到了小女孩惨死的全过程,当场就倒下了。后来案子虽然破了,但莲莲却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目前还在看心理医生。” 阿火越说眼眶越红,坚定道:“梵老师,心理医生说莲莲有患上抑郁症的倾向,她总是不快乐。虽然她的力量很强大,可以赚很多钱,但是我却觉得快乐才是她最需要的东西。赚钱的事可以交给我,我的鼻子很灵,找人最在行,我可以养活她。” 梵伽罗挑眉道:“你们这是……” 何静莲脸颊通红地点头:“我们恋爱了。阿火说要送我去读高中,然后考一个好大学,毕业之后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过平平凡凡却快快乐乐的生活。温暖姐也说等我毕业了可以去她的公司当联络员,因为我跟大家都很熟悉,也懂得大家的特殊之处,沟通起来更方便。梵老师您看,就算没有强大的力量,我也可以养活自己。” 她深深鞠躬,哽咽道:“梵老师,请您帮帮我吧,这份力量已经变成了我的负累。拖着它,我根本就不能前行。” 梵伽罗看着她漆黑的头顶,再次提醒:“你要明白,一旦我拿走了这份力量,你就永远都没有反悔的机会。” “我绝不反悔。”何静莲举起手,发了一个誓。 梵伽罗静静看她半晌,终是伸出双手,柔声交代:“把手交给我,让我的意念进入你的脑海,不要抗拒。” 何静莲连忙把手放入他的掌心,迫不及待地闭上眼,敞开心扉。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变成一个普通人,所以梵伽罗的磁场轻而易举便融入了她的意念,把那些散乱的,冰冷而又锋利的,彷如一颗颗碎玻璃渣的能量体从她的灵魂中剥离。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因为那些能量体本就是何静莲的一部分,要取走它们就等同于割掉她的一块肉。但她却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这一点切肤之痛对于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阿火急得团团乱转时,梵伽罗终于低声宣布:“好了。” 何静莲迫不及待地睁开眼,上下摸索自己的身体,意识到这样做很傻,又急忙去握阿火的双手,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份热烈而又真挚的情感。他分明就站在她面前,却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个体。她窥探不到他的内心,于是自己的心也空了一块。 察觉到女友的迟疑,阿火连忙抱住她,大力拍抚她的背,眼里全都是她的身影。 看进他满怀关切和爱意的双眼,何静莲又很快高兴起来。刚才那一瞬,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从一个灵者变成普通人的心理落差,然而在她心态快要失衡的时候,阿火却像一块软绵绵的气垫,助她顺利从高空着陆,进而获得了最终的安宁。 “梵老师,谢谢您。”她深深鞠躬,心里却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你已经不能反悔了。”梵伽罗再次提醒。 “我明白。梵老师,我想出去感受一下。”何静莲指了指小区大门。 “去吧。”梵伽罗扬了扬下颌,于是两个年轻人就手牵着手,奔向了外面的世界。 “我们去哪儿?”阿火掏出车钥匙晃了晃。 何静莲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正前方的大马路,气势汹汹地说道:“我要往人山人海里去!”这句话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说出来。一旦进入人潮汹涌之地,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变成一个情绪的大染缸,毫无防备地向她泼洒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快乐、悲伤、愤怒、疲惫,还有恐惧、焦虑、仇恨、厌憎…… 诚然,像宋博士那种心怀深渊的人只是极少数,很难在人群中遇见,但即便只是非常普通的情绪,譬如麻木、漠然等等,只要它们一层又一层、一种又一种地叠加,也会对何静莲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悲伤再如何沉重也只是一个人的,而站在人群中央的何静莲所要承受的却是全世界的悲伤。那是怎样的一份重量?那是能把任何一个人瞬间压垮的庞然大物。 为了防备这种心理上的崩溃,何静莲总是离群索居、自我封闭。她参加的最盛大的活动就是《奇人的世界》,见过的最多的人就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即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当汽车行进时,她一直看着窗外畅想未来:“我想去迪士尼乐园玩一玩。” 阿火立刻点头:“好,明天我就带你去。” “我还想去小吃街逛一逛,就是《美味人生》里面推荐的那条小吃街,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美食,从街头吃到街尾。” 阿火无条件地附和:“去完迪士尼我们就去小吃街。” “我还想逛商场,一层一层坐电梯上去的那种,好多店铺集中在一起,可以一家一家逛个痛快。” 阿火用力拍打方向盘:“买买买!” 何静莲越说越兴奋:“我还想去海滨浴场游泳,去看漫展,去旅游,去看全世界。” 阿火把自己的手机抛给她:“立马给温暖姐请假,就说我俩明天不上班了,要出去旅游。” 何静莲不敢置信地询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的所有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 何静莲兴奋的情绪却忽然沉淀下来,胆怯地说道:“还是等进了市区再请假吧。万一……”她没把话说完,但阿火却明白她的顾虑。她害怕现在的一切只是一场太过于美好的梦,梦醒了,她还是以前那个只能活在阴暗角落的何静莲,而非现在这个能把所有愿望都尽数体验一遍的快乐的普通人。 “市区很快就到了,我先带你去逛街。”阿火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笃定。 何静莲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看向窗外,不再说一句话。她害怕自己说得越多,现实就会越残忍。从小到大,她体会得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有奢望,因为那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阿火飞快把车开进最热闹的一处商业中心的停车场,拍着方向盘说道:“好了,我们下去吧。”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完了又去解何静莲的。 “等等!”何静莲却死死拽住这根带子,不断深呼吸:“先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你的护膝呢?上次我在你车里看见了,快拿出来给我。” “你要护膝干嘛?”阿火很不解。 “我怕我晕倒,人一多我就特别难受。”何静莲紧紧贴着椅子靠背,恨不得与那层皮革融为一体。以往的可怕经历让她对人群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恐惧感。 “别磨蹭了,快下来!”阿火解开她的安全带,又绕到另一头,把她从副驾驶座拖下来,推进了人群。她转了一个圈,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对方狠狠瞪她一眼,低声骂了一句“不长眼”,又有几个年轻人从她身边路过,满以为她遭受了男朋友的暴力对待,目中流露出同情。 不断有人与她擦肩而过,或目不斜视,或淡淡一瞥,来来往往、无声无息。他们的心就像一座座城堡,关得严严实实,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何静莲站立在喧闹的街头,却像站立在一个荒芜的山岭,周围是全然的寂静。她惊呆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些行色匆匆的人,眼里不知不觉沁出泪水。 阿火见她哭了,连忙跑到她身边焦急询问:“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不是,”何静莲紧紧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了,他们,”她指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流着泪说道,“他们的心向我关闭了,他们变成了一座座封闭的城堡,拒绝了我的进入,但是我却觉得好安全,这些城堡矗立在我周围,保护着我,让我觉得好安全。我实在是太感动了,我喜欢这份寂静,我喜欢这份隔绝,我好喜欢……” 何静莲感动地哭了,谁也没有办法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人即地狱,能窥探到他人内心的她,其实一直生活在地狱里。但现在,这扇地狱之门忽然向她关闭了,并永远将她驱逐。 从地狱回到自由的人间,这是怎样一种体验?何静莲一句话都没法说,哭着哭着就蹲在了地上,像个小孩子一般蜷缩起来,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脑袋。阿火手足无措地拍抚她的背,默默承受着路人鄙夷的目光。 有一个老大妈看不下去了,走上前询问:“小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男朋友欺负你了?”她边说边冲阿火瞪眼。 何静莲连忙抬起头,露出的却是一张带着灿烂笑容、却又沾满了眼泪和鼻涕的脸,“谢谢阿姨,我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我要是不蹲下,我怕我蹿上天去!”她用袖子胡乱抹掉眼泪,然后展开双臂冲进人群,蹦蹦跳跳、又笑又叫,开心得像一只猴儿。 大妈尴尬了,阿火却向她鞠了一躬,认真道谢,然后同样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两人手拉着手在街上飞奔,纯然的喜悦感染了很多人,惹得他们会心一笑。 阿火果然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带何静莲去逛了商场和小吃街,又向宋温暖请了一个星期的长假,准备带何静莲去迪士尼或更远的地方玩。当他们开开心心往家走时,何母打来一个电话,说何父生了重病,想见女儿一面。 “去吗?”阿火有些不情愿。 “去吧,总要做一个了断的。”失去了强大的通灵能力,何静莲反而变得更勇敢了。她现在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心情,所以可以不用顾虑任何人的心情。 两人很快赶到医院,在一间病房里看见了躺在床上.呻.吟的何父。他蔫蔫地瞥了女儿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何母立刻迎上来,斥责道:“你怎么才来?我中午就给你发短信了,你没看见?你爸都念叨你一整天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何母十分擅长夸大自己的情绪,把一分失望痛心增强到十分,以此撼动女儿的意念。当然,这份失望痛心也是百分百真实的,无论谁骤然失去了一棵摇钱树,心里都会像刀割一般疼。 但现在的何静莲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所以可以无动于衷。她冷漠地看着母亲,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 以往,她只要一碰触到母亲的内心,察觉到她在难过或失望,就会尽量去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变得开心起来。那不是因为孝顺懂事,而是因为只有母亲开心了,她才能获得一点安宁。 逐渐了解了女儿的能力是怎么一回事,何母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情绪去控制女儿。如果女儿足够听话,她就给她一点爱的回馈;如果女儿叛逆,她就用失望、愤怒、痛心的情绪去打击她,让她吃尽苦头。 一旦察觉到女儿产生了逃离这个家的想法,她会故意与女儿同睡几晚,彻夜向她宣泄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让她得不到片刻安眠。这样的方式与其说是在教育孩子,不如说是在驯狗。 渐渐的,她成为了掌控情绪的高手,也逐步脱离了母亲的角色,变成一个狱卒,她让女儿往东,女儿就绝不敢往西。但现在,这种方法似乎不灵了,她拼命扩大自己的伤心和难过,女儿却毫无动容。她的心真的变得这么冷硬了吗? 是的,何静莲的心早就被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炼成了寒铁。她看了看父亲的病历,发现他只是普通的感冒,目中不免划过一抹了然,“爸妈,我的通灵能力没有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何母愣了愣。 奄奄一息的何父惊坐而起。 何静莲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发现隔壁床的老太太得的是肝癌,受不住疼痛来医院治疗,便握住对方干枯的手,一字一句说道:“你们看,我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当她说话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在呻.吟,已是痛得神志不清。 若在往常,何静莲只要稍微碰一碰这种人,自己就会倒下,但今天她却好端端地坐着,神情十分平静。 何母不敢相信这一事实,连忙跑到老太太的病床边,查看对方的病历卡。 老太太的儿子适时走进来,以为他们在关心母亲,连忙道谢,又叹息着解释:“肝癌晚期,没几个月了,在家给她用杜冷丁也止不了痛,只好把她送到医院。无痛病房已经满员了,没床位,医生让我们在这边等两天。她实在是痛得厉害,总忍不住要叫,如果吵到你们,我给你们先道个歉。” 何母不得不与这人寒暄几句,何静莲则轻轻放下老太太的手,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完了无声无息地离开病房。她走出去没多远,何母与何父就双双追出来,连连逼问:“你真的变成普通人了?为什么会这样?你是骗我们的吧?” “我骗你们干什么,我已经向公司辞职了。”何静莲把自己与宋温暖的聊天记录调出来,让两人看。在聊天框里,她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失去了能力,无法再胜任现在的工作,想离职。宋温暖劝了几次就答应了,让她明天去办手续。 何母死死握住女儿的手,把这段对话看了好几遍,又深深望进女儿无波无澜的双眼,终于意识到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女儿毕竟是在她的控制下长大的,她会不会撒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谁舍得放弃一个年薪百万的工作? 何静莲见她脸色开始发白,便把压在心里很久的话问了出来:“妈,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没文凭,没本事,赚不到钱,家里还有我的一口饭吃吗?” 何母没说话,紧紧拽着她的手却下意识地放开了。 何静莲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不由苦涩一笑,然后大步离开。对这个家,她再没有一丝留恋。 何母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追一边喊:“你准备上哪儿去?刚才妈没反应过来,不是嫌弃你的意思,你跟妈回去,家里怎么可能没有你一口饭吃。” “是啊,我还可以去外面打工,赚点辛苦钱供养这个家,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可是妈,你别忘了,我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你们没有权力禁锢我的自由。我想上哪儿就去哪儿,你们管不着。等你们失去工作能力,我会每个月给你们打三百块,再多就没有了。你们要是觉得少可以上法院去告我,我刚满十八岁,没有工作,法官可能连三百块都不会判给你们。” 何静莲头也不回地摆手。 听见她冷酷的话,意识到她已完全脱离掌控,而且榨不出更多油水,何母也懒得再追了。何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连连发问:“她真的没能力了?她真的变成普通人了?” “这次我把她叫到医院就是想给她更多心理压力,可是她一点都没感到难受。你看见没有,她走得飞快,周围这些病人的痛苦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何母脸色灰败。 何父吓得身体直抖,无措地喊道:“那儿子下个学期的学费怎么办?家里的存款都让他在国外花完了,我们没钱了啊!” “你问我,我问谁?”何母急哭了,打开手机银行,一遍又一遍地查看账户余额,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没了女儿,他们一家三口竟然连吃饭都成问题。 何母哭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叱骂:“你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回家?一个小感冒也跑来住院,你是钱多烧得慌吗?一天几百块,你花得起吗?你要是有赚钱的能力,我至于靠女儿吗?你个窝囊废!” “你好意思骂我?你这辈子又赚过几个钱?诶,你说咱们儿子会不会也有通灵的能力?要不我们找个时间让他试试看?” “你休想毁我儿子前途,他是要出国留学的!” 何母扑过去,与何父厮打在一起,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与此同时,梵伽罗把宋博士叫到自己的卧室,让他坐在浴缸边沿,将他的两只手托在掌心,轻声说道:“宋博士,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宋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一个完整的世界。”梵伽罗静谧地笑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当梵伽罗笑着说要把一个完整的世界送给自己时, 惊愕的宋睿差点掉进身后的浴缸。他稳了稳心神,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一个完整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时下的年轻人在向恋人表白时总爱说“我把我的整个世界都给你”。梵伽罗口中的整个世界,是那样的世界吗?他有这个浪漫细胞吗?宋睿的情感在蠢.蠢.欲.动, 理智却又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经由交握的双手,梵伽罗感应到了他紊乱的情绪,不由诧异地挑眉。但他对宋博士是十分尊重的, 在未曾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他绝不会擅自窥探他的内心, 于是只能好奇地询问:“你在想什么?” 宋睿立刻收敛心神, 反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梵伽罗摇摇头, 自顾发问:“你能感受到死亡的悲伤吗?” “我能。” 宋博士的回答令梵伽罗颇感意外, 只能继续询问:“那快乐呢?” “也可以。”宋睿笃定点头。 “你的情感什么时候变得完整了?我竟然不知道。”梵伽罗试图放开宋博士的手, 他以为这份礼物是对方需要的,但现在看来却不然。 宋睿紧紧握住他的手, 笑着说道:“只要有你,我就能感受到所有的情绪。我透过你体会到了死亡的悲伤, 也体会到了生活的乐趣,你是一扇窗户,让我看见外面的世界。” 梵伽罗恍然大悟, 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腕, 猜测道:“是因为我的磁场吗,它们辅助你感受到了外界的情绪?” 宋睿:…… 他忽然觉得之前还期望梵老师能说一句浪漫情话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傻帽。 “梵伽罗, ”宋睿把他拉得更近一些,深深望进他漆黑的双瞳, 认真说道:“我能透过你感受到那些情绪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 无关你的能力。你悲伤,我也会悲伤。你快乐, 我也会快乐。” 看见青年眉头紧拧,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及时更改了这句话的基调:“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不在乎你的感受。” 唯一的朋友,这个定义对梵伽罗而言同样重要,于是他瞬间就领悟了宋博士的意思,轻笑道:“你在乎我的感受,并慢慢学会了共情?那别人呢?这种共情的能力在别人身上有效吗?” 宋睿摇头叹息:“……无效。” 梵伽罗感受到了他的疲惫、无力和无奈,满以为他在为自己的情感缺失而苦恼,便垂下头低语:“所以我今天要送给你一份礼物,让你用完整的情感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宋睿诧异地看着青年,竟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梵伽罗与他十指交握,缓缓说道:“刚才,何静莲放弃了她的能力,而我虽然不能把它转赠给你,却可以让你短暂的恢复共情。人的眼睛所能看见的世界是不完整的,唯有加上情感和思考,它才会由平面变成立体。宋博士,我想为你推开这扇紧闭的门,带你去完整的世界看一看,你准备好了吗?” 宋睿被震撼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我准备好了。梵伽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梵伽罗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想让你变得完整,我想让你知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让你没有遗憾。” 宋睿被他眼里的璀璨光轮晃得头晕目眩,刚才还因为疲惫和无力而缓慢沉寂下去的心,这会儿正疯狂脉动着。青年一定想象不到他的这番话带给他怎样的一种冲击力。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他想补全他残破的灵魂和生命;他想握着他的手,去领略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样的一份心意是口头上的表白永远无法相比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相形见绌的。 梵伽罗的确没有浪漫细胞,但他的务实、温柔、体贴,却已经是世界上最令人无法抗拒的人格魅力。 宋睿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梵伽罗,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梵伽罗俯下.身,漆黑眼瞳里充满了期待。 “开始吧。”宋睿紧紧扣住他的十指。 梵伽罗慢慢弯腰,直至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宋博士的额头,然后把一缕意念缓缓注入对方的脑海,使之融入那一片空白的地方。这个过程非常奇妙,像冷水与热水的交融,像气旋与气旋的相撞,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念缓慢却又急切地汇聚在一起,逐渐变得不分彼此。 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我的满溢补全了你的缺失,这是我的炽热温暖了你的冰冷。他们本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拥有着截然相反的人格,却在此时此刻合二为一。 宋睿无从得知梵伽罗的感受,但他自己的体会却是惊心动魄的。当梵伽罗把意念抽离时,他差点就狠狠把他拉入怀中,将他禁锢。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也透过他的意念明白了何谓喜怒哀乐。 他原本只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在这一刻染上了绚烂的色彩。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在记忆的碎片里捡拾珍贵的宝物。他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获得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于是体会到了迟来的喜悦;他看见少年的自己经历了第一次挫折,于是体会到了迟来的沮丧;然后他看见了一辆扭曲变形的汽车,和汽车里染满鲜血的两张脸,心脏忽然开始绞痛…… 他捂住胸口,发出了嘶哑的低喊。 梵伽罗连忙扶住他,焦急询问:“你怎么了?” 宋睿大口大口喘气,“我得去一个地方,马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走,仿佛受了严重的内伤。 梵伽罗立刻找出车钥匙,又蹲下.身,为宋博士换好鞋,拧眉问道:“是不是我的意念伤到你了?” “不是,我现在必须去做一件事。”宋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神情似哭似笑:“我要去弥补一个遗憾。” “那就赶紧。”梵伽罗飞快替宋博士系好鞋带,自己却随便踩了一双鞋,匆匆把人扶出门。 宋睿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拽住这份让自己痛不欲生的情感不愿放手。他打开导航,让梵伽罗跟着语音提示走,又时不时指点几句。梵伽罗一直在加速,心情非常焦虑。 五十多分钟后,两人抵达一座公墓,跪在了一块墓碑前,看着上面的一张夫妻合照。 “这是我的父母。”虽然墓碑上写得明明白白,但宋睿还是解释了一句。 梵伽罗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念诵经文。 宋睿却长久地凝视着这张合照,开始述说:“他们死于我十六岁的时候。那一年我在美国留学,主导了一项心理实验,实验是有关于洗脑和高压统治的。” 梵伽罗瞥他一眼。 他苦涩一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我告诉你一个实例你就明白了。法西斯的统治就是洗脑和高压,是一种极端残酷的控制人的手段。我召集了一百多个实验者,到最后,他们都被我洗脑了,实验大获成功。但在结束之后,有一个人为了向我表达忠心,自杀了。” “可我没在你身上看见杀孽。”梵伽罗摇摇头。 “他没能成功,我及时赶到救了他。”宋睿揉了揉眉心,嗓音里满是懊悔,“我因此被控告,我的父母不得不丢下工作跑到美国来帮我打官司。如果罪名成立,我可能要坐三十几年牢。他们原以为我变好了,却没料我一离开他们的视线就闯下了那样的大祸,他们终于意识到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我和希特勒没有任何区别。” 宋睿的眼眶开始发红,“他们非常痛心,却还是舍不得放弃我,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进行辩护。他们当时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知道错了吗?” 梵伽罗默默握住他轻微颤抖的手。 宋睿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我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们说――我没错。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拒绝了他们的所有帮助,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自学了法律课程,又联系到当时参与实验的人,让他们更改了口供。最后我自己为自己辩护,大获全胜,无罪开释。从法庭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笑着对他们说我就是我,永远不会改变。” 梵伽罗缓缓摩挲他的手背。 “他们对我完全绝望了,当天晚上便开车离开了我的住所,然后在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宋睿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下去:“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们,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在他们的葬礼上,我的伯父压着我的头,让我为他们哭一场、道个歉,我却做不到。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也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却像摆放在橱窗里的展品,只可以观看,不可以触摸。我知道什么是良.知,但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宋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摇头道:“我的心是死的,与躺在棺材里的我的父母没有什么两样,又怎么可能感到伤心难过。对那时的我来说,因为悲伤、内疚和痛哭而掉泪,不如剖开我的心脏取一捧热血,那样反倒更容易。” “我的伯父听见我这样说,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终于也彻底放弃了我,将我逐出家门。宋家容不下一个没有心的人,或者说全世界都容不下这样的人,从此以后我就学会了伪装。” 梵伽罗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一点安慰。 宋睿转头看他,眼里忽然掉下两行热泪:“但是现在,这段冰冷而又灰暗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有了温度和色彩。我看见了刺目的鲜血,感受到了锥心的痛苦,体会到了迟来的悔恨。我终于可以把亏欠了他们十几年的东西还给他们。” 宋睿接住自己掉落的泪滴,捧于父母的黑白合照之前,颤声道:“爸,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的改变你们看见了吗?” 墓碑上的两人静静看着他,笑容似乎柔软了一些。周围有冷风吹过,晃动着高挺的树木,引得枯枝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问询。他的眼泪滚滚而落,止都止不住,像是要把自己亏欠了这么多年的悲伤、悔恨与自责统统交付。 他弯下腰,用力磕了一个头,于是梵伽罗也弯下腰,跟着磕头。 宋睿俯下.身后便再也没有直起来,他用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感受着长眠于地下的父母,用自己滚烫的泪珠叩击着他们的墓穴。他的心在绞痛,但他积压在内心深处的黑暗却获得了全然的释放。 梵伽罗说得没错,现在的他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这样的经历哪怕只是一瞬,哪怕痛彻心扉,也是无与伦比的珍贵。 当宋睿俯身叩拜,深深忏悔时,一名老者杵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看见这样的画面竟然愣住了,搀扶他的中年男人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两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目光直勾勾的,而宋睿则一无所觉,忏悔了一次之后便又磕了一个头,再次忏悔。 他的额头沾满了灰,脸上落满了泪,眼里的痛苦像一片深沉的海。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使得跪在他身旁的青年不得不扶住他的胳膊,柔声说一些劝慰的话。 两人拜了三拜,又诚心念了一段经文,然后才双双站起来,向墓碑三鞠躬,低声告别。 “爸妈,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宋睿双手合十许下承诺,转过身却与表情错愕的大伯与大堂哥撞了个正着。他一句话都没与他们说,只是略一点头就离开了,但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却被他眼里浓烈的情感镇住了心魂。 老人杵着拐杖飞快走到墓碑前,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斑斑驳驳的泪痕,宋睿他竟然真的哭了,虽然迟了十几年,但他真的为父母的死亡感到了悲伤、悔恨和自责。他来祭奠他们,诚心诚意忏悔认错,这简直是老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他茫然无措地盯着弟弟和弟妹的照片,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转,冲宋睿的背影高喊:“那个谁,我上次过寿你不是说要来吗?怎么没来?” 宋睿转过身,诧异地问道:“大伯,您是在跟我说话?” “不是跟你难道是跟鬼吗?”老人用拐杖敲了敲那些泪痕,极不耐烦地说道:“以后常来看看你爸妈。” “那是当然。” 见到宋睿理所当然的态度,老者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走,转过身却热泪长流,低不可闻地呢喃:“我就说世界上哪里有天生的坏种,只要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能改。小弟啊,你看见了吧,你儿子知道错了。” 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连忙递上一条手帕,口里安慰,内心却颇多感慨。这个堂弟似乎变了很多,是因为梵伽罗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离开公墓后, 宋睿坐在车里久久不动,额际和双手蹭满了灰,头发上还沾着一些草屑, 模样十分狼狈。 梵伽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等待。他知道宋博士如今正在认真体会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并且从这种痛苦中寻找生命的意义。未曾经历过苦难的人不会明白幸福的重量;同理, 未曾直面过死亡的人也不会明白生命的意义。 父母是为我们阻挡死亡的一堵墙,我们生而为人, 总是盲目地追求活着的轻松与快乐, 却从来不会去考虑该如何面对死亡。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 死亡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直至父母猝然离世才会猛然醒转――原来死亡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当一个人领会到死亡的意义并为之做好准备时, 他对活着的理解只会更深刻,他眼里的世界只会更辽阔。 宋睿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富有智慧的人,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对父母说出“我永远不会改变”的话是有多么愚蠢可笑。除了死亡, 世界上没有恒久不变的东西。 如果那时候,他可以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哪怕只是伪装, 他的生命也会与现在大不一样。自责的情绪一点一点满溢, 又顺着潮湿的眼眶涌了出去,能够在十几年之后把这些苦涩的液体带到父母的墓碑前, 宋睿只觉得死而无憾。 但与此同时,他眼里炽热的光芒也在趋于冷却, 他心中百转千回的情绪正在一丝一缕消散。那共情的能力不属于他, 终究还是要归还。当他的心再次沉入黑暗深渊时,他忽然感觉到额角凉了凉, 转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梵伽罗拿着一张消毒纸巾在给他擦脸,又轻轻摘掉了他头顶的草屑。 他眼里几近熄灭的亮光又开始微微地闪烁,然后变得越来越炽热。完整世界的大门终究还是关闭了,却为他留下了一扇窗,借由这扇窗,他看见的景色同样瑰丽壮美。 “回神了吗?”察觉到宋博士涣散的瞳孔开始有了焦距,梵伽罗笑着询问。 宋睿点点头,同样抽.出一张消毒纸巾,帮青年擦拭额头。他跪下的时候,这个人也跪下了,还为他的父母念了超度的经文,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莫过于此。 “感觉怎么样?”梵伽罗满怀期待地询问。 “很痛苦。”宋睿摁住自己的心脏,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刀割的感觉,却又忽然扬起嘴角,回味道:“却很真实。” “现在感觉如何,会不会有心理落差?”梵伽罗关切地注视他。 “看见你就不会。”宋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熊猫的两个愿望吗?” “什么?”话题跳跃度实在是太大,梵伽罗竟然没能跟上宋博士的思维。 宋睿把脏了的消毒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徐徐说道:“熊猫的第一个愿望是去掉黑眼圈;第二个愿望是拍一张黑白照片。” 梵伽罗傻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边拊掌一边朗笑。他偶尔会在百度推送上看一些笑话,也会刷一刷微博上的段子,但是在现实中听别人讲笑话却是第一次,而且讲笑话的这个人竟然是宋博士,于是搞笑程度立刻翻倍。 见他笑得如此灿烂,宋睿也忍不住低笑几声,末了认真说道:“黑眼圈和黑白色的皮毛,对熊猫来说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无法改变,所以它的两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梵伽罗,我曾经也幻想过,若是可以,我要来到父母的墓地,对着他们的照片真心忏悔,悲痛落泪,把亏欠他们的情感全都还回去。我的这两个愿望就像熊猫的两个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因为我天生就没有情感,所以绝不可能忏悔和悲痛。” “他们埋葬在这里十几年,身为儿子的我却一次都没来祭拜过,不是不想,而是不配。”他摇摇头,语气平静:“不懂得忏悔的我永远都不配踏入这里。我以为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但是梵伽罗,你实现了我的愿望,你为我留下了可以保存在回忆中的唯一一张彩色照片。今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谢谢。”他伸出手,把青年抱进怀里。 梵伽罗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还有一个愿望。”宋睿偏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 “什么愿望?”梵伽罗被逗笑了,宋博士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有点稚气。 “我们来拍一张合照吧。”宋睿拿出手机。 梵伽罗愣了愣,然后摇头失笑。他靠了过去,脑袋与宋博士的脑袋挨在一起,冲镜头勾起唇角。他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在一起拍照却是头一次,拍完之后竟然都有些茫然,然后望着彼此饶有趣味地笑了。 “发个朋友圈吧。”这个提议对宋睿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他的朋友圈从来不发这些“庸俗”的东西。 “好。”梵伽罗倒是比他新潮,很快就把照片上传了,配文却又土得掉渣,直接标注了一句【我和宋博士】。 宋睿先给他的朋友圈点了赞,完了自己捣腾半天才把照片弄好,却卡在了配文上。他的指尖在键盘上点了又删,删了又点,最终写道:【我最亲爱的朋友】。 梵伽罗见宋博士发朋友圈的水平和自己差不多,不禁放心地勾了勾唇角。 与两人相熟的朋友开始疯狂点赞,彩虹屁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什么“本世纪最帅的两张脸终于同框了”、“盛世美颜”、“我来舔屏”等等。梵伽罗逐条回复,认真的态度像个小学生,宋睿的目光却定格在了宋温暖的一条留言上。 她笑嘻嘻地说道:【哥,你和梵老师简直配一脸,你们干脆组cp吧。】 老学究宋博士立刻去搜了搜cp的意思,转回头就甩给堂妹一个9999的大红包。 宋温暖:??? 两人刷了很久的朋友圈和微博,足足耗到三点多钟才意识到该去学校接许艺洋放学了。重新把车开上路时,两人越想越觉得好笑,心情说不出的明朗,竟又同时撇开头,背对着彼此偷偷勾了勾唇角。 宋睿把许艺洋和梵伽罗送回月亮湾小区,又帮他们把剩余的最后一点东西搬上车,带去梵家老宅,亲眼看着他们安顿好,又耐心地辅导许艺洋做完了数学作业,这才回到家。 他的家与他的人一样,冰冷、简单、空旷,入眼全是黑白灰,没有其他颜色。家政似乎刚刚离开,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液的味道,地板、桌面、家具也都打扫得纤尘不染,整个屋子显得十分精致奢华,却也没有人气。 曾经的宋睿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没有人气的寡淡和冰冷,但现在,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他走进书房,在舒适的软椅上坐了一会儿,没有焦距的眼瞳四处扫视,然后定格在了曾经最令他感到心旷神怡的一处地方。 他站起身,摁下机关,光滑的金属墙面就打开了,露出一间密室,密室的墙面上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躺着一个惨死的人,有被割喉的,有被肢解的,有被开膛破肚的……画面极端血腥残忍。 若是普通人走进这里,定然会觉得自己走进了地狱,除了恐惧和恶心,绝不会有第二种情绪。但这些照片对宋睿来说却是赏心悦目值得把玩的,他每侦破一桩惨案就会把受害者的照片保留一份,带回家慢慢欣赏。当他撰写论文或分析案件没有灵感时,他甚至能在这个房间里找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 但现在,他却一张一张揭掉这些照片,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然后把打印机连在手机上,开始打印今天拍到的与梵伽罗的合照。两人都不是爱臭美的性格,照片只拍了四张便作罢,打印出来之后贴在宽阔的墙上,显得空荡荡的。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以后他们还会拍摄更多照片,创造更多回忆 宋睿退后几步,长久地凝视着这些照片,终是抿唇一笑。 --- 梵伽罗彻底搬离了月亮湾小区,回到了梵家老宅。网络上有关于他的风波早就平息了,他现在已经隐退,粉丝数反倒超过了一个亿,人气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没了他,没了简雅和刘钊,星辉娱乐非但没垮,还股价疯涨了一波,如今又培养起几个势头很猛的新人,依然是业界龙头。张家和苏枫溪联合创办的娱乐公司还是没能熬过初期的动荡,垮塌得十分迅速,签到他们旗下的艺人如今都在找下家,搞得娱乐圈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简雅还待在龙隐寺超度,听说脸已经烂得看不出人形了,被狗仔拍到几张照片发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的粉丝要么默默离开了,要么粉转黑狠狠回踩,只有零星几个心怀怜悯,为她念了几天《地藏经》,却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有两档舞蹈类的综艺节目收视率破表了,捧红了好几个过气明星,节目组把文思雨拉出来炒作一番,说他们曾经也邀请过她,却被拒绝了。如果文思雨相信了梵老师的预言,现在说不准已经一飞冲天了。 另一则新闻也同样与梵伽罗有关,听从他的劝告拍摄了那部小成本电影的赵小星竟然在国外获得了一个含金量颇高的影帝大奖。消息传回国内,网络舆论瞬间爆炸。 梵老师的预言到底有多准,大家细细一数,然后吓得呆愣当场。开了盘口赌梵伽罗的预言准确率有多高的那张帖子又被网友们翻出来膜拜,曾经打着一个个鲜红问号的预言,现在全都划上了绿色的勾。他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已变成现实。 每天都有明星、富豪、政客试图约梵伽罗出来见个面,恳谈一番,却都无功而返。打电话他不接,发私信他不回,而他的宅邸独占一座山,山下设了厚厚的铁门和岗亭,没有获得主人的准许根本无法进入。 玄门的人每天都会在山下蹲守,但奇怪的是,梵伽罗分明已经知道天水派的老祖即将赶来京市擒拿自己,却丝毫没有逃走的迹象。 平静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眨眼就是半个月过去了,当梵伽罗掐着手指计算师父什么时候能出关时,孟仲忽然打来一个电话,语气十分焦急:“喂,梵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我有空,发生什么事了?” “您能来我们分局一趟吗?这边有一个很诡异的案子,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您亲自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好,我马上来。”梵伽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集玉佩的机会,自然二话不说就下山了。一个多小时后,他被廖芳引入一间办公室,室内非常安静,一群警察正围着一台电脑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孙正气缩着脖子惨叫一声,仿佛被电脑里的画面吓了一跳,头一转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顿时惊喜地嚷嚷起来:“梵老师来了!” 众人连忙回头,然后一窝蜂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述案情,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坐在电脑前的孟仲立刻把位置让出来,急促道:“梵老师,这是监控视频,您快过来看看。我们真的没法跟你解释清楚案情,因为我们也迷糊着。” 胡雯雯小声说道:“我们连着看了四个多小时的监控,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头雾水!应该是杀人案,但是尸体出现的方式太诡异了。” 梵伽罗一边点头一边走到电脑前。 小李已经把看了一半的视频倒回去,从头开始播放。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电梯间,六个人站在电梯里,四男两女,其中一对是情侣,并排站在最靠近门的地方;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站在情侣的左后侧;一个穿着红色卫衣的年轻男子站在情侣的右后侧;一名挎着名牌包的中年妇女站在情侣的正后方;还有一个体格高壮的男人站在矮胖男人的右手边,也就是电梯间的最内侧。 那对情侣正咬着彼此的耳朵说话,其余四人全都拿着手机专心致志地翻看。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所有人的动作都一览无余。 时间一秒一秒往后推移,快到24秒时,小李点了暂停键,嗓音沙哑地提醒:“梵老师,关键的地方来了,您仔细看。” 梵伽罗点点头,没做声。 小李重又按了播放键,进度条继续往前推,六人各安一隅,互不打扰。进度条走到30秒的时候,电脑屏幕闪了闪,紧接着,在那体格高壮的男人身后,一具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人的尸体竟忽然出现,而这个狭小的空间还在楼层里高速运行,没有出口,没有入口,更没有中途停过。 女尸的双腿大大叉开着,碰到了中年妇女的脚踝,这人往旁边一看,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叫…… 第二百一十六章 在一个狭窄密闭的、谁都不能进也谁都不能出的高速运转的电梯里, 上一秒还安然无事,下一秒却凭空出现一具早已冷透的尸体,那样的场景吓不吓人?这个问题恐怕只有电梯里的六个人可以回答, 因为这种可怕而又诡异的事一般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碰见,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而他们却真实遭遇了。 经由监控视频可以看见, 最先发现尸体的那名中年妇女已经吓瘫了,被她的尖叫声吸引的众人纷纷回头, 然后也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一个个往门口挤, 背部紧紧贴着电梯门, 恨不得穿墙而过, 原地消失。 不知谁按的楼层到了, 电梯门毫无预警地打开,这六个人就滚做一团跌了出去。早已等候在这一楼层的人想进来, 脚尖刚跨入电梯门就猛然缩回,虽然监控器的收音效果不太好, 但那惨烈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 视频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画面定格在了孤孤单单的尸体上。小李点击了几个按键,把女尸的图像截取并放大, 让梵老师仔细观察, 而他自己则跑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口气。 他是负责把这段时长只有一分多钟的视频从一段内容单调且冗长的监控视频里剪辑下来的人,所以他受到的惊吓和震撼是最直观也最多的。无论他怎么把视频往回倒、往前拉、或放慢速度、或快进, 画面里的女尸还会在第三十秒的时候出现, 就那么突然地、莫名其妙地、凭空地闯入这个逼仄的空间。 小李甚至请更为专业的网络技术员做了鉴定,以确保监控视频的真实性。 这名女士是被谁杀死的, 死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电梯里?这两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此时却像两个千年难解的谜团,横隔在所有办案人员的心中。以警方目前掌握的侦破手段和刑侦技术来看,这个案子没法查,无解! 于是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梵老师身上,他们屏息以待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确切而又明晰的答案。对于以“还原真相”为本职的警察来说,“悬案”恐怕是他们这辈子最厌恶也最难以放下的两个字。 梵伽罗在众人的期待下仔细观察着画面里的女尸。她靠坐在电梯内壁,双手双脚均大大摊开,头仰得高高的,干枯浑浊的眼球直视着监控器下方的某一个点,即便早已神魂消散,残留在她眼里的恐惧和不甘依然极为浓烈。她的着装非常凌乱,脸颊深深凹陷,透着一种不自然的病态和消瘦,手里紧紧拽着一根皮质细带,细带的另一端连着一个挎包,挎包的拉链是拉开的,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出来,洒了一地,有手机、口红、纸巾、圆珠笔等等。 这些洒落的东西也是跟随着尸体一起出现的,就仿佛直接从空气里凝结出了实体。 梵伽罗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得亲眼去看看尸体和案发现场。宋博士呢?他应该能从这张图片里读到更多信息。” 孟仲正准备回答,门口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我迟到了几分钟,路上有点堵车。” 上一秒还表情凝重的梵伽罗,下一秒就转头看向来者,不自觉地绽开笑容。发现他自然而然的神态变化和情绪转换,风尘仆仆赶来的宋睿也忍不住回以微笑,漆黑的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子风衣,凌厉的剪裁将他高大而又挺拔的身体衬托得越发矫健。脱掉风衣之后,他里面照例穿着一套低调却又奢华的西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新怡人的木质香水的气味。 他大步走进办公室,于是这凌乱而又充斥着各种气味的逼仄空间竟仿佛变成了一座殿堂。所谓“蓬荜生辉”原来是真有其事,也真有其人,古人的描述能力简直太强大了。 当孟仲暗自感叹好友越来越骚气时,梵伽罗已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让出了电脑前的位置。宋睿却大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摁坐回去,自己则弯下腰看向电脑屏幕,侧脸几乎紧贴着青年的侧脸,特有的木调香味把对方牢牢裹缠,附耳低语:“什么情况?” “一具尸体凭空出现在这个电梯里,我把视频倒回去给你看看。”梵伽罗点了一下鼠标。 宋睿点点头,目光直视着电脑屏幕,双手却搭在青年肩上,呈现出一个从后面将他拥抱的姿态。 孟仲看得眼皮直跳,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友情有点gay里gay气。然而这段视频的播放时间很短,不等他仔细观察,宋睿就沉声问道:“死者的身份查清没有?验尸报告呢?” “验尸报告和证物的检测报告都还没出来,尸体刚发现没多久,不过我们从尸斑可以判断,她死了应该有一两天了。”孟仲正色道。 “我猜她是这栋公寓楼里的住户,大概率是死于饥渴。”只把视频看了一遍,宋睿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孟仲立刻询问:“你怎么知道?” 宋睿指着散落在尸体脚边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以及里面的东西说道:“你们看,这是一包卫生巾,用黑色袋子装着,体积很大,没法放进她的小挎包里,应该只能手提。一个女性不会提着这种私.密的东西在外面乱逛,除非她快回家了。所以我猜她是这栋楼的住户。” 大家定睛一看,顿时连连点头。没错,一般的女性不会提着这么一大包卫生巾在外面闲逛,除非能收进背包里。 孟仲立刻给还在案发现场进行走访的庄g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重点排查住户。 由于这栋楼是一栋只租不卖的高级公寓楼,里面的住户大多是单身白领,也有在家里办公很少外出的solo一族。这类人若是失踪了,警察局里不会第一时间留下报案记录,往往要等一两月甚至更长时间才会有人意识到他们的消失。 “那你又是怎么推断出她是死于饥渴?”挂断电话,孟仲继续追问。 宋睿一手搭在梵伽罗的肩上,一手指着监控视频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你们看看这支口红,盖子已经打开了,膏体却不知所踪,你们再仔细看仅剩的那一小截,是不是有几个牙印。” 梵伽罗试图把屏幕里的口红放大,却不知道该怎么操作,只好抬起头望向宋博士。 被他眼巴巴地看着,宋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却又很快装作严肃认真的模样,把手覆在青年的手背上,与他一同握住鼠标,柔声道:“我教你怎么截图放大。” 他们手握着手一块儿在电脑上捣鼓,惹得孟仲眼皮子直跳。这两个人真是越看越奇怪! 数秒之后,图片被放大,只见那剩下一小截的口红膏体果然留有一排牙印,确实是被咬掉的。 “电梯里没有另外半截膏体,所以我猜测它应该是被死者咬断并吞吃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去吃口红?”宋睿抬眸问道。 “饿得失去理智的人。”胡雯雯立刻答道。 孟仲却摇头:“膏体应该是被咬断的,但你怎么知道她把它吃下去了?仅凭电梯里找不到被她咬掉的半截?你要明白,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不确定这个电梯是案发现场。” 宋睿摇头轻笑:“不是案发现场,那这些无序散落的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至于是凶手在抛尸时精心布置好的吧?况且这个案子有没有凶手还是未知数,如果有,他又是如何把尸体隔空抛入电梯的,你们能解释吗?” 孟仲等人没法解释,只能面面相觑,然后沉默。 宋睿继续分析:“我认为她是死于饥渴,更确切地说是死于脱水导致的脏器衰竭。” 孟仲看向梵老师,希望他能提供一些不同的看法。 梵伽罗摇头道:“在看见尸体和案发现场之前,我不会下任何判断。观察图片并进行分析,这是宋博士的专业。” 他虽然说得含糊,却还是免不了肯定了宋睿的猜测,于是孟仲只能打消疑虑,让好友继续分析。 宋睿又指着掉落在女尸左手边的一小包奶黄色的卫生巾说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卫生巾的整体包装袋被她撕开了,并单独拿出了一小包,这是为什么?你们可以把图片放大看看。” 梵伽罗不是很熟练地放大图片,成功之后忍不住抬眼看向宋博士,俊美的脸庞一片平静,双瞳却亮晶晶的。 宋睿忍笑表扬:“做的不错。” 梵伽罗这才又低下头,看向屏幕。 孟仲:…… 他妈的,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这甜甜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现场除了他,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梵伽罗与宋睿之间微妙的气氛。大家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包被放大的卫生巾,它与女尸的指尖仅相隔十几厘米,堪称唾手可得,包装袋上显现出一排弧度微弯的红色印记。 小李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忽然喊道:“这是牙印,带着口红的牙印,她咬过这包卫生巾!” 众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一信息,宋睿就说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仔细看的话,这种包装的卫生巾像不像一个小面包?” 众人:…… 胡雯雯红着脸小声说道:“事实上,我们女孩子私底下也管卫生巾叫面包,因为看着真的很像,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就用这个代称。” 宋睿一字一句下了结论:“先是吃掉了口红,然后又拿着神似面包的卫生巾啃,再加上她过分消瘦憔悴的面容,我可以肯定在死亡之前她曾忍受过极度的饥饿。你们再来看看这张被丢得很远,而且拧成一团似乎遭受过挤压的卫生巾,你们能看出它的作用吗?” 孟仲等人仔细看了看,似想到什么,脸色不由大变。 宋睿颔首道:“没错,我和你们想的一样,我认为它应该是用来接尿的。死者把尿.液淋在卫生巾上,然后拧出来喝掉。一个人为什么会去喝自己的尿?因为她渴得快死了。” 孟仲等人不免倒抽一口凉气,然后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屏幕里的女尸。 这段视频他们反复观看了很多次,却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尸的莫名出现上,还没来得及分辨这些细节方面的东西。但宋博士一来,却马上为他们找到了可以把这个谜团抽丝剥茧的那根线头。他的洞察力简直敏锐地吓人。 孟仲盯着图片看了很久,终是点头道:“你的推测很有道理。” 梵伽罗拍了拍宋博士依然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赞扬与崇拜。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屏幕里面颊凹陷、眼神绝望的女尸,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在现今这个社会,要想找到一个因饥渴而死的人真的很不容易,除非ta被关在了某个没有食物和水源的地方。换言之,这名死者生前应该是被禁锢了人生自由,而她所在的那个地方没有食物和水,也逃不出去,所以她在经历过一阵绝望的挣扎后终是死去了。 但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这个疑惑刚浮现脑海,众人就听见宋博士笃定道:“她应该是被困在了这个电梯里,没有被移动过,更没有被抛尸。” “不可能!”孟仲斩钉截铁地反驳。 宋睿指着女尸说道:“你们看她的坐姿,与电梯完全贴合,散落的东西看似无序,实则都被电梯内壁格挡住了,留下了一些力学痕迹。如果是抛尸,这些东西的散落方式不会这么自然。” 孟仲立刻加以反驳:“但是你看她的双手,指尖已经.血肉模糊,指甲也都外翻脱落,这是抠挠墙壁寻找生路留下的伤痕。如果她是被困死在这个电梯里的,那电梯门为什么没有留下她抠挠的血迹?这个电梯每天人来人往,是完全开放的,怎么可能活生生把一个人困死在里面?” 宋睿沉吟道:“就算不是困死在这个电梯里,也是困死在一个同样狭窄密闭的空间。由尸体的坐姿和散落的物品来看,我更倾向于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孟仲语气无奈:“没错,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我也认为这里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最大,但问题是我们根本找不到可以支持这一推论的证据。” 他拍着剧痛不已的脑袋,继续道:“她要真是被困死在这个电梯里的,监控为什么没拍到?这座电梯一直是正常运转的,几乎每分每秒都有人出入,它困不死一个人。” 孙正气举手说道:“我觉得你们是不是跑偏了?我们最应该查清楚的难道不是尸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电梯里吗?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吧?” “她之前被困在哪里才是问题的关键。”宋睿反驳。 小李又反驳:“万一她不是渴死的呢,这样就不存在被困的问题了吧?” 小李话音刚落,一名鉴证科的技术员就走了进来,扬起手里的报告:“孟局长,我们在死者的口红和卫生巾上发现了牙印,那片被使用过的卫生巾里残留着尿.液,经检验是属于死者的,这三个疑点非常重要,您注意一下。” 孟仲刚接过报告,法医又打来一个电话,张口便道:“孟局长,死者是渴死的,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根据她的脱水程度和胃容物,我们判断她不吃不喝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 小李:…… 梵伽罗放开鼠标,仰头看向宋博士,不由自主地轻轻鼓掌。 厉害了我的博士! 第二百一十七章 鉴证科对相关证物的检测结果和法医对尸体的解剖报告都表明宋博士的推断是正确的, 这名女性生前的确被困在了某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地方,活活因饥渴而死。 但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呢?她是不小心陷入了那个地方还是被谁禁锢了人生自由?她的尸体又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一个电梯里?这几个问题都是警方目前要搞清楚的。 孟仲拍拍脑门,果断道:“梵老师, 我带您去看看尸体。” 梵伽罗点头答应,一行人还未走出办公室,负责走访楼内住户的庄g就打来了电话:“孟局, 死者的身份我们这边已经确认了,是楼里的一名住户, 叫姜可可, 现年二十八岁, 是一名法文翻译, 单身, 父母都在京市,但是平时很少联系。她翻译一部作品时会习惯性地离群索居, 并且切断手机讯号,所以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出了事, 编辑部那边更是一无所知。我刚才已经给她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应该会去辨认尸体,你记得跟周法医说一声。” “好, 我明白了, 我们现在也准备去看尸体。”孟仲挂断了电话,忍不住看了宋睿一眼, 目光隐含钦佩。 “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叫姜可可, 就是这栋楼的住户。如果她拎着这袋卫生巾是准备回家的, 那么电梯的监控视频应该会留下她的影像,小李, 你待在局里继续查前几天的监控,重点放在三天前或四天前,看看她有没有回来过。”孟仲一边穿外套一边吩咐。 小李连忙举手答应,想坐到电脑前,宋博士却依然霸着这个位置不放。所有人都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却还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仿佛被什么问题困惑住了。 “你发现了什么?”梵伽罗低声问道。 “我发现她的目光不太对。”宋睿指着死者极力睁大的双眼,“如果她是被困死的,那么在困住她的这个空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但是你看她的眼神,是有焦距的,有指向性的,我觉得她正看着某个人。” 梵伽罗仔细观察一番,肯定道:“是的,她的视线是有标的物的。” “难道是在看凶手?”孟仲猜测道:“或许困住她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她可以经由这扇小窗看见外面。” “大概吧。看完尸体,我还想去看一看发现尸体的那个电梯,我们来做一个还原模拟实验。”宋睿吩咐道:“把她的物品原模原样准备一份,我们带去现场。” 胡雯雯立刻拿上案发现场的照片,出去购买相关物品。所谓还原模拟实验就是把案发现场的一切证物,以1:1的比例和一模一样的排布方式模拟出来,并进行种种推演。在这个过程中,办案人员往往能获得很多灵感。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某个殡仪馆的藏尸间,法医的解剖室就设在这里。 他们尚未走近,一阵啼哭声就从微敞的门缝里传出,一名女子悲痛欲绝地喊着姜可可的名字,另一道沙哑的男声不停安慰她,自己却也带着浓浓的哭腔。看来姜可可的父母已经到了,而且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几人敲开房门,然后露出意外的表情,只因解剖室内不仅有周法医、法医助理、姜父姜母、公寓楼的负责人,还有身穿道袍的一男一女。他们非常年轻,长相也很出众,却与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他们是谁?”孟仲疑惑地询问。 宋睿和梵伽罗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两个人好巧不巧,正是之前才与他们交过手的林念恩和林念慈。 公寓楼的负责人连忙走上前解释:“孟局,这是我请来的大师。这个案子太诡异了,而且现在已经在住户中间传遍了,对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现在大家都说我们的公寓楼里有鬼,都不敢在这儿住了,好多人嚷嚷着要退租。” 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摊手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请两位大师来驱邪,要驱邪就得弄清楚邪祟在哪里,大师说要来看看死者,我就把他们带过来了。” 负责人放低音量说道:“这两位大师是道协那边推荐的,正统道门的传人,实力很强。您也可以请教请教他们,说不定会对破案有帮助。”他伸出两根大拇指,对林念恩和林念慈十分推崇。 孟仲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警方的顾问才是这方面的专家,谢谢你的好意。” 负责人在人群里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面容沉静、气质卓绝的梵伽罗,顿时了然。原来警察也会求助灵媒啊,只不知这人与道协的两位大师谁更厉害。应该是大师吧,尤其是那位女大师,一张口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数了一个遍,还道破了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重要事件和人生的转折点,能力简直逆天!也就是他们道协的人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要不然如今爆红的人就不是这个小明星了。 想到这里,负责人看向梵伽罗的目光不由变得轻蔑起来,转回头却又极尽谄媚地冲林念慈笑了笑。 梵伽罗压根儿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把林念慈和林念恩视如无物,只是径直走到解剖台边,默默看着死者。 林念慈立刻抿着嘴唇跟过去,目中燃烧着一团名为仇恨和不甘的火焰。 姜母哭完了才强忍悲痛地问道:“医生,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法医尚未答话,他的助理就体贴地把责任揽了过去:“叔叔、阿姨,我带你们出去喝杯热饮缓一缓,然后再告诉你们姜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看好不好?” 解剖室里温度很低,气味又难闻,女儿了无生气的脸就在眼皮子底下,对姜父姜母的刺激非常大。他们已经有些站不住了,顺从地被助理扶出了解剖室,把空间留给了前来办案的孟仲等人。 “你们怎么不走?”周法医指了指大楼的负责人和两个道士。 “我能感应到她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林念慈瞥了梵伽罗一眼,抢先开口。 “我们这儿正办案呢,闲杂人等都请离开。”周法医懒得听这些人神神道道的话。 林念慈却对他的逐客令恍若未闻,把双手悬在尸体上方,开始闭眼感应。 周法医准备上前去拽她,却被负责人拦住了,对方不断保证道:“周医生您等会儿再撵人,先听听大师是怎么说的。她真的很厉害,您相信我!” 两人纠缠的时候,林念慈已经绕着解剖台走了半圈,双手悬在女尸脸前,徐徐道:“她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很狭窄,很黑暗,没有食物和水,什么都没有。她在呼救,有一个声音回应了她,令她感到欣喜若狂,但是很快,那声音又消失了,她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孤寂。第一天,她在深深的恐惧中度过,不停在四处摸索,想要寻找出路。她的双手因为疯狂的抠挠变得伤痕累累,指甲一片片外翻、脱落,指尖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但是这个地方没有出路,所以她的一切尝试都是徒劳。” 尸体盖着白布单,只露出一张脸,除了周法医和助理,目前没有人知道尸检的确切结果。但这个身穿道袍的美丽女人却真的说中了一部分真相。 伴随着她的叙述,原本坚决要赶人的周法医竟然停下动作,愣在当场。负责人看了看他惊诧的表情,目中不由流泻出自鸣得意的情绪。他早就知道林念慈可以让这些人刮目相看,她是有真本事的大师! 当林念慈绕了一圈,走回梵伽罗身边时,他竟主动退后两步,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 林念慈一边缓慢地转圈一边讲述:“她累得瘫倒了,指尖的疼痛退去后,她体会到了另一种更为可怕的感觉。”她悬在尸体上方的手开始颤抖:“那是干渴和饥饿!” 周法医摸摸下颌,低不可闻地呢喃:“有点意思。” 负责人清了清喉咙,满脸骄傲。 林念慈清甜的嗓音忽然变得很沙哑:“她非常难受,饥饿和干渴在不断折磨着她,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她开始翻找自己的挎包,试图寻找食物和水,又把所有物品都倾倒在地上,疯狂拨弄。然而无论她怎么找,食物和水也不会凭空变出来。她饿疯了,吃掉了自己的口红,又试图去咬一包黄色的东西。” 当她说到这一段的时候,不仅周法医大感震惊,就连见多了奇人异事的孟仲都不由侧目。这个女人的能力竟然与梵老师不相上下! 负责人偷偷去看周法医捏在手里的验尸报告,发现死因那一栏竟然真的填着因脱水而导致的肾衰竭。林念慈大师也太神了吧! 林念慈再次把双手悬在了死者脸前,语气变得非常虚弱:“那包黄色的东西不是食物,她咬了两口就放弃了,开始无助地哭,泪水落入口中,忽然激发了她的灵感。她……” 林念慈停顿了很久才道:“……她喝掉了自己的尿.液,她试图自救,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第二天过去了,她一直深陷在绝望当中。第三天,她已经站不起来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唤醒了她的神智。获救的希望让她挣扎着醒过来,看向了与自己说话的那个人。她对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救救我’。” 林念慈摇摇头,嗓音带上了哽咽:“她一直在喊救救我,但那个人却再也没有与她说话,更没有向她伸出援手。第四天,她含着这句‘救救我’陷入了昏迷,并且在昏迷中慢慢死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林念慈再也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出压抑的哭声。通灵的过程也是共情的过程,死者的感受会如实地传递给通灵者,而他们遭遇的那些痛苦也会长久地停留在通灵者的内心。 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是无法成为灵媒的,这种神奇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无往不利,有时候伤人伤己。 林念恩连忙脱掉外套裹住师姐,在她耳边不停安慰。 周法医看了看哭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又看了看手里的验尸报告,脸上的表情有惊疑,也有狂热。 “孟局,你看看报告吧,情况基本和她说的一样。”周法医把尸检报告递给孟仲,自己则掀开白布单,托起死者的一只手,解释道:“她的指尖全都抠破了,指甲外翻脱落,如果你们找到了案发现场,应该能看见她抓挠墙壁留下的血痕。她的胃囊里没有食物,只残留着一些口红膏体,全身脱水引发了脏器损伤,最终死于肾衰竭。我可以肯定――” 周法医看了林念慈一样,继续道:“就像这位小姐说的那样,死者应该是被困在了某个没有食物和水的地方。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有人与她说话,那么这桩案子应该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当然,相关的证据还得你们去找,我只是根据尸检做出合理的判断。” 孟仲一边听周法医说话一边快速翻看着尸检报告,完了又把报告传递下去。 孙正气疑惑道:“那她到底被困在哪里呢?” 林念慈抬起头,虚弱道:“那个地方被一团黑雾包裹着,我看不清楚,只知道空间很狭窄,与电梯差不多大。有一种力量隔绝了我的探查,但是我敢肯定,她是被谋杀的!我感觉到了与她说话的那个人的恶意!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恶意!” 说到这里,她越发用力地抱紧自己,原本哭得通红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 “有人在那个房间里?”孟仲也采信了林念慈的话,开始询问。 “是的,有人在,而且一直盯着她,当她挣扎求生时,那个人的恶意也在不断加深。他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林念慈肯定地说道。 孟仲合上尸检报告,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自己的脊椎骨窜上了头皮。这种杀人手法太残酷了,与活埋有什么区别?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驱使凶手这样做? 大楼的负责人发现了警察骤然改变的态度,不由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说过林念慈道长很厉害吧!” “不,她说错了,那里没有别人,只有这位姜小姐。”一直沉默不语的梵伽罗却忽然开口否定了林念慈的话,然后伸出手,顺着死者血肉模糊的指尖慢慢往上感应。 孟仲等人立刻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比起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他们自然更相信梵老师的判断。 梵伽罗的手最终悬停在死者的脸前,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石破天惊:“她一个人,困死在了那座电梯里。没错,就是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她的呐喊、求救、挣扎,都在那处,没有另外一个地方。她一直都在电梯里,四天四夜,没有离开过。” 孟仲等人:!!! 大楼的负责人和周法医异口同声地高喊:“这绝对不可能!”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果说林念慈的通灵带给周法医和大楼负责人的感受是惊异和震撼的话, 那么梵伽罗的通灵则直接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两人立刻跳出来反驳他的话,情绪十分激动。 周法医打开摆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把警方发给自己的照片全部调出来, 指着屏幕说道:“你来告诉我,这样干净的一座电梯怎么会是困死她的地方。你看看这门,这墙壁, 有指尖抓挠留下的血痕吗?” 负责人拽了拽周法医的袖子,急喊道:“这根本不是电梯干不干净、有没有留下血迹的问题。你们警察不是把这台电梯的监控视频带回去检查了吗?如果她真的在电梯里待了四天四夜, 那天天在电梯里进进出出的人又是什么?是鬼吗?这位梵先生说的话也太荒谬了!” 孙正气不干了, 指着屏幕里的女尸说道:“一个干干净净、高速运转的电梯中能忽然出现一具死了一两天的女尸, 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如果你们不信梵老师的话, 那你们倒是好好给我们解释解释, 这具女尸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这个……”负责人词穷了。 周法医摩挲下颌,陷入了沉思。 梵伽罗根本没听见几人的争论, 而是一直把手悬在女尸脸前,沉吟道:“她虽然是独自一人待在电梯里, 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时时刻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冷眼看着她由生到死, 由希望的狂喜陷入绝望的悲寂。这不是意外, 是谋杀。” 孙正气和胡雯雯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如梵老师形容的那样,姜可可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那个困杀了她的人对她的仇恨又有多深?难怪她就算是死了, 脸上的表情还这么狰狞扭曲! 两人看向躺在解剖台上,脸部的肌肉拧成一块一块, 显得丑陋到极点的女尸, 不免觉得一阵毛骨悚然。杀死她的人手段实在是太凶残了,心性也冷酷得可怕!他眼睁睁地看着姜可可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却能始终不为所动。他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周法医对梵伽罗的判断不置可否,大楼负责人却对他的话感到非常愤怒。这不是摆明了往他们的公司头上泼脏水嘛!不行,这桩案子一定不能只让警方去查,他们好像更相信这个小明星的话。如果他们真把责任推到公司头上,以后他们的公寓还要不要出租了? 思及此,负责人连忙跑去搀扶林念慈,小声说道:“大师,我相信您的话,人肯定不是在我们的公寓楼里被杀死的。我给您加钱,您可一定要帮我把这桩案子查清楚啊!” “既然接了您的委托,我们就一定会负责到底。”林念慈掏出手绢擦掉脸上的涕泪,嗓音沙哑地说道:“我还想去看看那座电梯,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我这就带您过去。”负责人恨不得立刻撇下这些警察去查清楚这桩案子。他们的公寓大楼绝对不能与凶杀案扯上关系,否则房子就租不出去了。 孟仲也立刻开口:“梵老师,我们也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吧。” 梵伽罗只是站在原地,未曾回话,低垂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尸,仿佛在与她进行无声的交流。 周法医是个非常讲究科学根据的人,对他的判断感到如鲠在喉,不免又唠叨了一句:“无论看多少遍,那个地方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一点常识和逻辑思维都没有的人还破什么案!” 梵伽罗却在他的讽刺中闭上眼,缓缓念诵:“嗡,呗玛,达列,耍晃耍呗玛,达列,恕…”如是七遍才又沉下嗓音,徐徐吐字:“嗡,部林。” 不知为何,当他一个字一字地低吟时,冰冷的停尸间里竟刮起一阵微风,这微风不带腥气,不含战栗,反倒酝着一点温度,拂过脸颊十分宜人。与此同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女尸扭曲狰狞的、饱含了痛苦和怨恨的脸庞,竟在这一字字的低吟声中放松下来,恢复成了本来面貌。 这样一看,她竟与警方用来寻人的那张笑容明媚的照片产生了重合。她早已死去,拧成一团的眉心中却陡然出现一丝开阔之意,紧绷下拉的嘴角一点一点缓和,一寸一寸上扬,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死了,却又仿佛在青年的吟诵声中活了过来。 当那缕宜人的微风散去之后,摆放在解剖台上的女尸竟然模样大变!这一幕让笃信科学的周法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掉,那位负责人更是瞠目结舌地僵立在原地。 孙正气最沉不住气,惊讶不已地问道:“梵老师,您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笑了?” “我在为她超度。”梵伽罗收回手,平静地说道:“走吧,去现场看看。” “哦哦!”孙正气傻乎乎地点头,心中却震撼莫名:所以说姜可可深陷于绝境中的亡灵刚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是吗?那个林念慈还是正统道家的传人,却连死者的亡魂都安抚不了,只顾着自己哭。与梵老师相比,她差得似乎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思想境界。世界上果然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梵老师这样的人了! 想到这里,孙正气不禁露出钦佩的表情。 一直等候在梵伽罗身旁的宋睿温声说道:“大家既然都不赶时间,那就为姜可可小姐做个祷告吧。”他率先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经文。在此之前,他很难想象满心都是黑暗的自己竟然也会提出如此富有温度的建议。 已经走到门口的孟仲立刻走回来,站在解剖台边进行默哀。其余警察也都自觉地闭上眼,诚心诚意为姜可可的亡魂祈福。 周法医在每一次解剖之前都会站在尸体前举行同样的仪式,这是对死者的尊重,却常常被同僚耻笑。如今看见大家都这样做,他对梵伽罗的观感竟瞬间拔高很多。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对任何形式的生命都心存敬畏的人,怀着这样一颗仁慈的心,他肯定不会是坏人。 周法医也加入了祷告的队伍,之前还嚷嚷着要走的负责人双腿不受控制地走过去,闭上眼,模仿梵伽罗之前反复念的那句咒,为死者进行超度。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是不是太迟了一点,但他自己那颗充满了恐惧和焦虑的心却真切地得到了抚慰。 站在门口的林念恩和林念慈变成了最尴尬的人,他们不愿与梵伽罗为伍,却又觉得此时不加入进去会显得自己很狭隘自私。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均写着一句话――去不去?当他们犹豫不决时,默哀仪式已经结束了,大家纷纷往外走,看见站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两人,眼里明显浮出鄙夷之色。 连冤死的亡魂都不懂得尊重和敬畏,还正统道门的传人呢! 林念慈和林念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两人转身疾走,与那群人离得足够远了才小声说话。 林念恩:“我感觉梵伽罗超度亡灵的手法非常高明。他念的那句咒语叫阿弥陀佛往生心咒,超度效果原本非常一般,只能安抚住正常死亡的灵魂,到他嘴里却好像很有力量。” 林念慈摇摇头:“我听不懂他在念什么,还是师弟你比较博学。” 林念恩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啦,只是闲着没事研究了一下佛学。梵伽罗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没敢说出来。能轻而易举把枉死的人超度成洁净的灵魂,念咒的那个人本身也需要一颗洁净的心。梵伽罗果然是一个坏人吗?看着真的不像啊。 想到这里,林念恩对宗门留下的传说不禁产生了怀疑,但是转念忆起惨死的伯母和重伤的师祖,却又很快坚定了要铲除梵伽罗的决心。 --- 半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抵达了玫瑰金公寓楼,又进入a座,走到那台依然被封禁的电梯前。 “两位大师,这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负责人隔着黄色的警示带说道。 被警示带隔离开来的电梯如今正敞着门,一名鉴证科的技术员蹲在里面,用一把小刷子往内壁、按键、角落等处涂抹一种黑色细粉,用以粘取指纹。这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指纹尤其多,带回去一一鉴定也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 看见负责人和一男一女站在警示带外面探头探脑地看,技术员正想撵人,却见孟仲大步走了过来。他连忙放下刷子打招呼:“孟局,您来啦。庄队还在上面走访住户,您要不要去看看?我这边还在取指纹,起码一两个小时才能完工。” 孟仲摆手说道:“你忙,我带梵老师和宋博士来看看现场。” “那你们注意点,往左边站,左边的指纹已经取完了,不碍事。当然,你们能不进来是最好的。”技术员叮嘱了一句又蹲下身继续忙活。 孟仲点头答应,然后征询道:“梵老师,咱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梵伽罗与宋睿一人站在一边,往门里看。 耐不住好奇心跟过来的周法医指着干干净净、明光发亮的电梯说道:“你们看看,这个地方像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取指纹的技术员被逗笑了,高声说道:“这里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啊!你们看看,这里只有指纹,哪里有困死一个人的痕迹。你们再瞅瞅那边的监控摄像头,它又不是摆设,电梯困住了一个大活人,保安能看不见?” 负责人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大楼里的安保措施向来都做得很好,有人被困在电梯里,警铃一定会响,保安第一时间会赶来救援。你们要想查清楚这桩案子,肯定得去别的地方找线索,别总是在我们这栋大楼里转,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为了早点把警察弄走,还大楼住户一个安宁,负责人也是绞尽了脑汁。 只可惜孟仲根本就没搭理他,只是看向梵伽罗,询问道:“梵老师,您看出问题来了吗?” 梵伽罗掌心虚悬,默然不语。 林念慈也不服输地伸出手,极力感应。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当众人渐渐感到不安时,双眼紧闭的林念慈摇头道:“不,困住姜可可的地方不是这里。我感觉不到她残留的恐惧和绝望,那是人类最为强烈的两种负面情绪,它们能在空气中萦绕很久,久至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散。禁锢她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 负责人拊掌高喊:“我就说我们大楼跟这桩谋杀案无关嘛!” 孟仲深深看了林念慈一眼,并不言语。他还在等待梵老师的判断。 孙正气和胡雯雯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梵老师,压根儿没把林念慈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轻慢的态度惹恼了林念恩,于是他拽了拽师姐的衣袖,冷笑道:“我们走吧,跟这些愚人没什么好说的。” 林念慈却摇头道:“不,我还想再感应看看,或许我能帮他们找到禁锢姜小姐的地方。” 林念恩瞪了那些警察一眼,暗骂他们不识好歹,却还是点头道:“好吧,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你知道吗?” 林念慈笑着摇头,继续闭眼感应。 那名鉴证科的技术员好奇道:“你们这是干嘛呢?通灵做法?孟局,尸体的出现方式的确古怪,但是我可以向您打包票,她绝对不是死在这儿的,您看……” 他话没说完,梵伽罗便徐徐开口:“她死在这里――” 技术员:…… 孟仲立刻看向梵老师,期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孙正气和胡雯雯等人连忙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严正以待。 梵伽罗停顿片刻才道:“――却又并非死在这里。” 技术员:…… 孟仲:…… 孙正气、胡雯雯:…… 这句话实在是太无厘头,惹得林念慈中断了感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念恩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荒谬”二字。 之前还对梵伽罗产生了一些尊重的负责人这会儿正连连摇头,心中暗骂神棍。若不是神棍,谁会说这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听上去一点都没有逻辑的话? 唯独宋睿饶有兴趣地追问:“这话怎么说?” 梵伽罗走到电梯口的中心位置,对技术员说道:“烦请您出来一下可以吗?” 技术员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乖乖出来了。 梵伽罗展开双臂,撑在电梯门两边,把自己浩如瀚海的磁场源源不断地灌入狭窄逼仄的电梯间。只几秒钟而已,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电灯就开始一下一下地闪,把四周照得忽明忽暗;紧接着,那白色的光线竟变成了幽绿的色彩,把电梯里的气氛渲染得十分恐怖。 见此情景,刚才还蹲在电梯里的技术员不由露出惊恐后怕的表情,然而更令他感到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那忽明忽暗的幽绿灯光稳定了下来,默默照射着电梯里的一切,但原本洁净明亮的电梯内壁却仿佛落入湖面的水墨画,逐渐变得斑驳而又黯淡。 一缕缕黑雾在电梯里涌动,所过之处像硫酸泼洒,令金属内壁产生了锈蚀;在那锈迹之上,五指抠挠留下的血痕一道一道显现了出来,密密麻麻、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就连天花板上也留下了零星几个;地板各处散落着一些带血的碎片,仔细看竟是一片片完整的指甲。 经由这些痕迹,众人不难想象被困在此处的姜可可曾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番挣扎。此时电梯门开着,众人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形,可它若是合上,门的内壁肯定也都布满了她的血痕。她叫天,天不应;她叫地,地不灵,而唯一能给予她回应的那个声音,却满怀期待甚至是饱含愉悦地看着她走向死亡。 这个空间的出现实在是太过莫名和诡异,以至于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 刚才还打死不愿相信梵伽罗的那些人,这会儿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血迹斑斑的电梯间,脑子里除了惊骇便是空白。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林念恩和林念慈也都吓得连连倒退,满脸恐惧。 孟仲双目圆睁,愣在当场。孙正气和胡雯雯手里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压根儿忘了捡。 宋睿左右看看,无声叹息,末了拿起技术员摆放在一旁的相机,走到梵伽罗身后,越过他的肩膀,把电梯里的场景拍摄下来。 看见他不惊不惧、淡定从容的姿态,众人这才缓慢回神。 而梵伽罗则徐徐开口:“姜可可小姐就是被困死在这个折叠空间里的。” 笃信科学的周法医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原来折叠空间是真的存在啊!它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谁做的?能创造出一个空间把人困杀,凶手是个什么东西?能把这样一个空间找出来,梵伽罗又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原本洁净明亮的电梯间在梵伽罗强悍磁场地震荡下竟然像一幅画中画, 慢慢剥去了表层的色彩,还原了另一个面貌。它充盈着幽绿的光,带给人无限压抑的感觉, 没有流动的空气,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满目斑驳和死寂。 只是站在门外大致扫一眼, 孟仲等人便都感到了一阵难言的窒息,而真正被它禁锢的人又会是何等恐惧而又绝望的心情? 没有人敢走进去查看, 即便是收取了高额劳务费的林念恩和林念慈, 也都脸色煞白地站在走廊的一角, 根本不敢靠近。宋睿倒是想进去, 身体却被一层看不见的磁场阻挡在外, 只能打电话给电梯维护中心的技术员,让他们遥控电梯门关上, 寄希望于监控头能拍下门内壁的情况。 梵伽罗用自己的磁场牢牢锁控住这个折叠空间,却也感觉到了它的摇摇欲坠。两个磁场的碰撞就像两颗子弹地对击, 你并不知道哪一个子弹会先行炸裂,更不知道哪一颗子弹会偏离轨迹。 但是很明显,梵伽罗的磁场要更为强大, 当他摄住这个空间时, 他带来的强压也在令它坍塌。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还在感应, 然后缓慢描述:“当姜小姐逐步走向死亡的时候,凶手也在这里。” 听见他的话, 林念慈不知为何, 竟然感到很安慰。好歹她的通灵并不是完全错误的,即便她现在已颜面无存。 “却又没有实体。”梵伽罗即刻补充, “他是一道恶念,是一双窥视的眼睛,是一张引人发疯的嘴。我能感觉到他的愉悦,当姜小姐的苦难和绝望一步一步加深的时候,他的愉悦感也在攀升。他在与她交流――” 梵伽罗的感应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遗憾和叹息:“我来不及去探听他的话,这个空间要坍塌了。” 他话音刚落,那幅惨绿的、充满了斑驳锈迹和条条血痕的画卷就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在这裂痕的空隙里,有吞噬一切的黑暗虚无和燃烧所有的灼亮白光迸射出来,令所有人都偏过头,捂住眼,不敢直视。 这骤然的变故发生在悄无声息之中,却仿佛自带玻璃碎裂的脆响和摩天大楼倒塌的轰鸣。只一个眨眼,它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电梯间重又恢复了之前的洁净和明亮。 众人目瞪口呆、痴痴傻傻,完全回不过神。 而宋睿却立刻走进去,查看了各处,冷静地分析道:“刚才我试图走进去拍照,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可见那个空间和这个空间是完全隔绝的。在那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不会在这个空间留下痕迹。” 被吓呆了的技术员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宋博士的敬业精神了,面对如此诡异而又可怕的事,他是怎么做到专注于案情的? 笃信科学的周法医也对宋博士甘拜下风。 孟仲抹了抹脸,把自己缓缓从惊骇中抽离,提出了一个反驳意见:“既然两个空间是完全隔绝的,那么姜可可为什么会被困进去?而她的尸体又为什么会莫名出现?我觉得这两个空间肯定有一个通道。” 宋睿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梵伽罗补充道:“创造出这个空间的人拥有随意打开这个通道的能力。” “梵老师,您也可以打开通道。”孙正气立刻说道。 “我不可以,”梵伽罗摇摇头:“我只是强行捕捉了这个空间,把它拉入现实,让它重现。在两个空间和两个磁场的挤压和碰撞中,被创造出来的那个空间更脆弱,所以它会崩塌。我做不到打开通道,把人放进去或取出来,我只是暴力拆迁而已。” 孙正气恍然大悟,却又更为深刻地意识到梵老师的实力有多强悍。能创造出一个异度空间的人厉不厉害?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然而在梵老师的摄取下,对方的空间竟然只支撑了四分钟不到的时间。 一直对梵伽罗颇有微词的负责人这会儿变得毕恭毕敬、无比谄媚:“梵老师,您辛苦了梵老师!刚才您说您把那个空间拆卸了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这栋大楼不会再出现这种可怕的事了吧?” 梵伽罗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希冀:“我不敢保证,因为凶手还没抓到,他有能力在任何一个地方再度创造出一个折叠空间。事实上,两颗炸.弹落进同一个坑里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瞥见负责人密布额头的冷汗,他又补充道:“不过凶手的动机我们还没查清楚,他或许与姜可可小姐有仇,杀死了姜小姐,他应该会停止作案。” 负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鞠躬感谢又是真诚赔罪,谦卑的态度与之前的傲慢简直是天渊之别。 以道门传人的高光姿态出现的林念恩和林念慈反倒成了多余的存在,被所有人集体忽略了。 林念慈盯着梵伽罗,脸色极度难堪。林念恩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安慰:“师姐,你别多想。你要知道梵伽罗是活了将近两百岁的老怪物,又是师祖那一代最强大的灵子,你才多少岁?你比不过他是正常的。” 林念慈想展颜而笑,嘴角却怎么都勾不起来。 负责人拿出一张两百万的支票,亲亲热热地递给他们,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但眼里的真诚却虚假了很多。他心里的懊悔浓烈地根本无法掩藏,轻易就被林念慈感应到了。他或许在想:花了这么多钱却请来了两个屁用都没有的野道士,这笔生意真是亏大了。 林念慈的骄傲让她没有办法收下这张支票,但林念恩却理所当然地接住了。在他看来,师姐也出了力,感应到了真相,虽然不是全部,却也帮到了警方和负责人,她拿走这笔钱是应当应分的。 林念慈责备地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小声说道:“回头我们就捐出去一半做慈善。” 林念慈拗不过他,只能作罢,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非常难受。 打发了他们,负责人同样准备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毕恭毕敬地捧给梵伽罗,脸上的笑容既真诚又热情。 梵伽罗却避开支票,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警方的顾问,查明真相是我的职责,我要领工资也是从警局那边领。”他走入电梯,与宋睿和孟仲等人小声交流,不收分文的态度十分委婉,却也强硬。 负责人非但没感觉到节省了一笔钱的喜悦,反倒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妈的,当初总裁让他去找个大师驱邪的时候,他怎么就直接忽略了这位在网络上红透半边天的灵媒呢?都怪网红和流量带给他的既定印象太差了,让他以为在网络上火起来的那些人都是炒出来的,没什么真本事,却不料这位梵老师竟是散落在其中的一颗金刚钻,什么活儿都兜揽得住! 官方就是官方,他们请来的人肯定错不了。这样想着,负责人只能暗骂自己见识短浅、有眼无珠。 被他晾在一旁的林念慈看见梵伽罗淡泊的作态,脸上仿佛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又红又痛。原本拿走支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林念恩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薄薄的一张纸竟然有些烫手。 “梵伽罗肯定是故意的!他摆那么清高的姿态,目的就是为了承托我们低劣狭隘。” “够了,别说了,我们走。” 林念慈低下头,快步离开。林念恩连忙跟上,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一个垃圾桶,立刻把那张支票撕碎了扔掉。 --- “来,你们都来看看我拍下的照片。”宋睿把相机里的照片上传到手机,又发到群里。 孟仲冲孙正气扬了扬下颌:“门内侧的照片宋博士没拍到,小孙,你去监控室看看摄像头拍到没有。” “好嘞!”孙正气飞奔而去。 众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沉默不语。毫无疑问,被梵老师找出来的这个折叠空间就是困死姜可可的地方,但更多的谜团却又出现了:困住她的人是谁,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警方能不能查清他的身份,将他逮捕归案? “我想,我们应该先从姜可可的人际关系查起,重点放在与她结过怨的那些人身上。”孟仲分析道。 “这是最基本的。”宋睿点头认同。 “那我马上给庄g打电话,让他查一查姜可可身边的人。”孟仲拿出手机。 梵伽罗则走进电梯,在光洁的地板上盘膝落座,闭眼冥想。他极力回忆着在那个早已破碎的空间中感应到的一切,缓慢述说:“他的恶念不含爱而不得的仇恨――” 低声交谈中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就连鉴证科的技术员和周法医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青年,热切地期待着他的答案。亲眼见证了这个人创造的奇迹,他们没有办法不去相信他。如果早知道真实的梵老师是这副模样,当初他遭受网络暴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去捍卫他,而不是暗地里看笑话。 宋睿往记录本上划了一笔,沉吟道:“所以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性。” 孟仲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记重点。 梵伽罗徐徐开口:“――也不是被惹怒的记恨。” 宋睿:“仇杀也可以排除。” “没有追求利益的贪婪。” 宋睿:“为钱杀人或买凶杀人也排除。” 众人刷刷写笔记。 孟仲:…… 连破案都这么有默契,这两个人越看问题越大啊! 梵伽罗睁开眼,拧眉道:“他的杀意是纯粹的恶,是以别人的痛苦为养料而滋生的**。当姜可可小姐的痛苦达到极致时,我能感受到凶手的喜悦也达到了顶点。” 宋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就是单纯地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欲。这样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再度作案,因为这种残杀人类的愉悦感和满足感总会消失,而他会变得比以前更空虚,空虚感又会催促他继续去制造类似的惨案。” 宋睿摘掉眼镜,慎重说道:“他可能会成为一个连环杀手。” 胡雯雯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啊,一个可以制造异度空间的杀人犯已经很可怕了,如果他杀人仅仅只是为了取乐,那他将来还会炮制多少起惨案?这种作案手法简直令人防不胜防,警方想救都救不了! 孟仲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确定?” “我也是猜测。”宋睿保守回答。 孟仲又看向梵老师。 梵伽罗思忖片刻后答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这句话等于间接性地支持了宋睿的观点,引得孟仲脑袋剧痛。他不断按压太阳穴,思考着种种对策:梵老师虽然能感应到凶手制造的空间,但京市那么大,让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进行排查,无疑是大海捞针,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再次作案。而凶手留下的线索或许已经在异度空间坍塌时也一并被销毁了,警方根本搜集不到有关于他的证据。他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这叫警方怎么查? 孟仲想了又想,终是问出了一个最让他感到棘手的问题:“你们说凶手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鬼,还是神仙?” 梵伽罗默然片刻才摇头道:“肯定不是神,不过另外两个选项都有可能。” 孟仲低咒一声,更感头疼。 另外几名办案人员以及大楼负责人则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能把人拖入那样一个可怕的空间,怎么看都觉得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孙正气急急忙忙跑回来,把一段监控视频发在群里,振奋道:“摄像头拍到了门内侧的情形,很清楚。” 众人点开一看,却见电梯门的两侧布满了一条条血痕,地上散落着一片片指甲,那是姜可可拼死也要掰开门逃出去时留下的。除了锈迹、血痕、指甲、血脚印,电梯里没有别的东西,却足够触目惊心。 孟仲把监控视频发给鉴证科的技术员,吩咐道:“回头分析一下足迹,看看除了姜可可,还有没有别人进去过。” 技术员偷偷看了梵伽罗一眼,鼓起勇气说道:“孟局,我能不能加入你们的侦破群?以后我们鉴证科出了检测结果,我也好第一时间通知您。”其实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搞到梵老师的微信号。 周法医连忙挤进去高喊,“也加我一个。”他得好好跟梵老师探讨一下量子力学。姜可可不仅仅是被害者,她还是薛定谔的猫! 负责人`着脸走上前:“我也加一下你们的群吧,以后你们需要我配合调查的时候也方便联系。”搞到了梵老师的联系方式,再拿去给总裁,升职加薪就离他不远了!而且世界上竟然有鬼怪那种东西,他就更得和这位高人结一个善缘。 孟仲拉了技术员,拉了周法医,最后把负责人撵走了。什么人都想往他们侦破群里凑,当这儿菜市场吗? 宋睿理了理思绪,吩咐道:“小胡,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带来了吗?我们来模拟一下案发现场。” “好的宋博士,我马上布置。”胡雯雯立刻拎着一个蛇皮口袋走进电梯,把小挎包、口红、圆珠笔、卫生巾等物品一一摆放在尸体被发现时所在的位置。宋睿拿出照片对比一下,然后缓缓走到姜可可原本瘫坐的地方,按照她的姿势坐下,仰起头,以同样的高度和角度看向她临死时所看的地方,最终发现了一部紧急对讲机。 原来她死前一直凝视着这部对讲机,期待着困住她的人能够发一丝恻隐之心,将自己放出去。她还曾一遍又一遍地向它呼喊、求救,等来的却只有冷漠的嘲笑。 “凶手就是通过这个与死者进行交流的。他的声音从这里发出来。”宋睿指着对讲机说道。 梵伽罗指向对讲机的上方,补充道:“他通过那个监控器看着姜可可小姐,那是他的眼睛。” 两人异口同声地作下结论:“得靠科技手段才能监测到死者的一举一动,很明显,他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一个偶然获得了某种特异能力的人。” 这对警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躲在一旁偷听的负责人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顺着对讲机另一头的接线员去查,或许能找到凶手。”宋睿给出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孟仲立刻派遣孙正气去调查。 与此同时,小李打来一个电话,语气十分兴奋:“孟局,我知道姜可可是怎么消失的了!我马上把监控视频发给你!” 第二百二十章 小李发来的视频非常短暂, 前后只有一分三十六秒,日期显示是在六天前的下午七点四十八分,正是公寓楼里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一群人拖着下班后的疲惫身躯往电梯间走, 而姜可可就穿行在他们之中,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电梯口的人很多,粗略计算大概有十三四个, 并且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姜可可身材十分瘦小,夹在他们中间本来就不起眼, 入了电梯后又被两个彪形大汉挡了个严严实实, 只能看见一点漆黑的头顶。 若不是小李用红色箭头始终标注着她所在的位置, 单纯只是看视频, 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电梯在不断上行, 还未抵达最矮的一个楼层,红色箭头标注下的黑色发顶竟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刚才是不是我眼花?”孟仲扬起自己的手机:“十八秒的时候, 姜可可是不是不见了?” 胡雯雯等人脸色煞白地点头:“孟局,不是你眼花, 人真的不见了!” 孟仲咬咬牙,继续往下看视频。 大家摁亮的楼层一个一个抵达,不断有人离开, 空出更多位置, 令这个狭窄的空间似乎也变得宽阔了一些。挡住姜可可的两名彪形大汉相继离开了,露出了他们背后的位置, 而那里只有一堵冰冷的金属墙壁,别无他物。姜可可自始至终都没下去过, 但她却真的不见了, 与她同乘一座电梯的人却从未发现过这一可怕的现象。 他们回家了,该吃吃, 该喝喝,而世界上却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永永远远。 看完视频,胡雯雯忍不住抱紧自己。如果是她遇见这种事,那该多可怕?你想想,在你的身边潜伏着这样一个人,他可以随时随地将你捕捉,也可以无声无息将你围困致死,还会躲藏在监控头的背后窥探你绝望挣扎的姿态,甚至偶尔发个声给你希望,又将你狠狠推下绝望的深渊。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比凌迟处死更可怕的酷刑,那无疑就是这种了。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精神上的摧残! 胡雯雯越想越觉得恐怖,不由呢喃道:“这个凶手真的是人吗?我怎么觉得他一点人性都没有!” 宋睿说了一句令她更感到恐怖的话:“只有人类才可以做出这种毫无人性的事。” 是啊,只有人才会颠覆人性,人类是地球上唯一一种会为了取乐而残杀同类的生灵。想到这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段视频证明了姜可可是在六天前被困进电梯的折叠空间的,除此之外价值不大。”宋睿指着另一张照片说道:“我更在意的是地上这些指甲。你们想想看,姜可可的尸体和她的所有物品都被凶手从空间里释放出来,唯独留下了带着血的指甲,这是为什么?总不至于是他忘了吧?如果不是忘了,而是刻意的,他留下指甲有什么用?” 孟仲徐徐吐出三个字:“战利品。” 胡雯雯等人眼睛一亮,却又遍体生寒。 宋睿颔首道:“我也猜测这是他的战利品。他或许还准备进入那个空间,把指甲收集起来,带回去珍藏。” 梵伽罗拧眉道:“但是空间被我破坏了,他应该能感应到,那他就不会再来了。我似乎破坏了你们抓捕凶手的机会?” 宋睿连忙安慰:“这与你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把那个空间找出来,我们不会看见里面的情形,也不会猜测出凶手的心理,更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又何谈抓捕他?这两件事根本不存在因果关系,你别多想。正因为你把空间找了出来,让我们看见了这桩案子的全貌,我们才能摸到这条线索。” 他伸出手拍了拍梵伽罗的肩膀,于是梵伽罗凝重的表情就慢慢松缓了下来。 孟仲:…… 这两个人绝对有猫腻! 宋睿把自己的猜测编辑成文字,发送到侦破群里,在外面进行摸排走访的庄g等人纷纷回了一句“收到”。 对于姜可可人际关系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没有谈过恋爱;由于整天待在家工作,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更没有在工作上与别人结下过仇怨。她是一个非常闭塞的人,交际圈子简单得可怜,很难想象会有人恨她恨到活活将她渴死的地步。 线索在她这里断掉了,宋睿和梵伽罗的猜测从侧面得到了一点证实。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然后被凶手挑中了。 宋睿仔细翻看了庄g发来的调查结果,又提出一条新的线索:“你们发现没有,姜可可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困杀对象。她交际圈子小,性格内向闭塞,就算失踪很多天也不会有人察觉,所以我怀疑凶手挑中她不是随机的,而是对她有一定的了解。他应该观察过她一段时间。” “我马上让小李去查更早一段时间的监控,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跟踪过姜可可。”孟仲一边编辑信息一边说道。 “嗯,我们能为你们提供的线索目前为止只有这么多,你们先顺着线索查吧,稍后有事再通知我们。”宋睿看向梵伽罗,意思是你要不要补充?梵伽罗摇摇头,低声道:“我们回家吧。” 好嘛,这两个人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还公然住在一起,这是绑定了啊!孟仲目光闪烁,心绪紊乱,却又听宋睿自然而然地道:“这个点回家不太合适,刚回去没多久又得跑出来接孩子放学,还是在外面找个地方坐一坐,消磨一下时间吧。” 梵伽罗颔首道:“也行,那就去人民公园喂鸭子。” 宋睿低沉地笑了,嗓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好,今天我帮你多买一袋玉米粒。” 梵伽罗的唇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整个人显得很高兴。两人一边说着琐碎的话一边走远,满满都是生活的气息。 看着他们的背影,胡雯雯感叹道:“我还以为梵老师和宋博士是那种特别高冷的人,没想到他们也会去人民公园喂鸭子。改天我也要去。” 孟仲拍拍脑门,甩掉那些gaygay的想法,没好气地说道:“喂什么喂,先把案子查清楚再说。” 他这边刚离开玫瑰金公寓,孙正气就打电话进来了,语气十分遗憾:“孟局,紧急对讲机的线索断掉了。我在维护中心这边问过了,他们最近几个月都没接到过电梯出故障的报警电话,电信局也给我们提供了通话记录,确实是真的。” 孟仲头疼道:“也就是说,姜可可在那个空间里拨打的紧急求救电话,我们这个空间的维护站是接收不到的,只有凶手能联通。” 孙正气猜测道:“应该是的。” 孟仲沉默半晌才疲惫开口:“那咱们先回局里开会,把案情再梳理一遍,你通知一下其他人。” 孙正气有气无力地答应下来。 忙活了大半天,他们找到的所有线索都断掉了,杀人凶手隐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就像一只神出鬼没的幽灵,作案手法更是神乎其神,无迹可寻。也因此,某些警员甚至对宋博士和梵老师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凶手真的是人类吗?人类能做到这个程度? 与此同时,坐在车里的梵伽罗和宋睿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宋睿:“凶手应该是人类吧?” “是人类,我没在他的空间里感觉到阴气。” “这种能力非常奇诡,会不会与你收集的玉佩有关?” “我感觉到了他强烈的杀欲,而这种杀欲应该就是促使他拥有特异能力的主因。” “所以他十有八.九与那种玉佩有关?” “是的。” “那块玉佩为什么会分裂成这么多碎片?” “因为泽州圣女的善举。”梵伽罗看向窗外,语气沉凝:“某些时候,你以为你在行善,殊不知你所做的事将对整个世界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见他回避了自己的问题,宋睿也就没往更深的地方追问,而是感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某些善举未必是功德,还有可能是造孽。譬如你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而他存活之后会杀害千千万万个民众,这千千万万条人命就会算在你头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她的罪孽远不止这一点。”梵伽罗摇摇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既然不想再说,宋睿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 电梯杀人案到底还是成了一桩悬案,半个月过去了,警方的调查一直未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姜可可死亡之前并没有被可疑人员跟踪过,这条线索也断掉了。好在上头也知道这种案子不是一般人能查清楚的,也就没有给专案组施加压力,而是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封锁舆论上。 然而又过一周,当孟仲快要放弃调查时,一个报警电话却让他意识到事态正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一具女尸莫名出现在一栋公寓楼的电梯里,情况与姜可可那次完全一样,都是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死死盯着紧急对讲机,俨然是怨气深重。 孟仲匆忙赶到现场,周法医等人正蹲在尸体边进行初步的检查。 小李捧着一块平板电脑说道:“孟局,这是监控视频拍到的画面,您先看着,我去找找她失踪当天的视频。” 庄g熟门熟路地说道:“我去查一查楼里的住户。” 周法医把肝温测量仪从死者体内抽.出来,计算一番后说道:“她死了大概有十二个小时以上。” “姜可可死了一天多才被放出来,这次的死者才死了十二个小时就出现在外界,凶手似乎变得急切了。”孟仲分析道。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不是变急切了,是变熟练了。每一次杀人,凶手都在汲取经验,所以浪费掉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的指甲也没了。”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宋睿走到电梯口,指着死者血肉模糊的双手说道。 孟仲下意识地询问:“梵老师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俩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 宋睿挑高眉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孟仲抬起手打了打自己嘴巴。不好意思,说秃噜嘴了。 宋睿等他打完才轻笑道:“梵老师在后面停车,马上就过来。” 孟仲瞬间觉得自己的嘴巴子白打了。妈的,宋睿还真是会耍人啊!不过这样的他越来越有人味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梵伽罗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语带忧虑:“那人果然发展成了连环杀手?” 孟仲摇头道:“这才第二个受害者,目前还说不清。万一死者和姜可可是互相认识的,并且同时与凶手结了仇呢?我们还没调查过她们读书时代的背景,或许杀人动机就隐藏在她们的过去。总之这两桩案子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还得等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庄g很快就带着背景调查结果赶来,摇头道:“死者名叫吕乐,网络写手,性格闭塞,交际圈狭窄,没有仇家,也没有谈过恋爱,两三个月不出门是常事,最多在楼下的小超市买点日用品。她是外地人,生活轨迹与姜可可没有任何交集。” 宋睿看向孟仲,摇头道:“你刚才的猜测已经被推翻了,吕乐和姜可可没有任何交集,那她们就不可能同时得罪过凶手。发现没有,她和姜可可的生活模式是一样的,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凶手精心挑选的结果。毫无疑问,他正在朝连环杀手的方向迈进,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受害者,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孟仲抹了把脸,深感问题严重。 “你们猜凶手有没有拿走她的指甲?”宋睿冲电梯内的女尸扬了扬下颌。 周法医说道:“尸体周围没有指甲片,我猜它们应该被凶手留在了折叠空间里。至于他有没有把战利品收走,我们谁都无法知道答案,除非梵老师把空间打开,不过打开之后就没有意义了,凶手有所感应之后便会放弃。” 孟仲眼睛一亮:“要不我派警员在这附近守株待兔?” 宋睿摇头道:“上一次他来晚一步,失去了战利品,心里必然耿耿于怀。这一次他这么快把尸体放出来,我猜他一定把战利品收走了。不过你们想守株待兔也可以,反正你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查一查死者死后到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时间的监控,凶手来取指甲的时候或许会被摄像头拍到。” 孟仲精神大振,却又飞快被梵伽罗浇了一瓢冷水:“他既然敢来,就一定会做好伪装。我可以用磁场掩盖自己的身形在外面随意走动,他也同样可以用异度空间包裹住自己,在各处游荡。我觉得从监控视频里找到他的踪迹,可能性不大,不过你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试试看吧。” 孟仲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被憋死。妈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互相传染了,怎么说话方式越来越像?把他的心情弄得忽上忽下起起伏伏很好玩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虽然梵老师说查监控没用, 宋博士说守株待兔没用,但这两个笨办法孟仲还是派人去做了,却都毫无结果。他们每天埋伏在大楼四周等待凶手, 梵伽罗也会抽空来看一看,连续来了四天之后,他冲孟仲摆手:“都回去吧, 凶手不会来了。就在刚才,那个空间已经塌陷了。” 连空间都塌了, 所谓的战利品也就成了泡影, 凶手肯定不会再来。孟仲只能率队回转, 脸色黑的能挤出一瓶墨汁。 十八天后, 第三具尸体出现, 同样是性格内向的宅女,双手血迹斑斑, 身体蜷缩在地板上,略微仰着头, 死死盯着对讲机。毫无疑问,凶手肯定与她进行过交流。 这一次警方依旧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只能在监控视频里眼睁睁地看着被害者消失, 然后以尸体的形态再次出现。 虽然知道没有用, 但孟仲还是在公寓楼外埋伏下来,梵伽罗也会每天来看一眼。连续三天后, 他叹息道:“你们可以撤离了,凶手的空间已经塌陷。” 孟仲狠狠踢踹身旁的垃圾桶, 满脸都是不甘。 十五天后, 一如大家所料,第四具尸体出现了, 歪在电梯内壁的夹角,死不瞑目地看着对讲机。梵伽罗当天来看过,当天就让专案组的成员不用再守株待兔,因为那个异度空间早在尸体出现的那一刻就坍塌了。 孟仲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看见监控视频里活生生消失不见的人,他差点把平板电脑砸烂。其余警员也都憋着一股火,很想找个地方发泄,却又无可奈何。 在滔天怒火之外,他们的内心还充斥着一种极度冰寒的恐惧。 这个连环杀人犯可以躲藏在异度空间里自由来去,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抓得住他,而他却可以随意监视、跟踪,甚至捕杀任何人。或许在警察分析案情的时候,他就躲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着;或许在受害者未曾被禁锢时,他就时时刻刻潜伏在她们身边,偷.窥她们工作、吃饭、睡觉。 他不像一个人,倒更像一只鬼,以人类散发的恐惧为食,以他们显现出的绝望为乐,然后毫不犹豫地夺取他们的生命。如果能抓住他,送去法庭审判,把他枪毙一百次都不冤! 孟仲又气又急又惧,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毫无疑问,这是他有生之年遇见过的最难侦破的案件,也是最难抓捕的凶手,那个异度空间足以让对方躲过任何人的搜查。 然而在抓住他之前,该如何保护无辜民众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问题。上头的领导在经过数次商讨后最终决定向民众昭告连环杀手的存在,却隐瞒了案件最诡异之处,只说凶手的捕猎对象是单身女性,潜伏的地点是高档公寓楼,请租住在这些地方的人保持高度警惕,也请身边存在这类女性的人对她们多一点关心,经常打电话给她们问问情况。 这条公告出现在电视上,网络里,社交软件中,辐射面非常广,而且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六天后,警方头一次接到了一个报告亲人失踪的电话,报案人是失踪者的母亲,看过公告后觉得女儿的条件与杀手的目标高度吻合,立刻就给女儿打一个电话,那边却总是无法接通。 在焦急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她越来越感到不安,于是拨打了110。按理来说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失踪案警方不会受理,但上头对这类案子非常重视,立刻就派孟仲的特案组去查。 小李迅速调出了大楼的监控视频,然后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在六个小时之前,王畹的确是被凶手抓住了。” “得赶紧想办法救人,三天一过王畹就危险了。”孟仲站在空荡荡的电梯前给梵伽罗和宋睿打电话。 半小时后,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一句寒暄的话都没说就开始查看现场的情况。 “我救不了她。”梵伽罗摇头叹息:“我只能捕捉到那个空间,却打不开它的门,如果我强行用我的磁场去撞击,王畹会跟随空间一起破碎。” 孟仲明亮的双眼黯淡下去,满怀希望的众警员纷纷红了眼眶。他们明知道受害者在哪里,也知道致命的危险在向她逼近,却无力挽救。更甚者,他们还得时时刻刻守在这里,等待着她的尸体出现,这样的经历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刀,会给他们的心留下终生难以愈合的伤创。 “这太残忍了!”胡雯雯和廖芳手挽着手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冷血到这种程度!”孙正气用力击打墙壁,面容因仇恨而扭曲。 庄g和刘韬都是老干警,心态比他们稳,眼里却都充斥着愤怒。 唯独宋睿拿出一个笔记本默默翻看,时不时记两笔。 这一次与之前的五次一样,凶手没留下任何作案痕迹,监控视频也只拍下了王畹被捕捉的瞬间。警方救不了她,也抓不到凶手,只能站在电梯外干等。他们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始终敞开的电梯,你累了换我,我累了你来,一班轮一班,谁都不愿离去。 被换下去的人也没回家,而是裹上一件军大衣,直接躺在楼道里歇一歇。 他们从下午等到晚上,又从晚上等到次日早上。不知不觉一天一夜就过去了,在没有食物和水的环境里,每一分钟的流逝就意味着生命的削弱。王畹此时在干些什么?她或许在疯狂挠门,又或许在大声求救,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呼声,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身影。但正是因为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感觉才更让人难以承受。 胡雯雯和廖芳连哭了几场,有时候仅仅只是看着敞开的电梯门,她们也能不知不觉落下眼泪。男警员情绪不太外露,却也一个个面容憔悴,眼眶通红。 其实在所有人之中,梵伽罗是最接近王畹的。别人听不见的呼救他能听见,别人看不见的挣扎他能看见,所以他几乎一整晚都没合眼,而是笔直地站在电梯口,目光晦暗地看着虚空。 宋睿也是一整晚没睡,手里的笔记本几乎被他翻出了毛边。眼看天色大亮,他忽然说道:“凶手为什么会产生用电梯困杀女性的**?这里面总得有一个诱因吧?每一起连环杀人案,在最初的时候都有一个点触发了凶手的杀欲,而这个案件的触发点是什么?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个点,会不会找到凶手在现实中的身份?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还远没有现在成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宋睿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死死盯着虚空的梵伽罗都转头看过来。 “在姜可可的尸体发现之前,凶手肯定还犯下过类似的案子,否则他不会这么熟练。杀人手法也是练出来的,那他的练手之作是什么?所谓练手就代表着不成熟,不成熟就意味着会留下线索。”一天一夜没休息,宋睿的嗓音已变得十分沙哑。 孟仲拍了拍脑门,连忙喊道:“小李,你去查查在姜可可的尸体发现之前,京市还有没有类似的案子发生!” 宋睿提醒道:“关键词是电梯、女性、被困。” 小李连忙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警方的数据库,键入关键词。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在姜可可的尸体发现之前,京市还真有两起类似的案件发生。最早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是一名女性,去某个未完工的大楼里看房子,身边没有售楼部的人陪同,一个人就上去了。 大楼的电梯是刚安装的,没有经过质检和安检,写明了不让搭乘,她却怀着侥幸心理摁了楼层,却被卡在半道出不去了。 大楼里没有住户,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拨通了紧急对讲机,那边却无人应答。她的手机也没电了,只能在电梯里等死。所幸临出门的时候她向丈夫交代了行程,见她一夜未归,丈夫带着警察来救人,险而又险地把陷入昏迷边缘的她给抬出了电梯。 大楼未完工,物业未入驻,监控室里没有工作人员值班,紧急电话打不通是正常的。一切错误都源自于该业主的擅自闯入,但在这起事故发生后,开发商还是把当天执勤的保安都辞退了。 第二起案件发生在一座老年公寓,受害者是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只被困了三四个小时就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了,死前也拨通了紧急对讲机,那边却没人应答,生生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 都是电梯被困,都是孤立无援的女性,都是对讲机里无应答,这两起案件看上去与姜可可等人的案件那么相似,却都被警方归为意外,不予立案。这其中有没有未查明的内情?有没有共通点?有没有反复出现的可疑人物? 孟仲只略一思忖就拍板道:“赶紧去查!” 众警员精神抖擞地答应下来,根本看不出他们几乎一整晚没睡。 然而不等他们分头行动,高层领导就带着四个身穿道袍的人走进了公寓楼,其中两个大家都很熟悉,正是之前的林念恩和林念慈,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似乎是他们的长辈,昂首阔步的样子颇有气势。 孟仲立刻迎上去,汇报了案情。 领导鼓励道:“好,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你们去查吧。” “他们这是?”孟仲满眼疑虑地看向四个道士。 “这几位是道协的高人,他们有办法救出王畹。”领导说话的时候,两个中年男人已快步走到电梯前,勒令道:“让人把电梯门合上,我们要画阵。”他们回过头,冷厉的目光定格在了梵伽罗脸上,瞳孔里有仇恨的火焰,也有隐忍和压抑。在师祖抵达之前,他们答应过师父不会轻举妄动。 梵伽罗风度翩翩地冲他们颔首。 他们咬了咬牙,只能转移了视线。 领导马上让技术员关上电梯门。两人拿出朱砂、鸡血、墨线、罗盘等物开始在门上描绘阵法,并解释道:“这是我们天水派自古流传下来的乾坤挪移阵法,可以打通阴阳,自然也可以打通一个异度空间,把人救出来。” 领导连连点头,竟然对他们十分信任。 梵伽罗挑眉道:“天水派自古流传下来的阵法,我怎么不知道?” 长生和长真回以冷笑。 梵伽罗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摇摇头不再说话。他不知道天水派有这种阵法是因为师父从未教导过,为什么不教导?自然是因为他从来没把这个徒弟当成天水派真正意义上的传人,他藏了私。 没有人能强求所有人的喜欢,但是不喜欢可以直言,可以拒绝,甚至可以把人撵走,却又为什么一面接受,一面行打压之事,在各个方面进行区别对待?难道他就那么令人生厌吗? 梵伽罗看向虚空,眼里的光芒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回忆往事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所以他从不会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在过去。感受到宋博士轻轻拂过自己脊背的手,他立刻压下某些不愉快的记忆,重新看向长真和长生。 宋睿沉声问道:“你们多久能把人救出来?” “一个小时左右。”长生傲然回答。 “不行,”宋睿断然说道:“你们能不能等三个小时再救人?我们刚刚找到一些线索,并且很有可能顺着这些线索抓到凶手。你们这边如果破开了他的空间,他感应到之后会立刻逃逸,我们再想抓到他就难了。” “你能保证在三小时之内抓住凶手吗?万一抓不住怎么办?王畹已经被困三十多个小时了,如果她体质稍微弱一些,现在说不定已经陷入了濒死状态,你们能为她的生命负责吗?我们恨不得分分钟把人救出来,你们却要求我们再多等三小时,你们是怎么想的?拿人命当儿戏?”长生愤然指责宋睿,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梵伽罗。 梵伽罗上前一步,徐徐开口:“我能保证王畹在三小时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我看得见她。而你们能保证在救了她之后不会害死更多人吗?你们的急躁是在把事态往最坏的方向推动。” 长生不以为意地冷笑,“救人就是救人,哪来那么多屁话!我们刚刚见过王畹的父母,我们已经向他们保证,会在一个小时之后把王畹送回家。你这种人是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的。” 他看向林念慈,果然发现她的眼眶红了,心里不禁暗暗懊悔。 宋睿的语气比长生更冷:“你们知道在没抓住凶手之前便把王畹救出来的后果吗?” “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在积德。”长生转回头继续画阵,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 明知道这两个老古董不会听劝,宋睿依然要把话说完:“你们这是在激怒凶手。被激怒之后,他会马上困住另一个人。” 梵伽罗摇头道:“不是困住另一个人,是很多个人。他的空间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由四天到三天再到一天,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在变弱,恰恰相反,这表明他的能力在增强。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收放空间,而不是被动地支撑。心里的杀欲正促使他飞快成熟,每一条生命的摄取也在增强他的力量。我猜测,他或许已经具备了连续创造空间,甚至同时创造多个空间的力量。” 宋睿马上补充:“也就是说,你们这边刚把人救出来,他那边就会马上创造另一个空间,困住另一名受害者,甚至是同时困住多个受害者。” 长生和长真依然在画阵,根本就不搭理两人。 领导不以为然地摆手:“没事,无论凶手困住多少个人,这几位大师都能救出来。” 宋睿立刻反驳:“你们能保证每一个被困的人都能及时被发现并且上报吗?” 梵伽罗摇头否定:“救不了。虽然我不了解这种阵法,但我却知道所有阵法的共性。具有如此逆天功效的阵法,催动一次所耗费的灵力是极为庞大的,抽空了他们所有人的修为才有可能实现。也就是说,他们救出一个人之后,至少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无法再救第二个。” 长生和长真骤然停下了画阵的动作。林念恩和林念慈下意识地回避了众人的视线,表情隐含担忧。 看来梵伽罗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宋睿沉声道:“凶手在第一次得手后等待了半个月才作案,但是在第二次得手后,刨除空间坍塌的时间,他却只等了十天,之后是八天,五天,他的**在无限增长,耐心却在逐渐告罄,已经濒临彻底疯狂的边缘。他一旦被激怒,手段只会更激进。我们目前已经抓住一条有力的线索,给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去杜绝更多惨案的发生,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如果你们在没抓住凶手的前提下把王畹救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梵伽罗闭眼说道:“我看见了死亡,一个接一个。我们脚下的路消失在一片黑雾中,四周萦绕着绝望的气息。” 梵伽罗素来神准的预言再加上宋博士有理有据的推测,没有人不会被劝服。那位领导听得满头都是冷汗,连忙摆手道:“那你们赶紧去查,我给你们三个小时!” “谢谢首长!”孟仲立刻率队离开。 长真凑到长生耳边低语:“真的等他们三小时?” 长生嗤笑道:“等个屁,阵一画完就把人救出来。凶手是那么好抓的吗?如果非要等到抓住凶手才救人,万一王畹死了,这是谁的责任?我们已经向王畹的父母发了誓,扛下了这个责任。王畹死了,他们一家不会找警察局的麻烦,也不会找梵伽罗的麻烦,只会来找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人安安全全地带回去。” “可是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长真满脸犹豫。 长生的语气越发不屑:“你没听明白吗?他们说的话都是猜测,不一定准确,而我们能把人救出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说话的间隙,王畹的父母忽然冲进公寓楼,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林念恩和林念慈连忙跑过去搀扶,却被他们抱住双腿不断哀求,其言其行无比凄惨。 长真和长生对视一眼,终是下定了决心:阵一画完就救人,不能再拖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孟仲带队去查最早的两起电梯被困案, 在高速行进的汽车上,宋睿简单对犯罪嫌疑人做了侧写:“被害者均为女性,所以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最大。以围困的方式杀人, 凶手在现实中的性格应该比较内向,平时不爱说话,身体不会很强壮, 更确切地说会有一点文弱。” 宋睿翻开那本已经起了毛边的笔记本,嗓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连环杀手, 对于自己的杀人手法在很早的时候就会心存幻想, 并且每一天都沉浸在这种幻想中, 直至受到强烈的刺激,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 最终把幻想变成现实。所以凶手的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正是幻想趋于成熟, **辐射最强烈,执行力也达到巅峰的年龄段。” 他咳了咳, 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梵伽罗立刻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并且用隐含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宋睿就着青年的手喝了大半瓶水,不仅嗓音变得温润了, 就连疲惫的眉眼似乎也焕发出了一些光彩。他翻开下一页笔记, 继续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凶手会在很早的时候就对某种杀人手法产生幻想, 这个很早能早到什么时候你们知道吗?” “五六岁的时候某些孩子的异常就会显现出来。”孟仲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睿一眼。 宋睿平静地说道:“没错,五六岁的时候, 这些精神特异的人就会表现出某些征兆。他们会做出纵火、尿床、虐.待小动物等行为。我们这起案件的嫌疑犯把围困杀人当成了最大的乐趣, 那么在幼年时,他必定体会过这种乐趣, 否则不会念念不忘。一个幼龄儿童的施虐对象会是什么?” 胡雯雯连忙举手:“是小动物!” 宋睿颔首:“没错,是小动物,所以我猜测这起案件的嫌疑人自幼便有虐.待小动物的习惯,而他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流浪猫或流浪狗,在搜捕他的过程中,你们可以对这一点进行重点排查。” 众人一边点头一边记笔记。 宋睿把关键词挑出来汇总了一下:“所以说,你们正在寻找的人是一名男性,二十七八岁,性格内向,不善交际,身体柔弱,有虐猫虐狗的习惯。这种性格的人一般不会承担技术性太强或者需要大量人际交往的工作,由他的杀人手法来看,躲在暗处观察应该是他的乐趣所在,找工作的时候他会尽量向自己的兴趣靠拢。” “躲在暗处观察?”庄g眉毛一拧,脱口而出:“他会不会是一名保安?保安需要时刻观察来往的人群,也可以通过监控器监控整个小区或大楼什么的。” “可能性很大。”宋睿合上笔记本,摆手道:“顺着这些线索去查吧。” 众人齐声应诺,分头行动。虽然案子早已过去,但当事人却都记忆犹新,且提供了很多线索。那栋建设中的公寓大楼的开发商把保安全都叫过来,让他们回忆案情。 其中一个人连忙撇清关系:“我们那天都没值班,真的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按理来说,监控室应该会有人守着,但那天却没有一个人去看一眼,全都躲在外面打牌。” “不是,我听老何说不是他们不守,是监控室里的电脑坏了,屏幕一片黑,啥都看不见。”另一个人解释道:“老何就是之前被解雇的保安队队长,他运气不好,正巧被安排在那天值班。” “能把被解雇的保安人员的资料给我们一份吗?”孟仲看向负责人。 “好嘞,我马上让人事处送过来。” 几分钟后,孟仲拿到了一沓员工资料和前来录口供的几名保安提供的照片。 宋睿接过这些资料,吩咐道:“把这些人的照片发一份给庄g,让他看看老年公寓那边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孟仲依言而行,宋睿则认真查看照片,过了几分钟后指着一名皮肤白皙,长相阴柔,身体瘦弱的年轻男子问道:“这人你们熟悉吗?” 几名保安连连摇头:“不熟悉,我们只知道他叫马游,是老何的老乡,平时不爱说话,也不跟我们玩。” 一名保安似想起什么,厌恶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值班,工地里跑进来一只流浪猫,模样挺可爱,我就想带回去养,他说他也想养,叫我让给他。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应该是个细心的人,就同意了。结果第二天,我竟然在一截水泥管子里看见了小猫的尸体,四只爪子都被剁掉了,还满身缠着绳子,死得可惨!我当时就拎着小猫的尸体去找他理论,他坚决不承认,一直狡辩说这只猫不是之前那只。我让他把之前那只抱过来,他又吱吱呜呜不答应,把老子气得要死。” 这名保安咬牙道:“我知道死了的那只小猫就是我想养的那只。马游那个杂种手黑着呢!” 宋睿和孟仲对视一眼,心里渐渐有了猜测。用绳子缠猫,这是在禁锢猫的自由,剁掉爪子与拿走指甲有共通之处,这个马游很可疑。 梵伽罗把马游的照片合在掌心感应,徐徐道:“我看见了黑暗的内心和无尽的杀孽,应该是他。” 孟仲精神大振,立刻拿起员工资料查找马游的地址。他这边刚有了一些眉目,庄g那边就打电话过来汇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孟局,老年公寓这边有一个已离职的保安,他之前也在金沙湾楼盘当过保安,叫马游。你猜他是怎么被辞退的?” 孟仲猛然站起来高喊:“还能怎么着,都是电梯困住了业主呗!” 庄g的语气很激动:“没错,他每一次被解雇都是因为电梯困住了人,这一次两次的,应该不是巧合吧?我猜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我有他的地址,我们现在就过去抓人。” 孟仲:“我这边也有他的地址,我们核对一下,看看他挪窝了没有。” 两人立马核对,然后发现出了那么严重的两场事故,马游竟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他是仗着有折叠空间在,所以不怕警察找上门是吧? “抓他娘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梵伽罗提醒道:“抓他不是容易的事。一旦他受到了惊扰,立刻就会躲进空间,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 “那怎么办?”孟仲顿感头疼。 “我会先布置好一个磁场陷阱,你们得想个办法把他诱入我的陷阱。我的磁场具备隔绝的力量,可以阻止他逃进空间。”梵伽罗构思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宋睿立刻帮他完善:“我们可以在路上买一只小猫,放在他家门口,听见猫叫他自然会出来。像他这种人总是狗改不了吃.屎。” 孟仲拊掌道:“就这么办!”完了冲未挂断的手机喊道:“庄队,你们听见了吧?我们这边路程有点远,你们先去买猫,完了潜伏在楼下等我们。” 庄g喘着粗气答应下来,听声音似乎在狂奔。他的周围隐约传来“快快快,去买猫,凶手就是马游”等激动难耐的叫嚷。 --- 孟仲这边有了重大突破,长生和长真这边也早已画完阵法,在领导的要求下勉强等了半小时。 王畹的父母见他们总是没有动作,不由急了,“大师,你们赶紧救人啊!” 领导安抚道:“再等等,我们已经派人去抓凶手了。” “要等多久?” “再等两个小时就行了,我保证两小时后一定让大师把人救出来。”领导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表情自是十分尴尬。 王畹的父母在心里略一估算,眼前顿时一阵发黑,“怎么还要再等两个小时?我们家小畹已经快被关了两天了!没有水喝,人只要被关三天就会死,你们知不知道啊!” 领导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可能不重视。两个小时之内王畹会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他这是拿人命在赌,这样的赌真的合算吗?不会出事吗? 领导心中反复思量,不好判断,于是拿出手机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看,你们稍等一会儿。不是我们警察不愿意救人,实在是情况有些复杂。你们要知道,如果没把凶手抓住便把王畹放了,凶手那边可能会发疯,然后害死更多人。我们也是为了广大民……” 不等领导把话说完,王畹的父母就哭天抢地地嚷嚷起来:“我们管不了别人,我们只要我们的女儿好好活着!等抓住凶手才放我女儿,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这是准备牺牲掉我女儿的性命吗?你们怎么配当人民警察?你们看看,你们好好看看,一条生命正在你们的眼前流逝,你们忍心吗?如果我女儿死了,你们才是杀死她的凶手!大师,您赶紧把我们女儿放出来吧,求求您了!” 两人揪住警察一阵厮打,转过身却又跪在长生和长真脚边哀求。 领导被撕扯得满身都是狼狈,却也没动怒,因为他也有孩子,他能理解为人父母的焦急心情。但他身为警察,保护广大民众的生命安全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职责,他说不出只救眼前这个却不管旁人死活的话。如果所有人都能得救,那才是最好的。 他冲两名女警摆摆手,示意她们安抚好王畹的父母,然后走出去打电话。 王畹的母亲抱住长生的双腿哭嚎:“大师,我女儿从小身体就弱,动不动感冒发烧。别人撑得住三天,她却不一定啊!万一她在进电梯之前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该怎么办?她一直在减肥,根本就没吃饱过,她熬不住三天的!大师,我求求您赶紧救她出来吧!” 在如今这个年头,减肥已经成了一种风尚,无论是多瘦的女孩子也会整天把减肥挂在嘴边,平时吃得比小猫还少,如果真被关起来,指不定一两天就会有生命危险。如今都快两天了,王畹的情况肯定不乐观。 思及此,长生和长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越发产生了动摇。 林念慈眼眶通红地看着跪地哀求的王父王母,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走到法阵前,把自己的右手按在阵眼的位置,缓缓输入灵力,林念恩总是无条件地支持她,立刻便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自己的修为度过去。 察觉到身后的灵力波动,长生和长真立刻走过去,同样把手搭在林念慈肩上,让渡所有修为。法阵已经启动便不可逆转,他们本来就想救人,此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与此同时,从孟仲那里了解到案情,并且得知凶手很快就会落网,领导心情振奋地走进来,却惊愕不已地发现自己请来的道士竟擅作主张开始救人了。 “诶,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领导急奔过去,连连高喊:“我们的同志已经在抓人的路上了,你们快停下,别打草惊蛇!你们要是惊跑了他,害死更多人,这份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 林念慈等人根本就没搭理他,反倒加大了灵力的输入。原本组成法阵的血红线条一根根闪耀出白光,并最终融为一体,显化出一扇门的虚影,虚影慢慢凝实,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打开。 见此情景,领导心知完了,警方的计划被破坏了! 林念慈全身的灵力都被抽空,即便有身后三人的支持也觉得越来越吃力。她漆黑的发丝渐渐染上霜白,脸上的血色也完全消退,就在她的灵魂之力也开始不稳定时,那阵法终于吸足了灵气,洞开大门,展露出一个布满幽绿灯光的锈迹斑斑的空间。 王畹就躺在这个空间里,正用舌头舔舐双手的鲜血。在绝境之中她竟然想到了这种极致痛苦的求生方法,险而又险地撑过了之前的数十个小时。看见豁然洞开的门和门外的父母,她立刻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去,然后跌倒在林念慈怀里。 与王父王母想象得完全不同,她此时还很清醒,也有自救的力气,跑出来之后便一声声地喊着要喝水。王父王母连忙跑过去将她抱住,又给她喂水,脸上流下狂喜的眼泪。 当他们一家三口团聚时,一只没断奶的小猫正蜷缩在一个昏暗的楼道里喵喵直叫,却始终没能把对面的住户引出来。梵伽罗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把双手放置在门板上感应,然后摇头叹息:“里面没人,他已经逃了。” “怎么会?”孟仲对这一判断表示质疑,因为他们进小区的时候就查过监控,确定马游已经下班回家,并且没再出去过。 “对面的大楼可以看见这边的情景,我过去看看。”庄g拿着一个望远镜跑到对面大楼侦查,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二话不说就踹开了马游的房门。 屋子里果然没有人,地上倒是泼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汤水和面条肆意横流,脏污不堪;电视机被烟灰缸砸了一个窟窿,正嘶啦啦地闪着电火花,由此可见马游逃走时心情有多愤怒。 警方预想中的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看见这间凌乱不堪却空无一人的屋子, 孟仲气得差点踢翻一旁的茶几。所幸他还残留着一丝理智,知道要保护犯罪现场。 庄g捏起一根还散发着热量的方便面,笃定道:“他刚走没多久。” “走得这么仓促, 看来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这边肯定不会泄密,是不是电梯那边出了状况?”宋睿分析道。 “我打个电话问问看。”孟仲狠狠戳着手机屏幕,紧绷的脸上一片恼恨之色。 梵伽罗在屋子各处踱步, 然后慢慢走到马游的床前。 见他神色凝重,宋睿立刻询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里有很重的阴气。”梵伽罗扬了扬下颌。 宋睿戴上手套开始搜查这张床, 并最终从床垫下翻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 “这是什么?”专案组的人立刻围拢过来。 宋睿没答话, 只是慢慢解开塑料口袋的死结, 把里面的东西展露在天光下。一股极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熏得专案组的成员差点窒息。他们纷纷撇开头吸气, 然后又转回来仔细分辨,然后露出既惊骇又愤怒的表情。 只见袋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片片染血的指甲, 马游那个畜生竟真的把它们当成了战利品带回家,还日日枕着它们睡觉, 他还是人吗? 当众人陷入难言的愤怒时,正与领导打电话的孟仲也走了过来,看见袋子里的东西不由愣住了。 领导反复询问:“你们确定那个马游是凶手吗?有没有证据?” 孟仲果断挂掉电话, 打开视频, 冷冷开口:“您自己看吧!” 摄像头被孟仲杵在了那些染血的指甲上,有的指甲涂着甲油、镶着碎钻, 明明白白地昭示出它们的主人曾经活得有多么精彩;还有的指甲粘连着一些已风干的碎肉,显见是用钳子从人体上硬生生拔下来的, 不难想象它们的主人曾遭受过何等痛苦。 看见这一幕,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领导顿时陷入了无言以对的状态。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被满腹的懊悔堵住了喉头。他根本没想到才一个错眼的功夫,那些道士竟然就把警方的计划破坏到这种程度! “阎部长,您看见了吗?我们只差一步就逮住他了,真的只差一步!”孟仲气得嗓音都哑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同样沙哑地问:“还能再抓住他吗?” 这个问题孟仲没法回答,梵伽罗却代替他开口:“抓不住,他和我们生存在不同的两个空间里。” 这句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除非警方能打破次元壁,否则把人抓住就只能是一个梦。凶手可以自由出入两个空间,想在哪儿出现就在哪儿出现,想在哪儿消失就在哪儿消失,想杀害谁就杀害谁,堪称横行无忌。哪怕警察一颗子弹射过去,他也能在被击中的瞬间隐没。他已经由人彻底变成了鬼,他可以无处不在! 意识到那样的后果,领导竟有种天旋地转之感。在他身后是拥抱在一起啼哭的王畹及其父母,这温馨动人的团聚场面,此刻却怎么看怎么令他心里发凉。只要再多等十分钟,凶手就会落网,只差了十分钟而已! 领导走到更远的角落,沉声问道:“梵老师,凶手逃走后会做什么?” 梵伽罗摇头道:“我说过,我看见了死亡,一个接一个。” 宋睿走入镜头,冷冷开口:“情况已经完全失控,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过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马游不会收手,他只会残杀更多人。” 梵伽罗补充道:“萧言翎的秘密档案你应该看过吧?马游和她是一类人,他们杀的人越多,力量就会越强大。也就是说,现在他只能在一段时间内困杀一个人,未来他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困杀多个人。” 宋睿继续道:“他或许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在未来,他不仅会把杀人当成乐趣,也会把杀人当成必须。他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渴望强大。所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他会大开杀戒。” 听见这些话,领导一屁股跌坐在了台阶上。 梵伽罗猜测道:“是因为天水派的人擅自救人才惊扰了凶手,对吗?” 领导人懊悔得无以复加,语气颓然地说道:“是他们。我只是出去打个电话,回过头他们就把人给救了。” “那你把他们拦住,不要放他们走。”梵伽罗吩咐道。 “你要做什么?”领导强打精神询问。 “我想让他们把乾坤挪移阵的画法教给我,他们的灵力已经抽空,救不了更多人,但我可以。” “好好好,我帮你把人留住,你们赶紧回来。不能再死人了,真的不能再死人了。”领导立刻站起来,大步朝长生等人走去。他现在悔得要死,看见这些道士哪里还有好脸色。若是早知道孟仲请来的两位顾问也是这方面的高人,他根本就不会多此一举。 电话挂断之后,孟仲立刻分派任务:“大家都听见了吗?梵老师要回去学那个救人的阵法,我和庄队先送他去公寓,你们留下继续搜查马游的屋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宋睿扶着梵伽罗的背往外走,提醒道:“小李,你现在拿到了马游的电话号码,可以查一查他的通话记录和社交软件,看看他有没有亲密的朋友。他是人,会渴会饿,他一定会回到现实中来。蹲守他的朋友或许能蹲守到他。” “好的宋博士。”小李立刻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一行人匆匆往回赶,与此同时,领导已经把长生、长真、林念慈、林念恩关在了一间会议室里,严禁他们擅自离开。若是在往常,一道门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们?但现在,他们全身的修为都被阵法抽空,能勉强坐直已经算不错了,又哪里有力气反抗。 情况最糟糕的当属林念慈,她漆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还泛起了一条条细纹,竟是转瞬之间苍老了十几岁。为了救出王畹,她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 林念恩扶住她的肩膀冲门外叫嚷:“你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没看见我师姐很虚弱,快晕倒了吗?她需要治疗!” 长生用力拽门把手,大喊道:“阎部长,你这样做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请我们来救人,而我们也做到了,你为什么反倒把我们抓起来?阎部长,你快把我们放了,不然我找你们上级投诉你!” 阎部长亲自守在门外,懒得与他们进行任何交流。他一再请求他们稍等片刻,不要急躁,而他们却连一个电话的功夫都等不了。这桩案子本可以顺利了结,却又演变成如今这个难以控制的局面,责任全都在这些道士身上。 未来会死多少人?现在已经是六个,将来会不会再多六个,又多十二个,再来十八个?凶手一天没抓到,整个京市都将笼罩在杀人狂魔的阴影之中。 想象一下,那些无辜民众开开心心出门,却又一个个莫名消失,然后变成一具具尸体出现,而警察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抓不住。杀的人越多,凶手的力量就会越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沉溺在杀戮中,永远都不停手。他会给京市带来无尽的死亡和恐怖! 阎部长捂住脸,没法再深想下去,转而念及上头的追责,心又凉了半截。他现在恨不得锤死两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反倒要跑出去打电话?只是一个错眼而已…… 阎部长走到无人的角落向上级汇报情况,并且揽下了所有责任。是他的错,他必须承担。 与此同时,长生隔着一扇门高声质问:“阎部长,难道我们救人也救错了吗?你关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救人没错,但我若是给你一个选择,你会怎么做?”梵伽罗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宋睿、孟仲和庄g。听见响动,阎部长也立刻结束了与上级的通话,走进会议室。 长生被梵伽罗冷冽的气场逼得连连倒退,然后跌坐在了沙发上。 梵伽罗走到几人对面,神情漠然地看着他们,继续道:“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这里是一个人,这里是一百个人,你们选择救哪边?”他伸出自己的左右手。 长生不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梵伽罗转头看向长真、林念恩和林念慈,三人明明不想搭理他,却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被他深邃的眼眸一摄,竟异口同声地答道:“我们两边都要救!” “看来你们的思想很高尚,但为何你们的行为却与之相反?”梵伽罗缓缓坐下,嗓音骤然变冷:“当你们打开空间的时候,凶手有所感应逃走了,而我们当时就在他的门外,距离抓捕他只差一步。你们知道这一步之差,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吗?是无止境的杀戮!凶手会在这座城市里大开杀戒。你们救了一个人,却害死了一百个人。” 林念恩和林念慈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长真的嘴唇也微微蠕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真的没料到警方竟然真的能找到凶手,更没料到时机会那么不凑巧。 最为顽固的长生咬牙反驳:“一百个人是命,一个人就不是命了吗?只要是命,我们都要救!” “说得好,一个人也救,一百个人也救,我和你们想的一样。”梵伽罗轻轻鼓掌,语带质问:“可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分明已经告诉过你们,只需再等三个小时,让我们把凶手抓住,那么这个人和未来有可能遇害的一百个人,都会得救。明明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摆在你们眼前,你们为何视而不见?” 长生顿时哑然。 宋睿瞥他一眼,揭破了他虚伪的面具:“因为你的眼睛和思想只触得到自己周身的方寸之地,看不见更远的地方,也想不到更深的境界。你只看得见眼前,看不见大局,若不是政府花费重金请你,你根本不会来。实际上,一个人的命和一百个人的命,在你心里都不是命。对你而言,救他们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长生立刻反驳:“你胡说八道!我们是专程赶来救人的!” 阎部长点头道:“对,你们是为了四百万专程赶来救人的,一人一百万,我连支票都给你们了。” 长生面容扭曲了一瞬。 宋睿又道:“林念慈和林念恩早就插手了这桩案子,在他们离开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四个人被杀害。如果你们真的想管这件事,不会等到现在。所以算了吧,别用‘高尚’两个字来标榜自己,谁的命在你们心里都不是命,你们急着救王畹不过是害怕承担责任罢了。” “你放屁!”长生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是的,在政府找上门之前,他们知道这起案件,却根本没想过插手,因为梵伽罗是警方的顾问,他们不想与之为伍。最后会赶来救人,他们也的确是为了赚钱,这个真的抵赖不掉。 眼看师兄被堵得无话可说,林念慈不得不站起来鞠躬:“我以为王畹已经快不行了,这才会擅自救她出来。我没想到凶手会被我们惊跑,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所有的错误吗?”梵伽罗锐利的视线仿佛要把苍老了很多的林念慈穿透:“这样看的话,你真的与宋恩慈很像,你们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都喜欢用善良的名义行恶事。她怀着成神的妄想在人间播撒罪孽,而你以救人的名义置更多无辜者于危难之中。当事态恶化到难以控制的地步,这份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林念慈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嗓音也变得哽咽:“我……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梵伽罗摇头道:“你不是预料不到,而是故意忽视。因为结果我早已摆在你眼前,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如果提前行动,凶手会如何。而正因为那样的结果是我昭示的,你才更加抵触。救人不是你的真实目的,与我作对才是。如果说我们让你等待是在拿一条人命去赌,那么你罔顾大局、肆意行动就是拿未来的一百条人命在赌。我对我的赌注有百分百的把握,你有吗?” 林念慈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然后忽然佝偻下去,捂住胸口,竟像是心脏.病快发作了。她内心之中最为丑陋的念头,都被这个人剥离出来,摆放在了天光之下。 林念恩扶住她的肩膀,嘶吼道:“什么一个人活了一百个人就会死,你别危言耸听!我师姐救了人,这份功德是实实在在的,而现在没有任何人死亡,这也是事实。就算将来真的有人死了,也跟她没关系,是凶手的错。” “关系很大,你们是修道之人,却连因果报应都搞不清楚。你们救了王畹,惊走了凶手,使他逃过一劫,你们便与他结下了因,而他种出的恶果一定会有你们的一份。他的罪孽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替他承担。” 梵伽罗环顾众人,陡然转变话题:“知道宋恩慈为什么倒在了成神的半途吗?” 他的话让愤怒不已的长生等人面容僵滞,继而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身为修道之人,逆天成神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梦想。 “因为她或直接或间接地救了太多十恶不赦之人,这些人的罪孽一重一重堆积在她头上,耗尽了她的功德。”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她以为自己在行善,实则却在造孽,她不死谁死?所谓泽州圣女不过是个毫无慧根、愚痴至极、不知所谓的俗人而已。如果她能成神,那简直是全天下的笑话。” “你别说了,我母亲不是那样的!”林念慈被打击得摇摇晃晃,几欲晕倒。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无比崇高的。在宗门里,每一个人都会告诉她母亲是多么伟大的一位女性,是足以配得上神灵之名的存在,是没有瑕疵的完人。 她因母亲而备感骄傲,但这份骄傲却在此时此刻被梵伽罗打击得点滴不剩。他活生生抽掉了她的脊梁骨,让她,甚至让她的母亲,都变成了卑微的可怜虫。 林念慈被刺激地眼前发黑,胸口和腹部一阵闷痛,竟是引发了严重的内伤。 长生拍案而起,怒斥道:“梵伽罗,你血口喷人!” 梵伽罗瞥他一眼,徐徐说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等我把宋恩慈找出来就能真相大白。你们可以走,但请你们把乾坤挪移阵法交出来。凶手已经被你们激怒,后续将杀死更多人,而我可以通过阵法把这些人救出来,减轻你们的罪孽。” 长生微微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好哇,你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夺走我们天水派的传承阵法!你想得美,我们是绝对不会把它教给你的!” “即便外面会死很多人,你们也不教?”梵伽罗冷冷逼问。 长生犹豫了一瞬,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教,那阵法能逆转阴阳,到了你手里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我会不会害人尚且不一定,但你们头上已经悬着很多条人命。看来人命在你们心里果然不值一提” “你说凶手会杀很多人,他就真的会杀人吗?我还说他会收手呢!你不用危言耸听,我是绝不会把天水派的传承给你的!师祖当年连皮毛都没教给你,就是因为你心性太坏,刻意防着你。结果证明他老人家的做法是对的,你连亲如父子的师叔都能杀害,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听他提及师叔,梵伽罗平静的脸庞竟扭曲了一瞬。有那么一秒钟,他抑制不住心绪的狂涌,竟让磁场轰然倾泻,差点压死所有人。除了宋睿,没有人察觉到来自于他的致命威胁。 宋睿握住他的手,低不可闻地说道:“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你。” 梵伽罗握紧宋博士的手,嗓音沙哑:“当年我入宗门的时候,师父曾对我说,身为天水派的门徒,济世救人、匡扶正义、斩妖除魔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若罔顾责任,便不配以天水人自居。而今才短短百年,你们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究竟是我背弃了宗门,还是宗门背弃了我?” 他睁开眼,再次逼问:“你们真的可以对未来的那些受害者视而不见吗?可以的话,你们请走,我不会阻拦。”他指了指敞开的大门。 长生扶起林念慈,毫不犹豫地离开,长真和林念恩立刻跟上,未曾回头。 梵伽罗缓缓走到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语气冷冽地说道:“天水派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长生脚步一顿,竟觉胆寒。 第二百二十四章 离开公寓大楼之后, 长生和长真搀扶着林念慈登上一辆suv,林念恩急急忙忙爬上驾驶座,用导航搜索距离最近的医院。看见后视镜里出现警察奔走的身影, 他不无恼恨地想到:除了满头白发和苍老了很多的脸,师姐好像还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她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这些人凭什么指责她! 但与此同时, 他的内心却又被一种挥之不去的隐忧占据着。 长真与他想到了一处,颇感焦虑地问道:“师兄, 如果那个凶手真的大开杀戒怎么办?” “回去之后我就让玄门的人去抓他。”长生拍了拍前座, 催促道:“快开车, 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 ”林念恩发动了汽车, 肚子里憋着一句话,却没敢问, 但长真却替他问了出来:“如果抓不到呢?” 其实这个可能性才是最大的,拥有那样一个平行空间, 凶手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存活。除非他脑子一抽,主动跳出来自首,否则他被抓住的可能性在0.1%以下。 长生被这个问题弄得脸色漆黑, 没好气地说道:“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林念恩越听越觉得没谱, 忍不住问道:“师兄,如果凶手真的杀了很多人, 我们会替他承担罪孽吗?承担罪孽是死后下地狱的意思吗?” 长生愣住了,竟是好半天没说话。长真揉了揉太阳穴, 颓然道:“普通人种下的因果会在死后结算, 但我们是修道之人,我们种下的因果在现世就会有所反馈, 因为我们修行是在逆天,天就会对我们施加种种限制。我们身上的因果会被加固并放大。五弊三缺你知道吧?” 林念恩听得浑身发冷,哑声道:“我知道,就是鳏寡孤独残。” 长真叹息道:“我们道家讲求因果造化,正所谓有因必有果,成果必有因。天道昭昭,因果循环。我们沾染的因果一旦开始运转,会比那些算命的更惨。他们好歹能活着,我们可能会修为停滞或倒退。所以很多道门的人才会避世不出,因为避世可以最大限度地躲避因果。” 林念恩嗓子干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如果我们和凶手的因果开始运转,我们会怎样?” “我们的修为可能一辈子都上不去了,除非我们能用功德抵消掉这些罪孽。”长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但长生却听不下去了,一边拍抚瑟瑟发抖的林念慈,一边训斥:“你胡说什么,谁知道今天梵伽罗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怀疑他根本没找到凶手,只是为了推卸责任并且抢夺乾坤挪移阵才会故意刁难我们。这因果有没有结下还得两说,你们先别自乱阵脚。” 林念恩干笑道:“我觉得他肯定是诓我们的,凶手哪有那么好抓!他拉拉杂杂一大堆,不就是为了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嘛!我差点信了他的邪。” 长生原本只想安抚师弟、师妹们几句,却没料渐渐把自己也说服了,语气不由松缓下来:“哼,谁信他的话谁就是傻子!他也好意思拿我们天水派门规说事,还骂我们不配当天水人。他杀了师叔祖和恩慈师伯,他早就不配当天水人!” “也是,像他那种没有底线的人,说什么话都不能信。”长真拍拍脑门,心绪顿时平复下来。 林念慈强打精神听到这里,便也安然地晕倒过去。 但他们显然都忘了,自从梵伽罗出现在这个世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得到验证,他所预言的每一件事都在真切地发生。他们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忽略他的警告,到底是急于救人还是为了与他唱反调? 长生等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但在他们走后,梵伽罗却一针见血地说道:“他们修道的心是狭隘的心,根本装不下辽阔的天地,不知天地就永远不会悟道。他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天水派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宋睿摆手道:“你不用替他们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是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句话触动了梵伽罗的某根心弦,令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阎部长站起来保证:“梵老师,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政府会施压让天水宫把阵法交出来。天水宫近年来香火鼎盛,一直在寻求扩建,这个项目如今还压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能卡一卡他们的脖子。梵老师,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后续有什么情况也请您多担待。我这会儿还要回去向上级报告情况,不好意思,先告辞了。” “您请。”梵伽罗站起身相送,末了看向宋博士,叹息道:“凶手没抓住,我们今天不回家了,继续查案?” 宋睿自然而然地说道:“你先跟他们回局里歇会儿,我去学校接洋洋。” “我和你一起。”梵伽罗把手搭在了宋博士的肩膀上。 两人相携离开,看得孟仲眼皮子直跳。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背影看上去好像很搭的样子。 --- 一个多小时后,梵伽罗牵着许艺洋的小手,宋睿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书包,推门走进办公室。 “在这儿写作业吧。”梵伽罗挑了一张最干净的办公桌。 宋睿掏出消毒纸巾把桌面擦干净,又把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这才拍拍许艺洋的脑袋,温柔地赞了一句“乖”。 许艺洋笑容甜甜地取出作业本,开始埋头书写,模样果然很乖。 这三个人分明没有半点关系,更没有血缘的羁绊,相处起来却比寻常的三口之家更幸福融洽。 孟仲盯着他们看了老半天,差点连破案都忘了。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小李忽然用力拍打桌面,义愤填膺地骂了一句:“草他娘的马游,他疯了!” “什么情况?”孟仲立刻回神。 宋睿把一个降噪耳机戴在许艺洋脑袋上,播放舒缓的音乐,这才与梵伽罗一块儿走到小李的办公桌边,往他的电脑屏幕上看。 “马游的手机号绑定了几个社交软件,我查了查他在网络上的动向,发现他刚才发表了很多话。你们来看看,他是不是疯了?”小李已经用红框圈出了马游的言论,让大家一眼就能看明白。 由于案件的影响力在持续发酵,又有无良记者搞到了尸体被发现时的监控视频,发布到网络上,造成了大众的恐慌。很多网友笃信这些案件是一只厉鬼做的,还编造了厉鬼的来历,前后逻辑通顺,说得有鼻子有眼。 而马游只要一看见类似评论就会在下面留言――【杀她们的不是鬼,是神!】 【鬼怎么可能拥有主宰空间的能力?】 【只有神才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们就是刍狗。】 【你们也是刍狗。】 【全世界的人都是神手里的玩具。】 【你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让神获得乐趣和力量。】 【我就是神,我将主宰这个世界!】 【我将挑选一些神仆和祭品,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的留言淹没在各式各样的奇葩言论里,就算有人看见,也顶多嘲一句“中二病”,不会引起更多关注。但是他的这些话看在专案组的人眼里却是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一旦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人类总会以神灵自居。”梵伽罗沉声开口:“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他对“成神”二字的反感正与日俱增,事实也证明这两个字具备多么可怕的破坏力。 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更加肃然:“神的心态是怎样的?是藐视终生,而藐视众生这四个字里蕴含着多少冷漠和残酷,你们一定想象不到。它其实还有一个同义词叫麻木不仁。马游如今正朝着藐视众生、麻木不仁的方向走。” 宋睿笃定道:“他一定会大开杀戒。他会大肆抓捕民众,看得顺眼的留下当奴隶,看不顺眼的杀掉用来增强力量,这就是他说的神仆和祭品。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专案组的人听得脸色发白。 小李还在检索马游的言论,不知看见什么,顿时发出惊恐的抽气声。当他用红圈把最新一条言论标注出来时,大家也都扭曲了面容。 只见他用微博转发了王畹获救的新闻,并宣示道:【神的祭品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这个女人死定了!】 “快去医院,王畹有危险!”宋睿立刻反应过来。 虽然知道这样做等于徒劳,但孟仲还是立刻掏出手机给留在医院的同事打电话。没有谁能阻挡马游,他视自己为神,而他的能力也的确可以让他像神一般轻易取走任何人的生命。 专案组的成员纷纷向门口奔去,宋睿和梵伽罗只来得及交代许艺洋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小李不断敲击键盘,嗓音嘶哑地骂道:“苟日的,我一定要抓住你!”他试图追踪马游的手机,却都失败了。马游疯狂的言论一条一条出现在网络上,却根本无法显示具体方位,他的空间连信号都能屏蔽。 ---- 与此同时,长生、长真、林念恩正守在林念慈的病床边。她果然受了内伤,需要住院观察。 见大家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她便笑着安慰:“师兄、师弟,你们不用担心,等我的灵力恢复一点,我可以让自己很快好起来。” “头发还能变黑吗?”长生忧心忡忡地抚摸师妹的白发。 “当然能。” “这些皱纹……” “皱纹肯定也会消的,打坐十天半月就能好,你们别胡乱操心。”林念慈不以为意地摆手。 长真摇头道:“我最怕的就是那个凶手在外面杀人。他杀了人,我们就会沾上恶孽,对修为肯定有影响。万一师妹的修为停滞,灵力不涨,她该怎么办?” 林念慈的笑容僵在脸上。 长生立刻呵斥:“你胡说什么!凶手在外面杀了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把他放跑的!” “师兄,你真的确定吗?”长真拿出手机:“我还是觉得有点担心,我现在就找玄门的人来商量商量,看看怎样才能抓住凶手。” 长生虽然不满于他的质疑,却也觉得抓住凶手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摆手道:“你去外面打电话,别惹得师妹心烦。” 长真去了外面,几分钟后提着一篮香蕉走进来:“师兄,王畹也在这家医院,我刚才遇见她爸妈了,他们给师妹送了礼物。” 都是内脏受损,住院观察,王畹和林念慈自然住在同一个科室同一座楼层。念及这点缘分,长生从柜子里取出一箱牛奶说道:“走吧,去看看。好歹人是我们救的,总要善始善终。” “我也去。”林念慈掀开被子。 “你去干什么,歇着。”林念恩摁住她的肩膀。 “你们不在我心慌。”林念慈不知为何竟觉得非常不安。 见她脸色苍白、目光惶然,长生心知她今天肯定受了不少刺激,只好答应让她跟着。其实她伤得这么重并不仅仅是因为勉强启动阵法的缘故,还因为梵伽罗污蔑她母亲的那些话。 “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梵伽罗嘴里的每一句话都信不得。他就是花言巧语欺骗了师叔祖才当上的灵子。”长生轻轻拍抚师妹的肩膀。 林念慈点点头,脸色稍霁。 四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几名警察狂奔而来,大声喊道:“让让,快让让!” 四人立刻跑进门,躲到一旁,给这些警察让路。警察冲进病房后见王畹正躺在床上看平板,不由大松一口气。王畹的父母疑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马游在网络上发表了威胁性的言论,说是还要来抓王小姐,我们过来看看。”几名警察一边说话一边抽.出配枪,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王畹吓得浑身一僵,她的母亲连忙把她抱住,毫不客气地说道:“麻烦你们说话注意一点行不行?我家畹畹刚被救出来,情绪还很脆弱。这次凶手应该会换一个人杀吧,我家畹畹哪有那么倒霉!我抱着她,我看谁能把她从我怀里抢走!” 对王畹的父母来说,别人的命.根本不是命,只有自家女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警察虽然听着不舒服,却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林念慈却心惊胆战地追问:“凶手还会杀人?” “他是连环杀手,在没落网之前肯定还会杀人。”一名警察回答了她的问题,表情却十分不满。要不是这些人不顾全大局,警方现在也不会陷入这种焦头烂额的境地。 “又来了,你们警察很爱危言耸听啊!吓唬我师姐很好玩吗?”林念恩走到王畹的病床边坐下,冷笑道:“我在这里守着,看他敢不敢来!我们能救王畹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 长生和长真也都默默无言地走到病床边,各自拿出符和法器,严阵以待。 被这些世外高人环绕着,王畹及其父母马上恢复了镇定,然后滔滔不绝地说着感激涕零的话。他们现在觉得安全极了,即便是被抓住也可以很快被救出来,怕什么! 然而他们嘴角的笑容刚绽开,被拱卫在中心位置的王畹就消失了,那么突如其来、防不胜防!紧紧抱着她的王母只觉得怀里一空,然后就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尖叫。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母原以为只要紧紧把女儿抱住, 凶手就不可能把她抓走。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这个世界的诡异之处是她这种普通人穷尽想象也无法理解的。她只能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发出凄惨的哭嚎。 “我的女儿, 我的畹畹,她不见了!她为什么不见了!啊啊啊啊……”她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 抓挠,似乎想把女儿从虚空中拽回来。 王父吓得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扑过去翻开被子查看, 又趴在地上巡视床底。他以为刚才那一幕是一种神奇的魔术或者障眼法, 事实上女儿还在。 几名警察举着枪四处瞄准, 却根本找不到目标。他们知道王畹还在这个房间, 却又不在这个空间,听上去很拗口, 但事实就是如此。枪支震慑不住凶手,自然也救不了王畹, 她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几名警察的心头,令他们拿枪的手都在颤抖。 同时在颤抖的还有长生四人,他们又惊惧又愤怒, 手中的符纷纷疾射出去, 却只是连连虚发,凭空燃烧, 根本没起作用。那名凶手是人,而他们的手段只能用来对付恶鬼。 王畹的父母看见烧成灰的符, 顿时想起了之前那个闪着白光的阵法, 立刻抱住长生的胳膊哀求:“大师,您快画个八卦阵把我家畹畹救出来, 快啊!”他们身为旁观者,只看见四人齐心协力不需五分钟就把女儿救出来的场景,却根本不知道这些人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站着说话的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腰疼。 长生露出了难堪的表情,林念慈更是躲到他的身后,唯恐被王畹的父母抱住双腿哀求。 长真残忍地打破了他们的希望:“之前为了救王畹,我们已经耗尽了全部功力,现在连一个完整的阵法都画不出来。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王父王母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指着林念恩叫嚷:“可是他刚才还说你们能救畹畹一次,就能救二次!” 被指着鼻子质问的林念恩顿时褪尽了脸上的血色。刚才那话他是不带脑子说的,身为天水派实力顶尖的一名道修,他习惯了高高在上、无往不利。他总以为世间没有自己和师门解决不了的问题,却根本不知道才几年没下山,京市便大变了模样。在都市里横行的不再是厉鬼,而是人类化成的妖魔。 他以为自己可以,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举起手,像一个投降的小兵,嗓音里带着歉疚的颤抖:“伯母,对不起,我们真的救不了王畹。” “怎么会救不了,你们之前轻轻松松就把她救出来了呀!”王母揪住林念恩的衣领,歇斯底里地摇晃他:“你们画阵呀,快画呀!你们刚才不还说能救她吗!我不管,你们要负责的,你们一定要把我家畹畹救出来!” 在没有任何头绪和办法的情况下,王母只能死死拿住林念恩的话柄,逼他就范。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也知道自己在道德绑架,不过那又怎样?是这些道士主动把责任揽过去的,他们说到就要做到! 林念恩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伯母,真不是我们不想救,而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了。你只看见飞机在天上飞得高,却不知道它们每飞行一次要耗费多少燃料。我们救出王畹已经耗尽了燃料,三五个月都缓不过来!我们现在就算是豁出性命也没有办法再打开那个阵法!你看看我师姐,她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为了救王畹,我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你体谅体谅吧!” 王母几爪子挠烂了他的脖颈,尖声道:“我不体谅!你们必须把我女儿救出来!你们不豁出性命怎么知道救不出我女儿?你们试一试啊!” 林念恩的心情由最初的愧疚慢慢转变成了难以名状的愤怒,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终是没往王母的脸上怼,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撕扯和抓挠。林念慈想去替他解围,却被王父狠狠推开。夫妻俩似乎吃定了这群道士。 脑袋都快被摇掉的林念恩只能眼泪汪汪地看向大师兄。长生气得脸色铁青,却毫无办法。长真几次想对王父王母动手,忆起门规又忍住了。 两拨人撕扯在一起,把病房弄得一团乱。所幸为了方便录口供,警方为王畹安排了一个单间,否则一定会吓坏同房的病人。 论起撒泼,林念恩当然不是王母的对手,脸上被抓了好几条血印子,火辣辣得疼。他似乎忍耐到了极点,架住王母的双手,厉声叱问:“你不要不讲道理!我们救你女儿难道还救错了吗?” “不顾全大局就是你们的错。”宋睿推门进来,淡淡开口。 “王畹出事了?”随后跑进来的孟仲气喘吁吁地问。 “是的孟局,她忽然就消失了。”想起那诡异的场景,几名警察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想要救她就把乾坤挪移阵法教给我。”梵伽罗大步走进病房。 缠斗在一起的众人呆住了。长生率先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休想!” 梵伽罗伸出手,探向病床上方的虚空,沉声道:“她在这里,只要把阵法教给我,我就能把她放出来。一条人命和一个阵法,孰轻孰重?” 长生几乎不用思考,“当然是阵法重要。” “后续还有很多人会遇害,几十条人命甚至几百条人命,与那个阵法比起来,孰轻孰重?”梵伽罗又问。 长生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咬牙道:“阵法重要。” 梵伽罗悬在虚空中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柔和的侧脸因为太过紧绷的情绪而显现出一种罕见的冰冷和锋锐,“所以说,天水派的第一条门规――人命大过天,已经作废了是吗?”他转头看向长生等人,瞳孔里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 被他摄人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的长生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狂跳的心脏,咬牙道:“正是因为人命大过天,我才不会把它交给你。你如果逆阳为阴,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信不过梵伽罗的人品。人命很重要,但人命的价值与数量是呈正比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得承认。 梵伽罗久久无言,王母却听不下去了,揪住长生的头发,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怒吼:“我女儿的命在你们眼里就不是命吗?你们快把阵法交出来啊!阵法比人命更重要,这种话你们怎么说得出口!你们是畜生吗!你们是哪个门派的道士,你们的门派是什么狗屁.门派!” 长生站在原地挨打,并不反抗,同时也阻止了想上前解围的师弟师妹。他不救王畹,被她的父母打一顿也不冤。 林念恩的三观在摇摇欲坠,颤声问道:“真的不救吗?那是一条人命啊!” 长真默默摇头,林念慈熬红了双眼。他们知道那阵法的威力有多大,自然也知道它被心怀叵测的人掌握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梵伽罗闭了闭眼,又道:“你把阵法传来的同时,我会在其上附一个忘字诀,救完人我自然会忘了它。” 长生咬牙拒绝:“谁知道你的忘字诀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你只是做做样子,我们就会变成千古罪人。你不用在这里白费口舌,我们不会把阵法教给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梵伽罗只能放弃。他知道宗门的传承在授予弟子的时候都会布一层禁制,以防被邪门歪道的人搜魂搜去。他就算把他们的记忆全部吞噬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摇摇头,似有话说,却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此时此刻,总是在他脑海里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天水派”三字,和记忆中耸立于云天之上的巍峨山门,终是退去了圣神的色彩,变成了一幅残破不堪的画卷。 “不用等以后,”梵伽罗直勾勾地看向长生,又一一环顾长真、林念恩、林念慈的脸,沉声道:“你们现在已经是千古罪人。” 林念恩和林念慈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长生和长真却轻蔑地撇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长真,你给玄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派几个高手过来启动乾坤挪移阵!没有你梵伽罗,人我们一样可以救!”长生傲然开口。 这是他敢于一次次说阵法比人命更重要的底气。天水派的门规没有变,门人也并未堕落,更未曾视人命如草芥。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那种话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扭转局面。如今的玄门虽然人才凋敝,但派遣几个高手来开启阵法却还是很容易的。 奋力撕扯他的王母停下了动作,露出狂喜的表情。 梵伽罗的面容却更为冷肃。他的手还悬在空中,紧握成拳的五指缓缓张开,似在感应,又慢慢合拢,收了回来。他背转身,垂下头,闭上双眼。宋睿是最了解他的人,便也跟着背转身,看向雪白的墙壁。 孟仲正疑惑他们为什么要面壁,病床上方忽然哗啦啦落下一片血雨,又有大块大块的残肢砸下,一颗人头顺着被褥滚下床,咕噜咕噜到了长生脚边,面容朝上,露出王畹那张犹带惊恐的脸。她死了!尸体被整整齐齐切割成了几十个方块,切面非常光滑,像是被放置在了机床上,进行了深入的加工。 凶手用碎裂的空间将她杀死了,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多活一天。长生所谓的底气、实力、退路,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有人都呆住了,目光死死定格在鲜血横流、尸块堆积的病床上。不,那已经不是一张床,而是地狱的真实写照!所有人的心都在颤抖,瞳孔分明被刺得生疼,却又没有办法挪开视线。 唯独梵伽罗和宋睿背对病床面向墙壁,躲开了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当浓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病房里蔓延时,梵伽罗终于打破了死寂。他嗓音冰冷,字字锥心:“我说过,你们早已经是千古罪人。” 长生僵硬地站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球暴凸而起,仿佛快要从眼眶里掉落。他完全没想到王畹会死得这么快这么惨!他还以为这一次与上次一样,有三天的时间可以施救;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大局,所以有恃无恐;他以为一个电话打出去,事情就能解决…… 他有太多的“以为”和“笃定”,却没料只在眨眼间,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就被汹涌而来的血浆冲垮了! 一种粘腻而又冰冷的感觉从长生的脚底升起,又顺着他的脚心钻入骨头缝,慢慢浸入骨髓。他猛然一抖,然后便感觉到丹田里竟无端酝酿出一缕寒凉无比的气。他那缓慢恢复中的修为被这团气堵塞,已完全陷入停滞。 恶因结出的恶果终究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已身染罪孽…… 梵伽罗自始至终都没有欺骗过他们,凶手的确是他们放跑的,而且就在刚才,他们坚决不予救援的行为又直接葬送了一条人命。天水宫的弟子必须世世代代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条门规现在听上去像不像一个笑话? 长生双腿一软竟半跪了下去。长真、林念慈和林念恩自然也感觉到了修为的停滞甚至是倒退,表情不由惶然。 王畹的父亲吓瘫了,王畹的母亲只眩晕了一瞬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她扑过去撕扯长生,骂他畜生,完了又去捶打警察,怒吼道:“你们警察怎么这么没用,连一个人都救不了!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金养你们,就养出这样一群废物?你们赔我女儿!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 死人哪能复活,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孟仲架住王母,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宋睿转过身,用平静的目光盯着王畹的尸体,冷酷道:“别喊了,王畹的死,你们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知道什么是大局观吗?大局观就是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按照各自的顺序去填一座只有钢索的吊桥。每个人匍匐下去放置木板,背部都会被后面的人踩踏,疼痛是难免的,但只要忍过了这种痛,把每一块木板填上,所有人都能顺着这座桥跨过天堑。” 宋睿直勾勾地看向王母,“你们忍不了被踩踏的痛,抽走了自己手里的木板,让这座桥产生了漏洞,那么从你们身后走过的人,包括你们自己,都会掉入万丈深渊。” “知道吗,当你们迫不及待把王畹救出来时,我们离抓捕凶手只差一步。如果你们能多等十分钟,王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宋睿摇头叹息:“只差十分钟,所有人的命都会得到挽救。所以醒醒吧,别总是推卸责任,害死王畹的不是别人,是你们的自私。” 他拉开房门,冷漠地说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了。” 梵伽罗点点头,面容疲惫地离开这个鲜血横流的房间。 孟仲放开王母,对方便一下子瘫坐在了血泊里,哭得撕心裂肺,悔恨万分。 庄g派人守住门,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拿出电话通知周法医来验尸。他那头话没说完,小李又插线进来,焦急地吼叫:“队长出大事了!好多人失踪了!电梯里、大街上、光天化日,好多人失踪了,都像王畹她们那样平白无故消失在眼前,初步估计至少有三四十多个人!马游这次真是疯了,竟然一点遮掩都没有,我们警察局的电话都快被市民打爆了!” 由于庄g开着免提,病房里的人自然全都听见了这番话,于是齐齐变了脸色。 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的长生瞬间又跪倒下去。长真、林念慈和林念恩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冷汗淋漓。在这一刻,他们脑海中竟不约而同地响起梵伽罗的那句断言――不用等以后,你们已经是千古罪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王畹被破裂的空间切割成碎片之前, 街上就已经发生了很多起失踪案。警方还来不及一一查清,在她死后,更多的惨案又发生了。 一名晚上出来夜跑的年轻男人在同伴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上一秒他还笑着说话, 下一秒地上就只躺着一个摔坏了的水壶。他的同伴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一场血雨从头顶倾盆而下,随之掉落的还有一个个切得整齐划一的尸块, 那样的景象宛若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不是见怪不怪, 而是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十分钟后, 这条街上另一个夜跑的人也凭空消失, 然后又以尸块的形态出现。紧接着, 跑在他前面的一对儿情侣也遭了殃。当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赶来时, 这一整条街道都洒满了鲜血,由街头到街尾, 由主干道到三岔路,并最终在某个地铁口戛然而止。 警方开着警车在这宛若地狱的街上巡视, 顺着血迹追踪,不难看出凶手活动的轨迹。他简直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为所欲为、百无禁忌。这些死去之人的生命都化成了供养他的肥料, 促使他越来越强大。 起初他只能一次性操控一个空间, 并且放出去就收不回。但现在,他可以同时操控两个空间, 而且一个念头就能让空间破碎,堪称收放自如。那一对被切割成尸块的情侣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在成长, 速度十分惊人。 通过地铁干线流窜到别的地方后, 凶手再次展开了屠杀,这一回他的目标是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 两个两个抓进空间,又两个两个搅碎泼洒在广场上,当幸存的大妈们尖叫着四散而逃时,他把目光瞄准了在广场边看喷泉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小男孩。 他们凭空消失,又变成血雨落入喷泉,让这清澈的水流染上了刺目的红,然后高高喷上天际。广场上的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幕,视觉上、心灵上所遭到的重创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若非狂奔的双腿传来酸痛的感觉,若非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当警方抽调警力赶到广场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尸海,其形其状惨绝人寰。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干警在跨入案发现场的时候都觉得双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更别提年轻的干警,他们一边哭一边拍照取证,有几个胆小的竟扶着脑袋晕倒在了血泊里。 全京市的法医都赶到了这个小广场。他们把尸块大致拼凑一番,然后向上级报告了一个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消息:“尸体的数目对不上,不是少了,是多了。我们看过监控,在广场上被他抓住的人大约是十九个,而且多是老大妈,但是现场的尸体却有三十六具,各种性别和年龄段的人都有。” 阎部长揉着脑袋问道:“多出来的尸体哪儿来的?” 法医拿出一沓照片,红着眼眶说道:“我们刚才比对了一下,是之前报告失踪的那些人。当然,这还不是失踪人数的全部,年轻漂亮的女性几乎都被他禁锢在了某个地方,只是我们看不见,也没法救人。” 阎部长压了压心中的滔天怒火,然后才给长生打电话。 --- 周法医正在病房里验尸,王畹的父母起初还揪住长生等人疯狂撕扯捶打,到后来便也累了,只是瘫坐在地上闷闷地哭。迟来的悔恨像毒素一般侵蚀着他们的心,令他们痛不欲生。 哭着哭着,他们就开始互相指责。 王父语带怨恨地说道:“白天的时候阎部长让我们多等三小时,你为什么不答应?你要是答应了,凶手现在早就落网了,我们的女儿也不会死!” “我没答应,难道你就答应了吗?给那些道士下跪磕头的人是谁?是你!” “我哪儿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阎部长又没跟我说清楚!” “那我是跟你一起的,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早知道,我会连三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两人骂着骂着就回过味来,扑到长生身边又是一阵厮打,尖声叫骂:“你们这些臭道士一定知道后果对不对!阎部长不可能不对你们说清楚!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们?为什么不劝我们?为什么要惊跑凶手,为什么啊?你们是故意想杀死畹畹吗?” 人总是这样,越是发生重大的错误或不幸,越是不从自身找原因,只会用苛责别人来转移内心的痛苦和内疚。但他们脱口而出的话,却点中了长生等人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梵伽罗和宋睿一再对他们描述过擅自救人惊走凶手的后果,他们也知道那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他们却都用“这些人肯定找不到神出鬼没的凶手,先救人和后救人有什么区别”的想法催眠了自己。 他们怀着侥幸的心理先把人救了,美其名曰不拿人命做赌,但其实只是为了与梵伽罗唱反调。他们当时最阴暗也最顽固的一个念头就是:我们凭什么听这个叛徒的话?我们凭什么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我们要用行动证明我们才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 诚如梵伽罗揭破的那般,他们先行救人不是善心大发,而是私欲作祟。高尚两个字跟他们完全不沾边,甚至于他们的做法还有些卑劣和愚蠢。 能走上道途,长生绝不是一个没有慧根的人,所以他懂得自我反省。在反省的过程中,抛开那些偏见和仇恨,他才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他把简单的事情越弄越复杂,他把好事办成了最坏的一件事。 长生像石头一样僵坐在原地,任由王畹的父母厮打。他恨不得他们打得再重一点,拿走自己半条命都可以。王畹虽然是被凶手杀死的,但他绝对是帮凶。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真见师兄没躲开王畹父母的攻击,便也默默坐在一旁。林念恩的心魂还被锁在那场倾盆血雨中,根本感知不到外界,自然也帮不上忙。林念慈看不下去了,踉跄着走到王畹父母身边,给他们鞠躬请罪。 “对不起,阵法是我擅自启动的,你们要打就打我吧。”她眸光闪了闪,又解释道:“我见你们为了女儿痛哭哀求,不由想到了我的父母,一时冲动就走过去了。我当时只想着把王畹平平安安地带出来,没想其他。对不起,我错了。” 然而她真是触景伤情才一时冲动吗?没有别的小心思?不是为了挑衅梵伽罗? 这一点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长生和长真也不会用恶意去揣测这位单纯的小师妹。她的性格简直与恩慈师伯一模一样,见不得世间有不平事,总想着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拯救天下苍生为业。她会不顾一切去救王畹是可以理解的,她自己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吗? 眼看王畹的父母果真去撕扯小师妹,陷入愧悔中的长生才终于振作起来,把双方隔开。 王畹的父母闹了一会儿便又陷入了疲惫,互相搀扶着走到长廊尽头,闷闷地哭。长生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和房门下的一些血光,语气无比沉重:“刚才你们也听见了,除了王畹,外面还有三十多个人失踪。事态正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凶手的确是我们放跑的,这因果我们已经沾上了。王畹出事的时候,我的修为忽然上不去了,不把这因果了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垂下头,看向自己虚软无力的双手,心中一片悲凉。现在他的修为几近全无,已经是一个废人。 长真颤声道:“师兄,我也一样,我的丹田好像出了问题,没法运转了。”丹田不转,灵气不通,灵气不通,修为也就永远不会再恢复。 长生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颤,然后无声地看向师弟、师妹。 林念恩渐渐回过神来,在丹田里内视一番,脸色陡然一变。不用问,他的修为也出了问题。 林念慈也默默感受了一番,嘴巴还未张开眼泪就先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别人无法恢复修为还可以当个普通人,而她却要顶着这张过早衰老的脸活下去。对于一个曾经花容月貌的女人来说,这无疑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 长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带怜惜和果决:“别担心,师兄会想办法。” 林念慈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几人正互相安慰着,阎部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口气非常强硬。长生心里浮上不祥的预感,正想问清楚情况,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这就是不允许拒绝的意思。 长生想让师弟师妹留在医院,自己过去看看,却遭到了拒绝。无奈之下他只好带上三人匆忙赶往幸福广场。在路上的时候,他设想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又制定了相应的解决办法,然而抵达了现场,看见了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贫乏。 他的眼前是一片尸山血海,他的脑子里是一阵丧钟轰鸣,他刚走到广场的边缘,膝盖就重重磕在了地上。原来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真的会下意识地跪倒,不是为了求饶或忏悔,是纯粹的腿软。 他在玄门也算得上是一号叱咤风云的人物,抓住的厉鬼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恍惚中,他竟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眼前全是血,一片片,一滩滩,深得可以没过脚踝。把如此大的一座广场用鲜血浇灌,那得是多少条人命填在里面? 长生简直不敢想。 跟在他身后的长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口里哆哆嗦嗦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怎,怎么会,会这样?” 林念慈和林念恩已经吓傻了,身体还站在原地,灵魂却想逃离这个可怕的炼狱。 阎部长踩着一地血水走过来,厉声道:“长生道长,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擅作主张造成的后果!你们之前不是说一个人要救,一百个人也要救吗?那好,我给你们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你们把那个什么八卦阵教给梵老师,让他把其余的人救出来。这里的尸体还不是全部,我们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还有十七八个女性被关在马游的空间里。这还只是接到报警之后统计出来的数据,没被发现从而没有报警记录的失踪者还不知道有多少个!长生道长,这次你总不能视而不见了吧?” 长生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看着阎部长,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我给我师父打个电话。” 他四肢并用地爬起来,躲到一旁打电话,先问了师祖的情况,得知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便把眼下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那头毫不犹豫地拒绝,并勒令道:“你把电话给阎部长,我来跟他谈。” 阎部长与知非道长打过几次交道,对他颇有好感,在记忆中,这位道长一直是个心怀仁慈、济弱扶倾的好人,常常把拯救苍生挂在嘴边。如今就有一件堪比拯救苍生的事,他不可能不同意。 阎部长满以为长生等人拒绝交出阵法是小辈不懂事,亦或做不了主,并不是心硬如铁,却没料知非道长也在电话里果断说道:“阵法我们不会传给外人,阎部长,你不用逼迫我的徒弟,我们天水派的规矩传了几千年,不会变。” 阎部长差点咬碎满口的牙,厉声道:“我把摄像头打开,先让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再来和我说话!” 知非道长的态度很坚决:“我徒弟已经说了,我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什么场景。” “那你们为什么不救人?你们道协是吃屎的吗?”阎部长恨不得把这个老头子从电话里拽出来,逼问出阵法的画法。他其实早就把长生和长真画阵时的视频交给了梵老师,但梵老师说阵法除了明线还有无数条比头发丝还细的暗线,明暗交替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法阵,光用眼睛看是无法学会的,必须得请人手把手地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再与长生这些人打交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天水派已经上了政府的黑名单,这次事情过去,上头肯定要打压他们。 知非道长察觉到阎部长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立刻转变话锋:“祸是我们天水派闯下的,我们自己会收拾干净。那阵法我们不会教给外人,但我们会另外派遣弟子去启动阵法救人。他们很快就到,阎部长,你可以随意差遣他们。” 阎部长紧绷的脸这才略微松缓下来。 知非道长又勒令道:“长生,你们要是想了结这份因果就必须亲手抓住那个杀人犯,阻止他继续作恶。这份功德应该能抵消你们造的孽。” 长生低下头,坚定地说道:“师父,我们知道了,我们一定会亲手抓住他!” 与此同时,梵伽罗也对宋睿说道:“这个人的能力非常可怕,为防他的玉佩旁落,再引发祸端,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水派虽然是玄门第一派, 收徒的条件却非常苛刻,心性不佳、天赋不高的人统统都会被拒之门外,只留下精英中的精英。也因此, 天水派的门徒着实不多,即便把全京市乃至于周边地区的人全都召集过来,也只是二十一个罢了。 由于学会了道法, 掌握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这些弟子都很傲气, 来了之后并不听从警方的指挥, 甚至连个正眼也不看阎部长, 只是围拢在长生身边, 等他发话。 阎部长对天水派的印象越发跌落谷底, 暗自憋了一会儿气才道:“走吧,我带你们去那些女孩失踪的地方看看。马游的空间原本是不能移动的, 失踪的人一定会被困在失踪的地方,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但现在不一样了, 马游在逃跑的过程中似乎领悟了让空间移动的方法,可以把在别处杀死的人的尸体搬运到幸福广场来,所以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女孩究竟在哪里。他能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真是多亏了长生大师。” 阎部长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他是军队出身, 平生最恨的就是没有大局观和纪律性的人。而长生和林念慈的肆意妄为实实在在犯了他的忌讳,还把一桩原本可以顺利破获的案子弄成了世纪惨案。如今整个京市都笼罩在恐怖的阴云中, 网络上各种猜测和谣传,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这个, 阎部长没少被上级训斥, 肩头的重担简直快要把他压垮。像他这种铁骨铮铮的硬汉,在抵达幸福广场之后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是以, 看见间接导致了这桩惨案的长生等人,他脸上的厌恶根本掩饰不住。 长生默默忍受了他的讽刺,一名天水派精英却受不了这个气,当即质问:“马游发疯跟我大师兄有什么关系?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们能来是你们的幸运,我们要是不想来,你们求都求不动!再他妈阴阳怪气,信不信我们立刻走人!我师兄好心救人还被你们怨上了是不是?” 天水派在玄门素来以作风强硬著称,所以门下弟子也都一个比一个傲气。他们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俗世中人,而是一种更为超脱的存在,所以不管对方是不是高官,想骂了当场就骂。 阎部长犯不着与一个小辈争吵,一则他觉得这些人的心态既傲慢又麻木,与他们讨论大局观简直是对牛弹琴;二则,另一头还有很多人需要救援,他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只是抖了抖面皮就沉默下来,眼神却有些发狠。这个天水派简直是一颗毒瘤,等马游的事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好好整顿整顿天水派在俗世的据点! 长生自知理亏,喝止了师弟的话,却并没有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很明显,师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情况,只说让他们来给警方收拾烂摊子,却没告诉他们这烂摊子本就是天水派的弟子造成的。 长生身为天水派的首徒,比较看重脸面,内心琢磨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他不解释,羞愧的长真、林念恩和林念慈也就选择了沉默。 为了尽快把所有人都救出来,阎部长动用了直升飞机。当他把这拨人带到距离最近的一名女性的失踪地点时,联络员打来一个电话,语气非常焦急:“部长,马游杀人的视频如今在网络上已经传遍了,民众感到非常恐慌,眼下正纷纷涌入超市抢购食品和日用品,还有的超市遭到了打砸和抢劫,外面已经乱了套了!部长,我们要不要启动战时紧急状态?” 只有在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或者极端恶劣的死亡事件时,政府才会启动战时紧急状态,对全城进行管控。但那样的管控只能防得住人,根本防不住神出鬼没的马游。 明知道这样做只是徒劳,阎部长还是选择了同意。他没有办法对付马游,只能针对民众做一些安排,以防发生更大的动.乱。他把情况报告给上级,上级也予以批准。于是在他挂断电话后,京市的各个区域都响起了警笛的长鸣。 空气中没有硝烟的气味,却已经具备了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行走在这种氛围中的长生脊背越来越佝偻,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意识到,梵伽罗的那一句“千古罪人”究竟夹带着多么可怕的重压。 长真不时看看大师兄,眼皮子直抖。林念恩和林念慈互相搀扶着向前走,面容很平静,眼眶里却早已蓄满泪水。尚且年轻的他们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内心折磨和考验。 阎部长快速走到某小区的门口,指着眼前的台阶说道:“其中一名女性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你们看看她还在不在?” 林念慈已经没有灵力,只能看向同样是灵者的一名师兄,那人正是之前怒怼过阎部长的精英弟子。 “人还在,没挪动。”该弟子伸手感应片刻,语气满带傲然:“我来画阵,不出一小时就能把她救出来。” 阎部长点点头,到底还是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谢谢。只要能救人,他随时可以放下.身段。 该弟子取出一张黄表纸就地画阵,几名同门从旁协助,动作飞快。画好了阵,他们的额头已布满汗珠,眉眼间也显露出一些疲惫,可见仅仅只是描绘线条也是一桩极耗费心力的事。 见那名弟子刚放下朱砂笔就准备输入灵力,长生立刻提醒,“启动这种阵法需要很庞大的灵力,我们四个的修为都被抽空了,你们需要几个人一起上才能支撑得住。” 该弟子摇摇头,语气傲然:“师兄,我先启动看看,如果不行他们再补上。” 长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劝。他忽然之间发现,原来骄傲自负、刚愎武断、固执己见,已经成了天水派大行其道的门风。他是如此、长真是如此、林念恩和林念慈亦是如此,这些师弟师妹们虽然修为不济,论起傲慢竟也丝毫不逊于他们。 天水派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长生低下头,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与此同时,那名弟子已把画着阵法的黄表纸抛入空中,掌心一摄,启动了阵法。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遮挡。当白光变得柔和,众人也随之放下手时,那名弟子竟已面如枯槁、头发雪白,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一抬手一放手的时间有多长?少则一秒,多则两秒,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两秒钟内,这名原本身体强壮的弟子竟变得比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虚弱,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马上冲过去,把手搭在他肩头全力驰援。 但是还不够,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也只坚持了五六秒便让散发着璀璨白光的阵法开始明灭闪烁,仿佛随时会功亏一篑;随后第三个人加入进去,使几近熄灭的阵法恢复稳定,时长却也不过十几秒;紧接着是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人…… 长生他们四个实力很强,但别人也不差,一下上去六个,这下总行了吧?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次铁定可以打开那异度空间时,由阵法的线条演化而成的门竟然又开始慢慢变淡,似有消失的迹象。 “再上去几个。”长生的嗓音在发抖。 于是又有两名弟子加入进去,却只是让那扇门停留在空中,并未继续凝成实体。 “再上!”长生的嗓子眼像是被烙铁烫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 又有两名弟子把手搭上去,于瞬间被抽空了修为。停留在原地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惊惧惶然地不敢再上前。 林念恩不敢置信地喊道:“这不对!他们十个人的修为难道还抵不过我们四个吗?我们四个都能把门打开,他们为什么打不开?” “你还看不明白吗?凶手的实力变强了!”长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阎部长就接到一个电话,联络员用沉痛的语气汇报:“部长,刚才我们在一处工地的工棚里发现了二十二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均死于绞杀,尸块非常整齐,可以确定是马游干的。另有十三名女性失踪,其中一名女性叫杜莎莎,是网红,微博粉丝四千万,流量非常大,也比较有号召力。她是在街头直播唱歌的时候被马游抓走的,当时她的直播间里有二十万网友目睹了这一事件。阎部长,我们公关部已经压不住社会舆论了,您看怎么办?” 阎部长整个人都快爆炸了,对着手机怒吼:“压不住就别压了,先把民众安抚好!你们马上发通知,让市民在凶手落网之前尽量待在家,别外出!” 那头连声答应下来,阎部长用力摁掉这个电话,转而拨通了一个号码,上一秒还带着火星的语气下一秒就掺入了和风细雨:“喂,是梵老师吗?你们那边进度如何?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当然要查清楚,只有找到马游的弱点才能把他抓住,这一点我是明白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我能理解,您别急,目前我们还控制得住局面。好好好,再见,您忙。” 阎部长放下手机,看见还在勉强支撑着那扇虚虚实实的门的天水派众人,不禁一阵头疼。 长生也是头疼欲裂。眼看那扇门离彻底凝实还差一线,他急忙催促:“再上去一个人,阵法快要全开了!” 余下的弟子却都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能有今天的实力,他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泪水、汗水甚至是血水。谁的修为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平时折损一丝也会心疼,更何况是瞬间被抽空?如果心境圆满,打坐三五个月就能练回来;如果心境有缺,怕是三五年都会停滞不前。三五个月的时间已经很宝贵,更何况是三五年? 这样一想,余下的弟子竟都陷入了沉默。 瞥见频频摇头面露鄙夷的阎部长,长生苍白如纸的脸慢慢涨成了紫红色。他从未觉得如此狼狈过,曾经带给他无尽荣耀的宗门,此时却令他蒙羞。不,应该说是他先给宗门蒙了羞,然后这些人又把更多的羞辱和难堪泼洒在宗门威名赫赫的匾额上。从今以后,天水派拿什么去统御玄门?又拿什么在俗世立足? “上啊!快上!”长生的嗓子里溅出几颗血沫,近乎于绝望地吼道:“再上去一个,否则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即刻逐出天水派!” 长真怒而握拳,却又碍于门规不能砸在这些人的脸上。 林念慈忍不住跨前一步,想加入队伍,却被林念恩拉住了衣袖。他摇摇头,无声说道:不能再去了,再去你会死的! 杀了那么多人,马游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连他们这些修道之人都难以想象的地步。 最先启动阵法的那名弟子喷出一口鲜血,原本年轻俊朗的脸庞看着看着干瘪下去,竟离魂飞魄散、粉身碎骨只差一线。与他感情颇好的两名弟子终于跑上前,加入了启动阵法的行列。 有了这两个人的助力,那虚虚实实的门才终于敞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幽绿的空间。那空间狭窄、逼仄、锈迹斑斑,里面困着一名哭到崩溃的女子。看见门缝和外面的人,她立刻扑过来呼救。 门缝开启的速度非常慢,慢到仿佛这扇门有千斤重,而且还有一股庞大的反推力从门后传来,与这十几个人相互较劲儿。排在队伍最后的那名弟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好了,马游好像发现我们的动作了,他在关闭空间!快快快,再来几个人帮忙!” 长生身体微微摇晃了一瞬,似乎快要晕厥,却又扶住长真的肩膀勉强站直,果断下令:“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一鼓作气把门推开!” 站在一旁观望的弟子大多存有私心,一开始不上,后来不上,现在就更不愿意上。情况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他们上去了能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浪费修为而已! 其中一人立刻扯出一块遮羞布:“师兄,我们所有人都折在这里,谁去抓马游?你总得留几个人支应吧?” “我不需要支应,我只想救人!你们给我上!”长生彻底爆发了,吼出这句话时竟喷出一口鲜血。 长真吓得惊呼一声,林念恩和林念慈则齐齐扑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大师兄。就在几人一来一往说话的功夫,那扇门被一股巨力猛地关死,由白光组成的阵法也骤然熄灭,用全身力气支撑这一切的天水派弟子齐齐躺倒,最前面的那个已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中间的几个头发全白,满脸刀刻一般的皱纹;最后几个看着还好,却也修为全失。 连一扇门都还没推开,天水派竟已折进去十二个精英弟子,而知非道长这次总共才派出二十一名弟子,剩下九人要么实力低微,要么胆小怕事,要么心存私欲,都不堪大用。 长生看着悬在空中渐渐烧成灰的黄表纸,再看看修为全毁甚至性命垂危的师弟师妹,最后看看那群死活不愿伸出援手的同门,心脏不由一阵绞痛。 林念慈躲在他身后仓皇四顾,用手捂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哭声。 但是这还没完,当那张画着阵法的黄表纸落在地上渐渐燃烧成灰烬时,半空忽然落下倾盆血雨,将它彻底浇熄。刚才还隔着一扇门大声呼救的女孩,这时已变成了一堆齐齐整整的尸块。 马游知道他们在对抗自己,于是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和淋漓的鲜血给了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警告。 看见这一幕,长生终于口喷鲜血,骤然倒地。慌忙接住他的林念慈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一声接声地说着对不起。 然而世界上最无用的话,大约就是在犯错之后的这一句“对不起”,因为它什么都无法挽回。 第二百二十八章 华国曾经历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 在那个年月,战火硝烟、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肆意在人间横行,而玄门中人则肩负起了斩妖除魔的重任, 也的确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人间已不是曾经那个人间, 天水派也已不再是当年的天水派。而知非道长对于人间和天水派的印象却还停留在过去。他满以为派出二十一名精英弟子就已足够解决这桩麻烦,却不知道才一个照面, 连半条人影都没救出来, 这些弟子就已经折进去一大半。 他们几乎代表着天水派新生代的全部力量, 是支撑宗门屹立不倒的基石, 他们毁在此处, 就等于天水派未来百年的风光也将化为泡影。 长生只晕倒了几分钟就清醒过来,不是因为身体强壮, 而是因为不敢放任自己陷入人事不知的状态。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急促询问:“师弟师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 面容憔悴的长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大师兄你再躺会儿, 别急着起来。几位师弟师妹都很好,救护车已经来了,正准备送他们去医院。”事实上情况与他说的完全相反, 就在刚才, 有两名弟子已经当场死亡了。 林念慈和林念恩一左一右跪在他身边,只是默默掉眼泪, 不敢说话。他们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周围闹哄哄的一团,阎部长大声呼喊救护人员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即使天水派的人一点忙都没帮上, 反倒又间接害死了一个无辜市民, 他也没有丢下他们不管。救护群众本就是政府的职责,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生存的权力。 在阎部长的安排下, 天水派的人被一一抬上直升飞机,送去最近的医院。有几名护士冲过来,给长生戴上氧气罩,再把他抬上移动担架。长生却死死拽住长真的胳膊,语气焦急:“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快放我下来!” “师兄你跟他们一起去医院吧,这里有我。”长真掰开他的手,又指了指林念慈:“师妹,你也去医院,你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林念恩转头去看师姐,顿时吓得呆了呆。只见林念慈的脸上竟然又增加了许多沟壑,并且纹路越发深刻,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太婆。他们刚来到这个小区那会儿,她还只是三十多岁的外表,却在这短短半个多小时内又苍老了二十岁。若不是她布满皱纹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模样,林念恩可能根本就不敢与她相认。 “师姐你怎么――” 林念恩刚要惊呼,手臂就被长真狠狠掐了一把。 林念慈似有所感,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却触到了一片焦干、粗糙与遍布沟壑的肌肤。她立刻跑到不远处的小卖店,借他们的玻璃橱窗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僵在原地。 发现师姐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林念恩连忙跑过去安慰。 长生死活不愿走,长真耐心规劝,两人正僵持着,收拾好烂摊子的阎部长已走过来,嗓音沙哑地问道:“两位道长,剩下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知非道长之前已经说了,这个烂摊子你们天水派会收拾干净,可是你们自己看看,这是收拾干净的样子吗?”他指向身后的一大滩鲜血。 “你们十二个人都救不了一个市民,剩下这些又都是贪生怕死的,你们天水派准备怎么办?不干了?撂挑子?跑路?”阎部长冲站立在不远处的九名天水派弟子扬了扬下颌,讽刺道:“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天水宫还杵在那上头呢。” 阎部长冲西山的方向指了指,那座山上香火最鼎盛的一座道观就是天水派的天水宫。 长生和长真听得面皮直抖,满心都是羞愧,也满心都是愤怒。他们听出来了,阎部长这是在拿天水派在俗世的据点威胁他们。 “让我下来。”长生狠狠瞪了长真一眼,挣扎着想下地。 长真不得不放开按压住他肩膀的手,将他扶下移动担架。 “我们天水派自古以来就有门规:以人命为天,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种时刻我们绝不会当缩头乌龟。剩下那些人,我会想办法救出来,马游我也会亲手把他抓住!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把所有麻烦都解决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长生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许下承诺。 长真噙着泪水喊了一声师兄,仿佛被他的话感动了,躲在一旁的九名弟子也都慢慢围拢过来,满脸羞愧地低下头,讷讷道:“师兄,我们会帮你的!” 然而阎部长却对他们的表演无动于衷,只是把手里的平板电脑翻过来,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新闻说道:“没错,你们天水宫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长生道长你看,你们的驱邪符已经卖上两万块钱一张的天价了。” 长生和长真定睛一看,脸色顿时青了红、红了青,好不精彩。只见新闻排头竟然附着一张天水宫的道士在街头兜售驱邪符的照片,许多民众围在他们身边疯抢,有人拿着一沓钞票,有人举着手机扫二维码,生意十分火爆。 若在以前,阎部长没有更深入地接触这类人,他可能也会相信这些符具备一定的功效。毕竟天水宫的道士不是假道士,还是有一点真本事的。但现在,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这些符根本就对付不了马游!天水宫的道士是在吃人血馒头,说得更严重一点,他们这是在发战争财! 阎部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这些符根本对付不了马游,但民众不知道。万一他们买了符觉得心安了,大大咧咧跑上街,却被马游杀害或关住,这个责任谁来负?钱是你们天水宫赚走的,这些人命你们天水宫能买回来吗?你们是嫌世道还不够乱?” 长生盯着照片里的几个道士看了又看,还真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脸颊不由烧得通红。他积攒了一辈子的脸面大约都丢在了今天,而天水宫好不容易打出的口碑和威名,恐怕也毁了。 “阎部长,我马上约束天水宫的人,让他们不要再兜售符。”长生拿出手机在天水宫的群里发了一条措辞严厉的信息。 “被马游关起来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阎部长咄咄逼问。他对天水派的耐心已经快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消磨干净了。 “我们还剩下九个人,可以负责画阵,启动阵法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恳求玄门的各派高人来做。”长生立刻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愿意来吗?” “世道已经乱成这样,他们当然愿意来。况且我们天水派这几分薄面还是有的。”长生十分笃定地点头。 阎部长本想泼他一瓢冷水,想了想又作罢。天水派的门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想当年战乱的时候,这些玄门的人还是出了不少力的。这样一想,他即刻摆手:“那就走吧,我送你们去拜访这些高人。马游已经疯了,在外面大肆杀人,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女性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被他杀死,一分一秒的时间我们都耽误不起。” 长生和长真连忙爬上直升飞机,站在小卖部门前的林念恩和林念慈也跑了过来。九名弟子想跟上去,却被长生挥退,他现在看见这些人就来气。 在途中的时候,长生给知非道长发了几条信息,简单交代了救人不成反折损了十二名精英弟子的事。 知非道长沉默很久才回复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先给各派掌门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你。】 【谢谢师父,让您费心了。】得到师门的鼎力支持,长生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刚下飞机没多久便憋在喉头咽不下去了。事先从知非道长那里获悉消息的恒一派掌门竟选择了避而不见,无论长生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负责打发他的道童只是摇头说师父在闭关,无法见客。 长生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见到正主儿,只好向下一个地点出发,然后又收到了同样的回复:“真不巧,我师父在闭关,您下次再来吧。” 闭关、闭关、闭关,接连拜访了八.九个玄门大派,得到的答复都是闭关,没有人愿意为了救人而豁出一身修为。他们视自己为超脱世俗的存在,于是就连拒绝的理由都是那样理直气壮、高高在上――我们已经不理凡俗之事了,您请回吧。 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们口里竟被形容成了轻飘飘的俗务。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仙吗? 长生心中的挫败正在不断加深,淤积于胸的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令他极想找个方式宣泄。恍惚中,他竟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梵伽罗求阵不得的心情。当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面对这些玄门中人这般,有着愤怒、有着无力、还有着面对愚蠢又自私自利之人的怨恨。 长生重重跪倒在最后一个门派的道观前,眼眶已熬得通红。当初他三番四次拒绝梵伽罗,并口口声声说阵法比人命更重要,却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但现在,当他亲口品尝到被拒绝的苦涩,亲耳听见修为大过人命的谬论,才终于明白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无心无情、面目丑陋。 他拜了又拜,那道雄伟厚重的山门总是不开,甚至连个应声的小道童都没派出来。长真拉着林念恩、林念慈也噗通跪了下去,扬声喊话。 他们极有耐心,也不觉得丢脸,阎部长反倒看不下去了,摇头道:“你们可以在这儿继续耗着,但山下的民众耗不起。就这会儿功夫,马游又杀了几十个人,另有二十多名女性失踪。现在还不到十点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整个京市却已经空了,所有人都躲回了家,不敢出门,你们也回家去吧。你们这些人能不残害天下苍生就算不错了,拯救苍生的责任指望不上你们。” 他摆摆手,转身朝直升飞机走去。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丝毫没有社会责任感的道士身上,他简直是疯了。 “阎部长,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去,那里的前辈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长生连忙站起来追人,膝盖上染着两团鲜血。 阎部长对他的话听若未闻。 “龙隐寺的常净大师你认识吗?他一定会答应救人的!” 阎部长脚步一顿,然后催促:“那就去龙隐寺试试吧。”龙隐寺的名声比天水派还好,可以一试。 半小时后,直升飞机停在了龙隐寺山顶的一处空地。两名小沙弥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到长生等人一句话都没问便把他们带入了大雄宝殿。简雅依然坐在殿前的法坛上,自己敲着木鱼,自己吟诵经文,竟然颇有些超脱的模样。 “各位请坐,知非道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常净大师张口便道:“小沙弥已经去给我收拾东西了,我们稍后便走。” 长生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松懈下来,一股热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被玄门中人的自私冷漠伤透了心的他紧紧握住常净大师的手,感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他才明白,宁愿死守法阵也不愿拯救那些鲜活生命的自己到底有多可怕!若不是这一次屡屡被拒的遭遇,他可能还沉浸在天水派传承神圣不可侵犯的可笑执念里。 “大师,我犯了大错!”这道声音不仅仅是从他口里吐出的,也是从他灵魂深处发出的忏悔。 常净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刚进门的时候我就从你们的面相上看出来了,你们皆已恶果缠身、罪孽深重。” 长真、林念恩和林念慈连忙告罪。 常净大师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看见林念慈时眉头不禁一皱,询问道:“为何你独独与他们不同?他们的恶果是无意缠上,间接所致,还有挽救的可能。而你却与恶因恶果纠缠甚深,无可救药,仿佛是始作俑者一般!据我所知,人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令林念慈脸色煞白,神情大变。长生等人也都猛然转头看过去,然后才骇然地发现,仅仅是几小时而已,师妹的脸庞又苍老了很多,竟已显出行将就木之态。这副模样根本不像因果缠身,倒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反噬。 修道之人若沾染了因果,最严重的下场也只是修为倒退,变成普通人,绝不至于衰老成这样! “师妹你怎么――” 长生正要追问,林念慈就深深趴伏下去,把额头抵在蒲团上,泣不成声地哭诉:“常净大师,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您说得对,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与我有着直接的关系。擅自救王畹的时候,我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有被王畹的爸妈感动到,只是故意在跟梵伽罗作对。我错了,您救救我吧。” 长生和长真未尝没有这样的小心思,但他们没想到师妹的私欲竟然比他们还重,竟故意去破坏大局。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梵伽罗毕竟是她的杀母仇人,她怎么可能按照他的话去做?没当场与他打起来已经算是涵养好了。 “常净大师,我师妹还有救吗?再这样下去她会衰老致死。求您大发慈悲给她指条明路。”长生立马叩首,连带着长真和林念恩也都跪倒了。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师妹竟然惹上了这样大的麻烦。 常净大师仔细端详林念慈的脸,目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他想说此等面相可不仅仅只是私欲作祟才会沾染的,这分明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但小姑娘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他也没法说出更刺激她的话。 “阿弥陀佛,若想救她,除非有高人给她灌顶度命,亦或者拿功德去抵。不过能让她恢复如初的功德可不是小数目,这条路是死路,行不通。” 度命就是让渡寿命,灌顶就是灵气灌顶,不是高人还真办不到这两点。在当今世上,数来数去恐怕只有师祖能救师妹,但师祖本就受了重伤,救了师妹之后自己会不会有危险?没了师祖坐镇的天水派能否保住玄门第一大派的宝座? 长生心里乱哄哄的,没个主意。 而常净大师则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林念慈越发苍老的脸,目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论对林念慈存有何种疑虑, 等小沙弥把行李拿来,常净大师依然跟着长生下山了。他们龙隐寺的和尚平日里虽然隐世不出,潜心修佛, 但天下若是陷入纷乱,他们一定会义不容辞地出一份力。 除了几个年龄尚幼的小沙弥,庙里的大和尚全都带齐了行李, 列队走到直升飞机前。 阎部长完全没料到龙隐寺的和尚竟会倾巢出动,表情略显错愕, 然而在错愕之余却又觉得格外动容。在那些玄门大派地衬托下, 这些愣头愣脑的和尚竟显得如此可爱。他们不会不知道开启阵法的代价是什么, 然而他们依然选择了人命。他们能有今天的功力也都是苦修出来的, 却丝毫没有敝帚自珍或自私退怯的念头。 他们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奉为圭臬, 甘愿为天下苍生慨然赴死。 阎部长双手合十,感激不尽地说道:“谢谢各位大师, 谢谢!一架直升飞机载不下这么多人,我让上头再派一架直升飞机过来, 请各位大师稍等片刻。” 常净大师躬身回礼,直说他们可以等。 看着这些面容庄严肃穆、列队整齐有序,且一个个眼神坚定目露慈悲的和尚, 长生简直羞愧地难以言表。恍惚中, 他竟莫名想起了梵伽罗的一句话――天水派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在此之前, 长生从不觉得宗门堕落,反倒认为那是他心目中最为洁净的一块圣地, 是超脱于世俗的无上乐土。那里有幽静的密林、险峻的山峰、云天之上的宫殿、浓雾之中的祭坛。那是不似凡间更像仙境。那里的人也是世界上最有慧根, 最具天赋,最法力无边的一群人。 但现在, 经历过血水的洗礼,看透了同门的懦弱与冷漠无情,再联想到自己之前的肆意妄为和愚蠢自私,长生竟对梵伽罗的话产生了微妙的认同感。 天水派的堕落源于藐视众生的麻木不仁,其实他们和马游的心态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天水派只把凡人当成蝼蚁,并不会主动戕害,而马游则把凡人当成玩具,肆意摆弄。 这种堕落是由上而下的,只从知非道长对待阎部长的态度就可以窥见一二。徒弟惹出了那样大的乱子,在通电话的时候,他竟连亲眼看一看案发现场都懒怠。死了那么多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在他心里也只等同于死了几只蚂蚁,不值一提。 试问当你走过一条小径,发现路旁的泥土里躺着一群蚂蚁的尸体,你会刻意停下脚步去查看吗?那得多无聊? 这种下意识的藐视和冷漠,阎部长肯定察觉到了,所以他才会用那般恶劣的态度去对待天水派的人。反观常净大师和龙隐寺,他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与他们的深明大义比起来,天水派竟已成了一个不堪的存在! 想到这里,长生编辑了一条内容详实的微信,发送给知非道长。他觉得现在的天水派很有整顿门风的必要,否则大家的道途只会越走越窄。 但知非道长却回复道:【这些俗务无需你操心,你只要认真修炼就好。我们天水派本就是隐世大派,与世俗的联系早已切断,他们与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看见这条信息,长生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山上的门徒和山下的民众,大家都是人,都生活在地球上,这句“不在同一个世界”岂非自欺欺人?修道之人出世入世都是历练,在哪儿都一样,怎么能把俗世贬损到这种地步?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俗世和圣地吧?人心都是差不多的,都会自私自利,胆小怯懦,冷漠无情,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经历了这么多事,长生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动摇。见到的阴暗面越多,反省地越深刻,他对梵伽罗的认同感反而越高。他明知道这样做是对师门的亵渎和背叛,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他亲眼见证过,所以他有这份认知力。 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阎部长指着龙隐寺略显破旧的大门说道:“你们庙里的香火不太鼎盛吧?” 常净大师笑地满足:“小门小庙,衣食不丰,香火不济,却实实在在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阎部长喟叹道:“你们不受人间香火,但人间有难你们却能毅然决然慷慨相助,各位大师的境界我非常佩服!”他眼珠子一转,语气带上了鄙夷:“不像某些香火鼎盛的道观,常年受人供奉,富得流油,却半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没事的时候高高在上端着架子,有事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常净大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长生、长真、林念慈、林念恩却个个面红耳赤,羞愧欲死。他们也没想到玄门会把责任撇得这么干净,更没想到天水派举全宗之力竟都收拾不好这个烂摊子。如今他们面子里子全都没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的,就连天水宫似乎也成了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生心忧如焚,总想为宗门挽回一些什么,但无奈知非道长完全不把俗世之人放在眼里,更不在乎他们的观感和态度,他也只能急得干瞪眼。 --- 半小时后,两架直升机飞离了龙隐寺,停在一处广场前。 阎部长拿出一份名单说道:“我们按照被禁锢时间的长短来安排救人的顺序,最早被禁锢的人先救,这样没问题吧?” 常净大师颔首答应,然后率领僧众坐在空地上为无辜被害的民众念渡亡经,而天水派的九名弟子则负责画阵。这九人实力都很弱,仅仅只是画一个阵法都要很长时间,而且错漏百出,浪费了很多符纸和朱砂。 长生看得直吸气,感觉自己早晚会原地爆炸。 林念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面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苍老。马游每杀死一个人,她脸上就会增添一条皱纹,这样的反噬简直毫无道理。她与马游既无血缘又无私交,他的罪孽为什么会算在她头上? 当常净大师闭眼思考这个问题,并且默默等待天水派的阵法成形时,梵伽罗和宋睿正对马游这个人进行深入的剖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拿放大镜在看。 最早被困在电梯里,且唯一侥幸存活的那名女业主在警方的召唤下赶来录口供。听说在外面疯狂杀人的那只鬼就是曾经与她在电梯里有过短暂交流的那个陌生人,她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您别害怕,这位是我们警方聘请的大师,有他在,马游靠近不了您。”廖芳指着梵伽罗柔声说道。 把自己整个埋在沙发里的女业主定了定神才开始述说那天的情况:“也是我躲懒,想省那几步路,明明看见了警示牌还走进电梯里去。我买的房子在十一楼,但电梯卡在五楼和六楼之间就不动了,我马上按了紧急对讲机,那边却很久没回音。我又试着用手机拨打警示牌上的电话号码,也没人接。” 女业主的嗓音开始沙哑:“我立马给我老公打电话,但电梯里信号很差,明明接通了却听不见声音,再拨过去,信号就彻底没了。而且更倒霉的是,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我一遍一遍给我老公打电话,折腾了十几分钟手机就自动关机了。这下,我的希望全落到了那个紧急对讲机上。” 女业主抱紧自己,语含痛苦:“我拼命按对讲机,又对着门缝大喊大叫,却都没有人回应。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却又仿佛过得很快很快,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电梯里待了多久。电梯门我掰不开,通风口我够不着,无路可逃的感觉简直让我崩溃。” “我一边哭一边喊救命,整个人又累又饿又渴。”女业主的眼里沁出了泪水,停顿了很久才颤声道:“当我最绝望的时候,紧急对讲机里竟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他问我.干嘛总是按警铃。” 女业主红着眼眶,悲愤异常地说道:“从他这句话里,我立刻分析出,他其实一直听得见我在按警铃,他只是懒得理会我而已。我脑子清醒了一刻,这才意识到电梯里有监控!回应我的这个人除了能听见警铃声,或许还能看见我在电梯里的挣扎。” “我当时气疯了,”说到这一段,女业主的眼里冒出两团怒火,却有在下一秒被更为庞大的恐惧浇熄,“我对着收音孔破口大骂,骂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边没有声音了,那个人竟然把电话挂断了。他不再理会我的求救,却还在默默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我抬头看向监控摄像头,猛然之间竟觉得它变成了一只鬼眼,正死死盯着我。” 女业主捂住脸开始低声哭泣,廖芳连忙拍抚她的脊背,希望她能好过一些。她的丈夫将她搂住,柔声安慰。 哭了好一会儿,女业主才闷声道:“我怂了,再次摁了对讲机,准备向他道个歉。但那边一直没有再接通,我只能跪在监控器下给他作揖磕头,用夸张的口型说着求饶的话。我的服软似乎起了作用,当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摁对讲机时,那边接通了。我当时差点高兴疯了,说了一大堆好话,又许诺会重金酬谢,价码一直加到五千块。我以为这下他应该会赶来救我,毕竟我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再怎么没素质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困死在电梯里。” 女业主抬起头,似哭似笑地说道:“但是我低估了人心的可怕,一条人命在某些人眼里真的一钱不值。电话的确接通了,但他就是不说话,只静静地听我在这边唱独角戏。我哭也好,求也好,撒泼也好,威胁也好,他都没回应,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把电话挂断了,于是把耳朵贴近收音孔去听。你们猜我听见了什么?” 女业主的手臂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面容也因为恐惧而扭曲:“我听见了他的喘息,非常非常粗重,非常非常兴奋。我吓呆了,整个人往后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见我摔倒,他的喘息声又加重了,喉咙里还发出一种嚯嚯的破音,好像一瞬间达到了某种高.潮。你们能够想象被那种声音包围的感觉吗?” 女业主无意识地抠挠着自己的手臂,颤声道:“那感觉就像你的皮肤下爬满了蛇,冰冷、粘腻、恶心,却又无法摆脱。我吓得尖叫,他就在那头喘气,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他一直在监视我,也一直在听我的声音,我的魂都快吓飞了。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叫了多久,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反正后来我支撑不住了,眼皮子变得很沉,像是快要晕倒了。” 女业主紧紧握住拳头,咬牙道:“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他说:你是不是快死了?” 说到这里,女业主通红的眼眶几乎能渗出血来:“当时我心里又涌现了一丝希望。我想我都快死了,他总该救我了吧?他不可能冷血到这个地步。于是我抬头看向对讲机,断断续续地说道:是的,我快死了,求你赶紧救我出去。” 女业主指了指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珠,嗓音里的仇恨浓得骇人:“我死死盯着对讲机,死死盯着,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坏到这种程度的人。但我还是太天真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笑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我直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笑声。那种笑非常愉悦,非常轻快,好像遇见了一件极其值得高兴的事。他竟然把一条人命的消失当成了乐趣!” 女业主开始剧烈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带着哭腔说道:“我接连一个多月都能梦见他的喘息和笑声,然后尖叫着从梦里醒过来。他根本不是人,是鬼!是世界上最恶最恶的鬼!你们说街上那些人全都是他杀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警察当时也调查过,只说电话串线了,根本找不到那头的人,但是我知道,那个恶鬼就是那群保安里的一个,电话根本就没有串线!” 说到这里,女业主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抱住自己痛哭起来。 梵伽罗用温和的磁场将她包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柔声道:“没事了,你先好好睡一觉吧。等你再次醒过来,这些噩梦都将离你远去。” 已经接连几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的女业主竟然在他的拍抚下沉沉睡了过去,前后不过十几秒。她的丈夫愕然地看着梵伽罗,随即马上道谢,又吞吞吐吐地提出一个要求,说是想在警察局住一夜,打地铺也行。马游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重了。 庄g见女业主睡得直打鼾,一时间也不好把人撵走,只得拿来两床被子让他们将就一晚。 离开会客室后,梵伽罗和宋睿又走进办公室,查看案情的最新进展。 小李点开一个个网页进行说明:“马游还在杀人,死者名单目前还没统计出来,但数目绝不少于一百。被他禁锢的人全是年轻漂亮的女性,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这还是报了警的,没报警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其中一个女性叫杜莎莎,是个网红,直播的时候被抓走,二十万网民在线观看了全过程,舆论根本压不住。事情越闹越大,全京市都在戒严,搞得像打仗。超市里的物资遭到了哄抢,店铺被打砸,所有人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这景象堪比世界末日。” 小李打开马游的社交网页,愤恨道:“你看他的最新微博。” 梵伽罗和宋睿弯腰一看,却见马游置顶了一行文字――准备好迎接你们的神灵了吗?只有臣服者可以不死。 “不臣服的人是不是全都该死?他这是准备灭世?”宋睿语气冰冷:“臣服的人即便活着,也会比死还难受,因为马游不会把他们当人看。” 梵伽罗摇头不语。 小李拖出一个长长的页面说道:“我还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马游好像是杜莎莎的粉丝,前后给她打赏了十几万。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四千,这十几万可能是他的全部积蓄。你们说他会不会对杜莎莎特别重视,然后亲自跑去禁锢杜莎莎的空间看她?” 孟仲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我们可以埋伏在杜莎莎失踪的地方!万一他回来了呢!” 宋睿摇头道:“他不会去看杜莎莎。” “为什么?把自己所有工资都花在杜莎莎身上,马游对杜莎莎应该是真爱,肯定会去看她的。梵老师,你去那边绝对能堵到他。”小李兴奋地说道。 宋睿依然摇头:“马游已经脱胎换骨了,他的人格以获得空间之力为分界点,渐渐产生了分裂。过去的他是凡人,会自卑,会热烈地追捧一个所谓的女神。但现在的他是神灵,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又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凡人?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玩具,一个杜莎莎根本没有价值,因为他能找到无数个比杜莎莎更美更精致的玩具。更甚者,他还会加倍地凌虐杜莎莎,以此与过去的自己决裂。他不会去的。” 宋博士的分析从来就没出过错,小李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不由哀嚎:“照你这么说,我们难道一辈子都抓不住他吗?” 梵伽罗长久地盯着马游的微博,沉吟道:“我知道该怎么抓住他。他不现身,我们谁都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主动站出来。” “怎么让他主动出现?”孟仲立刻追问。 梵伽罗看向宋博士,缓缓问道:“能让神灵从神坛上主动走下来的存在是什么?” 宋睿垂眸一想,不禁了然:“是另一个神灵。” 梵伽罗颔首道:“没错,能让神灵严阵以待的只有另一个神灵。而我就是那个神灵。” 第二百三十章 能让一个神灵落下神坛的唯有另一个神灵, 这句话听呆了专案组的成员。但宋睿却立刻予以否定:“不行!” “为什么?”梵伽罗疑惑地看向他。 “你应该知道最可怕的后果是什么吧?”宋睿死死盯着他云淡风轻的脸。 “我知道,如果他的空间破碎,我也会破碎。”梵伽罗了然点头。 “即使是那样, 你也要做吗?”宋睿指着坐在角落里玩游戏的许艺洋说道:“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洋洋想一想,你如果出了事, 他该怎么办?” 专案组的人这才意识到梵老师刚才在说什么。他准备以自己为饵引马游出来,一旦他被抓入马游的空间, 那么后果将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他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马游的一念之间。 “梵老师, 我们不同意这个计划。”孟仲立刻高喊。 “对对对, 我们不能让梵老师去冒险。”其余人也都连连摆手, 十分抵触。明知道抓住马游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也知道梵老师的计划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破案机会,但他们就是做不到点个头、开个口, 放任他踏入危险。 这个世界因为异人的存在而变得光怪陆离、千疮百孔,梵老师是他们唯一能看见的光, 也是他们在绝望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希望,他们舍不得他去犯险。他们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世界若是没有了梵老师这样的斗士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行!这个计划绝对不行!”孟仲再次强调。 早慧的许艺洋扔掉手机,跑过来抱紧了大哥哥的双腿, 表情充满了恐惧不安。 梵伽罗没有与众人理论, 只是蹲下身,把手搭在许艺洋的双肩, 正色道:“还记得我曾经对你的告诫吗?你可以以这样的形态存活着,但你要做正确的事, 否则我会送你离开。但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吗?” 许艺洋懵懂地摇头。 梵伽罗加重了语气:“正确的事就是:当你是学生的时候, 你就得好好读书。”他站起身,看向小李等人:“当你是警察的时候, 你就得好好破案、维护正义。” 他转而看向宋博士:“当你是医生的时候,你就得好好救人。” 他直勾勾地盯着孟仲:“当你是军人的时候,你就得好好捍卫祖国,保卫人民。边境有战,你去不去?人民有难,你救不救?会受伤流血,光荣牺牲,你就胆怯了,不去了,那你还配当一个军人吗?” 孟仲被问住了,忆起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那些年,竟瞬间红了眼眶。是啊,身为一名军人,他怎么能够贪生怕死、临阵逃脱?那是最大的耻辱啊! 梵伽罗又看向其他人,平静地反问:“有犯人在外面杀人,你们抓不抓?会被波及连累,有丧命的危险,你们就不去了,那你们还当什么人民警察?” 小李等人一个个地低下头,涨红了脸颊。 梵伽罗重新蹲下身,认真说道:“做正确的事,这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洋洋,你现在告诉哥哥,哥哥该不该去抓坏人?” 许艺洋难过得嗷嗷大哭,却还是哽咽道:“该,该去,哥哥应该去。”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原来做正确的事这么难吗? 梵伽罗揉了揉他的脑袋,欣慰地笑了,然后仰头看向宋博士,严肃询问:“你的意见呢?” 宋睿咬紧牙关久久不语。什么正确的事,肩上的责任,在他这里都是狗屎。他极度自私,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他只要眼前这人好好活着,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不是心里! 梵伽罗摇摇头,语气十分失望:“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宋睿:…… 现场的气氛明明很沉重,还带着一种庄严肃穆和慷慨悲怆,然而听见梵老师的这句话,红着眼眶的孟仲却嘴角一抽,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宋睿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无奈地说道:“你去吧,不过你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你可以挑衅他,却得适度,不能把他刺激得太狠,否则他震碎了空间你也活不了。” 梵伽罗拿起纸笔说道:“稍等,我记一下重点。” 他乖巧又认真的模样惹得宋睿既想笑又气地磨牙。不知不觉,这个人似乎已经成了他的软肋。 “马游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挑衅了他作为神灵的权威,他肯定会把你关进空间。但他绝不会一瞬间把你杀死,那样显不出他的强大,也显不出你的渺小。他会折磨你,凌虐你,看着你由洋洋得意陷入狼狈不堪,看着你从高高在上跌入尘埃。他要的是你的求饶、忏悔、卑微。他要你亲口承认你自己是狗屎,而他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神灵。只有这样做,他心里的那口气才会平顺。”宋睿开始深度剖析马游的心态。 梵伽罗和孟仲等人齐刷刷地记重点,就连许艺洋都拿来一个作业本,一笔一划地写着。 “以上是所有能满足他内心需求的点,也就是网络上那些人常说的爽点。一旦你被他逼到了那种狼狈不堪的境地,他就会获得满足,然后毫不犹豫地杀死你。”宋睿加重了语气:“所以,你必须反着来,不求饶,不忏悔,不卑微,只用最轻松的姿态待在那个空间里就好。他看不见你的痛苦和绝望,无法从中获得快乐,就会主动出现在你身边。” “他已经变得很狂妄,对自己失去了清晰的认知,但事实上,撇去那诡异的能力,他依然是一个身体孱弱不堪一击的普通人。当他跨入你空间的时候,就是你抓捕他的机会。”宋睿反复强调:“在他现身之前,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只静静待在空间里就好。切忌不要激怒他。你越是冷静从容,他就越难受,他一难受,就会按捺不住地现身。” 梵伽罗乖乖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笔记本拿来我看看。”宋睿夺走了他的笔记本,又生气地说道:“不要激怒马游这一点为什么没写下来!你是不是准备阳奉阴违?” “我还没来得及,我现在就写。”梵伽罗把笔记本夺回去,一笔一划认真写上。宋睿脖子伸得长长的,死死盯着他。 外面的氛围明明很恐怖,警方的压力也非常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孟仲看着这两个人却觉很想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能像两个孩子一般相处,所以他们的心是真的靠得很近吧?只有全然信赖彼此,全然依恋彼此的两个人,才会在对方面前展露出最幼稚的一面。 亲眼看着梵伽罗写完了笔记,划上了重点,宋睿才颔首道:“行了,我们找个公共场所拍一段挑衅视频,实时转播到各大媒体网络,甚至于全京市的led广告牌,务必要让马游无论躲在哪个角落都能看见。” “好,我去通知媒体。”小李噼里啪啦敲击电脑。 孟仲拿出手机:“我向阎部长汇报一下,让政府那边配合我们。” 电话很快接通了,得知警方的计划,阎部长感到非常兴奋,连说让他们去新时代广场拍视频。 孟仲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后说道:“阎部长让我们去新时代广场,他在那边救人。” 宋睿立刻说道:“你再给他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不要救人。” 孟仲没追问原因,只是快速回拨电话。时间就是生命这句箴言,放在此时此刻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我来跟他说,”宋睿把手机拿过去,慎重道:“阎部长,你们马上停止救人的行动,否则会激怒马游,害死其余人质。” 阎部长追问道:“为什么?刚才我们打开了一个空间,已经激怒过他一次,但是别的人质好像都没出事。” “现在不一样了。”宋睿一边打电话一边跟随专案组的人员往外走,梵伽罗怕他不看路,牵住了他的手,又把许艺洋托付给待在办公室的小李。外面太乱了,他怕马游对孩子动手。 宋睿握紧梵伽罗的手,正色道:“他的能力已经非常强大,一次性可以禁锢很多人质,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能守着一两个。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这些人质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你们若是救出了其中一个,就等于正面挑战了他的权威,他会把剩下的全都杀死用以警告你们,然后再换一批新人质。现在的他就像一个暴发户,人命之于他既是钱也是废纸,扔出去半点也不可惜,还能买来力量,彰显权威,他很乐意那样干。” 阎部长听得冷汗淋漓,看了看还没画完阵法图的天水派弟子,竟然由衷庆幸起他们的无能。 “好的,我这边不会擅自救人,等你们过来了再商量。”阎部长果断听取了宋博士的意见。 宋睿把手机还给孟仲,扶着梵伽罗的腰,让他先登机。为了节省时间,专案组的交通工具都已经升级了。 “宋博士,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梵伽罗戴上耳麦后说道。 “什么问题?”宋睿转头看他。 “如果我抓住了马游,而他为了报复我,一瞬间震碎所有空间,杀死了所有人质,警方该怎么向民众交代?毕竟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第一时间切断他与所有空间的联系。” 宋睿愣住了,而孟仲则脸色大变。 这个问题真的很值得思考,并且发生的概率非常高。如果人质的安危得不到妥善地解决,那么就算抓住了马游,这场战役对警方来说也是惨败。牺牲了那么多民众,他们如何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如何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继续履行自己的指责?他们配当人民警察吗?人民警察不正是守护人民的吗? “让我好好想想。”素来智计百出的宋睿竟然也被难住了,用指关节轻轻叩击自己额头。 梵伽罗沉默下来,眼神晦暗地看向窗外。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新时代广场,与阎部长汇合。 盘坐在地上吟诵经文的常净大师看见梵伽罗,表情不禁微微一怔,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熟悉感,却也笃定自己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耀眼夺目,只需看一眼就能终生难忘。 “梵老师,您终于来了!”阎部长大步迎上来,指着架设在广场中心的十几台摄影机和一群工作人员说道:“您要的设备我都准备好了,这边的影像会实时转播到所有的新闻媒体和广告牌上,无论马游在哪里,他都能看见。” 梵伽罗点头道谢,目光却直勾勾地射向躲在长生背后的林念慈,然后大步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捏住林念慈的下巴,锐利的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切割,仿佛要将她的脸皮剥开。 长真和林念恩厉声呵斥:“梵伽罗,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话落掏出法器就想动手。 长生是离梵伽罗最近的人,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杀气,于是阻止了准备动武的两位师弟。阎部长率领的军队已把广场包围,他们公然与梵伽罗争斗只会吃更大的亏。 林念慈在这人锐利如刀的视线中瑟瑟发抖,分明只是被捏住了下颌,却像是浑身都冻结了,连睫毛都不敢颤一颤。一股温和却又不可抗拒的磁场将她严严实实包裹,然后侵入她的大脑,试图摄取她的记忆,却被师祖留下的禁制阻挡了。 磁场悄然退去,而梵伽罗也松开她的下颌,盯着她苍老的脸庞,徐徐道:“为什么马游的罪孽会直接算在你头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为什么?林念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泪水滚滚而落。 发现她是真的悲伤,也是真的疑惑,并不是装的,梵伽罗眸光闪了闪,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他留下了一个极度令人困扰的问题就离开了,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心里已经找到了答案。 林念恩想追过去询问原因,却又放不下身段和脸面,只能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妈的,这人真讨厌! 是的,他仅仅只觉得梵伽罗讨厌,而不是最初见面时的憎恶或仇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看见了这么多玄门的阴暗面,他其实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认同感,却毫不自知。 长生揉了揉师妹的头,劝她不要多想,脸上却也没有仇恨或厌憎的表情。面对梵伽罗的时候,他竟然会心虚气短。 梵伽罗走回阎部长身边,徐徐道:“我能救下所有人质,但计划有些冒险,不知道你们能不能配合?” 正与孟仲和宋睿站在一旁开会,并且也意识到救出所有人质和抓住马游之间存在无法两全的情况的阎部长不禁大喜过望。 第三百三十一章 马游是一个极度危险且难以掌控的人物, 如果说抓住他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那么在抓住他的同时还得救出所有人质,则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空间的收放和碎裂全在他一念之间, 而一个念头的速度能有多快?比之音速、超音速甚至光速又如何? 阎部长不是科学家,他说不明白人的一个闪念能快到什么程度,但他却知道人类的思想若是延伸出去, 或许能创造一个完整的宇宙。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无法苛求梵老师既要抓人又要救人, 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但是他不苛求, 梵老师却会苛求自己, 他的使命感和责任心太重了!阎部长内心颇多动容, 嘴上也不忘表达支持:“梵老师,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无条件地配合您!” 梵伽罗指着不远处的一群大和尚问道:“他们是天水派请来的外援?” “是的, 这些大师都是龙隐寺的高僧,是天水派请来帮忙启动阵法的, ”阎部长冲不远处的九人扬了扬下颌,“他们是天水派的弟子,本来有二十一个, 之前启动阵法的时候折进去十二个, 剩下这几个连阵法图都画不好,已经折腾一个多小时了。那名人质我们也没能救下, 门已经推开了,但天水派的人不肯继续使力, 门又关上了, 人质被绞杀……” 阎部长抹了把脸,不敢再回忆那血雾漫天的场景。 梵伽罗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声安慰,末了说道:“你把各位大师请过来,还有天水派的人,我有话想说。” 阎部长立刻抛开杂念,把人请过来。 借着这个空档,宋睿低声询问:“你想干什么?” 梵伽罗回答道:“解剖人心你是专家,但在力量与力量的对决上,我才是专家,这一点你承认吗?” “我承认。”宋睿点头。 “那么待会儿无论我提出什么计划,你都不能反对,至少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反对,有什么问题我们私下讨论,这样可以吗?” 宋睿沉着脸没说话。 梵伽罗握住他的胳膊,语气严肃:“你要顾全大局。” 眼看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宋睿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可以,我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提出反对。” 梵伽罗松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拍了拍宋博士的肩膀。 孟仲左右看看两人,语气有些纠结:“诶,不对啊!我怎么感觉你俩说话的氛围有些像是老夫老妻在开家庭会议?” 听见这句话,还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两人都愣住了,然后一个不由自主地红了耳尖,一个却勾着唇角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像吗?”宋睿以拳抵唇,轻轻咳嗽,露在外面的狭长眼眸却弯成了月牙状。在这危险一触即发的时刻,他竟然还能从中品尝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味。 梵伽罗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或者辩解什么,却又最终选择了沉默。他飞快瞥了宋博士一眼,然后表情肃穆地看向那群大和尚,耳尖的血色悄然褪去,却转而爬上了他俊美的脸庞和漂亮的眼尾。 宋睿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也面向那群大和尚,唇角挂着一抹温柔静谧的笑。 大和尚们:…… “阎部长说你有办法救出全部人质?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长生首先开口,语气竟然很平和。 梵伽罗拿出一张名单说道:“目前警方统计出的人质有四十七名,我想问问你们,画出四十七个乾坤挪移阵法,你们需要多长时间?” 长生语带羞愧地说道:“我和长真配合的话,一个小时能画出一个,他们九个人联手,一小时也画不出一个。但是我和长真的修为都没有了,帮不上忙。” 梵伽罗点点头,平静道:“所以说,你们可能两三天都完不成任务。两三天,人质或许已经渴死了。” 长生艰难地说道:“是的。” 站在他身后的九名天水派弟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最为争强好胜的那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准备开口怼几句,却被长真一拳捣在腹部,顿时疼得直吸气。 “梵伽罗说的话有错吗?难道你们能赶在人质渴死之前画好阵法?”长真厉声诘问。 “他分明是在故意刁难我们!没错,我们的确没有办法在三天之内画完四十七个阵法,但我们至少可以画一半。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宋睿冷笑道:“救出一个,激怒了马游,剩下的人质会被他全部杀死。想必这样的警告,你们之前已经见识过了?” 想起那位被空间搅成尸块的姑娘,九名弟子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其中一人狡辩道:“没错,我们激怒过他,但是他只杀了那一个人质,别的人质目前还活着。” 宋睿的语气越发冰冷:“所以只害死一个人质,你们感到很骄傲?只能救一半人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剩下那一半去送死,你们感到很满意?” 该弟子:…… 长生听不下去了,转过身,抡圆了胳膊,狠狠甩了那人一巴掌,极度厌恶地呵斥:“闭嘴,不会说人话就别说!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该弟子牙齿都被打松了,不由委屈地瞪向大师兄,却被对方眼里的狠色吓了一跳。这不是看同门的目光,倒更像是在看一个恶心的垃圾,颇有些一脚踹到天边去的意思。该弟子立刻认怂了,嘴唇微微蠕动几下,终是躲到了人后。 宋睿这才碰了碰梵伽罗的胳膊,语气温和:“你继续说。”如今他不但包揽了所有的脏活累活,还负责撕逼吵架。 梵伽罗笑睨他一眼,末了环顾众人,正色道:“马游认为自己是神,凌驾于这个世界。如果我们一个一个救人,他会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和神性遭到了挑战,其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所以我们最好同时把人全部救出来,不给他杀人泄愤的机会。也就是说,我需要你们一次性准备好四十七个阵法,安排四十七个人启动,同时对马游的空间进行突破。” 他话音刚落,长生就颓然摇头:“不可能的,我们没有办法在三天内画完四十七个阵法,而且开启一个阵法需要同时抽空十几个人的修为,我们全部人加起来恐怕都做不到。” “做得到。”梵伽罗斩钉截铁地说道。 长生被他坚定的双眼吸引了,下意识地询问:“怎么做?” “我公开挑衅马游,让他来抓我。进入他的空间后,我会试着从内部震荡,使之面临坍塌。为了与我对抗,他一定会抽调自己绝大部分力量来维持我的这个空间。” 听到这里,宋睿下意识地张开嘴,忆起之前与这人的约定,又勉强隐忍下来。一句“不行”被他狠狠咬在齿缝中。 梵伽罗似有所感,不由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道:“现在的马游手里拽着无数根绳子,绳子的那一头拴着无数猎物,而这些猎物都不懂得反抗,所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欣赏他们的绝望挣扎。但试想一下,如果其中一只猎物力大无穷,快要崩断绳索逃走,他会怎么做?” 常净大师了然道:“阿弥陀佛,他会丢掉其余的绳子,死死抓住快要被挣断的这一根。” 梵伽罗颔首:“没错,他会不断加固我所在的空间,而他的力量是有限的,我的空间耗费了他绝大部分心力,别的空间自然会变得极其薄弱,想要打开它们或许比捅破一张纸还容易。” 他这样一说,长生也明白过来,不由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所以说,我们的阵法能不能备齐是关键。” 梵伽罗点头道,“没错。” “那我马上让周边城市的弟子全都赶过来画阵,坐飞机应该很快。”长生一边群发消息一边愧疚地说道:“抱歉,师父发了话,阵法不能外传,我也做不了主。”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向梵伽罗这个叛徒低头,但现在,他竟真心实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做错了很多事,为你们带来了大.麻烦,对不起。” 梵伽罗摆摆手,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现在最无用的话莫过于这句“对不起”。 阎部长让长生把附近城市的天水派弟子的名单统计出来,他会派遣专机去接人。在他看来,把阵法图教给梵老师是最快捷的办法,说不定梵老师一口气就能把四十七个图案全都画出来,根本用不着耽误这几个小时。但阵法在人家的脑子里,也不是你强迫他们交出来就能得到的,说不定你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反而更浪费时间。 阎部长忙着调派飞机,长生忙着通知师弟师妹,而梵伽罗却被宋睿扯到一边,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 “之前我让你划的重点,你转眼就忘记了。从内部震荡空间就是在激怒马游!” “放心吧,他不会立刻杀死我。我越是反抗,他就越是想要我臣服,这是人性的弱点。在神的意识里,被凡人冒犯是最无法忍受的一件事。而且,当他察觉到别的猎物都被救走,我是他手里仅剩的一个人质时,他更不可能轻易绞杀我。他会与我死磕到底,我的生命反而更有保障。” 宋睿思忖半晌,不得不点头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人质越少,你的价值就越高。” “所以你同意我的计划了?” “同意,不过在对决的时候你要把握好尺度。” “好,我会注意的。”梵伽罗举起手。 作风老派的宋睿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等待什么,连忙举起手轻击他的掌心,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低笑出声。他似乎总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看见两人肩并肩,满脸轻松地走过来,孟仲调侃道:“家庭会议开完了?” 这一次两人再无抵触,反倒坦然地应了一声。 --- 天水派的弟子在翌日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抵达了新时代广场,行李还来不及放下便被宋睿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会。 起初,这些人很看不上这位所谓的宋博士,觉得他是外行,却妄想指导内行,结果只会坏了大事。然而在听清楚他的话之后,这些人竟然都被镇住了,只因他早在众人抵达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一个流水线画图的方法,让在座的每一位只负责自己最精通的那一部分线条,其余的不用管,交给同样精通的人去勾勒。如此一来,每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节省,画出的图却又是最完美的。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散会之后,长生走到铺陈着四十七张符纸的长桌前,喟叹道:“这位宋博士是梵伽罗最好的朋友,他们俩一个实力强大,一个智计百出,难怪差一点就抓住了神出鬼没的马游。如果当初我们能摒弃偏见深入了解他们,对他们多一点信任,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长真低声道:“是我们坏了他们的事,我们得弥补。” 林念恩把还在继续衰老的林念慈安置在一旁的担架上,走过来小声说道:“梵伽罗当年真的背叛了咱们门派吗?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坏人不会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去救一群普通人,他图什么?” 说到这个话题,长生和长真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觉得梵伽罗不像叛徒有什么用?师祖说他是,那他就是,由不得别人反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天亮之前,四十七张阵法图竟然全部画好了,而且线条非常圆融净透,远比这些天水派弟子过去所画的任何一张图都完美。顺着长桌一一检视过去,长生不得不承认普通人的智慧某些时候也能超越道法。 “准备好了吗?”梵伽罗走过来询问,身上浸染着一股十分好闻的香气。 此刻的他已经换上一套纯黑色的西装,头发全部梳理到脑后,露出俊美到极致的脸庞,手腕上戴着一块昂贵奢华的机械表,镶嵌着蓝宝石的领带夹和袖扣在灯光地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全身上下都标注着这样几个词――高贵、优雅、非凡、卓越…… 他像是踏着光晕走来,整个人满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显得那么高高在上、摄人心魂,与之前沉静温和的模样全然不同。 长生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头。 林念恩退后几大步,红着脸小声抱怨:“草,穿这么帅干嘛?” 梵伽罗瞥他一眼,没说话,仔细交代长生几句就走开了。其实他的穿着也是听从了宋博士的安排,按对方的原话来说――这是一种先声夺人,也是一种无声挑衅,看见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站出来挑衅自己,马游的嫉妒心会瞬间攀升到极致,然后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自案件发生后,宋博士的分析从未出过错,所以阎部长很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当即便把京市最好的造型团队请过来,不计代价地为梵老师打造了这样一身行头。现在的梵老师仅仅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让所有看见他的人臣服。所谓持靓行凶不过如此。 宋睿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哑声说道:“我有点后悔――” “什么?”梵伽罗一边整理袖子一边朝灯光熠熠的拍摄场地走去。 宋睿张了张嘴,却又改口道:“没事,你先去忙吧。” 梵伽罗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广场中心,坐在一张造型十分奢华的软椅上,懒懒交叠着一双长腿,一只手自然垂落膝头,一只手支着额角,深邃的双目直视前方,语气漫不经心地开口:“世间的神灵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梵伽罗……” 第三百三十二章 周贺是苏枫溪的铁杆粉丝, 当然,后来梵伽罗的预言应验,而苏枫溪以那样狰狞丑陋的面目出现在演唱会上, 他对她的美好印象就彻底幻灭了。但他与普通人又不一样,并不会因为苏枫溪形象的崩塌就转而去粉梵伽罗。 那人的确有一些特别的地方,但讨厌就是讨厌, 不需要理由。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 恶心的感觉一瞬间就涌上心头, 这就是周贺对梵伽罗最直观的感受。 他几乎每天都会在网络上打卡黑梵伽罗, 即便常常被他的粉丝围追堵截、骂得臭头, 也从未放弃过。他不喜欢他特立独行的调调, 不喜欢他眼里的平静和淡漠,更不喜欢他仿佛什么都能看透的一双眼睛。 但今天, 他却忘了做“功课”,只是紧紧握着手机, 隔着一层厚厚的窗帘,从缝隙里死死盯着窗外。 他的父亲想掀开窗帘看一眼,却被他冷着脸赶开了:“爸, 你快回去守着慧慧, 别靠近这边。” 头发花白、眼眶红肿的周父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却又站住了, 回过头,嗓音发着抖:“你妈, 你妈和你媳妇的尸体还在吗?有没有人帮她们收拾?我想下去, 我在家里待不住,我已经老了, 真无所谓。我待不住啊!”他慢慢坐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似乎想哭却又顾及房里的孩子,死死压抑住了,嗓子眼里发出破碎的几个气音。 周贺也被他惹得眼眶通红,咬牙道:“爸你回去!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慧慧还发着高烧呢,你要是不帮我照看,我该怎么办?咱家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了,你倒下了,我和慧慧还要不要活?啊?” 周贺回头瞪了一眼,眼眶似要裂开,眼泪滚滚而落。窗帘被他掀开了一条细缝,透过这条缝隐约可以窥见外面的灯影,一会儿红,一会儿蓝,不停变换,那是警灯特有的光芒。 周父强撑着站起来,哀求道:“你让我看一眼,就一眼。”他边说边走到窗户边,挤开了占据着那条缝隙的儿子。 周贺没有办法,只能压了压他的肩膀,让他尽量减少暴露的可能性。两人似乎在防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但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有传言说是厉鬼,有传言说是妖魔,还有传言说是神灵。 周父猫着腰往外看,本来极力屏住的呼吸猛然间变成了粗喘,然后额头一下子就撞在了玻璃上,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他看见了窗户底下那闪烁着一片粼粼血光的喷泉池,和池子里尚在漂浮的一个个尸块,这其中就有他的老伴。他们刚刚相携过完金婚,还准备继续度过下一个十年,却没料变故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惨烈。 池子边站立着很多法医,正拿着网兜持续不断地打捞尸块,然后摆放在一块长长的塑料布上,拼凑成完整的人体。专门负责辨识尸块,并且把它们各自归位的一名法医忽然晕倒了,几名护士连忙朝她跑过去,可她却只躺了四五秒就挣扎着爬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先嚎啕大哭一场,边哭边捶打地面,模样竟是悲愤到了极点。 即便隔了那么远,她的哭声依然能清晰地听见,像针刺,像刀刮,一阵阵地摧人心肝。 周父似乎被她传染了,哭声不由越来越大,整个人挂在窗台上,仿佛随时可以一头栽下去。没了老伴,他也不想活了。 周贺自己也在流泪,却还是死死捂住了父亲的嘴,低不可闻地哀求:“嘘,嘘,爸,你别哭了,万一让那只鬼听见可怎么办?我和你死了无所谓,慧慧才五岁,她还小!” 周父掰开儿子的手,绝望道:“慧慧浑身都烫得像火烧,吃了药也不管用,警察又不让出门,我们除了守着她还能怎么办?她奶奶和她妈妈出事的时候她是亲眼看着的,她恐怕吓得魂都丢了!她今天晚上要是熬不过去,我们爷俩也别活了,我们一家子一起死了算了。” 深深的绝望笼罩在周父的心头,令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否则他绝对说不出这种类似于诅咒孙女的话。 周贺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回卧室,勒令他守在女儿床头,什么事都不准想,这才走回窗边继续张望。父亲离开之后,他本以为客厅会变得很安静,却发现周围全是若隐若现的哭声,有楼上的,有楼下的,还有对面的。住在幸福小区的人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幸福,因为很多人的挚爱如今都躺在楼下的喷泉池里,又冲上天际化为了血雾。他们如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浸透了死亡的气息。 周贺盯着那片浓稠的宛若炼狱的血池,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如今都躺在里面,浮浮沉沉,支零破碎。 血色灌入他的瞳孔,刺得他直掉泪。他不得不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怒焰和仇恨,然后拿出手机,反复刷新警方的官网,试图得到一点最新消息。他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的原委,无论凶手是什么东西,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只要对方还在这世上,他就一定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似乎是因为杜莎莎的失踪引发了难以预料的公众舆论,警方这一次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发布了一条比较完整的案情通报。周贺牢牢记住了凶手的名字――马游,一个自以为是神灵的疯子!他的半身照也被张贴在通报的正上方,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文弱很普通的青年。 周贺死死盯着这张脸,决然暗忖:原来是你啊!如果余生能够有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与你相遇,我会用生命去毁灭你! 周贺相信了警方的这条通报,因为他知道京市既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政府就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不断刷新着新闻网页,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超市被抢购一空的,有商店被打砸的,有明天全城放假的,还有街道戒严不准出行的…… 一张又一张充满了动.乱和恐慌的照片浮现于周贺的手机屏幕,像末日降临一般令人绝望。忽然间,他看见了一张工棚里散乱落满了数百个尸块的照片,终是承受不了这血腥地冲击,选择了闭上双眼。 他无法再直视这个一夕之间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更无法直视人心。到底是谁能干出这种事! 悲愤欲绝中,他的耳边竟传来一道平静而又熟悉的嗓音,“世间的神灵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梵伽罗。” 神灵?梵伽罗?对于自己每天都在污蔑甚至谩骂的这个名字,周贺具有天然的敏感性,于是立刻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矗立在幸福广场对面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刚才还是熄灭的状态,如今却被骤然点亮,在这连霓虹都不敢闪烁的夜晚,竟似煌煌烈日般耀眼。 周贺的心神瞬间就被它捕获了。 那道声音是由一个模糊的人影发出的,他坐在一张造型奢华的软椅上,璀璨的灯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使他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四周是全然的白亮,只有他是一团漆黑的轮廓,却莫名有种全世界都淡去,唯我浓墨重彩的感觉。 灯光顺着他的后背慢慢转到侧边,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使他高挺的鼻,深深的眼窝和薄薄的唇都拥有了令人惊叹的华美线条。他的皮肤简直比灯光还白,双瞳却黑得像一片无垠宇宙,恒星、行星、流星……浩瀚天空中的所有星辰都能在他的眼里找到,令他瞬间拥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是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梵伽罗还打什么广告?想红想疯了吗?周贺分明在心里唾骂,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牢牢黏着在这人身上。隐约中,他竟然听见楼上有人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的声音。 为了把梵伽罗看得更清楚,这些人简直不要命了! 视频还在继续,璀璨的华光由背后转到身侧,照亮了梵伽罗俊美异常的脸,也让他轻松闲适的姿态展露无遗。他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一只手轻轻搭放在膝头,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额角。手掌投下的阴影模糊了他的眉眼,却让他缀满星辰的双瞳显得异常明亮。 周贺感觉自己的所有思想,所有目光,所有意识,都仿佛被这双眼瞳摄住了,除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人,根本无法干别的。而梵伽罗也适时扬了扬下颌,语气越发轻慢:“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对于某些人妄称伪神的行为,我感到非常不悦。没有我的承认,马游,你算什么?” 听到这里,周贺才渐渐意识到,梵伽罗竟然在向那个杀人狂挑衅?他准备干什么?他疯了吗?现在可不是蹭热度的时候! 然而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梵伽罗疯狂的举动。 他翘起的那只脚开始漫不经心地上下晃动,一尘不染的鞋尖被灯光照得发亮,这个略显浪荡的动作将他内心的不屑展露得淋漓尽致。他勾了勾唇角,语气也有些要笑不笑:“马游,你敢出现在我面前吗?你敢不像只老鼠一样只活在阴沟里吗?” 他放下交叠的双腿,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所有人,细长的指尖探出来,轻轻一勾,鄙夷地笑了:“我在新时代广场等你。我会像踩死一只老鼠般踩碎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死得毫无尊严。” 他靠回椅背,闭上亮如寒星的双眼。灯光从他的侧面慢慢转入他的后背,使他重新归于黑暗。在一片亮白的光晕里,他是唯一浓墨重彩的存在。 广告牌熄灭了,周贺胸口一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完了这段十分中二的视频。梵伽罗在挑衅马游,说他会在新时代广场等待,要与马游正面对决。他疯了吗?他这是在找死吧!天啊,天啊! 在这一刻,周贺竟然忘记了对这个人毫无缘由的厌恶,反倒真心实意为他担心。一次性见证了太多死亡,他已经无法再忍受另一个耀眼生命的逝去。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听见梵伽罗说要踩碎马游,让对方死得毫无尊严,他竟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痛快。 他打开窗户缝,长久地凝视着那块已经熄灭的广告牌,心里乱糟糟的。 在他头顶的位置,不知谁家的阳台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喊:“梵伽罗好有种!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敢站出来说几句话。” 是啊!这就是梵伽罗一贯的风格。别人不敢说的,他敢;别人不敢做的,他做;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他挨个儿得罪一遍也从来不憷。哪怕在千千万万个人中间,他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说得好听一点是特立独行,说得难听一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周贺终于意识到,他之所以那么讨厌梵伽罗,正是源于他的独特与不合群。他就像是一个异类,深深扎了他的眼。然而现在,当所有人都被恐惧掐住咽喉,继而消了声、没了影、龟缩在家不敢出门时,他却站出来向凶手发起了挑战。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这一刻,周贺是佩服他的。 “希望你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在广场等。如果你能活着,如果我也能活着,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黑你了。”周贺蜷缩在窗台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掉下了眼泪。 --- 与此同时,梵伽罗离开了打着灯光的拍摄场地,走到阎部长身边与大家进行最后一次沟通。 “什么时候是最佳的救人时机,这个得由常净大师来把握。他应该能感觉到马游制造的空间的强弱变化?”梵伽罗看向常净大师。 “梵施主果然是强大的灵媒,似乎已经把我的修为看透了。”常净大师双手合十,慎重许诺:“我一定不负梵施主所托。” 梵伽罗抬起手腕说道:“那我们对表吧,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三分。” 众人仔细看表,完了齐齐点头。 梵伽罗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走向始终沉着脸的宋博士,对方扬了扬下颌,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说什么?”梵伽罗满脸疑惑。 宋睿沉声道:“说说你这次的计划,说说你进入那个空间之后会面临什么。我知道,或许在外界,你的力量堪比神灵一般强大,但是在那个空间里,马游才是真正的神灵。你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仿佛笃定自己一定能平安回来,对任何人都避免谈及计划失败的后果,是为了尽量减少阻碍吧?你不希望任何人扰乱你的计划,也包括我,对吗?” 梵伽罗沉默不语。 宋睿盯着他漆黑的双眼,苦笑道:“别人不知不觉都被你安抚了,忘了计划的危险性,但我不会。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吗?” “为什么?”梵伽罗认真询问。 “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在很早以前,我们曾约定过,无论陷入何种境地,我们都要无条件地信任彼此,你还记得吗?” 梵伽罗恍然大悟,嗓音不由变哑了:“我还记得。” “我也记得,所以我没有阻止你。我相信你会如约回来,对吗?” “对,我会回来。”梵伽罗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开了。 宋睿也忍不住笑了,然后把他拉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脑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再次低语:“你一定要回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梵伽罗与宋睿安静地坐在花坛边,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他们有的是医生,有的是警察, 有的是军人,有的是政府官员。明知道马游可以潜伏在京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肆意地捕杀任何一个人, 他们依然勇敢无畏地坚持着自己的工作。 他们难道不害怕吗?当然是怕的,梵伽罗不用探出磁场都能感应到弥漫在广场上空的恐怖氛围。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只是默默地干好自己的工作。他们在做正确的事, 这就是世界得以运转、人类得以存续、文明得以延伸的源动力。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 我也喜欢人类。”梵伽罗忽然说道。 宋睿瞥他一眼, 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因为你的存在, 所以我也开始喜欢这个世界。” 梵伽罗的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绯红,却并不接话, 倒映着晨曦的双眼显得那么透亮。 宋睿揉了揉他的头发,挥手道:“去吧, 去坚守你的岗位,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在这里等你。” 梵伽罗点点头, 又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 然后才走向那张放置在广场中心的软椅。在它的四周,看不见的角落, 阎部长安排了许多突击队和狙击手。明知道马游或许不会显出身形,他们也做好了全方位的准备。 宋睿跟随在梵伽罗身后, 踩着他的脚印慢慢走, 却又忽然轻笑起来:“你的朋友们来了。” “嗯?”梵伽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宋温暖带着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何静莲、丁浦航匆匆赶过来。在所有人都避而不出的时刻, 在马游逐渐逼近而且很有可能大开杀戒的时刻,他们奋不顾身地赶来了。 看见梵伽罗,他们举起双手挥舞,脸上毫无怯色,只有热切:“梵老师,我们看见您的广告片了,所以特意赶过来帮您!有事您只管吩咐!” 梵伽罗眼睛一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去帮他们开启阵法,把人质都救出来。”他指了指聚在一起的大和尚们,说话半点也不客气。但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不客气,本还有点忐忑的元中州等人立刻就轻松地笑开了。 “好嘞!我们这就去!”大家中气十足地答应下来,脸上均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不是踏入了死地,而是来到了乐园。他们心中也有信仰和需要守卫的东西,所以牺牲和奉献就变成了一种纯然的快乐。 梵伽罗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他们,在晨曦遍洒之后才继续朝广场走去。看见阎部长正指挥工作人员撤掉灯光、收音器和摄影机,他阻拦道:“别撤了,继续直播吧。” 阎部长错愕地看着他。 宋睿从旁解释:“继续直播才是彻底打消民众的恐慌情绪的最佳办法。马游的存在已经瞒不住了,不让民众亲眼看见他落网,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大家都会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中。我们若是想最快地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就必须把真相公布出去。” 阎部长略略一想,不禁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的,舆论已经压不住了,倒不如彻底把真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它自行蒸发。政府越是隐瞒,无从获悉真相的民众就越是会脑补出更为可怕的故事,届时整个社会都会陷入长久的动荡。 “好,我们继续直播。”他立刻让工作人员把摄影机放回原位。 梵伽罗碰了碰宋博士的胳膊,轻声道:“等我回来,照顾好洋洋。” “好。”宋睿专注地看着他,眼里有留恋不舍,却也有克制和理解。 梵伽罗走回软椅落座,打了一个继续直播的手势,于是全京市的广告牌都被他俊美异常的脸庞点亮。他依然还是那个慵懒闲适的坐姿,双手交握着置于膝头,细长的两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手背,仿佛等得十分无聊。 他衣着奢华,举止优雅,气质神秘,眉眼间还透着一种谁都无法撼动的漠然,只坐在那里就是千万人的焦点。他说自己是世间唯一的神灵,这话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信度。 看见他重新出现在广告牌上,周贺不禁愣住了。同一时间,很多人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干这种荒唐的事。 然而不等民众想出个所以然,广告牌上的梵伽罗就凭空消失了,有一道沙哑的男声从那空荡荡的软椅上方传来:“我来了,哈哈哈!我来了!看见了吗?这就是惹怒神灵的下场!等我玩够了,我会把梵伽罗的尸体切成无数块,扔进阴沟里喂老鼠,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由软椅的正上方扩散到四面八方,仿佛无处不在。 这诡异的场面吓住了所有人,然而即便软椅已空无一人,直播还在继续。京市的每一个广告牌都显现了这样一幅奇景,一张椅子孤零零地摆放在一个广场上,每隔十几二十分钟,摄像机就会变换一个方向,或用全景或用近景地拍摄它。 人都已经被抓走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为了震慑民众吗?为了让大家知道马游究竟有多可怕吗?这些人简直疯了,全他妈疯了! 周贺被梵伽罗凭空消失的一幕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回过神后便开始捶打窗台、墙壁、茶几,以此来宣泄心中无边无际的恐惧。听见响动,周父跑出来,颤巍巍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周贺哪里敢跟他说这种可怕的事,步伐僵硬地走进女儿的卧室,摸了摸她高烧不退的额头,然后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他很想送女儿去医院,但京市的每一条主干道都封禁了,他就算是有车也开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女儿会不会烧坏脑子?这样一想,周贺连忙爬起来,为女儿做物理降温。 “这样没用,我昨天晚上擦了一晚上,慧慧的烧总是不退。我们得去医院!”周父端着一盆温水,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知道要去医院,可是我的车开不出去!我有什么办法?”周贺眼眶通红地低吼。 父子俩为了这个争吵起来,同一栋楼里,每一家每一户都传来类似的声音。有人在啜泣,有人在嚎啕,有人在呼救,还有人站在阳台上痴痴地看着灌满了鲜血的那个喷泉池。 只一晚上的功夫,这个世界就从人间变成了地狱。 当周贺与父亲吵得最凶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吗,我们是军队服务站的工作人员,我们来为你们派送物资。” 家里无米无炊的周贺立刻竖起了耳朵,周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就算他们不吃,高烧中的孩子总要吃一点的。周贺阻止不及,只好拿上一把菜刀跟出去,所幸门外还真是两名军人,都穿着笔挺的军装,脚边堆放着矿泉水、大米、方便面、食用油、菜蔬等物资。 周贺连忙把菜刀藏到身后,感激涕零地迎上去。 两名军人帮他们把东西搬进家门,温和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吗?可以先向我们反映,稍后我们会帮你们解决。” “有有有,我家孩子高烧不退,我想送她去医院!”周贺激动地喊道。 “我们看看。”两名军人走进卧室查看了孩子的情况,然后拿出手机向上级汇报情况。那边很快传来了指示,隔着一段距离,周贺没听清,所以神情越发紧张。 过了一会儿,那名军人挂断电话,解释道:“我们得把剩下的物资派发给你的邻居,几分钟后就过来。你们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送她去医院。” 周贺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想也不想便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关键时刻还是解放军同志最靠得住,你们才是人民的大救星!哪里像那些戏子,整天就知道炒作,人命关天的事也敢拿来开玩笑。” 那名军人原本正与他友好地握手,听见这话眉心一蹙,脸就黑了。他的同伴毫不客气地诘问:“你说的戏子是指梵伽罗梵老师吗?” “除了他还有谁?”周贺把抹黑梵伽罗当成了功课,这会儿已习惯性地开口:“他简直是个疯子,为了走红什么热度都敢蹭!全市都戒严了,他还在外面拍广告,浪得快上天!这不,他刚才遭报应了,被那个马游抓走了。妈的,老子差点被他吓死,他简直就是在给全市人民添乱。” 两名军人对视一眼,脸色越发黑沉。与周贺握手的那名军人忽然加大了力道,捏得他不住嚎叫:“诶诶诶,解放军同志您轻点,您轻点!我的手好疼!” 那名军人非但没放手,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语气十分冰冷:“这位同志,我们有必要向您澄清一件事,梵老师不是在蹭热度,也不是为了走红,而是在协助我们抓捕马游。我们可以如实告诉您,不但您家外面的广告牌播放了梵老师的直播,整个京市的广告牌,包括电视频道,网络媒体,都在进行梵老师的直播。” 另一名军人打开了周贺家的电视机,频频换台,让他亲眼见证了一幕奇景。原来每一个频道都在播放那张空荡荡的椅子,而热点新闻则变成了字幕在下方滑动。 “除了政府,谁能让全国媒体同时进行这样的直播?梵老师不是在蹭热度、打广告,而是以自己为诱饵,配合我们的抓捕行动。你们应该知道直面马游那种杀人狂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吧?梵老师这一去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他为你们所做的这一切,你们可以不感激,不理解,不铭记,但请不要污蔑。他是英雄,不是疯子。” 军人放开周贺的手,敬了一个军礼,道了一声歉,然后扛着剩下的物资去了对门。 当他们消失在邻居家的门后,周贺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看自己酸痛不已的手,又回头看看广告牌上那张孤零零的椅子,脸颊顿时红得滴血。原来梵伽罗不是在蹭热度啊!为了抓住马游,他竟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而亲眼看着他殉难的这些人却口口声声地骂他疯子。 当所有人都只顾自己安危,不顾他人生死时,他却勇敢地站出来,与邪恶对抗。世人用诽谤、污蔑、折辱、误解去对待他,而他回馈给世人的却是保护、宽容、牺牲、奉献。他有一腔孤勇,并且在危难的时刻全部交付,未曾犹豫退怯。 他永远是那么独特,也永远是那么沉默,从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动机辩解一句。而讨厌他的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吗?就因为他从不会说流于世俗的话吗? 周贺恍恍惚惚地走到阳台上,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想到那个或许再也回不来的人,竟然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卑劣和狭隘。这颗心容不下如此高贵的一个人,还能容下什么?狗屁倒灶吗? 周贺懊悔极了,同时也担心两位解放军同志因为他污蔑梵伽罗的行为就拒绝带他的孩子去看病。好在事实证明他的心又狭隘了,他总是把人往坏处想,那两位军人送完了物资就匆忙赶回来,抱上孩子便走。 周贺大喜过望,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也跟了上去。周父追不上他们的步伐,只好待在家里心忧如焚地等待。 上了军车,沉默不语地行驶了一段路,抱着孩子的周贺才嗫嚅道:“两位解放军同志,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误解了梵老师,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等梵老师从马游的空间里出来你再亲自向他道歉吧。”坐在副驾驶座的军人摆手道。 周贺愣了一会儿才追问道:“梵老师还能出来?” “当然,他是非常强大的灵媒,除了他,谁能亲手抓住马游?事实上马游的案子也是他帮忙查清楚的,否则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受害者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又为什么会变成尸体凭空出现。” “对,这种事谁想得到?外面都说杀人的是鬼,哪料竟然是人。”周贺想打听马游为什么会有那种诡异的能力,又害怕触碰到军方机密,嘴唇蠕动几下,终是没敢问。 开车的那名军人似乎对梵伽罗非常推崇,加重语气说道:“事实上,我们现在能开车送你女儿去医院,而不用担心在路途中遇见马游的伏击,也是托了梵老师的福。他进入马游的空间后会全力牵制住对方,使他无暇杀人,而我们就都安全了。我们甚至还能把失踪的那些人全都救出来。” 听了这番话,周贺大受鼓舞,内心的愧疚却彷如潮水般涌来。想起自己曾经污蔑梵老师的那些话,他向自己发出了良心的拷问――周贺,你他妈还是人吗? 与此同时,梵伽罗正站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幽绿空间里,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完了展开双臂,撑住两面锈迹斑斑的墙,把自己浩瀚的磁场凶猛地释放出去…… 原本还得意洋洋准备看戏的马游:!!!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宋博士说进入空间后最好的办法是慢慢试探马游的底限, 可以挑衅,却得把握好一个度,否则一旦激怒对方, 结局将是惨烈的。梵伽罗知道他说的对,但是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战斗, 可以精准地把握任何敌人的心态。他知道该如何从身体上,乃至于心灵上, 全方位地击垮一个人, 让对方产生不了任何斗志。于是在进入空间后, 他非但没有采用慢慢试探的方法, 反倒一开始就打了马游一个措手不及。 他那浩瀚的磁场把这个狭窄的空间灌得满满当当, 狠狠撞击着、席卷着、撕扯着……他当然知道空间一旦破裂,自己将面临死亡, 但有关于这一点,马游知道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马游无从得知,因为他此前猎杀的都是普通人,从未遇见过灵媒或修行者, 他不会知道这些人具备什么样的实力, 又能否在空间破碎后依然存活。他对别人的力量一无所知,甚至于对自己的力量也只是了解了一点皮毛。 这才是梵伽罗要尽快抓住他的原因, 否则等到他对自己的实力渐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会百无禁忌、肆意妄为。这个世界将会成为他的狩猎场。 此时此刻, 梵伽罗正对这个空间展开猛烈的攻击, 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被他浩瀚无边的磁场撑得变了形,并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仿佛随时会崩塌。他这种毫不留情的打法果然震慑住了马游,让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人是想逃出去。 马游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几乎立刻就把全身的力量施加在了这个空间里。他努力让那些被撑得凹陷下去的金属墙壁恢复原形,然后在对抗中惊骇地发现这个梵伽罗竟然真的很不同寻常。他在视频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同样具备可以与神灵一战的力量。 每一个自负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像马游这种既自负又具备诡异能力的人就更是如此。他为什么自称神灵?因为他认为自己已足够强大到主宰这个世界。当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唯一,甚至不再是最强者,急速攀升的嫉妒心会让他把全部的力量和意识都投入到这场战斗。 于是他开始抽调其他空间的力量去补足这个空间,起初只是一个、两个,到后来便是一批一批。他不能让这个人成功逃出去,再进行另一场直播,那样他会颜面无存,他身为神灵的权威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马游专心致志与梵伽罗抗衡时,周贺的女儿已经躺在医院里打吊针了,她的高烧略有消退,意识也清醒了过来,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护士送来的粥。 见女儿有了好转的迹象,周贺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给女儿盖好被子,叮嘱她不要碰插着针头的手,然后把粥碗洗干净,送回护士站。多亏了这些护士精心的照顾和无私的帮助,否则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孩子打针的时候必须吃点东西。 他行走在长廊里,眼睛四处张望,耳朵也竖得直直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而又戒备的状态。今天的医院比以往更加喧闹,不断有人推着担架床在奔跑,神情显得格外慌张。 周贺知道这些人并不是被马游伤到的,因为马游只会把人抓入空间,或即刻绞杀,或围困致死,从未留下过任何一个活口。这些人出入医院恐怕有别的原因,但多多少少与马游的大屠杀脱不了关系。 很快,周贺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一名中年妇女趴在一张担架床上,哭哭啼啼地喊道:“老张你撑住啊!咱们的女儿只是被抓去了,还没死,警察说一定会救她出来的。你要是先一步走了,女儿回来看不见你该怎么办啊!” 捂着胸口嘴唇青紫的男人微微抬起手,却又颓然地落了下去。看模样,他似乎有非常严重的心脏.病。 周贺连忙贴紧墙壁,让这些人过路,然后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又红了眼眶,兀自蹲在地上哭起来。他的母亲和妻子也被马游抓进了空间,然后下一秒就变成无数尸块和血水,落入了喷泉池。别人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存活,而她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就死了。 想到这里,周贺越发悲从中来,于是一屁股瘫坐下去,揪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在孩子面前他得装作温柔平静,在父亲面前他得压抑按捺,然而在这个满是陌生人的走廊里,他却可以肆意宣泄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大家互不相识,又都各自遭遇着不幸,哭便哭了,又有谁会侧目? 他的悲泣似乎具有传染性,原本还板着脸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竟然一个个红了眼眶,也有人仰起头,试图让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几名护士闻讯赶来,想安慰周贺,嘴巴一张,发出的竟也是短促的泣音。 “别哭了,警察准备救人质了,快去看直播!”一名医生快速从一间病房里冲出来,往办公室跑去。 “什么?被抓进空间的人还能救出来?”很多人都表示怀疑。 “是真的,快回病房看你们的电视,警方已经在做准备工作了!”一名病人从自己的病房里探出一个脑袋,兴奋地大喊。 “是真的?走走走,快回去看电视!” 住院的病人全都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更多的人则向大厅汇聚,那里悬挂着一块巨大的led屏,此刻也在进行救援行动的直播。周贺被两名护士搀扶着,心急如焚地往回跑,却又被人流带往了反方向,最终被挤在大厅的一个角落。 他仰起头看向大屏幕,果然看见上面分列了一格一格的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一名和尚拿着一张符纸站在某个地方,身后围着许多警察、军人、医护人员。 画面吵吵闹闹,乱乱哄哄,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记者站出来进行解说,只有屏幕下方不断滚动着一行文字――警方正在对人质进行救援,请广大市民放心,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心慌意乱的周贺数了数那些一格一格轮番转换的小画面,发现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十七个,与警方通报的失踪人数吻合。 真的能把她们全都救出来吗?他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悲观的情绪压垮。人类怎么可能从恶魔手里逃脱,二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这样想着,他的眼泪又落下了,与他一样泪流满面地看着大屏幕的还有很多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排列在最顶上的那个小画面中的一位老和尚忽然看了看手表,然后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话。其余画面里的和尚也都纷纷举起对讲机回复,然后死死盯着各自的手表。 他们的行为那么整齐划一,惹得周贺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是早上九点过三分,所以这个时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与他一样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表的人还有很多,大家全都把困惑写在了脸上。 两分钟之后,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只见这些和尚竟齐齐把手里的符纸抛上半空,用手掌摄住,眼睛一闭,一道璀璨的白光便从他们紧贴着符纸的掌心里迸发出来,迅速凝成一扇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个个幽绿而狭窄的空间显现在门后,里面躺着一名或多名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孩。与警方的调查结果不一样,被救出来的人远远不止四十七个,而是五六十个。 直到此时,这些糟乱的画面里才出现了记者的身影。他们一边快速解说一边朝被解救的女孩冲过去。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是里xx电视台xx记者为您报道。之前警方为了防止马游获悉我们的营救计划,所以不允许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但现在人质已经营救出来了,我们可以对她们进行采访。请问这位同志,您现在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被记者问询的少女抱住同样被关在这个空间里的另一名少女,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们,我们想喝水,有没有水?那个畜生让我们自相残杀,喝彼此的血,吃彼此的肉。他说唯有这这样,我们之中的一个才能活下去。呜呜呜,他是魔鬼!” 记者把早已拧开瓶盖的水递给她们,她们马上夺过来咕咚咕咚喝着,边喝边流泪,边喝边发抖。别的画面里也多是这样的场景,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手腕咬破,喝掉了自己的血。若不是政府的救援行动非常及时,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站在大厅里看着这一幕的人把涌上喉头的欢呼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把人关在一起让他们两两残杀,只有魔鬼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畜生、禽兽、不得好死等谩骂在大厅里此起彼伏地响着,而周贺却直勾勾地盯着大屏幕,眼眶瞪得快裂开! 在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画面中,他好像……他好像看见了妻子的身影!他连忙放下碗,用力扒拉着周围的人朝前挤。被他踩到或推到的人发出抱怨声,他就大声喊道:“麻烦请让让,请让让,我好像看见我老婆了!” 大家一听这话,满肚子的抱怨立刻就吞了下去,不但主动给他让路,还簇拥着他走到大屏幕的最前方。与此同时,警方统计到的人质名单也出来了,由之前的四十七名更新为六十六名,而周贺妻子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没死!她与一个年轻姑娘被一块儿关进了一个空间,而原因仅仅是马游想要欣赏她们自相残杀的画面。玩腻了之前的游戏,他在不断开发新花样,他的残忍使更多的人幸存了下来。 “是我老婆,真的是我老婆!她没死!”周贺指着屏幕大叫大嚷,脸庞因狂喜而变得扭曲。 刚才还死死压抑着悲愤之情的民众这才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死亡,如此多的恐怖之后,人质全部获救的消息无疑为他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在热烈的欢呼中,刚才还哭着跑过走廊的那名中年妇女这会儿双腿甩得像风火轮,一头扎入人群,大声喊叫:“让让,让让,我女儿刚才被救出来了,我要去接她!我女儿没死!” 她脸上带着狂喜的笑,眼泪却哗哗地流。 周贺连忙跟上她的步伐,却听大屏幕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请各位人质的家属不要慌乱,我们会马上把她们送入军区医院进行治疗,这是医院的热线电话,你们可以通过拨打这个电话进行登记,我们核实了家属的身份就会安排你们见面。如果确定人质没有生命危险,你们什么时候想带她们回家都可以。” 军区医院?这里不就是军区医院吗?闷头往前冲的周贺和那名妇女连忙又转回来,被热情洋溢的群众拱到了大屏幕的最前方。 一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看肩章竟然是个将军。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睛下方吊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一看就是很久没睡过觉的模样。当记者问到这次的救援行动是谁策划的时候,他没有提及政府、军队、警察,而是主动拿起话筒,看向摄像头,用严肃的语气说道:“这次的救援行动是梵伽罗老师策划的,当人质获得救援,当死者得到告慰的时候,梵老师此时此刻正在空间里与马游进行殊死搏斗。没有他的牵制,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打开这些空间救出人质。” 中年男人指着摄像机,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外界对梵老师的评价一向是毁誉参半,但是我在这里要严正地告诉你们,梵老师不是骗子,不是神棍,更不是疯子!他是灵媒,同时也是解救了这六十六个人质,乃至于全京市的英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他!” 中年男人把话筒还给记者,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匆匆走开了。 采访画面微微一晃,转向了那张依然摆放在广场中心位置,被许多摄像机环绕的,孤零零的软椅。那位将军、那些军人、警察,以及始终战斗在第一线的工作人员,此时都纷纷走向软椅,默默等待着英雄的回归。 周贺看呆了,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腮。他身后不断传来民众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梵伽罗原来真的是灵媒啊!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假的。那他之前拍的那个挑衅马游的视频也不是蹭热度或炒作,是在配合政府的救援行动?他真的太勇敢了!” 未曾得到官方认可之前,无论电视上怎么播、现实中怎么得到验证,大家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质疑这个人。周贺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某些人的心就是如此狭窄,容不下与自己不同的人,也忍受不了特立独行。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如果人人都无法包容彼此的独特和不同,那这个世界上还会存在像梵伽罗这样的人吗?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还能有人挺身而出吗?想到这里,周贺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与寒冷。 当他愣神的时候,他的铁哥们儿发来一条语音:“周哥周哥,最新的消息你看了吗?梵伽罗那个傻.逼竟然敢挑战马游!这次他肯定回不来了,你高不高兴?咱俩凑钱给他买一副花圈吧,哈哈哈……” 很明显,这位哥们儿也是梵伽罗的铁杆黑粉。他只是为了黑而黑,根本就不去想如果梵伽罗失败了,普罗大众将在马游极致残暴的统治下遭遇什么。 原以为这条语音是送祝福的周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它点开了,听清里面的内容,表情就是一僵。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儿得救了的中年妇女用错愕的目光看向他,然后狠狠打落他的手机,大声辱骂:“狗.日的杂.种!梵老师救了你媳妇,你还给他送花圈,你真他妈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周贺满身狼狈地回到病房, 嘴角青紫了一块,额头还肿了一个大包,手机屏幕也裂开了, 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笑容。他的女儿周慧小手招了招,张口便道:“爸爸,我要妈妈,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高烧消退,意识清醒后, 她就不断念叨这句话, 打针的时候念、喝粥的时候念, 盖着被子看电视的时候也念。由于受到了太过强烈的刺激, 她早已经遗忘了奶奶被搅成碎块落入喷泉池的场景。 她每问一次, 周贺就会红一红眼眶,然后强忍着满心悲痛编造谎言:“妈妈在公司加班, 很快就回来。”然后撇开头,背对着孩子偷偷擦眼泪。 但这一次, 周贺的眼眶依然红了,却不是因为无处述说的悲痛,而是无法压抑的狂喜。他捧住女儿略有些发烫的小脸, 兴奋地说道:“妈妈在路上了, 很快就到。等会儿你打完针,爸爸就带你去找妈妈。” 周慧的潜意识里或许还记得什么, 听见这话竟也发出了高兴到极点的尖叫:“爸爸你说真的吗?你不是骗我的吧?” “真的,真的, 这次绝对是真的。”周贺紧紧抱住女儿, 背对着她疯狂掉泪。母亲的死已成定局,但妻子的归来却带给他们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无穷无尽的希望。 父女俩拥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然后指着彼此涕泪横流的脸,幼稚地说道:“又哭又笑黄狗飙尿,哈哈哈!” 周贺扯了几张纸,把自己和女儿的脸擦干净,然后全身放松地瘫倒在病床上。他的手机还在震动,大多是亲友发来的慰问短信。之前害他被群众围殴的那位哥们儿也在发信息,一条接一条,全是在诅咒、诋毁梵伽罗。 周贺大概看了几眼,顿时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摁了录音键,毫不留情地骂道:“刚子,我原本还想着咱们好歹是几十年的铁哥们儿,我不理你,你就消停了,咱们犯不着撕破脸。但我真没想到你他妈越说越过分!你也看了新闻,你就没发现被解救的人质里有你嫂子吗?你骂的人是谁?那是你嫂子的救命恩人!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侮辱梵老师,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苟日的,你这么有本事咋不见你去挑战那个马游?得,我不跟你废话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家这回是没死人,所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要是死人了,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诋毁梵老师!你这么不积口德,早晚有遭报应的一天!” 周贺把这段语音发送出去,果断删除了这位“铁哥们儿”,他直到今天才发现,与这种三观不正的人交往其实是一种自毁。总是把别人看成臭狗屎的人,自己的心里肯定也堆满了臭狗屎。 拉黑了这位哥们儿的全部联系方式,周贺又急急忙忙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删除之前黑梵老师的那些内容。即便他已经快速反应过来,登录进去之后依然遭到了很多网友的围攻。如今最不受民众待见的就是这群黑子,谁逮着都会狠狠骂几句。 删除了这些可耻的污点,周贺认真写道:【梵老师对不起,另外,谢谢您救了我的妻子,也救了我们一家人。】置顶了这条微博,他终于舒出一口气,一瞬间竟感觉灵魂获得了救赎。 在焦急等待了大半天之后,医院终于通知他可以去探望被解救的家属。他连忙抱着女儿搭乘电梯来到十五楼的康复中心,还未走进病房就听见了自家老爸中气十足的笑声。 早上还绝望地想跳楼的周父,现在却乐呵呵的,不断劝说媳妇多喝点鸡汤。人是一种意志力非常顽强的生物,只要在极致的绝望中获赠一点希望,不多,只星火那么一点点,他们就可以迅速振作起来。 媳妇被解救的时候周父就站在阳台上看着,当时差点高兴地发疯,失去老伴的痛苦在这狂喜中散去了一大半。当人质获救的时候,他们这些幸存者的心也同样获得了解救。 周贺抱着女儿快跑两步,冲进了病房,看见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睛却非常明亮的妻子,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先下来了。周慧像只小鸟儿一般扑进妈妈怀里,激动地哇哇大哭。 周贺走过去,抱住妻子,又把站在一旁的父亲也拢过来,哽咽道:“无论之前遭遇了什么,我们都要忘掉伤痛,勇敢地活下去。我们这个家绝对不能散!” 除了懵里懵懂的周慧,所有人都红着眼眶重重点头。周慧妈妈擦掉眼泪,忽然说道:“老公,这个家会不会散还得看你表现。你以后要是再敢黑梵老师,我就跟你离婚。” 感动中的周贺:…… --- 全京市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也在经历着绝望之后的内心重建。马游的屠杀停止了,不再有人无故失踪,也不再有倾盆血雨和无数尸块忽然从空中掉落。原本聚集在新时代广场的工作人员渐渐散去,只留下几名联络员和负责人。 宋睿一动不动地站在广场中心,默默看着那张空荡荡的软椅。被他牵在手里的许艺洋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处。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漆黑眼瞳里却弥漫着一层湿润的水汽,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悲伤浸的。 “劝他们过来烤烤火吧,今天只有零下两度,冷死个人。”孙正气凑近女朋友的耳朵低语。 胡雯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呵斥:“能不能别提那个字儿,多不吉利!” 孙正气一想也是,连忙举手投降。两人从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跑出去,苦口婆心地劝说宋睿和许艺洋,却只得到了他们的沉默。 长生和长真守在另外一个帐篷里,忧心忡忡地交谈: “师兄,你说梵伽罗能回来吗?” “能。” “你对他那么有信心?” “他活了多少岁,马游活了多少岁?两人有可比性吗?” “这倒也是。那你说,这个马游为什么会那么厉害?据说他以前只是个普通人,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这桩案子的疑点还很多,只可惜警察不让玄门插手。” “念慈怎么样了?你给念恩打电话问问看吧。” “我刚刚才问过,念慈全身的内脏都在衰竭,医生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只是修为停滞或倒退,怎么唯独她受到了如此严重的反噬?人又不是她杀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想救她,我们只能等师祖出关。” “念慈等得了吗?” 长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照这个情况,怕是等不了了。他内心正兀自揪扯疼痛,林念恩就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师姐可能撑不住了,要不先把她送去龙隐寺,让大和尚给她念念经,消消业,说不定能有救。 长生眼睛亮了亮,立刻同意下来。 当外界的人为了生存而挣扎时,空间里的梵伽罗却停止了猛烈的攻势,只把磁场收束在自己的体表,静静站立。好不容易获得喘息机会的马游稍微感应了一下别的空间,然后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你在耍我!你把我的猎物全放走了!” 他自己所在的空间就重叠在梵伽罗的空间上方,与外界是隔离的,如果不去刻意感应,他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人质都是梵伽罗放走的。 在怒不可遏的同时,他对这个人的忌惮和仇恨也攀升到顶点。然而不等他做些什么,刚停歇十几秒的梵伽罗又猝不及防地把磁场释放出去,砰地一声撞凹了金属墙壁。 马游狂吼的嘶吼戛然而止,随即又闷哼一声,仿佛被人猛地一拳砸中腹部,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狗杂种!我要你死!”他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毒誓,然后拼尽全力去挤压这个空间。 原本凹陷下去的金属墙壁慢慢恢复了平直,又一寸一寸缩小,试图把梵伽罗碾成肉泥。梵伽罗的磁场挡住了墙壁的收缩,再把它们慢慢撑开。两人就这样杠上了,像是在拔河,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又像是在掰手腕,你力大一分,我也力大一分,看谁的骨头先折断。 毫无疑问,梵伽罗是马游遇见过的最强大的敌人,即便嘴上不承认,他心里也知道,这个人的确比自己厉害,因为对方的表情始终是平静淡然、不慌不忙的,未曾流过一滴汗,更未曾皱过一次眉。他太轻松了! 有可能被击败的恐惧感萦绕在马游心头,更刺激了他的胜负欲。于是他血红的眼珠子一转,竟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让空间变形的技巧。 梵伽罗似有所感,立刻收回撑在墙壁上的双手,把浩瀚的磁场极限压缩,收束在体表。当他刹那间做好了力量上的调整,金属墙壁也同时长出许多锋利的尖刺,一根根足有一米多长,足以把空间内的人体扎成刺猬。 看见自己的想法竟然真的能变成现实,马游发出了猖狂的笑声,却又在下一秒惊骇又错愕地咳嗽起来。只见这些尖刺在碰触到梵伽罗时竟一一被折断,软得仿似泥捏的一般。 而梵伽罗就站立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尖刺中,神情平静,姿态闲适。他微微仰脸,看向紧急对讲机,似笑非笑地说道:“别告诉我你只有这点本事。” 他话音刚落,环绕着他的那些尖刺就被一股看不见的磁场震碎,同时被震碎的还有马游身为“神灵”的骄傲和自负。马游呼呼地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梵伽罗摇头轻笑,末了不紧不慢地坐下,盘拢双膝,指尖掐诀,开始了冥想。 马游粗喘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得意地低笑:“哈哈哈,你也只是比我稍微强一点而已,我的空间你有本事打破吗?你要是打不破,我困也能困死你!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不用吃也不用喝的梵伽罗急促抬头,露出慌乱的表情,然后全力释放磁场去撞击空间,仿佛即刻就想逃离。马游连忙使出全力压缩空间,将他箍得更紧。两人又杠上了,而且从激烈的交锋变成了寂静无声的消耗战。 自以为掌握了敌人的弱点的马游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却又呵呵呵地低笑,嗓音里饱含疯狂和自得。 梵伽罗一寸一寸撑开这个空间,隔一会儿又稍微收一收,假装力竭。他低垂着头,所以马游根本看不见他轻轻上扬的唇角。在这场猫逗老鼠的游戏中,第一天过去了,紧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梵伽罗逐渐削弱自己的磁场,人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越战越轻松的马游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常常在他头顶笑地猖狂。 --- 空间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一致的,第一天的时候,大家还满怀希望地站在广场上等待;第二天,有人开始心慌;第三天,负责守在广场的胡雯雯和孙正气抱在一起偷偷哭了几场;第四天,有人感到了绝望;第五天,阎部长来了、孟仲来了、宋温暖来了、元中州等人全都来了,就连与梵伽罗有仇的长生和长真也来了。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软椅,心里默默祈祷着奇迹,被风吹得枯干的脸却渐渐染上一层浓烈的悲戚。因为他们知道,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平安地活过五天。 远离广场的街道上不时有群众聚集,却又被警戒带和执勤的军人隔离在外。开车路过广场的司机总会减缓速度,打开窗户看一会儿。京市的社会秩序仿佛已恢复正常,大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然而所有人的心却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在一起,紧紧连着这张软椅。 为梵伽罗祈福的文字每天都会出现在电视上、网络里,甚至是街头的横幅中。他的安全成为了大家最挂念的事。 阎部长始终保留了一个频道来直播这张软椅,即使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也未曾放弃。他把一件厚外套披在许艺洋肩头,又拍了拍宋睿的肩膀,劝说道:“你带着孩子回去睡一觉吧,再等下去你们的身体都会垮掉!” “不用,他快出来了。”宋睿摇摇头,语气笃定。 然而每一个走上前来劝说他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每天都会这样说,但他等待的那个人始终未曾出现。他似乎很理智,又似乎被逼疯了。许艺洋紧紧握住他的手,小小的身体微微发颤。毫无疑问,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害怕失去梵伽罗的人。 阎部长还想再劝,瞥见暗暗摇头的孟仲,又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临到傍晚七点,广场周围自发聚集了很多民众,他们站在警戒带之外,默默看着这边。周贺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女儿,慢慢走了过来,先是闭眼祈祷,然后把手里的鲜花摆放在台阶上。 军队封锁了广场,他们进不去,只能每天站在边缘处看一看。与他们一样心怀善念和祈愿的人还有很多,只一会儿功夫,广场的台阶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大家似乎已经默认了梵伽罗的壮烈牺牲,而空间里的马游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那个垂头盘坐、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的青年,试探性地问道:“你死了吗?” 青年像一尊石雕般静谧。 马游粗喘了一会儿,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一条毒蛇,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攀爬巡游,吐着信子,冰冷粘腻得令人恶心。青年还是不动,更没有散发出可怕的磁场,他蓬勃的生命力仿佛已经彻底消散。 “哈……哈哈……” 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在空间里回荡,少顷,金属墙壁上显现出一扇门,一名长相猥琐,身体瘦弱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先是绕着梵伽罗走了几圈,又用脚尖踢踢他的膝盖,然后伸出一根食指,慢慢戳向他的发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梵伽罗以打坐的姿势在这个空间里待了五天, 释放的磁场由第一天的极具攻击性,到第二天的略有削弱,再到第三天的只防不攻, 直至转变为第四天的收敛和第五天的完全消失。 他演绎了一个强者在饥渴的折磨下慢慢变得虚弱的全过程,而马游竟真的相信了,因为他即便已经“成神”, 一餐不吃也会感觉到饿,半天不喝也会感觉到渴,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不吃不喝还继续存活。 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见识和眼界, 而这些绝不是能力的强弱可以改变的。 他伸出一根食指去戳梵伽罗低垂的头, 想让他的尸体慢慢倒伏, 然后他会把自己的脚踩上他的背, 打开空间在外面威风凛凛地亮个相,再把尸体收起来, 绞成碎片,使鲜血和肉块洒满整个新时代广场。他还会把这个人的头颅摆放在那个捧着书看的女性雕塑上, 再用他的鲜血写下一行字:【读书顶个屁用!】 所以说梵伽罗在这他里最多算个屁,哈哈哈,哈哈哈!马游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嘴巴越裂越裂大, 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其形其貌宛若恶鬼。当他快要触到这人的发丝时,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握住他的指尖,狠狠往上一掰…… 骨头断裂的脆响夹杂着一声惨叫震荡着这个空间, 使头顶的幽绿灯盏都跟着晃。在这一明一暗急速闪烁的光线中, 梵伽罗抬起低垂的头,露出一双漆黑深邃、亮如寒星的眼眸。他根本没有死, 正相反,他的力量、意识、磁场,一如刚进入空间那般强悍。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马游惊恐地嘶喊:“你耍我!” 梵伽罗一句话都懒得与他说,拽住他断裂的食指往前扯,又掐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狠狠掼在金属墙壁上。 马游顿时被撞得眼冒金星,瘫倒在地,手脚一阵胡乱地扑腾,试图爬起来,背部却被梵伽罗的膝盖死死顶住。 “你说,神灵会如此狼狈吗?”梵伽罗附在马游的耳边低语,吐出的气体竟然是冰凉的,毫无人类该有的体温。 马游被这股森冷的气流刺得汗毛直竖,不由极力挣扎起来,脑袋往后仰,想辱骂几句,一只更为冰冷的手便覆上了他的脑门。 “你不配为人。”梵伽罗语气森冷地做出裁决,掌心释放磁场,探入马游的身体,将促使他异变的那个东西摄取出来。 毫无意外,这也是一枚玉佩,花生粒那么大,活灵活现、微光连闪,待光芒退去后才显出深灰的颜色,玉质里还夹杂着一缕血丝,这是沾染了太多杀孽造成的。 梵伽罗五指一合便把玉佩纳入身体,而马游则目眦欲裂地看着他,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一样东西。他试图操控这个空间,却发现它已经彻底与自己断绝了联系,空虚和无力的感觉让他的身体和灵魂齐齐开始颤抖。 “你,你从我身体里拿走了什么?”他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我拿走了你的力量。”梵伽罗站起身,用磁场无情碾压着马游,徐徐说道:“不过那力量原本就不属于你。” 马游试图挣扎、反抗,可身体却像是被压在了山岳之下,根本无法动弹。在空间里不吃不喝地待了五天,梵伽罗的力量非但未曾减弱,反而更加锋芒毕露。并且他还拥有剥夺别人力量的能力,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是人吗? 马游惊恐万状地看着梵伽罗,然后疯狂在自己脑海中创建空间,却都没能成功。曾经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创世主一般无所不能的力量竟真的消失了,他的幻想终究只能停留在幻想的阶段,再也无法化成现实,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梵伽罗冷漠地说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凡人。” “不,你胡说!我是天选之子,我觉醒了操控时空的能力,这是禁术你明白吗?禁术是神灵才可以使用的!我不相信你能拿走我的力量,我只是太累了,我缓一缓就能好,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马游像只乌龟一般在地上扭动,嘴里嘶喊着一些神经质的话。 而梵伽罗则伸出手,探向那扇敞开的门,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所说的禁术是这样的吗?”他每吐出一个字,门那头的、独属于马游的空间就塌陷下去一个角落。 与禁锢别人的空间不同,马游为自己创造的空间是明亮温暖的,摆满了他从别处偷来的昂贵家具和饰品,看上去就像一座豪华公寓。 而此时此刻,这座公寓正一寸一寸分解成光点。那些昂贵的家具、饰品,包括他收集到的受害者的指甲、牙齿等罪证,都轻飘飘地落在新时代广场上。 马游瞪大眼睛,恐惧万分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个人……这个人竟然真的夺走了他的力量并且化为己用!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他难道真的是神灵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畏惧感让马游彻底瘫软下去,而梵伽罗则捏住他的后脖颈,把这个幽绿的空间也彻底分解。 --- 站立在广场周围的民众,以及环绕着那张软椅的工作人员都以为梵伽罗已经牺牲了。 他们嘴上不说,头却都低垂下来,摆出默哀的姿态。偏在此时,软椅的上方忽然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紧接着,一张奢华的皮质沙发凭空出现且缓缓落地,然后是一张两米宽的床、立柜、茶几、按摩椅…… 这幅天降异物的画面看呆了所有人。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两道人影忽然出现在软椅的正前方,赫然是消失多日的梵老师和杀人狂马游。 矗立在软椅四周的摄像机一直未曾停止工作,于是当两人出现的一瞬间,这幅画面就被实时转播到了阎部长一直保留的那个电视频道上,也转播到了高耸于广场边缘的一块巨大广告牌里。 曾经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马游,此时却像只刚孵化没多久的小鸡仔,被梵老师轻而易举捏在手心。他抬起头,看见了周围荷枪实弹的军队和警察,看见了站立在广场周围黑压压的群众,看见了广告牌上自己狼狈不堪又丑态百出的模样。 他先是愕然地睁大眼,仿佛不敢置信,紧接着面容就扭曲了,然后疯狂挣扎起来。他虽然失去了力量,但他身为“神灵”的骄傲却半点也没减少。 与他的反应完全相反,清清楚楚看见这一幕的民众却爆发出惊喜的呼声,然后抛洒着手里的花朵,把这原本死寂的广场渲染成了欢乐的海洋。 梵伽罗将马游交给快速围拢过来的军人和警察,又看向正前方的一台摄像机,一字一句说道:“世界上没有神灵,我只是为了配合警方工作才会那样说。如果大家在生活中遇见危险或难事,请去找警察或者有关部门,不要求助于鬼神,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马游已经失去了力量,不能再杀人,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请大家放心。” 听见这番话,民众越发狂热地呼喊他的名字,倾吐着感谢的话,视他为英雄。 梵伽罗被这热烈到极点的情绪浪潮包围着,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赧然之色。不过他并未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太久,因为他最挂念的人就在前方等待着。他用磁场排开蜂拥而来的记者,大步走向手牵着手站在不远处的宋睿和许艺洋。 许艺洋像只雀鸟一般扑入他的怀抱,濡湿的眼里盈满了喜悦,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后怕。五天五夜的等待几乎快把他的心脏都磨穿了。 宋睿脱掉厚厚的外套,披在梵伽罗肩头,沉默地将他抱住,一句话未曾言说,内心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喜悦、思念、难舍等情绪。他知道,对这个人来说,用情绪表达自己的内心会比语言更有力量。 被如此浓烈的情感包围,即便没有体温和心跳,梵伽罗也仿佛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我回来了。”他轻轻拍抚宋博士的脊背,短短四个字却道尽了千言万语。 记者试图靠近这拥抱在一起的三人,却始终被某种力量隔绝在外,无奈之下只好冲向被重重包围的马游。 为了让民众彻底摆脱掉之前的恐慌情绪,政府有意让更多媒体报道马游落网的一幕,于是并未阻止记者对他的采访。其中一名记者挤到最前方,把话筒凑到马游嘴边,高声询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马游被两名军人反剪双手扣押在原地,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很憔悴,眼睛却异常明亮,“为什么?”他死死盯着这名记者,呲牙道:“因为好玩啊!” 那名记者显然没料到他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在预期中,他或许会说一个有关于自己童年的悲惨故事,讲述一下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堕落过程,再痛哭流涕地忏悔一番,祈求大众的原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直接地,心无愧疚地说――我只是因为好玩。 他的回答带给人的负面感受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以至于那名记者当着镜头的面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惊恐表情。他来自于法制频道,采访过太多穷凶极恶之徒,却也没有见过像马游这样的人。他的坏不是被形势所迫,也不是没读过书不懂善恶,而是生来就坏,坏到了骨子里,坏得理直气壮、无所忌惮。 记者拿话筒的手开始颤抖,原本酝酿好的满肚子问题,此时竟都被恐惧和心寒消解成一片空白。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恶鬼。 他不问,旁边的一名女记者却义愤填膺地质问:“你凭什么只是因为好玩就剥夺别人的生命?你是畜生吗?” 原本站着不动的马游忽然一头朝她撞去,虽然很快被两名军人制住,却还是吓地对方连连尖叫、仓皇后退。 看见女记者花容失色的模样,他得意地大笑,然后咬着牙根说道:“你们才是畜生,我是神灵!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女记者被他满带血腥的威胁吓住了,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恐惧在她的脑海中交战,迫使她流出了两行眼泪。这一幕被实时转播出去,对观众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刚才还欢声一片的新时代广场,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大家全都抬着头,用仇恨却又惊惶的目光看着广告牌上那张笑得扭曲的脸。守在电脑或电视机前的观众也都僵在原位,骨头缝和心脏深处似乎都爬满了恐惧的深寒。 全场皆静,只余马游神经质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记者反应过来,高声反驳:“梵伽罗老师刚刚才说世界上没有神灵,他还说你已经没有力量,杀不了任何人!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落网的罪犯!” 听见“梵伽罗”三个字,上一秒还洋洋自得的马游,下一秒却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似木头般僵在原地。他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惨白,双脚下意识地倒退,往两名军人的怀里靠,似在寻求保护,微微扩张的瞳孔里布满了仇恨,却也暗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 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让那位记者大感振奋,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趁胜追击:“马游,你真的没有力量了是吗?你再也无法制造那种杀人的空间了对吗?你现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将要接受来自于法律最严厉的惩罚!我们会枪毙你!”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最会这句话一出,刚才还萎靡不振的马游却缓缓扯开一抹疯狂的笑容。 “我会被枪毙?”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名记者,眼珠子瞬间爬满血丝,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渴望。 记者被他异常的反应吓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肯定地点头:“当然!你杀人如麻,法律一定会严惩你。” “那你们什么时候会判我死刑呢?”马游反客为主地提问。 “据说法院会立刻对你进行审判,你没有多少好日子可过了!”记者定了定神,语气恶劣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马游眼睛睁得极大,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神经质地呢喃道:“你们说,世界上既然有我这种人,那会不会也有鬼?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变成鬼?鬼比人厉害吧?” 失去力量的绝望感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他渴望再一次变得强大,以至于这份**让他彻底从人堕落成了鬼。只要能重新回到神坛,他愿意尝试一切方法,包括死亡。 记者被他问住了,想到那样的可能,不禁毛骨悚然。 马游直勾勾地看着摄像机,呢喃道:“是的,我现在的确没有力量,但是如果我变成了鬼,情况又会怎样呢?我会不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鬼?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杀人吗?肯定能的,当然能,因为鬼可以看见人,人却看不见鬼啊!到时候我又可以大开杀戒、为所欲为了,哈哈哈……” 想起那些有关于鬼怪的恐怖电影,以及厉鬼无所不能的杀人手段,马游竟然越说越兴奋,然后疯狂地往一名军人的枪口上撞,极度迫切地呐喊:“来啊,来啊!你们现在就打死我呀!我死了就能变成鬼,向全世界复仇!哈哈哈!” 之前还热烈欢呼、大肆庆祝的民众,如今却都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负责押解马游的警察和军人原本还想抽.出配枪震慑他, 听见他变成厉鬼报复全世界的宣言,竟然都产生了恐惧的情绪,然后止住了动作。 之前还为马游的落网而欢声雷动的民众, 这会儿却都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块广告牌,惊恐万状的表情仿佛真的见到了鬼。 周贺的妻子紧紧抱住女儿,颤声道:“老公, 我害怕!他,他可能真的会变成鬼!” 是啊, 如果世界上连马游这种拥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强大力量的人都能存在, 那鬼魂也应该是存在的吧?梵老师是官方认可的灵媒, 而灵媒感应到的不正是这种异次元的东西吗?他只说世界上没有神, 却没有说世界上没有鬼! 换言之, 如果马游真的被判死刑,谁能保证他的鬼魂是无害的?他活着的时候已经如此疯狂, 死了会怎样? 未知的事物化为最恐怖的梦魇,摄住了每一位民众的心。他们原本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人落网时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想亲耳听一听他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唯有如此,他们的恐惧和愤怒才能得到完全的平息。 但现在,马游的表现却与所有人的预期完全相反, 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理论, 把恐怖的阴云扩散到更深更远的角落。一旦这种恐怖情绪根植于大众的潜意识里,要想将之拔除几乎是不可能的。 疑心生暗鬼, 哪怕马游最终没变成厉鬼,他也已经住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每天处在这样的氛围中, 谁能好好学习,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 京市的社会秩序将从今天开始陷入动.乱的边缘,稍有什么风吹草动,民众就会疯狂地囤积物资,或者源源不断地逃离。他们会把一切灾难都归咎于马游的鬼魂展开的报复。 长此以往,这座城市将失去发展的动力,而这种影响也会逐渐扩散到别的城市,因为大家都知道,鬼魂是可以任意在空间里穿梭的,说不定马游今天在京市,明天就去了津市……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误打误撞地把最恶毒可怖的诅咒种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的这番话就像一颗核弹投入了深海,引发的不仅仅是爆炸,还有潜伏在更深处的潮水和海啸。 以一己之力摧毁一座城市,他恐怕是历史上的第一人。 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害怕了,纷纷发出弹幕要求让马游活着。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的家属又是悲愤又是无能为力。如果可以,他们多么希望能亲手把这个人千刀万剐,却又害怕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当惨案发生的时候,最令人感到绝望的除了凶手的不能伏法,还有他们的不懂忏悔。他们不会站出来说一句道歉的话,于是被害者的亡魂就永远得不到安息,他们的家属也永远无法释然,愤怒的情绪会日日夜夜啃食他们的心。 很显然,现在的马游已占据了其上的两点,他引发了大众的愤怒、恐慌和仇恨,而法院碍于他这番疯狂的宣言,很有可能会因为种种考量而对他网开一面。他虽然被抓了,却又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拔掉会痛,不拔更痛。 阎部长完全没料到马游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竟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这段采访已经通过直播频道播放了出去,业已对社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而这影响到底该如何消除却成为了一个难题。马游连死都不怕,你还指望用什么去震慑他? 阎部长一边按压剧痛不已的脑袋,一边打手势让人把马游押离新时代广场。原本还积极想要采访马游的记者,此时却都站在原地不敢去追,他们害怕从他嘴里听见更恐怖的言论。 对警方和政府来说一片大好的形势,却被马游的三两句话摧毁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并非胡言乱语或色厉内荏的威胁,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会变成厉鬼。 他活着已经如此强大,谁都不知道他变成鬼又会怎样?谁敢赌?没有人敢赌!那么现在该如何处理他呢? 阎部长被马游的这一顿乱拳打懵了,正不知所措之际,一直关注着这起案件的领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打电话,并且做出了两点指示:第一,马游必须得到严惩,否则不足以平民愤;第二,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必须降至最低,否则会引起社会的动荡。 阎部长连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之后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听得出来,领导的意思还是想枪决马游,这原本也是指挥部早已定好的计划。一旦马游落网,法院那边会立刻对他做出审判并且马上押送法.场,而这个过程是准备进行全频道直播的。 唯有让民众亲眼看见马游伏法,这场华国建国以来最为可怖也最为诡异的惨案才能完美落幕。 但现在,军方和警方的全盘计划已被马游轻飘飘的几句话破坏,以至于阎部长非常怀疑他也像梵老师和宋博士那样,具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方法自保。 但阎部长却又从马游疯狂的眼里明确地读懂了他的思维模式,他不是说胡话,他是真的想变成厉鬼。而他把这份妄念昭告于众之后,阎部长再想降低他对社会产生的恶劣影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整个京市都将因为他而产生持续的动荡。他活着是隐患,死了则成为梦魇! 阎部长很想一拳打碎马游状如恶鬼的脸,却也知道这样做只会更加凸显军方的狼狈和无能为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看向孟仲。 孟仲死死盯着马游,咬牙道:“我能宰了他吗?” 阎部长摆摆手,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很明显,警方这边也没有办法。 庄g指了指站立在人群外围的梵伽罗和宋睿,笃定道:“遇见难题找这两位准没错,他们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手段。” 阎部长一拍大腿,愁容顿消。 看见飞奔而来的一群人,宋睿根本不用他们开口就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要想降低进而完全清除马游造成的社会影响,我们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阎部长急忙追问。 “重新对他进行一次采访,让他当着全国人民的面,以最狼狈无助的姿态,做出最全面真诚的忏悔。只有彻底打破他恐怖魔王的形象,让大众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最为普通也最为弱势的人,他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才能彻底抹除。他自诩为神,我们就必须把他拉下神坛。” 阎部长摇头道:“可是我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却都被马游破坏了。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就像杀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你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真诚忏悔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无法震慑他,到了镜头前他还会胡说八道。” 阎部长眼睛一亮,转而问道:“宋博士,您会催眠吗?” 宋睿摇头道:“对他这种思维已经完全紊乱的人来说,催眠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之所以能毫不留情地对别人痛下杀手是因为他没有共情的能力,所以感受不到别人的悲伤和痛苦。唯有让他学会共情,他才能对自己的罪行产生愧疚、懊悔、自责的情绪,到了镜头前,他才会真诚谢罪。” 阎部长催促道:“那您就赶紧为马游进行心理治疗吧。” 宋睿苦笑道:“我治不好他,共情必须依靠天长日久的锻炼和日积月累的学习,是一种必须从小就进行培养的能力。成年之后再干预已经晚了,其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阎部长懵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之前说那么多……” 宋睿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梵伽罗,轻笑道:“我无法对马游的心理进行干预,但梵老师可以。” 梵伽罗早就领会到了宋博士的意思,摆手道:“走吧,先带我去看看那些枉死的人。” 阎部长二话不说就把两人带到安置遇害者尸体的库房。推开两扇厚重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停尸床和一具具盖着白布单的尸体。在库房的角落,几名法医正蹲在地上翻捡着一个个尸块,然后把它们拼凑成完整的人体,再用针线缝合起来。这恐怖的场景简直令人目不忍视。 阎部长推开门之后就站着不动了,即便是在炮火喧天的战场上,他也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多的残肢。他背转身,暗暗吸了几口气,然后才把两人引进去。 梵伽罗指示道:“把他们身上的白布都掀开吧。” 阎部长略显迟疑,宋睿却走过去,一一掀开白布。 发现他们的异常举动,忙碌中的几名法医连忙站起来,拧眉看向这边。其中一名法医想要开口阻拦,却被另一名法医拽住衣袖,小声说道:“那是梵老师,他来看尸体肯定是有理由的。” 忙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的法医堪堪收回脚步。 阻止他的法医又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脱掉橡胶手套和塑料雨衣,快步走过去,看清梵老师的举动后,脸上的好奇之色瞬间就被惊讶和不敢置信取代。只见梵老师把手悬在每一位死者的面部,静静感应几秒钟,然后走向下一位死者。 由于死得太过惨烈,这些受害者的脸庞都算不上安详,或双目圆睁、或面容扭曲、或肌肉僵硬,看上去竟全都带着一种森然和压抑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当他们的脸被梵老师的手掌虚抚而过时,他们始终合不上的双眼却缓缓闭紧了,紧绷的肌肉松缓下来,露出了安详之态。 这座仓库原本是极空旷阴冷的,却在梵老师环绕过后掀起了几缕带着暖意的风。被风吹拂过脸颊的几名法医愣在了原地,待梵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们才听见他在反复念诵一句经文,似乎是往生咒或超度经之类的东西,发音很古怪,却令人头脑为之一清,精神也跟着放松。 最后,他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块前站定,默默感应片刻后便撸起袖子,戴上手套,把它们一一摆放在长长的塑料布上。他根本不用像法医那样反复查看尸块的生理特征和骨骼情况,也无需辨明性别、计算身高、测量体重,只是随手捡,随手放,三两下就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体。 他的神识早已把这些散乱残缺的尸块归好了类,谁是谁,他一眼就能看清。再加上宋博士的帮忙,几名法医忙碌了几天几夜都拼不好的尸块,他蹲在那里短短半小时就弄好了。 他脱掉手套,照例在每一具尸体的脸上虚抚而过,让他们陷入安详而又永久的沉眠。 看见这一幕,从来只笃信科学,不屑与鬼神打交道的几名法医竟感动地痛哭失声。死者的家属一直在打电话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亲人送回去,他们也很心急,却更害怕把谁的身体弄混,以至于造成死者及其家属永远的遗恨。这份工作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快要把他们弄崩溃了,每天面对这么多张满带不甘怨恨的脸,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但现在,正如这些呈现出安详之态的尸体一般,他们的心也获得了救赎和解脱。他们以为这次经历会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可怕的一场梦靥,却没料在噩梦里挣扎到绝望的时刻,他们却会乍然遇见曙光。 从今以后,只要想起梵老师平静淡然的脸庞和他满带温暖的手掌,他们就能立刻从这恐怖的梦境里挣脱,然后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有黑暗,却也有光明! 几名法医压下喉头的哽咽,齐齐弯腰说道:“梵老师,我们代替死者的家属谢谢您无私的帮助!” 是的,梵老师一直是无私的,否则他不会背着人跑到这个地方来为死者的亡魂进行超度。他大可以对死者的家属说我能让你们的亲人得到解脱,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创造刚才的一个个神迹,收获更多的崇拜与信仰。但他没有,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来,安安静静地做事,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梵老师,之前我曾在网络上诋毁过您,请您原谅!”最年轻的那名法医见他要走,连忙站出来高喊了一声。 毫不意外,他收获了来自于同事的几枚大白眼。 梵伽罗摆摆手,勾勾唇,沉默地离开了。他的脚步很匆忙,似乎还有事要做。 几名法医目送他走远,然后回头看向这偌大的停满尸体的库房,竟然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的阴森和压抑。 阎部长直到此时才小声问道:“梵老师,您刚才在干什么?” 梵伽罗低声解释:“我取走了这些死者临终时的感受,然后带回去送给马游。他不是缺乏共情吗?那我就让他学会共情。” 宋睿似乎想起什么,不由垂眸微笑。 阎部长听不懂这番话,却也明确地知道――梵老师果然能治住马游!他们俩会如何进行交锋呢?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第二百三十八章 离开停尸库之后, 梵伽罗、宋睿、阎部长三人又回到了城南分局,而马游如今就被羁押在这里。 “他的情况怎么样?”阎部长走进观察室后率先询问。 “一心求死。”孟仲指了指透视镜。 三人朝隔壁的审讯室看去,却见马游被一根绳索紧紧捆绑在椅子上, 双手戴了手铐,双脚坠了沉重的铁球和镣铐,上下颌被一个金属支架撑开, 嘴里还塞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 竟没有一处部位能够活动。 为了阻止他自残, 警方也是想尽了办法。 “看来他已经疯了。”宋睿语气冷漠地说道。 “疯得彻底, ”庄g压住自己系在腰间的配枪, 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用枪震慑他, 他却主动含住了我的枪.管,催促我赶紧扣扳机。” 宋睿立刻走开几步, 离庄g远远的,警惕地问道:“你给你的枪.管消毒了吗?” 庄g:…… 孟仲:…… 梵伽罗撇开头, 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 观察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古怪,说紧张不是,说轻松也不是, 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好了很多。 小李就在此时闯进来, 把平板电脑递给阎部长,急促道:“部长您看, 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网络舆论了。大众分成了两派,一派吵着要枪毙马游, 一派吵着要终生监.禁马游, 还有人在散播恐怖情绪,兜售平安符、驱邪符等鬼东西。超市的货物依然被恐慌的市民抢购一空, 这是各大超市发来的照片,他们的库存全面告罄,补货都没有地方补,光是踩踏事件就发生了二十多起,受伤的人数直线飙升,蔬菜和肉类全面涨价,而且买都买不到。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活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阎部长接过平板电脑,头痛欲裂地看着各方媒体发来的新闻报道。 宋睿却还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枪毙马游,受害者的家属肯定会闹起来,民愤民怨难以平息;如果枪毙了他,所有市民都会生活在惊惶恐惧之中,类似的抢购事件还会发生。大批人将逃离京市,这里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都将产生剧烈的动荡。更严峻的形势还在后面。” 阎部长一边翻看这些糟心的报道一边摸自己脑门,却没料竟摸下来一大把头发,顿时气愤不已地骂道:“妈的!要不是天水派的人破坏了我们的抓捕计划,现在哪里会有这些事!”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找一个新闻团队过来对马游进行采访吧。”宋睿指了指对面五花大绑的人。 “你确定他在镜头前不会乱说话?”阎部长十分犹豫。 “我要的就是他乱说话。”宋睿平静地说道。 阎部长懵了,庄g和孟仲也有些摸不清他的套路。 梵伽罗却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接口道:“欲抑先扬?更确切地说是破而后立?” 宋睿点头道:“对,先让他在镜头前猖狂一会儿,让观众惶惶不安;之后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观众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变成一滩烂泥的。如此,大家对他的恐惧心理才能彻底消除。摧毁一个弱小的人所得到的快.感完全不能与摧毁一个强大的人相比。观众越是害怕他,看见他被击败后才越是会感觉到轻松和释然。这是最为有效的一种心理疏导方式。” 经由宋博士这样一解释,阎部长等人才算是听懂了。没错,先把马游的恐怖形象渲染到极致,最后再将他彻底击垮,那样所造成的声势绝对是轰轰烈烈的。 但问题是,马游真的能被彻底击垮吗?他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如果最后这一步未能实现,宋博士制定的这个拍摄计划只会达成反效果。 阎部长犹犹豫豫地看向梵老师。 梵伽罗冲他摆手:“去找新闻媒体吧,我会让马游切身体会到何谓地狱。” 有了梵老师这句话,阎部长头脑一热,立马跑出去安排。 --- 魂不守舍的周贺带着同样魂不守舍地妻子和女儿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刚推开门就见父亲坐在电视机前,身体是僵直的,眼眶却源源不断地淌着泪。 “我刚刚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你妈的尸体还没法领回来,说是在缝合当中,还要再等几天。她被切成了二三十块,死得那么惨,可杀死她的人却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说。”周父忽然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把眼前看得见的东西都摔烂,桌子、椅子、柜子、水壶…… 只眨眼功夫,这个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最爱之人的逝去。因为死亡是没有感觉的,而留下的人却要忍受无日无夜的折磨。那种难舍难离的悲痛;那种想放下,却又不由自主拽紧拳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不忍,不身在其中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周父原本就有些抑郁,而马游落网之后笑着对媒体说的那些话,却又对他造成了更大的打击。 他砸烂了这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自己却也濒临破碎,一屁股跌倒在地,哭着问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他还是人吗?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为什么?” 这些问题周贺没法回答。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不忍心告诉父亲,像马游这样的人,世界上不但有,而且很多,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没有强大的力量,只能坏在心里,而马游有能力把他的**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周贺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世界那么广袤,谁敢保证像马游这样的人只是特例,仅此一个?万一还有更多这样的人隐藏在暗处呢?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般潜入周贺的脑海,冻结了他思考的能力。他本想把父亲扶起来,自己却也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周贺的妻子早在公公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把女儿抱进房间里去了。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她跑出来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丈夫和公公并非灾难的亲历者都如此害怕,她这个侥幸存活的人又能坚强到哪里去? 她双膝跪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丈夫,哽咽道:“老公,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害怕!我们带上慧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行,你妈还没回家呢!”周父语气狠决:“我要留下等你妈!我要去警察局拉横幅请愿,我要让政府枪毙马游!他变成鬼了我也不怕,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大不了我下去陪老伴,我也变成鬼,看谁斗得过谁!” 感觉到妻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周贺抹了把脸,强忍悲痛说道:“爸,你不怕死,但是慧慧怎么办?她才五岁,难道我们要让她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长大吗?” 刚才还十分强硬的周父瞬间就颓然了,脊背眼看着佝偻下去。 “你也赞成法院放过他吗?这样的话,你妈岂不是白死了?她就没处伸冤了?马游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国家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让他无病不痛、舒舒服服地活到老?”周父越说越气愤,不禁扬天长哭:“那么多的人都白死了吗?你媳妇受得苦也白受了?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老天爷,你杀了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破音,像是心脏漏了一个大洞。 周贺看得心惊不已,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母亲一起去了。身为受害者的家属,面对这样的结局谁能忍?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杜绝更大的灾难,所有人都必须妥协!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也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气,真恨不得这个黑暗的世界毁灭了才好,如此,大家拖着一起死,也就不用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他们这些受害者的家属。 他的妻子似乎也与他想到了一处,轻轻在他耳边说道:“老公,我要是像妈那样被杀死了就好了,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当闭上眼睛睡了一觉,不像现在,活得那么痛苦!我忘不了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看见绿色就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敢闭眼,因为闭上眼我就会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鬼地方,怎么都逃不出去。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我活着真的好辛苦!老公,我们如果不离开,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很明显,那场灾难给她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她走不出来了。 周贺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腕,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张不开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一起死了算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煤气炉,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们显然忘了,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却被他们无情剥夺。 周贺让妻子去关门窗,让父亲去拿胶带堵住各处的缝隙,自己则走进厨房打开了燃气灶,然后把熟睡的女儿抱出来。 一家四口寂静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当那股淡淡的异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时,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了马游的身影。 他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说话,一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卓尔不群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徐徐说道:“我是宋睿,警方的顾问,同时也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你可以叫我宋博士。我是来为你取证。如果你老实交代之前所犯下的罪行,我保证法院会以最快的速度判你死刑。如果你拒不交代,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关押你一辈子。” 马游目光灼热地盯着他,即便一句话也不能说,那凶戾的双眼也足以令人产生畏惧的情绪。 宋睿指了指站立在一旁的医护人员,继续道:“你没读过书,大概不知道,咬断舌头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缓慢地流血和窒息,这个过程大概有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非常痛苦,而我们有的是时间抢救你。活下来的你会变成哑巴,也会失去自由,你得想清楚。” 马游凶戾的目光微微闪烁,似有迟疑。 宋睿果断道:“解开他的开口器。” 几名医护人员依言而行。 上下颌刚获得自由,马游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想问什么,我全说!” 宋睿摊开笔记本,语气平静地说道:“那就从你犯下的第一桩案子说起吧。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候你还在当保安?” 马游仰起头,微眯双眼,舌尖无意识地探出齿缝,频繁舔舐上下唇,仿佛在回味当时的感觉。对别人来说永生都无法忘却的可怕记忆,在他心里却甘美得宛若蜜糖。 他很久没说话,坐在他对面的宋睿便也耐心等待着,而电视机前的观众却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恐惧。 这是什么节目啊?为什么还要把这个魔鬼放出来折磨大家?直接把他关起来不好吗? 周贺与妻子紧紧抱在一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周父则双眼血红地看着电视屏幕,恨不得扑进去与马游拼命。在这个时候,唯一还能不惧怕他的,恐怕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这些人。 把上下唇舔地又红又亮,仿佛饮了血,马游才慢吞吞地说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在当保安,具体是在哪个工地我忘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太让我满足了,哈哈哈,她给我下跪磕头,求我放了她,还说要给我钱,我喘一口气也能把她吓个半死。你是没看见她那副模样,哈哈哈,太惨了,真的太惨了。看见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心里涌出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用兴奋至极的语气描述:“那感觉怎么形容呢,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哦对了,像吸毒!” 他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鼻翼凹陷下去,微微开启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真的像是在吸毒。他无比怀恋地说道:“她的尖叫、哭泣、求饶,让我越来越兴奋;她的狼狈、可怜、无助,让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把别人都引开了,独自躲在监控室,足足看了她一天一夜。她每虚弱一分,我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瞬,在那一刻,我终于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马游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睿,兴奋地嚎叫:“我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痛苦。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颤栗。看见她们在绝望中挣扎,我高兴得发狂!我从来没那么满足过,这比杀死了几百只猫猫狗狗更让我高兴!因为猫猫狗狗只会喵喵喵,汪汪汪,我根本就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那些人会喊救命,一声接一声,毫不停歇地喊上几个小时,直到嗓子眼里咳出血。这种声音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声音,我常常伴着这种声音睡觉,那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 马游说着说着又把眼睛闭上了,原本扭曲狰狞的脸庞竟显现出安详的神态,但这份安详配上他残忍疯狂的话语,却令人更加感到恐惧。 他此时在想什么?应该是在想念那些受害者的求饶、哭泣和呐喊吧?他把这些苦难到极致的声音当成了催眠曲,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石头吗?钢铁吗?冰块吗? 不不不,都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心! 坐在电视机前的周贺及其妻子已经被恐怖的深寒彻底冻结了。即便是嚷嚷着要与马游拼命的周父,此时也惨白着脸颊,闭紧了嘴巴。他忽然意识到,马游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杀死的,即便他死了,也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当一个人恶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人不会害怕他,也没有人敢于对抗他。 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这段采访视频的人全都僵住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压倒了他们思考的能力,也让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随时面临崩断。在这一刻,他们竟然对“邪不胜正”这句话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活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恐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当大众的恐慌情绪节节攀升时,宋睿又添了一把火:“所以说,你不会向那些受害者表达歉意?你并不觉得杀死他们是错误的?” 马游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嗤笑道:“我只是在享受我的人生而已,道什么歉?能死在我手里是他们的荣幸。” 这句话引爆了周父的情绪,促使他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猛然站起来,想砸了电视机,却因为缺氧而摇摇晃晃地倒回沙发。与周父一样大受刺激的人还有很多,却没有哪一个能真的对马游做些什么。对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谁? 然而这个绝望的念头刚冒出来,揪痛了大众的心,屏幕上的马游就露出了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他眼眶睁得大大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瞬,眼珠子凸了凸,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哈哈大笑的嘴猛然闭紧,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宋睿顺着他惊骇的目光看向门口,轻笑道:“看来世界上还有令你感到恐惧的存在。” 梵伽罗在两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缓缓在空出的那张椅子上落座,平平淡淡地说道:“把他的绳子和手铐解开。” 守在一旁的警察立刻解开了五花大绑的马游,而获得自由的马游却僵在原位一动不动,活似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由于太过弱小而彻底放弃了反抗。 宋睿调整了一下台灯的方位,让惨白的光线直直打在马游的脸上,使他恐惧、戒备、无助的表情完完整整录入镜头。 借由镜头看见这一幕,恐惧感已攀升到极限的观众仿佛在溺亡的关头紧紧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由齐齐喘了一口粗气。 太好了,梵老师来了! 这个念头不知解救了多少被恐惧折磨的人,也令心脏.病快要发作的周父勉强坐直身体,目光灼热地看向电视机。梵老师一定会有办法对付这个丧心病狂的马游――他如此坚信着! 梵伽罗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知道地狱有几层吗?” 马游下意识地答道:“十八层。”回神之后,他立刻咬紧牙根冷笑:“你想用地狱那套理论吓唬我?哈哈哈,我不怕!像我这种人连阎王爷都不敢惹,还会被你几句话唬弄?我活着是人神,死了是鬼神,我无所不能!到时候我会活撕了你!” 梵伽罗摇摇头,话题始终没被带偏:“对别人来说,地狱或许只有十八层,但是对你而言,地狱有二百五十六层。” 马游嗤笑道:“二百五十六层,你怎么算出来的?” 梵伽罗伸出双手,淡淡说道:“把手放上来,我带你去领略一下你制造的地狱。” 马游自然不敢把手交给他,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被那样一双勾魂摄魄的漆黑双眸盯视着,他的大脑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屏息以待地看着这一幕,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莫名觉得这样的梵老师好神圣,也好冷酷。 对梵伽罗略有了解的人却猛然意识到,一旦梵老师摆出这种架势,他就是动了真格。他准备为马游通灵,但通灵的内容是什么呢?二百五十六层地狱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九章 马游的双手僵硬而缓慢地抬起来, 往梵伽罗摊开的手心递送过去,脑袋却极力后仰,似乎想逃。他的灵魂还在, 身体却分裂成了截然相反的两半。 不仅他在抗拒,梵伽罗也眉心紧蹙,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难忍的情绪。当马游的指尖快要碰触到他的手掌时, 他竟忍不住缩了缩,然后瞥了宋博士一眼。 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很细微, 只是一瞬就克制住了, 但坐在他身旁的宋睿却低下头, 悄悄勾了勾唇角。这个人在他的影响下竟然也染上了洁癖, 开始嫌弃马游这双染满鲜血的双手和污浊的灵魂。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们已然发展到了互相同化的地步。 想到这里,宋睿抬起手掩了掩唇, 以免摄像机把自己愉悦的表情拍摄下来。 与他相反,梵伽罗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当马游的双手搭上他的掌心时,他甚至从齿缝中吐出了一口浊气,越发感觉到厌憎恶心。 “他人即地狱, 这句话对你来说似乎不太适用。”梵伽罗托着马游的双手, 徐徐说道:“对你而言,他人是制造快乐的工具, 是可以随意残杀的猫狗。你感觉不到来自于他人的痛苦,也不会对自己的罪恶产生悔意, 你本人就是一个地狱。” 无力反抗的马游很快就坦然了, 僵硬的身体绵软下来,舒舒服服地瘫坐在椅子上, 鼻端喷着气,嘴角斜勾着,仿佛在嘲笑梵伽罗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言语。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这种小场面?刚开始的恐惧只是一种应激反应罢了。 看见他无所畏惧、不知悔改,甚至以此为乐的嚣张姿态,电视机前的观众又气又恨,却更加感到恐惧和无力。如果一个人既没有同理心也没有罪恶感,那他几乎是无法战胜的。即便把他抓住,送上法庭,判了死刑,他也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一笑,决口不提道歉悔过。 面对这样的人,你能怎么办?你只能自己憋气,自己难受,自己痛恨,然后日日夜夜在这种不甘的情绪中承受煎熬。 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或红了眼眶、或破口大骂,或瑟瑟发抖,还有人随手拿起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墙上,更有人跪倒在地悲哭失声。马游带给他们的痛苦和恐惧还远远未曾结束,更甚者,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周父用颤巍巍的指尖指着电视机里切齿而笑的恶鬼,一句诅咒的话卡在喉咙里,却吐不出来。他已经缺氧了。周贺与妻子也被气得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只能用手死死摁住心脏,以防它爆裂。 唯一没被马游的残忍影响到的人就是梵伽罗。他垂下眼睑,不去看这张状如恶鬼的脸,继续道:“现在,我要教会你共情,我要让你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和恐惧,然后为自己的罪行深深忏悔,你准备好了吗?” 马游眉梢高挑,嘴唇斜勾,表情十分猖狂,然后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 站在透视镜前观看这一幕的阎部长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如果梵老师无法达成他所说的目的,那么这段直播对全社会造成的影响将是极其恶劣的。顶头上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质问他在搞什么鬼;网络上的群众也都留下了饱含恐惧、怨恨、无助的留言。 可以说,如果梵老师此举未能成功,那么他将承受千夫所指,也会面临身败名裂。即便他抓住了马游,解救了全京市,这份功绩也会一笔勾销。 一个做事总是尽善尽美的人身上只需沾染一抹污点就会被苛责,而一个恶人只需做上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也能被赞美。这个世界的逻辑从来就是如此诡异。 在阎部长的紧张等待和观众的不明就里中,梵伽罗缓缓把收束在磁场中的那些濒死记忆输入马游的脑海。马游不懂共情,那他就把这份能力赠送给他。 上一秒还笑得得意猖狂的马游,下一秒却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脑海中那些碎片一般纷乱的记忆开始罗列有序地往他的意识里钻,像幻灯片一般轮番转动,然后栩栩如生地上演。 他的双眼渐渐暴凸,双颊缓缓凹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沧桑憔悴起来,舌尖频频舔舐嘴唇,仿佛干渴到了极点。 他的变化那么明显,以至于电视机前的观众一眼就发现了。 阎部长为了更直观地体察到群众的情绪反应,正捧着一台平板电脑观看网络直播。不断有网民在屏幕上发送弹幕,询问马游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瞬间苍老了那么多。 正如宋睿所料,一旦马游呈现出狼狈的姿态,哪怕只是一点点,民众的情绪也会得到极大的安抚。之前还频频发出抗议,要求政府立刻关闭直播间和电视频道的网民,如今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反倒呼吁那些胆小的人赶紧都来看一看。他们预感到,梵老师会有大动作。 但梵伽罗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竟然放开了马游,从宋博士手里接过一张消毒纸巾,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指尖,表情静谧,姿态闲散,仿佛已经停止了通灵。 看见他的作态,观众不免感到非常失望,直播间里的弹幕全都是在质问梵伽罗的,而周父则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颤声道:“他,他为什么不继续通灵?他也对付不了马游吗?继续啊,继续!” 周贺一面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屏幕。他多么希望梵伽罗能够带给马游更多痛苦,然而对方似乎只是短暂地惩罚了马游一下就丢开了手。他的能力难道只有这么一点吗? 当所有人的不满情绪都在急速攀升时,马游忽然顺着椅背滑落下去,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急促高喊:“水水,快给我喝水!” 梵伽罗将摆放在自己手边的一杯水端起来,顶着马游极度渴盼的目光,一饮而尽。 马游的眼珠被这一幕染红了,近乎于绝望地喊道:“给我留一口!求求你给我留一口!” 梵伽罗把空空的水杯倒转过来,用无情的冷漠回应他的祈求。 马游死死盯着掉不出一滴水的空杯,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喊。他的癫狂,他的绝望,他的哀求,看呆了所有人。直播间里的弹幕在这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激动地想砸了电视机的周父一屁股坐回原位,贪婪地注视着狼狈万分的马游,眼里浮现畅快而又享受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网友试探性地发出弹幕:【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马游忽然要水喝,不给就发疯?】 【不知道啊!梵老师的通灵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在这些人看来,只要放开手就意味着通灵结束,但事实与他们猜测的完全相反,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梵伽罗把水杯轻轻放回原位,温声说道:“把桌子搬开吧。” 守在一旁的警察立刻搬开了审讯桌,让马游直面梵伽罗。从镜头里看过去,他仿佛不是因为痛苦而倒下,反而更像是在给梵伽罗磕头求饶。这幅画面极大地取悦了观众。 刚才还说要举报直播间的网友这会儿竟发出一个血红的、斗大的“爽”字。 阎部长看了看平板电脑,又看了看运筹帷幄的梵老师,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那些不断打来质问他的电话也消停了。不难想象在此时此刻,会有多少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在万众瞩目之下,梵伽罗缓缓开口:“这是你的第一重地狱,也是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的临终感受。”他用细长的指尖敲击太阳穴,嗓音低柔得像潺潺溪水,带来的却是延绵不绝的深寒和恐怖,“她年级大了,根本等不到饥渴的感觉攀升到顶点就死于心脏.病猝发。” 伴随着他的述说,马游掐住自己喉咙的双手又紧紧捂住了胸口,身体完全躺倒,蜷缩在地板上,开始一下一下抽搐。没了桌子的阻挡,十几台摄像机可以清晰而又全方位地把他的痛苦姿态拍摄下来。 梵伽罗双眼微阖,继续描述:“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你的身体会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口鼻喘不上气,身体开始麻木,头脑也陷入模糊不清的状态。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想大声喊救命,但事实上你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你想爬出去找人,却连指尖都动不了,你只能躺在地上孤独地等待死亡。” 他的每一句话都被马游的动作应证着。 马游捂住了剧痛的胸口,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巴喊着救命,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指尖抠了抠地板,身体却无法动弹。他翻着白眼看向天花板,脸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孤独的、被动等待死亡的不甘表情。 其中一台摄影机给他拍摄了一个特写,在高清镜头下,他这张濒死之人才会具备的麻木脸庞竟带给所有观众莫大的安慰。如此残忍无情的一幕竟没有接到一条投诉,全网都给出了热烈的好评,点赞数急剧攀升,转瞬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终于,马游剧烈抽搐一下,然后就躺着不动了。 还没爽到极点的观众下意识地追问:【这就完了?】 梵伽罗缓缓开口:“接下来是你的第二重地狱,来自于第二位死者姜可可的临终感受。她是被你活生生渴死的。” 原本还躺着不动的马游忽然恢复了活力,然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试图逃离此处。他终于明白梵伽罗所谓的二百五十六重地狱究竟是什么。是人!是被他杀死的那些受害者所带来的痛苦记忆!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第一个就已经痛苦到极致,后面那些又会是什么感受?马游根本不敢去想!从来体会不到别人的痛苦的他,直到此时才终于明白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仓皇地跑向门口,却又在迈开脚步之后猝然跪倒,发出不堪重负的喘息。 梵伽罗用柔和的嗓音描述着他的感受:“是不是觉得口很干,喉咙很热,仿佛快冒烟了?” 马游掐住自己的喉咙,回头看向梵伽罗,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嗬嗬的声音。 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观众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对“口舌生烟”这个词有了更深刻更直观地理解。 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急,这只是刚开始。稍后你会感觉到有点头晕,皮肤因为缺水而变得干燥。” 马游的脑袋开始前后左右地晃动,果然开始头晕目眩,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燥。 这神奇的一幕看呆了电视机前的观众和直播间里的网友。 梵伽罗的描述还在继续:“缺水会导致你的血液变粘稠,并停止向无关紧要的器官输送血液。最先被抛弃的器官是肠胃,所以你会感觉到恶心欲吐。” 马游跪伏下去,双手支撑着身体,脑袋埋得很低,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干呕声。 梵伽罗闭上眼,嗓音低缓:“继肠胃之后,你的肾脏也会陷入停摆,由于分泌不出尿液,你会感觉到尿道膀胱疼痛得宛若火烧。” 马游蜷缩在地上,死死捂住小腹,表情痛苦难忍。他开始呼救,像每一个被他困死的人那般卑微地祈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但审讯室里的人却只是静静站立在一旁,用冷漠的目光欣赏着他的绝望和挣扎。 曾经他带给别人什么样的痛苦,现在就会得到什么样的回报。他勉强翻了个身,砰砰砰地给梵伽罗磕头,模样凄惨到了极点。 梵伽罗的鞋尖指着他的脑袋,轻轻晃动着,显得那样漫不经心。面对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他从来不会有半点怜悯,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他这里只是一句笑话。如果连马游这样的人都能因为停止杀戮而成佛,那么这个世界也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世间万千生灵都不过是佛祖刀下的亡魂罢了。 他盯着马游不断颤抖的脑袋,低声说道:“肾脏停摆之后,你的口鼻会因为缺水而干裂,流出鲜血。” 马游伸手一摸,果然触到了鼻尖的粘稠鲜血,顿时露出恐惧到极点的癫狂表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把他打入地狱? 观众被梵伽罗神同步的描述震撼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原来他口中的地狱是一次次的死亡记忆,是受害者的临终体验,是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他只是短暂地触碰了马游一下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他真的只是灵媒,不是神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梵伽罗身上,而他也不负众望地做下最后的宣判:“你的大脑会因为缺水而萎缩,你的眼球会凹陷入眼眶,你的意识开始模糊,你的喉咙会发出古怪的声音,那昭示着死亡的降临。” 正磕头求饶的马游伴随着他的述说竟缓缓瘫倒下去,露出正脸,原本暴凸的眼球果然深深陷入眼眶,变得干瘪浑浊;嘴巴大张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是身体因缺水而自动分泌粘液所导致的。一旦出现这种声音,便预示着此人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马游浑身抽搐几下,最终断绝了生机。 观众也因为他的咽气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就在此时,梵伽罗冷酷的声音再次传来:“第三重地狱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马游猛然睁开双眼,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狂奔。无所畏惧、死不悔改,且毫无同理心的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一个人能死几回? 这种问题根本无需相询, 答案自然会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这是常识,没有人会不知道,然而在梵伽罗这里, 一切常识都是用来打破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想让你死几回,你就能死几回。 在他的通灵之下,马游已经连续体验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病猝死, 第二次是活活渴死,如今这次是第三次, 接下来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梵伽罗说马游的地狱有二百五十六重, 那他便要忍受二百五十六次痛苦到极致的死亡, 这是他造下的孽, 也是他该承受的罪。 马游刚跑出去没多远就瘫倒在地, 双手掐着喉咙大喊口渴,紧接着头晕目眩, 然后便是肠胃的灼烧、膀胱的疼痛、脏器的衰竭。他频频干呕,一面流着鼻血一面在地上扭动挣扎, 最终睁着一双浑浊干瘪的眼睛陷入死亡。 仅仅只是两秒钟的喘息,第四次死亡体验又降临了,他只跑出去两步就跪倒在地, 重复着之前的所有痛苦。二百五十六, 这个数字听上去真的不大,但若是以死亡的极致体验来换算, 那足以抵得过二百五十六年的漫长痛苦。 马游的双手胡乱在地上抠挠,试图把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一寸一寸从这个房间里挪出去。他要逃离地狱, 首先要做的就是逃离制造地狱的人, 他得离梵伽罗远远的。 很快,他的指甲就因为太过用力而翻转脱落, 变得血肉模糊,这疼痛不再仅仅是幻觉,而是真切地烙印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曾经对那些受害者施加的每一分痛苦,如今都原原本本地还报回来。 他呐喊,他呼救,他哀求,他啼哭……那些受害者曾经如何取悦了他,现在他就如何取悦着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 有的人心理素质不太好,看着看着就撇开头,不忍直视,然后在直播间里哀求道:【算了吧,别折磨他了,这样不人道!】 这条留言刚冒出来就遭到了网友的猛烈抨击:【跟马游这种杀人狂魔谈人道,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你知道他用同样的手法折磨死多少人吗?合着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无所谓是吗?滚吧圣母婊!】 这位网友被骂得隐匿了,而那些亲人死于马游之手的观众,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用畅快淋漓的心情欣赏着这一幕。胆子稍大的那些人看着马游狼狈地宛如一条死狗的姿态,对他的恐惧之情竟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他此时正趴伏在梵老师脚边,卑微的像一条爬虫,弱小的像一只蝼蚁,什么死后变成厉鬼报复全世界,他是在说笑话吗? 原本怀揣着极大的恐慌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现在已变得十分平静。有人还絮絮叨叨地向身边的亲人抱怨:“哎呀糟糕,咱家买了这么多大米,什么时候吃得完?” “先别提大米了,你看看这一屋子的盐该怎么处理?” “明天早上直飞海省的机票干脆取消了吧?有梵老师在,马游翻不出什么大浪。” 是的,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马游真的不算什么,就凭他这副无力反抗、狼狈已极的模样,谁会怕他? 周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紧绷的脸庞渐渐扭曲出一抹略带病态的畅快笑容。亲人的惨死让他的心生了病,这种压抑的情绪若是得不到释放,他早晚得疯。而现在,那些黑暗的情绪正被马游的狼狈一点一点疏导出来,获得了极大的缓解。 但他的内心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点沉重的东西,他说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也知道哪怕马游再遭受几百几千次死亡,这份沉疴都不会得到治愈。 这种心情不仅仅体现在他身上,也暗藏在许许多多的受害者家属的内心深处。他们起初还能略带享受地看着马游在生死边缘挣扎,后来竟也撇开头,闭上眼,默默流泪。 这不是他们最终想要的结果,但这已经是政府能够给他们最好的交代。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直播会在马游的痛苦之中延续下去时,梵伽罗用鞋尖触了触马游的肩膀,徐徐道:“想结束这份痛苦吗?” 听见这句话,被痛苦折磨得快发疯的马游连忙蠕动到他脚边,急切地喊道:“想,想,求求你饶了我吧!”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碰了碰宋博士的手背,宋睿一句话都没问便朝站立在一旁的警察说道:“给他拿一支话筒过来。”两人的默契已经达到了无需语言就能进行交流的地步。 一支话筒很快就递到了瘫软如泥的马游嘴边,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勉强抬起头看向梵伽罗,眼神里略带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畏惧和瑟缩。 梵伽罗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忏悔吧,如果你足够诚心,我就结束你的痛苦。” 经历过惨烈至极的几次死亡之后,眼下的马游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死不悔改的马游。他急切地夺过话筒,顺着梵伽罗的指尖看向前方的一台摄像机,涕泗横流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向所有受害者以及受害者的家属表示诚挚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梵伽罗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似乎并不满意,便把话筒放下,冲摄像机砰砰砰地磕头。磕破了额角只是痛一痛,流点血,哪里能与那些漫长的死亡历程相比? 不知道磕了多少下,他重新拿起话筒,哽咽道:“我不想再死了,求你们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没想到把他们关进电梯里会这么痛苦。我如果早知道,我是绝不会这样干的。求你们饶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受过多少教育,才说了几句忏悔的话就词穷了,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磕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守着电视机的死者家属却因为他匮乏的语言而长舒了一口气,横隔在内心的那点想放放不下、想丢丢不开的压抑情绪,终于尽数消解。这就对了!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这个――是罪犯的诚心忏悔,是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 他们不需要用痛苦填补痛苦,用杀戮止息杀戮,他们要的是悔过、释然、放下。 在这一刻,不知有多少死者家属哭得晕厥了过去,又有多少旁观者熬红了眼眶。 周父抚了抚胸口,只觉得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遗恨都没了,彻彻底底消失了。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找出一个榔头,用力敲碎了家里的落地窗,然后跑进厨房,关紧了煤气灶的阀门。 所幸他年老体衰,没能把门缝和窗户缝彻底堵死,否则他们一家四口就再也看不见马游悔罪的画面。 周慧吓得惊醒过来,揉着眼睛叫妈妈,然后被父母紧紧抱入怀里,一声声地喊着宝贝。夫妻俩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却不再觉得抑郁、悲伤、无望,反倒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宣泄了出去,对马游的恐惧也伴随着他砰砰砰的磕头声完全消散。 在这个小区里,被马游杀害的人多达几十个,于是过了不久,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啼哭,却也充斥着释然和痛快。 这种反应是良好的,也完全在宋睿的预料之内。唯有把大家的心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得到全然的释放,才能使他们饱受摧残的人生获得一缕生机。这生机会带动周围的人,继而影响到整座城市。 果然,这段视频刚播放出去没多久,网络上就涌现出了很多积极正面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好轻松。】 【奇怪,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马游可怕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能看见马游悔罪的场景真是太好了!说老实话,我真的松了好大一口气。我最害怕也最憎恨的就是那种明明犯下了滔天罪行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人。】 仇恨和恐惧绝对是最为负面的两种情绪,如果不能把它们彻底消除,马游对社会的影响力将持续存在。但眼下,当他向所有人真诚忏悔,他已经从一个杀人狂魔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死刑犯。一声枪响,他便会永远消失。 直播进行到这里已经足够了,于是宋睿摆摆手,让摄影师关闭了摄影机。 当画面完全消失的时候,梵伽罗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庞在镜头里一晃而过,令人久久回味。他的微博认证已经从“灵媒”改换成了“官方唯一认证灵媒”,他的粉丝数在短短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飙升到了一亿五千万,这绝对是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娱乐圈的数字。 #神棍梵伽罗#、#骗子梵伽罗#、#演技帝梵伽罗#、#装神弄鬼梵伽罗#等话题、贴子、贴吧、超话,全被官方删除,想要搜索相关的内容,得到的只会是“查无结果”四个字。 经历了这样一场浩劫,谁还会怀疑梵伽罗的能力?他之前录制的《奇人的世界》又一次被大众翻出来观看,收视率再创新高。 为了讨好张阳而导致节目流产的柠檬台台长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丢掉的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遇。如果节目能够录完,然后立马邀请梵老师签约第二季,柠檬台绝对能一飞冲天。 嘴巴再毒的黑子,这下也不敢说梵伽罗一句不好的话,除非他们想成为全民公敌。 这场直播刚结束,处于动荡边缘的京市就已经稳定了下来。民航局和高铁站收获了大笔大笔的退票订单,街上的人流和车流猛然增多,原本关闭的商场纷纷重新开业,超市急忙打电话给物流站要求尽快补货…… 一条又一条好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惹得阎部长喜笑颜开。之前还一个个给他打电话进行斥责的领导,这会儿又一个个地发来了表扬的简讯。可以想见,完美处理了这起案件,阎部长的职位必然会往上蹿升一大截。而城南分局的特殊案件调查科也过了明路,成为了处理灵异案件的首要选择。 特安部在这次危机中没发挥多少作用,遭到了各方质疑和指责,于是上级部门收回了他们的所有权限和资源,让他们彻底沦落成了民营企业。 天水派的所作所为早由阎部长层层汇报上去,道协那边必然会受到谴责,而天水宫则收到了一张违建通知书。政府不但否决了他们的扩建计划,还责令他们立刻拆除现有的建筑物。 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京市将不再允许天水派创立据点、招揽信徒、享用香火。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因为京市是所有城市的指向标,它这里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其余的城市也必然会产生连锁反应。它拒绝了天水宫的入驻,那么别的城市也会纷纷效仿,无需多久,天水宫将永远在俗世消失。 收到整改通知时,长生、长真和林念恩正待在龙隐寺陪伴林念慈。 天水宫的观主亲自跑来递送消失,眼里夹带着深深的恐惧。天水派惯爱避世,但主动避世和被动驱逐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个概念他明白,长生更明白。这意味着在天水派被政府封杀了,这是国家层面的东西,不是一个小小的门派能够抗衡的。 天水派厉害吗?它的确很厉害,堪称整个玄门的统率,然而把它摆放在国家面前,它也只是巍峨山岳中的一块鹅卵石罢了。这座山有它没它不会有什么不同,更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长生捏着这张通知书,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天水宫的观主心焦如焚地催促:“长老,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你等等,我先给师父打个电话。”长生拿不定主意,只好把事情转述给知非道长。 向来看不上俗世的知非道长冷笑道:“不过是拆除一座道观而已,随它去!我们天水派屹立数千年而不倒,其底蕴之深厚绝不是这些凡人能想象的。”他虽未得道,却一口一个“凡人”地称呼普通人,俨然把自己视作了高高在上的神灵。 曾经绝不会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的长生,在听见他的话语和口气之后,却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但他不敢说师父半句不是,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两声,正准备挂断电话,那位观主又惊呼道:“不好,我们在津市的据点也收到了违建通知书!”他话音刚落,几条短息又钻入屏幕,看得他目眦欲裂。 “不光是津市,还有南市、北市、东市……”观主大喘了一口气,绝望道:“这些据点都被政府列入了违章建筑物的名单,我们在俗世的道观都已经被拆完了,没有了!” 堂堂玄门第一派,却被俗世彻底驱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长生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感觉皮肤火辣辣地疼。 刚才还气派万千的知非道长这下不说话了,但粗重的喘息到底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和难堪。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念恩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张口喊道:“大师兄,不好了,师姐刚才遭到了非常剧烈的反噬,已经吐血昏迷了!” 长生:!!! 第二百四十一章 马游很快就接受了公开审判, 幸存者一一站出来指控他的罪行,又有受害者留下的指甲、牙齿等鲜血淋漓的物件为证,法官当庭判他死刑, 即刻执行。 当他被拉去法场时,梵伽罗拦住了他的去路,倾身问道:“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死后能变成鬼神吗?你信不信我能打得你魂飞魄散?” 曾经狂傲得不可一世的马游, 此时只能用一滩烂泥来形容。尤其在面对梵伽罗的时候,他竟会因为恐惧而流下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身体抖得仿佛随时会散架。 “我信, 我信, 您放过我吧, 让我死个痛快, 呜呜呜……” 梵伽罗送给他的共情能力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他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 但他的灵魂却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他深陷于绝望之中, 只能无助地呐喊呼救,无望的挣扎攀爬,像曾经的每一位受害者。 他逐渐意识到, 若想获得解脱, 唯一的办法就是死亡。至于死后会不会变成厉鬼,能不能报复社会, 灵魂已孱弱到极点的他哪里还敢妄想?这个世界只要还存在像梵伽罗这样的人,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梵伽罗深深望进他布满浑浊泪水的眼, 看透了他的懦弱无能, 这才退开两步,让开了前往法场的路。 马游被两名军人押走了, 快跨出法庭的门槛时,他忽然回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困扰他很久,否则他不会临死还记挂着这件事。他绝不相信梵伽罗是人类,人类哪里能连续五六天不吃不喝;人类哪里能剥夺他的力量化为己用;人类哪里能把地狱带上凡间? 他心里百转千回,无需等待这人的回应就仿佛找到了确切的答案,瑟缩地抖了抖,然后踉跄着离开了。 梵伽罗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宋睿从后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回家了吗?” “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看一看。”梵伽罗摇头低语。 “那就走吧。”宋睿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是拿出了车钥匙。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京市最高的一座山的山顶,站在了一栋宏伟建筑物的门前,门上悬挂着一块黑色匾额,其上用金漆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天水宫。 这就是曾经养育了梵伽罗的门派在俗世的据点,也是京市香火最鼎盛的一座道观。若在往常,道观的大门早已敞开,迎接着摩肩接踵的信徒,承受着烟火缭绕的供奉,另有不少大人物悄然前来,投下不菲的香油钱。 但今天,这扇铜制大门却紧紧关闭着,高耸的院墙被人用朱红的油漆画了一个圈,圈中写着斗大的“拆”字,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从院内传来,似乎在争辩着什么,又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看来阎部长准备对天水宫动手了。”宋睿站在大门的正中央,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座堪称金碧辉煌的道观。 难怪它叫天水宫,三个庞大的建筑群以品字形排列在一起,中间连接着三个巨大的花园,足足占据了这座山的大半个地盘。饶是如此,天水派还不满意,又递送了申请书,准备把整座山都买下来。 宋睿盯着悬挂于头顶的匾额看了一会儿,摇头道:“都说天水派是玄门的隐世大派,看了他们的据点,我倒觉得‘隐世’两个字更像一个笑话。” “他们自诩修真者,一面瞧不起普通人,一面又想.操控普通人。所谓的隐世只是说说而已。”梵伽罗推开旁边的角门,迈步进去。 宋睿立刻跟上,轻笑道:“他们这种心态用五个字就能概括――强者的傲慢。” “是的,一旦获得力量,他们就觉得自己脱离了芸芸众生,成为了更高层次的生命。但其实,世界上的每一种生命都是一样的,生老病死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没有谁能躲得开。” “你可以。”宋睿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对这份猜测十分笃定。 “我也不可以。”梵伽罗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的生命形态和我们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可以。”宋睿坚持自己的判断。 梵伽罗大步往前走,坚定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接受命运的审判,到了那个时候,我也难以避免死亡。” “那正好,我随时都可以接受审判,我跟你一起。” 逼问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于是宋睿停止了这个话题。 梵伽罗回头看他,终是轻轻一笑:“好啊,我们一起。”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宋博士的靠近,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活着的每一天,其实都在面临死亡。或许你今天晚上睡下,明天早上就再也睁不开双眼;或许你现在笑着,下一秒就猝死离世,这样的情况不是特例,而是寻常。人生最大的难题不是追索存活的意义,而是如何平静地面对死亡。那些得道高僧每晚入睡都会熄灭所有灯盏,把喝空的水杯倒扣在床头,务必做完每天该做的事,绝不把麻烦留到明天。他们每日如此,从不间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宋睿思考一番,徐徐道:“因为他们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他们并不确定自己今天睡下,明天还能醒转,所以他们会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不留遗憾。” “是的,”梵伽罗看向前方的巍峨宫殿,总结道:“所以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宋睿点头不语,然后握住了梵伽罗冰冷的手。 “你做什么?”梵伽罗耳尖微微一红。 “今日事今日毕,不把遗憾留给明天,你刚刚才教给我。”宋睿嗓音低哑地笑了笑。 梵伽罗抽回手,快走了几步,不知怎么想的,又忽然转回头,招手道:“还不快跟上。” 宋睿立刻跟上,又牵起了这人的手,却再也没被挣开。他们似乎都有了这样一个共识――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最为嘈杂的一座宫殿,却见一群道士正与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拉拉扯扯,另有一些工人举着榔头东敲西敲,把好好的一座建筑物砸了个稀巴烂。 “你们不能这样!这块地是我们天水宫买下的,是私人地盘!” “所有的土地都是国家的,哪里来的私人地盘?你说地是你们买的,合同呢?手续呢?执照呢?拿出任何一样来,我们立马走人!” “手续,手续还在办,很快就下来了。”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道士这会儿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天水派与上头颇有几分关系,这些年来一直有大人物保驾护航,以至于他们早就忘了这座山并不属于他们。 “你们还真的以为上头会批准你们的申请?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告诉你,就凭你们天水派干的那些事,上头没把你们归为邪.教加以取缔就算是网开一面了!为了守住一个狗屁阵法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也好意思修道。砸砸砸,继续给我砸!” 领头的人一挥手,那些工人的榔头就挥得更起劲儿了。 看见两拨人不可避免地扭打在一起,梵伽罗轻轻拽了拽宋博士的手臂:“我们换个方向。” 宋睿与他十指交扣,轻笑低语:“随便你往哪里走,我都跟着。” 梵伽罗瞥他一眼,没接茬,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天水宫占地十分广袤,亭台楼阁均依照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排布无序,非常复杂。从这条直直的路穿行过去,却又往往会面临更多蛛网般的路,不是久居此处的人定然会迷失方向。 但梵伽罗却半点停顿都没有,顺应内心的感觉,畅通无阻地走到一座造型十分别致的宫殿前。 宋睿抬头看了看,却见悬挂在梁上的匾额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圣女殿。 “这是什么神灵?”宋睿疑惑道:“我只知道道观一般供奉的是三清、无上元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远一些的还有雷公电母,五方神女、五方灵童、龟蛇二将,却从来没听说过还能供奉什么圣女。” 梵伽罗指了指殿内的雕塑,摇头道:“这里供奉的不是神灵,是我的师姐宋恩慈。” 宋睿恍然大悟,语气不由冷了几度:“看来你师父是真的很喜欢你师姐,即便她已经死了还要帮她塑一个金身,让她享用人间香火。” “只要能对师姐有益,他把命换出去也无所谓。”梵伽罗走进大殿,抬头看向那尊披挂着红绸的雕塑。 它的五官柔美而灵动,眼睑微阖,笑容清浅,手里捻着一支垂柳,轻轻往下一拂,宽广的袖口和飘逸的裙裾仿佛在随风飞扬,只一个眨眼就能化为活物,优雅而轻巧地从祭坛上走下来。 它太过栩栩如生,竟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宋睿仔细打量这座雕塑,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它和别的雕塑不一样?看上去好像带着活气,显得特别生动。” 梵伽罗未置一词,目光在殿内搜寻,完了放开宋博士的手,走向供桌,把插着一根已燃尽的蜡烛的铜制烛台举起来,砸向了雕塑的底座。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这尊陶俑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歪斜着倒伏下来。 宋睿避开轰然落地的雕塑,弯下腰仔细盯着它柔美的脸庞,徐徐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总觉得这道口子一裂开,它的脸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栩栩如生了。” 梵伽罗还是一言不发,高举烛台,三两下砸烂了这张笑容温婉、气质柔美的脸。 宋睿也停止了问询,拿起另一个烛台,默默无声地砸着雕塑。他下手比梵伽罗更狠,很快就敲断了雕塑的脖颈,又卸掉了她的手脚。如果真是这个人杀死了梵伽罗,即便是面对本尊,他也可以把她大卸八块。 两人干完活儿,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跑去外面的景观池洗了个手,这才闲适地看向乱糟糟的圣女殿。 “以神灵的尊位享受人间烟火,她还不配。”直到此时,梵伽罗才平静开口。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宋睿掏出手机。 梵伽罗点点头,双目始终注视着那座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雕塑。他对神灵的排斥已深入骨髓,但凡谁与这两个字扯上关系,都会成为他狙杀的目标。 几分钟后,宋睿回来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刚才派人去查了查,全国各地的天水宫都有一座圣女殿,殿内供奉的雕像都是你的师姐。你师父还专门为她招收了一批信徒,让她长长久久地享用人间香火。” 梵伽罗本就漆黑的双眸更暗沉了一些。 宋睿揉揉他的脑袋,轻笑道:“全国各地的天水宫都已经在拆除当中,阎部长似乎打定主意要给天水派一个教训。我已经让人去砸那些雕塑了,保证一个不留。” 梵伽罗愣了愣,然后便也轻快地笑了。宋博士总是如此,每一次都能先一步窥探到他的内心,然后为他揽下所有麻烦。 “我还没来得及对付天水派,他们就先一步把自己逼入了绝境,这难道是天意?”他抬头望天,长叹一声,末了摆手道:“走吧,我们去龙隐寺。” “去那边做什么?”宋睿牵住他的手。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触了触他的手背,坦言道:“去探望林念慈。” 宋睿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嗓音轻缓:“我最喜欢你用指尖轻敲我的手背或者别的地方,那种微痒的感觉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 梵伽罗眼尾绯红地瞥了宋博士一眼,没有给予回应,细长的指尖却又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宋睿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一面低笑一面握紧这人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两小时后,他们辗转来到龙隐寺,在一名小沙弥的指引下走入正院,一眼就看见了倒伏在法坛上的林念慈。她正一口一口往外吐着鲜血,双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疼得狠了;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竟似得了癔症;本就苍老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显出深深的皱纹;灵动的双眼充斥着浑浊的泪水,仅存的一点精气神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泻。 若非这段时间常净大师天天为她念经加持,使她恢复了一些青春,否则这会儿功夫她可能早就衰老致死了。 长生、长真和林念恩正跪在她身边大声呼喊,另有一群大和尚围绕着法坛急促地吟诵经文。 在愿力地护持下,林念慈的伤势得到了一些缓解,苍老的脸庞和大受损伤的内脏却难以恢复。她的白发开始一缕一缕往下掉,原本温婉柔美的一个人,这会儿竟似一具行将腐朽的尸体。 看见她的模样,宋睿竟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苏枫溪,于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梵伽罗用磁场排开阻挡自己前路的每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林念慈身边,垂眸俯视,浅浅而笑:“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遭受如此严重的反噬吗?” 林念慈已经虚弱到连口都张不开的地步,只能瞪圆了眼睛不甘地看着他。 长生猛然抬头,急切追问:“为什么,你知道原因?”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对梵伽罗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你收集信仰的渠道已经断绝了。”梵伽罗俯下身一字一句说道:“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神,宋恩慈。” 听见他诡异的称呼,长生、长真、林念恩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第二百四十二章 林念慈虚弱地无法言语, 只能用口型无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梵伽罗蹲下身,探出细长的指尖,轻轻扯掉了林念慈本就所剩不多的一缕白发, 轻笑道:“我敲掉了圣女殿的雕塑,这下你明白了吗?” 宋睿站在他身后,语气轻描淡写地补充:“不仅仅是京市, 全国的圣女殿都被拆除了。” 长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语气充满了愤怒:“你们凭什么拆除我们天水宫的圣女殿?那里供奉着恩慈师伯的金身, 你们这是在渎神!” 梵伽罗原本噙着浅笑的唇线慢慢抿直, 温和的嗓音骤然带上了森冷的意味:“渎神?这两个字宋恩慈配得上吗?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神灵, 因为我不允许。” 林念慈左右摇头, 眼眶淌泪, 表情又焦急又无助,偏偏说不出半句话, 只能用口型不断否认:“我不是,我不是, 我是林念慈。” 梵伽罗吹掉那缕白发,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沉声道:“我这边刚敲掉塑像, 你这边就遭到了反噬,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我真的不是宋恩慈, 那是我的妈妈。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林念慈苍老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没了。她开始害怕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也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无助和迷茫。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说不出话, 只能用口型为自己争辩, 鼻端发出浅浅的啜泣,脆弱无助的模样显得那样无辜。 就连深暗读心术的宋睿, 在仔细观察了她的微表情后也产生了动摇,只不过这点专业判断还远远不能盖过他对梵伽罗的信任,所以他只是站在一旁未置一词。 长生总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怒火中烧:“梵伽罗,你欺人太甚!就因为怀疑念慈是恩慈师伯,你就毁了我们天水宫的圣女殿,你这个人果然不择手段!我告诉你,念慈是念慈,师伯是师伯,她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当年我师祖捡回念慈的时候,她浑身沾满血迹,肚子上还连着一根脐带,手里握着恩慈师伯的半截衣袖,弱小的只有我师祖半个手掌大。她是被我恩慈师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足足在水瓮里养了几十年才稳固了魂魄。我恩慈师伯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你杀了她,如今又想找借口杀了念慈是不是?你与她们母女俩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不是疯了?” 当长生一声声质问时,长真和林念恩已取出法器,严阵以待。 然而梵伽罗根本就没搭理他们,只是垂着眸,长久凝视林念慈,直至对方哭到浑身发抖才徐徐说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孩重新长大,但是我会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是宋恩慈。”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那般理所当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宋恩慈,而你应该知道,在感应力这方面,我从未出过错。” 林念慈张开焦干染血的嘴唇,一字一句无声回应:“你是个疯子。” 梵伽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长生等人。 手里握着桃木剑的三人忍不住退后几步,意识到自己露了怯,又连忙站定。 梵伽罗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抚过林念慈苍白而又稀疏的头发,柔声问道:“你的师父什么时候能赶来救你?” 林念慈自然是无法回答的,长生则色厉内荏地恐吓:“师父和师祖很快就会赶来京市,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找上你!放开师妹,离她远一点!” 长生挥舞着桃木剑攻上前,却惊骇地发现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空间困住了,他能看得见别人,别人也能看得见他,但他周身的方寸之地却无端竖起了六面空气做的墙,将他隔绝开来。 长真和林念恩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两人正用法器猛烈攻击这些透明的墙壁,却始终无法突破。他们还存在于现世,却又被围困于现世,这种能力分明是马游的空间的变体,却又仿佛比对方更胜一筹! 天水派也有困人之术,却必须画符或者画阵,绝无法做到像梵伽罗这般轻而易举。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或者短暂的一个呼吸,更甚者只是一个微微闪烁的意念,就能悄无声息地发动能力困死数人,他似乎比刚认识那会儿更强大了! 莫说与他对抗的只是三个人,就算再来三十个人,恐怕也会在一个照面的功夫被他完全制住。 长生刚想到这里,就见那些大和尚也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阻挡在外。他们想走上法坛帮忙,却只能在原地踏步,就连常净大师的禅杖也没有办法破开这层禁锢。 如今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就只剩下了林念慈、梵伽罗和宋睿。但林念慈虚弱地无法动弹,又哪里能够自救? 长生急地直冒冷汗,一面用拳头猛力锤击这个无形的空间,一面高喊:“梵伽罗,你若是敢碰师妹一根头发,我们天水派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梵伽罗听了这话非但没露出迟疑之色,反倒用指尖捻掉了林念慈的一缕白发,扬扬手,让它们随风飘飞。他的做派气红了长生等人的双眼,也让他们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一点微妙的认同感消失殆尽。 梵伽罗怎么可能是个好人?他太会伪装了! “梵伽罗,你快放了小师妹!不然师祖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师祖马上就能抵达京市,你跑不了的!”长生声嘶力竭地呐喊,长真和林念恩也急得快发疯。 宋睿摇摇头,轻笑道:“别信他们的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师祖什么时候能来。”当着他的面撒谎,这些人真是有趣。 得到确切的答案,梵伽罗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林念慈这张老态龙钟的脸。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长生等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覆在了林念慈的脑门上,把她仅存的最后一点生机抽取出来。 林念慈害怕得直发抖,低低的泣音变成了破碎的呻.吟,嘴巴一开一合,无声祈求:“放了我吧,求求你!” 回应她的是梵伽罗静谧的微笑和更为快速的汲取。 这是宋睿头一次看见梵伽罗吸食别人的生气,眉梢不由挑了挑,露出诧异的神色。若非厌憎一个人到了极点,他是绝不会做这种有违原则的事,看来宋恩慈与他之间的仇怨非常深,几乎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少顷,梵伽罗收回手,把白皙的掌心平置于宋博士眼底。 宋睿立刻抛开那些杂乱的念头,从衣兜里取出一包消毒纸巾,仔仔细细为他擦拭,眼角余光瞥了林念慈一眼。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林念慈的头发已经掉光、牙齿也尽皆脱落,身体干瘪的像一副枯骨,鼻腔里却还残留着一口气,这口气断断续续,十分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骤然止息。 梵伽罗拿走了她的生气,却给她留下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他跳下法坛,迈步离去。伴随着他的走远,那些看不见的墙壁也在渐渐变得削薄,继而完全消失,使被困的人纷纷重获自由。长生三人连忙朝林念慈跑去,跪下一看,顿时眼眶便红了。 她的情况本来就非常危急,被梵伽罗这么一弄,已是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根本等不到师父和师祖来救。 “常净大师,您快来看看我师妹!”长生无助地呐喊。 长真和林念恩跪在奄奄一息的林念慈身边,想碰她,却又不敢伸手,唯恐她会像沙粒一般随风消散。 常净大师深深看了梵伽罗一眼,这才疾步走上法坛,把住了林念慈的脉,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也救不了林施主,她的生机快要断绝了。” “你们之前给她念经加持不就让她恢复青春了吗?你们继续念经呀!”林念恩焦急地催促。 “愿力的加持需要时间,”常净大师摆摆手:“林施主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怎么会,不可能的!”林念恩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然后猛然看向梵伽罗,眼里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常净大师明知道林念慈已经没救,却还是召集了全寺的僧人为她念经加持。 袅袅梵声盘旋而上,撼动了云霄,却撼动不了梵伽罗冷酷的表情。他对林念恩的恨意视而不见,也并没有把杀气腾腾的长生和长真放在眼里,只是徐徐说道:“宋恩慈手里捏着另外一半双鱼佩,那玉佩属阳、属真、属万物生发,所以她绝不会死。我跟你们打个赌,到了明天早上,她自然会恢复如初。不把她逼到绝境,她怎么会主动暴露身份?” “你疯了!”长生怒吼道:“为了一个猜想,你就能随意玩弄别人的生命吗?” 梵伽罗轻笑道:“我玩弄的不是人,是宋恩慈。放心吧,她的命比谁都硬。”言下之意,他绝不承认宋恩慈是人类,所以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摆布她的命运。 他果然是杀死了师叔祖和恩慈师伯的凶手!他简直丧心病狂!长生又气又恨,分明想手刃对方,却又无能为力。 长真和林念恩已经动了与梵伽罗同归于尽的念头,把压箱底的法器都掏了出来。 眼看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常净大师立刻站出来隔绝了两拨人马,温和却强硬地说道:“阿弥陀佛,还请梵施主给老衲一个面子,莫要在龙隐寺内动武,否则老衲会亲自送您下山。”他原以为自己少不了要出手,却没料梵伽罗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转头离开了,并没有一字半句的刁难。 常净大师愣住了。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寺外等着宋恩慈。就算你们不念经,她也死不了。” 常净大师半点也不相信他的话,送走了这个大.麻烦,立刻就亲自盘坐在法坛下,诚心诚意为林念慈念经。他看得出她已是恶业缠身、气数已尽,但这恶业是从别处沾染的,与她本人没有多大关系,所以该救的还是要救。 梵伽罗和宋睿刚跨出龙隐寺,身后的大门就轰然关上,还落了锁,仿佛生怕他们硬闯。 “现在怎么办?”宋睿语气轻快地询问。 “在这里等一夜。”梵伽罗随便找了一张石凳坐下,取出手机说道:“我给孟局长打个电话,让他帮忙去接洋洋。” “让温暖去接吧,她比较会照顾孩子。”宋睿也拿出手机。 “好。我给洋洋发一条道歉短信。”说这话的时候,梵伽罗眉宇间难免流露出一抹愧疚的神色。 “他会理解的。我们今天晚上在车里对付一夜,我刚好带了一床被子。”宋睿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床鸭绒被,平铺在后车座。 “你别靠近我,会冷。”梵伽罗盯着自己毫无温度的双手,漆黑双目显现出一丝晦涩。 “我不怕冷。”宋睿脱掉风衣外套,把自己和梵伽罗一块儿裹住,笑声低沉而又愉悦:“我把我的体温借给你,你要保存好。” 听了这话,梵伽罗抿直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主动把外套的缝隙合拢,往身后这具温暖的胸膛靠去,然后释放出磁场,把这份炽热的温度紧紧锁控在自己体表。于是他这具原本死寂的、冰冷的身体,竟也慢慢染上了一点温热,仿佛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原来活着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境。他低下头,无声无息地笑了。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像往常那般毫无温度,反倒越捂越热,宋睿忍不住轻咦一声,然后低下头查看。 就在此时,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这种无声的交流立刻阻止了宋睿的探究,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宋睿才敛起笑容问道:“我们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我拥有另一半双鱼佩,属阴,主死亡,宋恩慈那边一旦动用阳玉,我会立刻有所感应。” “然后我们闯进去抓她现行?” “对。她非常惜命,即便知道我在外面守株待兔,也会想办法自救。” “惜命是为了成神?” “是的,这是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梦想。” “也是你师祖的梦想?” “嗯。” “那你呢?” 梵伽罗沉默了很久才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允许世界上存在神灵。” 宋睿明白了什么,不免摇头轻笑,“你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梵伽罗抬头看向夜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林念慈忍不了多久便会拿出阳玉自救,却没料一整晚过去,龙隐寺内却毫无动静。 破晓时分,已彻底失去耐心的梵伽罗拉住宋博士的手,带领他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落了锁的大门,却在迎面撞上的瞬间打通了一个折叠空间,连接了门的另一面,凭空出现在寺内。 看见两人穿墙而过,正在扫地的几名僧人吓得连扫帚都扔了,急急忙忙跑去找住持。 梵伽罗借由相互连接的几个折叠空间,转瞬就来到了数百米开外的一排厢房前,又顺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息,推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长生、长真、林念恩、常净大师就在此时闻讯赶来,异口同声地喊道:“住手!” 梵伽罗并不搭理他们,径直走入房间,把林念慈拎了出来。 守在床边时时刻刻照顾病患的两个八.九岁的小沙弥被惊醒了,连忙揉着眼睛去看,然后发出了不敢置信的低呼。只见昨夜还奄奄一息、老态龙钟的女人,这会儿竟已恢复如初。她的皮肤光滑了,身体丰腴了,头发和牙齿也全都长齐,仿佛吃了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 梵伽罗却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将迷迷糊糊的林念慈随手扔在地上,似笑非笑地询问:“你们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长生、长真和林念恩傻眼了。 常净大师盯着林念慈看了好一会儿,不免惊愕地说道:“阿弥陀佛,昨晚的林施主分明是恶业缠身、气数已尽,今日却生机勃勃、气运冲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才一晚上过去, 林念慈就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的状态,而且灵力的波动较之以往更为活跃,仿佛连实力都跃升了一层。而她本人却还迷迷糊糊的, 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被梵伽罗拎到屋外,被冷冽的寒风一吹才渐渐醒转, 先是看了看自己白皙玉润的双臂,又摸了摸垂落下来的乌黑长发, 然后抬起头, 露出一张错愕不已却年轻美丽的脸。 “我, 我怎么了?”她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恢复了以往的清脆婉转, 就仿佛之前的苍老衰竭和濒死挣扎都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便一切都好了。 她狂喜地摸上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细腻而又光滑的肌肤, 眼眶里不由自主地涌出热泪。看她激动难耐又疑惑不解的模样,似乎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梵伽罗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 等她欢喜够了才淡淡说道:“宋恩慈,别装了。” 林念慈这才想起昨天那些事,再结合自己如今的状况, 顿时觉得百口莫辩。 发现两位师兄和念恩师弟正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自己, 常净大师更是掐着手指开始了推算,仿佛也对自己产生了忌惮, 她连忙辩解道:“我没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林念慈啊, 大师兄, 二师兄,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 你们总不至于不认识我了吧?” 几人都没说话,脸上的疑色却略有消减。 常净大师仍然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林念慈,只因这样的状况他从来未曾见过,更未曾听说过。哪里会有人睡了一觉就死而复生、返老还童的?除非林念慈是神不是人。 如果她的真实身份是宋恩慈,那倒说得通了。玄门中人谁不知道宋恩慈和她师父是最接近神灵的两位修者,他们必定有延续寿命、长生不老的办法。 “你到底是谁?”这样想着,常净大师不免问了出来。 被慈爱的长辈如此质疑,林念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自己的胸膛急促说道:“我是林念慈,我真的是林念慈,大师您相信我。我,我……”她的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触碰到梵伽罗深不可测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一下,随即豁出一切地高喊:“你如果不信可以来看我的记忆,我真的是林念慈。” 她是急昏了头才会这样说,但沉稳的长生却立刻挡在她身前,严厉告诫:“师妹,别让他靠近你,更别让他给你通灵!昨天他差点杀了你,你难道忘了吗?” 林念慈这才想起自己的最后一缕生气被这人搜刮而走的绝望记忆。当时的她就像一个攀附着一根绳索吊在悬崖边际的旅人,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头顶是爬不上去的悬岸,本就孤独、恐惧又无助,却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拿出一把锉刀,慢慢割断了维系着她生命的绳索。 那时候的她内心在痛哭,嘴上却喊不出来,不等生机断绝就差点把自己吓死。 记忆回笼之后,林念慈惊骇地叫了一声,然后急忙往两位师兄身后躲,却没料在她喊出口的一瞬间,梵伽罗也动了。 不用林念慈提及,梵伽罗也是要查看她的记忆的,于是放出龙虎一般凶猛的磁场,把长生和长真拍至两旁,脚步一跨就到了近前,手掌用力摁住林念慈的脸,将她狠狠压在墙壁上。 总是以温和面具示人的他,到了林念慈这里却半点绅士风度也不讲。他既已认定这人是宋恩慈,而且命格极硬,又怎么会手下留情? 他浑身都释放出凶猛冷冽的气场,以至于周围的人全都不敢靠近,常净大师举起禅杖去阻拦,却也被一股浩瀚的磁场送出去老远。他死死按压着林念慈的头,几乎要把她掼入墙里,只因他已然确定,这人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的,所以不管怎样粗暴的手段,她都承受得住。 他的磁场不再只是丝丝缕缕地入侵,而是像海啸一般冲击过去,卷走了深藏在林念慈心里的所有记忆。 他看见她浸泡在水瓮里;看见她在师父地呵护下蹒跚长大;看见她学习道法,学习知识,出国留学……最终,他看见了昨天晚上的她躺倒在法坛上,周围全是闭眼念经的和尚;到了下半夜,她的生机略有回转,稳住了魂魄和性命,便被送回了厢房…… 由于长生等人都是大男人,不好贴身照顾,两名小沙弥便打了地铺,时时刻刻守着她……再后来,她的脑海里就只余一片黑沉的迷雾,应该是睡着了。 从这些记忆片段来看,她的确是慢慢长大的,也果真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她的身体就自动恢复了生机。 梵伽罗收回手,宋睿立刻就给他递送了一张消毒纸巾。 梵伽罗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掌,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林念慈,如刀的视线一寸一寸切割,一寸一寸搜刮,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个清清楚楚。 最终,他扔掉那团并未染上丝毫污迹的纸巾,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一走,紧贴着墙壁僵直站立的林念慈才像面团一般软软地瘫坐下去,额头沁出冷汗,眼眶里掉落泪滴,双臂紧紧搂住瑟瑟发抖的身体,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被人摄取记忆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就仿佛连灵魂都被剖解了一遍。 “师妹,你没事吧?”长生等人连忙围拢过来,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满带惊愕和怀疑。 林念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颤声说道:“大师兄,我妈妈是不是根本没死?她是不是昨天晚上偷偷回来救了我?” 长生呆住了,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啊,师妹是个早产儿,身体本就孱弱,在灵力完全消散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自救,除非是昨天晚上有人救了她。但那个人会是谁呢? 常净大师早就说过,唯一能救师妹的办法就是灌顶,而师妹如今已恢复到巅峰状态,谁的灵力能庞大到让她完全复原且实力更上一层楼?除了师祖,恐怕就只有恩慈师伯了。 想到这里,长生连忙去调查昨天晚上的龙隐寺是否有陌生人进入。 而常净大师则看了看林念慈的脸,又看了看梵伽罗离开的方向,然后一言不发地回了禅房。他从一座立柜的最底层抽.出一幅泛黄的画卷,小心翼翼地打开,指尖虚抚着画上的一名老僧和老僧手里牵着的一名孩童。 那孩童十分年幼,大约只有四五岁,神态却全然没有天真的稚气,反倒非常安详静谧,五官极其俊秀,像菩萨座下的小仙童。老僧弯腰凝视孩童,目光充满了慈和与喜爱。两人之间亦师亦友、亲如父子的氛围已跃然纸上。 画作旁的留白处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己卯年甲戌月,与佛子论禅。 常净大师盯着孩童那张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脸,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此俊秀的眉眼,如此独特的气质,即便长大了,长开了,也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佛子?”常净大师彻底呆住了,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师父临死前满带遗憾的描述。那位梵施主竟然就是师父心心念念的佛子吗?己卯年,距今已是两百个年头过去了,他竟然还活着? 常净大师想得出神,指尖不小心压住了画卷的侧边,使泛黄的纸张发出脆弱的裂响,这才猛然醒转。他连忙跑出禅房去追,却得知梵伽罗已经离开了。 被他问询的僧人详细说道:“走的时候他问我寺庙里有没有陌生人出入,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只能告诉他庙里还住着简施主和她的几名助理。他让我带他去看那几人,我本想拒绝,却不知怎的,竟迷迷糊糊带他去了,这才发现简施主的一名助理已经开车下山了,刚走没多久。他又打听那名助理的具体情况,简施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互相一问才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助理,而是蒙混上来的。” 常净大师点点头,良久无言。 长生笃定道:“跑掉的那个助理肯定是我恩慈师伯!是她救了师妹。” 常净大师闭上眼,念了一句佛。 与此同时,已经行驶在回程的路上的梵伽罗和宋睿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据我观察,林念慈没有说谎,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恢复的。跑掉的那个助理很可疑,你说会不会是宋恩慈,其实她没死?你还记得林念慈和林念恩让白幕带给你的那枚种子吗?他们也说那枚种子是莫名其妙出现在龙隐寺的厢房里的,与今天的情况有些类似,这个幕后黑手会不会也是宋恩慈?除了她,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对付你?”宋睿猜测道。 “如果从仅有的线索来看,你的判断应该是对的。”梵伽罗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但是我不需要这些线索和证据,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在看见林念慈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宋恩慈。” “你说她是,那她就是。”宋睿毫无原则地附和。 原本还蹙着眉头满脸凝色的梵伽罗,冷不丁被他逗笑了。他迎着朝阳勾了勾唇,弯了弯眉眼,坚定道:“等该来的人全部来齐,我会让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宋睿正想鼓励他几句,却见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四溅的血点涂满了挡风玻璃,也模糊了宋睿的双眼,叫他差点把车开下山崖。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踩急刹车,只能左右转动方向盘,不断调整方位,然后缓缓降速,把车往路边靠。 几分钟之后,宋睿把车停在了一处空地,而梵伽罗还在不断吐血,并且死死捂住了腹部。 “你怎么了?”宋睿想搂住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离我远点,危险。”梵伽罗喘着粗气告诫,话音刚落,一根青绿色的藤蔓竟从他的腹部钻出,似利箭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还有几根细细的藤蔓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探了探,然后钻入了更深的皮肉。 宋睿能清晰地听见它们刺穿骨头的声音,不难想象它们会如何在梵伽罗的身体里肆虐。 “是那枚种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抓住了真相。 梵伽罗浑身染血,疼出了冷汗,脸上却半点不露怯色,反倒短促地笑了几声:“是那枚种子,原来只有生气才能使它萌芽,难怪这么长时间它都没动静。” 宋睿何其聪明,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始末。梵伽罗的这具身体是魂器,以阴煞之气或恶念为食,所以他的体内全是死亡的气息,根本无法为那枚种子提供生根发芽的条件,于是它便一直蛰伏。 但好巧不巧,梵伽罗昨天吸食了林念慈的生气,反倒把自己推入了危险的境地。 “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宋睿立刻点燃引擎,把车开上路。他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自然不会胡乱去碰这些藤蔓。如果连他也中招了,谁还能送梵伽罗回到安全的地方? “去医院没用。”梵伽罗靠倒在椅背上,嘴角依然勾着,仿佛心情很好:“我算计了林念慈,转眼又被别人算计,这就是因果业力。我早就说过,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你闭嘴,我不信命!”宋睿厉声呵斥,眼眶却涌上潮红和泪光。 梵伽罗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低低地笑:“你不信,我信。业是因果的自然律,是轮回背后的真理和推动力。我们的每一个行为,哪怕是最细微的,也将在业力的促使下酝酿成因果,也就是俗话说的报应。” 宋睿哑声反驳:“你救了那么多人,你该得到的是福寿,不是报应。” 梵伽罗吐出一口鲜血,急急地喘着粗气,竟已是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 宋睿很想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又唯恐自己不专心反倒酿成车祸,让他遭到更大的伤害,只能死死盯着前方。但他的双肩在抖,双手在抖,就连嘴唇和眼里的泪光都在抖,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头一次在宋博士的脸上看见这种惊慌失措又绝望无助的表情,梵伽罗竟低喘着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宋睿简直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梵伽罗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我平生不做恶事,自然不会有报应。”他用手掌抚过自己的身体,在他皮肉里攒动的那些藤蔓便被无形的气墙挡住了前路,又似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慢慢往回拽,渐渐被扯入丹田,团成一颗球,最终完全禁锢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里。 直到此时,梵伽罗才吐出一口气,轻笑道:“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如果没有马游的馈赠,我现在已经死了。”他偏头看向宋睿,安慰道:“你说得对,我救了那么多人,老天爷会给我福报。” 宋睿仔仔细细打量他,发现他是真的平安无事了,这才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命运、报应,都是故意在吓唬我!” 第二百四十四章 那枚种子一旦发芽, 梵伽罗的磁场就对它不起作用了,反倒会成为滋养它的肥料,促使它不断壮大, 分出枝蔓。而马游的空间隔绝之力却帮了大忙,将那团野蛮生长的藤蔓死死禁锢在了丹田里,只要每天加固一层,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不过要如何将它拔除,梵伽罗却也没有头绪。 他盯着露出一抹金红日头的山坳, 看着薄雾被晨曦渐渐驱散, 嗓音也飘忽得仿佛随时会散开:“你知道吗?自从醒来之后, 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梵伽罗, 你做的事是正确的吗?你走的路是通往目的地的路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 又道:“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确定, 我是正确的,我必须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若不死, 这个世界就不能交给别人。它不属于任何人,但它却也属于任何人。” 说到这里,他扶着额头低声笑了, “我大概是疼得晕了头, 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能听懂吗?” 宋睿递给他一包消毒纸巾,吩咐道:“你手上全是血, 弄得脸也脏了。” 梵伽罗接过纸巾擦拭额头的血迹。 宋睿脱掉自己的外套,照样递过去:“把腹部的伤口堵上。” 梵伽罗把外套团成一团, 堵住伤口。两人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没有谁哭天抹泪,更没有谁痛苦呻.吟。这样的氛围让这场致命的危机变得平平淡淡、无关紧要, 却又令人充满了勇气。 梵伽罗嗅闻着外套上散发出来的清淡檀香,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宋睿狠狠瞪他一眼,警告道:“你省些力气,别折腾。” 梵伽罗偏头看他,勾着唇角,弯着眉眼,柔软的模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有在宋睿面前,他才会展露出自己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 宋睿飞快看了他一眼,鼻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发酸。 “你说的话我能听懂。”他哑声道:“你想说这个世界是属于所有人的,对吗?” “对。”梵伽罗虚弱地点头,似想到什么,又冷下面色:“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是凌驾于众生的神灵。如果放任他们,普通人就没有活路了。刚才,你看清林念慈的模样了吗?” “看清了,她恢复了原貌。”宋睿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调。不管梵伽罗需不需要,他总是会下意识地为他考虑。 “要使她完全消散的灵气达到刚才那样的程度,就得掠夺至少上千人的生命。”梵伽罗越说语气越冷:“她的黑发浸透了普通人的鲜血,她的牙齿凝聚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冤魂,她光滑的皮肤掠夺了别人的精气神,她的气运更是足以断绝一方水土,使之变成绝地。我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恢复了原貌,我只知道这背后要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果世界上再多几个像她这样的人,普通人会失去存活的空间。” 宋睿凝神细想,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着她背后隐藏着一桩数千人的血案。短时间内死了这么多人,警方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你说得也对,”梵伽罗闭上双眼沉吟:“现在的她不仅灵气充沛、生机勃发,还气运冲天。生机可以从普通人那里掠夺,灵气和气运却不是轻易能弄到手的东西,否则玄门那些人早就修成正果了。她谋取信仰的路被断绝了,上哪儿找灵气和气运,她的来源是什么?” 梵伽罗沉思良久,终是摇头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师姐似乎长了一点脑子。” 宋睿好奇询问:“原本的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被我师父保护得很好,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却又自视甚高、野心勃勃。” “一个天真善良的野心家?”宋睿轻笑摇头:“挺矛盾的。这样的人就像孩童,一旦脱离了家长的监护,便会肆无忌惮地做一些没脑子的事。由于缺乏独立性和判断力,好事也能被她做成坏事。” 梵伽罗点头道:“只要师父还活着,她总归是长不大的,也不用长大。无论她捅出多少篓子,总有师父替她兜着。” 说到这里,梵伽罗双手贴合竖立成塔尖状,抵住自己的下颌,沉吟道:“你说,我师父知不知道林念慈就是宋恩慈?” 宋睿略略一想,果断否定:“他不知道。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师父既然那么宝贝宋恩慈,就绝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自己跑去闭关。” “是嘛,”梵伽罗想得出神,少顷又轻笑出声:“我忽然很期待与师父的见面。” --- 梵伽罗看上去伤得很重,回到梵家老宅,在龙口之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完全复原了。那团藤蔓被他用小小的空间隔绝在丹田里,暂时不能作乱,而林念慈一行也离开了龙隐寺,躲在京市的某个角落,根本不敢与他照面。 宋睿回到警局之后就把林念慈莫名其妙恢复青春的事情说了,让孟仲调查一下京市及其周边地区有没有大规模的失踪案件。 有了马游的前车之鉴,警局对失踪案非常重视,以前是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现在是失踪十二个小时就可以请求警方介入调查。 马游的杀戮彻底让异人这个群体暴露在了公众的视野当中,舆论压不下去,只能疏导,所幸很多人都看过《奇人的世界》,对这种灵异的东西接受能力增强了,除了偶尔会疑神疑鬼,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宋温暖开办的顾问公司陡然间生意火爆,只因元中州等人陆陆续续也被盖上了官方认证的戳,获得了大众的信任。有了他们的辅助,警方的压力都减轻了很多。 如今,孟仲手底下又招揽了一大批人才,特殊案件调查科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连元中州等人都成了他的编外下属,查起失踪案件自然很快捷。 他向各地警方发布了协查通知,短短一小时就陆续收到反馈,最终确定京市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失踪案件。 宋睿马上把情报发送给梵伽罗,让他换一条思路。 梵家老宅里有一座图书馆,收藏的全都是玄学类的古籍。最近几天,梵伽罗每天都待在这里翻阅资料,想要找出宋恩慈转生为婴儿,又以林念慈的身份重新长大的原因。 无论林念慈表现得多么无辜,记忆多么的无懈可击,他坚信的一直是自己的直觉。正是靠着这种直觉,他才能在历经生死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最终,他在一本已经破旧得快要散页的古籍中发现了这样一行文字――集天地之力,可于兵解之时转修二重身。 短短十几个字,写得那么简单直白,想要达成目的,其难度却宛如登天。别的不提,只起首五个字就是常人难以办到的。“集天地之力”――一个连道心都没有的人,怎么集齐天地之力? 梵伽罗合上古籍,当天就去拜访了常净大师。据说宋恩慈死在那场护龙之战,而常净大师就是护龙之战的参与者之一。为了从倭寇派遣的阴阳师手里保住华国龙脉,当时的玄门可谓是不遗余力、倾城而出。 他原以为自己对林念慈下了那样重的手,必定会被常净大师拒之门外,却没料对方竟亲自出来迎接,不但详细描述了当年的战况,还与他兴致勃勃地探讨了一番佛法。 离开龙隐寺时,梵伽罗回头看了看笑容满面的常净大师,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 护龙之战到底还是华国取得了惨胜,在这块广袤大陆上,唯有七条龙脉得以幸存,而且各自分布在很远的地方。梵伽罗替许艺洋请了一个星期假,带他去龙脉附近转了转,回来之后脸色十分凝重,足足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内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里,谁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唯有许艺洋发现地下室里雕刻的那条黑龙似乎更加栩栩如生,漆黑龙目时时刻刻放射着神光,仿佛嘴巴一张便能狂啸冲天。 许艺洋害怕这条黑龙,却又每天都会跑过去看它几眼,偶尔还会带上骷髅头和小黄人,站得远远地与它说话。 梵伽罗的手机三天未曾打开,以至于错过了很多消息。他先给宋博士报了平安,然后耐心地回复每一个关切问候自己的人,一条短信尚未编完,孟仲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是想请他帮一个忙。 “什么忙?”梵伽罗走到庭院里晒太阳。他似乎越来越留恋温暖的感觉。 “我的朋友准备举办一次古董拍卖,想请您去当鉴定师。您的能力应该可以辨别古董的真假吧?”孟仲对这一点不是很确定。 “可以。拍卖会什么时候举行,在哪里?”梵伽罗心念一动,立刻答应下来。他做事向来只凭直觉,而此时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场拍卖会必须去。 孟仲喜出望外,马上把朋友的电话号码发送过去,让他自行联系。于是两天后,梵伽罗与宋睿相携来到倾城春秋拍卖行,见到了这里的负责人,也就是孟仲的好朋友苏振荣。 “久仰久仰,梵老师您请。”苏振荣亲自跑到大门口接人,一路走一路介绍:“若不是我们这次承办的拍卖会规模非常大,我也不会麻烦您出手。您看,这是我们从中央博物馆借来镇场的几件古董,非常珍贵。” 苏振荣指着并排陈列的几个玻璃柜说道:“这只青釉刻花碗是宋朝的东西,做工非常精美,您看这光泽、这色调,像不像水洗的天空?这尊象牙坐佛是明朝的古董,据说是得道高僧的遗物,早已浸透了佛性,非常不一般。这只青铜龟来历更大,具体年份已经无法考证,但专家说至少是在西周以前就已经存在,是巫师占卜时使用的器具,背部雕刻的文字至今没有人能够解读。还有这只鎏金八宝纹饰铜壶……” 苏振荣接下来说了什么,梵伽罗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只是站立在存放青铜龟的玻璃柜前,久久没有挪动步伐,双手贴合在柜子的左右两侧,凝神感应。 苏振荣的说话声渐渐变小,语气也转为忐忑:“梵老师,您总盯着这只青铜龟做什么?是不是它有问题?不应该吧,我们拍卖行根本就没沾手过这些文物,都是由中央博物馆的人带过来,锁进柜子里。他们的专家如今都在前厅帮我们鉴定古董,出了问题他们应该会知道的。” “中央博物馆的专家在哪里?”梵伽罗立刻追问。 “在前面的书画展厅,我带您去。”苏振荣一边抹汗一边追问:“那只青铜龟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得打开玻璃柜仔细查看过后才能知道。”梵伽罗没有正面回答,却也给出了一定的暗示。 苏振荣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连路都走不稳了。他们借来的这批镇馆之宝里,青铜龟无疑是最神秘也最珍贵的,刚出土就被列为国家特级保护文物,若是果真出了问题,把他们拍卖行的所有古董都卖掉恐怕都赔不起。 苏振荣越想越心慌,脚步不免加快了很多,刚进入大厅就指着梵伽罗急忙开口:“各位专家,这是我请来的顾问梵老师,他想仔细看一看那只西周的青铜龟,不知道可不可以?” 领头的那位专家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不行,那只青铜龟属于国家特级保护文物,没有获得上级的批准,谁都不能碰。隔着玻璃柜还不够你们看吗?” 梵伽罗冲几位专家点点头,平静道:“如果我说,那只青铜龟是假的呢?” “不可能!”几位专家异口同声地反驳,随即气红了脸。 其中一名专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中央博物馆的文物不可能是假的。今天早上把它取出来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在运输的过程中,它也从未离开过我们和摄像头的眼睛。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对青铜龟进行修复,仔细为它称重,记录它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变化。哪怕它因为氧化的原因多了一毫米的锈迹,我们也能很快发现。它不可能是假的!” 梵伽罗不管这些人怎么争辩,只是重复之前的要求:“我能打开玻璃柜看一看吗?” “绝对不行。”领头的专家已经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见宋睿拿出手机在拨号,不由冷笑:“找关系也没用。我认识你,你是宋家二房的小子,你的背景撼动不了中央博物馆的权威。” 梵伽罗握住宋博士的手腕,冲他微微摇头,末了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副《松风听琴图》说道:“你们把这幅画挂到最高处去。” “为什么?”苏振荣站在原地没动。 这座展厅里的每一幅画都拥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若是随意挪动其中一幅,使墙面空出一块,视觉上必定会显得不好看。这是倾城春秋拍卖行承办得最重要的一场拍卖会,自然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你们只管挪动就是,如果拍卖会结束后,这幅图能够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我绝口不提看青铜龟的事。”梵伽罗说完这话就去了拍卖厅,没再提帮忙鉴定古董的事。那几位专家对他的质疑和嫌弃几乎写在脸上,他没必要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果然,待他牵着宋睿的手离开之后,几位专家冷笑道:“什么牛鬼神蛇,竟然也敢来打中央博物馆的主意。国家特级保护文物也是他说想看就能看的吗?苏先生,你怎么把这种人找来了?鉴定文物靠的是专业知识,可不是什么邪乎的感应力。” “是是是,我也是怕您几位忙不过来,这才想着找一个帮手。我哪里知道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那青铜龟是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振荣这会儿已冷静下来,当然不愿意梵伽罗在自己的地盘上查看那只青铜龟。万一他惹出事来,岂不要让拍卖行担负责任? “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青铜龟是假的?”几位专家果然被他的话惹怒了,厉斥道:“这是什么人啊,国家特级保护文物也能拿来开玩笑!莫非最近名声太大,膨胀了?”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们那种人大多都神神道道的。”苏振荣极力贬低着梵伽罗,试图把这件事抹过去。他现在特别后悔把人请过来,这也太能惹事了。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询问:“苏总,那这幅画还要往上挪吗?” “挪什么挪,就挂在这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好好存放在拍卖行里的古董会被损坏,当我请的这些保安是吃白饭的吗?”苏振荣指了指大厅里一排一排站立的安保人员,表情十分不以为然,完了陪着笑脸把几位专家带往鉴定室。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名工作人员火烧屁股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苏总,不好了,那幅《松风听琴图》被扯坏了!” 苏振荣:!!! 几位专家:!!! 第二百四十五章 在拍卖行这个领域, 倾城春秋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努力了多年才与中央博物馆搭上线,共同承办了这一次的古董拍卖大会。由文物部门牵头, 这一次拍卖会上收集到的古董自然都不是凡物,定价高达五千万的拍卖品打眼一数就有七八件,而且件件都称得上是传世之宝。 被梵伽罗单独指出来的那幅《松风听琴图》就是其中一件, 由宋代画圣元清子所作,笔触细腻、风格绝俗、雅韵而神清, 莫说专家, 就连普通人见了也能轻而易举品评出其中的不凡意境。 能收集到这样一件拍品, 苏振荣也是花费了大力气, 所以把它放置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又派遣了很多安保人员在附近巡逻,让他们不错眼地盯着。 是以, 当梵伽罗让他把这幅画挂到别处,还预言它有可能被损毁时, 苏振荣是打死也不相信的。但他头再铁也架不住梵伽罗的口铁,这不,那预言才刚放出去没多久, 热气都还没消散, 《松风听琴图》就已惨遭厄运。 听见工作人员的话,有那么一瞬间, 苏振荣是不敢相信的,几位专家也都露出一副“你是在开玩笑吗”的怀疑表情。 工作人员急得眼睛都红了, 哆哆嗦嗦地说道:“苏总, 您先过去看看吧,我路上跟您细说。” “走!”苏振荣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过猛烈, 以至于脑袋眩晕了几秒,眼睛里一片白花花的,差点跌倒。他掌住工作人员的手,踉跄着朝书画厅跑去。 几位专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连忙跟上。 一行人还未跨进书画厅就听见了一阵吵嚷声和儿童撕心裂肺的啼哭,间或夹杂着“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孩子不懂事”等推托之词。进去之后几人才弄清楚真相,脑袋又是一阵发晕。 这事说来也邪乎。 苏振荣布置的书画厅是可以让前来参加拍卖的宾客自由参观的,近距离欣赏一下自己心仪的拍品,待会儿叫价的时候心里也更有底。这样的安排可以说很贴心,而且各项安保措施也布置得很严密。 坏就坏在苏振荣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参加拍卖的宾客是可以携带家眷的,于是其中一名宾客就把自己五岁的儿子带来了,进入大厅后看得太沉迷,忘了照管好孩子,竟叫他胡乱闯到了那幅《松风听琴图》前。 厅里的保安只管盯紧成年宾客,唯恐其中混杂可疑人物,对一个小孩子并不怎么防备。哪料那孩子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起初还站得远远地观望,不知道忽然发了什么疯,竟像牛犊子一般冲上去,三两下把画给撕了,撕完还踩了几脚。 当时就有保安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只可惜站得太远,再要冲上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能受邀前来参加拍卖会,孩子的父亲也有几分资产,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千万买一幅画的巨贾。他原本还口口声声说会赔偿,待看清画作的标价,顿时就改口了,这会儿正与保安纠缠。 走进大厅,看见被撕成两半,还印满了脚印的价值连城的古画,苏振荣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这幅画并不是拍卖行的资产,是一位国际知名的收藏家委托他们进行拍卖的,眼下出了这档事,他们还得给那位收藏家一个交代。 赔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幅画的价值根本不在于它能卖多少钱,而在于它是华夏文明的传承之物,是美的凝聚,是古人智慧的结晶,是世上唯此一件不可复制的独特。它若是毁了,那便是彻彻底底毁了,无论花多少钱都弥补不了。 苏振荣也是一个格外爱惜字画的人,看见这一幕,泪水就下来了,想起那位收藏家比自己更宝贝这件拍品,起初死活不愿寄卖,还是自己使了一些手段才勉强同意的,如今他又怎么向人家交代? 这件事闹开了,倾城春秋拍卖行的信誉会一落千丈,今后恐怕再难在这个领域里立足。 苏振荣越想脑子越乱,走过去推开那对纠缠不休的父子,嗓音嘶哑地喊道:“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不管你的孩子多少岁,懂不懂事,这幅画是你们损毁的,你们就必须承担责任!我懒得跟你们废话,报了警,我们上法庭直接打官司,看看法院怎么判。” 展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取证非常容易。那位家长也知道自己理亏,打官司百分百会输,这才不闹了,只是搂着孩子一个劲儿地求情。 苏振荣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眼珠血红地看着那幅画,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梵老师的预言――你们把这幅画挂到最高处去……你们只管挪动就是,如果拍卖会结束后,这幅图能够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我绝口不提看青铜龟的事。 如果当时他没有不以为然或刚愎自用,而是马上听取了梵老师的意见,把这幅画挪到最高处,如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梵老师曾经发布的那些预言他在网上也是见过的,一条条,一例例,全都得到了验证。只可惜事情没发生在他头上,他不了解其中的厉害,竟然也犯了与那些蠢货一样的错误,把梵老师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这件事,上头肯定是要追责的,而他作为这次活动的承办人,最好的结果是被辞退,最坏的结果恐怕还得承担一部分赔偿款。他一个草根,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地位,哪来那么多钱赔偿?车贷、房贷、孩子学费,今后又该怎么还? 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往往一个风波骤起,引来的会是一大堆麻烦。苏振荣越想越心慌,越心慌就越懊悔,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当场掉了眼泪。 没能保护好古画的众保安也心生惶然、惴惴不安。 那对父子则更为惊惧,如今已抱成一团缩到角落里去了。 这件事原本与几位专家无关,但他们此刻的面色却比苏振荣还难看,只因梵伽罗已经说了,这幅画若是能够保全,他就绝口不提青铜龟的事。反之,这幅画若最终毁了,他之前提及的青铜龟有假的事,大概率也是真的。 几位专家向来不信邪,但事情都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他们不信也得信。 所谓铁口直断,莫过于此。梵伽罗不是膨胀了,而是有真本事! “刘副馆长,您看这事……”其中一名专家脸色惨白地开口。 “我们几个再把那青铜龟好好看看,不过不是现在,等回去再说。”领头的专家正是中央博物馆的副馆长,这次带队出来若出了事,他就得负全责。私心里,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存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他加重语气说道。 几位专家心领神会,纷纷点头,脸上的惊容也都收敛了。为了撇清责任,他们明白,哪怕那青铜龟是假的,到了他们嘴里也必须说成是真的。反正他们是这方面的权威,掌握着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的知识,一件文物是真是假,还不是由他们随口一说? 这就是知识垄断的好处。 这样一想,几人纷乱的心就都落到实处,变得安稳了。 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那青铜龟,又不耐烦听苏振荣与那对父子扯皮,就走到传世厅,却见梵伽罗站在存放着象牙坐佛的玻璃柜前,白皙的手掌紧贴着柜子两侧,正在垂眸感应。 宋睿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坐佛,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个所以然。 听见脚步声,梵伽罗转头看过来,淡淡道:“这坐佛也是假的。” 几位专家:!!! 梵伽罗缓缓踱步到存放着一把青铜宝剑的玻璃柜前,摇头道:“这个也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他沿着玻璃展柜慢慢走过去,细长的指尖连续点出了好几样文物,有黄金铸造的人形宫灯、有神女飞天图、有粉彩老寿星瓷瓶、还有一尊青铜兽鼎,全都是历史悠久、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 几位专家简直想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 “这些文物我们回去之后会再请专家进行鉴定。梵老师,您不是这方面的权威,我们很难相信您的一面之词。”刘副馆长扯开嘴角,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不用带回去请专家鉴定了,我已经报警,警方那边会派人过来调查。”宋睿扬了扬手机,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几位专家的眼睛。 “你怎么不先跟我们商量就报警……”刘副馆长气急败坏地嘶吼。 宋睿轻飘飘地打断他:“保护文物人人有责。这些宝物是在你们博物馆被调包的,再由你们带回去鉴定,这里面的程序是不是不太合法?” 刘副馆长明白了,宋睿这是在怀疑他们监守自盗。他先是觉得恼怒,然后就意识到,如果这些文物真的是假的,那么他们这些平日里可以轻易接触到文物的专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指不定会背上多大的罪名。 这样一想,他膝盖便软了软,竟差点站不稳。另外几名专家也都吓得脸色发白、心中惶惶。 “这些文物不可能是假的,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一次详细的检查,而且还留下了影像资料,你们不信可以去查资料!”刘副馆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喊。 “对对对,我们博物馆里有监控记录的,也有文物的信息档案,是真是假你们查了就知道了。这些文物肯定是真的!”其余专家立刻附和,慌乱不堪的心神也慢慢稳定下来。 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愿相信梵伽罗的话,哪怕他在外面的名声已经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宋睿笑着点头,温声道:“警察会调查清楚的,现在谁说的话都做不得准。” 梵伽罗没空搭理这些人,只是顺着展台慢慢走过去,白皙的手掌悬在玻璃柜的上方,一个一个感应。他每每停下步伐,仔细观察其中一件展品,几位专家的心脏就会狂跳一瞬,唯恐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所幸在警察赶到之前,他都没再开口。 孟仲带着几位国宝级的专家匆匆走进展厅,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的警察。看见这个阵仗,刘副馆长吓得冷汗直冒。他还以为警察顶多赶来看几眼,拍拍照,然后还得联系他们博物馆的专家进行鉴定,哪里知道他们竟然把泰斗级的大佬直接请来了。 由此可见警方对梵伽罗的话有多重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马游的案件才刚过去没多久,作为最大的功臣,梵伽罗与警方的关系正是最为密切的时候。 刘副馆长急忙迎上去,隔了老远就伸出手,十分汗颜地说道:“梁老,陆老,真没想到警察会把您二位找来。” 两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随意与他握了握手,然后就直直走向梵伽罗,轮番与他握手,热情洋溢地叙旧。 听了几句话音,刘副馆长才知道原来梵伽罗竟然还参与了紫微宫的重建工作,与二位大佬是忘年交。 眼见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刘副馆长的心神都在打颤,大冷的天,额头的汗珠竟擦都擦不干。其余几位专家也感到大事不妙,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却没料两位资深大佬在打开玻璃柜,仔细鉴定了青铜龟之后,笃定道:“这件文物是真品。梵老师,您是不是看走眼了?” 刘副馆长心弦一松,竟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连忙扶住身旁的人,嘴角咧了咧,露出一抹既畅快又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可是报假警,他们博物馆可以追究梵伽罗责任的! 他正待叫嚣几句,让梵伽罗下不来台,却见对方戴上洁白的手套,拿起那只青铜龟,翻转过来,曲起指关节,在甲壳最薄弱的部位用力敲击了一下。 梁老和陆老神色大骇,急忙去拦,却已经晚了,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青铜龟的腹部竟被梵伽罗的指头敲出一个洞,手掌略一歪斜,洞里就哗啦啦地流出许多细沙并几颗铜珠。 铜珠掉落在地四处滚动,表面打磨得十分圆润,似黄金一般闪耀着灿光,显然是制作时间不超过五年的新东西。 宋睿戴上手套,捡起一颗铜珠,又捻了一抹沙粒,语气淡淡:“西周的青铜器与现代的青铜器,在成分上会有差异,把这些珠子拿去鉴定一下,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沙子的成分也可以做鉴定,原产地不难找到。” 他把证物袋交给鉴证科的技术员,吩咐对方尽快把结果弄出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做只是在砸实证据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必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真正的青铜龟是不可能内里含沙的,在出土的时候文物局就做过x光扫描,早已确定它是半实心半中空的状态。 毫无疑问,真正的青铜龟已经被替换成了赝品! 刘副馆长看了看满地黄沙,又看了看其余几件被梵伽罗指出造假的文物,脑袋不禁一阵眩晕。 这下,事情真的越闹越大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梁老和陆老都是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泰斗, 要不然也不会接手修复紫微宫的重任。而且好巧不巧,这只青铜龟还是他们亲手挖掘出来的,当时就进行了极为仔细的鉴定, 各种数据还清晰地储存在他们的脑海,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但现在,梵伽罗只轻轻一敲, 便把他们积攒了一辈子的声誉和资历都敲碎了。刘副馆长几个更是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批文物平时都是由他们进行保管和修复的,若是出了问题, 他们要负全责! “这怎么可能!”刘副馆长跑上前, 试图去抢夺那肚子里还源源不断流淌着沙粒的青铜龟。 梵伽罗侧了侧身, 避开他的冲撞, 然后把青铜龟摆放在了敞开的玻璃柜上。 陆老和梁老连忙举起放大镜, 围着这件文物再次进行检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听说警察来了,苏振荣让保安揪住那对父子, 跑来传世厅进行申诉,看见孟仲之后脸颊不免一红, 竟然有些害怕面对对方。 他们两人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互通有无, 关系一直很好。听说这场拍卖会有可能影响到苏振荣整个的职业生涯, 为了给他再上一层保险,孟仲才提出请梵老师帮忙。 苏振荣表面上答应得好, 转过头却因为那点小心思,根本就没把人家的警告放在心上。如今画毁了, 职业生涯也断送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孟仲讲述事情始末,这也太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了。 苏振荣急促的步伐猛然停顿, 然后才顶着一张羞愧至极的脸慢吞吞地走过去,视线扫过敞开的玻璃柜,看见肚子上破了一个洞,洞里还淌着沙的青铜龟,顿时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了?”惊惧之下,他的舌头都打了结。 “振荣,你来得刚好,我们想调取你们这儿的监控,能不能配合一下?梵老师发现这只青铜龟是赝品。”孟仲立刻提出要求。 “好好,我马上让保安去调监控。我们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从头至尾都没碰触过这些文物,都是由中央博物馆自行负责的,这件事与我们应该没关系。”苏振荣一边回复一边擦拭额头的细汗,冷不丁瞥见站立在灯光下,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仿佛满身都带着仙气的梵老师,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只知道梵老师名声很大,却不知道他的能力比他的名声还大!若是他一早就听取了对方的意见,现在哪里会有这些破事! 苏振荣越想越难受,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孟仲看了看指挥中心发来的接警记录,又道:“对了,你们拍卖行也拨打了一次报警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振荣惨白的面皮腾地一下涨成了紫红,嘴里吭吭哧哧好半天说不清楚。他的助理以为他是着急才会这样,连忙帮他把前后因果都交代了。 孟仲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看向梵老师,见他并未关注这边的情况,而是走到一座展柜前凝神感应,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你啊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孟仲用食指点了点老朋友,语气非常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梵老师是值得百分百信任的,让你一定要慎重听取他的意见,你怎么不听?我难道会坑你吗?梵老师是我们特殊案件调查科的定海神针,连马游那样的杀人魔王都能搞定,难道还搞不定几件小小的古董?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专家的话要是能信,这青铜龟会被换成赝品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惹得刘副馆长老脸涨红,十分无地自容。梁老和陆老也尴尬地咳了咳,捧着那只青铜龟走远了一点。 才短短二十分钟,苏振荣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再被老朋友一训,更是颓然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指了指那对父子,哑声说道:“我如果上法院告他们,公司的损失能不能弥补回来?” “告肯定告得赢,但经济损失很难弥补。你们给展品标注的价格是起拍价吧?说是五千万,拿到拍卖会上轮番叫价,至少能上亿,但法院那边估价的时候不会把溢价考虑进去,你们公司与展品的主人肯定还有一场官司要打。老苏啊,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孟仲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满脸都是爱莫能助的无奈。 苏振荣抹了把脸,带着哭腔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把最坏的情况考虑进去。老孟,这次是我自己坏了事,不赖你,我还得感谢你一片好心。你把梵老师介绍给我真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能听梵老师的话,我,我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苏振荣喉咙一梗,竟差点嚎啕大哭。 孟仲不忍心看见他狼狈已极的模样,冲一名警员摆手说道:“你带苏总去偏厅录口供吧。” “好的孟局。”年轻警员把苏振荣和那对汲汲皇皇的父子带走,跨出门厅时满怀敬畏地看了梵老师一眼,小声说道:“能请到梵老师这样的大佛,你怎么还不采信他的话呢?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请梵老师通灵吗?与他见个面吃个饭,那些富豪在网络上就已经叫出了天价,他犯得着拿那么一幅几千万的画开你的涮吗?” 苏振荣摸了摸裤头,真想当场解开皮带上吊! 比苏振荣更惶恐的大有人在。把那只青铜龟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中央博物馆的几名专家已经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的放大镜都快拿不稳了。 “单从外表看,这只青铜龟简直毫无破绽!如果不敲开肚子,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它是赝品。”梁老叹为观止。 陆老进一步解释:“但是表面文章可以做足一百分,腹内的空腔却绝对不可能完全一样。那只真品青铜龟是用焚失法浇筑的,技术较为落后,所以腹内的空腔并未完全成型,而是被铜水填充了一部分。但焚失法已经失传,造假者无法还原当时的技艺,只能使用更为先进的失蜡法,腹内的空腔完全贴合了青铜龟的轮廓,薄而规整,重量与真品比起来自然减轻了很多,那些沙子和铜珠应该是用来补足重量的。因为博物馆每隔一段时间会对这些文物进行保养,称重是必要的程序,造假者若是不想被揭穿,必然要把赝品的重量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 梁老附和道:“是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沙粒是为了防止铜珠滚动发出声音,这些铜珠则是砝码,用来精准测重。” 孟仲等人认真写笔录,宋睿则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能在外形上做到以假乱真,又能精确地知道青铜龟的重量,这位造假者必然是专业人士,而且在中央博物馆工作,与青铜龟有过频繁的接触,掌握了它的全部数据。这桩案子还得从中央博物馆内部查起。” 孟仲点头道:“没错,不是内部人员根本不可能把青铜龟替换掉。小李,拍卖行的监控有问题吗?” 正埋头摆弄笔记本电脑的小李立刻说道:“孟局,这些文物是由中央博物馆的安保人员直接放入展柜的,之后就一直没有人碰触过,所以问题肯定不在拍卖行这边。” 孟仲放下笔,用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中央博物馆派来的几位专家,而这些人已是唇色发青,面皮抽搐,仿佛随时会爆发心脏.病。 然而事情还没完,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梵伽罗连连点出好几个展柜,语气平静地投下炸.弹:“这些都是假的。” 孟仲吓得圆珠笔都掉了。如果他眼睛没出问题,这些文物全都是上过纪录片的国宝;是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代表华夏几千年璀璨文明的智慧结晶;是价值连城、绝世无双、巧夺天工的神造之物!谁他妈敢把这些东西调换成赝品?是嫌自己只有一条命,不够枪毙吗? “梵老师,您没看错吧?”孟仲的嗓音都在抖。 刘副馆长强撑着椅背站起来,大声喊道:“不可能!这些文物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你把我们中央博物馆当什么了?如果连这些国之重宝都护不住,我们博物馆干脆直接倒闭好了!我们是国家机构,我们是华夏文明的传承者和保护者,我们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然而青铜龟确实已经被替换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辩解,这番大义凛然的话都失去了可信度。 孟仲根本就没正眼看他,只是拿出手机,果断拨打了阎部长的电话。 阎部长高升了,这会儿已经整合出一支军队,专门对付异人或极其重大的灵异事件。他原以为自己能好好休息一阵,喘口气,却没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孟仲就呈报了一桩特大案件。 多达七件文物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赝品,而且件件都是国之瑰宝,消息若是传到外界,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震动,国家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国家连自己的文明都护不住,那它还会有传承吗?还会有未来吗?还会有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自豪感吗? 想到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损失,阎部长顿时冒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马上把这批文物拉回来进行鉴定,我这边会向上级汇报情况。”阎部长用力拍击桌面。 孟仲连声答应下来,却没料梵老师忽然走到他身边,语气沉凝地说道:“先去中央博物馆看一看吧,我怀疑还有更多珍宝被替换了。” 孟仲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刘副馆长一面颤巍巍地说着不可能,一面摇摇晃晃坐倒在了椅子上,紧紧揪着胸口,像是难堪重负。 孟仲飞快捡起手机,把梵老师的猜测汇报给了阎部长。 阎部长沉默良久才道:“让梵老师去查,一件一件地查!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那是我们国家的绝世珍宝,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财富,谁他妈都不能拿走!” “我们马上去查!”孟仲手一招,所有警员便都簇拥着梵伽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苏振荣那边的案子虽然涉案金额高达几千万,但与博物馆这边比起来当真是九牛一毛,转手就交给了别的办案小组。 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中央博物馆,刚下车就看见阎部长率领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站在门口等待,身旁陪同着满脸惊惶的孙馆长。 孙馆长一个劲地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还举起手发了一个毒誓,又把全馆的工作人员召集到现场,配合警方和军方的调查。他深知,如果梵伽罗点出的那些文物真的是赝品,莫说中央博物馆是国家级的单位,就算是世界级的,这个责任他们也担不起。 阎部长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也不准中央博物馆的专家再碰触任何一件文物。看见容貌俊美、气质卓绝的青年跨出了车门,他立刻迎上去,慎重说道:“梵老师,这桩案子还得拜托您。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追查到底,务必把国宝找回来。” 梵伽罗眉心紧蹙,语气沉凝:“我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您的意思是?”阎部长嗓音发颤。 “不,没什么。先进去看看吧。”梵伽罗薄唇微微开合,终究没把话说死。 阎部长心有所感,顿时头疼欲裂。这批国宝如果追不回来,那他就是国家的罪人!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看看这桩案子究竟有多大吧,即便它如今已是捅破天的程度。 一行人高一脚底一脚地走着,心里惶惶不安、七上八下。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一路走一路洒汗,仿佛身处熔炉之中。 别的展厅梵伽罗都先略过,径直走向了存放绝世珍宝的中央大厅,沿着最外围的玻璃展柜,悬着手,一一感应过去。字画、竹简、金银器具、陪葬物品,他只是用手随意拂过就能感应到它们喷薄而出的厚重年代感与浓浓的古旧气息。 只是小片刻功夫,展厅里的文物就已经被他检验了一大半,却没有哪一件能让他驻足。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只要案情不再继续扩大,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值得安慰的消息。况且目前确定是赝品的文物只有青铜龟一件,另外六件都送去了实验室,是真是假目前谁都说不准。万一是真的呢? 肯定是真的!这样一想,两位馆长互相对视一眼,竟都感觉好受很多。 然而偏在此时,脚步缓慢却从未停顿的梵伽罗忽然站住了,深不可测的眼眸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巨大展柜,而展柜里摆放的竟是大禹所造的九州鼎中硕果仅存的两尊――雍鼎与青鼎。 夏朝初年,大禹划天下为九州,设州牧,命全天下的能工巧匠共同铸造九鼎,刻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于其上,代表了国之一统,也代表了皇权至上,是天命所归的象征,更是华夏民族的象征。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此,九州成为华夏国的代名词,而“定鼎”则成为全国政权建立的专用词。 其余七鼎在皇朝的更迭中早已遗失,唯二留存的就是雍鼎和青鼎。毫不夸张地说,把历朝历代绝大部分文物揉在一块儿进行衡量,怕也赶不上这两尊鼎的价值,因为它们是华夏这个民族由野蛮时代进入文明时代的象征,是历史的源头。 如果它们也被替换掉了……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急忙打消这个可怕至极的念头,狂跳的心脏却扯痛了他们的每一根神经。 阎部长、孟仲,宋睿等人都熟知这段历史,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梵伽罗的背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厅内安静地连汗液掉落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终于,梵伽罗放下高悬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它们是假的。”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孙馆长更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连镇国之宝都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四十七章 如果梵伽罗不说, 谁能想到存放在中央博物馆内的镇国之宝会是假的?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谁会有那样大的胆子去动这种规格的文物?这是在动摇国家的传承, 国家的文明,甚至于国家的根基!如果事情败露,替换者的下场绝对会比之前即刻被枪决的马游还要惨! 毫不夸张地说, 做下这样的事,那替换者已经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是足以被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 “我不相信我们馆内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绝不相信!”孙馆长从巨大的打击中迅速振作起来, 言之凿凿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 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这些文物所代表的意义和价值, 我们爱惜它们更胜过爱惜自己的生命。前两年馆内发生火灾,我们的一名工作人员冒死拯救出了十几件文物, 自己却烧得面目全非。事后我们去医院探望他,你猜他看见我, 头一句话问的是什么?” 孙馆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说馆长,那些文物有没有被烧坏?” “我说, 你都烧成这样了, 就别管这些事了,好好休息。” “他说不管不行啊, 只要一想到那些国之瑰宝会被无情的大火烧毁,他就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替代。我见他实在是担心, 就告诉他所有文物都没事, 都被大家拯救出来了。他当场就哭了,不是因为自己全身大面积烧伤, 毁了容,而是因为高兴啊!” “只要文物没事,他就能完全忘却那一身伤痛。在他心里,国家的传承、国家的文明、国家的瑰宝,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我们馆内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拥有这样的信念,我们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着这些文物。试问,我们又怎么可能监守自盗,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卖呢?尤其这两尊鼎的意义还如此重大,它们放在这里就像两根擎天之柱,定着我们的国,定着我们的大陆,定着我们的神州,我们不可能动它们,绝对不可能!” 孙馆长一边说一边悲哭,情真意切、痛心疾首的模样打动了很多人,惹得他们也都红了眼眶。 梵伽罗伫立在展柜前不言不语,更未曾向孙馆长投去一个眼光。他的心仿佛是石头做的。 宋睿扶了扶眼镜框,淡声道:“把自己的孩子拿去贩卖的父母并不罕见,反倒时有发生,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痛哭流涕的孙馆长忽然有些哭不下去了。 阎部长比宋睿更冷酷,直接摆手道:“把展柜打开,送这两尊鼎去实验室做鉴定。” 孙馆长根本就不相信梵伽罗的判断,但是阎部长代表的是国家,权限比他高得多,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于是这个巨大的展柜很快就被打开,梁老和陆老早已通知自己的团队来接手这批文物,完全不允许中央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再碰触它们。 在案情查清楚之前,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扫地的清洁工和看门的老大爷,都被军方控制了起来。与文物有过直接接触的那些人必须一个个做登记,完了召集到警局,再分头进行审讯。 由于中央博物馆下属的文物保护机构多如牛毛,与文物有过直接接触的人不在少数,这项调查工作是十分复杂且艰巨的。 当梁老和陆老的团队忙着制定搬运两鼎的方案时,孟仲已经把工作人员带到空置的会议室做笔录去了。 梵伽罗继续感应剩下的那些文物。 看见他挪动步伐,走在一个个展柜前,而展柜里陈列的物品皆是传说中镇国级别的瑰宝,阎部长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果最终的鉴定结果表明梵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这桩案子就不单是捅破天的程度,而是连九州大陆都给捅穿了! 造假者究竟是谁?为什么胆子这么大?他真的是华夏人吗?有哪一个华夏人会做这种数典忘祖、丧尽天良的事? 阎部长正想得出神,就听宋博士在他耳边低语:“你说,调换走那两尊鼎的人图什么?谁不知道这两件文物是华国的瑰宝,如果流落在外,举国之力也要追讨回来。他卖又不能卖,难道摆在家里好看?” “大概是境外势力想要给咱们国家制造混乱吧。”阎部长话刚说完又立马摇头:“我还是不相信那两尊鼎是假的,谁有那个胆子动这种级别的文物?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 宋睿轻声说道:“逃避现实是没用的,您还是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吧。” 阎部长:……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挺讨人厌的! 当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梵伽罗站在了一尊四方神兽青铜鼎前,手掌贴在玻璃展柜上,闭目感应,徐徐说道:“如果是历史久远的文物,我的磁场一释放出去就会像河流汇入海洋,激起厚重的回响和澎湃的潮涌。如果是仿造的东西,我的磁场能感应到的只是一团冰冷而沉寂的死物。这里面就是一团死物。” 阎部长双膝一软,差点跪地,所幸宋睿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孙馆长连忙把一粒速效救心丸压在舌头下,说话的声音很含糊,语气却十分坚决:“不可能!” 不可能的!这尊四方神兽青铜鼎的来历十分神秘,出自巴蜀一个早已泯灭在历史中,而且全无半点文字记载的古国,其制作技艺之高超、造型之奇幻精巧,足以称得上鬼斧神工、夺天之韵。外界甚至传言,说这个莫名消失的古国是来自天外的文明,这些文物是天外来客的馈赠。由此可见它们的艺术成就和艺术价值到达了怎样的高度! 这尊四方神兽青铜鼎是丝毫不逊于雍鼎和青鼎的特级文物,同样是镇国之宝!谁敢替换掉它? 孙馆长连连摆手否定,说来说去只一句话:“只要是华夏子孙,就绝不会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宋睿语气冰冷:“抗倭的时候,给r国人当汉奸的华夏子孙多得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孙馆长:…… 这人是谁?说话怎么这么讨厌?他真的要打人了啊! 阎部长摆手道:“把展柜打开,送这尊鼎去实验室做鉴定。对了,排查一下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但凡有谁在中央博物馆工作过,都必须回避且接受调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语气越来越冷冽,承受力显然已经濒临塌陷。捅破天、捅穿地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桩案子的严重程度,这是有谁妄图毁灭华国的根基! 梁老和陆老颤声应下,心脏止不住地紧缩。他们预感到,一场浩劫正在席卷文物界,也席卷着这个拥有数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 梵伽罗的脸庞已冷得宛如数九寒冰,却还得继续往下走。他知道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现实,甚至宁愿把这件事死死捂住,当做从来未曾发生过。但别人可以装聋作哑,他却不行。如果连他都不为这些瑰宝发声,那么还有谁能意识到它们的悄然逝去? 文物就是古董,古董等于金钱,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他们只看得见它们的附加价值,却意识不到它们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它们不是死物,不是金钱,而是文明的结晶。文明是一个国家最为宝贵却又最为无形的财富,是凝聚一个民族的纽带,是绝对不能被动摇的!最可怕的不是文明的毁灭,而是它毁灭了,它的人民、它的国家、它的故土、它的根,却还无知无觉,甚至无动于衷。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两样东西是重逾生命的存在,而文明就是! 梵伽罗的眼底罕见地泛出泪光,站立在那尊四方神兽青铜鼎前,久久没有挪动步伐。 宋睿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它们没有办法为自己呼救,而你是它们唯一的喉舌,你必须坚持。” 这个道理梵伽罗自然明白。到了这个程度,他知道阎部长肯定已经后悔了,因为即便位高权重如他,也兜不住这样的惊天大案。把案情压下去符合所有人的利益,甚至符合国家的利益,只要外界不知道,这些赝品就可以继续替代真品,反正它们也没有实用价值,只是摆放在这里供人观赏的。 但是这个国家断掉的传承,谁来为它延续?如果一个民族连自己的先祖和血脉之根都可以视而不见,那它还有再次繁荣的希望吗? 梵伽罗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华夏民族的血液,于是他继续向下一个展柜走去。哪怕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他也不会。 “这个也是假的。”只感应了片刻,他就沉声开口。 孙馆长定睛一看,心脏又是一阵剧痛。这件文物与之前那尊四方神兽青铜鼎一样,也来自于神秘的巴蜀古国,是一张做工极其精巧的面具,凸眼高鼻阔耳,形貌迥异于人类。它是在一座规格庞大的古墓里发现的,覆盖于一具干尸的面部,而干尸的身份后来被证实是该古国的国王。 由于不知道这张面具到底是夸张风格还是写实风格,所以外界才会有该古国是由外星文明创造的传言。它的艺术价值和考古价值非常高,同样也是一件镇国之宝。 孙馆长揪着自己的胸口坐倒下去,脸色惨白,嘴唇却青得发紫,已是承受不住了。 “你别吓唬我老人家,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最后的鉴定结果证明这些文物都是真的,我,我要上法院去告你!我要让你坐牢!”孙馆长把内心的恐惧化为了对梵伽罗的仇恨。 如果梵伽罗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早在见到那只青铜龟的时候,他就会选择缄默,所以他对孙馆长的威胁听而不闻,继续朝下一个展柜走去。 “假的。” “假的。” “假的。” …… 存放镇国之宝的展厅被他来回走了几遍,总共点出了十件赝品,除了雍鼎、青鼎、四方神兽鼎、黄金人面,另外还有一块雕刻着文字的龟甲、一副凤凰神鸟黄金雕饰、一块山海黑玉、一座释迦摩尼象牙舍利塔、一幅海阔奔龙图、一株水晶琼树。 孙馆长已经气得躺倒在了担架上,手臂连着药水瓶,却死活不愿送医。他要看看这个梵伽罗还能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怕被国家追责! 阎部长另外派遣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来护送这批国宝。他原本想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再向上级汇报,但现在案情已经严重到不允许他擅作主张了。而且他的权限也根本兜不住这件事。 单单那两尊九州鼎就比他的将军头衔还重。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安全把它们转移到后方,数万人为之付出了生命。 上头果然被惊动了,就连最高首长都亲自打来电话询问。 阎部长原以为他们会合力压下这桩案子,不准继续调查下去,因为大家不是傻子,都很清楚,能把手伸进中央博物馆,而且替换掉了这么多镇国之宝,幕后之人的能量绝对是撼天动地的。 但首长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把最高权限给你,你只管给我查,一查到底!动摇了我们国家的文明和传承,这样的人我们绝不姑息!谁想捂住这件事,谁就是我们国家的敌人!” 阎部长的眼泪当即就落下来了,连连点头应诺。然而他却也明白,查归查,该保密的还得保密,若是让民众获悉了这个消息,又传到国外,那他们的国家就真的是颜面无存了。 挂断电话后,阎部长说话的口气都变硬了很多,厉声呵斥:“都愣着干什么?梵老师点出来的文物统统给我运走!出了事我兜着!” 拿着展柜的钥匙,却迟迟不敢开门的管理员这才抖着手把锁打开。 当众人忙碌的时候,梵伽罗正站在一个玻璃展柜前,用专注的目光凝视着里面的文物。 阎部长见他始终不挪步,也不说话,内里不免一阵心惊胆战。 孙馆长躺在担架上,脖子伸得长长的,看清了展柜里的物品,两眼就是一阵发黑。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件镇国之宝,名为八方定国剑,是华国历史上第一位一统九州的帝王的佩剑,哪怕历经几千年的风霜,其剑刃依旧寒光烁烁、削铁无声、吹可断发。 它的价值丝毫不逊于那两尊九州鼎。一个定州,一个定国,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眼看梵伽罗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似要开口,孙馆长连忙喊道:“赶紧给我注射一针强心剂,我怕我待会儿撑不住!” 守在一旁的医生知道事情轻重,立刻打开医药箱,取出一支粗大的针管,随时准备注射。 阎部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话的时候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互相磕碰,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梵老师,您又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梵伽罗点头道:“的确很有问题。” 阎部长和孙馆长齐齐眩晕了一下。 梵伽罗又道:“这支神兵利器,是真的。” 阎部长和孙馆长差点被他的大喘气吓得晕死过去。 梵伽罗瞥了他们一眼,肃然道:“正因为它是真的,才有问题。” 第二百四十八章 阎部长听不懂梵老师的话, 这柄八方定国剑没被赝品替换不应该是一件大好事吗?为什么梵老师会说有问题? “梵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阎部长立刻追问。 “先去别的展厅看看,待会儿再来讨论。”梵伽罗走向别的展厅。 “好好好, 我们稍后再说。”阎部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手里拿着一张早已被汗水打湿、显得皱巴巴的卫生纸。 孙馆长躺在移动担架上,却还是勒令医护人员马上把自己推过去。他要全程盯着梵伽罗, 看他最后能闹出多大的事来。倘若鉴定结果表明那些文物都是真品,他一定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这人付出代价!一次性移动这么多国宝, 他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梵伽罗陆陆续续看完了九个展厅, 最终又挑出了五个赝品, 分别是来自不同朝代的两幅仕女图、一只汝窑蓝陶玉净瓶、一尊大黑天六臂神像、一对鎏金双龙含珠摆件, 虽不是镇国之宝, 却也是绝世无双的珍品。 小李把被替换的文物都整理出来,弄成一张清单交给阎部长和孙馆长查看。两人盯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文字, 只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被替换掉的文物零零总总加起来竟达到了二十二件之多,其中镇国之宝就有九件,分别是雍鼎、青鼎、四方神兽青铜鼎、黄金人面、凤凰神鸟黄金雕饰、山海黑玉、释迦摩尼象牙舍利塔、海阔奔龙图、水晶琼树。 传世之宝有十三件, 分别是青铜龟、象牙坐佛、青铜宝剑、飞天神女图、人形宫灯、青铜兽鼎、粉彩老寿星瓷瓶、巫卜龟甲、两幅仕女图、汝窑蓝陶玉净瓶、大黑天六臂神像、鎏金双龙含珠摆件。 这些文物若都被鉴定为赝品, 那中央博物馆就真如刘副馆长之前所言,可以倒闭了。一个国家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 却监守自盗换走了这么多国宝,其案件之严重程度比马游在京市疯狂杀人还严重得多。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阎部长用颤巍巍的手捏着这张清单, 从灵魂深处发出质问。 “大异变已经开始了。”梵伽罗徐徐说道,“早在很久之前, 这个世界就在悄然发生改变,只是那些暗涌都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没有人能够察觉。但是该醒来的人如今都已醒来,他们会搅动深水,把暗涌掀上海平面,引发狂啸。这桩文物调包案仅仅只是开始。” 阎部长不敢置信地说道:“连这种案子都仅仅只是开始,而且还是狂啸之前的小波浪,那后续会发生什么?梵老师您究竟看见了什么?您说的大异变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了,您是不是知道这桩案子的内情。” “我只是有这种预感而已,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说不清。”梵伽罗缓缓朝中央展厅走去,在那柄八方定国剑前站定,继续道:“我不知道这桩案子的内情,我只是对现有的证据进行合理推测。” 这句话是宋博士的口头禅,被他活学活用了。 阎部长马上说道:“您赶紧说说您的推测。” 孙馆长躺在移动担架上,气哼哼地说道:“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你们分析什么案情?现在没有案情让你们分析!” 宋睿替孙馆长调整着吊瓶的滴速,淡淡道:“您老好像把那只赝品青铜龟忘了?它的价值还不够立案?丢了就丢了,不找了?您老倒是挺大方,腰杆也很硬,都能代表国家了。” 孙馆长气得发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差点忘了,那只青铜龟已经当场被梵伽罗鉴定出来是假的。 孟仲录完了口供,又把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移交给军方管控,然后带着一众下属匆忙赶来聆听梵老师的案情分析。他们照例拿出小本本和圆珠笔,把梵老师和宋博士围成一圈。 梵伽罗盯着静静平放于置物架上的那柄宝剑,徐徐道:“世间万物皆有灵,天地有灵、人有灵、动物有灵、草木有灵、就连石头也有灵,这些文物自然也是有灵的。” 阎部长等人连连点头,却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宋睿却走到展柜前,仔细盯着这柄历经几千年的风霜却依旧锋锐如初的宝剑,笃定道:“你是说,这把剑蕴含着灵气。” 梵伽罗摇头道:“不仅仅是灵气那么简单,还有气运。定国之剑,气运冲天。” “气运冲天”这四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梵伽罗提及,于是宋睿眸光一闪,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阎部长和孟仲等人:??? 梵伽罗继续道:“说来惭愧,我只见过天材地宝,却从未见过镇国之宝、传世之宝。” 阎部长和孟仲:……不不不,您无需惭愧,我们连天材地宝的影儿都没见过! “我在来之前就料想过,所谓镇国之宝与传世之宝,定然是灵韵缭绕、气运冲天的。但是入了这座存满了宝物的展厅,我只感觉到了历史的厚重和岁月的沉积,却感觉不到灵韵和气运的波动,直到看见它,才终于确定了我的猜测。” 梵伽罗指着玻璃展柜中的宝剑,徐徐道:“如果那些真品未曾被调换走,它们带给我的感觉应该与这柄剑一样,是浩瀚无边的灵海,是煌煌紫气的喧天,是扑面而来的神韵,是夺天地造化的锋锐。我若有幸与它们神交,那便是我终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荣耀。” “但是很可惜,它们都消失了,只留下了这柄神剑,空落落地摆放在此处。我能感觉到它的哀绝和孤独,”梵伽罗放开磁场,嗓音低沉地说道:“你们听,这是它在悲泣。” 一股温和的磁场像泉水一般包裹住了展厅里的每一个人,借由磁场的侵染与连接,他们竟隐约听见了一阵长而尖锐的金鸣,似剑锋断裂、似冰石破碎、似闪电击破长空留下的残音。 孙馆长第一个受不了了,捂住耳朵一阵哀嚎。他听见的声音似乎比所有人听见地更尖锐,因为他本该是这些国宝的保护者,却没有尽到一丝一毫的职责。 梵伽罗撤掉磁场,于是只一瞬间,那似悲泣似疾呼的声音就消失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内心更是萦绕着一种难以排解也难以释怀的哀恸。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所有国宝绝对都是真品的孙馆长和刘副馆长,这会儿已是哑了,虽然心里还是不相信梵伽罗的话,却不敢再胡乱开腔。 “感觉到它的灵韵了吗?”梵伽罗沉声问道。 “感觉到了!”众人齐齐点头,胸腔里还残留着莫名的震撼。 “并不是所有的文物都能产生灵韵和气运。”梵伽罗进一步解释:“唯有集齐了国之运势、帝王之运势、人杰之运势的器物,才会产生灵韵和气运。你们看这张清单。” 梵伽罗抽走了阎部长手里的清单。 宋睿也抽走了孟仲手里的清单。 两人似乎都看出了问题,但其余人却还是懵的。 “九件镇国之宝,集齐的就是国运。”宋睿猜测道。 “没错,它们与定国剑一样,有灵有运,这是肯定的。”梵伽罗点了点清单,问道:“人杰是什么?” 阎部长等人拿出手机百度。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倒是知道,但是他们不想与梵伽罗这个搅屎棍说话。 宋睿答道:“人杰就是才智杰出的人。” 梵伽罗颔首道:“没错,人杰就是才智杰出的人。看看这份清单上的文物,它们或出自人杰之手,譬如书圣、画圣、匠圣;或常年被人杰带在身边,譬如佛陀、大巫、得道高僧。无需看见真品我也知道,它们的灵韵和气运必然能与天材地宝相媲美。现在你们看出问题了吗?” 阎部长等人凝神思考。 宋睿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隐藏在这桩调包案背后的人,似乎只需要带有灵气和气运的文物,没有灵气和气运的,ta一件都没看上。” 刘副馆长仿佛发现了一个重大.bug,指着定国剑高声嚷嚷:“那你们怎么解释这柄剑没被调包的原因?” 孙馆长看了这位老搭档一眼,脸上浮现难堪的神色。不过他知道,对方也是气糊涂了才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但别人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愚蠢,于是纷纷追问:“是啊,带有灵运的宝物都被调包了,怎么唯独不调包这把剑?” 宋睿瞥了孟仲一眼,解释道:“因为这把剑,造假者根本无法仿制。它的合金成分是我们现有的科学技术都分析不出来的,几千年过去了,它不锈不蚀,锋利如初,整个剑身布满幽蓝色的格纹,仿若水波冰裂,没有任何一种金属材料可以做成这个效果。它的铸造技艺已经失传,一旦弄来一个赝品,立刻就会被看出破绽,所以造假者放弃了对它下手。” 宋睿忍了又忍,还是质问了一句:“你们都不读史书的吗?” 阎部长老脸微微一红,孟仲却反驳道:“你说的这些好像不是常识吧?” 宋睿转过头,继续盯着定国剑,懒得与这些孤陋寡闻的人搭话。 梵伽罗把手掌贴在玻璃展柜上,沉声道:“是的,正是因为它的独特,所以逃过了一劫。这些文物均属华夏瑰宝,或镇国、或传世,即便被带到外界也根本无法出手,因为没有人敢买,谁买谁就是华国的敌人。那么下手的人为的是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阎部长被问住了。 孙馆长气哼哼地说道:“所以没有谁敢把主意打到这批文物身上,它们都是真品!” 梵伽罗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孙馆长,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柄宝剑,继续道:“从造假者的动机来判断,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们又是哪种人?”孟仲目光灼灼地盯着梵老师的背影。 “天材地宝也含有大量灵运,那么你们知道它们的作用是什么吗?”梵伽罗头也不回地问道。 阎部长和孟仲都是老干部,对这方面的知识并不了解。天材地宝不是玄幻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吗? 宅男小李连忙举手:“我知道,天材地宝可以洗髓伐经,让人脱胎换骨!” “没错,天材地宝所蕴含的灵运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冲破凡胎俗骨的桎梏,变为灵者。灵者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梵伽罗的手掌沿着玻璃柜虚抚过剑身,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所以,这些文物也与天材地宝一样,可以让人晋升到另一个层次,也就是所谓的超脱世俗。但文物里的灵运不像天材地宝,只要吃掉就能取用,而是需要特殊的手法。所以我敢肯定,做下这桩案子的人必定是玄门的人,动机是为了掠夺这些文物里的灵运,为自己所用。” “又是玄门!”阎部长一听这两个字就冒火。他最近跟玄门的人结了大梁子,几乎每天都有玄门的修者来拜访他,只为了给天水派说情。 孟仲立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一条。 宋睿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如果这些文物里的灵运被掠夺了,它们会怎样?” 梵伽罗回过头,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走到一个装饰柜前,抽走了插在柜子上的花瓶里的一株百合,沉声说道:“看见这支花了吗?它为何如此娇艳?因为它体内的生机还未完全消散。生机与灵运的运作方式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甚至没有什么区别。” 梵伽罗用细长的手指抚弄着这朵百合,动作是那般轻柔,说出口的话却冷酷至极:“当我掠夺了这支花的生机,它会变成一地尘沙。”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齐齐发出一声嗤笑。掠夺生机、灵运?梵伽罗这是在说神话故事吗? 然而下一秒,两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只见梵伽罗瓷白的指尖由上至下地拂过,那娇艳欲滴的百合便也顺着他的垂怜一寸一寸枯黄、焦干、折断、散落,被空调里的暖风轻轻一吹就变成了细细的尘沙,飘到了看不见的虚空里。 这奇诡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唯独宋睿立刻握住梵伽罗的手腕,用担忧的目光盯着他的腹部。 梵伽罗早已层层加固了腹内的空间,不允许那株藤蔓发作,于是微微摇头,暗示自己无事。 宋睿无法放开他的手腕,掌心不由沁出一层细汗。 阎部长等人从震惊中回神,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以言表的恐惧。如果说被掠夺了生机的花朵会变成尘沙,那么被掠夺了灵运的文物,是不是也会四分五裂? 想到那样的后果,孙馆长立刻捂住胸口,声嘶力竭地叫喊:“不会的,你胡说!你这是在危言耸听!我们馆内的文物肯定都是真的!它们绝对没被替换!” 从事这一行几十年,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孙馆长的判断。那些文物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它们绝对不会变成尘沙,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它们是华夏的传承!是老祖宗留给全民族的财富!谁舍得对它们下那样的狠手? 就在此时,实验室打来电话,轻快地说道:“阎部长,我们首先鉴定了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它是真的。其余文物还在鉴定中,不过专家看过之后都说是真的。这桩案子应该是个乌龙。” 阎部长外放了这通电话,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哈哈大笑了几声,表情十分畅快。 梵伽罗摇头道:“你们的鉴定结果是错误的,我亲自去看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实验室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而且非常振奋人心,大家都感到很高兴,唯独梵伽罗言之凿凿地说技术员弄错了。 听见他毫无根据的话,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十分生气,差点就不顾文人形象,当场对他破口大骂。 阎部长素来是个严谨的人, 而且在之前的案件中与梵老师进行过密切的接触,深知他的秉性。他是那种凡事不太爱开口, 然而一旦开口必定是石破天惊、毫无虚言的人。你若是对他的话掉以轻心或者不予理睬, 那么绝对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他发布在网络上的那些预言如今还被人疯狂转发着, 与他进行过通灵的人, 没有哪一个能逃脱他口中的既定命运。 更令阎部长难以忘怀的还是那无辜枉死的二百五十六个受害者, 如果他当时能听取梵老师的意见,把天水派的门徒控制起来, 不让他们擅作主张,结局绝不至于像后来那般惨烈。 想到这里, 阎部长的内心就是一阵绞痛,于是立刻伸手邀请:“梵老师,我带您去实验室看看那批文物。”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是最渴望能够息事宁人的, 见阎部长竟然还愿意听信这神棍的话, 便也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口中不断讽刺:“你知道这批文物被送去哪儿了吗?它们被送去了中央试验室, 那是我国科技水平最高的实验室,所有的设备和人才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那里得出的鉴定结果绝对不可能出错。你以为你是谁?你既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 又没有从业资历, 你鉴定出来的结果能比专家和科学设备更精确吗?” 梵伽罗自顾前行,并不说话。 宋睿似笑非笑地开口:“据我所知, 华国目前的艺术鉴定市场只能用乱象丛生来形容。所谓的专家不过是一些拿钱办事的掮客,物主只需给足了好处费,一件几十块钱成本的仿品也能被你们这些专家鉴定为价值高达几千万的珍品,以至于华国的艺术市场充斥着大量假货。眼学这门鉴定技术靠的是主观判断和所谓的名声、资历。一件古董,你们这些专家说是真的,那它就一定是真的,别人的判断根本不会被采纳。你们垄断了这门知识就等于垄断了市场,你们的眼光到底准不准,你们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国外的收藏家近年来纷纷退出了华国艺术市场,随你们自己去玩,原因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原因自然是华国的鉴定市场太过混乱,这边的鉴定专家根本没有专门的从业执照,鉴定错误也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更不会影响口碑,以至于很多专家被钱收买了良心,胡说一气。而国外的鉴定专家都是拿执照的,鉴定错误还要担负全部责任,所以他们不敢乱来。 让一群守规矩的人和一群不守规矩的人玩,结局自然不会太好。被坑的次数多了,国外的艺术收藏家便都放弃了华国市场。 圈外人对艺术市场的乱象是雾里看花,但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却深知内情,于是老脸一红,没敢再说阴阳怪气的话。反正到了实验室,看见了确切的鉴定结果,他们有的是话题可以发挥。 梵伽罗不是一个喜欢争辩的人,所以被误解、被质疑、甚至被谩骂的时候,他很少为自己发声。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宋博士,于是就像那些沉默的珍宝,拥有了自己的喉舌。他内心的声音,宋博士能听见;他不予言说的话,宋博士能替他说。这人早已化为一层铠甲,层层将他包裹。 梵伽罗急促的步伐忽然停顿,然后侧过身,专注地凝视宋博士,等他靠近之后便把他的手一握,再也没松开。 头一次被青年主动牵住手,宋睿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错愕,却又很快调整过来,垂眸一笑,收拢五指。 感觉到宋博士指尖传来的坚定力量,梵伽罗用大拇指的指腹悄悄抚了抚他的手背,再利用磁场的传导性和锁控性,把他的体温偷了一点过来,温暖了自己曾经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手掌。 温暖、坚定、相携同行,这大约就是活着的感觉。 看见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变成了手牵手,孟仲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阎部长也有些惊讶,却没怎么过问。这是人家的私事,他无权干涉。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对这两个人的鄙夷和厌恶又加深了一层,心道待会儿去了实验室,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一定要与他们舌战一番,叫他们下不来台,最好是能让阎部长对他们产生极大的不满,把他们送上法庭!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抵达了中央试验室,却见梁老和陆老正一人拿着一杆放大镜,围着一只粉彩老寿星瓷瓶观察,嘴上没说话,脑袋却不住地点,神情也很放松。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都认为这件文物是真品。 孙馆长察言观色一番,顿时心脏不疼了,腿也不软了,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大步走过去,明知故问道:“二位前辈,这件文物没问题吧?”一边说一边拿狠戾的双眼去刺梵伽罗和宋睿。 “口沿、釉色、颜料、底胎和钙化的程度都没问题。我们敢保证它是真的。”二老异口同声地说道。 梵伽罗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便没开口。 宋睿则质疑道:“现在的造假者用的都是高科技,只需几张照片和一段影像就能把仿品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别说口沿、釉色、颜料、底胎和钙化程度这些一眼就能辨识的外部特征,即便是内部瓷质的化学元素成分,他们都能做得跟真品分毫不差。二位专家应该见识过不少这种以假乱真的仿品,单凭眼学怎么能百分百保证它的真实性?如今世面上被鉴定为真品的那些古董,其中有60%的正确率就算是很不错了,您二位应该对这一现状很了解吧?” 梁老和陆老并未觉得被冒犯,而是拿出了一张鉴定书,认真解释:“宋博士,您说得没错,眼学的确是一门很主观的学问,错误率非常高。但这个结果不仅仅是我们在场的几十位专家共同得出的,还是由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鉴定技术得出的。你们不相信我们的眼力,总要相信科学吧?” 二老手臂一展,把分布在实验室内的数十位专家以及数十台高精尖的科学设备都囊括了进去。 这些专家手头各自鉴定着一样文物,听见宋睿的话,都抬起头来,露出不悦的神色。他们全都是这个领域里的顶尖人才,要人品有人品,要资历有资历,良好的口碑也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何曾被人这样质疑过? 他们纷纷放下文物,对宋睿和梵伽罗怒目而视。 “梁老,就是这两个人报了假案,让我们白忙活一场?”最年轻的那名专家越众而出,口气非常冷硬:“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文物就要遭受被各种器械搬运的风险,如果在搬运的过程中,它们不小心产生了损伤,你们赔得起吗?你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这位专家扬起手里的鉴定报告,讽刺道:“你们也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吗?报告书上明确写了,瓷器底部的成分与同一年代的老瓷是一样的。” 梵伽罗不懂高科技,便看向了宋博士。 宋睿果然没让他失望,反驳道:“据我所知,有一种造假手段叫拼装,用老瓷的底拼在新瓷上,轻易就能瞒过机器的鉴定。” 年轻专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用力拍打报告书,音量陡然提高:“你这是在跟我抬杠?你不识字吗?好好看看最末这一段文字,我们采用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种技术来鉴定这只瓷瓶的年代。这种技术叫热释光,针对最后一次过火的时间,可以测出艺术品的出窑时间,它的正确率高达百分之百,年份判断的误差率却只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光是这一台机器,价格就高达上千万,是我们从国外最新引进的,全世界都在用它,怎么可能出错?你们认为眼学的主观性太强,不相信我们几十个人的共同判断,那么你们总该相信科学技术的力量吧?” 宋睿盯着报告书的最后一段话仔细阅读,并未回复年轻专家的质问。 阎部长也要来了一份报告书,一边看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专家,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不仅梁老和陆老是国宝级的学者,其余这几十个专家也都是文物界威名赫赫的大佬,眼力和口碑绝对值得信任。他们一个个都在鉴定书上签了字,做出了一致的判断,那么这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就绝对是真的!他们的眼力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看错? 更何况这里还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设备,其鉴定结果只会比人工更精确。这份报告书足以称得上是一锤定音、不可撼动,把整个文物界的大佬都拎出来,他们也说不出一字半句的反驳。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彻底放心了,紧窄而又干涩的喉咙陡然一松,当即便笑出了声。 梵伽罗走上前,把手悬在瓷瓶上方,垂眸感应片刻,坚定道:“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历史的厚重和岁月的沉积,唯有一团凝而不散的冷气。它是新的,却也是死的。” “梵先生,我知道您最近名气很大,但术业有专攻,您的名气不是随意误导别人的工具。您应该更珍惜自己的声望才对,要知道,声望这种东西如果不精心保护打理,会很快被挥霍一空。”年轻专家把报告书投掷到梵伽罗脸上,怒道:“这东西送给您了,虽然我不指望您能看得懂。” 两人说话的功夫,加紧时间做鉴定的两尊九州鼎也得出了确切的结果。 一名技术员挥了挥刚从打印机里出来,还带着热气的鉴定书,嗓音满带兴奋:“这两尊鼎都是真的!” “报告书拿来给我看看。”年轻专家立刻走过去。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也连忙跟上。 几人先后传看了鉴定书,又巴巴地将之递送到阎部长手上。 阎部长仔细看了看各项数据,高悬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嘴巴一咧便畅快至极地笑了出来。 见他高兴,孙馆长趁热打铁地说道:“阎部长,这么多重宝被运来运去,增加了损毁的风险,你们总不能眼睛一闭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那只青铜龟的确被替换了,我们也认,但这些可都是镇国之宝,怎么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随随便便指控成假的?如今连最高首长都被惊动了,你们总该向上头有个交代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梵伽罗,恨不得把这人烧穿几个大洞。 案情有假,这件事的确值得高兴,但报告也的确不好打。镇国之宝不是谁都能移动的,别国想借去参展都还得一层一层往上递交申请,甚至于元首与元首之间还要亲自通个话,提醒一下安全事宜。 然而眼下,他们只因梵老师的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把这批镇国之宝匆忙运来,上头得知确切情况后必然会震怒。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呢? 阎部长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但他却也知道,就算自己想要一力承担,上头也必然不会放过梵老师。梵老师好不容易扭转的声誉,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还会被国家领导层大大记上一笔,在国内很难混不下去。 私心里,阎部长是很喜欢梵老师的,也不忍心看见他沦落到那个境地,一时间却找不到为他开脱的办法,脑门不由冒出一层细汗。 见他许久不表态,孙馆长底气十足地说道:“好好好,看来您是想要袒护梵伽罗,帮他遮掩过去。那这个报告就由我来打,我与几位领导也是有交情的,我一定会让他们严肃处理。这件事对我们中央博物馆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我们绝不会息事宁人!” 刘副馆长连连附和,直说报告书上也要加自己的名字。 被匆忙召集在一起的数十位专家,除了梁老和陆老,竟然都围拢过来,要求联名写一封控诉信。梵伽罗不负责任的行为让这些镇国之宝冒了巨大的风险,也差点摧毁整个文物界,他们绝对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看见这群专家学者情绪越来越激动,孟仲暗暗为梵老师捏了一把冷汗。 而身处暴风中心的梵伽罗却还专心致志地悬着手,感应着那个瓷瓶。 “我看见一束光照射着它,使它呈现出一片幽蓝的色泽。它原本是新的,却在这道光束里逐渐老化,拥有了岁月的痕迹。这束光与我的磁场有些类似,具有辐射性和穿透性,它就在这里。”梵伽罗睁开眼,锐利的视线扫过摆放在实验室里的一台台机器,最终锁定了一台x光扫描机。 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垂死挣扎,只有宋睿大步走向那台扫描机,左右看了看,然后把摆放在某个技术员的办公桌上的一个陶瓷笔筒送入扫描舱,按了启动键。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随便动我们实验室里的机器,弄坏了你赔得起吗?”一名技术员气愤地大叫。 而梵伽罗和宋睿却站在机器旁,面容平静地等待着扫描结果。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第二百五十章 笔筒进入扫描舱之后, 这台扫描仪的显示屏上就呈现出一抹幽蓝色的圆筒状物体。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负责管理这台机器的技术员十分气愤地跑过来,啪得一声摁了关机键, 让传送带把笔筒退回来。 梵伽罗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拿起了那个笔筒,略微感应了一下。 宋睿则指着显示屏说道:“一束光照, 显现幽蓝的色泽――瓷器是无机物,而无机物在x光地照射下会呈现出蓝色。梵老师通灵时看见的场景, 对应的正是x光扫描仪。” “那又怎样?x光扫描与这次的鉴定结果有关系吗?”技术员拿出一块绒布仔细擦拭机器的操控台, 仿佛这东西被宋睿一碰就被玷污了。 梵伽罗从兜里掏出一包消毒纸巾递给宋博士, 温声道:“擦擦手。”末了把笔筒递给另外一名技术员, 语气平静:“给它做一个热释光检测。” 那名技术员并未接过笔筒, 反而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我们实验室里的东西不是你的玩具。” 梵伽罗丝毫不见恼怒,徐徐道:“我说这个笔筒现在有四千年的历史, 你信不信?” “哈?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要不我们派专车送你去医院看看?费用我们实验室全报销。”技术员说出口的话十分有礼貌,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挑着眉, 耷拉着嘴角,掩在睫毛后的双眸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梵伽罗的表情却始终很平静,转而看向阎部长, 温声道:“您如果想要一个真相, 就让人测一测这支笔筒。我就在这里,跑不了, 测完之后,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阎部长被他目中的真诚打动了。别人不了解梵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他了解。危言耸听、小题大做、沽名钓誉, 这些词完全与他扯不上关系。正相反,他是一个心胸开阔、思想纯粹、性格诚挚的人, 他从来不会说半句假话。 反正只是测一测,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样一想,阎部长摆手道:“测!” 他拥有这个实验室的最高权限,那名技术员虽然满腹微词,却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夺过那支笔筒,放进了机器的扫描舱。 “四千年历史的笔筒,这个笑话足够我笑一整年。你们看笔筒上写着什么――越努力越幸运。原来在四千年前,这句鸡汤就已经开始流行了吗?哈哈哈……” 在等待鉴定结果的时候,那名技术员满口都是讽刺的话。孙馆长等人也都勾着唇,露出轻鄙的笑容。 “几十位专家的眼力,再加上几十台高精尖的鉴定机器,竟然都赶不上你一句话。你当自己是什么?神仙吗?你知不知道把这么多镇国之宝运来运去要担负多大的风险?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或许你的确有能力,但是你不要太高看自己,说到底,你的能力是不是真实的还有待考证――” 那名技术员喋喋不休的话在鉴定结果冒出来的时候陡然变成了一阵难言的沉默。他睁大眼、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看着显示屏。 孙馆长和数十位专家就站在他身后,弯腰一看,顿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显示屏上得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数字――四千年!那支镌刻着“越努力越幸运”的现代造型的笔筒,在机器的扫描下竟然无端拥有了四千年的历史! “怎,怎么会?”技术员惊得连舌头都僵直了。 “不对不对,扫描结果肯定出错了!这支笔筒我是在超市里买的,一溜儿几十个,批发生产,绝对不是古董!”笔筒的主人急急忙忙解释。 阎部长懵了、几十位专家懵了、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志得意满的表情彻底冻结在脸上。 梵伽罗随手把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个陶瓷水杯交给宋博士,温声道:“再扫一个试试看。” 宋睿把水杯放在传送带上,摁了启动键。 数十秒钟之后,梵伽罗拿起水杯感应了一下,又交给那名下颌都快掉落的技术员,淡淡道:“我说这杯子现在有三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 技术员一句讽刺的话都说不出,只是表情愣愣地接过水杯,放入了检测舱。 没过多久,鉴定结果出来了,这个印满了粉红小猪,还写着“sweety”字样的水杯,在机器的检测下竟拥有了三千年的寿命。 梵伽罗只是用手虚抚一下就能准确地报出机器的鉴定结果,而这两样陶器分明都是现代工业的产物,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可能来自于古代,那么这台机器还靠得住吗?它为什么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 所有人都懵了,唯有宋睿点了点那台x光扫描仪,不疾不徐地揭破谜底:“被x光一照,热释光的监测结果就会受到干扰。之前那支笔筒被x光照射了四十秒,得出四千年的历史,后来那个水杯照射了三十秒,得出三千年的历史,可见把瓷器放置在x光的照射下,一秒钟就能老化一百年。如果掌握了这种技巧,只要把仿品的外形做到百分之百真实,再放入x光扫描仪,设定好相应的时间,那么完全可以顺利通过热释光的检测。” 宋睿缓缓走到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前,叹息道:“仿造者早已破解了你们口中所谓的最顶尖的科技手段,这只瓶子是真是假还有待进一步的检查。” 梵伽罗拿起另一个水杯,淡淡道:“还想多试验几次吗?” 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这些原本还傲气满满的技术员,包括那些言之凿凿的专家,此刻竟都哑了,慌了,心乱了。 “不,不用再试了。我们马上对这只瓷瓶做进一步的检测。但问题是,能够使用的无损检测法我们都用上了,却没有办法得出确切的结果。”刚才还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判断的技术员,这会儿却亲口否认了之前的所有鉴定工作。 他看了梵伽罗一眼,目中带上了难以言表的敬畏。只是用手感应一下就能捕捉到那么多隐秘的信息,甚至碾压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仪器,这个人真的是人吗?他的能力未免太可怕了一点! 技术员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这才继续说道:“要进一步确定这只瓷瓶的真假,我们就必须检查它的微量元素,而微量元素的检测需要采样,采样就必须破坏瓷瓶的完整性,我们没有这个权限。” 话落,他看向了阎部长。 阎部长咬着牙关想了想,终是果断道:“采样,做微量元素的检测!”没有一定的魄力,他爬不上现在这个位置。 “好。”这名技术员已经被梵伽罗神一般的预言震慑了,埋头开始取样。贡献了一个水杯一支笔筒的技术员主动给他当助手。 当两人忙碌的时候,梵伽罗则走向那两尊青铜鼎,问道:“你们为什么断定它们是真品?” 负责检测这两尊鼎的技术员早已收敛起鄙夷和轻视的情绪,解释道:“我们取了一点锈迹,分析了它的化学成分,确定它与同时代的青铜鼎是一模一样的。” “锈迹你们是从哪里取的?”宋睿追问。 “从把手这里。” 宋睿眸光一闪,正待开口,负责用眼学鉴定这两尊鼎的专家学者就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又要提拼接造假的事,不过你多虑了,这两尊鼎绝对假不了。我们拥有它们的完整数据,其中包括数千张照片和数百段视频。” “我们对照这些数据,对两尊鼎进行了极为详细的检查,结果肯定错不了。它们是用制范法铸造的,其表面留下了很多范线,我们拿着放大镜一条范线一条范线地比对,未曾发现一处错漏。” “它们的重量分别是876.23千克与696.71千克,与数据中记载的分毫不差,而且体积没有任何变化。”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这些锈迹,你用棉签擦拭一下就会发现,它们都是有锈根的,与鼎体完全融合在一起,而不是浮于表面的一层。这其中的含义你应该明白吧?” 宋睿知识渊博,自然听得懂这位学者的话。 见梵伽罗两眼一抹黑的样子,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这两尊鼎绝对是原装货。范线一条不错,表明它们是由最初那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这一点造假者可以做到,但是难度很大。” “你再看它们的重量,由于历经了几千年的氧化和腐蚀,与它们同体积的青铜器,重量肯定会比它们轻,这一点是任何造假者都办不到的。” “造假者要想确保仿品的体积与真品一样,就无法兼顾重量;要想确保重量一样,就得扩大体积,这两点不可能同时办到,也就杜绝了造假的可能。你看这几张x光扫描片,这两尊鼎的密度非常均匀,没有任何空腔,化学元素的分析也表明它们的确是青铜质地。密度没问题,质地也没问题,可见它们都是真的。” 梵伽罗听明白了,进一步问道:“同体积的两个青铜器,历史悠久的那个肯定会比新近制造的那个轻,这一点不历经岁月的打磨是做不到的,对吗?” “是这样没错。”宋睿点点头,继续道:“你再看这个锈迹,它是一点一点从鼎体里长出来的,像树一样,擦掉了表皮还有内里,是扎了根的。但仿制的青铜器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它们表面的青绿色锈迹是用腐蚀性的化学药剂染出来的,一擦就掉,没有根。” 数十名专家学者早已汇聚在两尊青铜鼎的周围,听了宋睿的话立刻补充:“锈根的生长和树木的生长一样,都必须经历岁月的沉积。树木的根是一年一长,青铜器的锈根则是百年一长。这么厚的锈根,没有几千年的积累,完全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我们才敢断定这两尊青铜鼎是真的。” 直到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陆老才叹息道:“虽说科学技术的发展的确丰富了古董文物的鉴定方法,但是眼学这门技艺是永远不会失传的。我们的眼睛做出的判断很多时候都是机器替代不了的。梵老师,您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 梵伽罗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指尖轻轻抚了抚那些深深扎入鼎体的锈根,摇头道:“我的这双眼睛,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事、物。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也太狂傲了吧!那只瓷瓶有可能真是我们看错了,但是这两尊鼎我们敢拿自己的性命保证,它们绝对是真的!就凭它们的重量、体积和锈迹,我们就足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我们整个文物界的学者都一致认同这个观点。你一介业余人士,连我们的话都听不懂,你凭什么质疑我们?”刚才还被笔筒和水杯的鉴定结果震慑住的年轻学者,这会儿又站出来,不服气地反驳。 梵伽罗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徐徐说道:“如果我说,我能让一块新铜在几分钟的时间内长出几千年的锈根,你们信吗?” 年轻学者本想对他大加贬损或嘲讽,却又猛然想起了他之前的两句问话――我说这个笔筒现在有四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我说这杯子现在有三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 当时没有人相信,但结果出来之后,所有人的脸都**辣得疼。 年轻学者呼吸一窒,竟然没敢反驳这荒谬至极的话。 孙馆长推开他,冷笑道:“我不信!你试一个给我们看看!几分钟之内让一块新铜长出几千年的锈根,你当自己是神仙吗?” 梵伽罗并未着恼,而是冲阎部长伸出手:“给我一块新铜,最好是两斤以上的。” 阎部长立刻让人去准备。 十几分钟后,一名技术员拿来了一块黄澄澄、亮闪闪的新铜。 梵伽罗接过它,又道:“有电子秤吗?” 另有一名技术员马上拿来一个电子秤。 梵伽罗把四四方方的铜块摆放在电子秤上,弯腰看了看显示屏,提醒道:“看好了,它现在是1000克,我不但会让它长出几千年才能长成的锈根,还会把它的重量控制在988.88克。” 他的话实在是荒谬至极,惹得所有人都露出了质疑的神色。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从鼻头喷出一股气,模样显得非常不屑。他们等着看梵伽罗出丑! 梵伽罗并未在意旁人的反应,只是利用马游的能力,制造出了一个透明的空间,将那新铜包裹,然后把自己的磁场灌入空间内,逐渐压缩。 他的磁场本来就具有侵蚀性,其作用不亚于自然界的雨雪风霜,又因为空间的禁锢和增压而始终保持了一定的浓度和厚度,竟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把这种破坏性推至了几千年的高度。 于是在众人眼里,这块新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绿色锈迹。它们一寸一寸蔓延,一层一层增厚,你叠着我,我叠着你,很快就与铜块融为一体,化为了永远都除不去的锈根。 与此同时,电子秤显示屏上的数字正一点一点往下减,先是999.99,后是999.98……当这个数字变成988.88时,梵伽罗收回空悬的双手,于是铜块就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几分钟之前,它是澄黄的、闪耀的、瓷实的,几分钟之后,它已满带岁月的痕迹。它通体都是青绿色的锈根,失去了曾经的光耀,也因为氧化和腐蚀而减轻了一些重量。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它是一块新铜。 众位专家和技术员,此时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哑巴,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吐不出半句话。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更容不得他们反驳。当一个人的力量超越了科技,超越了想象,超越了常识,普通人已经没有办法再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判定他,甚至没有资格与他对话。 阎部长的心狠狠往下一沉,知道大事不好了。 梵伽罗轻抚着锈迹斑斑的铜块,断言道:“看见了吗?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以假乱真的青铜器,所以这桩案件的幕后黑手,必然是玄门中人。你们所谓的不可能,在我们这里都能变成可能。”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被梵伽罗的神操作吓呆了。他只是把双手拢在这块新铜的上方, 竟然就让它变成了眼下这种锈迹斑斑的模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然而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即便是内心再震撼, 再难以置信,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否认的话。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立刻就把那块青绿色的锈铜夺了过去,用放大镜一寸一寸检视, 满脸都是难以言表的恐惧表情。他们在慌什么,怕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事实上, 不仅仅是他们, 这整个实验室的氛围都因为这块锈铜的诞生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振奋的、轻松的、令人愉悦的氛围, 已在此时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只留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负责检测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的两名技术员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加紧了取样和测量的工作, 而负责检测这两尊青铜鼎的技术员却把手悬置于电子秤的上方,模仿着梵伽罗通灵时的动作。 他试图弄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团,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科学理论来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似乎都白读了!原来有些人的能力是超越了常规和想象的, 是普通人若非亲见, 便终其一生都难以理解的。 这些技术员都知道梵伽罗帮助警方破获了马游的案件,也知道他有几分真本事, 却不知道他的能力会诡异到这种程度。他真的只是一个灵媒吗?即便是灵媒,恐怕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而梵伽罗还说, 对这些古董下手的人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这个世界因为有了他们这类人的存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种深切的危机感忽然涌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让他们喉咙紧缩、心脏高悬,害怕得瑟瑟发抖。 之前还不断嘲讽梵伽罗,并且对他大加斥责贬损的那位年轻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人群的最后方,抿着嘴唇不敢多说一句话。其余专家也都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选择了沉默,也绝口不提写联名状的事。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在仔细检查了那块锈铜后还不死心,质问道:“这块真的是新铜吗?不是你们实验室联合梵伽罗做了什么手脚?现在的科技手段那么发达,鬼知道这块东西里被你们掺了什么!” 他们深知,如果现在不能把梵伽罗打压下去,那么阎部长就一定会继续检测那两尊鼎。如果检测结果证实它们是假的,责任就全都落到了中央博物馆头上。而他们是这批国宝的管理者,即便抓住了幕后黑手,他们也会因渎职罪而坐牢。 这批镇国之宝的价值高到什么样的程度,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如果以此来衡量刑期,他们的余生可能都会在监狱里度过。这个责任他们担不起,也不能担! 于是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的亲眼所见,甚至把脏水泼到了实验室头上。 原本还对二位学者十分敬重,认为他们被梵伽罗冤枉,受了极大委屈的技术员们,这会儿都怒目而视。 “孙老、刘老,我们都是有操守的科学家,我们可能会出错,却绝对不会弄虚作假。”实验室的负责人立刻反驳。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孙馆长撇开头,不去看负责人,手里还在不断掰着那块锈铜,试图将之折断,以此证明它是假的。 但是很可惜,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即便长满锈迹,这块铜依然坚硬如初,是无论如何都掰不断的。 刘副馆长也帮腔道:“我们都是学文的,搞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们只知道一块新铜是绝对不可能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变成那样。这东西究竟是不是铜做的,我们又没有显微镜,我们不知道。” 他们无赖的言语惹怒了众位技术员,也让大家打消了对他们的同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想着查明真相,找出幕后黑手,反而一味逃避,一味推卸责任,难怪那么多镇国之宝被替换了,他们还无知无觉。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二位馆长应该负最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阎部长的内心便是一阵戾气翻涌,当即就质问道:“你们不是鉴定专家吗?如果你们连古董的质地都辨别不出来,还当什么专家?一块铁和一块铜放在一起,你们都区分不出,我看你们的专业水准和从业资质很有问题!” 是啊,连铜器、金器、银器、铁器这些基本的东西都分辨不出,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在文物界里混的?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 宋睿更是插了一刀狠的:“陆老,您刚才还说眼学永远无法被机器替代,但是您看,这二位眼学大拿却连铜器都辨认不出。难道这就是你们眼学的最高水准?难怪现在的古董市场乱成这样,合着都是被你们这些人搞乱的。” 陆老尴尬得脸都红了,转而看向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目中已满是失望和愤怒。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推卸责任、逃避现实也要有个限度。你们从业几十年,在外号称专家权威,却连铜器都辨认不出,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能不能正视它,然后想办法解决?该是你们承担的责任,不是靠耍几句嘴皮子就能推掉的。你们如果敢站出来,把所有的事一肩扛,我们还能高看你们几眼。你们如今这副死不担责的作态,反而让我们看不起!”陆老指着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的鼻子骂开了。 梁老叹息道:“有你们这样的负责人,难怪中央博物馆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被骂地抬不起头,只感觉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声誉和脸面都毁在今天。但是他们不敢认,也不能认啊!认了就是一辈子的牢狱之灾!事情没发生在这些人头上,他们当然可以不痛不痒地说话。 两人还想狡辩,阎部长却率先开口打断了他们:“我懒得听你们说那些屁话。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梵老师有办法让新铜变古董,那么幕后的人肯定也有办法,这两尊鼎的鉴定结果如今都做不得准,必须重新鉴定!” 他面皮抽搐了好一阵儿才恶狠狠地骂道:“操.他妈的玄门!这些年我们国家一直养着他们,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是吗?敢对镇国之宝下手,找到幕后这个人,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与他站在一处的梁老、陆老和众位专家学者也都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身为文物的保护者,他们最能体会到这种传承被断绝、文明被毁灭的极致痛恨。 实验室的负责人现在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鉴定结果百分百是正确的。他垂眸沉思片刻,嘴唇微一蠕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忍住了。 所有人都在用敬畏的目光偷偷打量梵老师,灼热的视线长久地凝视着他神奇的双手,唯有宋睿发现了负责人的异常,而且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于是直言道:“若想把鉴定结果精确到万无一失,我知道还有一个办法。” 负责人眸光微闪,不敢接口。 阎部长却立刻追问:“什么办法。” “我国商代的青铜器含有一种叫做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组成,而这种同位素组成在战国以后就绝迹了。配置铅同位素组成的技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都没研究出来,伪造也就根本无从谈起。” 宋睿指了指青鼎和雍鼎,继续道:“据考证,这两尊鼎是商代以前的产物,那么它们肯定会含有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我们只要做一个铅同位素的分析就能确定它们的真假。” 阎部长立刻拍板:“那还等什么,赶紧做!” 宋睿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是您要替我们解决的。” “什么问题,你说。”阎部长催促。 “要做这个分析,我们就得取样,取样就必须破坏这两尊鼎的完整性,您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宋睿问出了负责人不敢问的话。 如果是别的文物,取一点样品应该没什么,但是这两尊鼎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却是极其重大的,是任何人都不能破坏甚至是亵渎的。 这下阎部长为难了,僵直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没说话。 实验室的负责人这才坦诚道:“宋博士说得对,如果要确定这两尊鼎的年代,我们就必须做有损检测。” 孙馆长仿佛抓住了一个大把柄,当即就叫嚷起来:“你们竟然想破坏青鼎和雍鼎的完整性,在它们的表面钻孔取样,你们怎么敢?只要有我在,谁都不准碰它们,我马上给上头汇报情况,让他们来评评理!” 孙馆长太知道这两尊鼎的重要性了,当场就给自己的直系领导打了一个电话,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还开了免提。 领导的声音充满了怒气:“谁都不准动这两尊鼎!谁动了谁就是民族的罪人!鉴定结果都出来了,你们还折腾什么?赶紧把国宝运回去!都消停点吧,别再闹了!” 所有人都唯唯应诺不敢反驳,就连阎部长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心道干脆就算了吧?梵老师的怀疑只是猜测,但实验室的鉴定结果却是明明白白、证据确凿的。而且梵老师实力那么强大,幕后黑手真有他那样的本事让青铜器长出锈根吗?未必吧?这种可能性其实是很小的。世界上有几个像梵老师这样的人? 如此一想,阎部长也不免产生了动摇。 梵伽罗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把放置在桌上的那块锈铜捡起,托在掌心,温声道:“阎部长,放任幕后黑手的后果是什么,您知道吗?” “是什么?”阎部长下意识地追问。 “是ta的不断强大和你们这些普通人的持续毁灭。”梵伽罗掂了掂那块锈铜,认真说道:“毁灭的含义是什么,你们看好了。”随着他话音飘落,那块锈铜竟在他的掌心逐渐变得蓬松、碎裂、散乱,又化为一团黑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漏了下去。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震慑住了所有人。 而梵伽罗的语气也变得冷凝:“看见了吗?幕后黑手就是这样对待那些镇国之宝的。它们或许都已经化成了尘土,在风中飘散。你们完全可以守着这些假东西,靠幻想瞻仰它们一辈子。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历经几千年积累而成的大灵韵和大气运被幕后黑手吸纳一空,ta的实力会达到什么程度?” 阎部长的心脏在不断紧缩,嗓音也随之颤抖:“ta的实力会达到什么程度?” 梵伽罗亲亲吹拂掉掌心的尘埃,一字一句说道:“我可以如实告诉你们,ta会把华夏的煌煌紫气、浩瀚国运、天地灵气,都据为己有。这块土地将再也孕育不出充满智慧的人,也无法供养繁茂的森林与广阔的草原。没了人,没了草木,只留下一片砂石,你们可以想象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模样。” 阎部长腮侧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显然是怕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数十位专家学者与技术员,都被梵老师的描述弄得心神大乱,惊惧不已。如果真的把这件事压下去,从此装聋作哑,那么这个国家会渐渐变成绝地吧?她会像之前那块新铜一般,慢慢长出锈迹,又逐渐风化成尘沙!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ta为什么要毁了华国?这种做法简直太歹毒了! 所有人的咽喉都被恐惧狠狠扼住了,唯独孙馆长哑声嘶喊:“不会的,你肯定是在危言耸听。事情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什么国运、紫气、灵气,都是骗人的东西!” 然而在一地黑色的尘沙面前,他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说服力。 宋睿瞥了他一眼,冷道:“我猜测,事情可能要比你们想象得更严重。幕后黑手既然敢把镇国之宝盗走,那么全国各地的博物馆,ta有没有下过手?据我所知,几乎每一个大型博物馆都会有自己的镇馆之宝,它们会不会也具有灵运?会不会也被调包了?如果是,那么这桩案件就是辐射全国的特大案件,压不住也不能压!” 梵伽罗补充道:“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把全国的灵运之宝都席卷一空,那么我敢肯定,ta的目的是为了成神。” 他直勾勾地看向阎部长,问道:“您知道一块土地要孕育出一个神灵,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阎部长恐惧不安地问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成神就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一个‘夺’字,一个‘侵’字,已道尽了这条路的凶险与万恶。成神之路,说白了就是一条屠杀万灵之路。你想想,这块土地的造化本是为了哺育万事万物,如今却都被成神这人独自侵占掠夺,那么别的人、别的动物、别的植物,还有生存的空间吗?” 阎部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得厉害。 梵伽罗摇头叹息:“不会有了。这块土地将再也孕育不出充满智慧的人才,也长不出灵秀的树木,更无法繁衍生机勃勃的动物。就连熔岩里的钻石、老坑里的翡翠,都会绝迹,只留下一地尘沙和满目苍凉。若在万物生发之初,这个世界还有着大造化,那么怎样成神都没关系。但是在灵气枯竭、万物凋敝的末法时代,成神就是在屠人。眼下消失的只是一些国宝,稍后死的就是数万万的普通人,我所说的大异变,很快就要开始了。” 阎部长双腿一软,顿时瘫坐在了椅子上。 孙馆长喘着粗气喊道:“我不相信你的话!反正这事谁都不懂,还不是任由你胡编乱造!什么大异变,什么成神,简直荒谬!” 阎部长恶狠狠地瞪了孙馆长一眼,然后直接拨通了最高领导人的电话。梵老师所预言的未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变成现实,他都必须禀报上去!对幕后黑手的姑息就是对这个国家的毁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阎部长跑到僻静的角落打电话。 知道与他通话的大领导是哪位,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就连又气又急的孙馆长和刘副馆长也都抿紧了嘴唇,不敢开腔。然而私心里, 他们还在祈祷阎部长的这通请示电话不会被上头批准。 那可是镇国之宝九州鼎,是定国、定天、定万民的象征之物,谁敢把它们钻开?谁忍心把它们钻开?事情的轻重缓急, 领导人应该知道的。专家和实验室的鉴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就这样把案情压下去不好吗? 他们心里隐隐浮现了几丝希望, 却又在看见神色肃穆的梵伽罗时, 冷不丁地想起了他口中所描述的未来景象。一人成神, 万物凋敝。这个国家将再也孕育不出人才, 这块土地将变成一片荒漠, 那是怎样可怕的景象! 若是领导人被这些话干扰了判断力,说不定真的会同意钻开九州鼎。 想到这里,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哆嗦。两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心态早就变了,从最初的坚决不信, 到后来的动摇,再到现在的死不承认、自欺欺人。他们为什么盼着把这桩案子压下去?自然是因为他们预感到,那些镇国之宝是真的被替换掉了。 在有些人心里,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然而在另外一些人心里, 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早已堪破了两位馆长的心思和人品,这会儿都用鄙夷的目光一眼又一眼地睃着他们。 阎部长在很远的地方打电话, 而且一直用手挡着面颊,以防别人窥探到自己的口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于是大家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梵伽罗却侧耳聆听片刻,眉眼间流露出一抹了然, 随即戴上手套,吩咐道:“给我一个新近制造的青铜鼎,一把锤子、一把凿子、一把高温喷枪。” 实验室的负责人立刻派技术员去准备东西,末了好奇询问:“您要这些干什么?”在见识过了这人奇诡的能力后,他真的很难再用之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去面对他。 “待会儿用得上。”梵伽罗抽.出一张纸巾,把电子秤上的灰都擦干净。 技术员刚把几样东西一一放置在台面上,阎部长就举着手机走过来了,严肃道:“梵老师,首长想要看看您是如何让新铜长出锈根的,可以吗?” 众人偷偷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然后吓得心肝直颤。这张脸不是他们天天在新闻联播里看见的那张脸吗? “可以。”梵伽罗冲手机那端的人礼貌颔首:“首长,您好。”态度不卑不亢,十分平静。 手机那头的人也温和地问好,又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直到此时,实验室的负责人才明白梵老师让他准备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他早就预知到了首长的要求,为了不怠慢对方,所以先行打点好了一切。他是真的可以做到凡事都快人一步。他说从出生开始,自己的这双眼睛就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事、物,这句话也是真的吧? 这样一想,负责人就越发对这桩案子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成神了,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有活路吗? 不仅负责人在害怕,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难免心生惶然。 梵伽罗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沉重的氛围,正缓缓转动着那尊新近制造的颜色还是澄黄灿金的铜鼎,语气平静地解说:“这是我让人准备的新鼎,重达98.76千克。” 他拿起锤子和凿子,把青铜鼎的把手砸了一个缺口,继续道:“您可以看见,它的确是青铜质地。”完了拿起高温喷枪,戴上隔热面具,把那个缺口溶解成铜水。 看完这个过程,首长点头道:“这的确是铜鼎。”他相信没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造假,而且视频电话里也造不了假。 梵伽罗取下面具,把双手悬于新鼎左右,闭上眼,制造了一个透明的空间,又灌满磁场,然后不断压缩。于是那尊灿金色的新鼎就与之前那块新铜一般,飞快长满了锈迹,又慢慢崩解成一滩黑色的尘粉。 它被梵伽罗摆放在电子秤上,显示屏显示的数字最初是98760克,却又在分分秒秒地流逝中飞速递减,直至变成了微不足道的78克。那么沉重的一尊鼎,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变成了一捧重达几十克的齑粉,这样的变化不仅令人震撼,更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首长长久凝视着那堆黑色的尘粉,没有说话,于是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待。 死寂的氛围在实验室里蔓延,首长不开口就表明他还在犹豫,他犹豫了,这桩案子最后能不能立住还是个问题。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紧绷的面容开始松缓,嘴唇抖了抖,仿佛想笑,又忍住了。 然而下一秒,首长威严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阎泉陵,我已经给过你最高权限,现在我再给你一张手令,方便你办事。只要能抓住幕后黑手,任何决定都由你自己斟酌,不用总是向我层层递报告,那样会影响破案效率。我还是那句话,动摇国本的人,我们绝不姑息!” 阎部长立刻颔首领命,末了迟疑道:“首长,我刚才已经跟您说了,那批国宝恐怕……” 首长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才叹息道:“你尽力就好。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幕后这人,你一定要抓到!” “是!”阎部长敬了一个军礼。 首长勉励他几句,又真诚地向梵伽罗道谢,然后挂断了视频电话。 与那样的大人物进行过面对面的交流,梵伽罗却半点不显得色,更未曾以此为武器,对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展开攻击。他只是拿起一块绒布,沉默地清理着电子秤上的黑色尘粉。 反倒是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抖抖索索,欲言又止,俨然是一副想辩解却又被打压得只能忍辱负重的样子。他们拙劣的表演令原本还站在他们这边的专家学者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此时哪里还敢与他们站在一处,纷纷都躲远了。 阎部长环视众人,沉声说道:“首长的指示你们都听见了吧?之前已经鉴定过的文物,现在全部给我重新鉴定一遍,不管是无损检测法还是有损检测法,只要能做到百分之百精确,就给我用上,出了事我负责。” 在场的人全都被梵伽罗狠狠打过脸,这会儿自然不敢反驳,于是各归各位埋头工作。 阎部长慢慢退后,与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站成一排,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就已经足够让这两个人心惊肉跳、汗出如浆。 梵伽罗把工作台清理干净后便摘掉手套,静静等待。 宋睿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憎恨神灵?” “我不憎恨神灵。”梵伽罗摇头。 “不,你有。我敢肯定,你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击杀所有试图成神的人,对吗?”宋睿深深望进这个人的眼底。 “你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试图成神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梵伽罗坦然承认,却又轻轻摇头:“但是我并不憎恨神灵。” 宋睿轻笑两声,不置可否。 梵伽罗同样深深望进他的双眼,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神灵是哪一位吗?” “你也会有喜欢的神灵?”宋睿感到很意外,他一直认为梵伽罗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是的,他是灵媒,并且解决过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但奇怪的是,他却认为世界上不应该有神,他所谓的无神论不是不相信神,而是不允许神的存在。他真的太矛盾了。 “我为什么不能崇敬神灵?”梵伽罗眼睑低垂,语速缓慢:“万物生发之初,世界是一片混沌,盘古大神凭一己之力开辟了天地,左眼化日,右眼化月;头发和胡须化漫天星辰;身体变作三山五岳;血液变作江河湖海;牙齿、骨骼和骨髓散落为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生为草木;汗水落成雨露。 ” 梵伽罗抬眸看向头顶的璀璨灯光,“他因孤独而诞生,又因孤独而死亡,他就像鲸落,把自己的一切回赠给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他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万事万物都因他而生灵,日月星辰都因他而转动,天地岁月都因他而有情。后来的三清道祖、玉皇大帝是怎样的境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无情无爱、无我无物。与盘古大神相较,他们算什么呢?万万年的寿命,比得上一刹那的永恒吗?” “万万年的寿命,比不上一刹那的永恒。”宋睿反复思量这句话,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你这样说,我会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他从梵伽罗的眼底,看见了与盘古大神一样的孤独和寂寞。那样伟大的神灵,却因为孤独而剖开了天地,又因为孤独而牺牲了自己,这结局是否预示着什么? “我只是有感而发,你不要多想。”梵伽罗握住宋博士的手,轻轻用指尖点着他的手背,低语道:“如果这个世界能顺利度过浩劫,我希望我能变成一个普通人,尝一尝饭菜的味道,看一看外面的天地,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身为如此强大的灵媒,他的愿望竟然与普通人一样,只需要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这些话深深触动了宋睿的心,令他哑声附和:“我的愿望也是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当然,如果能再加上四个字就更好了。” “哪四个字?”梵伽罗好奇追问。 “与,你,一,起。”宋睿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 梵伽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宋博士漩涡一般的眼瞳里抽离,仓促地看向别的地方。他削薄的嘴唇微微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选择了沉默。在尘埃未定,生死未明之前,他没有能力承担这四个字。 得不到他的答复,宋睿也不觉得失望。他的生命本来就是一片荒芜,如今能有一个盼头就已经很知足了。 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的微量元素测定结果终于出来了。造假者能够把仿品的化学元素成分配比得与真品一模一样,但是当这些成分的含量精确到几百万甚至几千万分之一时,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再加上中央试验室早就掌握了各个古老瓷窑的微量元素的配比数据,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一个数据库,而这个数据库的作用与dna对比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技术员只要把采集到的样品放入检测舱,主控程序立刻就会对它的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和对比,它是古董还是赝品,一眼就能分明。 “阎部长,这只瓷瓶是假的!”技术员举起热气腾腾的鉴定报告,嗓音里充满了仓皇无措:“从微量元素上分析,它的确产自景德镇,却是近十年的新物件。” 阎部长接过鉴定书反复查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曾经口口声声断定这只瓶子是真品的几十位专家学者,这会儿全都变哑巴了。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陆续被运来,又陆续被鉴定为真品的那二十多件瑰宝,自粉彩瓷瓶开始竟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经过准确率更高的有损检测之后,均被判定为仿品。 “阎部长,这尊象牙坐佛是假的。” “阎部长,这幅飞天神女图是假的。” “阎部长,这人形宫灯是假的。” “阎部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令实验室的氛围降至冰点,当雍鼎和青鼎的铅同位素分析也完成时,这冰点便被一道惊雷打破了。 一名技术员仓促地站起来,举着鉴定书的手一直在发抖,嗓音也随之打颤:“阎部长,这两尊鼎也是假的!我们没能在它的鼎体里发现那种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它们绝对不是在商周之前铸造的,这一点我们百分百可以肯定。” 阎部长快走几步,接过了鉴定书,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曾几百几千次地向老天爷祷告,祈求它不要让那般惨烈的命运发生在这些镇国之宝身上,却没料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显现了。 背后下手的人到底是谁?是境外份子还是华国人?梵老师说这桩案子是玄门中人做的,也就是说,调包者肯定是华夏儿女。那ta的心肠该有多歹毒?ta简直就不是个人! “妈的,连人都不配当,还想成神?!”直到此时此刻,阎部长才对幕后黑手流露出深切的仇恨,然后指了指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高声勒令:“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带下去审问!” 看见报告书的一瞬间,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就知道他们这回是永难翻身了。那么多镇国之宝被调包,而他们却毫无所觉,骂他们一句民族罪人都不为过。这责任他们是推不掉的,审问完了必定会被弄去坐牢。 “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阎部长,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 两人的辩解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宋睿提醒道:“把全国的博物馆都查一查吧,还有那些知名收藏家手里的珍品。背后这人势力非常庞大,有足够的能力把带有大灵韵和大气运的宝物搜刮一空。要铸就这样两尊鼎,而且还要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出来,没个四五年的时间进行布局根本做不到。我们直到现在才察觉,恐怕已经晚了,也不知道还能救回多少文物。” 阎部长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差点得心肌梗塞。这桩案子怎么越捅越大?!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宋睿的担忧同样也是阎部长的担忧。如果说幕后黑手连中央博物馆的宝物都能替换, 那么对其他藏馆的珍品动手便犹如探囊取物,实在是太容易了。 事不宜迟,几人当天晚上就乘坐专机辗转去了各地博物馆查看情况。为了尽量节省时间, 梵伽罗别的展品都不看,一抵达目的地就直奔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去,什么金镂衣、玉棺, 甚至是千年不化的尸体,均被他一一感应了好几遍。 如是奔波了七八天, 一行人才回到京市, 给孟仲成立的专案组带来了一个极其恶劣的消息。 “几乎所有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都被调换了, 没被调换的都是一些无法用现代工艺复制的文物。”在案情分析会上, 阎部长语气沉痛地说道。 梵老师早就预言过,那些被调换的文物将遭受风化成沙的厄运, 于是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低下头,为那些或已逝去的瑰宝默哀。这并不是华国历史上最为耻辱的一刻, 但毫无疑问,这必定是华国文明史上最为灾难性的一刻。能亲手把自己的根斩断,把自己的故土舍弃, 把自己的传承断绝, 幕后这人该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对玄门中人来说,这不叫丧心病狂, 这叫断情绝爱,斩断尘缘, 是成神的唯一途径。”梵伽罗摇头说道。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阎部长, 令他狠狠捶桌:“连人都当不好,还他妈的当神?老天爷如果让这样的人成神, 那他就是瞎了眼!” “首长,您说话小心点。”孟仲现在可不是无神论者,于是紧张地拍了拍老上司的肩膀,又睃了睃自己头顶,仿佛老天爷真在看着。 阎部长的内心怒气横生,想发作,却还是憋住了。毫无疑问,经此一事,他对玄门的厌憎已深入骨髓。 “我们已经确定全国范围内的珍宝都被调换,那民间的藏品呢?”宋睿十分冷静地询问。 孟仲立刻翻开笔记本,详细汇报:“我们调查了国内知名的大收藏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其中有四个家族,分别是程家、余家、夏家、宗家,从九年前开始便大肆收购古董。在这九年里,只要艺术品市场上出现举世罕见的珍宝,就一定会落入这四个家族的囊中。更有意思的是,被他们买走的珍宝,从此以后都会绝迹于艺术品市场,哪怕国家级的博物馆去联络他们,想要借来一展,也会被拒绝。不过这样的情况在近五年内有了改变,因为仿品的制造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完全可以骗过专家的眼睛和高科技设备的检测。” 孟仲拿出一沓照片,继续道:“所以近五年来,这四个家族开始陆陆续续把那些举世罕见的珍宝出借给国内的博物馆进行展览,与各大博物馆的关系非常密切。梵老师,这些都是他们的藏品,您能看出问题吗?” 梵伽罗一一翻看这些照片,摇头道:“我看不见灵运之光,也感受不到古朴的气息,它们或许是假的。但隔着照片,我的感应力会削弱,并不敢百分百肯定。” “我来想办法让您亲眼看一看实物。”阎部长立刻说道。 宋睿紧跟着分析:“这四个家族或许就是在帮幕后黑手收集古董。” 孟仲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他们了。另外,梁老和陆老也向我反应了一个情况。” 他把那些镇国之宝的赝品的照片摊开在桌上,用指头点了点,“你们看这些假货,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如果不做有损检测,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它们已经被调换了,由此可见这个造假者的技术高超到何种程度。那两尊鼎的范线,他竟然一条不错地复制了出来,还把那些精美繁复的雕刻也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是什么样的水平?” 宋睿颔首:“造假者是个天才。” 孟仲把一张照片甩在桌上,继续道:“这张照片是梁老提供的。你们看看这个人,他叫易江南,今年27岁,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是梁老的学生,在文物鉴定领域、雕刻领域、绘画领域、书法领域,都拥有最顶尖的水平。梁老用鬼才来形容他,还说如果真的有人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国宝,那就只有他了。” 阎部长立刻追问:“人呢?抓来了吗?” 孟仲摇头:“没有,这人九年前就失踪了。” “又是九年。”宋睿沉吟。 梵伽罗眸光微闪,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孟仲继续往桌上甩照片:“你们看,这些照片是中央博物馆的鉴定中心近年来对那些国宝拍摄的x光照片,看上去是不是每一张都不一样?其实不是,我们把边框调整一下就可以发现,它们全都是九年前的老照片,只是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能当成新照片重复使用。也就是说,从九年前开始,中央博物馆对这些文物进行的例行检查就已经停止了,所以那只青铜龟的腹腔露出了那么大一个破绽,才会一直隐瞒到现在。” “中央博物馆有内鬼。”阎部长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只是压抑着怒气询问:“人抓到了吗?” “已经去抓了。”孟仲话音刚落就收到了庄g发来的一条附有照片的短信。看完之后他面皮微微紧绷,末了把手机推到阎部长手边,无力道:“中央博物馆文物鉴定中心的负责人自杀了,另外还有两个技术员也在同一时间跳楼了,都没救回来。” 只在孟仲说话的功夫,庄g又陆陆续续发送了很多简讯,而且条条都是坏消息。与中央博物馆的情况一样,地方博物馆的嫌疑人也都陆续失踪或自杀,没有任何知情者被警方找到。 看见照片上鲜血淋漓的场面,阎部长的牙根都有些发痒,“除了那四个家族,别的线索都断了?一次性铲除这么多内线,幕后这人还真是大手笔呀!” “那四个家族其实也不算什么线索。他们只要说自己是受害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品被调了包,而我们又拿不出指控他们的证据,这桩案子就没法往下查。幕后这人像个幽灵,来无踪去无影,ta绝对不会在明面上与这四个家族的人保持联系。”宋睿泼了一瓢冷水。 “妈的,幕后这人到底是谁?心肠那么歹毒,势力那么庞大,如果我们没发现ta的动作,是不是过个几年,我们的国家就要翻天了?玄门的人一直说自己要隐世,我们有事求到他们头上,往往还得看他们脸色,该给的优惠给了,该给的扶持也给了,结果呢?他们隐世就是这样隐的?躲在暗处把国家的气运都抢走?妈的,一群畜生!” 阎部长气急败坏地捶桌,末了又无奈地叹息:“玄门的人太神秘了,迄今为止,我们连他们的基本情况都没摸清楚,这桩案子要怎么查?嫌疑人涉及整个玄门,而玄门的人几乎都躲藏在暗处,我们根本找不到。” 梵伽罗用指尖不断排列着那些照片,语气淡淡,说出口的话却令所有人精神振奋:“我给你们指两个嫌疑人。” 阎部长和孟仲的眼睛立刻变得无比灼热。 宋睿略一思忖便已了然。 “查一下这个人。”梵伽罗把自己的手机推到桌子中间。 阎部长看了看屏幕上的人像,愕然道:“又是她!” 孟仲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也愣住了。这人竟然就是天水派的那个小师妹,办事非常冲动,以致于惊走了马游,害死了很多无辜市民。她那么没脑子,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 宋睿把自己偷拍到的两张照片也展示出来,“她的确很可疑。你们看,这是她遭到阵法反噬后的模样,这是她近期的模样,差别是不是很大?” 阎部长和孟仲不断点头,满脸都是震惊。这差别哪里是大,简直是逆天!一个鸡皮秃发、牙齿掉光、行将就木;一个黑发披肩、牙齿整齐、青春洋溢,根本就像是重生了一样。 梵伽罗徐徐解释:“发落齿松,生机流逝,这样的反噬是不可逆转的,若想救回来,除非找个高人灌顶。灌顶的意思就是这位高人必须把自己的寿命、灵力、修为、气运,全都送给遭到反噬的人。送得越多,恢复得就越快。要恢复到这个程度――”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林念慈那张美丽无双的脸,笃定道:“抽空我一半修为恐怕都做不到。而且据我所知,玄门内并没有任何高人给她灌顶。她一夜之间获得了重生,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运简直要冲破天际,怕是连皇帝也不过如此。而且九年前,为了治好她的弱症,天水派将她送去了国外疗养,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得到过她的消息。” 梵伽罗双手交握,环视众人:“九年,这个数字是不是很熟悉?” 阎部长死死盯着林念慈的照片,猜测道:“梵老师,您是说,从九年前开始,她就躲在暗处开始布局了?可是看她的样子才二十出头,九年前也就十三四岁,能干这么大的事吗?” “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七十多岁了。”梵伽罗似笑非笑地道:“心理年龄可能高达两百多岁。” 阎部长震惊了,眼珠子略微一转就勒令道:“给我好好查她,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天水宫?是了,他们是玄门第一大派,那个知非道长还有一个外号叫老神仙。他们做梦都想着成神成仙,根本不把普通人当人看,做出调换国宝的事也不奇怪。”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语气差到极点:“天水宫的拆除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赶紧给我拆,统统拆掉,有合法手续也拆,出了事我负责!” 这通电话打完,他又给宗教管理局打了一个电话,厉声道:“把天水宫给我加到邪.教名单里去,不准他们再招收信徒,更不准举办公开活动。” 那头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阎部长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挂断电话后咬牙切齿地低语:“妈的,老子让你们从假隐世变成真隐世。看不起普通人你们就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里去!” 等阎部长出了一口气,梵伽罗才继续道:“还有一个嫌疑人是张家,苏枫溪就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他们似乎也在摸索成神路。” 阎部长这次却为难了,斟酌良久才低声说道:“梵老师,我把您当自己人,所以我给您透个底,张家目前正与国家进行合作。他们研究出一种药剂,能激发普通人的潜能,可以大规模地制造人形兵器,甚至还能培养出灵者。苏枫溪其实就是他们的试验品,上头已经认证了,所以张家的那些罪名都被洗清了。” “哦,服用了那种药剂还能成为灵者?”梵伽罗沉静的眼眸泛起波澜。 “是的,特安部的特工如今都自愿加入了这项实验计划,并且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如果长时间观察下来,确定这种药剂没有副作用,我们军队可能会大面积推广。所以张家不能查。”阎部长无奈摆手。 梵伽罗闭上双眼,心绪一阵涌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徐徐说道:“阎部长,我所说的大异变果然已经开始了,不断有人行走在成神的路上,而你们这些普通人,早已沦落为他们的踏脚石,却犹不自知,反倒推波助澜。那药剂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服用了它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必定会遭受反噬。我目前还不知道这反噬是什么,但是如果您有能力阻止这件事,还请您一定不要放任。” 阎部长心头狠狠一跳,急促道:“可是这项实验已经进入到后期,参与实验的人数扩大到了两千,其级别之高早已超过了我的管理权限。我管不了这件事,只能口头上提一提,但上面会不会听我的还是个未知数。” 两千,这个数字听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如果用生命来换算,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梵伽罗睁开毫无焦距的漆黑双瞳,把所有的意念都释散出去,极力去摸索那虚无缥缈的一点灵光,然后缓缓道出一则预言:“我看见很多人正走向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体融入虚无,化为了尘雾;我还看见疯狂的人更疯狂,卑劣的人更卑劣,阴暗的人更阴暗……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去发展。” 他的嗓音像寒风吹过冰川,又像焚风刮过荒原,令人忽冷忽热、惊惧不已。 几秒钟之后,他眨了眨,让模糊的瞳孔重新注入神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们再不阻止,这个世界将陷入大混乱。” 第二百五十四章 梵伽罗的预言曾经无数次地被验证过, 并且很多人从中获得了血的教训。不听信他的后果是什么,简雅、刘钊、苏枫溪……这些曾经伫立在荣光之中的人,马上就可以站出来现身说法。 最近的一场灾难莫过于马游疯狂杀人事件。由于忽略了梵伽罗的警告, 放任了林念慈的行为,以至于整个京市都遭受到了重创。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痛心疾首的悔恨, 到现在还每每化为梦魇,整夜整夜地折磨着阎部长。 于是离开城南分局之后, 阎部长立刻去了华国第一生物实验室, 见到了那里的负责人林部长, 与对方进行了恳切的交谈。 当着他的面, 林部长态度谦和, 言笑晏晏,待他走后就立刻找来张阳, 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猜怎么着,这个阎泉陵是来给我们警告的。” “他是上头的大红人, 凡事管得宽。”张阳倒了两杯红酒,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小瓷瓶,把里面的蓝色药水分别滴入酒水, 轻轻摇晃均匀, 然后推到林部长手边。 红酒本该浅啜慢品才能尝出真味,但这位气质儒雅的林部长端起酒杯之后却大口喝光, 又把摆放在张阳手边的酒杯也拿过来,一饮而尽。他闭上眼,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指尖抚了抚眼角,感受到那逐渐减少的细纹, 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张阳丝毫不介意林部长贪婪的行为,反倒眯着眼,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他沉醉的表情。 “阎泉陵为什么警告你?我们与他似乎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悠然询问。 林部长把椅背调低,语气十分不以为然:“他带来了一则预言。” 张阳慵懒的表情转瞬变成阴狠:“预言?他和梵伽罗走得很近,那预言是梵伽罗发布的吧?” “对,原话是什么我没认真听,大概意思是我们现在研制的这种药水是有毒的,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亡事件,让我们小心一点,最好是取消实验计划。”林部长转述道。 “会死的话,我自己为什么天天当水喝?我总不至于害我自己。况且这种药剂的化学成分你们也研究过,都是对人体有益的。”张阳略微解释一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就是受益者,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林部长睁开眼,瞳孔里闪烁着精光:“不过我还真有一点疑虑。张阳,你提供给我们的那种果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的培植基地具体在何处?我们必须对原材料进行彻底的研究才能改进这种药剂,它还有巨大的完善空间你知道吗?” 张阳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内心却嗤笑不已:什么研究原材料、改进药剂,提升药效,不过都是这人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借口罢了。他真正想要的是制造这种药剂的果子,并且掌握培植果树的方法,那才是最根本的利益所在。 “林部长,我的绿河研究所目前也在摸索大规模种植这种果树的方法,等我这边有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双方再来谈进一步合作的问题。我们现在的利益纽带还没有牢固到密不可分的地方,彼此保留一些底牌会更好,你说对吗?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忙吧。” 张阳站起身便走,根本不在意林部长陡然黑沉的脸色。 “没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加强,这一点我同意。不过小张啊,我猜阎泉陵从我这儿离开之后肯定会找上头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那个梵伽罗的确是灵媒,而且实力非常强,他发布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上头对他很重视。他说我们的研究会造成大灾难,你猜上头会不会终止我们的这项实验,然后清算你们张家那些破事?” 林部长抚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浓密黑发,叹息道:“小张啊,当初苏枫溪出事的时候,你们张家差点被梵伽罗整垮,是我出手保住了你们。如今你反过来说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我是真的很伤心啊。你还年轻,说话没个分寸,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行了,我要忙了,出去的时候你别忘了帮我把门带上。” 他挥挥手,对待张阳的态度仿佛招猫逗狗一般随意。 张阳面皮抖了抖,仿佛要拧出一个可怖的表情,却又忽然阳光灿烂地笑起来:“林叔,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您放心,我这里有了成果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我先走了,您忙。” 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倒退离开,顺便把门轻轻带上,转过身,一张谄媚的脸却瞬间扭曲成恶鬼的形状。 “梵伽罗……”他用力咀嚼这三个字,目中杀气四溢。 与此同时,林部长嘴角微勾,扯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五指微微一动便把放置在桌面远端的一支钢笔临空摄入掌心,又用磁场随意将之压缩成一颗钢球。浓黑的墨点溅落桌面,也弄脏了他的手,却令他发出狂妄至极的笑声。 那药剂不但使他恢复了青春,还让他拥有了异能,更彻底激发了他的野心。 “如果我与梵伽罗对上了,结果会怎样呢?”他闭眼沉吟,面上却浮出轻蔑的神色。 人就是这样,一旦获得了超出常理的能力,就会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 梵伽罗连续奔波了很多天,回到老宅之后便进入地下室,准备在龙口上好好休息一晚。到了这里,他已然可以舍弃浴缸,直接从浓黑的雾气中摄取自己所需要的能量。 许艺洋怀里揣着骷髅头和小黄人,肩膀上挎着一个小书包,也睡眼惺忪地跟了过来。 “快睡吧。”梵伽罗给他打了一个地铺。 “讲故事。”许艺洋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 “那我给你讲一个三国演义的故事吧。”梵伽罗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很快就把孩子哄睡了。他站起来,轻轻走到龙口之上,然后盘膝坐下,安静冥想。当他眼睑低垂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快速划过他的脑海,又转瞬消失不见。 若是换一个普通人,对方肯定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后倒头大睡,但梵伽罗却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直觉,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是靠着这个活过来的。 他站起身,在龙口上来回踱步,试图用浩瀚的磁场和强大的意念去抓取那瞬息而过的灵感,却再也寻它不到。它并未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阻隔了,这越发引起了梵伽罗的警觉。 他不知道那灵感所带来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就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于是走到一楼的客厅,拿起手机,给宋博士打了一个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宋睿慵懒的嗓音传来,看样子刚才已经睡下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预见了什么?”宋睿的嗓音立刻变得清晰了,低沉了,警醒了,然后便是一阵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正是因为什么都无法预见,所以我有些不安。” 能让梵伽罗都感到不安的东西,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可能是简单的东西。宋睿想也不想便道:“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梵伽罗并未推辞,反倒认真叮嘱了一句。 他畅快地、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这份好意,这种相当于直接承认了两人更进一步亲密关系的做法,引得宋睿微微一愣,然后低笑出声。 “好,我路上一定会小心。你把家里的安保系统都打开。”说这话的时候,宋睿已经锁好门,大步走向电梯。匆忙之中他连睡衣都没换,只是披了一件厚外套。 “我给你一个权限,你用手机连接我家的安保系统。这样你就能通过监控头看见我。我记得你有下载我这里的安保系统的app。”梵伽罗提议道。 宋睿笑得更愉悦了,很快就通过认证,连上了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他低声说道:“我也把我家的权限给你,你以后想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见我。” 梵伽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好。” 宋睿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边走一边好心情地问:“梵伽罗,我们已经交换了最私.密的权限,那你说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梵伽罗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反而无比认真地回答。 宋睿笑得连步伐都有些凌乱,上车之后哑声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 宋睿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老宅,先是陪梵伽罗在外面走了一圈,查看有没有入侵者,然后坐下来,讨论一下那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头一次看见宋博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梵伽罗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一直是翘着的。 “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算了,别讨论了,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你先睡吧,我给你铺床。”梵伽罗牵着宋睿走向二楼。 宋睿握紧他的手,问道:“你上次说,你想尝一尝家常菜的味道,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味觉吗?” “是的,我没有味觉。”梵伽罗取出一床被子,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我可以尝尽世间百态,却尝不到食物的味道。酸甜苦辣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恐惧也是最无用的情绪,还有犹豫、软弱、敏感……为了确保这具身体的强大,我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感觉。” “但你保留了疼痛。”宋睿反驳了一句。 “疼痛绝不是多余的。”梵伽罗摇头说道:“痛感是最有效的一种防御机制,它可以让我随时保持清醒和警觉,也可以让我铭记该铭记的东西。”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殉道者。”宋睿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低沉:“只有殉道者才会把疼痛视为理所当然。殉道者的英文念作martyr,直译过来就是致命的圣人。你正在走的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路?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从你的一言一行中我已经猜到,你在以身殉道对吗?这对你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或者盘古大神?我告诉你,你只是一个人,你救不了全世界。” 梵伽罗沉默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人,救不了全世界。不过如果可以,我想我能救绝大多数人。” 宋睿压抑在心里的不安和怒气瞬间就涌了上来,正准备继续反驳,双肩却被梵伽罗摁了下去,然后怀里就拥住了一具冰冷的身体,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薄唇,不允许他再开口。 “睡吧,你已经累了。”梵伽罗附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每吐出一个字,便带出一股微痒的气流。 沉浸在不安焦躁中的宋睿瞬间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陷阱。制造这个陷阱的人非常狡猾,也非常清醒。他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中断这次谈话,而他没有胆怯、犹豫、敏感等多余的情绪,所以他马上就采用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他有时候很天真,有时候又很复杂。但越是了解,宋睿便越是深刻地意识到――原来梵伽罗的本质不是冷的,淡的、疏离的;而是甜的,软的,入口即化的。 他拥抱着这具冰冷却又柔韧的身体,脑袋烫得像是灌满了沸水,除了咕噜咕噜冒泡,竟然没有思考的余地。 梵伽罗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低语:“借我一点体温,我喜欢你的温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磁场已温温柔柔地将他们包裹,又牢牢地锁控住了宋睿不断增高的体温,将之浸润于自己的体表。于是这具永远都捂不热的身体,竟然也随之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宋睿下意识地搂紧梵伽罗,额头不由冒出一层细汗,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借,你要什么我都借给你。我的体温,我的感情,我的智慧,甚至是我的生命…… 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可他激荡的情绪却像一包跳跳糖,又甜蜜又活跃,塞了梵伽罗满口,令他不断发出低柔的笑声。 宋睿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却也柔和了面色,随之轻笑。 “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陪你。我的愿望你一直都知道,对吗?”他哑声问道。 “我知道,我们一起。”上一次,出于谨慎和负责任的态度,梵伽罗没有给予回应,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宋睿终于放下所有不安,满带微笑地把这人搂进怀里。冬天的夜晚很冷,作为魂器而存在的身体和一颗荒芜的心,本该更冷,但他们却双双做了有史以来最温暖的一个梦。 翌日,宋睿和梵伽罗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阎部长和孟仲竟然在同一时间给他们两人分别打电话,仿佛很着急。 “阎部长,您好。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梵伽罗接通了电话。 “梵老师,您快去看新闻,出大事了!昨天晚上,京市发生了三起灭门惨案,分别有三位受害者幸存下来,他们都指控杀人凶手是您,而且监控摄像头还清晰地拍到了您行凶的整个过程。更糟糕的是,这些视频还被媒体披露到了网上,引发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会派人来带您去警局,请您做好心理准备。”阎部长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梵伽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不该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阎部长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一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果然包围了梵家老宅。 梵伽罗并未反抗,而是主动伸出手,让这些人把自己拷住, 又冲焦躁不堪的宋博士摇了摇头, 指尖往下一垂。 宋睿点点头,强忍心悸地站在原地, 目送他们离开。由于他不是嫌疑人, 只是借住梵家而已, 警察还没有资格把他一同收押, 只是让他稍后去警局录个口供。 为了杜绝这桩案子有人徇私, 阎部长、孟仲、庄g……城南分局、城西分局、乃至于京市其他几个分局, 均被排除在调查小组之外,因为他们都曾与梵伽罗有过密切的合作,而且关系非常融洽。 如果让他们参与到这个案子里, 那么调查结果会失去公信力。 眼下负责羁押梵伽罗的这批人是上头直接从警务厅抽调的精英,都受过严苛的训练,行事也非常谨慎。 顺利抓捕到梵伽罗之后, 他们把两颗重达几十公斤的钢球锁在他的脚踝上,又把他单独关在加装了几层钢板的后车厢,借由一扇小窗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并不与他打照面。 调查小组握有梵伽罗的详细资料, 深知他的危险程度堪比核弹, 轻轻一个晃动就有可能引发剧烈的爆炸,所以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看着那辆改装过的警车在数十辆警车的包围下急速驶离, 宋睿这才走到地下室, 叫许艺洋起床。他并不靠近那个原形法阵,更不敢直视法阵中心似在游动的黑龙, 只是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许艺洋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哥哥呢?” “哥哥出差去了,过几天就回来。去洗漱吧,这几天我负责照顾你。”宋睿温声说道。 许艺洋露出失望的表情,却也没哭没闹,而是乖乖穿上拖鞋,走出法阵。在那么阴冷的地方睡了一整晚,他的脸色非但不显病态,反倒沁出一层红晕,仿佛身体里重新拥有了流动的、温热的鲜血。 宋睿比划了一下他的脑袋,惊讶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许艺洋咧开嘴,欢喜地笑了:“长高了这么一点点。”他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成长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看在宋睿眼里却堪比奇迹。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早已经死了,他失去了长大的机会,能一辈子保持现在这副模样,能快乐无忧地活在人间,已经算是他最大的幸运。 然而梵伽罗似乎觉得这还远远不够,他想给予这个孩子的东西不仅仅是存活,不仅仅是快乐,还有永远会陪伴他走下去的安全感和踏实感,乃至于正常成长的归属感。 他想让这个孩子重新融入这个世界。而且他做到了。 宋睿不知道梵伽罗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他却忽然意识到,那人昨天所说的――我可以救绝大多数人,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你长高了,长大了,开心吗?”宋睿蹲下身,与许艺洋平视,眼眶里涌动着一股潮意。 “开心!我要长得比你还高,这样才能保护大哥哥。”许艺洋踮起脚尖,把手举过宋睿的头顶。 “那你加油。”对孩童百般厌恶的宋睿,似乎把全部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眼前这个孩子。因为他是不同的,他是梵伽罗想要守护的人。 许艺洋挥了挥小拳头,趿着拖鞋往楼上跑,似乎想起什么又急忙绕回来,把摆放在被子上的粉红骷髅头和小黄人放入龙口。 宋睿眼睁睁地看着这两样邪物沉入坚硬的地面,就仿佛石块浸入湖水,却半点不觉惊奇,更没有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而是平平常常地牵起许艺洋的小手,带他去洗漱,完了送去学校。 抵达孔府小学之后,他亲自把许艺洋送到班上,又找班主任进行了恳切的交谈,告知了梵伽罗被诬陷的事,请求老师今天多注意一下许艺洋,不要让他接触到这方面的讯息。 孔府小学的老师都经过严苛的培训,师德也很高尚,当即就答应下来。 把孩子妥妥当当安置好,宋睿回到车上,打开手机,查看今天的热门新闻。 果然,梵伽罗杀人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地出现于网络,那三段视频拍得非常清晰,场面之血腥残忍、行凶手段之暴戾恐怖,简直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空间和承受范围,很快就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 虽然警方大面积地删除了这些视频,但下载并转发视频的人更多,以至于这个消息以病毒传染的模式迅速扩散了出去。 一张白纸若染上污点,那么所有人看见的就都是这个污点,而非它曾经有多纯洁。把梵伽罗视为英雄的那些人,仿佛一瞬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开始在网络上发表一些偏激的言论。 他们起初并不相信这些画面,但神通广大的媒体却想办法采访到了三位幸存者,而他们疯疯癫癫、惊恐万状、悲痛欲绝的反应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库,瞬间引爆了民愤。 严惩梵伽罗、烧死他、枪毙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他骗了全世界等语频频出现在社交媒体,引发了全民跟风的狂潮。 似乎只在一夕之间,攻击并摧毁梵伽罗就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所有人都想把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因为曾经的他太高尚也太强大,这促使他不能犯哪怕一丁点的错误。 强大的人会令平凡的人感到恐惧;高尚的人会令普通的人感到疏离甚至是排斥。 大家都一样,凭什么你不一样?这就是人性的卑劣。 面对这样的局势,宋睿丝毫也不感到意外。他是学心理学的,他知道这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心理现象,光辉形象被毁灭后所形成的厌恶心态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一个人的形象越正面,被抓住错漏之后遭到的恶意就会越庞大。 宋睿按捺住满心焦躁,点开了三位幸存者的采访视频。 第一位幸存者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脸颊惨白如纸,眼神狂乱迷蒙,脑袋四下地转,惶惶地看,仿佛还深陷于被猎杀的恐怖氛围里。 “是梵伽罗,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闯进我家,杀了我爸爸妈妈……他会吃人!啊啊啊啊,你们干什么?你们别碰我!”她似乎已经疯了,被记者稍微碰了一下就胡乱抓挠起来。 几名医护人员马上擒住她的手脚,匆忙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第二位幸存者是一名中年妇女,额角沾着血迹,手臂擦伤了一大块,眼神十分空洞,仿佛丢了魂。 无论记者怎么问,她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然而当记者提及梵伽罗的名字时,她却尖叫一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不断抽搐。 她竟然被梵伽罗吓出了癫痫! 记者们连忙倒退,让出一大块空地,然后对准她狼狈万分的姿态拍个不停,越发显出她的凄惨。 第三位幸存者是一名中年男性。比起前两位受访者,他是最冷静的,却也是受伤最重的,左半边身体染满了鲜血,脸颊还被锐器划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在被医护人员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他直视镜头呐喊:“凶手是梵伽罗!他挖出了我妻子和儿子的心脏,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拥有那种诡异的力量!他和马游一样,都是杀人狂,你们被他骗了!” 他凄厉的喊叫被隔绝在了救护车里,一群记者追着车跑,大声询问着杂七杂八的问题,却最终被远远抛下。 宋睿关掉这三段视频,又把孟仲发来的案发现场的视频仔细看了一遍,终于明白那名中年男人为何口口声声说凶手就是梵伽罗。 只见在摄像头能够拍摄到的范围内,那名中年男人正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年幼的儿子,慢吞吞往家走。他们的身影被一盏又一盏路灯照亮,也因此,当一名男子从绿化带里跳出来时,对方的面容也被清晰地捕捉下来。 他瘦得简直脱了人形,只剩下一具骷髅,外面裹着一层焦干的皮囊,看上去竟宛如鬼影一般吓人,两只细长如枯枝的手在夜色中舞出残影,只在一个照面下就划破了女子和幼童的喉管,夺取了他们的生命。 中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然后丢开妻儿,转身狂奔,很快就逃离了监控器所能拍摄到的范围。 那骷髅一般干瘦的鬼影踉跄着走到两具尸体前,长着锋利指甲的手猝不及防地插.入他们的胸腔,把两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挖出来,塞入口中狼吞虎咽。 他吃得那么急切,那么仓促,仿佛饿得快死了,这恐怖的场面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先前逃走的那名中年男人却又在此时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对着鬼影的脊背狠狠劈砍。 男人起初还能砍进鬼影的肉,让对方飙出鲜血,但数下之后,鬼影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腴起来,原本脆弱的皮肤也仿佛变成了铜皮铁骨,竟是刀枪不入。 中年男人没砍伤对方,反倒被崩断回弹的菜刀划破了脸颊,砍中了肩膀,受了重伤。 闻到身后传来的血腥味,那丰腴了很多的鬼影才慢慢回头,直勾勾地看向中年男人。 在路灯地照耀下,一张俊美异常的脸暴露出来,虽然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却不难看出他到底是谁。毕竟,长成他这般绝俗之姿的人,在整个华国范围内都是罕见的。 男人愕然地看着鬼影,然后喉咙就被对方掐住,提上了半空。幸运的是,他拎着菜刀满街跑的行为引来了很多路人。听见嘈杂的脚步声,鬼影抛下他,跃入绿化带,消失在沉沉夜色,徒留两具胸腔被挖空了的尸体。 自这起案件后,那鬼影又先后袭击了少女的家和中年妇女的家,杀光了她们的家人,挖走了尸体里的心脏,当场吞食。他似乎可以从这些跳动着的,鲜血淋漓的心脏中获得力量,每一次进食,面容就会变得更丰盈一点,直至最后完全恢复成了梵伽罗惯常的模样。 在最后一个镜头里,他看向安装于客厅吊顶上的一个摄像头,咧开嘴,露出两排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牙齿,目中是全然的残忍和疯狂。 比起马游,他的杀人手法更诡异,也更邪恶。 宋睿点击屏幕,让画面定格,然后长久地凝视着这张与梵伽罗一模一样的脸。他知道,这些视频堪称铁证,而且已经引起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有人相信梵伽罗是清白的。 正是因为这些视频充斥着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细节,所以公众才会越发相信作案者是梵伽罗。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异人是邪恶的,而梵伽罗其实一直都隶属于异人这个群体,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宋睿关掉视频,翻了翻各大新闻页面,果然看见很多判定梵伽罗有罪的言论。 一名网友自以为获悉了真相,言之凿凿地写道:【梵伽罗为什么那么强大?因为他和马游一样,也是靠杀人获取力量!他的力量来源是**心脏!同志们,你们想想看,他是华国最厉害的灵媒,如果说他的力量是从活人的心脏里摄取的,那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你们难道不觉得细思极恐吗?】 这条留言被顶上了一楼,梵伽罗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这项认知已然被绝大部人人采信。 不管背后这人是谁,他的目的都达到了。或许他没有强大的力量敢于与梵伽罗正面抗衡,但他选择的这条路却是最快捷也最省力的。 他先用舆论摧毁梵伽罗的正面形象,再用国家机器禁锢梵伽罗的自由,待舆论发酵,民愤扩大,终致弹压不住,为了平息民愤、稳定社会秩序,法院一定会判梵伽罗终生监.禁或者死刑。 马游的下场,就是梵伽罗的下场。 意识到了幕后这人在布什么样的局,宋睿也在脑海中飞快思考着破局之法。 他暂时找不到推翻那三段监控视频的方法,但他手里也握有梵伽罗的不在场证明。 第一桩案件是在夜里九点半发生的,好巧不巧,那时候他和梵伽罗正在客厅里聊天,而且安保系统里还留存着他们的影像。 仅凭这个,他就能为梵伽罗多争取一点时间,至于案情该怎么破,凶手该怎么找,稍后见到梵伽罗,他们两人合在一处,自然会想到办法。 宋睿调出梵家老宅的监控视频,保存在手机里,然后驱车赶往警务厅。 听说他是来为梵伽罗做不在场证明的,调查小组的负责人当即冷笑:“我们通过走访调查了解到,你似乎与梵伽罗存在不正当关系。你的证词我们无法采信。” 宋睿立刻就意识到,这人对自己和梵伽罗抱有深深的敌意,他参与这桩案子的目的似乎不是寻找真相,而是彻底落实梵伽罗的罪名。 这恐怕也是幕后黑手布的一个局,ta一环扣一环地把梵伽罗逼入绝境,是因为那桩古董调包案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宋睿内心有很多猜测, 但是在见到梵伽罗之前,他不会把这些猜测说给调查小组的人听。他已经逐渐意识到,这些人恐怕不会尽心尽力寻找真相, 说得越多, 反而越有可能给梵伽罗制造麻烦。 “我提供的不仅仅是证言,还有证据。”宋睿拿出手机, 调出昨晚的监控视频, 说道:“这是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拍下的监控画面。你们可以看见, 在第一桩惨案发生的同一时间, 梵伽罗正与我在一起。” 负责人拿过他的手机, 垂眸瞟了几眼, 然后扯着面皮假笑起来:“宋博士,你所说的监控视频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宋睿夺过手机,却见屏幕上已是一片漆黑, 竟莫名其妙出了故障,重新启动之后,手机内存和sim卡里的文件资料全都丢失了。也就是说, 能够作为梵伽罗的不在场证明的那段监控视频已经被摧毁,更甚者,与这台手机相连的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也遭到了入侵, 里面的影像资料丢失得一干二净。 宋睿快速翻查手机, 又重新连接了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 试图把那段视频找回来,却都失败了。 从他把手机交给负责人, 再到负责人把手机还回来, 这中间只不过是相隔了五六秒的时间。五六秒钟能干什么?即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恐怕也无法同时入侵一部手机和一个高端安保系统, 并删除里面的全部资料。 但这位负责人偏偏做到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他并未碰触手机的任何一个按键,只是掌心贴住了机壳而已。 宋睿眸光一闪,顿时了然:“你也是灵者。” 除了灵者,谁还能具备如此诡谲的能力。 负责人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道:“宋博士,你在说什么?” 宋睿握紧已空无一物的手机,平静道:“不,我没说什么。” “既然你拿不出证据,证词又无法被采信,那便走吧。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卷进来对你没有好处。请。”负责人站起身,拉开会客室的门,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 宋睿却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语气强硬:“我要见梵伽罗。” “这里是警务厅,可不是城南分局,由不得你想见谁就见谁。”负责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是嘛?但我认为在不在场证据非常明确,而我又是梵伽罗的代理律师的情况下,我是有权见他的。” “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哪里来的?”负责人被逗笑了,歪斜上勾的嘴角显露出十二万分的轻蔑。 “证据我已经提交给首长,这是首长下达的特释令,我们可以见梵伽罗了吗?”阎部长和孟仲带着一份文件忽然出现在门口,文件首页盖的那个代表着权威的红章深深刺痛了负责人的眼。 他完全没料到阎部长竟然会把这桩案子捅到顶层去,他难道就不怕顶层觉得他小题大做吗?更荒谬的是,像梵伽罗这种小人物,竟然也值得顶层给他开具一张特释令,他凭什么? 瞥见负责人大吃一惊的表情,宋睿若有所思。他理了理西装下摆,又抚平两袖的褶皱,缓缓说道:“我猜你平时不爱学习?” 负责人既莫名又愤怒地看向他。 “如果你保持良好的学习习惯就应该知道,现在有一种存储文件的方法叫云存储。你删除了我手机里的文件,又删除了安保系统里的文件,都是没用的,我已经委托第三方服务器代替我保管这些监控视频,并且早已经发送给了值得信任的人。” 宋睿与负责人擦肩而过,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语气轻蔑:“一个人强不强大,看的主要是脑子和人品。在这两方面,你都不行。” 负责人差点气晕过去,但是宋睿身旁站着阎部长和孟仲,两人的级别都比他高,而且手里还拿着首长亲自颁发的特释令,以至于他根本就不敢大呼小叫。 首长已经关注到了这桩案子,那他身为负责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报告上去。若是有一点的行差踏错,导致首长对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他的仕途便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好不容易成为灵者,拥有了向上爬的底气,又岂能摔倒在刚起步的阶段? 这样一想,负责人只能打消早前制定好的计划,准备边走边看。 --- 审讯室里,两名警察正在审问梵伽罗,态度说不上恶劣,但也相去不远。他们不给他水喝,也不给他舒适的椅子坐,还用惨白刺眼的灯光直直照着他的眼,又将他的双手和双脚拷在沉重的铁球上。 “说,昨天晚上九点半你在哪里?”其中一名警察狠狠拍打桌面。 白炽灯离梵伽罗的脸很近很近,近到灯泡散发的热度几能烧焦他的发尾。但他却能睁着眼,直视这刺目的光,瞳孔未曾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更未曾显现慌乱、焦躁、迷茫等情绪。 他坐在这里,冷静而又沉稳,即便双手坠着沉重的铁球,也能轻轻松松地交握在一起,置于膝头。他甚至能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晃一晃,视满身的负荷如无物。 “昨天晚上九点半,我在家。”他不疾不徐地温声叙述。 “撒谎!昨天晚上九点半,你在xx路杀人,监控视频清晰地拍下了你行凶时的过程。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干?活吃人心对你有什么好处?”两名警察一来就给他定了罪,然后直奔杀人动机。 梵伽罗的嗓音还是那般低缓:“你们能让我看看那段杀人视频吗?” “你只管老实招供,看什么视频?你自己做的案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两名警察只管逼问,根本不理会他的诉求。 梵伽罗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来审讯的,而是来给他定罪的。他们只想赶紧让他在定罪书上签字,不会听取他的任何一句话。他根本不知道那三桩案子的具体情况,又失去了自由,如今已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无法获悉。 他指尖动了动,想释放磁场,借由这两名警察的记忆和双眼去了解外部的世界,却又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酝在指尖的磁场悄无声息地敛入体内,双眸低垂,专注地看着审讯桌。这张桌子真是多灾多难,上面布满了划痕,划痕里还卡着一些黑褐色的污迹,仿佛是干涸的血液,又仿佛是溅落的墨水,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是愤怒到情绪失控的警察?亦或者哪个倒霉的犯人? 梵伽罗忽然对这张桌子充满了兴趣,竟把磁场分布于它的表面,借由这些纵横交错的刻痕,去了解它多灾多难的“过往遭遇”。 他平静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兴致盎然,却根本没去听两名警察满带偏见的质问。他们在他耳边咆哮、嘶吼、呐喊,得到的却只是一抹赏心悦目又安详淡然的微笑。 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房间里不仅仅有他自己和这张桌子,还有两个大活人。而他的这种态度,无疑是最气人的。 于是,当宋睿带着那张特释令走进审讯室时,两名警察已经气疯了,正摔杯子、踢板凳,就差上手打人。若非那张审讯桌被四个螺丝钉固定在了地面上,他们最想做的其实是掀桌。 看见特释令,他们更加气急败坏,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用力甩上房门,去给梵伽罗办理保释手续。 砰地一声巨响终于让梵伽罗从这张桌子的“悲惨经历”中醒转。他眼皮轻轻一撩便看见了宋博士,于是勾着殷红的薄唇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来,”他把白皙的掌心摊开在桌面上,语气愉悦至极:“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宋睿自然而然地把双手搭放在他的掌心,嗓音又沉又稳:“你在这里,我总是会来。” 两人深深望进彼此的双眼,齐齐轻笑。 “我提交了你的不在场证明,但是那三段杀人视频,目前我还没有办法推翻,所以我只拿到了特释令,而不是特赦令。” 一个是暂时释放,一个是赦免无罪,其中的区别梵伽罗自然明白。 “我想看看那三段视频。”他低声说道。 梵伽罗下意识地去拿手机,却又忽然想起来:“我的手机遭到了这个调查小组的负责人的破坏,里面的资料全部丢失了。” “他是灵者。”梵伽罗笃定道。 “你感应到了?”宋睿把手机摆放在桌面上。 “你刚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残留在你身上的磁场,淡蓝色,气息与那种药剂属于同源。他应该参与了张阳的实验。” “所以说,背后对你下手的人是张阳?”宋睿猜测道。 “大概,我得看看视频才能确定。如果是他,应该与古董丢失案有关。”梵伽罗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张家与古董案没有关系。”宋睿否定道。 “为什么?” “因为阎部长从首长那里拿到特释令的时候,那名负责人显得很吃惊。他想不明白你的案子为什么会获得顶层的关注。但专案组正在大肆调查玄门的人和那四个家族,如果是幕后黑手,ta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暴露了,也肯定知道你身为这桩案子的特别顾问,会得到顶层的特别关照。这个时候对你下手就是阻挠破案的进程,必然会遭到来自于顶层的重重阻力和施压。” 梵伽罗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接口道:“但是负责人不知道,他吃惊于我的人脉,所以他与古董调包案没关系。而他是张阳的人,张阳指使他现在对我下手,也表明了张家与古董调包案没关系。” “是的,前提是对你下手的人真是张阳。”宋睿点头附和。 “是不是他,我看过视频就知道了。”梵伽罗沉吟道。 “行凶视频已经全网删除了,我让孟仲再给我发过来。”宋睿拿起手机。 梵伽罗却勾着指尖说道:“不用了,我直接进入你的大脑就能看见。” 宋睿愣了好一会儿才抿着薄唇点头,摘掉金丝眼镜后,一双狭长的眼竟弯成了愉悦的弧度。他始终记得梵伽罗说过的话――进入不信任的人的大脑,无异于自杀。 而他现在却主动提出进入自己的大脑,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因为两颗心已融为一颗心的依赖;是因为我中可以有你,你中也可以有我,虽是独立的个体,却拥有频率相同的灵魂。 宋睿试图抿直唇角,瞳孔里的愉悦却根本遮掩不住。 梵伽罗受到他的情绪感染,也止不住地低笑起来,“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两人手握着手,额头抵着额头,齐齐闭上双眼。 梵伽罗的意识毫无阻碍地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它非常阴冷,也非常潮湿,处处都弥漫着一股腥气,像是浸透了鲜血的泥土。它还很狭长,像一条走廊,延伸向看不见的尽头。 梵伽罗习惯于掀起海啸和狂潮,把别人的记忆搅上大脑皮层,然后吞噬殆尽。但面对宋博士的时候,他却只是顺着这条黑暗的走廊慢慢前行,不忍心对它造成一丝一毫的破坏。 老实说,它的环境并不美好,甚至于有些恶劣,却无法让梵伽罗产生半点讨厌的情绪。只要一想到这是宋博士的内心世界,他就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走着走着,这条阴暗潮湿的长廊竟然散发出了微微的荧光,然后逐渐浮出一张又一张彩色照片。 梵伽罗借由荧光仔细一看,瞳孔不免缩了缩。 只因这些照片里记录的不是宋博士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而是梵伽罗本人的脸。他微笑时的样子、蹙眉时的样子、沉思时的样子,甚至于发怒时的样子,都被记录在这一张张照片里。 它们悬浮在长廊的各处,边框闪耀着微光,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这个原本是一片黑暗的世界。 梵伽罗的步伐越来越缓慢,原本死寂的心,竟仿佛在急促地跳动。然而他却又清晰地知道,这具早已死透的身体是不可能复活的,所谓的心跳只不过是一种错觉。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深深沉醉于这一刻。似乎只有宋博士才能让他真切地体会到活着究竟是怎样的美好。 他一直走,一直走,指尖探向虚空,拂过这些微弱却又不容忽视的星星。最终,他走到了长廊的尽头,看见了两幅巨大的黑白照片,那是宋博士的父亲和母亲。原来他把他们隐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梵伽罗暗暗感到庆幸。如果他用暴力搅动这些记忆,这两张珍贵的照片恐怕也会受到损伤。 长廊的尽头浮出一个璀璨的光球。 梵伽罗跨过那两张巨幅照片,走到光球前,却发现这里面竟然存放着一段影像。那是他与宋博士的第一次见面,他坐在白炽灯里,而对方隐藏在阴影中,像敌人一般盯视着彼此。 曾经剑拔弩张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竟宛如命定的相遇。 梵伽罗再也克制不住地低笑出声。他回头看向自己走来的方向,那里连接着自己的意识,正发着光;他又回头看向这颗球,里面存放着与自己初见时的记忆,也发着光。这两个光点连成一条线,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延伸过来,仿佛直直贯穿了宋博士的整个生命历程。 这是不是表明,自己之于宋博士,是与生命等同的存在? 梵伽罗以手掩面,阻止了这个狂妄的想法,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正荡开怎样愉悦的微笑。 就在此时,宋睿的声音遥遥传来:“你看见了吗?” 梵伽罗连忙放下手,哑声问道:“没看见,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宋睿很快就反应过来,轻笑道:“抱歉,我脑子里全都是你。” 本打算起个话头调侃宋博士一下的梵伽罗,万万没料到自己反过来被他给逗弄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少顷又沉沉低笑,“不用道歉,这样挺好的。” 被反调戏的宋睿愣了好一会儿才跟着笑开了。 两人手握着手,头挨着头,嘴角挂着同样幸福的笑容,竟是舍不得离开审讯室。 站在观察室里等待他们的孟仲和阎部长:…… 过了足足几十秒,宋睿才把那三段视频从记忆里挖出来。 梵伽罗盯着那个形销骨立、状如骷髅的鬼影,沉声道:“是张阳。我看见了重叠在他脸上的几百张脸,他似乎拥有了易容的技能。看来这段时间,他没少吞噬别的异人。他似乎找到了挖出玉佩的方法。” “这三段视频已人尽皆知,我们要破他的局不容易。”宋睿在脑海中说道。 “我有办法。”梵伽罗只略一思忖就轻松地勾起了唇角。 借由意识的交流,宋睿第一时间分享到了他的想法,于是立刻对这个计划进行完善。两人合在一处,似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第二百五十七章 直接在宋博士的脑子里看完三段视频, 梵伽罗睁开眼,缓缓地、温柔地把自己的意识抽离,说道:“这张特释令, 看来我是用不上了。”转而看向设立在自己身侧的镜子, 礼貌颔首:“阎部长、孟局,感谢你们的帮助。还有, 请代替我转达对首长的感谢。” “不用谢。”阎部长下意识回了一句, 反应过来之后才指着镜子, 惊愕道:“他, 他看得见我?” 孟仲摇头低笑:“这是梵老师的特殊打招呼法, 您习惯就好。只要我们与他站在同一个地方, 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哪怕隔着墙,他也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 阎部长惊异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 毕竟梵老师在他面前创造过太多奇迹,心理素质早就锻炼出来了。他大步走到隔壁,推开房门问道:“梵老师, 您为什么说这张特释令用不上了?” “因为我不打算离开警务厅,我要在这里破凶手的局。”梵伽罗语气平静。 宋睿进一步解释:“幕后这人在案发后的几小时之内就把案情捅到网络上,传得全天下皆知, 他肯定还会派狗仔蹲守在附近。一旦我们离开警务厅, 外面马上就会出现‘司法.不.公正’、‘有人给梵伽罗当保护伞’等传言。说不定这把火还会烧到阎部长身上。所以我们俩商量了一下, 决定不走,就留在这里把案子破了。” “诶, 不是, 你俩什么时候商量的?我怎么没听见?”孟仲掏了掏耳朵,示意自己还年轻, 没聋。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梵伽罗和宋睿望着彼此的一个默契笑容。 孟仲忍不住挖苦:“别告诉我,你们是用意念交流的。” 还真是。 梵伽罗和宋睿又望了彼此一眼,笑得更为默契。 孟仲:…… 阎部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这桩案子与我们那起――” 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便打住了话头。 但宋睿却领会了他的意思,摇头道:“这桩案子与我们那桩案子没关系。您好好想想,我们那桩案子严重到什么程度?严重到事关国运兴衰的程度,一旦发现,那就是举国之力也要调查清楚。这一点我们明白,调包的人也明白。ta实力再强大也不敢与国家机器硬碰硬。ta要真有那个本事,也不用一直藏头露尾。所以在案发之后,ta肯定会躲起来观望,而不是主动跳出来招惹我们。” 阎部长频频点头,觉得有理。 孟仲反驳:“那万一ta就是狂妄,就是脑抽,就是出了昏招呢?” “你认为一个精心布局九年的人会狂妄、脑抽、出昏招?”宋睿反问一句。 孟仲:……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不管是不是他,等我抓住凶手,你们一审就知道了。” 孟仲立刻表态:“梵老师,您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开口,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全力协助您。我刚才就发现了,这个调查小组怪怪的,破案不像破案,倒更像是逼供。” “你们能帮我把张阳请到这间审讯室里来吗?”梵伽罗问道。 孟仲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可以,警方传他问话,他不想来也得来。他现在与国家有合作,面子的确比以前大了,却更不敢与公检法机关明着作对。体制内的人就更要遵守体制内的规矩,这一点他应该明白。” 孟仲停顿片刻,又问:“他是凶手吗?” 梵伽罗坦诚道:“是他。” “好,我现在就去抓他!”孟仲匆匆忙忙走了,对梵老师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阎部长却追问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关于这一点,我会让全国人民都看见。”梵伽罗双手撑着桌面,恳切道:“阎部长,您还记得我们上次的直播吗?这次恐怕还得麻烦您帮我再弄一个直播间,不管用时多久,只要我不准备离开这里,就请您保证直播间的讯号不会中断。” 阎部长满心都是疑虑,却还是频频点头答应下来。 宋睿补充道:“另外,您再弄一台刷脸购物机进来,摆放在那个角落。这里、这里、这里……全都装上针孔摄像头。” 阎部长连忙把安装摄像头的方位记下来。他也是专门搞防卫工作的,立刻就意识到,如果按照宋博士的吩咐把这些摄像头都装在特定的位置上,那么这个审讯室几乎是没有观察死角的。所谓纤毫毕现,不过如此。 “我马上派人来装摄像头。”阎部长举步要走,似想起什么,又踌躇了一瞬:“那个刷脸购物机是什么意思?弄那玩意儿过来能干啥?” “能破案,您等着看就知道了。”宋睿卖了一个关子。 阎部长还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但想起这两个人都是神机妙算、铁口直断的人物,便又觉得不用问也行,反正照他们的话去做准没错。 叮嘱完孟仲和阎部长,宋睿这才给小李打了一个电话,委托他把梵伽罗的不在场证明发布到网络上,并且反复强调不要用城南分局的官网,也不要用他自己的私人账号,找几个营销号就行。 “……再找一批水军把这件事炒热,引导一下舆论,不用怕花钱。”宋睿慎重叮嘱:“产生的所有费用由我个人出资,只要快速见效,无论花多少钱我都不介意。你把你的账号发过来,我先给你打一千万。另外,我给你一个权限,你把我家的监控也调出来,放到网络上去。” 小李处理过很多起网络暴力案件,对怎么炒作,怎么引导舆论一点也不陌生,当即就答应下来。 宋睿挂断电话后默默给他转款。 梵伽罗时不时瞥他一眼,抿着薄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让你破费了。” “为你花钱我高兴。”宋睿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梵伽罗愣了一会儿,随即撇开头,悄然勾起唇角。 宋睿却在这时飞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也眯着狭长的眼睛,无声笑了。 --- 网络上的动荡还未平息。曾经把梵伽罗视为英雄的那些人,如今反倒变成了攻讦他的主力军。无他,只因那三段视频太真实、太恐怖,也太令人无力反驳。 这些人想说一句“不是真的”,却都找不出半点理由。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亲眼看见的东西,难道还会有假?他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别人?他们维护像梵伽罗这样的杀人狂魔,就等于轻贱人类的生命。 异人这个群体如今已被大众所熟知,并且被打入了妖魔鬼怪的行列,放诸于人类的对立面。那三段视频戳破了梵伽罗异人的身份,那么他就是大众的敌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警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梵伽罗就是那个异类,而且还是吃人的异类,这叫大众怎么可能还会信任他、维护他? 他在微博上有一亿五千万粉丝,却没有哪个人敢站出来为他说几句好话。这已经不是道德问题,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谁敢睁着眼睛说他无罪? 当大众一边倒地攻击梵伽罗,甚至叫嚣着把他烧死时,一个专门挖人**的工作室忽然放出两条视频,标题非常耸动――《梵伽罗想要隐藏的真相在这里!》 对三起灭门惨案非常感兴趣的网民立刻蜂拥而至,打开第一条视频后才发现,它的录制时间竟然是从昨天晚上九点半开始的,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夜。昨晚九点半不是第一起惨案发生的时间吗? 梵伽罗为什么待在家?这个装修十分豪华,却也十分空荡的大厅应该是他的家吧? 立刻有网民科普:【这里是梵家老宅没错,我给你们看梵洛山以前在这里举办宴会的照片。#附图#、#附图#】 【和他待在一起的男人好面熟!】 【是宋睿博士!】 【我靠,他们在干嘛?为什么梵伽罗一边说话一边抚摸宋博士的头发?有一句话叫做男儿头、女儿腰,只能看,不能摸,梵伽罗不知道吗?】 网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温馨相处的两个人转移了。他们一个长得俊美妖异,一个长得英挺不凡,凑在一块儿聊天本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两人在公众面前均不爱笑,常常板着一张脸,显得冷漠而又疏离,但面对彼此的时候,嘴角却都勾着一抹优美的弧度,那溢满眼瞳的愉悦简直能透过屏幕漫出来。 刚走进大厅的时候,宋睿穿着一套睡衣,外面罩着一件厚外套,脚上还踩着一双拖鞋,显得行色匆匆。见到梵伽罗之后,他紧绷的脸明显松缓下来,把外套脱掉,自然而然地披在对方肩头。 梵伽罗盯着他左右支棱的乱发,嘴角一弯,竟然笑得十分可爱。 两人坐到沙发上之后,梵伽罗的目光总是离不开宋博士的“呆毛”,指尖一下一下拨弄,像是在爱.抚,又像是在招猫逗狗。宋睿轻轻拍掉他的手,他就掩着唇偷笑起来,露在外面的眼瞳在灯光下发着光,那么愉悦,那么轻松,稚气得像个小少年。 这样的他简直惊呆了观众,也看化了宋博士的心,于是他低下头,主动让梵伽罗抚摸自己的头发。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拿上手电筒,走出大门。监控视频的拍摄角度立刻切换到外面,于是网友们更加直观地看见,这里果然是梵家老宅,外面高耸的黑影是一座座山峦,四周晃动的斑块是一棵棵伫立在寒风中的树。 两人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仿佛在查看情况,走着走着,手就牵在了一起,确定外面没有异常动静,便又回到大厅。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之后就没再放开过,躺在沙发上聊天的时候紧紧牵着,上楼的时候紧紧牵着,走过二楼长廊的时候紧紧牵着,然后.进入了同一个卧室。视频飞快往后倒,一整晚过去,他们都没出来。 想要寻找真相的网友们惊呆了。 有人呢喃道:【我以为我是来破案的,却没料我是来吃狗粮的!梵老师和宋博士这是在一起了吗?】 【视频是假的吧!】有人发出质疑。 但打开第二条视频后,他们就都沉默了。 这段视频是在宋睿家里拍的。他的家没有墙面,只有一个个功能性的隔断,客厅、卧室、厨房、书房、几乎都是通透的。他家的安保系统与梵家是一样的,左上角的商标清清楚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摄像头具有夜视功能,所以即便是关了灯,也并不影响拍摄效果。 宋睿起初睡得很沉,被一个电话吵醒之后仿佛有些不耐烦,瞟了一眼屏幕却立刻坐起来,打开床头灯,脸上荡出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容。随后他的脸又沉了下去,飞快披上外套,穿上拖鞋,大步出门。视频拍摄的角度变成了外面的走廊,又变成电梯,然后是地下停车场。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梵家老宅,无论是穿着还是时间,都与之前那个视频无缝衔接上了。 这两条视频刚放出来没多久,工作室又发布了宋睿的手机账单,上面明明白白显示,昨天晚上八点半左右,他接到了梵伽罗的电话,从而更为有力地佐证了这两段视频的真实性。 网友们惊呆了,只感觉自己的脑子根本不够用。 如果说,这两段视频都是真的,昨天晚上案发的时候,梵伽罗和宋睿还待在梵家老宅,从那边到市区,开最快的车也得在路上耗费一个小时。梵伽罗又没有翅膀,不能飞,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犯下杀人案? 轰轰烈烈的“倒梵行动”戛然而止。全网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有人试图否认这两端视频的真实性,警局官网却立刻发布了一条公告:【经鉴定,这两段视频的来源皆真实可靠,没有人为剪辑和造假的痕迹。】 为梵家老宅部署安保系统的那家公司也立刻站出来表态:【我们公司安装的监控系统具有云存储功能,录制的每一段监控视频都能在第三方服务器查询到。经过雇主同意并授权,我们刚才已经从第三方取得了这两段视频,并且送予了官方指定的鉴定机构,目前已获得权威性的鉴定书,证实它们都是真实可靠的。】 在这条微博最后,安保公司附上了鉴定书的照片。 少顷,第三方服务器的持有者也发布了一条微博,证实了安保公司的话,顺便还为自己的云存储服务项目打了一个免费广告。这么大的热度,谁不蹭谁是傻瓜,更何况梵伽罗的背后还站着官方。 看见这一条又一条证实梵伽罗是清白的微博,刚才还群情激奋的网友,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但那三段杀人视频太真实了,和这两条监控视频一样,根本看不出破绽!他们都是平凡人,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分辨啊! 【所以说,真相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谁杀的?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同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喊疼。他们对案件的怀疑和对真相的渴望,一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宋睿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发布了一条微博――【想要获悉真相,大家今天下午三点半可以来xx平台6752号直播间看一看。】 头疼欲裂的网友:!!! 这条微博转瞬就获得了上亿的点击率和爆炸性的关注度。 第二百五十八章 梵伽罗的不在场证明一经公布, 果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管大众愿不愿意承认,在私心里,他们一直是把梵伽罗当做异类看待的。他沉默寡言的性格, 诡异强大的能力, 都让他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一旦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尤其是略带灵异色彩的事, 只要与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大众的第一个念头定然是――啊!我早就知道他不对劲! 也因此, 张阳的计划原本是非常成功的, 他从马游事件中汲取灵感, 试图把梵伽罗塑造成全民公敌。但他没想到, 当这个计划还未开始的时候,梵伽罗就已经预先有了感应,并且顺着直觉做好了防范工作。 宋睿公布的视频让大众看见了梵伽罗有别于冷淡、疏离、强大的另一面。在夜深人静之时, 他也会露出迷茫不安的表情;在亲密的友人面前,他也会笑得无忧无虑,像个单纯稚嫩的少年。 谁都不能否认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所具备的强大杀伤力, 更不能否认宋睿卓尔不群的气质与他的神秘莫测是多么的般配。他们俩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甜蜜了,这种感觉已然顺着屏幕流淌出来, 融化了很多人的心。 【awsl, 梵老师和宋博士待在一起的画面太美了!我本来是进来骂人的, 结果现在掉进cp坑里出不去了!】 【这段监控视频画质一般般,我也就舔了几百遍的样子。】 【你们谁还记得那三段杀人视频?在网警删除它们之前, 我是真的相信杀人犯是梵伽罗, 但是看了这条监控,我真的没有办法把这个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的梵老师和那张邪恶的脸对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脸是一样的, 但眼神、表情、气质,根本就对不上!看了这条监控视频之后,我敢百分百肯定,梵老师绝不会杀人!】 【废话!你没看见他跟男朋友待在一块儿有多开心吗?有男朋友在冷冬的夜晚抱着睡觉,谁他妈闲得在外面胡乱杀人!】 【这桩案子疑点太多了。而且我感觉之前那么多人说要烧死梵老师是有水军在带节奏!】 【这条监控视频里的梵老师,才是我喜欢的梵老师,那三段杀人视频绝对是假的!】 爱和温暖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或许是梵伽罗从未向任何人展露的最柔软的一面打动了大众的心;又或许是他俊美异常的脸太具有迷惑性;再加上官方屡屡为他站台澄清,这场轰轰烈烈的“倒梵行动”才刚展开几个小时就偃旗息鼓了。 张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计划破产,内心的愤怒和憋屈简直难以言表。 他当场摔烂了平板电脑,气急败坏地骂道:“我不是吩咐你们找黑客去黑他家的安保系统了吗?为什么他还有不在场证明?” “黑客说刚入侵他家的网络就受到了强烈的磁场干扰,连数据库都没能摸进去。老板,我们请了口型辨认专家,发现他早在我们的计划开始前就已经有了感应。他给宋睿打电话,说自己有不祥的预感,然后就用磁场把整个梵宅都笼罩起来了。” 张阳的属下低下头,隐藏起自己对梵伽罗的畏惧:“他是华国最强的灵媒,想要算计他哪有那么容易。” 张阳一脚踹烂茶几,骂道:“艹他妈!为什么这么多官方势力站出来为梵伽罗说话?这可是杀人案,在真相没查明之前,他们不应该保持谨慎吗?梵伽罗的人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法想通:“这个阎泉陵刚刚破获了马游杀人案,照理来说,他不是最应该仇视像马游那种仗着能力特殊就到处杀人的异人吗?为什么他会那么维护梵伽罗?他怎么敢把这件事直接捅到顶层,而且还真他妈拿到了特释令?” 有些事越琢磨越让人迷惑,张阳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关键性的消息。梵伽罗和阎部长,乃至于高层,绝不仅仅是合作关系,应该还有更紧密的利益纽带。 但是什么样的纽带能比得过自己研制的药水呢?张阳想不通,于是更加感到憋屈。 不过他却也敢百分百保证,那三段视频都是真实的,而且上头肯定找不到破绽,也抓不住真凶。因为真凶本来就是“梵伽罗”,那张脸摆在那儿,梵伽罗就一辈子都洗不清这个污点。 只要他身上还背着嫌疑,上头早晚有一天会忌惮他,甚至想办法对付他。一个强大的、难以掌控的、没有弱点又染有污点的人,在这个到处都是平凡人的世界是很难生存的。 想到这里,张阳终于拧着面皮,阴森森地笑起来。 偏在此时,孟仲带着一群警察冲入他的家门,出示了一张传讯令,让他去警务厅走一趟。 张阳现在也算是官方的人,自然不会与警察起冲突,一边穿外套一边假笑:“孟局,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混得风生水起?这次你们传唤我是为了什么?我可没犯事啊。” 孟仲环视客厅,发现常琦等人不但平安地离开了绿河研究所,还成为了张阳的贴身保镖,心下就是一松,末了暗暗哂笑。都说人各有志,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还真他妈说得对。谁能想到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会为了一瓶小小的药水闹翻呢? “有没有犯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这次就是请你去配合调查的,到了地方你自然会搞清楚状况。”孟仲推了张阳一把,却没推动。 常琦几人低下头,讽刺地勾了勾唇角。曾经实力超绝的兵王、生来就天赋异禀的基因优化人种,如今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如此。 孟仲:…… 艹他妈!张阳到底嗑了多少药,吃了多少异人?怎么摸上去像一座铁塔? 张阳轻声一笑,又状似无奈地摇头,然后大步走向门口。不管这些人找他干什么,他都不憷。他们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就不会是这种明明想干掉他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憋屈表情。 这个黑锅,梵伽罗是背定了。虽然他有不在场证明,但这次过后,张阳还能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布同样的局。方法老旧没所谓,只要管用就行。 大众对梵伽罗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反倒在心里暗暗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日.后但凡发生类似的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算计死梵伽罗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 怀着这样的想法,张阳的心情一直很轻松。 他们刚走进调查小组的办公室,一名技术员就拿着一份报告跑进来,惊异道:“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血液不是人血、也不是动物血,是一种挥发性和破坏性非常强的液体,我们检测不到dna数据。” 负责人暗暗瞥了张阳一眼,冷声道:“去给梵伽罗取样,这么特殊的血,不比对dna也能找到来源。” “好,我们马上去采集样本。”技术员跑回实验室拿工具。 张阳平平常常地看了负责人一眼,然后垂眸,掩住了瞳孔里的笑意。因为他知道,像他们这种人,身体里的血液已经算不上是血液,根本就没有dna可以比对。只要这些人取走了梵伽罗的血,就一定能与他留下的血的特征相互对应。 谁能想到这么特殊的血液,会同时出现在一群人身体里呢?这恰恰是钉死梵伽罗的铁证。 张阳在孟仲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审讯室,满心都是计划将要实现的得意与猖狂,又哪里会注意周围的环境?当他被关门声惊醒,抬头看去时,却发现梵伽罗正坐在房间的最里侧,眸光晦暗地打量自己。 他头顶是一束璀璨灯光,周围却笼罩着阴影,皮肤白得几近透明,眼瞳却宛若漆黑的深渊。 “坐。”他理所当然地下着命令。 张阳一头就栽进了这个深渊,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屁股刚沾上冰冷的椅子便猛然醒转,厉声诘问:“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梵伽罗指尖微微一动,浩瀚的磁场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兽,缓缓从他体内分离,潜伏在灯光里,潜伏在阴影里,甚至潜伏在了张阳的心里,呲着牙、舔着唇,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这种无形的威慑比真刀真枪的对峙更令人感到恐慌。张阳双腿一蹬便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口里愤怒地叫嚷:“孟仲把我和你关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公报私仇吗?我要投诉!我是来配合警方调查的,不是来面对一个杀人狂的!” 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间狭长的审讯室里竟然还摆放着一台自动贩卖机,卡通型的机身、绚丽的色彩,与这阴暗逼仄的所在显得格格不入。它就伫立在门口,亮闪闪的屏幕上晃动着一个人头的虚框,旁边标注着一行文字――购物请刷脸。 张阳看得呆愣,脚步却不停,眼看快要越过那台贩卖机,摸到门把手,身体竟被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这一下撞得有点狠,令他鼻头隐隐发红,脸庞疼得扭曲。 梵伽罗转头看向左侧墙壁,那上面挂着一个圆形壁钟,时针和分针不早不晚,正正指着三点半。 与此同时,xx平台的6752号直播间呼啦啦涌入几十万人,而且每秒钟过去,人数就会增加几千乃至上万。所幸平台方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才没有导致服务器的崩溃。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三起惨案到底是谁做的,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两个梵伽罗。 三点半一到,原本黑漆漆的屏幕就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人老神在在地坐着,另外一个人正用力捶打空气,模样显得疯疯癫癫。 【发疯的这个人是不是张阳?最帅富二代?】很快就有网友认出了张阳。 【是他!为什么他会和梵伽罗待在一个直播间?凶手呢?】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梵伽罗似乎听见了大家的疑问,于是徐徐开口:“杀人的是你。” 直播间里的网友:!!! 站在观察室内的警员:??? 负责人意识到张阳中了圈套,立刻命人打开审讯室的门去解救,却发现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空气看着张阳像困兽一般在这狭长的房间里挣扎。 他嘶喊、怒吼、踢踹、捶打,却都没有用,反而弄伤了自己。几分钟之前,他是一位穿着体面的翩翩公子;几分钟之后,他却衣衫凌乱、满身汗浆,狼狈地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负责人放出异能去攻击这层空气,却被反弹回来的磁场打成内伤。 他牙关一松,差点吐血,抬眸时却看见梵伽罗依然坐在原位,显得那般慵懒闲适。布下了这样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把所有人隔绝开,对他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之事。 直到此时,负责人才隐隐意识到――哪怕自己拥有了诡异的能力,迈入了另一个层次,变成了有别于凡人的更高级的生命体,也依然位于食物链的最底层。 看看眼前狼狈万分的张阳,再回头看看死得透透的苏枫溪、给全国人民下跪认错的马游、被拆了所有道观的天水派门徒……似乎只要遇上梵伽罗,他们这些狂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就都会被打落深渊。 负责人吞下满口血腥,放弃了救援。 看见这些人无奈倒退,颓然低头,张阳这才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了。他擦了擦嘴角,又理了理鬓发,然后转过身,轻蔑一笑:“你说我是凶手?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会有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梵伽罗伸出手,礼貌邀请:“坐吧,我们一起等一等。” “好,我陪你等。”张阳满以为他想把自己困在这里,然后让孟仲那些人去外面找证据,顿时放下心来。 最确凿的证据就是梵伽罗那张脸,如果不能推翻这一点,孟仲他们折腾不出什么水花。 张阳同样老神在在地坐下,长腿交叠,脚尖前后晃动,模样显得很惬意。只可惜他刚才狠狠踢踹空间,蹭破了鞋尖,这样一显摆,反倒令他的落魄与狼狈无处可藏。 梵伽罗的视线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裤子看向那凹凸不平还破了皮的鞋尖,一句话没说,只是微微挑高眉梢,那种优雅和随性所营造的优越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与张阳的虚张声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阳前后晃动的鞋尖僵滞在半空。 站在观察室里的宋睿以拳抵唇,轻轻咳嗽。 孟仲却没有他那样的好风度,指着镜子对面,笑嘻嘻地骂道:“你看这傻逼!”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看乐了,却还是猜疑道:【张阳是凶手?怎么可能!视频里拍到的明明是梵伽罗的脸!】 【梵老师从来不说谎。我们等等看吧。】 于是这一等就是五天五夜,直播间的人走了散,散了又来,却只看见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言不发,像是变成了两尊雕像。更可怕的是,他们在此期间没吃任何东西,也没喝过一滴水,却还能保持清醒。 不过这两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 梵伽罗还是那副俊美非凡、慵懒闲适的模样。张阳的双颊却深深凹陷下去,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糙焦干,紧紧地绷在骨头架子上。他明显瘦了很大一圈,原本合体的西装如今空荡荡地挂着,仿佛随便一扯就会散落。 梵伽罗把手悬在他脸前,一边感应一边低语,“那种药剂促使你的身体细胞不断燃烧,不断再生,进而脱胎换骨。你新陈代谢的速度是常人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如果没有及时补充足够的能量,你会衰老成一具枯骨,却因为异人的体质,总留存着一口气。你死也死不了,活又没法活,该如何形容你那时的模样呢?让我想想――” 梵伽罗收回手,垂眸轻笑:“老怪物,这个称呼适不适合你?” “老怪物”这三个字无疑是张阳的痛点,像利箭一般刺穿了他敏感的神经。他最害怕也最排斥的,无异于变成老怪物那副模样。他猛然站起身,想攻击梵伽罗,却借由眼角余光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深深凹陷的眼眶和双颊把他英俊的脸勾勒成了一颗骷髅;手臂从衬衫袖子里伸出,竟细得宛如两根枯枝;皮肤焦干、蜡黄,拧出一条条褶皱,与他最为厌憎的老怪物竟那般相像!只在短短五天的时间里,他就瘦成了一副骨架! 他内心大骇,虚弱的身体还未站稳就跌坐回去。 他需要能量,很多很多能量! 等得快不耐烦的网友看见张阳恐怖的样子,不由吓呆了,过了很久才用颤抖的双手打出一行饱含仓惶的文字:【你们快看啊!瘦脱了形的张阳,是不是与制造三起灭门惨案的那个鬼影很像?我现在真的有点相信梵伽罗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瘦得不成人形的张阳, 在阴影的笼罩下,乍一看,竟真的与那天晚上行凶的鬼影有五六分相似, 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毕竟世界上体态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但张阳的异变还是吸引了很多网民的注意,并且借由微博或微信等社交工具, 把这一消息迅速扩散了出去。 如果一场直播持续的时间太长, 又没有新颖有趣的内容, 观众很快就会陆陆续续离开。梵伽罗的直播间正是如此, 其观看人数由最初的几千万暴跌至现在的两三万。 但是, 当张阳站起来, 把形如骷髅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时,直播间的人数正在飞速蹿升。 张阳一直都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当梵伽罗把他禁锢在这个古怪的空间里时, 他并不感到着急,反倒兴起了与他耗下去的狂妄念头。他与老怪物其实是同类,老怪物能不吃不喝地活上几十年, 他自然也可以。 然而五天过后,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他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梵伽罗抗衡, 更是连曾经最看不起的老怪物都比不了。人家不吃不喝能自如活动几十年, 而他却连一周都坚持不住。 他的身体正变得虚弱消瘦, 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确死不了,却能演化成一个活死人, 这个结果是最可怕的。 在此之前, 张阳从未体验过断食的滋味,也没必要体验, 他活着就要肆意,就要舒适,干什么折腾自己?于是直到现在,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但是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他瘫坐在椅子上,体表沁出浓浆一般粘稠的汗液,双手捂住绞痛不已的腹部,用惊骇而又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梵伽罗伸出白皙的手掌,悬停在他脸前,淡淡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你本不该如此虚弱才对。” 感受到腹部越来越剧烈的绞痛和身体里不断流失的精气神,张阳睁大眼,目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知道梵伽罗在感应自己,却根本没有躲避的力气。 “这就是那药剂对你造成的影响。”梵伽罗徐徐说道:“它让你的身体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引擎,靠不断升温燃烧来获取强大的力量。你的细胞就是你的燃料,而那药剂会促使细胞的快速分裂繁殖,让你在这不断新生的过程中获得力量。但现在,你中断了药剂的摄取,于是你的身体只会燃烧,不会再生。” 梵伽罗收回手,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你就像一块熊熊燃烧的煤炭,终有一刻会变成灰烬。你越是虚弱,身体被烧尽的速度就越快。你拿什么与我耗?” 张阳试图厉声反驳,嗓音却因为虚弱而显得轻飘飘地,像小猫在叫:“你胡说。” 梵伽罗勾了勾唇角,语气轻慢:“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最清楚。你的胃很疼吧?” 张阳咬牙冷笑,捂住腹部的手却抖了抖。他很想掩盖自己的痛苦,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梵伽罗看向他身后的某个点,漆黑瞳孔失去了焦距:“知道你的身体正在做什么吗?” 张阳抿紧嘴唇不搭腔,冷汗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头发和衣服,让他显出十二万分的狼狈。 梵伽罗令眼瞳聚焦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道:“你的身体正在吃了你自己。” 这句话真的有点吓人,以至于张阳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裂开了一些。 “你的胃空置太久,需要食物,但你不能满足它的需求,所以它开始消化自己。它如今正在急速分泌胃酸,把自己溶解掉,并从中汲取养分。你看,你现在的敌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谈何强大?” 梵伽罗向着璀璨灯光,眸色清浅地笑了笑。与张阳的狼狈万分比起来,现在的他简直俊美得宛若天人。同样是五天五夜不吃不喝,张阳已虚弱到连胃囊都开始溶解,而他却还像没事人一样。 他对自己身体的把控,简直强大得可怕。 直播间里的观众看呆了。 阎部长和孟仲也更直观地意识到――世界上只有一个梵伽罗,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了。 而宋睿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梵伽罗不仅仅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还能控制自己的意识、思想,乃至于灵魂。为了尽可能变得强大,他舍弃了味觉,也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情绪。他对待自己宛如对待敌人,是极其严苛的。 张阳败给他,真的不冤。 梵伽罗话音刚落,张阳就顺着椅子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开始干呕。他出现了严重脱水和严重饥饿所具备的一切症状。他的确死不了,却得活生生忍受这些痛苦。 干呕完,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冷汗淋漓、形销骨立的脸。只在短短十几分钟里,他竟然又瘦了一大圈。 正如梵伽罗预言的那样,他燃烧的速度正在不断加快。 看见他凄惨无助的模样,直播间里的网友受不了了,纷纷出言谴责: 【算了,放过张阳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跟梵伽罗相比!你们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五天五夜不给他吃喝,这是在谋杀!】 【是啊!这真的是明目张胆地谋杀!梵伽罗指控张阳是杀人犯又没有证据,他的做法与严刑逼供有什么区别?】 【我举报了!这个直播间应该改名叫杀人直播!发生了这么残忍的事,难道上头都不管吗?】 【放了我老公!我报警了!】 【快放了张阳!梵伽罗你果然是个冷血动物!】 【能对一个普通人做这么残忍的事,我现在反而觉得梵伽罗才是真凶!】 原本还好奇观望的网友,被张阳的惨状刺激到了敏感脆弱的神经,纷纷站出来声援。他们不是变.态,又怎么会喜欢这种可怕的场面?活生生把一个人饿成这样,梵伽罗与马游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看,那三起杀人案果然是他做的吧?他把张阳找来是想栽赃陷害吗? 原本略有扭转的舆论,如今又一面倒地倾向了张阳。在大众心里,“谁弱谁有理”是一种正确的逻辑,他们见不得别人陷入可怜无助的境地。 阎部长一直关注着直播间里的言论,发现网友对梵老师的做法非常反感,而且很多媒体也开始对这一不人道的行为大加谴责,不由开始着急了。偏在此时,他的直属上司亲自打来一个电话,让他适可而止。 他咬着牙反驳了几句,又为梵老师争取了一点时间,挂断电话后却露出为难的表情。 “时机到了,我过去一趟。”宋睿信步走去隔壁,推开审讯室的门,来到那台自动贩卖机背后,把舱门打开,放入两管蓝色药剂,又锁死,然后冲梵伽罗勾唇一笑,大步离开。 直到此时,张阳才发现,那台自动贩卖机竟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卡在空间里。外面的人可以把东西放入取物舱,而借由这个通道,里面的人能拿到舱里的东西。 张阳被那透明置物舱里的蓝色液体吸引了,眼眶一瞬间瞪得极大,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死死盯着它们,呼吸不断加重。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没错,这正是你最需要的东西。”梵伽罗轻飘飘地开口。 张阳试图打破舱门,拿到这两管药剂,却根本不办不到。这块透明的玻璃对曾经的他而言脆弱得宛如一张纸,轻轻一捅就破,现在却像一块钢板,坚不可摧。 他用手拍打,用脚踢踹,甚至用头去撞,都没能撼动这块薄而通明的挡板。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梵伽罗竟利用他无孔不入的磁场,震碎了其中一管药剂。于是那略带挥发性的药水便浸透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使每一个空气粒子都带上了无比甘美的味道。这味道影响不了一般人,却会对品尝过它的人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张阳嘴角的唾液一下子涌了出来,浓黄、粘稠、腥臭,滴滴答答拖长一线,挂在下颌,这副垂涎而又癫狂的模样,令他看上去狰狞如鬼。 直播间里的观众感受到了极大的不适,然后越发激烈地举报、抨击、申诉,要求这场惨无人道的游戏马上停止。 就在此时,梵伽罗说话了:“只剩下最后一管药剂了,你想喝吗?想喝就刷脸。” 空气中的甜美味道已经让张阳陷入了疯狂,若不是梵伽罗利用磁场把自己的声音直接灌入他的脑海,他可能什么都听不见。他像是受到了魔鬼的蛊惑,攀着机身站起来,把自己摇摇晃晃的脑袋对准了屏幕上的虚框,摁了识别键。 “识别失败,请您继续尝试。”贩卖机里传来一道空洞的声音。 梵伽罗慢慢走到张阳身边,温声说道:“失败了,换张脸吧。” 张阳的身体正在急速燃烧,先是胃,然后是肠子,再是心肝脾肺肾,然后是大脑。他的理智和思维能力,全都败给了人类最初也最强大的本能――进食。他饿了、渴了,需要庞大的能量支撑这具不断衰败的身体,除此之外的一切,他都顾不得了。 他想也不想就换了一张脸。 透过悬挂于贩卖机上的镜头,义愤填膺的网友们亲眼见证了这奇诡的一幕,然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密密麻麻遍布于直播间的谩骂、警告、投诉,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家全都吓傻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惊骇莫名地发言:【这是我爱豆!】 是的,张阳正在刷的这张脸是属于娱乐圈最当红的一位小鲜肉的,虽然两颊凹陷,眼眶略黑,五官却与原主一模一样。 【为什么张阳能变成我爱豆?啊啊啊啊,这也太可怕了吧!】 该小鲜肉的粉丝集体发出了惊恐万状的尖叫。事情没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张阳这类存在是多么的危险和不可控。 唯有现在,当他顶着偶像明星的脸出现,这些粉丝才会猛然间明白,身份被替代,并且露出如此丑陋的一面,对被替代的那个人而言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小鲜肉的黑粉也在这个直播间里,马上就截取了这张唾液横流、状如鬼怪的脸,发布到网络上。小鲜肉的粉丝立刻反击,并且为路人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去直播间寻找真相,随之引发了一场舆论狂潮。 更多人被吸引到直播间,亲眼见证了张阳的脸皮被梵伽罗一层一层扒下的全过程。 “识别失败,请您继续尝试。”小鲜肉的脸在贩卖机这里也不好使。 梵伽罗诱惑道:“换张脸试试吧。” 浑浑噩噩的张阳换了一张艳光四射的脸,而这张脸属于一位超一线影后。 影后的粉丝:!!! 识别又失败了,这次不用梵伽罗引导,张阳就迫不及待地换了一张英挺俊朗的脸,是一名实力派打星。 打星的粉丝:!!! 随后是一张可爱俊俏的脸,属于一名新近爆红的小生。 小生的粉丝:!!! 就这样,张阳连续换了几十张脸,张张都具备十足的人气和知名度,搞得直播间里的观众心脏都因为太过快速的跳动而变得麻木。这些明星的粉丝气坏了,也吓坏了,一面哭一面骂。屏幕上全是谴责张阳的声音,哪里还有人为他说话。 他根本不可怜,也不无助,他就是一个怪物!刚才还急吼吼地为他报警,想把他解救出来的网友,这会儿正大骂自己是个傻逼。 还有一位细心的网友发现了大问题,颤巍巍地写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张阳变出来的这些脸,好像都属于签约在他影视公司旗下的明星!他对谁熟悉,就能变成谁的样子!】 数十位明星的庞大粉丝群简直被这个猜想吓懵了,然后疯狂@自己爱豆。于是这些明星也悄悄潜水进来,看了直播,一个个心里拔凉。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与张家签约,似乎不是上了一个台阶,而是跳下了火坑。有这么一个随时能变成他们模样的老板,他们的名誉权、生命权、财产权,都得不到保证,还谈什么发展? 这件事可不可怕?太可怕了!它造成的后果严不严重?对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是对这些靠脸吃饭的明星而言不啻于世界末日。如果不是梵老师突如其来搞了这场直播,他们打死也想不到世上还存在这样的怪物! 当所有人都被恐惧冻结了心脏时,屡屡失败又屡屡尝试的张阳忽然变出了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 自动贩卖机发出叮当一声脆响,竟给他打开了置物舱。他狂喜地趴下去,急切地掏出那管完好的药剂,仰头狂饮。 直到此时,一直控制着直播间的宋睿才点了一个按键,把张阳高高抬起的头拍摄下来,截成一张图片,发送到讨论区,问道:【那三段视频里拍到的杀人凶手是不是他?】 网友们定睛一看,顿时齐齐愣住。 这张脸竟然是梵伽罗的脸,面颊那么消瘦,表情那么狰狞,眸光那么贪婪,赫然就是一个星期之前制造了三起惨案并且活吃人心的凶手!他那穷凶极恶的模样早已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谁都不会认错! 然而在这张脸的不远处,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正漠然旁观。如此奇景吓呆了直播间里的网友,也终于让他们意识到――这场直播并不是梵伽罗开的一个玩笑,或者残忍冷酷的游戏,而是他与杀人凶手面对面的对决。 他口中果然从未有一句假话,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 第二百六十章 张阳从来不知道饥饿和干渴竟然是如此痛苦的感觉, 而力量的流失更是让他的灵魂都跟着一起虚弱。他的脑子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接退化成一只野兽。 野兽的本能是什么?是进食! 为了得到吃的、喝的,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张开口, 把蓝色药剂一饮而尽, 唇舌得到滋润的感觉就像干旱的沙漠忽然下了一场雨,舒适地让他当场呻.吟。然而那管药剂的分量实在是太少, 仅仅只是打湿了他嘴上的焦皮就没了。 他把脑袋仰得高高地, 嘴巴大张, 手臂不断抖动, 试图把最后一滴药剂控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贪婪而又扭曲的脸已经被数个针孔摄像机清晰地拍摄下来, 被宋睿截取成图片, 与那天晚上惨案发生时截到的真凶的真容,并排放置在一起,发送到了评论区。 两相比照之下, 网友们已经对梵伽罗的话深信不疑。 这凶狠的表情、贪婪的嘴脸、狰狞的作态,与那天晚上的凶手简直如出一辙!而真正的梵伽罗就站在这人旁边,表情是平静的, 神态是沉稳的,眼眸里散发的光芒是深邃而又莫测的。 他们分明拥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此时此刻, 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 那截然相反的灵魂却让他们的皮囊毫无相似之处。一个穷凶极恶, 如鬼如兽;一个平静淡然,如水如风,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不会认错的!凶手就是变了脸之后的张阳! 当网友们百分百笃定地得出这个结论时, 得到药剂滋润的张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腴起来。这一幕,恰恰又与他杀人吞心的残酷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至此, 网友们对梵伽罗的话,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连续制造了三起惨案的凶手绝对是张阳!除了他没别人!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体态、他的动作,都是那么令人恐惧,也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而他之前数次变脸的过程,又让网友联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一名网友惊恐万状地说道:【天啊!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厚道,但是我真的很庆幸他杀人的时候用的是梵老师的脸。因为梵老师有能力为自己查明真相,也有能力为自己验证清白,但是别人不行啊!你们想想看,如果张阳杀人的时候用的是我家小轩轩的脸,我家小轩轩岂不是死定了?】 欧阳轩的粉丝:!!! 其余数十位当红明星的粉丝:!!! 我艹!这样一想简直细思极恐好吗?这种事也只有梵老师才兜得住,发生在别人身上那真的是一辈子都毁了!就算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啊! 身为当事人的几十位明星已经吓懵了。粉丝不提,他们还真的没往那方面想,如今再看张阳稍微丰满了一些的脸,他们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梵老师,您是我家爱豆的救命恩人啊!您就是一座大山,为他挡住了一场灭顶之灾!张阳简直跟狐狸精一样,不吃人心就会死,幸好他先挑了您来坑,而且一下就栽在您手里了,没有机会再去害别人。他要是挑了我家爱豆来坑,我家爱豆铁定完蛋!张阳复制了那么多张脸,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他这是准备坑完一个再坑一个,反正就算案发了,罪名总有别人来替他承担,他简直丧心病狂啊!】 这位网友的脑补令张阳的恐怖形象更加丰满,也替他找好了杀人动机。 很多人都相信了这种说法,然后排着队来替自家爱豆感谢救命恩人。之前梵伽罗被骂得有多凶,现在就被捧得有多高。进入他的微博,几乎满屏都是“对不起”三个字,他的粉丝数由原来的一亿五千万竟跃升到了近两亿。 这绝对是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数字。 那几十位明星也都登录微博真诚地向梵伽罗道谢,完了纷纷宣布与张家的娱乐公司解约。苏枫溪的事件发生时,张家有上头庇护,只是动荡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平稳发展。他们还以为自己选对了路,如今再看才发现,这他妈哪里是路,这根本就是个火坑啊! 张阳与苏枫溪一样,也是个怪物!说不定张家的所有人都是怪物! 这场直播还未结束,张氏财团的股票就应声而跌。 但更狂猛的浪潮,更凶戾的海啸,却还酝酿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因为梵伽罗揭穿的不仅仅是张阳的罪行,还摧毁了他用以立足权力中心的筹码。他研制的那种药剂根本就是剧毒,上头一旦得知,张家的末日便到了。 张阳已完完全全被进食的**控制,一管药剂根本无法弥补身体的饥渴和灵魂的动荡,反倒更加激发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渴望。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能量!更多、更多、更多的能量! 他还顶着梵伽罗的脸,但扭曲狰狞的神态却再也不会叫人错认。他像狗一样趴下去,把脑袋伸进置物舱,舔舐那已经破掉的玻璃瓶里流出的药水。他的舌头被玻璃渣割破,汩汩冒血,却根本不能让他恢复哪怕一丁点的理智。 看见张阳宛如禽兽的作态,站在观察室内的负责人虽极力压抑,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一阵又一阵地颤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怎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他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慌时,梵伽罗垂眸看向张阳,徐徐说道:“这就是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场。” 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场是什么?是沦落为半人半鬼的妖魔,是永远无法摆脱药物控制的奴隶。一个奴隶,谈何自由,谈何强大,谈何一步一步往上爬?奴隶的下场是用完就丢! 负责人联想到了那个实验,于是立刻就意识到,如果这种药剂能致人成瘾,那么参与实验的这批人一定会被上头当成弃子,用还是会用的,却不再是精心栽培、大力扶持,而是像用一把刀一般,让他们凡事冲在前头,卷了刃、断了口,便会直接被扔掉。 负责人冷汗淋漓地暗忖:完了!全完了! 他刚想到这里,林部长就陪同几名首长匆匆走进观察室,嘴角扯出一抹笑,瞳孔里却闪烁着仓皇无措的光。 几名首长与阎部长打过招呼就看向透视镜的另一端,沉声问道:“张阳的情况怎么样?” 阎部长瞥了宋睿一眼。 宋睿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目前已完全丧失理智,戒断五天,身体机能陷入全面衰竭,两管药剂不足以补充他的能量。除了药剂,他可能还需要活人的心脏或血肉补充额外的营养。” 听到这里,几名首长的面皮都忍不住抖了抖。如果说这是那种药剂的副作用,那么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两千人的队伍,到底是战力强大的兵器,还是吃人的狂魔? 如果是后者,其后果之严重简直令他们不敢设想! 几位首长正胆战心惊,阎部长的手机便响了,是顶头那位。 看见来电显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阎部长拿着手机匆匆走出观察室,过了几分钟又走回来,沉声道:“首长命我彻查张阳的案子,这个实验必须立刻终止,与实验相关的所有人都得接受调查。林部长,你跟他们走一趟吧。” 阎部长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军人。 林部长猛然握拳,又缓缓松开,辩解道:“阎部长,我们早已做过戒断实验,所有的实验者都未曾出现张阳这样的情况。他是异人,他的异变与我们的药剂无关。” 阎部长摆摆手,让属下把林部长带走。 林部长满心都是不甘,还想辩解几句,宋睿却摇头道:“每一个实验体的体质都不一样,不经过两三年的戒断实验,你怎么能肯定那药剂没有副作用?我虽然不了解它的构成,但我却能猜到它的运作方式。它就像一种助燃剂,能促使人体燃烧,释放能量。而助燃剂运用在不同的材料上会有不同的效果。” “放在湿柴上,它烧得慢;放在干柴上,它烧得快;放在汽油上,它直接就烧没了。那些实验体有的是湿柴,有的是干柴,还有的像张阳,是汽油,反应自然会不一样。你连这个都没考虑到,你做什么实验?两千多人的生命被你当成儿戏,这个责任你推不掉。” 宋睿的话彻底把林部长钉死。 林部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被两名军人用力推了一把,狼狈地跌出观察室。 那名负责人并未光明正大地参与实验,而是私下里偷偷服用药剂,也因此躲过了被羁押的命运。然而他却知道,这才是苦难的开始,一旦实验终止,那药剂也就不会再生产,一旦戒断反应出现,他会彻底沦落成一个疯子! 他会像张阳这般到处杀人,然后被通.缉,被围捕,进而被枪毙! 负责人闭了闭眼,再看向张阳时,目中竟充满了仇恨。 阎部长冲属下摆手:“三起惨案的真相已经很清楚了,让平台方中断直播。给张阳再弄几管药剂,让他恢复理智,我们要马上审讯他。服用过药剂的所有实验体都必须立刻控制起来,不能让他们危害到社会。张家的公司也必须全部查封。” 几名军人唯唯应诺,正准备离开。 宋睿却又补充道:“这种药剂的效果非常惊人,而盲目追求力量的人从古至今只多不少。明面上参与实验的是两千多人,背地里,张家为了拉拢人心又送出去多少,阎部长您想过没有?最大的隐患不是那些实验体,而是潜伏在暗处已经服用成瘾的人。” 宋睿拍了拍负责人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问道:“张副厅长,您说我说得对吗?” 负责人双膝一软,差点当场跪倒。 阎部长冲几名属下使了一个眼色,整个调查小组的人就都被铐起来,送去了秘密的审讯地点。等张阳恢复理智,官方一定会让他把服用药剂之人的名单完完整整吐出来。这都是一些吃人的怪物!绝对不能纵容! 然而事实上,吃人只是张阳为了陷害梵伽罗做的一场戏而已,戒断后的反应还没严重到那样的程度。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非但没能坑死梵伽罗,反而把自己精心罗织的人脉全都赔了进去。 原本人来人往、态度嚣张的调查小组,现在已全员覆灭。仅凭一场直播,一台机器,梵伽罗就毁掉了张阳,同时也毁掉了张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以及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网。 “我打死都没想到这玩意儿是这样用的!张阳找上你们也是他倒霉。”阎部长指着那台卡通造型的贩卖机,满口嗟叹。 宋睿轻笑道:“算计人心是我的专业,与人对决是梵老师的专业,我们只是在各司其职。” 阎部长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你俩合在一块儿简直绝了!能有你们这样优秀的顾问是我的运气。” “您过奖了。”宋睿谦虚摆手,然后看向了审讯室里的梵伽罗。 他还站在张阳身边,默默观察着对方形同野兽一般的作态。 张阳舔完了机器里残留的药液,猩红双眼总算褪去几分疯狂的色彩,身体一翻,肚子一腆,开始呼哧呼哧喘气。他还是很难受,皮肤里像是爬满了虫蚁,一阵一阵地麻痒,恨不能用手抠烂,把肉撕出来。 梵伽罗弯腰看他,低声询问:“你为什么算计我?”他想确认张家与古董案到底有没有联系。 这简短的几个字浸透了梵伽罗不可抗拒的磁场,于是张阳的双瞳迷蒙一瞬,用刻毒的语气说道:“为了给她报仇!” “给谁报仇?”梵伽罗愣了愣。 “给苏枫溪!”提及爱人的名字,张阳立刻清醒过来。 梵伽罗偏头思忖了一两秒,然后恍然大悟。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他的反应却清清楚楚地表明――若是张阳不提,他差点就把苏枫溪给忘了。 被他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死的人,竟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他抛诸脑后。旁人不提,他竟从未回想。他着过苏枫溪的道,吃过苏枫溪的亏,可他依然把这个人忘记了,因为在他心里,偶尔被蚊子咬一个包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把蚊子拍死也就行了,谁会去常常回忆呢? 逐渐意识到苏枫溪之于梵伽罗是怎样的存在后,张阳的心裂开了,那些无处宣泄的仇恨像海啸一般狂涌而出,伤害到的却只有他自己,根本干扰不了眼前这人。 他开始低低地笑,笑着笑着便流出两行血泪,呢喃道:“你知道吗?她到死还念着你的名字,她常常把巨鲸挂在嘴边,因为巨鲸就是你,你就是她的梦魇。我总劝她想开一点,可我竟然也犯了与她一样的错误。” 他原本仰着脑袋瞪视梵伽罗,这会儿却已颓然躺倒,闭眼道:“我终于明白她向我描述的那些场景,是怎样的一种无奈。深海中游过一只遮天蔽日的巨鲸,而我们这些盲虾只能跟随巨鲸掀起的浪潮左右摇摆。我们根本没有操控自己命运的能力。我们是盲虾啊,买海鲜的时候摊贩一送就是一大包的搭头,我们算什么呢,哈哈哈……” 张阳疯疯癫癫地笑了好一会儿,又道:“梵伽罗,帮我杀一个人吧,我把我的……全给你。” 他隐去了鱼珠两个字,但梵伽罗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蹲下身,毫不费力地从他的脑海中摄出六枚大小不一的玉佩。他做得很隐蔽,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你为什么能从别人的体内取出它们?”梵伽罗用意念询问,因为这件事似乎只有他能做到。 张阳张了张嘴,想说话,灵魂却被禁锢了。有人不允许他给出答案。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再次重提之前的话:“梵伽罗,帮我杀一个人,他的罪孽比我,比苏枫溪更深重。我告诉你地址,你去杀他!到了他那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吐出一串地址,然后陷入了昏迷,脸上的不甘竟慢慢扭曲成一抹刻毒的笑容。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三起惨案终于告破, 梵伽罗和宋睿刚走出警务厅,就被守候在门外的记者围了个严严实实,此起彼伏的镁光灯似星点一般闪烁, 把这几近黑暗的黄昏照得如同白昼。 梵伽罗自然而然地牵住宋睿的手, 用磁场护持着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这些疯狂的记者想扑到他们身上, 想堵住他们的路, 想拽他们的衣服, 却每每都会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开, 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安全距离之外,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 梵伽罗果然还是那个梵伽罗, 冷漠、疏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些记者很不甘,却只能追在两人身后,不断高声提问:“梵老师, 您是怎么知道真凶是张阳的?” “梵老师,张阳为什么会变脸?他也是马游那样的异人吗?” “梵老师,张阳总共杀了多少人?这不是他犯的第一起案子吧?” “梵老师, 上面会怎么处理张阳?张家是不是已经垮台了?据说张氏财团目前已经被查封,所有高层都被官方带走,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梵老师, 五天五夜不吃不喝, 您不难受吗?” “梵老师……” 一声声“梵老师”根本拽不回梵伽罗的脚步, 反倒让他越走越快,把所有人远远抛下。 其中一名记者是某个狗仔工作室派来的, 画风与所有人都不同, 发觉自己跑不动了,只能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梵老师, 请问宋博士是不是您的男朋友?” 这声吼叫淹没在了各式各样嘈杂的问题中,本不该被走得很远的梵伽罗听见,但他却在此时猝然停步,又回过头,视线略过所有人,精准地定格在了那名狗仔身上。他没有给予确切的答案,只是抿了抿殷红的唇瓣,绽开一抹清浅的笑。 这个笑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却暖得像冬日的太阳。那狗仔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神魂从这惊心动魄的一瞬中抽离。 他总以为梵老师是神秘莫测,冰冷疏离,坚不可摧的,但在刚才,那短短的一刹,他似乎窥见了一个再柔软不过的灵魂。他想象中的梵老师,似乎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梵伽罗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被他牵在手里的宋睿却还扭着头,盯视那名狗仔,脸上同样带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宋睿很快就扭过头,搂着梵伽罗往前走,却接到了一个令他倍感意外的电话。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而且苍老了很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宋睿,你和梵伽罗是什么关系?他真是你男朋友,你们恋爱了?” 宋睿飞快看了看身旁的人,毫不心虚地点头:“是的,大伯。” 他原以为这位固执的老人会大发雷霆,继而全力阻止,却没料对方只是沉默了一瞬就轻笑出声,“好,有了伴就好。有空带他回家看看。” 于是宋睿也轻声笑了,点头答好。 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误解排斥,都在此时此刻消泯殆尽。 --- 获得自由之后,梵伽罗立刻赶去学校接许艺洋。这孩子很久没见到哥哥,满肚子都是思念,却口拙说不出来,只能像小狗一般围着哥哥打转,时不时用脑袋蹭一蹭哥哥的脑袋,又用额头去拱宋博士的肩膀。 宋睿揉乱了他的发,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笑意。 看见他们相处得这样好,梵伽罗嘴角的笑弧怎么都压不住。 “回家吗?”宋睿低声询问。 “去医院看看三位幸存者吧。”梵伽罗摆手道。 宋睿二话不说就把车开去了医院,办好了探视手续。 三人还未走近病房就听见了里面的嘈杂声,推门进去却发现一名少女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站在高高的窗台上,似乎随时准备跳下去。她的手腕已经被割出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正汩汩流血,而她的脸却不见丝毫痛苦,反倒只有茫然的伤创和深深的绝望。 她的家人全都死了,一个个倒下,被挖出心脏,吞吃入腹。她的母亲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推出家门,反锁在外面,自己则迎头撞上那只长满黑色利甲的手。她用身体死死挡住了这扇门,又用心脏拖住了魔鬼的脚步。 少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人之将死的呻.吟,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并未逃走,而是疯狂拍打房门,大声喊道:“你出来呀!你出来杀我呀!” 母亲可以为她不顾性命,她也同样可以。 但是,当警察赶来,撞开房门,她看见的却只有满地尸体。他们的胸腔全都破了一个大洞,里面再也没有跳动着的,会永远爱着她的那颗心脏。在那个时候,她的心也死了。 她把水果刀对准试图靠近自己的人,脚步不断往后退,准备跳下高达十几层的楼。 宋睿立刻询问身旁的医护人员:“她这些天看过电视或者电脑吗?知不知道案子已经破了?” “没有,她整天躺在床上发呆,像丢了魂一样,根本不关心外界的情况。” 宋睿点点头,只在这短短的十秒钟内就制定好了接下来的谈判计划。但他还未开口,梵伽罗就已经把许艺洋推出房门,反锁在外头,然后上前几步,淡淡说道:“死之前你想不想报仇?” 少女这才发现房里多了两个陌生人。不,也不算是陌生人,其中一个人的脸她实在是太熟悉了,那不就是杀死了她全家的恶魔吗? “报仇”两个字像一颗长钉,扎穿了她凌乱的大脑,放空了那些强烈到不顾一切的死志,让她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杀了你!”她想也不想就跳下窗台,挥舞着水果刀朝梵伽罗冲去。 守在窗台两边的医护人员想去阻拦她,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开。宋睿刚抬脚,准备挡在梵伽罗身前,就被对方一把拽到身后。 梵伽罗直直迎上杀气腾腾的少女,轻描淡写地握住她拿刀的手,又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入自己怀里。他的身体非常冰冷,让少女猛烈挣扎起来。 然而很快,一股温和的气流便将她包裹了,柔柔地爬过她僵直的后背,又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皮,然后渗入她的大脑和内心,把那些无处宣泄的痛苦、悲伤、愤怒、绝望,缓慢而又酣畅淋漓地引导出来。 疯狂挣扎的少女不知不觉就变得安静了,狰狞的表情逐渐松懈成一抹怔忪,随即又变成茫然。 自从进入医院以来,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她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心脏不在,灵魂不在,思想和意念也都不在。她活着堪比死亡。 医护人员每天都会来探望她,并且清晰地预见到――如果不能排解内心的痛苦,她早晚会毁了自己。但她遭遇的那些苦难实在是太过惨烈,又怎么可能排解得掉?哪怕找来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她要恢复如初也是很难的。这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努力。 但现在,曾经麻木到失去一切知觉和情感的少女,却趴伏在“仇人”的怀里默默流泪,而且泪水越积越多,大有决堤之势。 她被困在梦魇里绝望挣扎,找不到出口,将她抱住的这个人却为她推开了那扇隐藏在黑暗里的门,把阳光引了进来。 她从静静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透过迷蒙的泪水,看着眉眼温柔的人,断续却笃定道:“你不是他。”话落,手里的水果刀也掉了。 不用看直播,也不用看新闻报道,仅仅只凭直觉,她就清晰地意识到――杀死自己全家的那个恶魔,绝对不是眼前这人。他们虽然有着同样的面孔,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一个冰冷邪恶,一个温暖祥和。 梵伽罗用手掌轻轻拂过她的眼,柔声低语:“你的命是你的母亲用自己的心脏换来的,从此以后你要捧着她那颗滚烫的心,好好活下去。” 少女的哭声滞了滞,却并不愿意答应。 梵伽罗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空荡荡的两只手并拢在一起,掌心向上,做出托举的姿势,然后把自己的掌心悬在其上,温声道:“感应到了吗?” “什么?” 少女满脸都是茫然,随即睁大眼,张开嘴,露出惊愕的表情。她感应到了,有一团看不见的东西渐渐在自己的掌心凝聚。它很软很软,很暖很暖,像是一朵云或者别的什么。但是很快,它开始一下一下跳动,那么轻微,却又那么沉稳有力。 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却又真切地托着什么的双手。 “这是,这是……”她嘴巴一张,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这是你的家人交给你保管的东西。好好珍惜它吧。”梵伽罗摸摸少女的脑袋,转身走远。 他推开门,看见气鼓鼓的许艺洋,不由低笑了两声。 这轻微温柔的笑像惊雷一般震醒了少女,也让她并在一起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感觉到了,在她掌心跳动着的是一颗心脏,活的、暖的、充满了无尽的祝福和爱意。 她透过它,感受到了母亲强烈的呼唤,那声音逐渐汇聚成强而有力的五个字――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连同所有亲人的份,否则你怎么对得起用身体堵住门,把自己的心脏献祭给恶魔的母亲? 这个念头像烈日一般照亮了少女的心,将那些有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愈合的创伤烧灼成疤痕,堵住了汩汩的血;也让她猛然把掌心贴住胸口,将那颗无形跳动的心,放入自己早已空荡荡的胸腔。 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淌了满脸,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之前已经死了,现在却又活了,这颗心,从今以后会变得比钢铁还强。 “医生,能帮我包扎伤口吗?”她主动举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医护人员连忙围拢过去,七手八脚地帮她处理伤口。 她又道:“能帮我给警察打一个电话吗?我要改口供。凶手不是梵老师,我敢肯定。那天晚上我绝对是看错了。” 医护人员又愣了愣,继而纷纷解释:“这个不用了,案子已经破了,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梵老师不是凶手。” “怎么破的?凶手是谁?”少女急切追问。 “梵老师做了一场直播……”小护士的话在一名医生的瞪视下渐渐消音。他们唯恐少女再受到刺激。 “直播?我能看吗?”少女的表情却始终坚毅沉稳。 “你不怕吗?”医生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少女按了按胸膛里强而有力的心脏,摇头道:“再也不会怕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梵老师那样的人啊! 梵伽罗又拜访了另外两名幸存者。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但短暂地接触过后,他们却又都恢复了平静,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很多。 始终陪护在一旁的医生这才意识到,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不用去别的地方找,梵老师不就是吗? 离开医院之前,梵伽罗再次拜访了那位少女,认真询问:“你需要忘掉这段痛苦的经历吗?我可以帮你。” 少女果断摇头,真诚道谢。另外两名幸存者同样选择了保留记忆。 梵伽罗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走出康复大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叹息道:“人类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会铭记痛苦的生灵,这就是他们活得如此精彩的原因之一。” 宋睿从他的眼里窥见了对生命的敬畏和向往,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 张阳的阴谋没能得逞,反倒让梵伽罗的形象破而后立,在民众心目中越发显得光辉崇高。也因为他的存在,即便这个世界出现了异人那样的妖魔鬼怪,大家也并不觉得恐慌。 动荡了一段时间的京市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事情还远远未曾结束。 张阳不愿供出制造蓝色药剂的果实生长在哪里,国家也就没有办法把这种诡异的植物铲除。它被列为了一种新型毒品,危害程度远远排在□□之上。不过张阳又拐弯抹角地提供了一个地址,让阎部长派遣军队去查。 “想知道真相,这里面的人会告诉你们。对了,多带军队,全副武装,这个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张阳慎重发出警告。 阎部长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当天晚上就召集了一支军队,包围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栋历史非常悠久的小洋楼,伫立在荒郊野岭,方圆十里只此一户人家,并没有旁的建筑物。也因此,当车队驶近的时候,住在楼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对方根本就没理会阎部长让他举手投降的喊话,而是破开后窗,往漆黑的森林里逃窜。 阎部长立刻下令开枪,原本只打算射穿这人的双腿,阻止他的行动,却发现子弹打在他身上像是打在了钢板上,竟然纷纷跳弹,还耀出了点点星火。这诡异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 “这又是一个怪物!开枪开枪,所有人都开枪!”阎部长当机立断。 于是密集的子弹朝那狂奔的身影射去,很快就把他身上的衣服布料刮成了碎片。他跑着跑着就变成了赤身,体表覆盖的却不是强健肌肉,而是一层黑褐色的焦干皮肤。 他的每一根骨头都能透过这层薄薄的皮,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人,而是一具干尸! 第二百六十二章 阎部长知道异人这个群体很不好对付, 却不知道他们竟然可以扎手到这种程度。无论是子弹还是火炮,打在那人身上都像打在了钢板上,并不能让他减缓奔逃的脚步。 在彻底隐入黑暗的密林之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借着喧天的炮火, 阎部长看见了一张永生难忘的脸。确切地说,那根本就不是一张脸, 而是一颗裹着人皮的骷髅, 嘴唇早已消失, 露出两排黑黄锋利的牙齿, 粘稠的唾液扯着银丝在空中飞甩, 仿佛会择人而噬。他的眼睛镶嵌在深深凹陷的两个眼眶里, 瞳孔是猩红色的,充斥着残忍无情的暗芒。 在消失的刹那,阎部长绝对不会错认他眼里的滔天杀意。今天若是让他逃脱了, 来日.他必然会制造一场血案。 “包抄这座山林,地毯式搜索!快快快!”阎部长刚下完这条命令,又立刻摆手:“别去, 都回来!不能分头行动,把这座山围住就行!” 那么密集的炮火都奈何不了这个怪物,让战士们分开搜索只会陷他们于致命的境地。阎部长心知对方战斗力很强, 一个人就能抵挡一支军队, 便又向上头提交申请, 让他们再派一支军队过来。 这座山和附近的路很快就被封锁了,任何人都不允许通过。 数百架无人机被放飞到山林里, 用以追踪那具干尸。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 借助夜色的掩护,竟像鬼影一般掠过, 人的眼球根本就无法捕捉到他的方位,只能看见他离开后不断晃动的枝杈。 只花了半小时,他就越过了两座高山,往省市交界处跑去。 阎部长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敌不过他的刀枪不入,更不知道他的战斗力高到什么程度。 然而很快,他的疑惑就被那道鬼影亲自解开了。他似乎跑累了,速度渐渐慢下来,然后改换了s形的逃逸路线,直直朝某个方向进发。 有巨石挡路,他双腿一蹬就能跃过去,弹跳力十分惊人,仿佛完全摆脱了地心引力的影响;遇见断崖,他会直接往下跳,落地后砸出一个深坑,人却安然无恙;遇见要往上爬的悬崖,他会用锋利的指甲深深抠入岩石,三两下攀到顶端,速度快得宛若平地…… 总之无论前方遇见多少阻碍,都无法减缓他的步伐。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里,他简直无所不能、如鱼得水。 看见无人机传导回来的画面,阎部长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是这还没完,他很快发现,这只怪物的目的地竟然是一座蓄养了数千头奶牛的牧场。他徒手扯断钢丝网,跑向巨大的牛棚,腥红的长舌探出齿缝,甩着粘稠的唾沫飞丝,这副贪婪的模样仿佛饿鬼在世。 牛棚修建得非常高大宽敞,有一架无人机也跟着飞了进去,于是便拍下了让阎部长连续做了半个月噩梦的场景。 只见那干尸扎入一头奶牛的腹部,三两下就将它啃出一个黑乎乎的巨大血洞。是真的扎,像蜱虫把口器深深刺入人体,扯都扯不出来的那种。进食成了他唯一的欲念和行动力。 这头奶牛发出了吃痛的嚎叫,周围的奶牛躁动不安地蹶着蹄子。它们每一头都被养得膘肥体壮,轻则三四百斤,重则七八百甚至上千斤,踩在怪物身上却都不痛不痒仿佛蚊子叮咬。 他贪婪地啃食着那头奶牛,速度非常快,然后吃着吃着半个身体便都钻进了奶牛的腹腔,把它的身体由内到外掏空。这种进食的速度和方法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行为范畴,更比食肉的猛禽还要可怖。 悬停在半空的无人机把这幅惨无人道的画面转播到移动控制中心,令阎部长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干呕的声音。随即他们又想到,吃牛是这只怪物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那么如果他有办法呢?他会吃什么? 干呕的声音渐渐止住了,但所有人的表情却都变得十分难看。 那怪物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吃空了一头牛,然后又扎入另一头牛的腹部,如法炮制。 整个牛棚都淌满了腥红的鲜血,而那怪物则像一头狂鲨,在这血海里疯狂游动,疯狂捕食。 “部长,您看他的身体!”一名副将骇然开口。 阎部长定睛一看,冷汗顿时汩汩而下。 那怪物的身体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吃掉的牛越多,他就越强健。他的脸庞布满深深的褶皱,皮肤也是苍老至极的状态,白发稀疏地缀在头皮,欲落不落。他看上去老得像一块枯木,身体却强悍地能一拳砸死一头牛。 连吃了数十头牛之后,他抹掉锋利牙齿上的鲜血,朝牧场工人居住的地方跑去。 无人机立刻跟上。 阎部长额头的冷汗掉得更多了,厉声道:“不好,他要吃人!”这简直是不用思考便能得出的结论。既然这怪物与张阳存在某种关联,而张阳会活吃人心,那他又怎么可能是吃素的! “快发射子弹!”阎部长即刻下令。 他没想到这头怪物竟然跑得如此快,所以没来得及撤走省市边境的人,这是他的失职。 几架无人机立刻跟上怪物,发射子弹。然而这样做并没有丝毫用处,当对方还是干尸状态的时候都能刀枪不入,此刻身体变得如此强健,又怎么会害怕几颗子弹。他高高弹跳而起,挥舞利爪,将钢铁制造的无人机切割成两半,落地后像叶片一般轻盈。 另外几台无人机把这恐怖的画面传导回去。 “他的战斗力非常高,如果让他逃出我们的包围圈,这个血流成河的牛棚,会在他所过之处频繁上演。只要是肉,他都吃,包括人!”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阎部长感到了深切的绝望。 他的属下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直播画面,陷入了惶然。 哪怕军队里的所有士兵都长着翅膀,现在想要飞去牧场救助那些工人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头怪物直接撞破窗户,翻入室内,开始了疯狂的杀戮。 无人机没有办法飞进去拍摄,却把那些凄厉的惨叫收录下来,清晰地传导回去。 少顷,那头浑身染血的怪物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他如今的模样令阎部长等人感到了更深的惊骇和恐惧。 连续吞吃了那么多头牛,他也只是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但是在工人宿舍里肆掠一番之后,他浑身的肌肉却都膨.胀了,看上去那么虬结有力,那么狂猛刚硬,唯一不变的是他衰老如枯木的面容。他脸上的皱纹还是很深,很乱,一条条纵横交错,将他本就难看的脸切割成狰狞的模样。 从他的形体变化可以判断,人类果然是他最钟爱的食物,能最大限度地为他提供能量。逃离这座山林之后,毫无疑问,他会大开杀戒,疯狂进食。 无人机给他拍摄了一张特写,而移动指挥中心的技术员根据这张特写在数据库里查阅他的真实身份。首先比对的自然是与张家有关联的人,技术员本以为这需要一些时间,却没料照片刚被面部识别软件扫了一扫,结果就蹦出来了。 阎部长弯腰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余人也都围过来看,一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这头面目丑陋狰狞的怪物,竟然就是张家已经过世了二三十年的老太爷张文成,张阳的曾祖父。说来这个张文成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抗战的时候给国家捐献了大半家产,战后获得了“国之栋梁”的殊荣,却抛下一切带着全家移民国外,躲过了最动荡的十年,之后又回来,把根基薄弱的张家发展成了庞然大物。 他死的时候,国家领导人都曾去过他的灵堂鲜花,却没料这人竟然还活着!算一算,他迄今为止有多大年纪了?一百岁还是一百二十岁? 阎部长默默在心里一算,顿时感到悚然。一个本该早已死去的人非但没死,还变成了这副鬼模样,那他这些年是靠什么活过来的? 阎部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些被吃成空壳的奶牛,和那座迄今为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工人宿舍,紧绷的脸顿时蒙上一层青黑之气。 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不抓活的,抓死的!把这些画面传给首长,申请封锁这片区域,调派火炮部队。”阎部长拍着桌子催促,嗓音因为恐惧和焦虑而变得嘶哑无比。 “火炮似乎没有用。”一名副将颓然地捂住脸。 说这话的时候,一架战斗直升机终于赶到这座牧场,向那个浑身浴血的怪物发射了一枚炮弹。他被击中了,却又从硝烟弥漫的弹坑里爬出来,然后几个跳跃消失在山林里。 阎部长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头发和军服被冷汗打得透湿。 火炮都拦不住这头怪物,谁还拦得住?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阎部长的脑子里划过一抹亮如闪电的白光,然后猛地站起来,急促叫喊:“快通知梵老师,快快快!” 他原以为派遣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去抓捕一个人已经足够,所以根本就没想过叨扰梵老师。毕竟对方刚解决了那三起惨案,之前又马不停蹄地鉴定了很多古董,正是最累的时候。 但现在不找梵老师是真的不行了。如果说世界上存在那么一个人,可以对付这样的怪物,除了梵老师,阎部长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一提起“梵老师”三个字,这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指挥中心竟马上活跃起来。所有人都露出了振奋的神色,然后马上拨通了那个昭示着希望的电话号码。 与此同时,几架无人机终于跟上了那头怪物。 吃饱之后,他显得不那么急切了,在深山里高高纵跳,轻轻落地,像飞猿一般在这茂密的树林中游荡。过了数十分钟,他进入了一座人迹罕至的深谷,跳下了浓雾弥漫的悬崖。 几台无人机立刻盘旋而下,用红外线扫描仪搜寻他的身影。 他的体温很低,成像之后唯有一颗心脏是橘红色,身体的其他部位与浓雾融合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无人机只能根据这颗小小的橘红色心脏来追踪他,有那么好几次差点就跟丢了。 终于,他停下奔跑,慢走了几步。 几架无人机从他背后飞掠,躲开了他猝不及防挥舞而来的黑色指甲,悬停在他够不着的高空。视野开阔之后,摄像头能拍到的场景也变得更全面,更真切。 看清无人机传导回来的场景,阎部长捂住心脏,摇摇晃晃地坐倒下去。 直面监控屏的几位技术员竟吓得慌忙退后,撞翻了椅子。 他们都是经历过战火和杀戮的军人,心理素质比普通人强悍得多。但是面对眼前这幅画面,他们却都无法抗拒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庞大恐惧感。 那头怪物正站在一座用枯骨堆砌而成的小山前。 是的,高高堆积的枯骨,重达几十吨的枯骨,数都数不清看都不敢看的枯骨,就那么丢弃在这座无人的深谷,被腥臭的雾气缭绕。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越往上的枯骨便越细小,有的只是巴掌大那么一团,俨然是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幅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绝对能让所有人连续做几个月的噩梦! 而那头怪物来到这个无比黑暗可怖的地方之后,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紧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懈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攀上枯骨堆积成的山顶,坐在了上面。他抬起头,冲那几架盘旋的无人机笑了笑。 直面他唾液横流、鲜血遍布、杀气昭彰的脸,阎部长的心脏竟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知道,这头怪物在挑衅自己,进而挑衅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和实力从这座山里跑出去,所以他半点不急。 他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便坐下来喘口气,姿态那么轻松惬意。 看见这样的怪物,几名副将忍不住发出惊恐不安的疑问。“梵老师真的能对付他吗?” 而梵伽罗就在此时此刻赶到,看过了所有监控画面,摇头道:“我对付不了他。” 阎部长颤声开口:“不能吧!如果连您都对付不了他,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杀死他?” “天水派的老祖可以,不过他在闭关。”梵伽罗实事求是地说道。 刚把天水派得罪死的阎部长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与此同时,那怪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蓝色的果实,塞进利齿遍布的嘴里,随便嚼了嚼咽下去,然后皮肤慢慢变得光滑白皙,恢复了人类的面貌。他竟然长得非常俊美,宛如天上的一轮皎月,散发出魔魅的气息。他狭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都仿佛上帝最精心的造物。 与梵伽罗比起来,他的容貌竟然丝毫不逊。 看见他这张脸,阎部长又惊呆了。 这,这不是上个世纪华国最伟大的影视歌三栖巨星张凌u吗?那个一首歌唱碎了全国女人的心,一部电影夺走了无数少女的情,死后万人空巷给他送葬,至今还在微博上拥有数千万粉丝和无数超话的张凌u! 张文成,张凌u,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阎部长的脑子彻底凌乱了,心脏一突一突地跳,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梵老师,我们该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天水宫门前下跪,请他们的老祖出山,还来得及吗?”为了保护周围的群众,阎部长可以抛下脸面做任何事。 梵伽罗拍了拍被自己捧在手里的一个陶罐,语气平静:“我做不到的事,他们可以做到。一切善恶皆有因果,绝非一句空话。” 他们?他们是谁?阎部长看了看梵老师空无一人的身后,越发感到茫然恐惧。 第二百六十三章 自从梵老师抵达指挥中心之后, 阎部长的心真是七上八下非常忐忑。起初他真的以为梵老师没有办法对付那只怪物,见他拿出罐子走到一边,才又渐渐意识到, 梵老师所说的不能对付是指他自己的实力尚且欠缺了一点, 不能对付,但他还有别的手段可以收拾残局。 阎部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心有余悸地问道:“梵老师, 您这辈子是不是从未说过谎话?”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梵老师说话非常严谨, 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经过千百遍的斟酌, 也经得起时间和现实的考验。他简直是用圣人的标准在要求自己。 但梵伽罗的回答却让阎部长大吃一惊。 他打开那个罐子, 又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保温瓶,摇头道:“我当然说过谎,而且还是弥天大谎。” 阎部长:!!! “什么样的弥天大谎?”他真的快好奇死了。 梵伽罗摇摇头, 并未答话,只是眼瞳放空,陷入了回忆。但在转瞬之间, 他又清醒过来,然后把那保温瓶里的黑色液体倒入陶罐,探手进去轻轻搅拌。 没有人看得见陶罐里放着什么, 却能闻到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 有些腥咸, 像血液;有些淡香,似檀木;尾韵还透着一点微微的甜。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混杂的味道是什么, 但有儿有女的阎部长却立刻意识到, 这气味不正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吗?那血腥味是从母亲肚子里带来的臊;那淡香是新生的□□独有的鲜;那甜味却是牛乳特有的绵。 这坛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一个小婴儿吧? 阎部长伸长脖子,踮起脚尖, 却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坛口和梵老师那只白得宛若玉雕一般的手。 但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只因梵老师把坛子里的东西搅拌均匀之后便倒扣在地上,开始揉搓。那竟然是一团泥,纯黑色,非常细腻绵软,被梵老师洁白如玉的指尖捻成一个一个小丸子,摆放在一旁。 只是片刻功夫,大大一个泥团就被那双灵巧的手分成了数十个小泥丸,一个个圆滚滚,比机器搓出来的还要规整。 阎部长看得满头雾水,却不敢多问。其余人也都不明所以,屏声静气。 梵伽罗把搓好的泥丸半握在手里,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环,便做成了一个个小葫芦,又用薄而锋利的刀片在葫芦上划出两道细长的弯和一条曲起的弧。 阎部长凑近一看,顿时连连赞叹。别看梵老师的手工很简单,但做出来的成品却都灵动可爱,生机勃勃,俨然是一个个像不倒翁一般可爱的泥娃娃。它们有着大大的脑袋和圆圆的肚子,细长的眼睛弯弯的,小小的嘴巴翘得高,看上去仿佛很开心。 做好了这些不倒翁,梵伽罗便把它们捧出指挥中心,轻轻撒在地上,淡声道:“去吧。” 去什么?去哪里?阎部长亦步亦趋地跟在梵老师屁股后面,满头都是问号,随即,这些问号又都变成了血红加粗的惊叹号。 只见这些小小的不倒翁落地之后前后晃了晃,然后脑袋往下一勾,竟扎入土里消失了。它们没有手,没有脚,却一个个跑得飞快。 “梵老师,它们是活的?”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阎部长都忍不住惊了惊。 “曾经是活的。”梵伽罗扔下一句惊悚的话:“它们都是他的孩子。” 阎部长顺着梵老师的视线,回头看向监控屏,与那张原本极丑陋,现在却俊美得勾魂夺魄的脸对了个正着。 “他的孩子怎么在您手里?”阎部长又迷惑又惊骇。 “苏枫溪的案子您还记得吗?”梵伽罗提醒一句。 阎部长看过案宗,自然记得清楚,于是点点头。 “那坛子就是我们从苏枫溪的别墅里抄检出来的,里面装着许多孩子的骨灰,被我凝练成了这几十个。孩子的母亲是苏枫溪,孩子的父亲你猜是谁?” 阎部长愣了好一会儿才用颤巍巍的指尖指向屏幕上的怪物:“是他?” “是他。”梵伽罗叹息道:“渴望父爱母爱是孩子的天性,它们自然会去找爸爸,我们坐着等就是了。” “哦,好。”阎部长跟在梵老师屁股后面,浑浑噩噩地走进指挥中心。他想到了军队最初抓捕张文成时的模样,他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外面裹着一层发臭发黑的皮囊,头顶的白发斑斑驳驳,活似刚从棺材里挖出的干尸。 在自己家独处的时候,人本该是最放松、最自然、最真实的,由此可见那副干尸一般的丑陋模样应该是张文成的常态。一般人看见他,吓也会吓得半死,而苏枫溪却能与他交.媾并生下那么多孩子,她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阎部长越想心里越发毛,坐定之后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异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懂,为了获得力量或者长生,他们似乎可以做尽世上最丑恶的事。 “梵老师,阎部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一名副将坐不住了,唯恐那怪物恢复精力之后会马上跑出深谷。 “等着吧,血缘的羁绊是剪不断的。”梵伽罗语气平静。 阎部长拍板道:“等等看,先别急。哦对了,今天晚上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宋博士呢?” 梵伽罗:…… 他淡而宁静的双眸泛起了丝丝涟漪,沉默一瞬才道:“他应该还在自己家里睡觉。我来得匆忙,忘了通知他。” 阎部长奇怪道:“你们不是同居了吗?” 梵伽罗:…… 他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竟摇头低笑起来,朗润的笑声把这原本死寂慌乱的夜也染上了几分轻松的色彩。笑罢,他拿出手机,给最为熟悉的那个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阎部长没敢窥探他的**,只好把目光挪向监控屏,却陡然发现那枯骨堆成的森白山峦上竟跳跃着几个黑黑的小点。他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把画面扩大了几倍才终于确定,哪些小点正是梵老师之前放出去的几十个不倒翁娃娃。 它们泥塑的身子湿漉漉的,又绵又软,蹭着枯骨往上攀爬跳跃,竟半点声响也无。 那怪物依然坐在山顶休憩,猩红双瞳已被眼睑遮挡,显得十分安详。 即便这些娃娃在不断靠近目标人物,阎部长也并不觉得它们能改变什么。泥塑的人偶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种刀枪不入的怪物?梵老师到底想干什么?这样的等待有意义吗? 阎部长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却因为几次三番的合作,早已对梵老师产生了不可动摇的信任,竟半点反对的意见也没提出。 几名副将倒是耐不住了,不断催问:“我们还在等什么?几十个泥点子能顶什么用?” 他们话音刚落,那几十个泥点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到闭眼假寐的张文成身上。他猛然睁开眼,往后翻滚,却又被后方袭来的几个泥点子牢牢咬住。 是的,咬住,像蜱虫咬住人肉,像张文成咬住那些奶牛,沾了血气就打死也不松口。这些泥娃娃张开翘得老高的嘴角,露出的竟然是两排白森森的锋利尖牙,转瞬就把张文成连炮弹都打不穿的皮囊咬出了一个个小洞,然后扭着圆滚滚的肚子钻了进去。 “爸爸,爸爸,爸爸……”他们竟然还会说话,嗓音奶呼呼、甜滋滋,听上去又天真又可爱。 但这些声音听在张文成耳里却不啻于催命符,令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显现出惊恐万状的表情。 之前还万分嚣张狂傲的他,现在却仓皇无措地转动着脑袋,四处乱看,四处乱瞄,仿佛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甚至于脚下的每一具骷髅,都变成了他最为害怕的那个人。 “梵伽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慌得连站都站不稳,竟然一头从枯骨堆成的山上栽倒下去,模样狼狈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他开始满地打滚,大声哀嚎,仿佛痛到了极点,两只手不停在身上拍打,抠挠,撕扯,很快就把自己俊美的皮囊弄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那些泥娃娃入了他的肉,便似泥点子入了海,很快就融化了,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 他的身体开始从内部腐烂,有黑红的血水渗出皮囊,洒了满地。他抠着那些枯骨往山顶爬,就像飞蛾下意识地往火光里扑,已是仓惶地连逃生之路都找不到了。 阎部长和几名副将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原以为这只怪物是不可战胜的,是密集的炮火和数万人的军队也抵挡不了的,然而在梵老师这里,他竟只是甩几个泥点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只怪物显然是认识梵老师的,这会儿正一声一声喊着梵老师的名字。他显然很害怕他,否则不会在一个照面都没打的情况下慌乱成这副模样。 看着这只怪物满地打滚、走投无路的样子,阎部长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成语――屁滚尿流。 “这些孩子刚出生就被他剔除血肉和内脏,榨成汁水,骨头留下来,烧成灰。”梵伽罗徐徐道:“他现在忍受的痛苦,不及这些孩子曾经体会到的痛苦的万分之一。一切善恶皆有因果,谁都躲不掉。” 阎部长看着那些前仆后继扎入张文成体内的泥娃娃,忽然感到一阵刻骨的寒意。人心的黑暗,在这一幕体现得淋漓尽致。 几名副将早已看呆了,虽然满心都是恐惧,却僵硬地没有办法眨眼。 “差不多了,我去收拾残局。在确定他已彻底失去攻击力之前,你们最好不要靠近。”梵伽罗站起身说道。 “好,我让直升飞机送您过去。”阎部长这才从冰窟里挣脱,疾步往外走。 --- 数十分钟后,梵伽罗借由一架绳梯落在了山谷的一块草坪上,数百名神枪手趴伏在山谷周围的土坡上,用枪瞄准了奄奄一息的张文成。他刚恢复人形的身体此时已变得残破不堪,一个个黑漆漆的洞正汩汩往外冒血,更有内脏从中漏出来。 现在的他,还赶不上之前那副干尸的模样好看。 他瞪着一双血色瞳孔,看向头顶盘旋的直升飞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偏转脑袋,往下瞥,满带恐惧的视线与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梵伽罗对了个正着。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却并未斩断他的脖颈,却直直扎穿了他的脊骨,令他的身体连同灵魂都变得虚弱无力。他仰高的脑袋重重跌在枯骨上,眼睛一眨竟淌出两行血泪。 几架无人机把他惊惧万分又绝望无助的模样转播到指挥中心,让阎部长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面对这样一张血泪横流的脸,再多的恐惧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指挥中心响起此起彼伏的松气声,还有人夸张地拍了拍胸脯,仿佛死里逃生、心有余悸。 “嘘,别做声。”阎部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于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寂静无声地看向了正面对决的两人。 用正面对决其实并不合适,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闲情逸致,一个如临大敌。 张文成的身体绷得很紧,两只手扣住那些骷髅,一点一点往后挪移,试图拉远与梵伽罗的距离。而梵伽罗却信步前行,走到中途还弯下腰,摘取了一株生长在枯骨中的宛如冰霜的花朵。 “水晶兰,以腐植腐肉为食,生长在哪里,哪里就有死亡,又名死亡之花。”他捻着那株美到极致,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兰花,一步一步走到张文成身边,弯下腰,将花摆放在对方的胸膛上,仿佛活人在为死人祭奠。 张文成剧烈起伏的胸膛立刻僵滞了,竟连呼吸都不敢。 他还在往后挪移,俊美无俦的脸庞因为深深的恐惧而扭曲。 梵伽罗半蹲下来,用指尖挑起他的下颚,仔细打量他熟悉的眉眼,轻言漫语地说道:“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举世无双的张公子,你该归土了。” 这句话好似一张催命符,令张文成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意志。他仰面颓笑,少顷又开始扒拉身下的枯骨,然后把一个用金丝打造的,早已扭曲了形状的鸟笼子费力地拽出来,捧在手里。 “你还记得这个鸟笼吗?当初逃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这么些年,无论走到哪里,我依然带着它。宋恩慈总是问我为什么,我答不出来,那时候的我想破了脑袋也答不出来。但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预感到,我们在你眼里,就像两只笼中鸟,飞得再高再远,也总有一天会落回你的掌心。哈哈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梵伽罗眉眼低垂地看着他,眸光透着怜悯,但这怜悯却仿佛来自于木雕泥塑的神佛,是不带半点温度和感情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梵伽罗垂眸看着狼狈万分却依旧不掩皎皎风采、灼灼华容的张文成, 一双漆黑眼瞳似不起风的渊海,那么平静淡然。 张文成被他看得胆怯,却又止不住地低笑。时隔百年, 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看着你,双瞳那么多情婉转, 当你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却又再也得不到他半点眷顾。直到这时你才会发现, 他仅仅只是看着你而已, 却根本就没有把你看入眼里, 更何况是心里。 他与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 张文成捧着那个扭曲变形的金丝鸟笼, 越笑越大声。 梵伽罗微微弯腰,嗓音低缓:“张公子,好久不见。” 时隔多年, 他还是那么平静淡然,未曾怒意滔天,也未曾杀气腾腾, 就仿佛背叛他、杀死他,进而夺走他一切的人,不是眼前的张文成。 可他越是如此, 张文成的内心就越寒冷。他的猩红双瞳已逐渐失去焦距, 嗓音拖着又长又空洞, 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时空,“梵伽罗, 好久不见。哈, 我就知道你一定死不了。就算被宋恩慈刺穿心脏,打入那个据说能万万年镇压魂魄的法阵, 我也知道你死不了。宋恩慈怎么可能杀得死你,哈哈哈……” 梵伽罗垂眸看他,不言不语,莫说表情,就连眸光都是平静无波的。 张文成却仿佛陷入了回忆,拍了拍那个鸟笼,惨笑道:“还记得那只被野猫叼走的鸟儿吗?你轻轻一抚就让它僵冷的身体扑腾着翅膀活了过来。你托着它,让它重新振翅高飞,那奇迹一般的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已病入膏肓,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我,是真的很羡慕那只鸟!我以为你能像救它那般救我,可你却无情拒绝了。你明明做得到,但你就是不救,为什么?” 他腥红双眼里涌出无穷无尽的恨意:“你说你不能轻易动用玉佩的力量,可你为什么却又当着我的面,救活了一只鸟儿,让我因此而产生疯狂的渴求。入夜的时候,鸟儿飞累了回来找你,你却五指一拢,活生生将它捏死。我和宋恩慈躲在暗处看着你,真的被吓坏了。” “那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可我经历了百年漂泊,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终于想明白了,你是故意让我们看见的吧?你故意在我们面前救活了那只鸟,又故意在我们面前捏死它。你给了我们希望,又让我们绝望。你明明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活下去,你却把这个触手可及的愿望,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却绝不让我拿到。” “你在诱惑我和宋恩慈对吗?你是故意的!你把美味的糕点,摆放在了一个永无天日的深渊之上。” “你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你告诉我们拿到玉佩就可以长生,却没告诉我们长生的代价是活成这副鬼样!这些年,我们遭受的所有痛苦,是不是都在你的预料之内?这个笼子里的鸟儿被你亲手放飞,又亲手杀死。笼子空了,未免显得浪费,于是你就把我和宋恩慈摆放了进去,变成了新的笼中鸟。” “这个道理,我想了一百多年才想明白,只可惜宋恩慈不明白。她根本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梵伽罗,你是故意的,对吗?你安排了我的命运,也安排了宋恩慈的命运,甚至于还安排了自己的死亡和复活。你什么都知道,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荒唐的方法戏耍我们,让我们陷入这样长久的痛苦?你让我死个明白!” 梵伽罗半蹲下去,用细长的指尖隔空描绘着他胸前的那朵水晶兰,平静地问道:“盗走玉佩、杀人灭口、叛出师门,难道都是我逼你们的吗?” 张文成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口血沫。他找不到语言来反驳这句话。 “宋恩慈想要天水派的掌门之位、想要师父的偏爱、想要名利、想要成神;而你想要活着、想要长生、想要凌驾于这一整个世界。你们想要的太多了。而我想要什么,你们知道吗?” 梵伽罗收回指尖,慢慢站起身。 张文成颤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梵伽罗勾了勾唇,轻声道:“我想要毁掉所有像你们这样的人。” 张文成像冰雕一般冻结在原地,腥红双瞳睁得大大的,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妖魔鬼怪。 恍惚中,他想起了与这人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过来,被烈日照亮的脸耀出一片华彩,红唇微张,嗓音却像初春刚化的雪水一般清润:“张公子,借您家的宅邸借住几天可好?” 当时的张文成已经病得快死了,却又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仿佛一瞬间找到了活着的感觉。后来他为什么会想要杀死他呢?为什么会与宋恩慈联手,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是因为**啊!活着的**最终战胜了情感,让他蛊惑了宋恩慈,与她一起联手,做出了那等良心泯灭的事。但如果不是梵伽罗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催生了这种**,他们不至于跨出那一步。 可最终,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他们的确是活了,长长久久,但他们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一日比一日衰老。直到此时他们才骇然地发现,原来长生不等于青春永驻,他们许下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诅咒。 为了解开诅咒,他和宋恩慈分道扬镳。她做了她的圣女,他当了他的怪物…… 回忆到这里,张文成又笑了,一声接一声,仿佛快活极了。笑罢,他仰着脑袋追问:“我和宋恩慈选择的这两条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梵伽罗曼声答道:“殊途,却同归。”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所以我现在的下场,将来也是宋恩慈的下场?哈哈哈……这真的太可笑了,哈哈哈……梵伽罗,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我们谁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可怜宋恩慈还以为她赢了,哈哈哈……” 张文成差点笑岔气,口中一阵一阵咳血,末了长长叹息:“梵伽罗,我真想知道宋恩慈见到你还活着,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可惜她躲得太好了。梵伽罗,我以为再次见面,我们会有一战……” “与你战斗,脏了我的手。”梵伽罗退开两步,免得对方说话时喷出的血点溅到自己的鞋尖和裤腿。 张文成:…… 他内心的不甘和愤怒,终是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所以说,就连我最终的结局,你也早就安排好了是吗?我错了,我早应该知道我斗不过你,”张文成的眼眶汩汩流出血泪,嗓音里带着无尽苍凉:“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愿从未遇见你,我愿死得安详沉静,我愿做一个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重若千斤的脑袋偏过去,狂喷了一口血,然后睁着裂开的眼眶,猝然死透。既然梵伽罗嫌他脏,那他便把最后的干净留给他,这口沾满了罪孽的血,终是没溅到他的身上。 张文成本是不死之身,却终究敌不过他自己造下的孽。无论他的复原能力有多强,那些泥娃娃都能用更快的速度吃光他的五脏六腑。一个人连内脏都没了,只余一个空壳,还能活吗? 自是活不了的,于是张文成那副举世无双的皮囊就慢慢瘪了下去。趁他还未完全与那几十个泥娃娃一道化成血水,梵伽罗展开磁场,往他胸腔里探,试图把那枚玉佩召唤出来。 却没料就在此时,几十根青绿色的藤蔓竟刺破了张文成的胸膛,先行把那枚闪着微光的玉佩包裹进去,又扎进张文成的皮囊,将他拖入枯骨山的内部。 那些藤蔓锋利得仿如刀剑,把一具具骷髅切开,又刺破腥臭泥土,将张文成拖入无尽地底。梵伽罗立刻跳入藤蔓穿行时撞出的洞穴,却终究没往更深的地方追去。 他感觉得到,那藤蔓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对付的。 此时的他站在这个由枯骨堆积而成的山体内部,却发现它竟然是空心的,外层裹着骨头,内层却堆积着许多黑色的骨灰,且被圆柱形的物体钻出一个个似虫穴一般的洞。 如果非要找一个相似的东西来形容,梵伽罗觉得这座山更像是一个蚂蚁窝,但穿行在其中,一点一点把这些骨头蛀成灰,又吞食干净的却不是什么蚂蚁,而是根系。像那些藤蔓一般灵活的根系。 张文成把这些骨头堆积在此处,绝不是摆着好看的,他在用这些骨头供养着一棵植物。与他一样,苏枫溪储存在别墅里的那些骨灰坛子和装满血水的玻璃瓶,恐怕也是这般用途。 思及此,梵伽罗捂住自己的腹部,加固了包裹住那枚种子的空间;又联想到了张文成恢复人形时吞吃的蓝色果实;还有令苏枫溪这么些年一直保持青春美丽的秘密;以及把简雅等人的脸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些化妆品;还有能激发人体潜能,甚至培养出灵者的蓝色药剂。 这些诡异的事、重重的疑点、满满的隐秘,终于在此时揭开了冰山一角。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株植物造成的。它似乎能吸收一切罪孽、恶业、生机、死气,然后结出果实,让服用之人永葆青春,亦或博取强大的力量。 它的果实,竟然与那枚能实现所有愿望的玉佩极其相似。 梵伽罗抬头仰望洞口,止不住地叹息。所有潜伏在暗处的妖魔,似乎都已经苏醒了,而且比他预料得更强大。 当他极力感应未来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梵老师,您还好吗?” “我在这里。”梵伽罗立刻回应。 “您有没有受伤?”阎部长的脑袋出现在洞口,然后是几束强光照射下来。 梵伽罗的眼瞳直直迎着强光,却连眼睫都未曾颤动,“我很好。” “您等着,我们马上拉您上来。”发现下面只有梵老师一个人,还有一个直达地底的黑洞,阎部长立刻放了一根绳子下去。 几分钟之后,梵伽罗上了山顶,捡起那支冰霜一般通透璀璨的水晶兰,垂眸细看,发现它未曾染上污浊,这才将它扔进那漆黑的骨洞。 “梵老师,那只怪物呢?他死了吗?他胸口里怎么会长出藤蔓?”阎部长忧心忡忡地询问。 “按理来说,被血孽缠身,他必死无疑。但是把他带走的那株藤蔓非常古怪,我并不敢百分百肯定他会死。对了,你们不是在寻找制造那些蓝色药剂的原材料吗?我猜那株藤蔓就是,这里面曾经扎满了它的根系。” 梵伽罗指了指骨山里的洞,猜测道:“这里大概就是张文成培植那些果实的地方。” 阎部长心有余悸地说道:“那藤蔓好像是活的!” “不是好像,它的确是活的。它有灵智。”梵伽罗慢慢往山下走。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它成精了吗?”阎部长踉踉跄跄地追在后面提问。 “是的。” 听见这个答案,阎部长当场摔了一跤。 “它有危害吗?它想干什么?”阎部长根本顾不上满嘴的泥,急忙追问。 “你还没意识到吗?”梵伽罗站在高高的骨山下,指尖把这个遍布雾气和残骸的深谷划起来,说道:“它以人骨、人肉、人血为肥料。它如果想要继续生长,就会杀人,杀很多人。” 阎部长回头看向这些数也数不清的枯骨,嗓音止不住地颤抖,“杀很多人,是多少人?” “大约是杀光为止吧。”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无比恐怖的答案。 阎部长脑袋嗡地一声响,当场就瘫坐在了骨头堆上。 紧接着,一名技术员从山体里爬出来,高喊道:“部长,这里面有植物的根系生长的痕迹。据我们推断,这株植物的体积很庞大,但是它消失了,像是长了脚,从地底下溜走了!阎部长,我真的不骗您!” “我知道!”阎部长吼了一句,然后整个人都颓了。 “我怎么这么难?偏偏到我担任特防部部长的时候发生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以前的特防部顶多抓几只厉鬼,怎么到我这儿全是妖魔!梵老师,这桩案子怎么破?我们上哪儿去抓那株藤蔓?它是从土里溜走的,我们又不会遁地!”阎部长沮丧地捶了捶自己脑门。 “它已经跑了,暂时抓不住,先把调换了那批国宝的幕后黑手找出来吧。”梵伽罗冷静开口。 还有一个特大案件没破的阎部长顿时毫无形象地躺倒下去,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 梵伽罗趁夜回到老宅,走入地下室,抱住还睡得很沉的许艺洋,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 与此同时,凌晨爬起来喝水的宋睿发现自己的微信里竟然躺着一条未曾看过的留言,而且还是梵伽罗传来的,于是立刻点开查看,完了喷出满口的水,呛得直咳嗽,紧接着又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 他用手撑着额头,却根本挡不住闪亮眼眸里无尽流泻的幸福和愉悦。 他指尖点了点,飞快回了一个“好”字。 在这条信息的上方,梵伽罗用平淡的语气问出一句话:【搬来一起住可好?】 --- 第二天,宋睿与梵伽罗约好了一起搬家,半路上却被火急火燎的阎部长劫去了港城,与四位收藏大家见面,顺便鉴定一下他们手里的珍宝。 四位收藏家倒也十分配合,把自己这些年搜罗的古董全都带了来。 梵伽罗一一感应过去,不断摇头否定:“假的,假的,假的……” 四位收藏家的脸都绿了,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上了大当,心疼得要死要活。 最终,梵伽罗的掌心悬停在一尊用粉红独山玉雕刻而成的映日荷花前,摇头道:“还是假的。”却又久久未曾再挪动步伐,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问题。 被他吓怕了的阎部长反射性地开始紧张。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起遭遇了那么多奇诡可怕的事, 而且到最后都得靠梵老师才能完美解决,阎部长对梵老师的看重和信任早已达到顶点。 他一看见梵老师眉眼低垂,薄唇紧抿, 似有疑虑的样子, 心脏就会下意识地抽抽。 于是此刻,他马上跨前几步, 小声急问:“梵老师, 这尊玉雕有什么问题?” 梵伽罗眼睛一眨, 漆黑瞳孔才有了焦距, 摇头道:“不, 没什么问题, 先把这些古董都送去实验室检测吧。” 阎部长这才放心了,马上让四位收藏家签了授权书,然后把这些珍宝带走。港城这边的富商大多有收集古董的爱好, 而且很多卖出天价的艺术品,大多都是他们炒起来的,所以这边的实验室比之大陆也不差, 各种高精尖的设备也是应有尽有。 四位收藏家的演技堪称出神入化,进入实验室后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的宝贝,额头还频频冒汗, 仿佛生怕鉴定结果令自己大失所望。 宋睿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冲阎部长摇头:“半真半假。”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半真半假, 但凡沾了一点点虚,那就是假。于是阎部长明白了, 这些人是在这儿跟自己演戏呢!但宋博士的判断不能算作证据, 如果他们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找不出破绽的情况下, 阎部长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经过两三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这批花了天价购得的珍宝果然都是假货。 四位收藏家每天二十四小时泡在实验室,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这些技术员做完检测,自然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他们或仰天长哭、或捶胸顿足、或不敢接受,模样一个比一个悲痛。 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不,预料之中的结果一出来,他们的演技就爆发了。 阎部长懒得陪他们演戏,随便几句就把人打发了,暗中却命侦查员时时刻刻监视相关的嫌疑人。能把手伸到中央博物馆,背后这人的关系网大得难以想象。 梵伽罗却拦住几位收藏家,问道:“这些赝品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四人沮丧摆手:“你们看着处理吧,留在家里也是徒惹我们伤心一场。”话落脚步踉跄地走了,背影显得十分萧瑟。 但他们的好演技,梵伽罗却根本无心观赏,只是把那尊独山玉雕刻而成的荷花放入保险箱,连夜带回了京市。 抵达实验室后,他把那尊荷花玉雕摆放在长桌上,又把山海黑玉、象牙坐佛、大黑天六臂神像等赝品按照先后顺序摆放成一长排,用掌心悬空拂拭而过。 看见他异常的举动,阎部长又开始紧张了,连忙迈着小碎步跑上去,嗓音干涩地问:“梵老师,这些赝品又怎么了?不是已经鉴定过了吗?还能再出问题?莫非它们之中也有哪个成了精?” 不怪阎部长会这么想,他是真的被那株能吃人的藤蔓吓怕了,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晚上做梦被藤蔓缠身,吸光了血,扔在那座白森森的骨山上,心理阴影重得根本无法摆脱。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国家颁发的禁令也是很有道理的,建国之后任何动植物都不该成精,否则世界不就乱套了嘛! 他原本只是苦中作乐,随便调侃一句,却没料梵伽罗的答案差点让他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你说的没错,这些赝品之中的确有一个成精了。” 阎部长的冷汗瞬间就落了下来,脚步连连往后退,再也不敢靠近长桌。 倒是宋睿凑得更近了一些,握着放大镜,一个一个仔细查看,完了还戴上手套,把这些赝品挨个儿摸索了一遍。 阎部长是真的非常佩服宋博士的勇气。话说回来,他和梵老师似乎都是那种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类型,难怪玩着玩着就走到一起去了。 看完了所有赝品,宋睿指着那尊荷花玉雕说道:“成精了的那个赝品是它吗?” 梵伽罗当即便笑了,他知道宋博士观察入微,定然能看出差异。 “是它,确切地说,它不是成精了,而是拥有了灵气。现在的它可不是什么赝品,而是足以与那些镇国之宝相媲美的传世珍品。” 听见这句话,阎部长先是愣了愣,然后才靠近长桌,盯着那尊荷花玉雕仔细查看,末了陡然发觉,这个艺术品还真的非常独特。 它是用一块粉红带绿的独山玉雕刻而成,两种色彩由深到浅逐渐变化,像天边的一抹晚霞,又像深谷中的一笼雾气,如梦似幻。这玉色与玉质已是万里挑一,非常罕见,却也及不上雕刻者的匠心独具。 他把那嫩嫩地仿佛能掐出水的粉色玉段雕刻成了一朵怒放的莲花与一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由红转白的玉段雕刻成了粼粼泛光的水面;浅绿的玉做花茎;浓绿的玉铺荷叶,各种色彩层叠在一起,经由细而又细的雕工完美融合,摆在那里竟仿佛一张立体的油画,既透着现实主义的精致唯美,又饱含魔幻主义的大胆浪漫。 如果不把它当成古董,而是单纯把它看做一件艺术品,那它绝对是独一无二,也极具收藏价值的。 细看之下,阎部长被这尊玉雕的美震惊了。说实话,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审美情趣的人,却也难以避免地被这种生机勃勃、灵性十足的美打动了。 “它真的很特别。”阎部长由衷赞叹。 梵伽罗把手掌悬在这些赝品上方,从左至右,一个一个感应过去,徐徐说道:“对,它是最独特的。这些赝品的确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我按照它们诞生的时间先后,将它们摆放在一起。最初的这尊大黑天六臂神像单单只是模仿,虽然足以以假乱真,却充满了匠气。” 他慢慢朝前走,把掌心悬停在那块山海黑玉上方,叹息道:“但他的技艺在这样的模仿中飞速进步。我能感觉得到,他虽然书法、国画、雕刻、烧陶样样精通,但他最为钟爱也最为擅长的还是雕刻。到了这块山海黑玉这里,他的匠气已凝聚出了匠心。” “有了心,自他手里诞生的艺术品自然也就有了神韵。我能感觉到,这块雕满山海、神木和异兽的黑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那是雕刻它的人对艺术倾注的热爱与专注。他在模仿,但他也在成长。” 梵伽罗继续朝前走,缓缓说道:“从他手里诞生的艺术品,其神韵越来越浓,直至抵达了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知道在匠心之上是什么境界吗?” 他最终走到那尊荷花玉雕前,长久驻足。 阎部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宋睿一时半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梵伽罗垂眸看着这朵美到极致的娇艳荷花,微笑低语:“是精湛的雕刻技艺、狂热的对艺术的爱、无与伦比的想象力,三者融合而成的创造力。他彻底蜕变到了另一个层次,拥有了赋予一块玉,一颗石头,甚至是一团泥以生命力的力量。”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把这些赝品划了一遍,叹息道:“从它们身上,我看见了他每一个阶段的成长,也更为深刻地认识到,为何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长。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人类的双手能创造出如此神奇的东西。它们摆放在这里,虽是一项罪行的证明,却也是一个美丽的奇迹。” 阎部长惊讶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梵伽罗捡起摆放在桌上的一张嫌疑人的照片,双手合住,感应了一下,颔首道:“他叫易江南是吗?真是一个好名字。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所以找到他的时候,请尽量保护他的双手。这个国家的传承是由生长在这里的每一代人去创造的,他有罪,但他可以把这种传承延续下去,以此赎罪。” 阎部长讷讷点头,心里满是震撼。他万万没料到这桩惊天大案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奇才。如果说那些国宝已经无可挽回,那么这个能重新创造国宝的人就应该好好保护起来。 阎部长暗暗记下这件事,却又听梵老师说道:“你的动作要快,不然他会永远消失。” 阎部长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了。梵老师一天不吓人就过不去是不是? “他的能力是藏不住的。把他带走的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他的双手是何等天赐的造物。世上具有灵运的古董是吸光一件少一件,而拥有了他,背后那人就再也不用为灵气匮乏发愁了。那人会把他严密地藏起来,据为己有。” 梵伽罗指着荷花玉雕说道:“我能感应到,这是他新近雕刻的东西,却还是被当成赝品替换掉了真品,可见那些人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我们得赶快找到他。” “好,我马上派人去查。”阎部长急匆匆地走了,结果没一会儿又转回来,激动道:“我得把这尊玉雕带去给首长看一看!你们几个帮我把它放进钢化玻璃箱,小心点,这可是传世之宝!” 一群技术员连忙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放置雕塑。 梵伽罗伸出手,默默感受这朵娇艳欲滴的粉莲所散发出来的清灵甜气,心里充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人类真是矛盾,他们擅长摧毁,但他们也擅长创造。”走出实验室,梵伽罗由衷感慨。 “还有的人类擅长搬家。”宋睿并不委婉地提醒一句。 梵伽罗顿时低笑起来,摆手道:“走,搬家。” --- 宋睿马上请了一个搬家公司,在两个小时之内把一切搞定,然后带上梵伽罗去超市买东西。 从来没过过正常生活的梵伽罗这才意识到宋博士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饿会渴,需要进食。被对方带到超市生鲜区的时候,他真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被那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迷住了。 “你会厨艺吗?”他拿着一把芹菜,兴致勃勃地问。 “非常精湛。”在梵伽罗面前,宋睿从来不会用谦和的假面掩饰自己,而是尽量展现自己的优点和长处。 梵伽罗不由露出向往的神色。 宋睿心脏一痛,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用平平常常的语气问道:“你以后能变成普通人吧?” 梵伽罗眸色微暗,点头道:“如果一切顺利,应该可以。” 宋睿握住他的手:“那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梵伽罗眼睛一弯,眸子便亮了。在别人面前,他是冷静内敛、深不可测的,但在宋博士面前,他仅仅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可以抛开一切负累和枷锁,做真正的自己。 “我喜欢吃冬瓜、鸡肉、鱼肉还有豆腐。”梵伽罗的嗓音里充满了回忆。端着一碗白饭坐在桌前夹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宋睿立刻把一块冬瓜、半只土鸡、一条鱼并一块白豆腐放进购物车里,笑得温柔又自然,“好巧,你喜欢吃的东西也是我喜欢吃的。”但其实他并不喜欢,不过这没有关系,在梵伽罗出现之前,他连这个世界都不喜欢,现在不也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吗? 只是改变一下饮食习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翻看果蔬,中途却被一群小姑娘挡住了去路。 “你们是梵老师和宋博士吗?”她们睁着一双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兴奋不已地问。 “是,有什么事吗?”宋睿下意识地把梵伽罗扯到自己身后,而梵伽罗也反射性地扯了他一把,于是两人的力量相互牵连,竟撞入彼此怀抱,由并肩而行变成了相拥站立。 小姑娘们发出一阵尖叫。 梵伽罗满头雾水,宋睿却立刻意识到这些人在兴奋什么。他一只手推车,一只手把怀里的青年搂得更紧一点,温声道:“谢谢你们的抬爱,但这里是公共场所,请你们不要打扰到别人好吗?” “好好好,我们不打扰。我们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小姑娘们非常有礼貌地弯腰。 其中一个人眼睛亮了亮,恳求道:“梵老师,您能不能帮我把这里面最甜的橙子挑出来?拜托拜托,现在的橙子刚上市,有的很甜,有的很酸,我最怕吃到酸不溜丢的橙子,那样会好难受。梵老师,您是灵媒,您应该能感应到吧?” 听见她的话,所有少女的眼睛都亮了好几个度。 梵伽罗并未答应,反倒看向宋睿,“你爱吃橙子吗?” “爱吃。”宋睿点点头。 梵伽罗挽起袖子,“那我帮你把最甜的挑出来。”末了看向那位小姑娘,微笑颔首:“我顺带帮你也挑几个。” 他的态度算不上和蔼可亲,而且自始至终都把宋博士放在第一位,并不怎么顺应旁人的要求。但这些小姑娘却爆发出更惊喜的叫声,捂着胸口嚷嚷:“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梵老师也太宠宋博士了吧!” 被宠爱的宋睿无语片刻,末了抿唇低笑。 梵伽罗把手掌悬停在这些圆溜溜的橙子上,表情本是轻松平淡的,却又在几分钟之后皱紧眉头,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第二百六十六章 梵伽罗向来很会掌控自己的情绪, 但这次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最擅长捕捉情绪的宋睿,于是在他收敛惊疑的一瞬间,宋睿就明白――这些水果有问题。 “我建议你们今天不要吃水果, 否则会遇见不好的事。”梵伽罗收回掌心, 慎重开口。 他的预言精准到何种程度早已是全民皆知的事,这些小姑娘又都是他的粉丝, 自然连连点头答应了, 还缠着他问为什么。他解释不清, 便也不解释, 径直走到无人的地方给阎部长打电话。 阎部长这会儿正在向首长报告那株成了精的植物的情况。这种事听上去特别玄幻, 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 但无人机却把那些藤蔓冲出骨山带走张文成的画面拍得清清楚楚。 起初还死活不信邪的几位领导人,这会儿竟个个瞠目结舌,半晌无言。 “你是说, 它会吃人?”一位领导满脸凝色地开口。 阎部长正准备点头回答,手机却震动起来。他原本不打算接,看见来电显示却心脏一紧, 下意识地接了,完了用口型向几位明显露出不悦之色的领导人解释:这是梵伽罗老师。 几位领导人神色一缓,点头准许。 阎部长清了清喉咙, 正想问梵老师有什么事, 那边却吐出一句吓懵人的话:“那植物不但吃人, 还会结出果子主动让人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阎部长立刻开了免提,又把手机推到圆桌中央, 沉声道:“梵老师, 您再把刚才那句话说一遍,我和几位领导都听着呢。” “它不但吃人, 还会结出果子,主动让人吃。” 这句话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叫几位领导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主动让人吃,这是什么意思? “它的果子,人吃了以后会上瘾、会激发潜能、会成为灵者,这些情况归纳成两个字就是异变。阎部长,您还记得我上次发布的那条预言吗?”梵伽罗沉声问道。 阎部长捂住胸口,颤声道:“您曾经说过,大异变已经开始了,混乱会持续出现。” “是的,我当时还不明白这异变是什么,但我今天偶尔逛了逛超市才明白,这异变果然从很久以前就埋下了种子。为什么近段时间,异人越来越多?可能与那株藤蔓散播在人间的果实有关。” 阎部长摇头道:“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发现那种蓝色果子卖。” “你怎么能肯定,那种果子就一定是蓝色的?万一它还有多种形态呢?万一它可以伪装成橙子、苹果、香蕉、梨子,摆放在超市里向全市乃至于全国人民售卖呢?吃了这种果子,人类的身体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会不会像张阳那样失去理智,杀人吞心?会不会力大无穷、脾性残暴?会不会变成灵者,窥探人心玩弄人命?” 梵伽罗握紧手里的一颗橙子,凝重道:“您先来xx超市一趟吧,我发现了那种果实的变种。很多,很普遍。” 这句话令阎部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些戒断中的实验体如今是什么模样,他每天都会去查看,自然非常清楚。他们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只只野兽,除了渴求药剂,脑子里唯一存留的意识就是互相残杀。 如果把他们关押在一起,阎部长毫不怀疑第二天早上,自己得到的会是一地尸骸。但即便是分开关押,这些人也会用自残的方式来缓解身体乃至于灵魂上的痛苦。 而在药剂的催化下变成灵者的那些实验体,竟然能释放磁场击杀或控制看守者。他们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弹,仅仅只是靠意念,就制造了好几起血案。 阎部长亲眼看见一名看守者被一名灵者的磁场吊在半空,差点掐死。当时的场景只能用惊心动魄、命悬一线来形容。 由此可见,服用了那种果实的人,会变成怎样可怕的一个群体。阎部长每每看见被封禁了的实验室,都会由衷庆幸梵老师发现得早,没让这个群体继续扩大。 华国曾是一个被毒品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国家,没有人比华国人更排斥毒品,更了解毒品泛滥的危害。但现在,梵老师却告诉他们,这种比毒品更凶猛的果实,竟然以普通水果的形象,售卖给了全市人民,这简直就像悲惨历史的重演。 那些吞食过这种果实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无需想象,只看那两千多个实验体就知道了。 阎部长扶住脑门,撑住桌面,以防自己当场晕倒。 已经知道那两千多个实验体具体是什么情况的领导人,这会儿也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焦虑神色。 阎部长这头还在艰难地消化这个恐怖的消息,梵伽罗又开口了:“我觉得食用那种果实的后遗症还远远未曾显现。不继续服用会发疯,仅此而已吗?” “那要不然呢?”阎部长小心翼翼地地问。 “它的实力非常强悍,我相信,如果没有它的允许,绝不会有人类能从它的树上摘走果子拿去卖。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果子是它主动提供的,而它源源不断地给人类提供果实,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它会有什么好处?”阎部长的嗓音在发抖。 “你说,它的行为像不像是在饲养牲畜?”梵伽罗语气凝重地问。 阎部长呼吸急促。 “人类饲养牲畜是为了什么?”梵伽罗又问? 阎部长开始大口喘气,然后抖着手去摸速效救心丸。坐在他对面的领导人也从衣兜里摸出一瓶降压药,塞进嘴里直接嚼碎了吃下去,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整个会议室的氛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人类饲养牲畜是为了吃,那株成了精的藤蔓饲养人类是为了什么,这还用问吗? 当阎部长的心理承受能力快达到临界点时,梵伽罗徐徐道:“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总之您先赶紧过来,排查一下它的果实到底售卖了多久,范围多广,销量多大。” 阎部长还未回话,几名领导人就已催促道:“快去!务必要把情况调查清楚,完了马上给我们一个回复。” “是,我马上去。”阎部长站起身行了一个军礼,然而大步流星地走了。 登上军用吉普之后,他额头的冷汗才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心里盛满了苦汁,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他真的没想到特防部落到自己手里竟然会这么惨,摊上的案子一个比一个大。 如果那果实已经卖往全国各地,而且吃过的人群非常广,那异变的人会不会越来越多?他们异变之后会怎样?这个问题的答案阎部长目前还不知道,但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这桩案子处理不好,这座城市将要面对的绝非一场混乱那么简单,而是一次浩劫。 军队和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超市,疏散人群,结账的时候还没收了大家购买的水果,对外宣称有人在草莓里扎针,需要进行全面的排查,请广大市民最近一段时间千万不要购买水果,因为任何品种的水果都有可能被不法分子动手脚。 官方媒体也迅速对此事进行了跟踪报道,把这个消息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若不是百分百信任梵老师的判断,阎部长的行动绝不会如此迅速、果决、大张旗鼓。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忽视梵老师预言的人,一定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刚才还拦住梵伽罗和宋睿的那些小姑娘被军方赶出超市后不由掩嘴惊呼:“我的妈呀,梵老师的预言也太准了吧!他说买水果会发生不好的事,没过多久,不好的事就真的发生了!不行,我要把这件事发到网上,梵老师真的是神仙!” 这些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走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怎样一个危机四伏、光怪陆离的世界。 阎部长满头大汗地跑进超市生鲜区,搜寻梵老师的身影,却见对方正在认认真真挑选橙子,而宋博士则推着一辆购物车,帮他装载。两人不像是在破案,倒更像是在购物。 “梵老师,您说的变种水果呢?”阎部长一来就问。 “车子里的都是。”梵伽罗语气一如往昔般平静,仿佛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这样说其实并没有问题,他早就预见到了大异变和大混乱,因此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但这种心理准备,阎部长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他唯恐那堆高高的骨山是京市的未来,也是全人类的未来。 “这么多!”看见堆了满车的橙子,阎部长顿感心惊。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摆放在这个超市里的所有品种的水果,几乎都存在那种蓝色果实的变种。”梵伽罗一个一个区域指点过去:“这些桑葚、樱桃、苹果、杏子……全都混入了那种果实。” “那您能挑出来吗?”阎部长急切追问。 “可以,不过需要时间。”梵伽罗颔首。 “您忙,我们陪您。”阎部长看了看购物车里的橙子,犹不死心地问:“它们真的有问题?会不会是您感应错了?” 梵伽罗并未回答,而是把一个橙子捧在手里,用磁场包裹,只略微去感应它的力量来源,它就猝不及防地炸开了。所幸梵伽罗在掌心之外又裹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空间,挡住了飞溅的果汁,否则站得很近的宋睿和阎部长第一个要遭殃。 刚刚赶到超市的孟仲正好目睹了这一场景,顿时头疼地呻.吟一声。妈的,这又是一桩特大案件!而且侦破难度再次升级了! 阎部长吓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抖,而宋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倒扶了扶高挺鼻梁上的眼镜框,饶有兴趣地观察。 那橙子炸开之后,溅在空间壁上的淡黄果汁很快就变成了蓝色,又一点一点蒸发成雾气。待梵伽罗收回磁场和空间之后,他的掌心竟然什么都没留下。由此可见,当这些果实进入肠胃之后,它们被消化的速度会有多快,而它们对人体的侵蚀会有多全面。 阎部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哪还敢再质疑梵老师的判断。 孟仲以及他的组员一边走一边掏小本本和圆珠笔,只等着梵老师给出破案的线索。说实话,这种案子莫说让他们去查,就算是明目张胆地摆在眼前,他们也发现不了。谁能想到自己天天购买的水果,会是魔鬼的果实呢? 见特案组的人也来了,梵伽罗指着一车橙子说道:“我刚才大概看了看,这些变种不是单一某个果园的产品,而是来自于京市附近的各大果园。” 孟仲等人刷刷记重点。 宋睿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那株成了精的藤蔓已入侵了京郊绝大部分果园。” 梵伽罗指了指整个生鲜区:“它不仅入侵了绝大部分果园,还能把自己的果实伪装成各种品种的水果。” 宋睿接口:“所以我们的调查范围很广,凡是产出了这种水果的果园,我们都要去走访一遍。这种随机混入变种水果的情况还表明了一个更为糟糕的问题。” “什么问题?”孟仲等人齐齐发问,神情紧绷。 梵伽罗答道:“表明吃过这种果实的人会很多。每一个品种的水果都掺入了变种果实,那么购买到它们的人数会大大提升。” 这种情况无疑是很糟糕的,孟仲等人嘴里直抽气,面皮也跟着抖。 宋睿给出提示:“走访的时候你们必须注意三点:第一,确认这些变种果实具体是从哪棵果树上产的;第二,这些果树的来源是哪里;第三,培植这些果树的过程中有没有人为控制的痕迹。虽说那株藤蔓成精了,但它有可能只是某些人手里的工具,这个可能性目前还不能排除。” 孟仲一边记录一边点头。 梵伽罗继续挑拣有问题的水果,宋睿则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去学校接许艺洋。这就是住在一起的好处,当其中一个人没有空闲的时候,另一个人可以帮着打理家务、照顾孩子。 梵伽罗忙碌了一整晚才把每一个变种水果挑出来,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一起,大概称量一下,竟然足有半吨重。这还仅仅只是一个超市的分量,如果把全京市的超市和水果店都算上,产量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阎部长的上下眼皮子一直在跳,脚边扔了满地烟头,身上还染着浓烈刺鼻的烟味,长满胡渣的脸看上去比流浪汉还憔悴。他其实已经戒烟很多年了,自从遇见梵老师才又开始吸。没办法,跟梵老师在一起办案,压力真的很大,几乎每一桩案子都能捅破天。 “这些变种水果的产地都在京市附近,品牌很多很杂,没个几年功夫,成不了这种气候。”把孩子送去上学又匆忙赶回超市的宋睿捡起一个有问题的苹果,分析道:“我猜这些变种水果在京市应该卖了很长一段时间。” 阎部长摁了摁心脏,说不出话,其余人也都捂住嘴,露出恶心想吐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吃过这种水果,只是吃多吃少的问题。 梵伽罗又道:“这些变种水果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含糖量非常高,堆放在普通水果里,绝对是口味最好的那一批。你们在走访调查的时候可以问问当地果农,他们应该会对自家产品的口感有一定的了解,为了培植更好的品种,也会知道哪棵树的果子质量高。” 孟仲立刻记住这个重点。 能给的线索差不多给全了,梵伽罗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磁场一次性.感应那么多水果,他的消耗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宋睿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而他却指着购物车里的蔬菜和肉类,提醒道:“别忘了去前台结账,你还没吃饭。” 宋睿有些无奈,却也满心都是温暖。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梵家老宅时,却见一名中年女人提着一袋苹果,神色不安地站在铁门前。 梵伽罗立刻感应到,她手里的苹果全都是变种,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女人看见缓缓靠近的车辆和坐在副驾驶座的俊美青年,立刻扑上来,急促道:“梵老师,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失踪了,求您帮我找找他们吧!我一吃这些苹果就能感应到他们出事了,可我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们,警察也始终没给我回音,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找您!求您帮帮我!” 她的话引起了梵伽罗极大的关注。一吃苹果就能感应到丈夫和儿子出了事,这种能力与灵媒非常相似,却又格外不同。 为什么单单只在吃苹果的时候有感应?这一点值得探究。 第二百六十七章 梵伽罗把这位中年妇女领进家门, 带入客厅。 她很瘦,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两颊和眼眶深深凹陷, 令好好的一张脸变得丑陋不堪, 皮肤也是蜡黄的颜色,粗糙得像是一张磨砂纸, 乍一看竟与张文成那种怪物有几分相似。 梵伽罗伸手邀请她落座。 她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 表情却非常不安, 十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一双眼睛惶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仿佛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惊跳起来。 “您说您吃了苹果会有感应……”梵伽罗起了一个话头。 中年妇女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 心中的不安也变成了焦虑:“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吃到这些苹果的时候, 我莫名其妙就哭起来了,心里很痛很痛,好像得了心脏.病, 后来就开始恶心,呕吐。我趴在马桶上吐了整整一夜,也哭了整整一夜, 耳边还总是回荡着我丈夫的声音。我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 隐约还说了一些话, 但具体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女人抱住自己,泪流满面:“在那个时候, 我心里平白无故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丈夫和我儿子肯定是出事了,他们被困在某个地方, 等着我去救,可我找不到他们,警察也找不到,呜呜呜……” 女人不受控制地哭起来。 梵伽罗展开磁场,将她包裹,又把自己内心的平静力量传导过去,压制那些慌乱无措和茫然恐惧。这是他独有的安慰人的方式。 宋睿则打开那个塑料袋,仔细观察这些苹果。它们又大又圆,颜色赤红,表皮光亮,卖相比一般的苹果好上太多,每一个都贴着椭圆形的小标签,注明了出产地。 “这些苹果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吃别的苹果你会有感应吗?”宋睿冷静地问。 女人从梵伽罗那里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总算是平复下来,哽咽道:“这些苹果我买了有半个月了,只有吃它们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哭,恶心想吐,然后感觉到我老公在叫我,吃别的苹果不会。我――” 女人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开始发抖:“我后来又试着吃了一个,然后哭得更厉害。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形容不出,就是很难受,很伤心,恨不得当场死了才好。我当时就想把吃进去的苹果抠出来,但抠了一晚上却只吐出一些酸水。我太难受太难受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能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目光偶尔瞥见那些通红的苹果就会仓皇移开,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她的这种感觉与灵媒的通感有些相似,却又大为不同。 灵媒需要寻找一个媒介来与世界进行深层次的沟通,空气、水流、声音,任何一种有形或无形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这个媒介。但女人的媒介却单单只是这些苹果。 梵伽罗一面思忖一面拿起其中一个苹果,却并未用磁场和意念去感应。尝试了多次之后,他早已发现这种果实是不允许灵者去探究其源头的,即便被摘取并运送到很远的地方,它们与母体之间似乎还保持着一种密切的联系。 这种联系带给梵伽罗非常熟悉的感觉,也令他极其忌惮。而且他隐隐还知道,要想用磁场阻隔这种联系是绝对不可能的。二者之间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直到这时,梵伽罗才又恍惚忆起,当时在苏枫溪脑子里看见的那个纵横交错、黑点斑驳的阴暗画面,不正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吗?他其实早已经窥见了一部分真相,却始终没能参透。 女人还在哭,梵伽罗的思绪却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间拉不回来。 他摩挲着掌心的果实,呢喃道:“宋博士,世界上有什么联系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宋睿思忖片刻后说道:“血缘?” 是血缘吗?这些果子也能算是那棵妖树的孩子,所以它们之间的联系才会斩不断吗?理智上,梵伽罗觉得这个答案应该是真相,但直觉上,他却认为不是,而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说,这些果实与妖树之间的联系,绝不仅仅是血缘那般简单。 梵伽罗一时片刻想不明白,只能伸出双手,礼貌询问:“这位女士,请问您如何称呼?” 女人泪眼朦胧地说道:“我叫段小芸。” “段女士,能否请您把双手放入我的掌心?您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那些感受,我可以直接通过您的意念读出来。请您不要抗拒,只在心里回忆那时的场景就够了。可以吗?”他掌心向上,默默等待。 “可以,我,我只要握住您的手就行了吗?”女人连忙用衣服下摆蹭了蹭沾满鼻涕和眼泪的手。 “是的。”梵伽罗指尖微微一僵。 宋睿立刻把摆放在茶几上的一包消毒纸巾递过去。 女人红着脸接了,抽.出其中一张,仔仔细细擦干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搭放在梵伽罗的掌心。 “闭上眼可以有助于回忆。”宋睿提点道。 女人立刻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当时的感觉。 与此同时,梵伽罗安详的脸庞露出了忍耐的神色。他终于明白女人所谓的难受是何等难受。那是一种心脏活生生被掏出来的痛;是灵魂被撕成碎片再也无法拼凑的绝望;但在痛苦绝望之余,她还隐藏着极为强烈的愤怒。她不但不想过完这一世,还想把自己余下的生生世世都毁灭。 她认为丈夫和孩子的失踪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照看好他们才导致了这个家的破碎。但她嘴上说着担心丈夫,对儿子只稍微提了一两句,脑海中却满满都是儿子天真可爱的笑靥,并没有给丈夫留下多少回忆。 这也可以理解,当一个女人成为了母亲,她生命的重心会自然而然转移到孩子身上。她不提儿子,只是因为一旦提起,自己就会崩溃。 借由她的眼,她的思想,她的回忆,梵伽罗还看见了父子俩失踪那天的场景。他们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名消失的,各自穿着薄薄的睡衣,手牵着手,打着赤脚,消失在无人街头。 监控拍到了他们的背影,却没拍到他们最终的去向。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未曾回头…… 三年过去了,女人辞掉工作四处寻找,却只换来一次次的绝望心碎。她始终坚信他们还活着,直到这次买回这些苹果,品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 感应到这里,梵伽罗便放开了女人的手。 她立刻掩面痛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感觉得到,他们,他们已经死了。但即便是这样,我,我也要找到他们,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他们身上,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梵伽罗,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梵老师,我想知道真相,求您为我解答。” 寻找了这么多年,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挣扎、煎熬,她其实已经心力交瘁。她有时候觉得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盼头,有时候又觉得这盼头简直像一根绕颈的绳索,在一点一点把自己勒毙。 直至吃到这些苹果,她才终于想明白,自己如今唯一可以获得的,大约就是一个真相。她一定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她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语气悲伤,却也坚定:“梵老师,我把我的房子卖了,再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凑够了五百万。我把这些钱全都给您,求您帮我。”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摁住这张卡,慢慢把它推回去,然后拿出手机给孟仲打电话,语气慎重:“孟局,你们的走访调查开始了吗?能不能先查一查红星果园?” 那边说了几句话,梵伽罗就站起来,颔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这里有一位段女士吃到了一种很奇怪的苹果。我觉得这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他挂断电话,拎起那袋苹果,吩咐道:“走吧,我带你去这些苹果的原产地看一看。” “好。”女人连忙站起来。 宋睿自然而然地拿起外套,准备跟上,眉心却被一根冰冷的食指抵住,紧接着一股柔和而又温暖的磁场就侵入了他的脑海,搅动着他的睡意,让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昏沉。 他握住这根食指,薄唇张了张,尚且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躺倒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梵伽罗收回指尖,抱起高大的宋博士,带上二楼的主卧,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下楼之后,他把摆放在茶几上的肉菜放进冰箱,然后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冰箱门上。 段小芸架不住好奇心,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却见纸条上写着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睡醒了吃点东西再来找我。】 发现梵老师回头朝自己看过来,她连忙缩着脖子退回客厅。 “好了,这回可以走了。”梵伽罗穿上外套,轻声解释:“他昨天晚上没睡觉,今天不能再在外面跑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麻烦你们了。”段小芸感到非常抱歉,却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宋博士分明睡在二楼,听不见一楼的声音,可梵老师却会不自觉地降低说话的音量,唯恐打扰对方。只有时时刻刻把彼此放在心上,才会有这种近乎于条件反射一般的呵护举止。 离开这栋富丽堂皇的别墅时,段小芸回头看了看二楼,眼里满是羡慕。 两人驱车来到郊区的红星果园,与孟仲等人会面。 “这种苹果是不是你们这儿产的?”孟仲接过那袋苹果,递给园主。 “是我们这儿产的。”园主看了看贴在果皮上的商标,立刻点头,完了咬上一口,咔擦咔擦嚼地欢快。 看见他豪放的吃相,孟仲和一众办案人员不由感到一阵牙酸。段小芸已扭过头,捂嘴干呕。 梵伽罗拿走了被园主咬过一口的苹果,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烂,淡声道:“出产这种苹果的果园在哪里,能带我们去看一看吗?” 园主十分热爱种植业,又以自己培育出了市面上口感最好的糖心苹果而感到骄傲,看见梵伽罗这样浪费自己的心血,顿时急眼了:“诶,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吃就不吃,你扔地上踩烂是干什么?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孟仲不耐烦地催促:“果树在哪里,带我们去!” 园主仿佛被他们惹恼了,死活不愿配合,“你们到底干嘛来了?我们果园是合法经营,没犯事,更没往果子里扎针!那样干不等于自断财路吗?我们没那么傻!你们想搜查可以,拿许可证过来!” 孟仲低头掏搜查证,梵伽罗已经迈开脚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看见他离开,孟仲哪还管什么许可证不许可证,连忙火急火燎地跟上,廖芳、刘韬等组员也都呼啦啦地追过去,活似一群土.匪抢劫来了。 园主气得要死,快步跟上这些人,口里骂骂咧咧没个干净,又连连摆手让果农扛着锄头过来拦人。 果农哪里敢对抗执法队伍,竟一个个扭头跑了。 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梵伽罗绕开一块又一块不同品种的水果的种植区,又循着那微妙的感应,穿行于蛛网般的小径,最终来到一棵苹果树前。它的叶片不比周围的树翠绿繁茂,茎秆也不比别的树粗大健壮,打眼看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异之处。 对变种果树充满了恐惧的孟仲站在这里,呆呆地看着,满脸都是怀疑。 “是它吗?”他不确定地问。 “是它。果实与果树之间存在的那种斩不断的联系,我感应到了。”梵伽罗伸出手,把掌心贴合在树干上。 园主嘶声喊道:“诶,你干什么!你别动我的树!” 就在这一瞬间,那棵平平无奇的树竟枯黄了满枝的叶,凋零了满树的果,眨眼间变成了一棵枯干的死树。它仿佛经历了几十上百年的雨雪风霜地侵袭,竟在梵伽罗的轻轻一触之下折成两段,轰然倒地。 周围的人尚且来不及反应,段小芸就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老公!那是我老公!” 她猛然扑上去,抱住了断成两截的树干,而那参差不齐的断口里竟卡着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其肿胀的面部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模样,更有汩汩鲜血从他遍布孔洞的皮肤里冒出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更多警车呜啦啦地赶到, 全面封锁了这个果园。京市周边地区的所有果园都已经不允许往外供货,超市和水果店里的水果也都全面下架。这肯定会对果农和商家造成一定的打击,但事关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上面只能这样做。 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之法。 红星果园的园主本来还对这一决策颇有微词, 甚至准备联合众多果农与商家写联名信,去市里找相关部门上访。水果里扎针这种事真的太荒谬了, 他们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但此时此刻, 看见这棵内里包裹着尸体的苹果树,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委屈, 全都变作了恐惧。他看了看正井然有序地拉着警戒带的警察, 又看了看打开工具箱准备验尸的法医, 这才意识到,大家好像都很镇定,仿佛见惯了这种诡异的场面。 也就是说, 所谓的水果扎针案件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吧?真正出问题的是果树? 想到自己平时特别爱吃这棵树产的苹果,园主扭过头吐了。听见他频频干呕的声音,段小芸也忍不住吐了个昏天暗地。 其实园主误会了, 孟仲他们并不镇定,只是习惯了表情管理而已。他们也都吃过市面上售卖的糖心苹果,而其中的每一个, 都有可能来自于这个果园, 生长于这棵果树。他们的胃囊也都翻江倒海非常难受, 但案情获得的重大突破让他们忽略了这种感觉。 孟仲取出小本本问道:“梵老师,您是不是早就感应到树里有尸体, 所以才把它弄断?” “我什么都没做, 我还来不及感应,只是把掌心贴上去, 它就枯萎断裂了。”梵伽罗摇头否认。 孟仲狐疑道:“那它怎么突然枯萎了?” 周法医用锋利的解剖刀剖开尸体和树干,强忍心悸地说道:“我大概知道果树为什么会枯萎。它其实不是一棵树,是两棵树。” “什么意思?”孟仲立刻追问。 “你看尸体内部,是不是有很多孔洞和空腔。你再看这些树干,是不是也有很多空腔,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像人体遍布的血管。由此可见在尸体和树干的内部,原本是布满了管状物的。” 周法医剖开一截树梢,进一步解释:“这种管状物越到树冠就越细,像毛细血管,然后集结在挂果处。我猜测,这些管子的功能和血管一样,是为果实提供营养的。一棵树里不可能存在血管,那你说这些空腔是什么造成的?” 孟仲骇然道:“是那种藤蔓,它们的形状很像血管!” 周法医点点头,稍微剖开尸体的右上臂,说道:“你看,尸体内部也都钻满了孔,像被寄生虫蛀蚀了一样。所以说这其实是两棵树,外面一棵,里面还藏着一棵,就像穿了画皮的女鬼。” 刘韬等人也都围拢过来,看着这令人极度不安的一幕。 梵伽罗站在外围,徐徐开口:“那株藤蔓就寄生在这棵苹果树里,以这具尸体为养料,结出果实。这些果实,实际上是用人的血肉浇灌成的,难怪段女士吃到这些苹果会哭,实际上她吃的是她丈夫的肉。” 孟仲等人被他的描述吓得头皮发麻。 周法医握解剖刀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刚停止呕吐的段小芸顿时又吐得昏天暗地,还一边吐一边哭,指尖伸进喉咙,恨不得把自己的胃都抠出来。 红星果园的园主死死瞪着那棵断裂的树,原本黝黑的面皮这会儿看上去竟白得像纸。 他的反应很正常,但梵伽罗却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有暗芒闪过。 孟仲抹掉额头的冷汗,猜测道:“那株藤蔓知道我们是来查它的,所以从地底下跑了?快挖挖看!” 刘韬等人立马拿起锄头往下挖,果然发现了一个不知道往哪儿延伸的黑洞。顺着黑洞追过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它太深了。 “找个地底探测器来。”孟仲勒令道。 “不行的,洞穴太深,探测器很快就会失去信号。”周法医摇头。 孟仲无奈地抹了把脸,这才站起来,开始最传统的调查方法――审问。他把园主带到不远处的一座工棚,找了一套简陋的桌椅让他安置,然后摊开笔录本,问道:“那棵苹果树在这里生长多久了?有没有异常情况?” 园主眸光闪了闪,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这棵树我种了有三年,六个月前才开始挂果。没什么异常情况。” “你确定?”孟仲严厉质问。 梵伽罗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漆黑双眸像两个漩涡,叫人脑袋发晕。 园主慌忙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虚弱道:“我确定。” “他撒谎。”一道富含磁性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令梵伽罗深不见底的眼眸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笑意。 “吃东西了吗?”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 匆忙赶来的宋睿原想瞪他一眼,瞥见他俊美面容上不加掩饰的欢喜,心便化了。 “我煮了一碗面条吃。”宋睿柔和了语气,随即又看向园主,揭穿道:“他隐瞒了很多事实。” “我,我没有。”园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捂住肚子,辩解道:“我胃疼,脑子又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就不用想,把双手放上来,我直接从你的脑子里读取你的记忆就可以了。”梵伽罗把双手摊放在桌面,掌心朝上,耐心等待。 被他平静无波、漆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园主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两只手紧紧抱臂,死活不愿伸出去。他知道这个人叫梵伽罗,是华国最厉害的灵媒,能窥见所有人深藏在内心的秘密。他打死都不会让他碰自己。 “我想起来了,”园主的眼珠子急速转动几圈,惶急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三年前,这棵树移植到我的果园的时候曾经枯萎过一段时间,叶子都掉光了,树枝也都枯了,我以为救不活,心想改天得把它铲掉,免得占地方,哪料第二天,它竟莫名其妙长出了很多嫩绿的小叶芽,活了过来。” 孟仲翻开段小芸的口供看了看,问道:“它活过来那天是哪天?” “三年了,我哪儿记得。”园主摇摇头,甩出几滴冷汗。 “那我直接帮你看吧。”梵伽罗的双手始终摆放在桌上。 园主心里一急,连忙说道:“那天是,是……啊!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四月初的时候,清明节快到了,我还说等清明节过了再铲树,怕不吉利。” “四月初?”孟仲沉吟一番,又问:“除了这一点,还有别的异常之处吗?” “没,没了。”园主僵硬摇头。 “三年前的那批树苗是从哪儿进货的?”宋睿问了一个问题。 “是从网络商城的果苗批发市场进的货。” 网络商城的果苗批发市场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商家,购买者随机看,随机挑,下单之后如果货不够,商家还能从别的省区调货,这个过程很难人为操控,所以说,那株藤蔓对京郊果园的入侵应该不是某个人安排的,而是它自主地选择。 从目前发现的种种迹象判断,它的灵智非常高,与人类比起来应该也不差多少。 宋睿心里有底之后便靠在椅背上,语速缓慢:“你从实招供吧,不要再隐瞒了。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有办法知道你试图掩盖的秘密。” 梵伽罗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园主,殷红薄唇上下开合,吐出三个充满玩味的字眼:“摇钱树?” 孟仲一脸懵,然后飞快走到窗边查看周围的每一棵树。他们不是在找妖藤吗?怎么又冒出一棵摇钱树?在哪儿呢? 园主身体一抖,顿时冷汗如瀑。 梵伽罗收回摊开的掌心,语气淡淡:“你内心的情绪实在是太强烈了,无需感应,我也能清晰地听见你的心声,你在不断念叨一句话:摇钱树断了……你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恨不得举起锄头杀了我。但是你不得不忍,因为周围都是警察。你只能在滔天怒火和怨恨不甘中忍耐,这剧烈翻腾的意念早已把你的内心出卖给了我。怎么样,你还想让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要再说了!”园主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冷汗掺着眼泪一块儿往下掉,活似被戳破的水囊,模样十分狼狈。 梵伽罗冲他扬了扬下颌,嗓音压得极低,带上了一种蛊惑的意味:“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吧。” 园主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恍惚道:“断掉的那棵苹果树,就是我的摇钱树。” 站在窗边兴奋地寻找摇钱树的孟仲顿时尴尬了。 “七个月前,那棵树开始挂果,产量与别的树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口感特别好,特别清甜。我当时就跟果农说要好好照看它,以后拿它做嫁接,培植更多品种优良的树。” “我对改良新品非常感兴趣,平时也会亲自照看这棵树,观察果实的成熟情况。有一天晚上,我来园区守夜,不知怎的就走到那棵树前,顺手摘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 园主深吸一口气,嗓音开始发颤:“诡异的事情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在我摘掉果子的那根树梢上,飞快又长出了另一颗果子,很大很圆很红,已经熟透了。我――” 园主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继续道:“我当时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又摘了一颗果子,还是在同样的地方。你们猜怎么着?那地方又长出来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不停地摘,不停地摘,摘了满满一箩筐,但它还在长,不停地长。” 孟仲听呆了。 梵伽罗和宋睿却始终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园主。 园主的故事还在继续:“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个箩筐摘满就又换一个箩筐。同样的枝头,同样的地方,我足足摘了五六百斤重的苹果,而整棵树的果子却没少半个。天亮的时候,我听见鸡叫的声音,又听见果农咳嗽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发现。我停手了,那个被摘掉果子的地方就还是挂着一颗果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园主压低嗓音,仿佛害怕别人听见这个秘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几筐苹果都搬走,藏起来,又吩咐果农千万别摘那棵树的果子,我留下有用。我给我老婆和儿子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一开始不相信。” “后来我儿子赶过来,避开那些果农,偷偷摘了一颗苹果。但是这一次,它没再长出新的果子,我儿子就以为我得了神经病,要带我去看医生。我把前一天晚上摘的几百斤果子给他看,他也不信。” “我疯没疯,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这口气差点没把我给憋死!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守夜,然后又摘了一颗果子。你们猜怎么着?它长出来了!随便我怎么摘,它总能再长出来!我乐坏了,立刻给我儿子和老婆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看。” “他们看了,也终于信了,于是我们三个人摘了整整一晚上的苹果,摘了几千斤,个个皮薄肉甜口感爽脆。我们简直乐疯了。” 回忆到这里,园主忍不住笑了笑:“天亮之后我们又摘了几颗苹果,这才发现那棵树竟然很聪明,懂得掩盖自己的异常。白天的时候,它就是一颗普通的果树,摘掉的果子长不回来,晚上才会一直长。” 园主的笑容加深了,黝黑脸庞显现出一种疯狂的贪婪:“别的树顶天只能产两百多斤果子,这棵树可以产几万乃至于几十万斤果子!那得是多少钱啊?只要我们摘得动,它就能一直卖钱,你们说,它是不是一棵摇钱树?” 说到这里,园主似乎清醒了,抿紧嘴巴,不准备再开口。 梵伽罗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这句话再次让园主的眼瞳失去焦距,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忆:“从那天起,我开始亲自照看它。白天我不停在它周围转悠,看见熟了的苹果就亲自摘一箩筐,叫果农拿去卖,免得他们怀疑。晚上我就和我老婆、儿子使劲儿摘剩下的苹果,然后偷偷藏起来。” “那些果子品相特别好,着色也鲜亮,口感更是脆甜。我暗地里联系到一家经销商,给它换了一个包装,当成进口苹果卖出去。一般的苹果,收购价在一斤五毛或五块之间,这种苹果一斤能卖十块。只要树上还留着一颗果子,它就能源源不断地结果。它为我赚了很多钱,它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摇钱树!” 说到这里,园主开始呼哧呼哧喘气,仿佛兴奋到了极点。 孟仲却气地狠狠拍桌:“得了吧!那根本就不是摇钱树,是妖树!它把人的尸体当成肥料,你卖出去的果子和人肉有什么区别?世界上有异人,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警局天天在电视上做宣传,让你们发现异常一定要上报,你为什么不报?就为了贪那几个钱?你知道这种果子让大众吃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园主没说话,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梵伽罗。到了这会儿,所有秘密被揭开,他也就不用再伪装了。其实在看见那具尸体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多么恶心,反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那么神奇的一棵树,总得用神奇的方法才能养活。吃人肉怎么了?要是早知道它得靠人肉来养,他能去外面买几个孤儿回来当肥料。人命算什么,能比赚钱更重要? 梵伽罗感应到了园主散发着恶臭的思想,于是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们一家人觉得它是一棵神树,肯定没少吃它结出来的果子吧?你猜吃了那种用人命和人血浇灌而成的果子会发生什么事?” 听了这话,园主顿时感到一阵心慌。 梵伽罗把手悬在他脸前,垂眸感应片刻,徐徐道:“我劝你马上给你的妻子和儿子打电话,看看他们现在在哪里。” 园主下意识去摸手机。 孟仲立刻走到外面,让刘韬派一队人马去找园主的老婆和儿子。梵老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那两个人肯定出了什么事。 回到工棚后,孟仲毫不意外地发现园主已经急疯了,正不断拨打老婆儿子的电话,眼珠熬得通红。刚才还觉得用人命养树没什么问题的他,轮到自己家人出事的时候却接受不了了。 又过半小时,庄g打电话回来,沉声道:“那两个人失踪了,手牵手消失在街头。监控只拍到他们的背影,没拍到他们去了哪里。我把监控视频发给你,你看一看。” 手牵手消失在街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熟悉?孟仲连忙翻开段小芸的口供,发现她描述丈夫和儿子失踪的场景时,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手牵手,消失在无人街头…… 三年后,段小芸丈夫的尸体出现在一棵苹果树里,那园主的老婆和儿子,最终又会出现在哪里? 这个莫名其妙、恐怖无比、又荒诞不经的联想,令孟仲流出满头满脸的冷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在外走访调查的庄g很快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把园主的老婆儿子失踪时拍到的监控放给专案小组的人看,又调出段小芸的丈夫儿子三年前失踪的监控视频,放在同一个画面里进行比较。 “他们走路的方式很奇怪。”宋睿分析道:“有一种膝盖无法自如弯曲的僵硬感, 而且手脚的动作很不协调, 像机器人。” “我感觉像丧尸。”宅男小李用了一个更贴切的形容。 “他们的心智被迷惑了,是丢了魂的状态。”梵伽罗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于是聚集在工棚里的警察们齐齐发出抽气的声音。 “你们看段小芸的口供, ”孟仲敲了敲桌面, “段小芸的丈夫和儿子是三年前的三月底失踪的。你们再看看园主的口供, 他的那棵摇钱树是在四月初复活的, 你们说这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孟局, 你是怀疑段小芸的丈夫失踪之后就已经死了, 埋在那棵树的底下,把那棵树养活了?”刘韬呲了呲牙,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肉跳。 “周法医, 你可以确定段小芸丈夫的死亡时间吗?”孟仲不答反问。 周法医摇摇头:“不可以。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他应该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的。但一个才死了二十四小时的人是怎么进入树干的?难道是被吞进去的?还有,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是三年前失踪时穿的睡衣, 脖子上挂着一副眼罩,这不合常理。” 周法医揉了揉眉心,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有鉴于这桩案子本来就不合常理, 所以我更倾向于段小芸的丈夫已经死了三年, 只是尸体一直保持着新鲜。” 他提出的观点荒谬极了, 但专案小组的人却都一个个地点着头,深以为然。没办法, 经历过太多恐怖而又奇诡的事, 他们已逐渐意识到,越不可置信的推测, 往往越接近真相。 孟仲颔首道:“我来给你们捋捋。案情是这样,三年前,段小芸的丈夫迷迷糊糊来到这个果园,不知道怎么的,死在这里,用尸体供养了那棵妖树。然后呢,就在今天,园主的老婆和儿子也失踪了,那他们是不是遭遇了和段小芸的丈夫同样的事,也去了某个果园,成了某棵妖树的肥料?像这样的妖树有多少棵,在哪里?段小芸的儿子又在哪棵树下?世界上还有没有更多的受害者?” 宋睿提醒道:“你可以去查历年的失踪记录,看看有没有相似的案例。” 孟仲捂着剧痛的脑袋呻.吟:“老哥,你知道华国每年有多少人失踪吗?不是八百,不是八万,是八百万啊!你让我们怎么查?” “在这八百万人群里,可能有数千甚至是数万人被那棵妖树当成了肥料,想到这个,你是不是就有十足的动力去查?”宋睿反问。 孟仲略略一想,脑袋更痛,呻.吟都变成了惨嚎:“我他妈不是更有动力了,我他妈是更绝望了好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给阎部长打了一个电话,做了简短的报告,让军方去查失踪人口。 军方力量更大,八百万应该查得过来吧? 听见阎部长因为头疼而不由自主发出的呻.吟,挂断电话的孟仲竟感到了莫名的安慰。 宋睿继续分析:“这株妖藤有智慧,所以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凶手来分析一下它的行为模式。首先可以确定,它是一个连环杀手。” 众人肯定地点头。 “从心理状态上分析,连环杀手有六个作案阶段:第一个是初步阶段,既连环杀手开始失去理智,陷入杀戮的**;第二个是控制阶段,既连环杀手开始寻找受害者;第三个是求爱阶段,既连环杀手引诱受害者;第四个是捕获阶段,既受害者被诱捕;第五个是谋杀阶段,既连环杀手情绪高涨,疯狂作案;第六个是抑郁阶段,也就是在下一次作案之前的潜伏期。” 宋睿把六个阶段写黑板上,进一步解析:“而我们的连环杀手是植物,它杀人是为了生长所需的肥料,而不是感情上的渴求或**上的满足,所以我把第一和第六个阶段去掉。它没有理智,杀戮对于它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所谓的抑郁潜伏期。它会持续不断地杀人,直至自己枯萎。” “那么它的作案手法就是这样的,首先,它要寻找猎物;其次,它要引诱猎物;然后它要捕获猎物;最后它要杀死猎物。我相信在最开始的时候,它的实力还没有这样强大,可能做不到像现在这样随意移动,那它怎么寻找猎物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梵伽罗已经给出了答案:“它会利用自己神奇的果实引诱某些人当自己的刽子手,譬如张文成。它没有办法主动出击,张文成为了获得更多果实,自然会为它找来。那座骨山就是这么堆积而成的。它的果实似乎可以让人保持青春美丽的面容,看看苏枫溪、简雅等人,你们就明白了;还能让人延长寿命。孟局,那个万老你还记得吗?现在想起来,我才发觉他的老而不死,恐怕就是那种果子的功劳,否则他不会为张家保驾护航。” 孟仲点点头,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它的果实能激发人体潜能,造就灵者,那两千多个实验体就是最好的证明。”梵伽罗闭上眼,叹息道:“在这么多诱惑面前,任何人都会愿意成为它的傀儡,为它寻找肥料。它就是靠着这些傀儡带来的尸体,慢慢成长、壮大,直至可以自由在地底活动。张文成是个活了一两百年的怪物,所以他供养那株妖藤的时间一定不短。” “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不大可能吧?”廖芳颤声问了一句。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会可怕到如此程度。 “不会有人发觉的,”宋睿摇头道:“这一两百年都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一个朝代的覆灭,经历了外国列强的入侵,经历了战乱、饥荒、动荡。在那样一个生灵涂炭的时代,无论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发觉。” 梵伽罗顺势接口:“所以它诞生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年代,于是获得了极为迅速的成长。” 宋睿继续往下说:“彻底长成之后,它可以自由活动,也就可以自主选择猎物。它建立了一套植物独有的杀戮方法。” 专案组的成员一个个去抽摆放在桌子中间的纸巾,频频擦拭额头的冷汗。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在开案情分析会,而是在听一个恐怖故事,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故事正在现实中真切上演着。 “它的杀戮方法是什么?”孟仲强忍心悸地问道。 “猪笼草.你们都知道吧?它是植物界最成功的杀手之一。” 宋睿低声解释:“猪笼草会在自己的笼子里分泌一种具有麻醉效果的蜜露,昆虫循着蜜露的香甜气息爬进笼子,然后被麻醉,被腐蚀,被消化吸收。那株妖藤也沿用了这个方法。它没有笼子,但它有更为强效的蜜露,那就是它的果实。它把自己的果子伪装成水果让人吃,使人心智迷失,主动前往它的所在地,成为它的肥料。它是一个没有抑郁潜伏期,且手段非常娴熟的连环杀手。” 宋睿环视众人,语气凝重:“所以它会不断重复最后一个作案阶段,那就是情绪高涨,疯狂杀戮。” 工棚里蔓延着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恐怖至极的推测吓呆了。 “可是它看见我们一来就逃走了,它应该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吧?”孟仲试图打破这种悄然滋生的绝望情绪。 “你确定它是逃走,而不是嫌麻烦?我在它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恐惧。”梵伽罗睁开黑漆漆的双眼,给了所有人会心一击。 孟仲捧着脑袋趴伏在桌面上,发出头疼欲裂的呻.吟。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孟仲的手机开始急促地响,汇报消息的电话一个个打进来,而且无一例外是坏消息。 前往其他果园查看情况的组员告诉他,这种所谓的摇钱树,几乎每个园主都悄悄藏匿了一株甚至是两株,而且全都把那些邪门的果子包装成进口水果,销往全国各地。要不是这些园主为了打消果农的怀疑,白天的时候从“摇钱树”上摘了一些果子混入本地水果里卖,专案组还查不到他们头上。 专案组的人一去,这些“摇钱树”就纷纷枯萎断裂,露出一具具尸体。 更可气的是,那些园主还揪扯着警察不放,口口声声让警局赔偿自己的损失。为了钱,他们连良心都不要了。 听完这些免提电话,宋睿用笔尖点了点桌面,分析道:“看来,这棵妖树的变体已经分布得很广了。它的猎杀方式与病毒也有些类似,是传染性的,传染媒介就是那些果子。吃过它的果子的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天消失在无人街头。” 在座的每一个人,除了梵伽罗,都吃过水果,于是纷纷露出恐惧又恶心欲吐的表情。 梵伽罗握住宋睿的手,嗓音低柔,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那你可要把我看牢了。”宋睿与他十指相扣,笑得轻快。 孟仲马上说道:“梵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您能不能收留我一下?” “还有我!”刘韬立刻举手,然后就是廖芳、胡雯雯、孙正气、小李等人,最后就连死硬派庄g都略带赧然地开口:“加我一个?” 宋睿脸上的轻笑变成了冷笑。 梵伽罗摊开手说道:“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一道意念,如果你们消失,循着这道意念,我可以在你们变成肥料之前找到你们。” 孟仲连忙把自己的手放入梵老师的掌心,虽然触不到那意念具体是什么形状,却忽然产生了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其余人也都纷纷效仿,饱含恐惧的眼瞳明显染上了舒缓的神色。 他们拿走的是一团团空气,但这空气汇入他们的鼻孔,进入他们的肺腑,却变成了安全感和踏实感。 这轻松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电话打破,阎部长告诉孟仲,张阳、林部长和张副厅长,都失踪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两千多个实验体中的两百五十三人,这些人毫无例外是灵者。他们利用异能控制了监狱官,拿走了监狱的钥匙,成功逃脱。我把他们的照片发过来,你让各个警局帮忙搜索。” “好的部长,我明白。”孟仲挂断电话,顿感脑袋都要炸了。 “逃走的全都是灵者?”宋睿沉吟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也都变成了肥料?” 孟仲懵了一瞬。 梵伽罗接口道:“肥料也分档次,如果我是那株藤蔓,我肯定更喜欢灵者做成的肥料。普通人的尸体可以供养一棵妖树,灵者的尸体应该可以供养一片妖林。” 孟仲捂住眼睛,不敢想象那些人能催生出多少妖藤。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他想象中最为可怕的样子。先是用歌声蛊惑数十万人的苏枫溪;后是杀人如麻的马游;再是活吃人心的张阳;又是用尸体养妖藤的张文成;还有盗取国宝、断绝传承、妄图成神的幕后黑手;最后是这种几乎能够吞噬一整个城市的妖藤…… 之后呢?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普通人还有活路吗? 孟仲根本不敢往下想,因为越想他就会感到越绝望。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梵老师,他真的不知道人类将如何度过这一场场浩劫。 “这个案子怎么查?那棵树到底在哪里?都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但问题是我们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找不到它吧?它可以隐藏在任何一种植物的体内,难不成我们要把全世界的树都砍光?”孟仲失神地呢喃。 “我应该知道它在哪里。”梵伽罗把手放置于丹田处。 宋睿立刻扯开他的手腕,厉声警告:“你想都别想!” 他们早已经心灵相通,梵伽罗这边刚动一个念头,宋睿就猜到了他会怎么做。他想撤掉空间的禁锢,把寄生于自己腹部的藤蔓放出来,吸食生气让它壮大,再借由它和母树之间的联系,找到妖藤的藏匿之地。 “找到之后,你的身体会变作肥料。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拿什么去救人?”宋睿压低音量诘问。 梵伽罗轻轻拍抚他僵硬的脊背,并不做声,一名警员却在此时冲进来,焦急地说道:“孟局,刚才你们做案情分析的时候,段小芸女士躲在后窗偷听,被我发现了,然后她偷走一袋变异苹果跑了。我们要不要去追?” “去追!”孟仲立刻摆手。他不知道段小芸想干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那位警员立刻拉上几名同事去追。 就在这时,阎部长给梵伽罗打来一个电话,张口就道:“梵老师,您师父来了,他说他能解决那株妖藤,但代价是让我们重建天水派在俗世的所有道观,您看这件事靠谱吗?您有没有把握解决这桩案子?如果您可以,我就拒绝您的师父。” 即便早已摒弃了恐惧、慌乱、胆怯等软弱的情绪,梵伽罗也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而不可遏制地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第二百七十章 梵伽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建议:“答应他的要求, 我没有万全的把握。” “我已经把天水宫得罪死了,只怕他不尽力或者动什么歪心思。”阎部长忧心忡忡地低语。 “他不会的。他虽然不近人情,却绝不是背后动手脚的小人, 您与他堂堂正正交涉就可以了。”梵伽罗的语气很平静, 眼里却浮出似有若无的水光。他终于等到了所有恩怨即将完结的时刻。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慢, 一眨眼便是百年, 又一眨眼就可能是灰飞烟灭。 “他信得过吗?”阎部长还是不太放心。 “信得过。”梵伽罗极为肯定地说道:“答应他, 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他全力以赴, 一是天水派的道统;二是我的师姐。你误打误撞, 抓住了他唯二的两个弱点之一, 他会尽力帮你的。而他一旦认真起来,事情应该很快会得到解决,我这边也会从旁辅助。” 梵老师都打了包票, 阎部长也就打消了疑虑。他还以为梵老师与他的师父有很深的裂痕,关系堪比仇人,却没料在梵老师这里, 他竟没听到一句有关于他师父的坏话。 梵老师是君子,受他肯定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那位玄诚子道长的形象还真是完全出乎了阎部长的预料。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差点把那人当成了哪位电影明星。 与此同时, 一群玄门中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会客厅里等待阎部长的召见。 他们曾经潜伏在暗处, 打着隐世之名,冷眼看着这座都市陷入血海、落入地狱、产生动荡、滋生黑暗。他们从未想过主动站出来拯救这个世界, 除非那些凡人能为他们奉上富饶的土地、庞大的财务、丰厚的资源和虔诚的信仰。 几百上千年以来,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壮大、建立道统、凌驾众生,即便是号称人上人的那一部分特权阶级, 到了他们面前也不得不卑躬屈膝。然而近年来,只因为那些所谓的灵媒的出现,尤其是梵伽罗的横空出世,他们的生存空间竟然被压缩到了难以喘息的地步。 更令他们感到不敢置信的是,号称玄门第一大派的天水派,竟然连俗世的据点都被一锅端了!从此以后,天水派颜面何存?整个玄门又如何在俗世立足?这真的是一个洗刷不掉的耻辱! 也因此,受邀而来的玄门中人全都低着头,不敢朝坐在主位的那个人看,生怕对方觉得他们是在怜悯、鄙视或冒犯他。 但事实上,谁敢怜悯他、鄙视他、冒犯他?他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灵的存在,若非天水派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污浊的俗世。 站在门外观望良久的阎部长很能理解这些乖顺地宛若鹌鹑一般的玄门中人的心情。在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玄诚子道长时,他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据说这人已经活了一两百年,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者,留着长长的白胡须,唯独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充分展现了他的仙风道骨。但现实里,他竟年轻得令人惊叹,也俊美得令人窒息。 梵伽罗已经算是容貌近乎于妖魔一般摄人的存在,而他竟也丝毫不逊,只是气质更为冰冷疏离,像天山顶上最洁净的一捧雪。他的及肩长发爬满了霜雪的颜色,脸庞却光洁细腻地看不见一丝皱纹,一双狭长漆黑的眼像是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神秘与莫测,几能勾魂。 此刻的他正垂眸等待,一袭莹莹泛光的浅蓝道袍将他衬得更似天人。知非道长分明是他的徒弟,坐在他身旁却像他的爷爷,苍老得不堪入目。 且不论他实力如何,单这驻颜之术就令阎部长感到惊叹。不过他很快又想到,梵老师似乎也是这位的徒弟,那他与知非道长就是一辈人。这样来说的话,梵老师的驻颜术也很厉害啊! 还未走进大厅,阎部长就已经按照体貌特征和精神状态,把这些人的实力排好了名次。这位玄诚子道长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观察够了,阎部长推开门说道,“你的提议我接受。” “那么我先告辞,不日之后,你可获悉好消息。”如霜如雪的天人拂着空袖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离开。 他没有与阎部长夹缠不休,更未曾表达自己的恼怒和抗议,来到军部后总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我帮你解决妖藤,你恢复我的道场;第二句也就是现在这一句。他是沉默寡言的,也是冷淡疏离的,然而在这些平静的表象之下,掩盖的却是远超所有修者的狂傲和目空一切。 直面他的时候,阎部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所谓的最接近神灵的存在,似乎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玄诚子一走,那些从不在俗世中露面的玄门高手也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阎部长盯着这些人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牙根有些发.痒。他衷心希望这桩案子能先一步被梵老师解决,否则他就得给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神棍装孙子,那不得难受死? --- 离开军部后,玄诚子坐入一辆加长型豪车,看见早已等待在车里的美丽少女,满身霜雪瞬间就融化了。 “念慈。”他叹息着把眼眶通红的少女抱入怀里,五指插.入她海藻一般丰茂的长发,轻轻理顺。他的人性、温柔与怜爱,只会留给怀里这一人。 “师祖,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是我害得天水宫被拆,也害得师兄师弟修为停滞。师祖,您罚我吧。”林念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道:“我妈妈没死,师祖,她救了我。” 提起宋恩慈,玄诚子已平静如水的心竟掀起狂澜。然而他太擅长隐藏情绪,竟没有一个人看出异常。 他把林念慈的脑袋压入自己怀抱,温柔地安慰:“师祖会帮你解决一切麻烦,你无错,是师祖来得太晚,害你受苦。道场很快就能重建,你师兄师弟的修为也能恢复,恩慈我也能找回来。你只需安安心心长大就好。” 真实年龄已经七十多岁的林念慈,在他眼里始终脆弱得像个婴儿。他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有错,那么错的只能是别人,亦或者这个世界。 车子正准备开走,却被忽然插.入的一辆豪车截停了。车门打开,一名老者跨出来,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个轮椅,又推回到始终敞开的车门前,吃力地扶出一名青年。 看清青年的脸,林念慈这才想起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一个。她连忙往师祖怀里躲了躲,小声地惊喘。 “怎么了?他欺负过你?”玄诚子嗓音冰冷。 坐在两人对面的林念恩垂下头,隐藏自己不认同的表情。师祖总是这样不问是非黑白地维护师姐,以至于师姐无论闯下多大的祸事都觉得无所谓。天水派的道观被拆除就等于道统断绝,这一切都是师姐引起的,而师祖却还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若换成别人,焉有命活? 林念慈摇摇头,不敢说话。 玄诚子抚着她顺滑的发丝,柔声道:“无事,师祖在。” 林念恩很想大逆不道地问一句:那要是哪天,您老人家不在了呢?但他不敢,只能憋着。 胡思乱想间,那位老者推着青年已走到近前,自报家门:“请问是玄诚子道长吗?我是白幕,这次来我想问一问,林念慈小姐当初答应我的事,道长可以帮她兑现吗?” 只是短短一两个月而已,白幕已经瘦得脱了形,两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打着厚厚的石膏,俊美的脸庞更是贯穿着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模样看上去无比凄惨。 从梵伽罗那里离开之后,曾经答应过会帮他逆天改命的林念慈就彻彻底底消失了,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仿佛曾经的那个承诺不过是一句玩笑。 在那之后不久,白幕就遭遇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车祸,双腿粉碎性骨折,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余生的每一天都要在轮椅上度过。而他的公司也因为这次意外股价暴跌,陷入困境。 他是如何背弃梵伽罗的,如今就如何被命运背弃。 他其实早已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因为就算现在有人能为他逆天改命,也再也无法治好他的双腿。他的绝望永远没有止息的一刻。他今天纯粹是来讨债的,也是来寻求一个结果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玄诚子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白幕,只是垂眸看着林念慈,语气无比温柔,也无比纵容。 “我答应为他改命。师祖,您做得到吧?”林念慈拽紧这宛若天人的男子的衣袖,眼瞳里是满满的信任和崇拜。在她看来,世上没有师祖做不到的事。 林念恩早就知道这笔交易,倒也并不觉得意外。但长生和长真却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又双双压低脑袋,不敢让任何人看出他们的表情变化。 改命之法并不多,仅有的几种均为邪术,是要拿别人的命或者气运去交换,这一点师祖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怎么做呢?答应还是不答应? 天水派素来不沾邪术,小师妹明明知道却还是胡乱给出承诺,她怎么这么不懂事?想到这里,长生和长真对林念慈的印象已大为跌落。他们从来不知道师妹竟然是一个这么鲁莽冲动爱闯祸的性子。她做的每一件事,看似出发点是好的,结果却令人焦头烂额。 知非道长也忍不住露出惊容,拒绝道:“不行……” 但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玄诚子打断了:“你近前来,让我看看。”他竟是真的准备帮这人改命! 知非道长顿时讷讷不敢言,而林念慈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长生、长真闭上双眼,努力坚固着自己的道心和对师门的崇敬,却又止不住地心生动摇。梵伽罗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已经对他们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而他们却还未曾发觉。 白幕被管家推到车门边。 玄诚子盯着他的脸庞看了看,又要了他的生辰八字略作推演,摇头道:“你的命谁都改不了。你本是十世天煞孤星命,十世完结方能重获新生。我要为你改命,改的不是这一世,而是要连着另外九世一起,因为它们是一以而贯之的。连改十世的命,我暂且没有那个能力,你回去吧。” “所以说,你们根本就帮不了我,却又为了利用我,把我推上死路?”白幕极为冷静地问。 玄诚子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利用是什么,只要念慈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一枚挡煞符,是我亲手所绘,失效之后我会再派人给你送。你的命谁都改不了,莫要做无谓的纠缠。遇上念慈,得了这条保命之法,你已经足够幸运。”玄诚子冷冰冰地勒令:“开车。” 司机立刻绕开白幕的车,缓缓驶离。 见白幕始终未曾伸手拿符,玄诚子便把它随意抛出车窗,又将林念慈愧疚的脸庞压入自己怀里,不许她再看这不知所谓的人。 知非道长因为师父未曾动用邪术而松了一口气。长生和长真握紧双拳,压抑着心底急涌的寒意。 管家被他们的作态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白幕却勾了勾唇,扯出一抹惨笑。什么叫做得了这条保命之法已足够幸运?一张毁容的脸、一双粉碎的腿、一段苟延残喘的余生,就是这些人所谓的幸运吗? 而他本可以获得梵伽罗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拥抱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梵伽罗那里,他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用承受任何折辱。他为什么要相信林念慈?为什么要那样贪心?遇见梵伽罗,他已经足够幸运,就那样远远看着他不好吗,为什么要挣脱? 悔恨似狂潮一般席卷着白幕。他捂住眼,泪水却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挡都挡不住。 管家蹲下.身,捡起那枚符,强笑道:“小幕,不能改命就算了,有这种符也一样。” 白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时,谁都不会发现他曾经哭过。他接过那张符看了看,然后随手扔进旁边的下水道里。这条命他已经不想要了,只当还给梵老师。 --- 玄诚子回到天水派暂时的落脚点之后就命人即刻去准备自己所需要的法器。 知非道长提醒他一句:“梵伽罗那个叛徒也在京市,我们是不是要先把他解决?” “先办事吧,他跑不了,也不敢跑。”玄诚子语气淡淡,神色清浅,竟不似在谈论孽徒,而是在谈论一件死物。 “徒儿知道了。”知非道长顿时一声都不敢吭了。 有整个玄门的人相助,玄诚子所需的工具很快就送来了。入夜之后,他来到京市最高的一栋摩天大楼,爬上飓风盘旋的避雷针塔,用一方罗盘搜寻妖物的所在。 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以此昭示着这座繁华都市隐藏着多少暗流。在凡俗之眼看不见的高空,许许多多妖气和煞气正凝结成一团团黑云,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 饶是心静如水的玄诚子也不免露出一抹惊疑之色。他立刻咬破指尖,挤出鲜血,涂抹在罗盘上,继续寻找妖物。 与此同时,梵伽罗忽然收到了段小芸发来的短信,一条接一条,连续不断。更确切地说,那不是短信,而是一张张照片,看清照片里的内容,梵伽罗眸光一凝,竟露出罕见的惊容。 第二百七十一章 段小芸不但发来了很多照片, 还发送了几段视频,都是她用自己的手机录制的。 第一段视频里,她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颗苹果, 连同果核果籽儿都没放过, 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用手捂住。她努力做出吞咽的动作, 胃部却一起一伏、似在翻腾。 好不容易吃完一颗苹果, 她拿起另外一颗, 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却忽然咬不下去了。她开始流泪, 哽咽道:“梵老师, 吃多了这种水果真的会被妖怪召唤走吗?我想找到我的儿子,我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她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啃这颗苹果, 却接连发出干呕的声音。她满脸都是涕泪,眼里也饱含痛苦,但她不敢停, 也不想停。她得找到儿子,即便找不到,就此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第二颗苹果没吃完, 这段视频就结束了。 梵伽罗点开第二段视频, 却见镜头里出现了一片黑土地和一双艰难迈动的双腿, 从穿着上看应该是段小芸。她并未说话,呼哧呼哧的喘息却仿佛近在咫尺, 然后镜头开始上移, 拍摄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四处弥漫着浓雾的地方,可视范围很窄, 人的眼睛只能看清一米之内的景物。而段小芸究竟是怎么去到的这个地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慌了,正站在原地团团转圈,令镜头也急速打转,晃得人头晕目眩。 忽然,在她的视野里,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浓雾中,又随着镜头的移动一晃而过。紧接着,镜头又飞快移回去,对着那道人影定定地拍,另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响在耳畔。 段小芸更慌了,颤声喊道:“谁?谁在那里?”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而那人影也与她一样,静静站立,并未上前探寻或打招呼。浓雾环绕着人影,令他变得时隐时现、飘忽不定。 段小芸终于迈开双腿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试探性地询问对方到底是谁。这个暗无天日的浓雾秘境让她感到恐惧,能找到一个同伴或许是好事。 她离那人越来越近,很快就面对面碰上了,随即,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而镜头也随之晃动,然后掉落在地,被濡湿的泥土和腐烂的枝叶掩盖,变成了黑屏。 第二段视频就此结束…… 梵伽罗把手机递给宋睿,宋睿不用他说一句话就已领会了他的意思,把视频发到笔记本电脑上,用警方专用的视频软件打开,播放到手机掉落前的一秒,摁了定格键。 梵伽罗凑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然后闭眼叹息。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缓慢擦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仲就在此时赶到,挤开两人抱过电脑,连着看了好几遍,又把镜头定格在黑屏前的一秒,脸上露出骇然而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见那道静静伫立在浓雾中的人影并不是人影,而是一棵树,布满瘤疤的树干上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眼睛睁得极大,嘴巴用力张开,似在呼救;已化成枯木的双腿绞在一起,深深扎入泥土;双手向上高举,十指变成密密麻麻的枝杈,在浓雾中伸展,不知探向何方。 这到底是人还是树?是树,就不可能拥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栩栩如生的脸庞;是人,就不该是枯木的质地且长着年轮一样的纹路…… 孟仲死死盯着屏幕,喉舌因恐惧而麻木。 “这是一棵人体化成的树。”梵伽罗解答道。 孟仲的呼吸由虚弱渐渐变得粗重。所以说,这原本是一个人,后来却变成了一棵树? “你看看这段视频。”梵伽罗把第三段视频发送到电脑里。 孟仲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像石头。他不敢看。 宋睿则把电脑抱过去,摆在茶几上,点击播放。 段小芸已经捡起了手机,正对着那棵树人拍摄,呼哧呼哧的喘息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踩着腐烂的枝叶踉跄退后,随即掉头就跑,不断晃动的镜头将她周身的情况拍摄下来。 在那些宛如黑水般浓稠的雾气里,一道道人影似鬼魅般掠过。段小芸已经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于是脚步越发湍急。忽然,那上下甩动的镜头拍到了更为奇诡的一幕,令孟仲从之前的极度深寒里挣脱,落入了更恐怖的深渊。 只见有几根青绿色的藤蔓竟从段小芸的肚子里破开,迅速缠绕住她的身体,让她跑动的速度逐渐变得缓慢。她扔掉手机,惊叫着撕扯这些藤蔓,却被裹缠得更紧。 镜头斜对着她,将她由人变树的过程拍了个清清楚楚。她努力前进,双腿每走一步就会一寸一寸陷入泥土。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她已经长出枝杈的手才又捡起手机,拍向密密麻麻遍布人影的前方浓雾。 第三段视频结束了,孟仲却还深陷于那宛如亲身经历一般的绝境之中。 “这是她发来的照片,你看看吧。”梵伽罗把数十张照片传入电脑。 孟仲一一点开查看,脸上的恐惧已经变成麻木。 “这是常琦。”宋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 孟仲目光凝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照片里的常琦双腿扎入泥土,双手化作几十根藤蔓,向望不见尽头的浓雾里延伸。他的脸布满黑褐色木纹,已完全僵化,恐惧的表情却永远定格在死前的一瞬。乍一看,他的造型就像捆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正承受着无尽的苦难。 这就是他追求的极致力量吗?这就是他口中时常念叨的另一个层次的生命体? 想到这里,孟仲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宋睿指着另一张照片说道:“这好像也是你的战友?” 孟仲仔细看了看,然后就闭上眼睛,捂住脸庞,不敢再面对这个可怕至极的世界。 “照片里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它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孟仲的心脏在不断发抖。他以为这样的场景只有末日影片里才会出现。 “它存在了很多年,只是我们刚刚发现而已。”梵伽罗往他乱透了的心上扎了一刀。 孟仲粗喘一声,然后死死咬住牙根,不敢再问任何问题。 宋睿还在往下翻照片。 梵伽罗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急促:“往前倒!” 宋睿倒了一张。 “不是,还在前面。”梵伽罗夺过鼠标连点几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宋睿把这张照片放大,摆满了整个屏幕。 孟仲受到这凝重氛围的影响,不由更加紧张,“怎么了,这张照片有问题吗?” 梵伽罗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这张照片。照片里的树与之前的任何一棵都不同,它没有长着人脸,也不具备手脚,看似粗壮的树干实际上是由成千上万条青绿色的藤蔓绞扭而成,然后化作密密麻麻的枝杈,探入浓浓黑雾,向四面八方蔓延。 它就像黑暗的中心,是最深的黑暗;又像深渊的尽头,是无尽的深渊。展露在照片里的影像仅仅只是它的一小部分,而它的树冠到底有多庞大,没有任何人看得清楚。 “这是什么树?”孟仲被这棵树所散发的阴暗气息摄住了心神。 “不知道。照片里只拍到一堆藤蔓搅成的树干,没拍到任何一片树叶,我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品种。”博学如宋睿竟也被难住了。 梵伽罗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末了又将它调上手机屏幕,合在掌心感应。他的表情始终是沉静的,但额头和鼻尖却冒出很多细汗。看得出来,他很吃力。 孟仲还是头一次在梵老师脸上看见这种一筹莫展、无能为力的表情,心里的恐慌简直在无限生长。如果连梵老师都对付不了这棵树,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又该怎么办? 对了,听说梵老师的师父也来了,还与阎部长约定,会圆满解决这件事。梵老师的师父,实力应该更强大吧?他能解决这棵妖树吗? 孟仲刚想到这里,耳边就传来了梵老师疲惫的声音:“这棵树,即便是我师父那样的半神,也拿它毫无办法。” “什么?”孟仲嗓子发堵。 宋睿却只是静静听着。 “祭出玄门所有高手也只是白白送死。”梵伽罗补充一句。 孟仲嗓子干得连自己都觉得刺耳:“你对付不了它,你师父也对付不了它,整个玄门都对付不了它,那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主动送上门去给它当肥料?” “谁说我对付不了它?”梵伽罗放下手机,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之前不还告诉阎部长,说你没有把握吗?你刚才也说,就连你师父都不是这棵树的对手。” “我师父对付不了,不代表我也对付不了。”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我已经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怕是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它。” “真的吗?它的真身……”孟仲眼里爆发出火热的亮光,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贯彻云霄的撼雷打断了。 那滚滚的雷声像一条巨龙在空中咆哮,引得天上地下全都跟着颤动。孟仲抬头四顾,满脸惊疑。眼下可是冷冬,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雷? 梵伽罗侧耳聆听片刻,肯定道:“是我师父,看来他已经找到那棵树了。” “你别告诉我这雷是你师父打的!”孟仲一惊一乍地说道。 “他道号玄诚子,又名雷霆真君。”梵伽罗只简单解释一句就直勾勾地看向宋睿,问道:“你知道我准备做些什么吧?你有没有意见?”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擦拭,好半晌没说话。 梵伽罗静静看着他,耐心十足地等待。不经过共同的商议,他不会擅自去做危险的事,这样的默契不知是何时形成的。 宋睿戴上金丝眼镜,淡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但你要带上我。我现在去接洋洋,把他送去温暖那儿,然后我们就出发。” “好。”梵伽罗拿起一件厚外套递过去:“穿上吧,那里会很冷。” 宋睿穿上外套,拿出车钥匙,跨步便走。 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的孟仲立刻追出去,连连喊道:“喂喂喂,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去解决那棵妖树。”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们知道它在哪儿?”孟仲愣了愣,然后飞快挤上车,急切道:“带上我,我也要去!”完了掏出手机给阎部长打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 阎部长立刻派遣了一支特种兵部队,让孟仲带过去。 许艺洋早已经习惯了大哥哥的忙碌,见他和宋博士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便主动说道:“我要去暖暖姐姐那里。” 他没有一句抱怨,却令梵伽罗更感愧疚。他似乎给不了这个孩子安定的生活。 宋温暖的家到了,梵伽罗抱着许艺洋下车,又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慎重说道:“洋洋,还记得哥哥对你的叮嘱吗?” 许艺洋看着他漆黑的双眼,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顿时泛上一片潮红,“记,记得。”他刚张开口,嗓音就带上了抽噎:“哥哥,你又要去做正确的事了,对吗?” “对。”梵伽罗半蹲在他身前,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眉心,轻柔低语:“记住现在这一刻,记住这份感觉,哥哥愿把世上最好的给你。如果我没能回来,你就去老宅的地下室,在那里,哥哥依然是在的,哥哥永远会保护你。” 许艺洋被一股温暖至极的气流包裹,这气流仿佛要托着他,将他带往天上,令他忘却一切悲伤,只记住快乐。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在这抚慰中慢慢平复,最终变成了全然的支持和一往无前的勇敢。 “哥哥你去,洋洋不会拖你后腿。”许艺洋同样把自己的双手搭在哥哥肩膀,与他头碰头,连成了一座拱桥。 梵伽罗勾唇笑了,没能救下这孩子曾经是他最为后悔的事,但违背法则令孩子死而复生,却又是他最不后悔的事。两人进行了一场男子汉的交流,最终都变得更豁达,更坚毅。 宋温暖正好在这个时候跑下楼来开门,乐呵呵地把许艺洋牵进自己家,又不耐烦地冲堂哥和梵老师甩手,示意他们快点走。如果她知道他们准备去干什么,恐怕就不会是这副毫不留恋的模样。 梵伽罗和宋睿久久凝视着二楼亮起的灯盏,脸上没有表情,两只手却握在一起。 孟仲不敢打扰他们,因为他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好像染上了一种生离死别的不舍,令他的鼻头和眼眶也跟着发酸。这次一去,天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然而他们若是不去,又有谁能去? 这个世界总要依靠某些人去拯救。有的人合该一生平淡却也幸福快乐;有的人能力非凡,理当承担更多重任。社会和国家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运转的,所以人类才一直存续到了现在。 “我们出发吧?”孟仲给队员们发了一个集结的指令。 “先等等,我编辑一条私信。”宋睿转头去问梵伽罗:“三天时间够吗?” “够了。”梵伽罗点头道:“如果三天之后我们还没回来,你就让温暖把洋洋带回老宅,送进地下室。他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太久。以后洋洋就麻烦温暖多照顾。我的遗嘱在二楼书房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好巧,我的遗嘱在三楼书房的保险箱,密码也是你的生日。”宋睿轻声笑了。 两人均未多言,却深刻地明白了彼此。原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奔赴死亡的准备,也已经为唯一在乎的人安排好了后路。 听到这里,孟仲总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此去是做好了永远回不来的准备,所以他们把遗言留在微博信箱里,设置好了定时发送的时间。他们甚至连遗嘱都准备好了,只因他们知道,在与黑暗做斗争的时候,自己随时随地都会丧命。 所谓的一腔孤勇、悍不畏死,与这简短而又平淡的几句对话相较,竟显得如此苍白。 孟仲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与此同时,梵伽罗撤去了丹田内的空间,让那早就被禁锢地几欲发疯的藤蔓破腹而出。 被鲜血溅了满脸的孟仲当场吓傻了,而宋睿则是隐忍地闭上双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孟仲完全顾不上擦拭自己脸颊的血滴, 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梵老师已然血肉模糊的腹部,失神地呢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就连梵老师也中招了?为什么?” 在这一瞬间,他想不到没了梵老师这桩案子该怎么破, 也想不到普通人该如何度过这场浩劫。他的心在痛, 似钢刀刮过。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梵老师受到伤害的模样。 宋睿脱掉外套,裹在梵伽罗身上, 无比冷静地询问:“告诉我该怎么走。” “上那条路。”梵伽罗一手捂住那些胡乱窜动的藤蔓, 一手指向前方, 末了不忘提醒孟仲:“让你的队员跟紧这辆车。” “哦, 好。”孟仲下意识地答应, 然后才猛然清醒过来, 焦躁不堪地问:“梵老师,你会没事的吧?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摆脱这些妖藤对不对?” 梵伽罗没有回答, 只是闭上眼,发出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喘息。摒弃了所有软弱的情绪,他唯独留下了痛感, 也因此,他将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些藤蔓在他的身体里疯狂肆掠,顺着他的血管在他的皮肉里游动, 缓慢地侵占着他的身体, 并向他发出一种模糊的指令:“去母树那里, 快去。” “那妖物在呼唤我。”梵伽罗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不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和仪态, 而是避免身旁两人的崩溃。 即便没有探出磁场去感应, 他也能察觉到从他们身体里源源不断散发的恐惧和悲伤。他是被人挂念的,也是被人放置在心里好好珍藏的。 想到这里, 梵伽罗竟然低声笑了出来。他两手略一翻转便把几十根藤蔓尽数拽住,互相交错着编织在一起,让它们一时片刻无法挣脱,完了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 无论遇见何种情况,十万火急甚至是命悬一线,他都能保持镇定和优雅。 受他感染,差点魂飞魄散的孟仲也勉强镇定下来,利用手机频频与队员们联络,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带上最好的装备,穿上最厚的防弹衣。 两个多小时后,宋睿把车开上了一条早已废弃的国道,国道两旁的山林里渐渐涌出一团黑雾,将他们吞噬。手机的信号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所幸后面的几辆军车跟得很紧,没被甩下。 “就是这里。”梵伽罗站在一条延伸向无尽浓雾的林间小道前,而他的身体正被不断挣扎的藤蔓拖着往前走。 “等等我,我穿戴一下装备。”宋睿迅速穿上防弹衣,又要了一杆枪和几颗手榴弹,再把军用背包背上。卸掉学者的伪装,他其实是一名顶级猎食者,精壮健硕的身材丝毫不逊于一众特种兵。 梵伽罗意外地挑了挑眉。 宋睿飞快走到他身边,轻笑低语:“回去给你看。” 看什么?梵伽罗佯装不懂,耳朵却红了。即便在生死之际,他们也能寻找到一些轻松快乐的点滴。 到了这里,梵伽罗便再次释放出空间,将这株张牙舞爪的藤蔓禁锢。或许是离母树越来越近的缘故,藤蔓的力量在不断增强,而梵伽罗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加固空间的厚度。 他们的脚下是濡湿的泥土和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周围则遍布浓稠似水的黑雾。才走了十几分钟,大家的衣服就被雾水打湿了一层,头发黏糊糊地贴在腮侧。 呼吸声和枯枝断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显得更为死寂。大家朝前看,望不到尽头;朝后看,望不到来路;朝下看是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朝上看是影影绰绰的枝杈。这枝杈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竟遮天蔽日一般宽广。 梵伽罗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却发现无论走多远,这些枯萎的、层叠的、纵横交错的枝杈总是在的,它们把这个地方完全覆盖了。 “上面的这些枝杈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名队员举目四顾,竟然没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一棵足以支撑这些枝杈的树干。没有树干的枝杈正如没有地基的空中花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独木成林,你听说过吗?”梵伽罗朝浓雾中走去,丝毫不怕迷失方向。 几名队员想拉他,却没拉住,低下头看指南针和手机,却发现它们都失效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紊乱的能量场。 之前那名队员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整片树林都是由一棵树构成的?那它得有多大?世界上最大的榕树,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规模。”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而宋睿则紧紧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 孟仲催促道:“别问了,赶紧跟上。”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然后便在浓雾中看见了一条条人影,亦或者说树影。它们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双手高举、双腿入地,像受刑的基督,脸上扭曲出苦难的形状。它们大睁着双眼,注视着这些行人,浓雾与冷风在它们的头顶搅动,令它们的枝杈跟着旋舞,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 宋睿立刻拉着梵伽罗远远避开这些树人。孟仲等人则举起枪,如临大敌地对准它们。它们似乎已经死了,遍布恐惧的脸庞却又仿佛还活着。 在这些孑然而立的树人中绕行良久,梵伽罗终于带领大家走到了一处雾气较为稀薄的开阔地,迎头却撞上一道亮紫色的闪电。他立刻把宋博士拽到身后,转瞬就支撑起一个庞大的空间,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闪电破开空间的同时便消泯了,留下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是你?”一道清冷的嗓音随之响起,与这些薄雾掺杂于一处,缥缈得仿佛来自于九霄云外。紧接着,一道冰蓝色的身影踏碎一地枯枝,走到近前,露出一张宛若天人的脸。 “师父,好久不见。”梵伽罗微笑颔首,姿态与对方相比,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他血肉模糊的腹部正汩汩流血,那些不断搅动的藤蔓在他的丹田里撞击,随时都有可能突破禁锢。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睫毛还沾着水滴,咖色休闲裤已被鲜血染得红透。 玄诚子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瞬就垂下眼皮,似乎怕弄脏自己的眼。 “我不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的语气更显冰冷:“容颜不老、灵力不减、信众数亿、举世闻名、备受权贵重用,若在数百年前,你怕是能捞着一个国师当当。” 梵伽罗颔首道:“师父您也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徒儿总是最出色的。” 这句话令玄诚子淡然的脸庞紧绷了一瞬。如果他真是用冰霜铸成的,旁人怕是能看见从他脸上掉落的冰渣子。 他冷冷一笑,嗓音更轻:“论起歪门邪道,你总是不输人的。” “师父您说错了,在歪门邪道这方面,我终究输给了宋恩慈,也就是您身后的林念慈。最疼爱的人就在身边,您却不知,您似乎也老了。”梵伽罗不遗余力地戳着这人的痛处。 林念慈立刻往师祖身后躲,美丽的脸庞露出屈辱的神色,眼眶也随之泛红。 玄诚子厉斥一声“孽徒安敢胡言”,伸手就召来一个落雷。 梵伽罗撑起空间,挡住落雷,两人就这样杠上了。 玄诚子抽.出腰间的玄雷剑要动杀招,手腕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握住,却是从不多管别派内务的常净大师。他叹息道:“阿弥陀佛,还请玄诚子道长莫要随意动武,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 “我与这孽徒早已恩断义绝,何来的自家人?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玄诚子拂开常净大师的手,细数数条罪状:“他趁我师弟伤重无力之际,一刀扎穿了师弟的心脏;他盗走我天水派的至宝,从此隐匿于江湖;他师姐前去讨伐,被他重伤,后来又因他而下落不明。你说这样的孽徒该不该杀?” 玄诚子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玄门众人又纷纷开口:“自是该杀!他做的孽还远远不止这些!他盗走天水派至宝隐匿于俗世之后不久,我师祖就莫名失踪了!” “我师父也是!” “我家老祖同样在那段时间不知所踪,魂牌也已碎裂。” “还有我家老祖!” 八.九个大门派的掌门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控:“他们失踪的时间与你叛逃的时间撞在一起,你说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杀了,拿去炼魂,才有了今日的期颐之寿与青春面容?你这邪魔,该杀!” “杀了他!” “玄诚子前辈,你可得清理门户!” “这人满手血腥,早就该死!” 在众人的叫嚣声和咒骂声中,玄诚子挥出雷霆万钧的一剑。 梵伽罗立刻把宋博士推入早已看傻眼了的孟仲怀里,脚步连退,把玄诚子带到没有人的开阔地。两人一个拥有雷霆之力,一个拥有空间之力,一时之间竟焦灼在一起,难分胜负。 但梵伽罗只是一味抵挡,却没有还手之力,不像玄诚子只管行杀招,一往无前。乍一看,到底还是师父比徒儿更胜一筹。 宋睿没有往战圈里冲,反倒拽着孟仲缓慢退到那群玄门中人身边。他们是政府派来的人,而这些玄门中人也是受了政府的委托,倒也可以凑成一个团队。 “梵伽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宋睿哑声问了一句,脸上纠结着疑惑、痛苦、挣扎等复杂的情绪。 他的外表那么俊美,也那么儒雅,一副金丝眼镜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文人的弱气。于是满以为他已有悔悟的林念慈就好心为他解说:“梵伽罗绝对不是好人。为了我们门派的宝物,他杀了很多人。” “你们说他杀死了他的师叔?”宋睿起了一个话头。 “当年我师叔祖做了一些错事,但他毕竟没有闯下不可弥补的大祸,我师祖就说教训他一顿也就算了,不想杀他。哪料我师叔祖性子特别倔强,不肯受罚,与我师祖打斗在一起,双双重伤倒地。” 林念慈停顿片刻,嗓音里带上了浓浓的恨意:“我师祖和我师叔祖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一战结束,就都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了。哪料梵伽罗却在那个时候闯入大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趁我师叔祖无力反抗之际,扎穿了他老人家的心脏。那时候,梵伽罗才刚满十岁,你能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做那种事吗?更令人无法原谅的是,他是我师叔祖亲手带大的。我师叔祖为人冷漠,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对他悉心照顾,视如亲子,他却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林念慈盯着交战的双方,问道:“你说,像梵伽罗那样的人该不该杀?” 宋睿久久无言,脸上的痛苦挣扎之色越加浓重。很明显,他正在经历情感与理智地拉扯。忽然,他晃了晃,竟一头朝地上栽去。 林念慈连忙扶住他,劝慰道:“他太会伪装,连我师祖和师叔祖当年都被他骗过去了,更何况是你。” 林念恩从旁补充:“要不是我师叔祖真的犯了大错,罪已至死,当年我师父绝对会把梵伽罗逐出师门。只可惜我师祖一时心软,反而让他钻了空子。我恩慈师伯为了追回门中至宝,把一生都赔了进去。” 宋睿坐在地上,双手捂住通红的眼,一径摇头,不想说话。 孟仲用力拉他起来,咬牙道:“你别听风就是雨,你亲眼看见的梵老师,难道真是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个样子?反正我绝不相信梵老师是坏人!” “你这个白痴,脑子进水眼也瞎了吗――” 林念恩正准备开骂,话头却被常净大师截断。 “阿弥陀佛,既然两位施主说了一个有关于梵施主的故事,那我也说一个吧。在两百年前,有一个叫做平安镇的地方因赋税过重生了民乱。朝廷派兵绞杀乱党,那些官兵却嫌调查案件太过麻烦,关了城门乱杀一气。于是只短短一天,平安镇就变成了一座怨气冲天的死城,上至耄耋,下至妇孺,无一幸免。忽有一名五岁稚童从尸堆里爬出来,不哭不闹,不慌不乱,打着赤脚在各处寻找,用那双瘦弱的手,把气息尚存的人一个一个拖出来,妥帖照顾。” “他无需去听、去看、去翻查,便能准确地知道哪里还有幸存者。无意中,他捡到一本渡亡经,于是便哭着为满城的尸体吟诵,间或跑来跑去,为幸存者喂水喂食,一双小脚磨穿了几层皮肉,几可见骨。” “于是当我师父赶到平安镇试图为那些刀下亡魂度化时,看见的竟是一片洁净天空和绝境中迸发的勃勃生机。你们当这孩童是谁?便是眼前的梵伽罗施主。” 常净大师冲缠斗中的两人遥遥一指,肃然道:“梵施主乃我师父最为看重的佛子,是我佛门遗珠。五岁稚龄的他就已悟道,身具佛性,又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今天无论你们如何非议梵施主,老衲总是不会信的。老衲相信的是自己的心眼,不是肉眼。” 常净大师指了指自己眉心中的天眼,然后退开几步,不耻与天水派等人为伍。 林念慈脸颊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宋睿站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似乎陷入了迷茫。 就在这时,梵伽罗体内的妖藤已破开空间的禁锢,汹涌地探出来,迅速侵袭着他的身体,他大痛之下被玄诚子的雷霆打了个正着,竟狂喷鲜血倒飞出去,已无力再战。 他躺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而玄诚子却丝毫也不停顿,一剑斩去。 孟仲大叫一声不可以,宋睿却只是眸光闪了闪,巍然不动,仿佛真的被梵伽罗的过往吓住,也寒了一颗心。 师徒俩的动作太过快速,像闪电在云间穿梭,只看得见形状,却抓不到行迹。没有足够的实力,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夺命的一剑。 然而关键时刻,常净大师却抛出自己的法杖,打偏了玄诚子的剑尖。 玄诚子并未回头怒斥对方,只是一径朝前走,片刻不停,手里已握住一枚紫光大放的玄雷。他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不动,动则气势万钧,莫说一根法杖,便是一个大活人挡在前路也不能阻止他的杀心。 “放他走,不然你的心肝宝贝就没命了。”宋睿的话并不能让玄诚子止步,但林念慈的尖叫却可以。 之前还满脸挣扎,仿佛受到重大欺骗和打击的宋睿,此时已用一柄匕首抵住了林念慈的脖颈。他如果不假装心神大乱,又怎么能混到这些人身边。林念慈试图策反他,那他干脆便将计就计。 “你找死!”玄诚子根本就没把宋睿和他手里的刀放在眼里,指尖微微一动便释放了一缕杀机。 只可惜宋睿的行事手段只会比玄诚子更狠戾,更决绝。他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回头而已,根本没妄想能威胁到这种具备了自然之力的人。在用匕首抵住林念慈时,他已经从腰间扯下一枚手榴弹,塞进林念慈的上衣口袋,将她狠狠推出去。 林念慈朝玄诚子扑去的一瞬间,宋睿也朝梵伽罗扑了过去,口里大喊,“帮我掩护!” 孟仲会意,马上举枪朝玄诚子射击,根本不管这人会不会被射成筛子。而他的队员却还懵在原地,完全搞不懂状况。 玄门的其他人都是肉.体凡胎,又哪里抵挡得了炸.弹,立刻就退出去老远,往地上倒伏。 说实话,玄诚子活了快两三百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戏耍甚至于玩弄到这种程度。那炸.弹紧紧贴着林念慈的身体,很快就会引爆,生死一瞬,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才能将她牢牢护住。 把炸.弹取出来?不行,太晚了。林念慈扑在地上,把口袋压住,怎么取?只怕刚把她翻过了,炸.弹就炸了。 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不行,根本没有空间。那炸.弹与林念慈的身体只隔着一层布料而已。 玄诚子的脑袋都空了,千钧一发之际,他总算忆起一项保命手段,在林念慈的后背临空画了一个挡煞符,却因密集射来的子弹而停顿了一瞬,没能画完,于是符的威力也就减半。 只听轰得一声巨响,趴伏在地上的林念慈竟被灼热的气浪掀到四五米高的半空,又重重落下,原本娇美的脸庞已变得血肉模糊,胸前更是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几根白森森的肋骨和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伤得很重,只差一口气就会落入黄泉。 素来性冷如冰的玄诚子抱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仰天悲鸣。 早已搀扶着重伤的梵伽罗跑出去老远的宋睿则愉快地笑开了。 梵伽罗也跟着低笑,嗓音虽然虚弱,却饱含骄傲:“我知道你总是会帮我。”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玄诚子的悲鸣直到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 现在的他哪里还顾得上清理门户,只一心想把林念慈救回来。 梵伽罗一边跑一边低语:“你胆子真大,竟然敢当着我师父的面算计林念慈。” “正是因为你师父在, 才最容易算计到她。”宋睿轻笑一声, 似乎觉得刚才的场面十分有趣。 “嗯?”梵伽罗深感疑惑。 “你跟我说过她的成长经历,所以我大致能判断出她的心理状态。在她的心目中, 你师父是她的保护神, 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在你师父身边, 她一定是最放松也最有安全感的。”宋睿分析道。 “她这样认为也没错, 我师父从来不会让她受伤。”想起曾经, 梵伽罗再也不会感到艳羡, 而是满目的平静。 “所以你看,当一个人最为松懈的时候,才是最容易被算计的时候, 更何况林念慈与你师父一脉相承,都很看不起普通人。当我靠近的时候,在她眼里大约等同于一只蚂蚁在靠近。人会去防备一只蚂蚁吗?不会的。”说到这里, 宋睿又是一声轻笑。 梵伽罗却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在你手里,她竟然丝毫也不反抗,像个吓傻了的孩子一样。我都要开始怀疑, 那古董案是否真的与她有关。她似乎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要怀疑自己, 作案的人是她, 被轻易算计的也是她。”宋睿猜测道:“她应该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变成一个婴儿重新长大。她是宋恩慈, 却也是林念慈, 就像一个身体里拥有两个人格。风平浪静的时候,她是天真善良的林念慈;遇见致命威胁的时候, 她却又会变成宋恩慈,去应对残酷的外界。所以我才没能从她身上看见伪装的痕迹。” “看来她早就防着我了,果然长大了。”梵伽罗摇头轻笑,似觉有趣,脚步却越来越迟缓。 宋睿否定道:“这回你高看自己了,封闭记忆不是为了防你,是为了防你师父。她杀了你,在外漂泊近百年,等到身体重伤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才敢回去见你师父,是因为什么?” 梵伽罗还未细思,宋睿又道:“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演技骗不过你师父。你师父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杀了你,立马回去,你师父能看出她的心虚和不安。所以她要等,等时间过去,等事情淡化,等愤怒消减思念上涌。届时,你师父只会为她的归来感到高兴,又怎么会怀疑她?” “她不得不换一个身份活着,却又想继续留在你师父身边,那她就必须让自己真的变成一张白纸,否则你师父一定能看出破绽。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她才能骗得过你师父。” “她很天真,也很自负,杀了你之后,她可能根本就没想过你还会再回来,又怎么可能防备你。”宋睿摇头低语:“人心很难算计,但人心又很容易算计,只要抓住那个弱点就行了。她知道自己就是你师父的弱点,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以自己的名义把自己托孤给你师父,她就能风风光光、平平安安地活在你师父的羽翼之下。” “原来是这样……”梵伽罗恍然大悟,感慨道:“为了留在师父身边,她真的费心了。” 宋睿蹲下身,把手探入梵伽罗的腿弯,将他抱起来,飞快朝前奔跑,一边喘息一边叮嘱:“别提她了,我们保留一点力气。” “不提她。”梵伽罗不断加固腹部的空间,语气带上了轻快:“我就知道,在千夫所指的时候,只有你会帮我。” 宋睿直直往前跑,嗓音变得粗喘:“我不帮你,谁帮你?”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把自己的一切押在梵伽罗身上是一种宿命。他可以为他不畏生死,也可以为他不惧强敌。明知道这片树林到处都是杀机,他还是来了,只因他不愿留在安全的所在,独自存活下去。 “哪怕所有人都站出来指责我,你也会一直相信我,对吗?”梵伽罗本想微笑,却吐出一口血沫。 宋睿奔跑的速度加快几分,嗓音嘶哑:“那当然,这是我们的约定。” 约定这个词真好啊。梵伽罗抹了抹殷红的嘴角,眼里透着追忆:“你知道吗,我生而知之。” 宋睿垂眸看他,瞳孔里布满惊异,但这惊异却不是因为他妖孽一般的出身,而是因为他的坦诚。 “生而知之是什么样的感觉?”宋睿顺着话头问下去。 “感觉不是很好。”梵伽罗的眼瞳逐渐失去焦距,仿佛穿透了黑雾和遮天蔽日的树冠,看向了久远的过去。 “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的产房内红光大放,赤色如血,惊动了很多人。当时便有一名游方道人找上门来,指着我断了一句妖孽。我父亲和母亲深感恐惧,第二天就把我扔在了荒郊野外。” 梵伽罗的语气十分淡漠,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宋睿的心却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而绞痛不已。因为生而知之,所以什么都记得,也懂得,于是从降生之日起,怀里的人就开始了长达一生的痛苦折磨。他真的是妖孽吗?不,恰恰相反,他是灵者啊!他本该获得一个精彩美满的人生。 “别说了!”宋睿的嗓音已沙哑得不成样子。他以为梵伽罗的心里只有光明,不染尘埃,却原来他与自己一样,都曾生活在深渊里。 “现在不说的话,我怕以后没机会了。”梵伽罗虽然说着绝望的话,眸光却是平静清透的。 宋睿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是热的,而他口里吐出的鲜血却是冷的。 梵伽罗舔掉这滴泪,虚弱道:“别哭,你的泪很苦。”他的舌头没有味觉,那么这苦意便是从宋博士的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他不想让他苦。 宋睿狠狠闭了闭眼,让自己千万别再显露出脆弱的模样。如果连他都垮了,谁还能把怀里这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梵伽罗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继续道:“但是我很幸运,只在寒风里躺了一会儿就被一个老乞丐捡到了,他把我又带回了平安镇,用淘米水把我养大。或许是因为我长得乖巧,讨饭的时候,别人总愿意多给我几捧米,日子倒也并不难过。我的母亲常常会派遣她的奶娘来城外的破庙看我,给我送一些吃食。她一直记挂着我。” 宋睿的心却因为他语气里的满足而感到一阵揪扯。只是被人记着,他就已经如此快乐了吗?因为生活太苦,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甜也足够回味?不,不是这样的,他值得更好的,因为他本身已足够好。 “后来,因为民乱,朝廷派兵杀了全城的人。我被我的养父压在身下,抹了满脸鲜血,因此躲过一劫。所有人都死了,他们曾经从自己的碗里给我节省了一口饭,将我养大,我得报恩。我从尸堆里爬出来,仓皇四顾,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我得救他们,活人、死人,都要救。” “无需翻看寻找,冥冥之中我自然知道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我把活着的人妥善安置,又找出一本经书,为死了的人超度。我不知道那样做有没有用,我只是凭直觉在行事。我受人一饭之恩,便要还养育之情。我虽然被父母丢弃,可全城的百姓都是我的父母。” 宋睿紧抿着唇,并不搭腔,不是对那些往事不感兴趣,而是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一个小小的孩童,哪里来的那样重的责任感?一口饭而已,值得吗? 梵伽罗用陡然轻快了很多的语气告诉他,这样做值得。 “我一边给气息尚存的人喂食,一边念经,不知不觉,城中的血气淡了,天上的云开了,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惊走了盘旋而下的秃鹫。被我拖出来的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人,全都活了。” “后来,一群大和尚来了,帮助我埋葬了满城尸体,把我带去龙隐寺安置。他们叫我佛子。” 听到这里,宋睿总算调整好了心态,哑声道:“所以你原本是要当和尚的?” “对,我原本是要当和尚的。”梵伽罗低声一笑,仿佛忆起了很美好的事,“只不过我师叔来了,他想带我入道门。” 宋睿知道他后来的遭遇,于是沉声道:“你应该当和尚的。” “不,遇见师叔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我从来未曾后悔。”梵伽罗嘴角的笑容久久未曾消散,嗓音里也带上了勃勃生机:“我师叔把我放置在空地上,与老和尚分别站在两头,让我自己选。选了他,我就是道门的灵子,选了老和尚,我就是佛门的佛子。” “老和尚为人严肃,只是站在原地说了一些度化众生的大道理,我听得懂,但我没挪步。我师叔从布兜里掏出很多精巧的小玩意儿和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冲我招手,笑得亲和而又灿烂。” 梵伽罗笑得越发轻快:“看见那串糖葫芦,我就奔他去了。” 听到这里,即便是满心凄苦的宋睿也忍不住低笑起来。他几乎能够想象这人迈着短短的双腿一摇三晃地奔跑的场景,那一定很可爱。 “我师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我抱起来,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只那一下,我就深刻地意识到,选择了他,我此生都不会后悔。”梵伽罗的脸上带着神往的微笑,眼里却沁出泪光。 他的语气很平淡,然而深谙心理学的宋睿却明白,那个轻如蝶翼的颊吻,在梵伽罗的生命中是如何惊心动魄的存在。一个在饥寒交迫中长大的孩童,生来便被抛弃,不知父爱母爱为何物,不知拥抱的温度,更不知未来在哪里。 别人的一口饭尚且被他视如天大的恩情,那别人的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呢?那应该是神赐一般的礼物吧?没有体会过极致的孤苦和寂寥,就不会明白被珍惜的可贵。 那双把他高高举起的强健臂膀,那个笑得像阳光一般灿烂的人,那个因喜爱而迸发的亲吻,给予了梵伽罗趟过刀山火海的勇气,也造就了今日这个落入地狱也不屈的魂灵。 宋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只恨自己晚生了几百年,没能赶上那个时刻,没能给那个可怜到一无所有的孩子一个轻巧的颊吻。实际上,梵伽罗一生的悲剧都源自这一刻,而他却始终觉得那是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你师叔应该对你很好吧?”宋睿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否则他的心会碎掉。 “师叔待我宛如亲子。” 宋睿顿感安慰,就仿佛自己也得到了善待。 “但我最终却杀了他。”梵伽罗脸上的浅笑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清透的眼眸布上一层死一般的灰败。 “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宋睿想也不想地说道。 梵伽罗闭上眼,许久无言。不管有没有苦衷,做了就是做了。他忽然拽紧宋睿的手,低语:“到了。” “什么?”宋睿还未反应过来。 梵伽罗却挣扎着下地,踉跄走了几步。 直到此时宋睿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处更为昏暗的地方,空气里的黑雾浓得像水,源源不断地往口鼻里灌,令人胸口发闷的同时更感到恶心欲吐。只因这雾气太臭了,冲天的腥气像是一只无形的鬼怪,撕扯着所过之人的神经。 梵伽罗一步一步往前走,那雾气便从他身体两旁散开,变得薄而浅。 于是宋睿才骇然发现,他竟跑到了一株十个成年人联手也抱不住的巨大植物前。无数细小的藤蔓绞扭成这株植物的树干,又像海怪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探向四面八方,形成一个望不见尽头的树冠。 它周围的空地伫立着一棵棵人形的树,有的跪伏在地,有的似在奔跑,还有的仰天做呐喊状。 梵伽罗一边朝那株巨大的植物走去,一边指着沿途的树人说道:“这是张阳。这是张文成,他们果然都在这里。” 宋睿看了看这两个人不人树不树的鬼东西,惊疑道:“你看他们的胸腔。” 梵伽罗目光下移,看见了两人破开一个大洞的胸腔,又看了看别的树人,无一例外在他们身上看见了破洞,有的在腹部,有的在头部,还有的在后颈。 他把手悬在这些树人脸前,略一感应,眸光就微微变了:“他们都是已经觉醒的异人,体内的玉佩都被掏走了。” “是它掏走的吗?”宋睿指着那棵静静伫立在浓雾中的巨树。 “应该是它,难怪张阳体内有五六枚玉佩之多,原来都是借了这棵树的手。圣物就是圣物,哪怕成了精怪,实力也非同寻常。”梵伽罗扯掉张阳和张文成挂在脖子上的鱼形项链。 “这个不是你要找的玉佩吧?”宋睿好奇地问。 “这是他们用以收集信仰的工具。”梵伽罗掌心一合便把项链里残存的信仰吸纳一空,补足了之前耗费的灵力。 “难怪张文成要当巨星,张阳要开娱乐公司。”宋睿立刻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收集信仰无非是为了成神。 梵伽罗扔掉已破碎的两根项链,一步一步朝那巨大的植物走去,又爬上它粗壮的根须,坐在柔软的青苔上。宋睿毫不胆怯地爬上去,站在他身旁。两人俯瞰这块空地,这才发现所有树人都呈现出一种朝巨树跑来的姿势,脸上除了恐惧,竟然还夹杂着向往和贪婪。 他们像飞蛾扑火一般团团围来,又像信徒朝圣一般急急投奔,却又最终化为一个个死物。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一一点着他们已僵化成枯木的脸,叹息道:“这就是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场。” 宋睿垂眸看他,追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梵伽罗握住他的手,问道:“你相信我吗?” 宋睿深深与他对视,继而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无需更多语言,他已经懂得了这个人所要讲述的一切。 梵伽罗扶额低笑,为这“你不说我不语,却能心灵相通”的默契。但凡他与宋博士之中的哪一个是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人,都走不到今天。他以为自己永远都找不到同伴,但事实证明老天爷的安排永远都那么奇妙。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宋睿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你不成功,等在这里的我也会死,这个结局挺好。” “是啊,挺好。”梵伽罗止不住地低笑,末了撤掉腹部的空间,把那株藤蔓放出来。 与母体离得如此近,那藤蔓只在瞬间就裹住了梵伽罗的身体,将他一点一点扯入粗壮的母树树干内。 宋睿退开几步,隐忍地看着这一幕,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不敢眨眼。他害怕只是一瞬间的错过,就是永远的不复相见。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宋睿到底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梵伽罗去送死, 于是大步朝前跑,试图抓住那些藤蔓,把自己也送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树干里, 却发现前路被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他被禁锢在一个空间里, 无法寸进。 哪怕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梵伽罗也依然把自己绝大部分力量留下, 用来保护最在意的人。 宋睿的眼泪夺眶而出, 转头看向那些停滞在狂奔状态中的树人, 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不能靠近母树, 而唯独梵伽罗会被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 玄诚子拎着宝剑气势汹汹地赶来, 身后追着玄门众人和孟仲带领的特种兵小队。 林念慈伤得极重,被玄诚子用尽了各种法宝吊住一口气,留在安全的地方。 玄诚子虽然号称半神, 却终究还是一个凡人,根本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所以他当场就想放弃任务,带林念慈下山就医。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浓雾覆盖了来路,他们出不去了。 除非能杀掉妖树,否则林念慈只能待在这里等死。于是玄诚子才又红着双眼杀过来, 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些麻烦。 宋睿刚想提醒梵伽罗小心, 却见环绕在妖树周围的那些树人竟然都活了, 一个个地朝玄诚子扑去,口吐藤蔓和毒液, 杀伤力竟然十分强悍。 玄诚子只抬抬手就把这些树人劈成了焦炭。区区邪祟而已, 在他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的。 事实上,他一路劈死的树人已有几十上百个。这些连玄门顶尖高手都对付不了的妖魔鬼怪, 在他手底下连两秒钟都支撑不了。他很快就袭到近前,一剑朝梵伽罗斩去,却见那粗壮树干竟忽然裂开一个大口子,把梵伽罗吞没,只露出一张染血的脸。 剑刃斩在了坚不可摧的树干上,连个印痕都没留下。 直至此时,目空一切的玄诚子才露出惊容,随即又朝宋睿看去,怒火狂炙。这人就是害得念慈落入濒死状态的罪魁祸首。 他还想去斩宋睿,梵伽罗却轻笑道:“师父,你自诩玄门第一人又如何?你对付不了这株妖树。” 玄诚子脚步一顿,把剑尖指向了他的脸。 站在不远处的一名玄门高手幸灾乐祸地说道:“谁不知道玄诚子前辈的玄雷是所有妖魔鬼怪的克星,几道雷下去,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你好好享受这一刻吧,我们不杀你,我们等你被彻底吞掉再向这株妖树动手。” “玄诚子道长,你别浪费那个力气杀他,就站在一边看着他被妖树吃掉就好。”人群中马上有人附和。 “这才是他应有的下场,一剑结果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更多人义愤填膺地喊起来。 “我倒要看看落到这个下场,他会不会开口求救。” “哈哈哈,那我可等着了。你们猜,被这棵妖树活活吞吃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痛苦?” 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玄门高手,终于在此刻展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他们站在原地,用病态般喜悦的目光看着被逐渐吞入树干的青年,嘴上吐露着各种各样的奚落、谩骂和侮辱,又轰然大笑,连连拊掌。 有一条生命正活活被吞噬,可他们却只觉得有趣。 宋睿的双眼已爬满血丝,阴狠的目光隐藏在镜片后,一个个扫过所有人的脸,将他们牢牢记在心里。 孟仲的眼眶也红了,对准妖树的枪管微微偏移,指向这些人,却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慢慢掰了回去。他很想跑上去把梵老师扯出来,却被对方满带拒绝意味的坚定目光阻止了。 原本还想一剑斩落梵伽罗的脑袋的玄诚子,听见这些人的话,便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竟然也选择了袖手旁观。多年的师徒情分,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只看得见宋恩慈,也只在乎她一个。 宋恩慈受过的那些苦,他要让这孽徒也尝个够。 玄诚子的选择完全在梵伽罗的预料之内,于是他勾了勾唇,云淡风轻地一笑。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对这位师父没有了期待。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似乎只适用于宋恩慈,绝不会应验在他身上。 笑罢,他的眼眸朝上抬了抬,语气平静,却也狂傲:“师父,趁现在还有机会,我劝你回到天水山继续归隐,不要再入世。这次的任务你完成不了;天水派的道统,你也护不住,到头来不过是落得个颜面扫地、声名尽毁而已。你的玄雷固然可怕,但你绝对伤不了这棵树一分一毫。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对付它,唯我而已。” 玄诚子用鄙薄的目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玄门众人则放声大笑:“哈哈哈,这小子真是个人才,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吹这么大的牛皮。唯你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他以为自己是神仙吧。” “但其实不过一只小小爬虫而已。回去之后,我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足一年!” 这些人的嘲笑声震得头顶枝杈都在摇晃,也使得宋睿和孟仲陷入了狂怒的状态。什么玄门高手、当世第一人,分明都是一群垃圾。 常净大师循着嘲笑声匆匆赶来。他的弟子把几个实力低微的玄门小辈护得严严实实。 到了近前,看清那株巨大的妖藤和被困在藤蔓里的人,他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梵伽罗冲他们略微颔首,末了看向玄诚子,嗓音低缓:“师父,您往上看。” 玄诚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常净大师抬头看向天际,然后露出惊骇万分的表情,“怎么会!”他手里的禅杖应声掉落,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场景。 梵伽罗这才放弃最后一丝挣扎,彻底没入那粗壮的树干里。唯有宋睿能够听见他残留的意念,他在说――等我。 常净大师的反应终于让玄诚子掀了掀眼皮,朝上瞥了一眼,随即目光凝住,脸上的冰霜之色顷刻间化去,变作惊疑。 看见他的反应,其余人也都纷纷抬头张望,然后发出此起彼伏的粗喘声、吸气声、惊呼声。 宋睿双手撑着那层看不见的空气墙壁,脑袋低垂,缓缓而笑,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恨意和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知道,这棵树根本不是这群人能够对付的,如果不能逃出去,他们今天必死无疑。 场中这么多人,唯一还搞不清状况的怕是只有孟仲。他是个大老粗,平时不爱读书,抬头看了半天,却只发现那些原本干枯虬结在一起的藤蔓和枝杈,正快速发出嫩芽,长成团团绿叶,洒下浓浓绿荫。 吞噬了那么多人类的尸体,它也长不出一片树叶,只能维持将死枯藤的弱态,却在吞下梵伽罗的几秒钟之后,猛然迸发出如此澎湃的绿意和生机。由此可见,梵伽罗的体内究竟蕴藏着多么庞大的能量。 宋睿抬头看树,冷笑不断,脑子里已经把所有疑点都串联起来。白幕带来的那枚种子果然不是林念慈的算计,而是这棵树的安排。梵伽罗的身体才是它最为中意的肥料,它一直躲在暗处觊觎着他,并一步一步把他引来。 有关于这一点,在出发前,梵伽罗就已经知道了吧?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他无法卸下肩头的重担,因为他若是不来,所有人都活不了。他应该能对付这棵树吧?他是梵伽罗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从不说假话。 宋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笑声却越来越苦涩。 孟仲隔着慌乱的人群大喊:“老宋,他们怎么了?这棵树有什么问题?” 宋睿双手撑墙,一动不动。自从梵伽罗被吞噬之后,他就再也不想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常净大师颤声道:“孟施主,您没看出来吗?这是一棵菩提树。” “菩提树又怎么了?”孟仲还是不懂。 “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于是菩提树也被视为神圣之树。佛祖最初的一缕佛光照耀过的那棵菩提,即为圣菩提,是圣物中的圣物。传说中,阿育王的妹妹砍下了圣菩提的几根树枝,将其带到斯里兰卡和华夏等地,并种植成活。也就是说,生长在我国的所有菩提,都是圣菩提的直系血脉。” “所以呢?”孟仲盯着这棵绿叶呈井喷之势的妖树,心惊肉跳地追问。 “圣树的血脉有了灵智,那就是圣物。若要毁灭圣物,除非圣人亲自出手。”常净大师的双目已被恐惧充斥:“为何世人总说成神成圣,把神字放在圣字之前?因为成圣比成神更难上几千几万倍。世上已经没有神仙,又哪里还有圣人?没有圣人,谁来对付这棵树?” 说到这里,常净大师已闭上双眼,显现出无力而又颓败的姿态。他的弟子也都用敬畏无比的目光看着这棵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树,不敢近前。 听到这里,孟仲总算是明白了,这棵树的根脚极其不凡,放在神话故事里,三清道祖恐怕都会亲自收它为徒。它虽然做尽坏事,却根本不能算是邪祟,反而是圣物。圣物又怎么会害怕玄雷?就算是漫天玄雷齐齐落下,也只是给它洗了个澡而已。 也就是说,原本被寄予厚望的玄诚子,果真像梵伽罗断言的那般,根本对付不了这棵树。而玄诚子号称玄门第一人,如果连他都无能为力,其余人也就更没有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孟仲马上去看玄诚子,却见对方正仰着头,错愕万分地看着这棵树,俊美的面容扭曲成骇然的形状。原来他也会感觉到恐惧。 “玄诚子前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玄门中人全都慌神了。 “布雷霆阵。”玄诚子不肯放弃,还想一试。 天水派的门徒立刻围绕这棵树布下阵法,而周围那些树人却再也没有活过来,向他们发动攻击,反而一个个地融化成腐水,滋养着埋藏在地底的根茎。 常净大师扯着孟仲快速后退。 孟仲指着宋睿喊道:“我兄弟还在里面。” “他会无事的。梵施主为他布下了最强的一个禁制。” 说话间,雷霆阵法已经布好,而玄诚子已把手中的玄雷剑狠狠.插.入阵眼,催动天地之力。滚滚落雷似火球轰然从天空袭来,却又被那看不见尽头的树冠轻描淡写地吞没。紫光在枝杈间闪烁,照亮了团团绿叶,像是点缀在圣诞树上的彩灯,除了美得炫目,竟然不具备丝毫杀伤力。 玄诚子的灵力转瞬被抽得一干二净,而那菩提树却更加枝繁叶茂,苍翠挺拔。那么强悍的杀招,竟连它的一片叶子都没打落…… 雷声过后,死一般的寂静在场中蔓延。 唯独宋睿发出几声轻笑,徐徐开口:“梵伽罗早就说过,你对付不了这棵树。什么玄门第一人、半神,到头来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垃圾而已。” 玄诚子眸色暗沉地瞥他一眼,仿佛不为所动,但腮侧的肌肉却绷紧了一瞬。 发现他在暗自咬牙,宋睿的笑声更显畅快:“怎么?这就难堪得受不了了?能养出宋恩慈那种人,更难堪的时候还在后面。” 玄诚子隐在宽大袍袖里的手紧紧握拳。 天水派的几个门徒举起手里的剑朝宋睿砍去,只可惜他们的实力根本打不破这个空间。但是没关系,他们耗也要把这人耗死。另外那些玄门高手也都上前帮忙劈砍,完全忘记了他们这次是来斩妖除魔的,而不是来杀人泄愤的。 几个小辈站在最外围,痴痴地看着巨树,末了惊恐高喊:“它,它结果了!” 常净大师抬头一看,却见树冠里果真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蓝色果实,一颗颗仅有杏子那么大,却散发出一股浓得令人心驰神荡的香气。又有一颗果子挂在树冠的中间部位,还在不断生长,转瞬就变成了足球大小,然后开始一下一下极富规律地跳动,像是一颗活人的心脏,又像是孕育着一个胚胎的子宫。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些杏子一般大的果实在成熟之后便自动掉下枝头,淅淅沥沥,仿佛一场蓝色骤雨。 底下的人纷纷举起手护住脑袋,怕被砸中,但料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而脚下也没有铺满皮破肉烂、汁水四溢的果实。有人顺着臂膀与肩头的空隙看出去,却发现那些果实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就消失了,像传说中遇土而入的人参果。 这是什么情况? 陆续有人放下手,把自己完全展露在蓝色果雨中。就连玄诚子都撤掉防卫,仰头细看。 就在这时,常净大师骤然惊呼:“不好,快离开!这些果子比任何邪物都要可怕!它是因果!” “什么是因果?” 孟仲还在发蒙,玄诚子就已经骇然色变,然后用剑斩断那些层层伫立的树人,率领门徒夺路狂奔。其余门派的高手也都火烧屁股一般逃了,转瞬消失在浓浓黑雾中。 第二百七十五章 孟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因果, 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但常净大师是个好人,把他和几个小辈护持在身边,不由分说地带走。 他们没头没脑地在黑雾里乱窜, 原以为要拼尽全力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却发现前方忽然亮起很多光点,还有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的嗡鸣。 “是军队!”一名特种兵拿起望远镜看了看, 惊喜大喊。 众人越发憋着一口气往前跑。 玄诚子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林念慈, 速度却比所有人都快, 几个纵跳就已经脱离了浓雾, 奔到一块散发着清新涩香的草坪上。一排排军车停靠在草坪的边缘, 立着一根根灯杆, 极力照射浓雾,却什么都看不见。 “阎部长,有人出来了!”不知谁高喊一声。 阎部长马上从移动指挥中心里跑出来, 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 “怎么样,那棵妖树解决了吗?”他满怀希冀地问。 玄诚子却根本没搭理他,直接朝画着红十字架的医用帐篷跑去, 厉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快救她!” 玄门的手段再高明也只能堪堪吊住林念慈的一条命,想要让她血肉模糊的身体恢复如初, 还得靠现代的医学技术。 医护人员连忙围拢过来, 原本想给林念慈戴上氧气罩, 发现她的脸已经被炸烂,眼耳口鼻完全分辨不清, 只是一团血糊糊的肉, 顿时吓了一跳。不得已,他们只能切开她的气管, 给她插上一根呼吸用的管子。 玄诚子站在一旁看着,俊美的脸笼罩着一层酷戾的杀机。 “放手榴弹的那个人呢?”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门徒。 “还在里面。”几人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玄诚子面皮一绷,似要发作,却又缓缓闭眼,隐忍下来。纵然是他这样的高手,却也不敢再踏足之前那个地方。 阎部长快要被这些玄门中人气死了。这他妈是什么态度?说好了会帮忙解决妖树,结果却都一个个地逃出来,问一句话,半天没人回答。 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你们倒是开个口啊!这么傲,真当自己学几年道术就真的成神仙了?阎部长的脸已经黑透,正准备逮住一个人强硬地逼问几句,却见孟仲架着一名瘸了腿的特种兵踉跄跑出浓雾,然后就是龙隐寺的大和尚。 阎部长心里一喜,立刻迎上去,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脸色却变得更为难看。只因他没能找到梵老师和宋博士的身影。 “人呢?”他只是简短地问了两个字,孟仲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红了眼眶。 “都在里面。梵老师被那棵妖树吞了,宋睿还困在梵老师的空间里,跑不出来。我没带好队,我没用!”孟仲懊悔不已地捶打自己脑袋,八尺高的大男人,哭得却像个小孩。 阎部长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回过头就开始下令:“一队、二队、三队,赶紧集合,进去救人!”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梵老师和宋博士的命更重要。已经许久没上战场的阎部长甚至穿戴好了装备,准备亲自进去。孟仲立刻抹掉眼泪,跟上队伍。 当他们忙碌的时候,玄门中人却只是远远站着,并不靠前。 玄诚子确定林念慈没有生命危险,这才跨出医用帐篷,冷声阻拦:“这片雾林谁都不准再入!” 常净大师率领一众大和尚,盘坐在那条幽深小径的中间,叹息道:“别去了,已经晚了。” 阎部长根本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玄门的手段解决不了,那他就试试军方的手段,十几辆装甲车、坦.克车齐齐开进去,一阵碾压轰炸,看那棵妖树还怎么活。 然而十几分钟后,那十几辆车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回来,车里的导航系统和武器系统在这个巨大能量场地干扰下竟齐齐失灵。 阎部长推开车门跳下来,苍白的脸庞已布满恐惧。孟仲拿出胡乱转动的指南针看了看,然后绝望地朝浓雾中扔去。 “部长,现在怎么办?”一名副将满脸仓皇地问。 阎部长无力摆手,末了看向坐在地上念经的常净大师,颤声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吗?” “它是一棵拥有了灵智的菩提树。”常净大师叹息道:“菩提又名觉树,意指大彻大悟。那样的一棵树,成了精之后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去了我才发现,它结出的果实竟然是因果。” “什么是因果?”阎部长追问道。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的因果,而因果往往又与‘轮回’二字连在一起。一棵能结出因果的树,自然也能掌控轮回之力。它根本就不是邪祟,而是轮回树。轮回本由地府执掌,但它却取代了地府的职责,活在人间。你们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那是地狱在人间重现,轮回在此中上演。地狱和人间,从此以后再也分不开了。” 常净大师转念又想起了满脸恶业的简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阎部长浑身都在发冷。地狱在人间,这句话只是听一听就足够令人心惊肉跳。 “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棵树而已吧?”孟仲咬牙道。 “刚才,它的果实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已经沾染了因果。得了它的果,我们是要还的。”常净大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不仅仅是他,与他坐在一处的大和尚们,甚至于实力超群的玄诚子,都显现出疲弱的神态。 孟仲也被那种果子落了满身,这会儿也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于是骇然开口,“我的体力在快速流失,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眨眼间,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刚才与他一起进去的那些特种兵也都一个个地倒下。他们是普通人,症状显现得更为快速。 “你沾了轮回树的因果,自然得还。”常净大师开始一下一下敲击木鱼。 “所以我的体力是被那棵树抽走了?”孟仲两只腿都跪在了地上,面颊迅速凹陷。 “你还的不是体力,是生命力。所有吃过它的果子的人,都得拿命去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天道有灵,也不会判它有罪,因为这是因果有报,轮回不止。它在合理剥夺世间诸灵的生命,成就自己的神圣。” “妈的,又是成神!为什么连一棵树也想成神?”如今的孟仲也与梵伽罗一样,对妄图成神的所有人或怪物都恨之入骨。 阎部长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问:“看样子你们谁都对付不了它咯?” 常净大师遗憾摇头:“我们被它的因果沾了满身,如今正源源不断被它抽走生机,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它。但凡靠近它的人,都会沾上它的果子,然后把命赔给它。” 阎部长吓得倒退两步。 常净大师又道:“一棵执掌轮回、满结因果的菩提,谁都对付不了。即便是导弹也拿它没有办法。” 阎部长转头就走,竟真的请示上级,调来了一辆发射□□的车,却又在半小时后颓然回转,满目绝望:“□□的导航系统失灵了,根本发射不出去。这片树林连定位卫星都找不到,它就像是一个存在于异次元的黑洞。” 常净大师闭上眼,继续吟诵经文。 玄诚子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那片浓雾,脸上竟再也没有初见时的目空一切。他眼角出现了一些细纹,挺拔的身体也瘦弱了几分,生命力地流失让他不可遏制地陷入了老迈的状态。 实力不及他的那些玄门中人都已经各自跑了。然而哪怕他们跑到天涯海角,这因果沾上就是生生世世,又岂能甩地掉?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阎部长犹不死心地追问。他万万没想到所谓“地狱在人间”的警语,有一天竟会变成现实。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坏掉了吗? 常净大师徐徐念经,长久无言。 阎部长的脸色持续灰败下去,心脏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一边吞服药片一边恐惧不已地暗忖:我如今的病症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因为曾经吃过那棵菩提树的果子?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偿还因果?整个京市,乃至于整个国家,吃过那因果的人究竟有多少? 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常净大师终于开口了:“世上或许有一种人能够对付它。” “什么人?”阎部长的嗓音越来越虚弱。事实上不止他,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陷入了虚弱的状态,可见那棵妖树长久以来的布局是多么的富有成效。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轮回的人可以对付它。” “不在五行、不沾因果、不入轮回?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没有,所以我们只能等待既定的命运。”常净大师睁开眼,劝说道:“阎施主,你别忙了,坐下念会儿经吧。临死之前能获得片刻宁静也是好的。” 阎部长差点一头栽倒,愤然道:“说了这么多,合着全是废话。” “你不念经,又能做什么?”常净大师反问一句。 阎部长愣住了,然后慢慢跪坐在气喘如牛的孟仲身边,用冰冷的双手捂住汗湿的脸,发出绝望的哀鸣。现代科技和玄门手段都对付不了那棵树,他又能做什么? 孟仲扯掉医护人员送来的氧气罩,问道:“大师,被那棵树吞噬的梵老师会怎样?” 常净大师嘴唇微微蠕动,竟是不忍再言。 站在不远处的玄诚子却用冷漠至极的语气说道:“他会被拉入轮回之中,渐渐迷失自我。他或许会困在某一个最令他感到恐惧的场景中,重复着最为痛苦的一刻;又或许会遭受一世又一世的苦厄,却保留了所有悲惨的记忆。总之,那棵树会让他在轮回中承受一切折磨,如此,他的灵魂才会松动,然后被快速消化。” 也就是说,当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梵伽罗或许已经在那棵树里经历了好几个轮回的生命,并且每一次轮回都不得善终,却又每一段悲惨历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会吃尽世间的苦,受尽世间的罪,继而在无尽绝望中奉上自己的灵魂去滋养那棵树,以求彻底的解脱。这样的手段比最狠毒的人类还要狠毒无数倍! 孟仲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口里呢喃道:“什么圣树,它分明是妖怪!” 阎部长又连着吃了好几颗药丸,根本没敢去想梵老师的遭遇。 玄诚子却冷笑道:“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这句话说得果然没错。无尽轮回的苦难才是最适合那孽徒的惩罚,早知如此,我何必来这一趟。”说完这句话,他竟甩袖便走。 “等等,你不能走!你们玄门中人不是一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你们一定要想办法――” 阎部长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我对付不了那棵树,你们另请高明吧。”玄诚子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现在只想把林念慈带回山下找个大医院疗伤。 “你们的道观也不要了吗?” 玄诚子脚步一顿,似有犹豫,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不是他要不要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看见他不负责任的行为,阎部长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冷笑道:“事前夸夸其谈,事后撂挑子跑路果然是你们天水派的优良传统。你们的道观被拆得不冤。我说你们天水派怎么总出废物呢,原来是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梵老师叛得好啊,他要是不叛,难道还跟你们这些烂泥天天混一块儿?” 阎部长说着说着还啐了一口。 孟仲也附和道:“可不是垃圾嘛!什么玄门第一人,危险一来,跑得比谁都快,上了战场满脑子还想着女人。没本事就别把自己捧得太高,当心掉下来的时候摔死。梵老师得多倒霉才会摊上你这样的师父?你他妈不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给梵老师那样的人当师父,你配吗?”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竟仿佛认同了这些话。 玄诚子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哪里还有半点世外高人的风范?更令他感到难堪的是,除了知非道长在为他声援,长生、长真、林念恩等小辈竟都满脸屈辱地低下头,深深为这样的师门感到羞耻。 他们一直以为天水派的宗旨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拯救苍生。然而在人间遭受浩劫的重要关头,师祖却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犹豫。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身为天水派掌门的职责又是什么?难道是给林念慈当保姆吗? 玄诚子回过头,面对这一双双闪躲却饱含谴责的眼瞳,不知怎的,心口竟微微一痛,更有一种清明的意念从混沌杂乱的思绪中冒出来,向他发出灵魂的拷问:玄诚子,你到底在干什么?现在的你,还是真正的你吗?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驻地周围竟涌现出一大批脸色青灰的人,一个个似游魂一般走向浓雾。 阎部长定睛一看,顿时骇然。这些人里竟然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均是他的同僚或领导;还有一些富商和社会名流;那几个果园园主也掺杂在其中,坠在队伍的尾端。他们像一只只自愿献祭的羔羊,无知无觉地往漆黑森林中闯。 阎部长连忙派人去拦。 玄诚子竟在此时绕回来,高声勒令:“在森林周围布下禁制,拦住这些人!” 长生等人立刻应诺,脸上的羞耻之色已被奋不顾身的勇毅所取代。看见他们仿佛在发着光的脸庞,玄诚子的心越发增添了几分清明,然后默默问自己:你为何连天水派的门规和重责大任都忘却了?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水派的禁制果然很管用,但那些人依然想要往里闯,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咆哮。 “他们到底怎么了?”孟仲不安地问。 “他们身上沾染的因果是最浓烈的,所以最先听见了菩提树的召唤。他们会把自己的生命、灵魂、肉.体,全都献祭出去,这是他们应该偿还的债。”常净大师摇头叹息。 阎部长一一打量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张阳曾经大肆用那种蓝色果实为自己的仕途开道,而这些人恐怕暗地里都收受了他的贿赂。 当时宋博士还说这批人是隐患,必须找出来,却没料不等政府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就因为吃了太多因果把自己作死了。他们如今都是丢了魂的状态,生命力也在不断流失,只等着进了树林化成肥料。 报应啊,这些都是报应! 这样想着,阎部长却感到更为绝望。沾了因果的人一个个死掉之后,那棵树会成长得更为巨大,继而占领这个世界吧?从今以后,所有人类都会生活在它的树冠下,任它予取予求。 今天你做了肥料,明日便轮到我,直至地上铺满累累白骨,苍穹彻底被藤蔓覆盖。那是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想到这里,阎部长不由缓缓倒了下去。 常净大师连忙把人扶住,高声召唤医护人员,却没料玄诚子竟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入阎部长口中。他暗色双瞳里似乎有一缕融融暖意流泻出来,那般悲天悯人、和蔼可亲,俨然是常净大师记忆深处最为熟悉的模样。 第二百七十六章 阎部长站立在森林的边缘, 眺望那看不见的无尽浓雾。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能听见泥土搅动、枝杈摇曳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正越来越近, 仿佛已达咫尺。 阎部长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 却也能意识到,泥土的搅动是因为根须地扩张, 枝杈的摇曳是因为树冠的生长。毫无疑问, 那棵菩提正借着无数人提供的生命力, 不断向外界延伸。它要把地狱真真切切地带往人间。 一团黑雾在搅动中朝阎部长扑了过去, 却又被一层看不见的气墙挡住。这气墙是天水派的门徒用一个个符排布制成, 有效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如今, 这些插.入泥土的符都已经被黑雾侵蚀成了一块块灰色的三角包,再不替换,怕是支撑不住了。 阎部长连忙退后, 正准备去喊人,却见长真和长生已经提着一个装满符的桶子跑过来,按照一定的顺序把坏掉的符一一换掉。 “你们玄门的人到齐了吗?”阎部长一边咳嗽一边询问, 原本健壮的身体如今已消瘦很多。才过去短短小半天,他就已经病得快要倒下了。 “差不多了,还有两位前辈在路上。”长生话音刚落, 却见两条黑影从国道上飞快蹿下来, 近前后露出两张格外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脸。他们正是缺席了这次玄门救世大会的两位掌门, 却已经不再是旧日的模样,反倒双瞳赤红, 满面青灰, 没了神智。 玄门的人由于修行得法的缘故,即便沾染了那棵菩提的因果, 生命力流失的速度也比普通人慢上很多。但是这二位却是玄门中的异类,竟然才几个小时不见就已经丢了魂,成了行尸走肉。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私底下吃过太多菩提果,沾染的因果极重,扛不住了。 长生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痛心疾首地说道:“难怪二位前辈近几年实力突飞猛进,原来是吃了因果助益修炼的关系。” 阎部长丝毫也不感到意外。越是居于顶端的那些人,内心的**和接触到的诱惑也就越多。能不能把持得住,端看他们自己的心性。但世界上心坚如铁的人又有几个? 第一批赶来给菩提树当肥料的,绝大多数都是这类人。他们是政客、富豪、名流,然而如今却都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被捆绑在军营里不得动弹,每日三餐都得靠人悉心照顾,否则就不知道吃饭、喝水、如厕。你在耳边大声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也听不见,青灰的脸布满麻木的色彩。 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直至人类这个种族在地球上消失。 阎部长不敢再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会议室,摆手道:“不用再等了,那两位掌门已经丢了魂,如今就在树林边缘。” 玄诚子掀开帐篷的布帘,朝外看了看,然后便面沉如水地走回来。 看见他隐忍怒气的模样,众位掌门不用问也知道,阎部长说的是真的。既然那蓝色果实能在权贵阶层盛行,玄门中人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们可是连权贵都要巴结的存在。 除去两位掌门,拿那种蓝色果实修炼的玄门中人还有很多,于是原本气氛就不怎么活跃的指挥中心,如今更是安静得宛如一座坟墓。 “你们想想办法吧,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阎部长用帕子捂住嘴,频频咳嗽。他的病情正在逐步加重,怕是离死不远了。 “办法有两个,一是毁掉那棵树,二是斩断因果。”玄诚子率先开口。 “没有人能毁掉那棵树。”立刻就有一名掌门反驳。 又有人说道:“斩断因果的办法也有两个,一是结下因果的双方死了其中一个;二是还清了因果债。在座的各位,谁能做到这两点?我的门派有一则秘法,能使人短暂地打开天眼,看见因果之间的连线。不瞒诸位,我之前已经看过这个世界,现在也想让你们看看。” 这人把一个黑色瓷瓶传递下去:“每人取一滴灵液,点在眉心,然后随我出去吧。” 大家依言而行,出了指挥中心,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周围,然后一个个地僵硬在原地。只见那浓雾的中心位置竟抛洒出许许多多的细线,这细线是亮白色,散发着荧光,一条一条延伸出来,连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近处的营地,远处的城市,更远处的山峦,均被数不清的细线覆盖,而每条细线都代表着一条生命。 玄诚子在自己头顶也看见了一条细线,想用手掐断,却什么都没摸着。而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细线正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生命力输送到浓雾的那一端。 也就是说,如今的人类就像一个个线团,被那棵树扯着线头慢慢往回拽,等线团被拽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人类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 “看见了吗,这就是因果线。在不知不觉中,那棵树已经与每一个人建立起了因果关系。这关系是斩不断的,我们吃了它的果子,化用了它的力量,我们得拿价值等同的东西去还。这是天地之初就已制定的规则,是神仙都不能违背的。所以诸位,你们还是放弃吧。” 这位掌门抹掉眉心的灵液,封闭天眼,不忍再看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 阎部长却丝毫不敢眨眼。说实话,漫天白线连着一个终点的场景非常美丽,像是喷发的烟火,又像是扎成一束的光芒,如梦似幻,令人目眩。若是不知道每一条线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他一定会为这瑰丽的景象而惊叹。 但现在,他只会感到极度的恐惧和深寒。 恍惚中,他仿佛又听见了梵老师的预言――“我看见很多人正走向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体融入虚无,化为了尘雾;我还看见疯狂的人更疯狂,卑劣的人更卑劣,阴暗的人更阴暗……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去发展……这个世界将陷入大混乱。” 如今再看,这条预言里的每一个字,都贴合了眼前的场景。原来人类的结局是一起走向浓雾,化为虚无。 那个时候,阎部长以为最大的混乱莫过于国宝被毁,但现在他才知道,与这棵灭世之树比起来,国宝被毁竟然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梵老师的预言实现了。梵老师的话从来没出过错。”在极度的恐惧之下,阎部长竟失口喊道。 一名掌门当即冷笑:“梵伽罗算个什么东西?他之前还说世界上只有他能对付那棵树,结果话音刚落,他就被那棵树给吞了。” “梵老师真的那么说吗?”阎部长猛然转头,用灼亮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个人,勒令道:“你把他的原话重复一遍!” 那位掌门嗤笑一声,不屑再开口。其余人也都露出或鄙夷、或蔑笑、或不以为意的表情。 他们本来都已经四散跑了,是玄诚子发了一条玄门令把他们又给召唤回来,开这个救世大会。要不是看在玄诚子的面子上,他们才不会这个浑水。普通人没有办法自救,但他们却各有神通,定然能度过浩劫。 不就是生命力流失吗,他们从别人身上掠夺足够的生命力也能撑上一辈子。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每人掠夺一点,他们就能畅快地活几百上千年。这可比辛辛苦苦修炼,以期获得天寿快活多了。 反正那棵菩提圣树已经这么干了,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世界如果变得混乱,对他们反而更有好处。 似乎感觉到了他们内心的想法,常净大师不免齿冷,垂眸念了一声佛,徐徐道:“梵施主当时是这样说的――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对付它,唯我而已。” 阎部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头看向那个结满因果线的地方,呢喃道:“梵老师既然敢这么说,那就代表他一定有办法。他从不说假话的。” “那你们就坐在这里等一个死人变成鬼,帮你们对付那棵树吧。我们实力低微,就不奉陪了。”对梵伽罗十分看不起的那位掌门意欲离开,站在他周围的人也都摇摇头,抬脚便走。 玄诚子冷声道:“诸位,别忘了玄门自古以来的宗旨是什么。当年的护龙大战,整个玄门尚且敢于用热血去填龙穴,今日又怎么能临阵退缩?” “玄诚子前辈,不是我们不敢,是我们无能为力。斩因果、断轮回,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我们都是凡人。就算是您,恐怕也没有那样的实力吧?”几人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玄诚子还想再拦,却听阎部长惊恐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那些白线怎么突然变黑了?” “嗯?”已封闭了天眼的那位掌门立刻取出瓶子里的灵液,往自己眉心点去。 其余人却早已经看呆了,一个个嘴巴大张,双目圆睁。 只见那些莹白的线刹那间就变成了黑色,看上去极其不祥,但牵连在每个人身上的时候,感觉却完全变了。它们由源源不断地抽取生命力,变成了源源不断地抽取死气。 一个人为什么会死?自然是因为他的生气在流失,死气在增加。但如果情况倒过来会怎样? 别人暂且不提,只看眼前的阎部长,这陡然变成黑色的因果线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如今已昭然若揭。 他原本脸颊凹陷、眼眶青黑、不停咳嗽,仿佛时时刻刻都会病倒,但现在却腰杆挺直、眼睛透亮、神气活现。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拍了拍十足畅快的胸口,惊讶道:“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一瞬间变年轻了。” “你的生机不再流失,体内的死气反倒被抽走了。”玄诚子盯着黑线缠绕的浓雾深处,满脸都是惊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常净大师略一感应,顿时发出惊喜的呼声:“因果逆转了!” “因果怎能逆转?不可能的!”众人纷纷反驳,却又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 他们颓败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变得红光满面。死气被抽取之后,他们的骨头都仿佛轻了几斤,脚尖一踮就能窜上天去。 “肯定是梵老师干的!他没死!”阎部长拊掌大叫,然后拿起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浓雾的中心位置。 与此同时,他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正不断传来好消息:“部长,那些丢了魂的人现在都清醒了。” “部长,森林边缘的浓雾在消退!” “部长,那些诡异的声响也停止了,那棵树好像没再继续往外扩张!” “部长,浓雾消退之后的森林已经可以接收到卫星讯号了,这个黑洞一样的异次元空间在不断缩小!” 旁的话,阎部长已经不用细听,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真切地告诉他,这场原本无法避免的浩劫,正在加速离人类远去。那些由白变黑的细线正在一根一根断裂,继而消失,这代表着一条条生命得以保存,一场场致命危机尚未开始就已消泯于无形。 “这不可能是梵伽**的!应该是那棵树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斩钉截铁地否定这一切。 “是不是梵老师的功劳,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阎部长甩下这些人,转头离开。 原本已经躺倒在病床上的孟仲这会儿又变得生龙活虎,正驾驶着一辆军用吉普开上国道,高喊:“部长,我们准备再组织一批人进森林里看看,你去吗?” “走,赶紧的!”阎部长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后排座。 --- 与此同时,宋睿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欣赏着那些蓝色果实不断掉落,又不断化成光点消散的奇幻景象。 “真美啊,像漫天流星划过。没想到有一天,我俩竟然能坐在一起看星星。”他转头去看树干,温柔的语气仿佛在与最亲密的人私语。 “他们说这些是因果。”宋睿轻笑道:“是沾上之后再也甩不掉的那种因果吧?真有趣啊,原来它就是靠这个捕食人类。强行建立因果,然后开始掠夺,成神的路果然都是一样的。” “我总觉得你在那里面,对不对?”宋睿指了指唯一没掉落的那颗不断颤动着的巨大果实。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话,而他却被这个猜想迷住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上方,唯恐一个错眼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忽然,他站起来,不断转头四顾,满脸都是警惕。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但是这片树林里的活物应该只有他一个才对。 难道是这颗果子?他重新看向头顶,不安地思忖。 诡异的情况就在这时发生了,那颗深蓝色的果子竟逐渐变成了黑色,饱满圆润的果皮迅速变得干瘪。原本顺着树冠无尽延伸出去的绿色叶片像雨点一般掉落,继而融化成腐水。 这些腐水非但没滋养这棵树的根须,反倒与那些黑色浓雾一起,被那枚干瘪的果实源源不断地吸纳进去。 失去水分的脆弱枝杈再也无法撑起这看不见天日的穹顶,竟似房屋一般哗啦啦地坍塌,令金黄的阳光从空洞里灼灼洒下。 宋睿强忍心悸,盯紧了那个干瘪得已足够看出一道修长人形的果实。 忽然,那果实的表皮支撑不住里面的重量,竟缓缓裂开一条缝隙,于是那人形物体便顺着这条缝隙掉了下来,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一个身,以半跪的姿势平稳落地。 他抬起头,迎着灿灿暖阳,看向站在树干下的宋睿,殷红的薄唇勾出一抹优美的弧度,漆黑的双眼仿佛缀满了星辰。那俊美得宛若神赐的面容,不是梵伽罗又能是谁。 宋睿看呆了。 阎部长率领的军队和玄门众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惊愕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阳光从破了一个大洞的枯枝穹顶洒落, 而那早已被吞没的,所有人都以为绝不会再活着的人,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光束中。 他俊美的面容被金光氤氲地模糊不清, 唯有一双漆黑的眼漠然地扫过大家惊愕的脸, 最终看向了站在树干下的宋睿,展颜而笑, 似冰雪融化。 “我回来了。” 宋睿也跟着笑了, 脚步往前跨去, 果然发现那层空间已消失不见。 两人在灿金的阳光中拥抱, 眉眼间洋溢着淡淡的温情与浓浓的喜悦。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宋睿附在青年耳边低语, 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还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你一定要保存好。”梵伽罗轻轻拍打他的脊背,然后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椭圆形石头塞进他掌心。 宋睿并未堂而皇之地把石头拿出来看,而是紧紧握住, 藏进口袋。两人正准备分开,孟仲和阎部长却又围拢过来,将他们紧紧抱住, 力道大得惊人。 阎部长都快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却哭得像个孩子,哽咽道:“梵老师, 我就知道您肯定能行!您又救了这座城市!这三天里, 想来给这棵树当化肥的人足足有三万多个, 如今全都被我们用绳子捆起来,关在外面的营地。” “这还不算, 市区里也有很多人失去了神智, 开车的司机忽然把车扔在路中间,往我们这儿跑;正在动手术的医生忽然丢了手术刀, 往我们这儿跑;还有学校的师生,老人院的老人,甚至于动物园的动物。市区的路全都封了,却都拦不住他们。电影里演的丧尸潮您见过吗?跟那个场景真是一模一样啊!” 阎部长拿出手机,调看相关的新闻报道,喜极而泣:“幸好您及时解决了那棵树,要不然咱们这座城市就沦陷了。您看,那些失了智的人如今都回去了,大家都没事。梵老师,我现在总算是发现一个规律,您才是最靠谱的人。遇见诡异的案子,找谁帮忙都不如找您!” 他意有所指的话令玄门众人颇感难堪。 然而梵伽罗的确是从树梢上掉下来的,他活了,那棵树却死了,这二者之间若是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又怎么解释得通? “不可能的!”一名玄门高手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极力否认:“梵伽罗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斩因果,断轮回,那是神仙手段!梵伽罗算个什么玩意儿,他凭什么有这种实力!” 玄诚子的眼里也满是惊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解决这棵树,究竟得具备多么可怕的实力。逆转因果,向死而生,这是仙家手段;断轮回、灭六道,更是佛祖才能具备的威能。 做完这一切,梵伽罗的伤势不但痊愈,还散发出令人感到窒息的能量场。这昭示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眼前的他,是比那棵菩提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怖的存在。 “你成神了。”沉默良久的玄诚子忽然吐出一句令所有人都感到惊骇的话。 “阿弥陀佛,梵施主得道了。”常净大师深深鞠躬,语气虔诚。 玄门众人先是愣怔,然后就瞪圆了眼睛,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过去。成神,那是所有修道之人的终极梦想,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那棵妖树为何不敌梵伽罗。 他是神吗?神会强大到何种程度?别人是否也有成神的机会? 粗重的喘息由四面八方传来,一双双血红的眼注视着梵伽罗,却完全没有对神灵的景仰和崇拜,反倒饱含狂热的贪婪。他们恨不得像蚊蝇一般扑过去,吃这人的肉,喝这人的血,啃这人的骨,进而获得神的血统。 那是成神啊!世人谁不想成神? 然而梵伽罗却真的不想。他注视着这些人,语气冰冷:“这个世界不会有神灵。” 他指了指身后已经枯萎并且逐渐崩裂成一片片碎木的菩提,缓缓说道:“想知道它为什么能拥有灵智吗?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的它吗?想知道当年你们的祖师爷为何失踪或死亡,想知道天水派至宝的下落,和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吗?” 他每问一句,场中人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玄诚子爬满冰霜的眼眸甚至因此而燃起了两簇火苗。他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更想知道恩慈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他盯紧了梵伽罗的薄唇,不愿错过他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想知道就跟随我去一个地方。”梵伽罗率先迈步。 玄诚子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紧紧跟上,然后是常净大师,再然后是所有人。 到了外面的营地,梵伽罗让阎部长准备几辆军车,运送这些人去梵家老宅,完了跟他借一样东西。 “这东西可不好借啊!不过既然是您开的口,上头应该会同意。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看。”阎部长走到无人的角落汇报情况,几分钟之后转回来,点头道:“上面同意了,我马上派人去取。” “那我们就在梵家老宅汇合。对了,林念慈在哪儿,把她也送过去。” “她已经被炸成重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不能随便移动。” “放心吧,她死不了。”梵伽罗拍了拍阎部长的肩膀:“你只管把她送到我家,出了事我负责。” “那行,我派人去医院接她。”阎部长对梵老师的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到了这会儿他才算看清真正的形势,在这个大异变频频发生的混乱年代,梵老师才是唯一的定海神针。 上头大概与他的判断一致,所以即便是那样贵重的东西,只要梵老师开口,说借也就借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阎部长慎重问了一句。 “没有了,回头见。”梵伽罗朝等候在路边的一辆军车走去。 “这是什么东西?”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坐在他身边的宋睿才把藏在口袋里的椭圆形硬物拿出来。它像一块石头,却布满了木质的纹路,手感非常光滑,闻上去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这是那棵菩提妖树的种子,你好好保存。”梵伽罗解释道。 “如果我把它种在土里,每天浇水,它会不会又长成一棵妖树?”宋睿合拢掌心,开了一个玩笑。 梵伽罗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轻快道:“或许吧。要不然你改天试试看,万一它长出来一个我呢?” 正在开车的孟仲两手一抖,差点撞上路旁的护栏。妈的,这两个人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没把这邪门的玩意儿烧掉,还带出来了! “这东西应该彻底毁掉吧!”他颤声开口。 “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毁灭那棵树,我也做不到。我仅仅只是逆转了它的轮回,让它变成了最初的形态。”梵伽罗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宋睿拿着的这玩意儿,其实就是刚才那棵树。它根本就没被消灭?”孟仲觉得自己很需要来一罐氧气压压惊。 “放心吧,唯有世间至恶或至善,才能让它生根发芽。”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 孟仲根本就听不懂这句话。 宋睿解释道:“再善良的人,内心总会有恶念;再邪恶的人,偶尔也会迸发善意。这颗种子找不到可供生存的土壤,因为世间没有至恶,也没有至善。” “但是它生存过啊!这个世界有能让它生根发芽的地方。”孟仲听明白了,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那只是一个人为的意外而已。”梵伽罗闭上眼,不再说话。 而孟仲和宋睿却陷入了头脑风暴。什么叫做人为的意外?所以说这棵菩提树的背后是有人在操控吗?能操控这样一棵实力非凡的圣树,那人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妈的,我头疼!”孟仲用脑袋撞了撞方向盘。 宋睿兀自沉思,久久不言。他想起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即便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要活,两人也没有去打扰梵伽罗,而是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些天,梵伽罗累坏了,白净脸庞已显露出罕见的疲态。 --- 两个多小时后,所有人均站在了梵家老宅的地下室内。 看见浑身缠着绷带的林念慈被随意摆放在地上,玄诚子原本稍微染上一些温色的脸庞,立刻又布满了寒霜。 “孽徒,你怎么敢如此待她!”他把奄奄一息的少女抱进怀里,用颤抖的指尖试了试她的鼻息。 “放心吧,她死不了。”梵伽罗盘腿坐在一个圆形法阵的中心,膝上放置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 那法阵散发着一股极庞大的能量场,雕刻其上的符文却被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机所掩盖,令人根本无法看清楚。饶是玄诚子这样的高人也只能隐约察觉到法阵的威能和不祥,却不知道它具体有什么作用。 于是所有人都站在法阵的最外围,远远看着梵伽罗。 “师父,这东西你还熟悉吗?”梵伽罗摊开掌心,把一枚纯黑色的,半个巴掌大的鱼形玉佩展示出来。 玄诚子的眼里燃起两团怒火;“孽徒,你果然盗走了我派至宝,快把它还回来!”他抽.出佩剑,指向梵伽罗的眉心。 站在他身后的玄门众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那块玉佩,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你似乎忘记了,我是天水派的灵子。我拿着这块玉佩是理所当然,不是偷盗。”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没错,你有权佩戴它,但是你将它盗出宗门,从此叛逃不归,就是死罪。”玄诚子的剑因为暴涨的杀气而发出锐利的金鸣。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梵伽罗握紧那枚纯黑色的玉佩,缓慢道:“师父,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并非叛逃不归,而是被宋恩慈杀死了呢?这半块玉佩非我偷盗所得,而是她扔掉不要的。师父你也知道,她的胃口从小就刁,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是不稀罕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玄诚子冷冷开口,目中杀意更盛。 躺在他怀里的林念慈脑袋动了动,似乎有些不适。 梵伽罗把玉佩和木盒放置在地上,然后站起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苍白而又瘦弱的身体。 “在妖树林里相遇的时候,你们对我进行了一场审判,说我杀了谁谁谁,堪称恶贯满盈。”梵伽罗伸出细长的食指,点向在场众人,“现在,我也要进行一场审判,不过并不是对你们,而是对林念慈,也就是曾经那个人人景仰的泽州圣女宋恩慈。” “胡言乱语!”玄诚子剑尖一抖,发出一缕锋锐剑气。 然而梵伽罗却并不闪躲,反倒伸展双臂,撤去掩盖阵法的磁场,冷静开口:“师父,还请你看清楚我的身体都雕刻着什么,再看看地上这个阵法的符文昭示着什么。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你不会不认识吧?” 修者的目力和判断力本就远超常人,电光火石之间,玄诚子已经看清楚了那个阵法上的暗芒,也看清楚了密布于梵伽罗体表的黑色文字,那果然是天水派的不传禁术九重血煞噬魂阵。 这阵法,他只教给过宋恩慈,而且只能施加在魂体上,并不能对活人造成伤害,是用来禁锢并炼化千年厉鬼的。 被这种阵法摄入后,那厉鬼将日日夜夜遭受地狱业火地焚烧,在极致的痛苦中千万次地祈求魂飞魄散,却又总会比此前一天变得更为魂体稳固。终有一日,它会因为永无止境的绝望陷入疯狂,失去记忆,成为傀儡,被拿来随意驱使。 这阵法自先祖开创以来,因有违天和而被禁止使用,除非世间出现一只罪孽滔天的鬼王,造成生灵涂炭的巨大浩劫,才被允许见世。 但现在,它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梵伽罗身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梵伽罗早就死了,所谓盗走玉佩叛逃不归,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一个连神魂都被阵法禁锢的死人,怎么归?第二,能把这种禁术刻在梵伽罗身上的人,除了宋恩慈,还能是谁? 但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说真正盗走宝物叛逃在外的人一直是她吗? 是了,梵伽罗叛逃不归的消息是她写信告知门派众人;也是她独自找到梵伽罗,与他恶斗一场,夺回了半块玉佩,却因重伤和愧对师门,在外漂泊了百年才归。 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旁佐证。 只因梵伽罗曾有手刃师叔的劣迹,所以玄诚子竟根本未曾怀疑过其中的真假。他一直以为梵伽罗打从根子上就烂掉了,无论他做出多少恶事都不算意外。 宋恩慈百年不归自然有她的理由,只要回来便好,不容苛责;梵伽罗百年不归,那就是心怀叵测、杀人夺宝、罪大恶极。 他从一开始就用两套标准来衡量这两个孩子,还满以为自己不会看走眼。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又预示着,他真有可能看走了眼。 玄诚子飞快发出第二道剑气,打偏了之前那道剑气,把林念慈往地上一放,大踏步走进法阵,急促地旋转,仔细地查看,却又更为无力地发现――是的,这真真切切就是天水派的九重血煞噬魂阵,没有半丝虚假。 在这世间,唯二会刻画该阵法的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他曾经万分疼爱的徒弟宋恩慈。 “怎么会,怎么会……”玄诚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仓皇地转,仓皇地看,仓皇地呢喃。 他预感到,有一个极有可能撕裂他心扉的,并且让他痛到哀绝的真相,正在前方张牙舞爪地等待着。 林念慈缠满纱布,只露出两个鼻孔的脑袋,正艰难地转向玄诚子的所在。她的指尖在抽搐,原本气息微弱的胸膛也在上上下下地起伏。看得出来,她很着急。 然而这场审判才刚刚开始。 梵伽罗指了指站在外围的九大门派的掌门人,提醒道:“师父,你还忘了一点。这阵法之所以叫九重血煞噬魂阵,是因为它在启动时需要献祭九位玄门高手的血液。你莫不是以为,被宋恩慈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的人,仅仅只有我一个吧?” 急促查看阵法的玄诚子猛然僵住。 九位掌门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因为巨大的惊愕和愤怒而扭曲了面容。 好一个泽州圣女宋恩慈,好一个拯救了七条龙脉的大英雄!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知从何时起, 玄诚子的眼珠已经被某种极为压抑的情绪染红了。他死死锁定梵伽罗的面容,握着玄雷剑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能击杀对方, 让他闭嘴。 如果说宋恩慈杀死的人仅仅只有梵伽罗, 那么这件事就只能算是天水派的内务,旁人管不着。把梵伽罗带回总部, 关起门来, 天水派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管梵伽罗说的是不是真的, 受了多大的委屈, 宋恩慈的名声就放在那里, 为了天水派的利益和颜面, 全派上下少不得会帮她掩盖。 但现在不行了,宋恩慈手里的人命竟然有那么多,而且个个都曾经是玄门一顶一的大人物, 这件事,天水派怎么帮她抹平?玄诚子的脸面再大,也没大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程度。 眼下, 所有人都被这个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真相震惊了,就连天水派的一众小辈也都露出羞惭之色。 看见师祖极度失态的反应,他们已经意识到, 梵伽罗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阵法果然是宋恩慈画的。她把人杀了, 又把对方的魂魄千千万万年地镇压在此处,日日夜夜忍受业火地焚烧, 不得解脱, 没有终止…… 这等心性手段,世上大约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 那就是恶毒!真真正正的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长生、长真原本是最疼爱林念慈的人,看见她被师祖摆放在地上,就连忙围拢过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来,铺上厚外套,让她躺得更舒适一些,又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慰。 但现在,他们却像甩开火炭一般甩开她的手,仓促退后。 林念恩本是跪坐在林念慈身边,用痛心的目光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听见梵伽罗的话,竟往后一仰,瘫坐在地上,然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远离了这个人。 如果梵伽罗未曾说谎,那么林念慈就很有可能是宋恩慈。她在外漂泊的那一百年,究竟杀了多少人?能毫不犹豫地把那等残酷至极的禁术施加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身上,她的心莫非是纯黑色? 所有人都远离了绑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林念慈,也隐约相信了梵伽罗的话,唯独两个人死死盯着他,身体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难以接受,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是因为不可遏制的愤怒。 这两个人,一个是玄诚子,另一个便是知非道长。 玄诚子把宋恩慈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又悉心照顾林念慈几十年,自然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而知非道长则完全是为了天水派的颜面。他以前只是厌憎梵伽罗,现在则恨毒了对方。 这样大的丑事,他为何要放在众人面前来说?他还嫌天水派的名声不够好听吗? 知非道长立刻反驳:“谁能证明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那九位掌门都是被你杀死的,恩慈只是觉得你恶贯满盈,画了阵法封印你!你只凭一张嘴就想颠倒黑白,简直做梦!” 他的话虽然牵强,却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他的名声极好,威望也高,让人更愿意相信一些。 玄诚子原本已经颓然垂落的剑尖,如今又指向了梵伽罗的脸。知非道长的话让他纷乱的心恢复了清明。他一再告诉自己:是的,这才是真相,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恶毒的事。她肯定是有理由的,而这理由现在也找到了。她只是在清理门户而已! 玄诚子手里的剑在震颤、嗡鸣,不断喷吐着寒芒和杀机,仿佛随时都会挥出去。 把所有脏水泼在梵伽罗一个人的头顶,让一切照旧,让好人始终是好人,坏人一直是坏人,才是最符合天水派利益的做法。这个案子不能翻,也不允许翻! 这样想着,玄诚子和知非道长已酝酿好了杀招。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公正的法官。 但梵伽罗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些人的反应,更不会因此而感到伤心愤怒,只是轻笑着把指尖点向自己的眉心,用磁场摄了一滴鲜红血液,徐徐开口:“师父,从小到大,你从未教给我任何一门术法,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摆设,随意丢在一旁。但你不要忘了,我是灵者,世间所有,皆为我之媒介。换言之,我虽然没有证人,可世间所有皆能为我正名。” “南山派的现任掌门在哪里?”他指尖酝着一点殷红血珠,高声召唤。 南山派的掌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这是你师祖的东西,你收好了。”梵伽罗把那颗血珠弹出去。 南山派的掌门想接住,又担心被算计,便犹豫了一瞬。只这一瞬的时差,血珠便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浸入布料。 知非道长当即冷笑:“装神弄鬼!” 玄诚子的剑始终指着梵伽罗,未曾寸进。他腥红的眼里布满了杀气,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刺过去,却又有一道声音让他再等等。这两道声音像两根绳子,一左一右将他拴住,令他无法动弹。 那位南山派的现任掌门发觉血珠弄脏了自己纯白的道袍,脸上便露出嫌弃的表情,忍不住附和了知非道长一句:“果然是装神弄鬼!你拿你的血射我是想干什么?难道你得了脏.病?” 这个猜测令他恶心欲吐,旁人也都纷纷皱眉。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不屑和厌憎就都凝固,眼瞳陡然睁地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师祖!”他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捂住自己的脖颈,慢慢跪了下去,原本红润的脸颊正急速染上苍白的颜色。 他开始浑身抽搐,大张的嘴里喊不出话,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 所有人都看呆了,正不知所措之际,梵伽罗又高喊道:“东岳派现任掌门在哪里?” 这一次没有人敢答应,但其中一人的脑海却迸发出强烈的慌乱和惧意,于是梵伽罗从眉心摄出又一滴鲜血,朝那人.弹去。那人想躲,双腿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血珠直接被弹在他的脸上,而他也掐着自己的脖子跪倒下去,脸庞扭曲,血色褪尽,喉咙里叽叽咕咕作响。 所有人都退开他们身边,露出骇然的表情。 只是沾上一滴血而已,威力竟已足够杀人。不行,梵伽罗太厉害了,得跑! 想到这里,某些人转身就朝出口跑去,却又很快发现,这个地下室早已经被一股强大的能量场封禁,自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囚牢。没有梵伽罗的允许,所有人便都是他的瓮中之鳖,只能任由他摆布。 “孽畜,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果然恶贯满盈!恩慈杀你真是杀对了,你本就该死!”知非道长把一枚符打出去,却被九重血煞噬魂阵阻挡在外,只耀出一团火花,落成一地黑灰。 梵伽罗连看都懒得看知非道长,双目盯紧玄诚子,口中点出一个又一个门派。 昆吾、长岭、苍山、西鼎、北麓、陵夷、飞仙,又有七个门派的掌舵者收到了他的血液,然后捂住脖颈跪坐下去,眼眶一个个瞪得快要裂开,像是看见了地狱里的场景。 “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不是来澄清真相的,你是来杀人灭口的吧?把玄门所有人都杀了,你当年干的那些丑事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知非道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畜生,心思好毒辣!” 然而他话音刚落,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南山派掌门竟站起来了,脸上涕泗横流,双目猩红如血,精神头却非常好。他甚至抽.出腰间的九节鞭,朝地上狠狠甩了几下。 “你没事?”知非道长惊了。 南山派掌门看向他,猩红眼珠里的杀意几能化成业火。 紧接着,东岳派、昆吾派、长岭派……的掌门也都一一站起来,默默把天水派的人围在中间,又各自拿出法器,迅速酝酿着杀招。 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其感受自然比不上亲身经历一遍。就在刚才,借由那些血珠里残存的记忆,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师祖或师父被残忍杀害的全过程。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也跟随着真相的曝光而流尽,那种痛苦不亚于他们自己也被宋恩慈杀死了一遍。 更有一股滔天恨意和无尽悲哀,经由这些血液传承下来。这个仇若是不报,九位掌门怕是会被心魔纠缠一辈子。 眼看天水派忽然间成了所有人的众矢之的,知非道长这才慌神了,高声诘问:“梵伽罗,你给他们下了蛊?”直到现在,他还不遗余力地往这人头上泼脏水。 梵伽罗用锋利的指甲割破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抛洒出去,淡淡道:“他们刚才都经历了什么,你们自己看吧。” 知非道长立刻激发了一张挡煞符,试图把血点隔绝在外,却毫无作用。 那些血点竟然具备了非凡的穿透力,与菩提妖树所结的因果一般,是抗拒不了,也摆脱不掉的。它们穿透了天水派门徒支撑起来的结界或禁制,毫无阻碍地落在所有人身上,将他们拉回了久远的过去。 宋恩慈那张倾城绝世的脸出现在月辉下,美得仿如圣洁的仙女。 “时辰到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那嗓音移过去,然后看见了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庞。这脸庞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是哪位家喻户晓的明星。 “那就动手吧。”宋恩慈指了指地上,“你把他拖到法阵里去。” 男人弯下腰拖拽一个重物,陷入记忆里的人顺着他吃力的手臂向下看,却骇然发现,那重物竟然是梵伽罗的尸体。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刻着一支垂柳,那是宋恩慈独有的标记。他全身各处的皮肤都被刀尖划烂,那些血肉模糊的划痕组成了一个个近乎于黑色的文字,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现在怎么办?”男人把梵伽罗的尸体拖到法阵中心,气喘吁吁地问。 “把他埋在阵眼。”宋恩慈把半块黑色玉佩远远扔到尸体身上,完了背转身,嗓音带上了颤抖:“师弟,对不起,你别怪我。谁让你心肠那么狠,不肯救张公子。这半块玉佩是师姐送给你的随葬品,这样你可满意?” “你别自责。他连他自己的师叔都能杀,足见心性之恶毒。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不是说你师父很早以前就想清理门户吗?我们现在杀了他,一是在阻止他日.后杀人如麻,二也是为你师父排忧解难。”男人一边挖坑一边安慰。 宋恩慈背对男人啜泣,过了很久才问:“张公子,你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好了,完全好了。恩慈,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恐怕早就病死了。等处理完这个大.麻烦,我们就结为夫妻,远走高飞。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却原来男人就是宋恩慈嘴里的那个张公子。从这只言片语中不难窥见,他们杀死梵伽罗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张公子病得快死了,而梵伽罗不肯施救。 有资格跨入这个地下室的,均是玄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心智和判断力均远超常人,又岂会拼凑不出这显而易见却又荒谬绝伦的真相。所谓梵伽罗盗窃至宝叛逃出宗,却原来是圣女红鸾星动,为救情郎,杀人灭口!那玉佩应该有续命或者治病的功效。 众人刚猜想到这里,张公子就已埋好尸体,走到宋恩慈身边。 宋恩慈递给他一把匕首,颤声道:“开始吧。” 两人脚步沉重地朝法阵外围走去。 直到此时,陷入这段回忆的玄门众人才发现,有九名男子竟然被五花大绑地摆放在法阵周围,脑袋分别压着九个神秘的符文,脖颈与一个凹槽对准。 九人不断挣扎,却只有一双眼珠能动。 宋恩慈揪住其中一人的头发,语气哀婉:“赵伯伯,对不住了。”她说出口的话那么有礼貌,表情也是全然的恭敬,下手却极狠辣,只一刀就割断了这人的颈动脉,令他的鲜血喷洒在凹槽里,又顺着连接在一起的阴刻符文,一个一个染成红色。 另一头,那位张公子也割破了一个人的脖颈。 九位掌门被分别摆放在九个方向,而这段记忆集合了他们所有人的视角,几乎是没有盲点的。于是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宋恩慈和张公子的恶行。他们一刀又一刀,干脆利落地剥夺了这些“祭品”的生命,然后走到法阵外,沉默地看着。 宋恩慈开始哭泣,双手捂着脸庞,身体抖得像雨中的垂柳,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脆弱得不成样子。 张公子把她的脑袋压入自己怀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这些人都是来杀人夺宝的,你只是在护宝,你没有错。” 两人在漫天血光中拥抱在一起,男的俊美无俦,女的倾城绝世,画面看上去那么美。而这段记忆也定格在这一幕,然后慢慢退去色彩,变成灰色的光点消散。 众人眼瞳微闪,纷纷醒转,再看向天水派众人时,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经由九位掌门的濒死记忆看清了当年的真相, 态度大变的不仅仅是别的门派的高手,还有天水派自己的门徒。 长生和长真等一众小辈已是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知非道长纵有再多的脏水酝酿在肚中,现在也泼不出去。能有什么证据比被害者自己的记忆更有说服力? 更何况这一段记忆不仅仅包含了九位掌门临死前的目之所见、耳之所闻, 还留下了他们那时的心之所想。 看见宋恩慈用极端残忍的手法杀死梵伽罗, 还流着眼泪说一些假仁假义的话,九位掌门又是鄙夷又是心寒;待宋恩慈转过头一面说着道歉的话, 一面割破他们的喉咙时, 这鄙夷心寒就都转化为了滔天恨意。 陷入这段记忆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无法言说的仇恨和血液缓缓流干的痛苦。他们既是旁观者, 也是亲历者。他们对宋恩慈的恨, 绝不会比那九位被献祭了阵法的掌门更少。 常净大师双手合十, 缓缓跪倒, 开始默诵渡亡经。宽容如他,也没有办法对那样的罪行说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魔就是魔,没有度化的可能。 只转瞬间, 曾经的玄门第一大派就变成了玄门第一耻。 天水派的门徒一个个地流着冷汗,颤着身子,垂着脑袋, 恨不得原地消失。唯独玄诚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霜面色不见丝毫改变。 梵伽罗隔着人群与他对视,徐徐开口:“师父, 张公子劝慰宋恩慈的那些话, 你听了会不会觉得很耳熟?” 玄诚子漆黑的眼眸里无波无澜。 梵伽罗继续道:“每一次, 当宋恩慈因为犯错而流泪时,你不也是这样劝慰她的吗?她摔倒了, 你告诉她是因为地不平;她失去了灵子之位, 你告诉她是因为我不该出现;她道术不精,输了比试, 你又说那是别人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总之,她从来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别人。” “师父,在你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想如何宠她,那是你的事,旁人管不着。” “但可怕的是,你的这种教育方法,让宋恩慈逐渐产生了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认知――我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对的。” “也因此,在旁人看来堪称恶毒的行为,在她眼中不过是正确的选择。”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把闪耀着血光的法阵,以及站立在法阵外的这一个个表情狰狞的人划拉进去,喟叹道:“哪怕犯下这样的滔天罪孽,宋恩慈也只是抛洒了几滴廉价的眼泪,然后就心安理得了。” “杀了我,拿走了宝物,她觉得那是在替你清理门户。杀了九位掌门,启动禁术,她又觉得那是在守护门派至宝。她按照你的教育方式,不受半点挫折、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所以也就失去了判断是非对错和善恶的能力。” “师父,她犯下的累累罪行不仅有她自己的错,也有你的一份助力。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师父,你还没意识到吗?你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凡你对她严加管教一句,也不会有她日.后的肆无忌惮。” 这是梵伽罗头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与玄诚子说话,由此可见他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只是深埋心底不曾提起罢了。 伴随着他的述说,玄诚子的眸光开始颤动,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那些毫无原则的纵容之语和溺爱之举,如今都化成一把把利刃,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愿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却又不得不信。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缓缓扫向躺在地上的林念慈,随即心中一冷。 梵伽罗也看向了胸腔起起伏伏的林念慈,似笑非笑地道:“师姐,师父就在这里,你还不与他相认?是了,你平生最擅长两件事,一是推卸责任,二是逃避现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怕是恨不得自己可以马上原地消失吧?” 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林念慈停止了粗重的呼吸和手臂的抽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玄诚子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梵伽罗却已垂眸看向脚边的黑色玉佩,继续讲述:“这半块玉佩是宋恩慈扔掉不要的。师父,你猜她为何只拿走一半?真是为了给我一个随葬品,安我的魂?” “为什么?”玄诚子转头看向他,终于开始主动追问当年的一切。 “话说回来,这又是你的一宗罪。”梵伽罗摇头叹息。 玄诚子如霜的面容已布满了青黑的郁气。 梵伽罗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以至于她的胃口被你养大了,也养刁了,不是绝对的好东西,她根本就看不上。你莫非已经忘了吗?在我受封灵子的那一日,宋恩慈吵着闹着想从我这里拿走这块双鱼佩,而你不由分说从我腰间解下,给了她。在你看来,整个天水派都是你的所有物,这块玉佩,自然也能由你分配。” 玄诚子顺着他的话头,回到了那段过往,也在记忆中看见了宋恩慈那张哭花的小脸。 “但第二日,她就主动把玉佩还回来了,还对你说这块玉佩本就是我的东西,她不该要。当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欣慰时,可曾知道她头一天晚上经历了什么?” 梵伽罗盘膝坐在地上,把那半块黑玉捧在手心。 “那一日,她经历了什么?”玄诚子跨前几步,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原本被仇恨迷了心智的玄门众人也都纷纷看向梵伽罗,全神贯注地听着。 “所有的传世之宝都是有灵的,这一点,你们应当知道吧?”梵伽罗轻轻摩挲着这活灵活现的半块鱼形玉佩。 “我们当然知道。所以说,这块玉佩也是有灵的?”常净大师开口询问。 “是的,它有灵,而这灵性,唯有我们这种生而有灵的人才能感应得到。我和宋恩慈都是灵者,我们可以在触摸的一瞬间,感应到这块玉佩传递给我们的讯息。它用意念告诉我们,它的两个半身互为阴阳,融为一体,不可拆分。” “它可以让我们拥有撼天动地、呼风唤雨的力量,然而一旦使用了这些力量,我们的灵魂就必须属于它,既死后由它吞噬,永远不复存在。那样的力量,哪一个修者不想拥有?然而在拥有之后,这个世界却会因为这份无所拘束的力量和永无止境的**,陷入浩劫。” “所以我们天水派才传下一条铁律,那就是灵子不可动用该玉佩的力量。” “然而这块玉佩是活的,拥有极高的灵智,它会不断诱惑它的持有者去使用这种强大的力量,进而成为它的祭品。它的力量或许最初来自于天地,但后来却是靠着这一条又一条经受不住诱惑的灵者的生命,堆积而成。越是实力强大的灵者,就越是能清晰地听见它的蛊惑。” “如果你硬顶着不用,那么它也有办法对付你。它会源源不断地把阴阳二气灌入你的身体,让你白天承受阳气灼体的疼痛,晚上承受阴气灌顶的寒冷。每一个日日夜夜,你都将活在业火的焚烧与寒冰的冻结中,那是冰与火组成的二重地狱,那是活着一天就必须每时每刻都忍受的无止境的折磨。” “你若是想要摆脱这样的痛苦,就必须源源不断地使用它的力量,加深与它之间的因果。如此,当它吞噬你的灵魂时,便是天道也不能阻止。否则像它这样的逆天之物,早在众神未曾泯灭的时代,就已经被天道雷劫销毁了。” 梵伽罗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玄诚子,揭示了一条又一条摆放在他眼底,却从来不会让他过多思考的秘密: “所以,我们天水派的历任灵子才活不过三十岁,因为他们每天都待在冰与火铸就的地狱里。” “所以,宋恩慈才会在第二日主动把玉佩还回来。她想要力量,却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个晚上,就让她打了退堂鼓。” “所以,她在夺走玉佩之后将它拆分成两半,以防备那阴阳二气的折磨,也防备灵魂被玉佩吞噬的结局。她以为不完整的个体,就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杀伤力。黑玉主宰死亡,于她无用;白玉主宰生机,让她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泽州圣女。” “所以,我在那棵轮回树里熬过了千千万万次的轮回,因为那样的痛苦,我从六岁开始,一直忍受到十九岁。我自然可以保持理智和清醒。” “所以,我才可以消灭那棵树,因为我只是一个魂体,不入五行;我已经死了,不沾因果;我被镇压在人世,不得入轮回。好巧不巧,我正是那棵树的克星。” 梵伽罗说完这段话,便捧着那块黑玉陷入了沉默。 而玄诚子的呼吸则开始变得粗重。 原本还陷于仇恨的玄门众人,此时全都看向那块黑玉,目中流露出贪婪和忌惮。杀人夺宝的念头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划过,却又很快隐去。现在还不行,在这个法阵里,梵伽罗似乎是无敌的。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若是没有宋恩慈当年的一念之差,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梵施主出手救世。世间一切果然都有其命定的安排。”常净大师双手合十,深深弯下腰去,以表达自己的感谢和敬意。 他相信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天道在看着,佛祖在看着,世间诸灵也都在看着。谁对谁错,孰正孰邪,他们心中自有答案。 玄诚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铺天盖地的窥视,这窥视与其说是一种错觉,不如说是来自于他的良知和理智。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剑尖垂向地面,前后左右挪移,不知该指向何处。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这柄象征着雷霆和公正的剑,最应该指向的人,其实是自己。他满以为作恶多端的孽徒,却原来从那么幼小的时候就开始守护这个世界。 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玄诚子简直不敢深想。 长生和长真用敬畏的目光看向法阵中的人,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去。 林念恩想到了那枚暗算梵伽罗的种子,内心的羞愧顿时如岩浆一般沸腾。 然而梵伽罗的故事还远远未曾结束。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那块昭示着死亡和不祥的玉佩,徐徐道:“从六岁到十九岁,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也因此,这九重血煞噬魂阵对别的鬼魂来说或许是一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对我却仅仅只是一场试炼。正是靠着它的炼化,我才不断稳固了魂体,避免了被这块阴玉吞噬的命运,也终于修成人形,重回这个世界。” “而我死后,宋恩慈却和那位张公子私奔了,美其名曰护宝不利,愧对师门,无颜相见。”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这个借口非常有趣,便轻轻笑了几声。 对宋恩慈的鬼话深信不疑的天水派众人,一个个脸颊烧红、头颅低垂、羞愧难当。即便是最铁齿的知非道长也都不敢再狡辩一个字。说得越多,只会显得他们越卑劣。 玄诚子的剑尖猛地一颤,竟是差点压抑不住信念坍塌所造成的疼痛和悲哀。 “这块阴玉只能吸食阴煞之气,没什么大用,那块阳玉却真真正正是个宝物,能实现拥有者的所有愿望。师父你猜,宋恩慈和那位张公子对着那块阳玉许了什么愿?” 玄诚子抿紧双唇,一字不答。那些迟来的愧悔、羞惭、愤怒,正以极快的速度摧毁着他的道心。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喷出一口血来。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玄门高手却不约而同地设想了一个答案,还有人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永生,成神。” 但凡踏上修行一途的人,都会把“寿与天齐”和“飞升成神”设立为终极目标,宋恩慈自然也不例外。 梵伽罗轻笑起来,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却带上了冷意,“是的,她和张公子许愿永生。得了永生,成神自然也就不远了。” 玄门众人齐齐低喘,眼里的贪婪已近乎疯狂。 梵伽罗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并且笃信――如果宋恩慈敢于站出来表明身份,她一定会被这些人扒皮拆骨,夺走宝物。 裹成木乃伊的林念慈一动不动,就连胸膛的起伏也消失了,仿佛一个死人。原本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的天水派门徒,如今都远离了她。 玄诚子依然站立在她身前,将她护住,曾坚定不移地指向梵伽罗的剑,如今却垂向她躺着的地面,仿佛已经倒戈。 梵伽罗似笑非笑地瞥了林念慈一眼,继续道:“宋恩慈并不知道,永生不是成神的路,而是一个永远都摆脱不掉的诅咒,因为永生不等于青春永驻。” 玄门众人并未察觉到这句话的险恶之处,玄诚子的眸光却开始剧烈闪烁。 看见他的反应,梵伽罗轻快地问道:“当你的生命一直延续,而你的身体却在不断衰老,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引动了所有人的想象,也令玄诚子冷硬如霜的脸庞显现出一瞬间的扭曲。 梵伽罗摇头轻笑:“你的生命永存,可你的身体已经死了,于是你横跨于阴阳之间,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你想死死不了,想好好地活,却又没有办法。你的身体瘦得如同骨架;你的内脏烂得如同腐水;你张开口,吐出的是尸体独有的恶臭;照镜子,看见的是一张形同鬼怪的脸庞。你的余生便是地狱。” 玄门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露出骇然的神色,目中的贪婪也被惊惶取代。 玄诚子的眼眸则浮出一层泪光,也不知是因为怒其不争还是哀其不幸。 梵伽罗平静道:“是的,宋恩慈想象中的美满生活,不过几十年光阴就已成空。她获得了阳玉的力量,衰老的速度缓慢,但是那位张公子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活变成了一具行尸。” “曾经的满腔爱意,在这张丑陋如鬼的脸庞下,能维持多久?于是她离开了,并且迫切地寻找成神的办法,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成神,就会变成像僵尸那般的怪物。” “成神之路无外乎两条,一则收集信仰和香火;二则广施善举,积累功德。有了那块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阳玉,宋恩慈想也不想地选择了这两条路,却不知道,那块阳玉还隐藏着一个极为可怕的秘密。” 梵伽罗抬头看向玄诚子,嗓音变得冷肃:“师父,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已经知道,天水派流传下来的铁律,没有一条是可以违背的。第一条,灵子永远不得动用玉佩的力量;第二条,唯有历代的最强灵子才配守护玉佩。第一条因何制定,想必你已经明白,那么第二条呢?” 玄诚子腮侧的肌肉微微抽.动,竟是咬紧了牙关不敢答话。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掌门做得有多失败。那些铁律,必定是无数先祖吃够了血的教训才流传下来的,而他却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说改就改。 梵伽罗垂眸看向掌心的玉佩,缓缓答道:“因为灵力越强的灵子,从这块玉佩里感应到的讯息也就越多。意志力足够坚韧不拔的他们,才是最适合守护这块玉佩的人。” “但宋恩慈灵力微末,只能听见一点诱惑的声音,感受到一些冷热交迫,又怎么会明白它的可怕之处?师父,你必须承认,我是天水派有史以来最强的一任灵子,所以在第一次触摸这块玉佩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探知到了它的全部隐秘。” “它绝非什么至宝,而是诞生于混沌的妖魔留在人间的种子。宋恩慈只是它的傀儡,在行善的同时,洒下了更多罪孽。她的悲剧也因此而始……” 第二百八十章 梵伽罗说到这里便打住话头, 没再继续。 他看向依然躺在地上的林念慈,嗓音徐徐,透着笑意:“宋恩慈, 如果你再不现身, 我就要开始讲述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了,你确定要一直逃避下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具“木乃伊”。 玄诚子摇摇头, 哑声开口:“不, 她不是――” 然而他的话没能继续往下说, 只因原本奄奄一息的林念慈竟忽然半坐起来, 开始拆卸缠绕在自己身体上的纱布。她的举动, 恰恰证明了梵伽罗之前的判断, 她果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宋恩慈。 在这一瞬间,玄诚子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已消退得干干净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爱如珍宝并悉心呵护的小徒弟,竟然连他也骗。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梵伽罗已然听见了他的心声, 于是轻笑开口,“那么,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意识到师弟会越来越多得拆穿自己, 宋恩慈拆解纱布的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她的脑袋很快就露了出来,脸上却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没有眼珠子, 没有鼻孔, 没有嘴巴, 所有的五官,均被炸.弹的碎片削成了森森的白骨。 看见如此恐怖的一颗脑袋, 玄门众人不由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同时他们也意识到, 宋恩慈果然是那块宝物的持有者,被伤成这样还死不了。 紧接着,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宋恩慈何止是死不了,她简直就是一只可以无限再生的怪物。她血肉模糊的脸竟慢慢长出了一些粉红的肉芽,把那些斑驳的伤口堵上,又凝聚成新的五官。 眼珠、鼻子、嘴巴,渐渐出现了一些雏形,这个过程堪比妖魔在混沌中再生,十分恶心,也十分触目惊心。 长生和长真撇开头,不敢看她。知非道长用颤抖的指尖点着她,说了一连串的你你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念恩是受刺激最大的人,这会儿已经蜷缩在墙角,哭成了一团。他最爱的师姐,在这一刻,已经死在他心里了。 玄诚子的暗色.眼瞳因为这一幕而染上了赤色的怒火。 梵伽罗盯着动作越来越急切的宋恩慈,轻笑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哦对,我说到了这块双鱼佩的秘密。那么诸位请看,它原本是什么形态?” 众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被梵伽罗捧在手里的玉佩。 梵伽罗用指尖画了一个圆,徐徐道:“它原本是一块,拆开之后变成阴阳两半,然后呢?” 众人的目光越发灼热,心中的好奇也被推到了顶点。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至简至真的道经,大家应该都能理解吧?而它,就是这块玉佩的终极奥义。”梵伽罗一边述说,一边把手探入龙口,取出一枚又一枚灰色的玉佩,其形状与黑玉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更小,鱼头的方向也是反的。 只短短几分钟,梵伽罗的脚边就堆满了许许多多的小玉佩。他把它们拢到一处,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将之慢慢揉捏成一个更大的灰色玉佩,与那块黑色玉佩拼凑在一起,却发现接口还是略小了一些,对不上。 于是他把那块灰色玉佩,再次揉捏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玉佩,随意洒在脚边。 “诸位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三生万物的道理。这块双鱼佩可以一分为二,而白色的那半块,又可以分为三块、四块、五块,乃至于千千万万块。” “它为什么会分成这么多的小块,而且连颜色都变了?”一名玄门高手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不仅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就连拆绷带的宋恩慈都停下了动作。她的嘴巴还未长全,不能开口说话,眼珠子也只是两个黑色的小点,无法视物,但她的耳膜却还能接收音波的震颤。 她侧着脑袋,一动不动。 梵伽罗瞥了她一眼,笑得嘲讽:“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宋恩慈以为自己是在行善积德,实则却是在播撒罪恶的种子。她每救活一个原本不该救活的人,那块阳玉的力量就会分化出去一点,潜伏在这人的体内。她是如何出名的,你们还记得吗?” “泽州圣女!”有人脱口而出。 “是啊,她救活了整个泽州的人,所以,被她携带在身边的那块阳玉,在不知不觉中便分化成了千千万万个。救人是需要力量的,而这些力量一旦从那块玉佩中分化出去,就会潜伏在这些本该早已死去的人体内,直到强烈的**将它们唤醒。它们原本都是纯白色,一旦染上污浊的**,就变成了灰色,进而显现出异象,使人发狂。” “**的本质是什么?我觉的西方的神学就描写得很贴切,既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淫.欲和暴食。七宗罪是人类的原罪,也是人类之所以产生**的源泉。” “傲慢的人想要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嫉妒的人想要打压所有的竞争对手;愤怒的人想要获得宣泄愤怒的力量;懒惰的人想要不劳而获;贪婪的人想要无与伦比的财富;而淫.欲和暴食会让人彻底堕落在**的深渊。” “这些被分化出来的玉佩,潜伏在人类的身体里,而人类是所有**的集合体。它们一旦被**唤醒,就会促使这些宿体产生异变,进而在这个世界里搅风搅雨。或许有人是因为美好的**而唤醒了那些玉佩,但他们的数量能有多少呢?**一旦被无限放大,其结果只会是沉沦。” “马游、苏枫溪、张阳、萧言翎,这些人你们还记得吧?”梵伽罗抬起头,环视众人。 已逐渐明白宋恩慈把什么样的鬼东西洒在人间后,这些玄门高手全都苍白了脸色。 “这块玉佩是马游的,这块玉佩是苏枫溪的,这块玉佩是张阳的,这块玉佩是萧言翎的。他们从先祖或别人那里,传承到了这些玉佩。他们用强烈的**激活玉佩,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能力。” 梵伽罗用指尖拨出四块大小不一的灰色玉佩,叹息道:“宋恩慈,好好看看你都造就了怎样一群怪物。” “现在你明白为何马游大肆杀人的时候,你会忽然受到反噬了吧?” 林念慈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五官的生长速度似乎都陷入了停滞。 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长生、长真、林念恩,都用不可思议又饱含愤怒的目光看向她。 原来马游那样的杀人狂魔,根本就是林念慈亲手制造出来的!难怪那些恶业最后都算在了她头上!这是因果报应啊! 梵伽罗继续说道:“救下了全泽州的人,你成为了行走于人间的半神,拥有了声誉、信众和神庙,开始享用人间香火的供奉。起初几年,你的确看见了成神的希望,你恢复了青春,获得了不老的容颜,力量也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但是――” 梵伽罗的语气带上了浓浓的讽刺:“忽有一日,曾经的噩梦竟然再次来袭。你的身体从内部开始腐烂,每过完一天,你就离末日不远。你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你明明救了千千万万个人,积累了举世无双的功德,一脚跨入了成神的门槛,却又为什么会功亏于溃?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你想破了脑袋,恐怕都想不明白,对吗?” 他看向僵坐不动的林念慈。 林念慈尚未长出牙齿的嘴急促张开,声嘶力竭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曾无数次地萦绕于她的脑海,也曾无数次地凌迟着她的心。天穹与神宫,分明离她只有一步之距,却又为什么会把她骤然打落? 为什么?! “因为你积累的不是功德,是恶业;因为**造就的不是美好,是罪孽。你随手救下的那些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可曾去回访过?” 林念慈想起了马游等人,心脏不由紧缩。 但梵伽罗却摇头讽笑:“马游、萧言翎、苏枫溪、张公子那样的人,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污点而已,远不至于断了你的成神路。” 林念慈的眼珠终于长了出来,开始在没有眼皮的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那诡谲又阴毒的模样,吓了所有人一跳。现在的她,哪还有半点泽州圣女的风采,竟活生生一只恶鬼。 玄诚子用怒火熊熊的赤色双瞳看向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然后深深埋下头去。 梵伽罗的话却又令她猛然抬头,面容扭曲。 “这块灰中带绿的阳玉,是我从菩提妖树体内取得的。那样一个强结因果、颠倒轮回,几能灭世的怪物,同样也是你的杰作。而它沾染的无尽恶业,最终都会落到你头上。” 众人齐齐看向梵伽罗捏在指尖的一块灰绿色玉佩,目露骇然。 “怎么可能!”林念慈嘶声高喊。 梵伽罗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可能?你是救苦救难的泽州圣女,你是行走于人间的神灵,为了彰显神迹,你做了多少不可能之事?那棵菩提原本被雷劈中,早该枯死,你看见跪了一地的信众是如何的惶恐无助,于是心血来潮,用指尖点了点它焦黑的枝干。” “于是,那了无生机的枝干就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重新焕发了生机。众人被你的神迹震撼,纷纷跪倒在你脚边山呼圣女。你拂拂衣袖,潇洒离去,而那棵菩提,最终却变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妖树。” “如果我未曾苏醒,它会毁掉这座城市,进而毁掉这个国家。这样的罪孽全都加诸于你的头顶,你说你怎么成神?怎么不受反噬?怎么不从云端跌落,变成眼前的这滩烂泥?你救活那棵菩提,为的是什么?” 林念慈牙齿发颤,竟是怯不敢答。 梵伽罗替她答道:“你为的仅仅只是满足自己的那点虚荣心而已。你喜欢看见别人臣服在你脚边的卑微姿态。所以你看,人的**哪怕再微小,也是如此的可笑和污浊。” 林念慈捂住脸,开始剧烈地颤抖。 而玄诚子总算听明白了:那棵灭世的妖树、那些杀人如麻、搅动腥风血雨,把普通人当成食物的异人,原来都是爱徒的杰作。难怪回到宗门的时候,她受到的反噬那么重,几乎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她造下那么多的罪孽和恶业,老天爷怎能容她? 玄诚子的剑尖微微一颤,竟缓慢指向了还缠着半身绷带的林念慈。 林念慈哀婉地喊了一声师父,想要说一些软话,却再次被梵伽罗打断,“听了那么多隐秘,你总该现身了吧?” 什么现身?这里难道还有别人?众位玄门高手连忙举起武器,做出戒备的姿态。 诡异的事情也随之发生,许多藤蔓竟顺着地下室的砖缝挤出来,慢慢拧成一个人形,又组成一张对别人来说无比陌生,对梵伽罗而言却十足熟悉的脸庞,不是早已化成树人的段小芸又能是谁? “段小芸,现在你该知道,你一生的悲剧,都是谁造就的吧?”梵伽罗并未因这人的死而复生感到惊愕。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这人不过是个陷阱而已。 她以为梵伽罗去了妖林一定会死于那棵菩提,所以根本就没掩盖自己的破绽。为什么别人的手机和通讯设备入了妖林就会失效,唯独她可以发送那么多的视频和照片? 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宋博士早在进入妖林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于是,当梵伽罗主动去碰触那棵妖树时,宋博士用意念告诉他一句话――小心段小芸。 得到妖树的玉佩,获悉了它的一生经历,梵伽罗自然很清楚段小芸与这棵树是怎样的一段孽缘。 但旁人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所以面面相觑,大感惊疑。 就连罪魁祸首林念慈也是一脸莫名,无辜得仿佛一个孩童。 段小芸看向她,轻笑道:“圣女,我们又见面了。当年我们村里人都感染了瘟疫,是你救了我们,并且把我们安置在一间破庙里。那一日,雷霆从天上落下,劈死了庙前的菩提。大家都说这是大凶之兆,跪下向苍天谢罪,唯有你说没有关系,指尖一点,令那棵树死而复生。” “你离开之前,在跪了满地的人中间随意一指,曼声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庙祝,代替我打理这间圣女庙,并帮我照顾这棵神树。’那人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地应诺,而你则翩然远去。” “你从来未曾正眼看过那个人吧?否则你会记得,我就是她。” 林念慈听呆了。 其余人则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这又是一个活了一两百年的老怪物! 段小芸走到林念慈身边,弯腰看她,冷笑道:“圣女果然贵人多忘事。不过也对,那时正是你最为风光的时候,整个青国都是你的圣女庙,你又怎么会记得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 “圣女,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段小芸半跪下来,摆出长谈的架势。 林念慈不断摇头,目光仓皇无措地扫向站立在自己身边的师父。她唯愿自己在师父的心目中,永远都是最可爱,最纯洁,最善良的那一个,也永远都是最值得信任并且疼爱的那一个,所以真的不能再说了! 但她越是恐惧,段小芸就越是觉得畅快。 “看来你很想听,那我就继续往下说吧。”段小芸双膝跪地,眼瞳放空,娓娓道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天真,总觉得能被你选中是天大的幸运,所以我尽心尽力地照顾那棵树,时时与它说话。我总觉得它已经被你点化,是有灵性的。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错,有一天,我竟真的从它那里感觉到了一些特殊的情绪,譬如喜悦、寂寞、悲伤等等。” “我高兴极了,从此再未把它当成异类,而是视作我的另一个孩子。我还让我的儿子与它结拜,成了兄弟。我和我的丈夫、儿子,还有那棵树,居住在圣女庙里,过得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然而,我一生的悲剧,早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如果不是刚才听了梵老师的解密,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害了我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你啊!原来害了我们一家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泽州圣女。呵,什么圣女,我看是妖魔才对……” 段小芸说着说着竟流出两行血泪,一张娇美的脸已狰狞若鬼。 第二百八十一章 段小芸的双眼淌出两行血泪, 映衬着她狰狞的表情,竟宛如修罗在世。 她用无比平静的语气,缓慢地述说着自己的故事:“我和那棵菩提都受到了圣女的点化, 慢慢具备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我们能与彼此进行无声的交流, 分享喜怒哀乐,排遣寂寞忧愁。干旱了, 菩提会主动向我讨水喝;洪涝了, 菩提会发出预警, 让我带着丈夫和儿子提前躲到山上。我们守着那座圣女庙, 共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不是家人, 胜似家人。” “忽然有一年,饥荒来了,村里人全都背上行囊四处逃难, 唯独我舍不得菩提,硬撑着留了下来。饿得快死的时候,我抱着树干呢喃了一句:‘如果你能结出果子让我们吃该多好’。” “只这一句, 它就听明白了,然后晃动着枝叶发出莎啦啦的声音,仿佛在回应我。” 说到这里, 段小芸沾满血泪的脸庞竟展露出一抹幸福的浅笑, “我抱着儿子饿晕了过去, 等我被丈夫摇醒时,看见的便是结在树上的三颗苹果。你们能够想象吗?一棵菩提, 竟然结出了苹果, 那样的场景,在饥荒的年代简直就是神迹。” “我们一家三口快高兴疯了, 却没有马上摘苹果,反倒跪在圣女像前,给圣女娘娘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我当时磕得脑门都出血了,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你。”段小芸忽然凑近林念慈的脸,用近乎于疯狂的语气说道:“我哪知道,这个荒唐的愿望,推开的不是天堂的门,而是打通了地狱的路。因为人的**是无止境的啊!我们吃上了苹果,就会想要吃肉。于是我站在树下,对菩提说:儿子,娘想吃肉。” “菩提听懂了,第二天早上竟然结出了好多肉果。你知道什么是肉果吗?就是外表看上去是一个果子,敲开硬壳,里面却全都是肉!我们一家三口把果子扔进火里,美美得吃了一顿烤肉。” 听到这段话,别人尚且没有反应,常净大师却低下头,无奈又悲哀地念了一句佛。一棵植物怎么可能长出肉果?所谓有因必然会有果,那肉果的来历,恐怕不简单啊! 果然,段小芸呵呵乐了一阵,便又冷了面色,凄凉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肉果竟然都是落在菩提树上的鸟儿化成的。为了养活我,菩提竟然沾了杀孽。它本是一棵圣树,有望得道成佛,却因为我的**,一脚踩进了深渊。可当时的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深渊竟然离我们那样近。” “我想,不就是几只鸟儿吗?死了就死了,没所谓。于是我继续向菩提讨肉吃,而菩提则向我讨水喝。它给我结果,我给它浇水,这本是应该的。可问题是,那时已经连着大旱一年,全村的人都因为饥荒而走光了,水井也枯了,我上哪儿找水?” 说到这里,段小芸用指尖点了点自己脸颊上的血,笑得像一只恶鬼:“圣女,你猜怎么着?我们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们一家三口开始轮流用鲜血去浇灌那棵菩提。我们把原本圣洁的它,一步一步推向了深渊。它开始习惯鲜血的味道,竟是连水都不肯喝了,我们只能不停地割腕,不停地放血。” “一直流血,这样谁顶得住?好在当时闹饥荒,村里常常有流民经过,我们一家三口就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反正他们都是从别处逃难来的,即便是死了,谁又知道?”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那棵本可以成神成圣的菩提,之所以堕落为一棵需要人血、人肉和人魂供养的妖怪,竟然是这样来的。所谓沉沦就是不断在欲海中挣扎,却离岸边越来越远,因为**构成的海洋,本就是无止境的…… “可是**本就是无止境的啊!”段小芸发出了同样的感慨,脸上的血泪已经干涸,化成斑驳的污迹。 “有了果子,有了肉,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三年旱灾。忽有一日,我丈夫对我说:‘娘子,你说那棵神树能不能结出延寿的果子?’他不提,我竟从未想过,然而他一提,这个念头就在我的脑子里扎了根。于是有一天,我对它说:‘儿子,你能结出让我延寿的果子吗?’它莎啦啦地摇晃树叶,仿佛答应了。” “我和我丈夫简直是大喜过望,当天晚上就割破手腕,给它放了三碗血。饥荒过去,流民绝迹,我们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杀人了。所以它饿得狠了,喝血的时候竟然把根须探出地面,似扫帚般把带着鲜血的泥土刨了过去。它竟然可以自由活动了。” “这个发现非但没让我警觉,反倒令我大喜过望。我以为它是修为精进才会如此,于是第二天,我们夫妻俩欢欢喜喜地去它的树下等待延寿果,也真的发现了两颗幽蓝的,散发着异香的果实。”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段小芸捂住自己的嘴,发出恶心欲吐的嗓音:“我们摘下果实,迫不及待地吃掉,吃完才想起来,为何今天的果子只有两颗,不是三颗?菩提怎么能忘了它的兄弟?以前它有什么好东西,最少也会准备三份。它总不会忘记我儿子。” “吃完果实,我和我的丈夫果然变年轻了,也变健壮了。我们这才开始找儿子,屋前屋后,山上山下,整整一天一夜。然而找遍了所有地方,我们的儿子都不在。” 段小芸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林念慈,神经质地笑了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后来你猜怎么着?隔了三天,我们给菩提喂食的时候,它的根须从土层里钻出来吸血,把我儿子的长命锁也带了出来。” “我当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然后就开始疯狂刨它的根,把我儿子的尸体给挖了出来。他浑身都扎满了根须,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被吸干,嘴巴还张着,似乎在喊娘亲。我哭得眼睛都快瞎掉了,可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我好恨啊,拿起斧头就想砍树,可我丈夫不让,他说这是一棵摇钱树,不能砍。儿子死了还可以再生一个,哭什么。” “对他来说,儿子可以有很多个,但是对我来说,我的小宝就是我的命根子呀!我要我的小宝,我不要什么摇钱树!”段小芸的眼眶又开始淌出血泪,悲泣声像针刺一般恼人。 常净大师早已料到结局会如此,不免默诵了一段渡亡经。所谓长寿果,说到底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世间没有无根的树,又怎么可能会有无因的果? 玄诚子闭上赤色双瞳,不忍目睹。 林念慈则听傻了,还未长全的五官拧成惊骇而又无措的模样。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当年随手的一个施为,竟然会造就这样一段悲剧。 但段小芸的故事还远远未曾结束,她惨笑两声,继续道:“我哭过、闹过、疯过,可我最终还是敌不过丈夫的贪婪,没有砍掉菩提。后来我找过几位高僧打听情况,这才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延寿果,只有以命换命,以血换血。我和我丈夫若想长生,就必须用血亲的性命去换,这是天道恒常,不可更改。” 梵伽罗闭上眼,心知最深的深渊,最黑暗的黑暗,就在此刻向段小芸伸出了手。 段小芸的语气果然带上了深深的懊悔,哽咽道:“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们能就此罢手该多好啊!可是有些事,做过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特别容易。小宝死后没满半月,我丈夫便对我说,若是能一直服用延寿果,我们夫妻岂不是能寿与天齐?这个念头令我十分抗拒,可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入房中,要马上与我生第二个孩子,我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于是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刚剪掉脐带就送给了菩提,换来两颗果子;然后是第三个孩子。你们知道的吧,**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是决堤。我的丈夫开始嫌弃我生育孩子的时间太漫长,花钱在外面找人帮他生。那是他的血亲,结出的果子只能他服用,于我是没用的。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与我站在一处竟像两代人。” “我的心慢慢冷了,又慢慢硬了。再后来,他嫌弃别的女人生孩子的速度依旧太慢,就让我去问问菩提,能不能长出吃了以后马上生育孩子的果实。菩提用意念告诉我,可以,但前提是它必须吸食另外一个婴孩的血肉。一颗孕果,必然要用一个孩子的命来换。” 听到这里,梵伽罗略一点头,明白了苏枫溪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生育了一百多个孩子的秘密。原来是孕果。 “我原本是拒绝的,可我的丈夫一口就答应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婴儿,砸碎了埋进菩提树下,于是第二天,一颗孕果就长出来了。他让我吃,我却在拿起果子的那一刻吐得昏天暗地。我看见丈夫因此而勃然大怒的脸,忽然觉得他好陌生。我当时迷迷糊糊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我们夫妻俩,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丈夫拿着果子跑了,第二天就抱回来一个婴儿,同样砸烂了献给菩提,换了一颗延寿果。又过几日,他从外面买来一个女婴,砸烂了换一颗孕果,翌日抱回一个婴儿,换了一颗延寿果。就这样,他换啊换,杀啊杀,树下的泥土开始散发出恶臭,那是无数婴儿的骸骨在发酵。” “我冷眼看着他一日疯狂过一日,一日冷血过一日,便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对菩提问道:‘如果我把我的丈夫献给你,可以换什么样的果子?’它用意念告诉我,可以换一颗青春果,能使我保持三年的容颜不老。于是我说:‘换吧。’” 说到这里,段小芸眯着眼睛笑起来:“于是等我丈夫又抱着一个婴儿回来,准备在树下砸死时,他被根须扎穿身体,变成了一颗青春果。我把孩子送给了好心人收养,踩碎那颗果子,准备把自己和菩提一起烧死。可是战乱开始了,在那样一个生灵涂炭的年代,人吃人,动物吃人,树也吃人,为了活着,我渐渐也学会了吃人。等我意识到旧时代结束,新时代来临的时候,菩提已经很强大,可以自己去寻找食物,而我则变成了它的掮客,帮它贩卖那些神奇的果子,为它寻找行走于人间的傀儡。” “青春果、延寿果、孕果、潜能果,这些果子的功效让人疯狂,而我则从那些购买果实的权贵手里得到了一切。我什么都不用发愁,却一天比一天更思念小宝。偶有一天,那棵菩提发现了梵老师的存在,于是它提出了一个我永远无法拒绝的交易。它让我把梵老师带去妖林给它吃掉,而它会为我复活小宝。” 说到这里,段小芸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小宝没能复活,那棵树反倒被梵伽罗杀死了。看见枝杈从头顶坍塌,破开一个大洞,引入一片阳光时,段小芸并未觉得失望,反倒流出两行饱含喜悦的泪水。 她知道,自己终于从这个永无止境的地狱里解脱了。 若不是因为好奇,想跟来梵老师的家看一看,她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早应该与丈夫和小宝死于那场瘟疫。如果在那个时候死了,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绝不会沉沦地狱。 是林念慈为了成神,救活了他们,也把罪恶的种子埋在了他们心里。如今想来,一棵树怎么会有**?如果不是受了人类的影响,菩提绝不会变成后来那番模样。 它本是佛光普照下的圣物,是洗尽铅华的净土,是不染尘埃的明台,是光耀,是万象皆空的觉树。 段小芸捂住脸,发自真心地忏悔:“是我毁了菩提,我对不起它。”随即,她的身体化为尖锥一般的藤蔓,刺向呆愣中的林念慈,嘶吼道:“而你毁了我!你是妖魔,你是鬼怪,你是世间最最肮脏的东西!” 林念慈捂住头脸,下意识地喊道:“师父救命!” 玄诚子想也不想就挥出一剑,将段小芸斩成两半,化解了这场危机。 林念慈哀哀戚戚地喊了一声师父,不安的心终于落定。因为她已经确切地知道,无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师父总是会护着她,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玄诚子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剑,竟是懵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而是林念慈的所有物。 梵伽罗五指一拢,把段小芸体内的那枚玉佩摄入掌心,摇头讽笑:“师父果然还是老样子,只知护短,不分对错。段小芸的故事讲完了,但林念慈的故事还没讲完,她身上的罪孽可远远不止那么一棵灭世之树而已。” “什么?一棵灭世之树还不够她造吗?”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的一名玄门高手失口喊道。 “灭世之树算什么?为了活着,为了成神,她连龙脉都敢斩杀。”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 终于把牙齿和舌头都长齐的林念慈发出了尖锐的嘶吼:“师弟,不要再说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林念慈急切地撕扯着身上的绷带, 只可惜她的十根指头也被手榴弹炸烂了,如今还没长全,动作十分缓慢。眼看梵伽罗大有把所有秘密都揭穿的架势, 她只能朝知非道长看去, 用眼神祈求他的帮助。 知非道长默默退后,冷下面色。 林念慈又看向长生和长真, 那微微闪烁着泪光的眼瞳竟然十分清澈干净, 像个全然无辜的孩童。 长生和长真却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了更为深切的寒冷。原来直到现在, 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依然认为是梵伽罗伤害了她。 两人背转身, 不愿再看。 林念慈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用裹着纱布的手,冲林念恩招了招,模样既无助又脆弱。 蜷缩在墙角的林念恩连忙把脑袋埋进双臂和双膝之间, 身体瑟瑟发抖,“她是妖魔鬼怪,她是妖魔鬼怪, 她是妖魔鬼怪……”饱含恐惧的嗓音源源不断地从他口里溢出来,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曾经的那些迷恋和不问缘由的回护。 你问他后悔吗?肯定是悔的,很悔, 很悔…… 然而最为疼爱宋恩慈和林念慈的玄诚子, 脸上却没有丝毫悔意, 反倒极为笃定地开口:“这条罪名是莫须有的。” 是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这条罪名是莫须有的。华国仅存的七条龙脉就是他拼死保下的, 其余的数条龙脉则毁在阴阳师手里。建国后,玄门每年都会派人去巡视龙脉, 未曾发现任何异状。它们都还好好地盘踞在这片大地,孕育着杰出的生灵。 所谓斩杀龙脉的弥天大罪,实则一个弥天大谎而已。 发现梵伽罗也会说谎,玄诚子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却没有办法控制。如果梵伽罗身上能够多一个污点,宋恩慈是不是就会显得无辜一些? 说来说去,他总是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恶徒;而被他一直防备甚至厌憎的梵伽罗,却从六岁稚龄到现在,都默默守护着这个世界。 他是玄门第一人,他的判断力不可能这么拙劣。 好在玄门中人虽然极度仇视林念慈,却还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斩杀龙脉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自护龙大战后,我们玄门每一年都会派高手去龙脉附近查看,它们虽然气息微弱了一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鼎盛状态,但确确实实是活着的。” 梵伽罗把那块黑色阴玉,以及揉捏在一起的灰色阳玉,拢入掌心,摄入身体,然后指了指自己座下的那条黑龙,沉声道:“你们确定当年的七条龙脉,均被你们救下了吗?” “当然确定!龙脉散发的气息我们总不会认错!”玄门众人纷纷笃定开口。 梵伽罗看向面色如霜的玄诚子,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师父,怨气冲天这个词儿,你听说过吗?” 玄诚子盯着自己沾染了几滴鲜血的剑尖,眉眼间挂着冷漠。他不想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梵伽罗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径自说道:“人若枉死,怨气都能冲天,你说龙若枉死会怎样?守护国运的龙若是枉死,且还死在自己养育的子民手里,又会怎样?” “我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你若是为当初那些事感到不平,我自会把恩慈带回去处理。”玄诚子一字一句冷冷开口。 忙着拆绷带的林念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师父还是愿意护着她的,处理便处理,大不了被关上几十年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梵伽罗瞥了林念慈一眼,同样冷了音调:“师父,我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听一听这冲天的龙怨就知道了。”他垂下指尖,往那雕刻在法阵中心的黑龙点去。 只一瞬间,被点亮了双眼的黑龙就张开嘴,发出穿云裂石的长啸。 “是龙脉,活着的龙脉!”有人捂着刺痛的耳朵高喊。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龙脉?” “不对,这噬魂阵下面还有一个阵!” “阿弥陀佛,是困龙阵。谁人竟然把一条活着的龙脉困于此处?”常净大师目力最佳,只一眼就堪破了隐藏在噬魂阵下方的那个散发着黑芒的阵法。 玄诚子定睛一看,顿时骇然。那是他们天水派的又一个不传秘法困龙阵,常净大师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他当年也参加了护龙之战。 而玄诚子就是用了这个阵法才保下了仅存的七条龙脉。 但眼前这个阵法又是谁画的?梵伽罗从未学习过天水派的任何秘术,他理当是不知道的。 “这阵法是师叔所画。当年他并没有斩杀韦埔村的那条小龙脉,而是将它转移到此处,困在法阵里。你们当年安在他头上的罪名,才是真的莫须有。”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道出了又一个惊天隐秘。 玄诚子终于站不住了,剑尖拖着地面,接连倒退好几步,恍惚道:“他既然没有斩杀过龙脉,却又为何不辩解?” “这是师叔的记忆,你拿去自己看吧。”梵伽罗从自己的心脏里取出一个近乎于黑色的阳玉,朝玄诚子抛去。 玄诚子握紧那枚冷得像冰块的玉佩,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竟显现出凄惶的神色。 他的软肋有两个,一是师弟,二就是宋恩慈。这么些年,他为何把梵伽罗恨入骨髓? 因为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梵伽罗手里。 然而现在,他隐隐预感到,自己内心的秩序,或许会在拿到这块玉佩后尽数坍塌,化为不可承受之重。 梵伽罗见他握着玉佩久久不动,便追忆道:“还记得吗?当年师叔在一次除魔任务中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是你召开宗门大会,集全门意志,强逼我动用玉佩的力量去救他。在那场大会上,举起手,明确地表示反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师叔本人。” “你不是灵者,永远不会知道那块玉佩的秘密,所以你也不知道用它救活师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我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无情无义;师叔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为了迁就我。但是你可曾知道,师叔其实也是灵者,他本该成为天水派的灵子,却费心隐藏了这个秘密。” “他竟是灵者!”玄诚子彻底惊住了。 “是的,他是灵者,却因为好奇,在未曾测试灵力前偷偷潜入宗门密地,触摸过那块玉佩,由此知道了所有秘密。他害怕承担这份责任,便伪装成普通弟子。” “所以你让我去救他,他会那么反对。他宁愿死也不愿成为**的奴隶,更不愿我的灵魂因结下这个因果而被玉佩吞噬。” “可是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遇见什么。我们一个是幼童,一个是重伤濒死的人,根本没有发言权。到最后,我们还是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我的灵魂因为这个因果,被那块玉佩锁定,终有一日会被吞噬。师叔的体内则被种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不知哪天就会堕入深渊。” “当我把玉佩压在他的心脏上,促使他的伤口愈合时,身为灵者的我们,透过广袤的天地和流转的时空,共同看见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什么未来?”玄诚子的嗓音竟脆弱得发抖。 “你透过师叔的记忆看一看就知道了。”梵伽罗闭上眼,锁住了瞳孔里满溢而出的泪水。 玄诚子正不知所措,那块玉佩便自发地融入他的掌心,将他拉入了一个不断闪烁着光影,却又遍布血色和黑暗的世界。他站在这个世界的上空,看见幼小的梵伽罗,颤着手,把一块玉佩压在师弟胸口。 师弟想要阻止,无力的手却只能覆在那只小小的手上。两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虚空,仿佛预见了什么。 而玄诚子也瞬间被拉入这个虚空,看见了华国龙脉被一条一条斩杀屠戮的可怕场景,然后便是战火肆掠,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些穿着倭**装的畜生,挥舞着长刀,在大街上尽情砍杀平民,一边杀一边发出疯狂的笑声。 在他们身后是堆了满地的尸体,和染了满街的血泊。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数不尽的冤魂化成的黑雾里。这就是龙脉断绝的后果,这就是国运衰竭而致的灭世浩劫。 枉死的平民与被斩杀的龙脉,共同凝聚成遮天蔽日的怨气,让这个国家从此陷入了地狱。 玄诚子原以为自己的道心早已坚不可摧,却直至此时才发现,并不是。他的道心,已经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撕成了碎片。他止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水,又发出困兽一般的悲鸣,恍惚中竟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救不了他的国家,也救不了他的民族,如是苟活,莫如同归于尽! 他握紧手中的剑,狠狠朝那些狞笑的倭鬼砍去,却猝然发现,这条血色长街竟像泡沫一般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师弟重伤的那一日。 垂眸往下看,师弟和梵伽罗手握着手,表情都惊恐到了极致。他们已然明白这段幻象所代表的含义。 于是从那一日起,师弟开始四处查探,耗时两年,终于在韦埔村发现一条小型龙脉,并秘密将它困在一处冥渊,借浓浓的冥气掩盖了龙气。龙脉被剥夺的土地将变成一片荒芜,于是他又耗时两年,慢慢地把韦埔村的村民全都转移出去。 在这最后的两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加固那个困龙阵,目中的清明却越来越少,而黑暗则越来越多。 他既想保住龙脉,又想把小小的梵伽罗从那块玉佩的禁锢里拯救出来。因为那是他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但是该怎么做呢?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谁能打破因果铁律? 于是他想到了成神,却又否定了收集信仰和功能这两个正常的途径。他的眼界和魄力不是宋恩慈可比的,于是他很快经由天水派流传下来的各种禁术,推导出了一个成神禁术,那就是祭天法。 所谓祭天,便是拿千千万万的生灵当祭品,或者说垫脚石,来铺就自己的成神路。成了神,就可以打破世间一切规则,斩断所有因果。 禁术成形的那一刻,他开始堕落了。透过这段记忆,玄诚子甚至能看见他漆黑瞳孔里偶尔流转的血色光芒。那种眼神,与幻象里的倭鬼有什么区别? 玄诚子的心脏因为这个发现而钝痛,想要伸手挽救这个逐渐滑入深渊的灵魂,却无能为力。那早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所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西,明明师弟的出发点是因为爱自己的孩子,其结果却变成了灭世。 终有一日,师弟带上刻画祭天阵的工具,朝宗门外走去。他觉得光是献祭一座城的百姓还不够,或许可以把那条龙脉也献祭进去。反正他是要成神的,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的国家。 “不,不要去,不要做那样的事。”玄诚子从半空落下,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边,冲他的耳朵大喊。 可他听不见,反倒加快了步伐。 忽然,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大手,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童音似定身咒一般阻住了他的脚步。 “师叔,别去。救了你是梵儿做过的最开心的事,梵儿从未后悔。师叔若是去了,梵儿便主动让那块玉佩把我吃掉。”小小的孩童掏出玉佩,信誓旦旦地说道。 师弟的脚步骤然停顿,血色双瞳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半蹲下去,颤声道:“你知道了?” “我听见了这里发出的声音。”年仅九岁的孩子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是天水派最强灵子,他自然听得见如此强烈的**。 “师叔,你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盘古大神的故事吗?你告诉过我,我们这些修者就算是死,也要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回馈给天地,因为是这方天地养育了我们。师叔,你留下,不要去。” 九岁的孩子死死拉住了玄阳子的手,焦急地说道:“不要成神,不要走。” “好,我不成神。”玄阳子落下泪来,心中的羞愧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终于清醒了,却又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拉入深渊,于是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慎重交代:“倘若某一天,师叔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你必须亲手杀死我。” 九岁的孩子吓得哭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死活不愿意拿匕首。 玄阳子把手搭在他肩头,语气冷肃:“如果你连我的错误都不能制裁,那你如何捍卫这片土地?你现在应该明白你终其一生都将活在怎样的炼狱里了吧?若是不能坚强,那你就只能选择自戕,因为你捱不过去便会堕落成魔。懦弱的守护者对这片土地是威胁,是灾难!” “守护者”这三个字分量极重的字眼,就这样被玄阳子安放在了一个九岁孩童的身上。 而总是以天水派守护者自居的玄诚子,却在此时被羞愧压弯了脊梁。 看着慢慢握紧匕首,流着泪慎重点头的九岁孩童,玄诚子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谴责的声音――仇恨这个孩子,你怎配?清理门户,你怎配? 恍惚中,记忆里的场景随之一变。玄阳子放弃了祭天成神的想法,却还是没能逃过上天的惩罚。两年的时间终究太短,而韦埔的村民又太过留恋故土,不愿离去,于是在龙脉断绝后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村里死了十几口人,玄门派人去查,自然而然便把玄阳子这个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玄诚子眼睁睁地看着师弟跪在三清殿前叩首领罪;又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自己与他怒而打斗起来,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双双重伤倒地,不得动弹。 然后,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一幕发生了。小小的梵伽罗走了进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扎穿了师弟的心脏。 过去的玄诚子每每想起这一幕,心中的恨意就像洪水一般决堤,但今日再看,他感到的却是痛彻心扉的哀悔。 换上师弟的视角,他才看见梵伽罗那张小脸是如何地被泪水淹没,又是如何地咬破了嘴唇和齿龈,露出凄绝的表情来。而师弟的脸上却挂着鼓励的微笑,食指微微一勾,用唇形无声说道:做正确的事,莫犹豫。 什么是正确的事? 对梵伽罗而言,正确的事就是制裁堕魔者,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所有生灵。 难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肩头却扛着如此沉重的分量。 第二百八十三章 当玄诚子陷入这段回忆时, 那块玉佩所辐射.出来的磁场也把其余人都拉了进去。 在光影浮动的记忆里:被扎穿心脏的玄阳子轻轻拍打梵伽罗还握着刀柄的手背,眸光那么温柔,笑容那么欣慰。 是的, 能用自己的死铸就如此一个坚强无谓、善恶明辨、勇往直前的孩子, 他是欣慰的,也是骄傲的。他知道, 经此一事, 这个孩子将摒弃掉内心的最后一丝软弱, 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守护者。 玄阳子的眼睛闭紧了, 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恨的神色, 内心也没有任何遗憾的残存。 这段记忆就此落幕, 所有人都是恍惚的,也是震撼的,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消化所有惊世骇俗的讯息。 唯独玄诚子猝然跪地,失声痛哭。他恨了梵伽罗两百多年,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他擅自违反门规,以至于那块玉佩被**引动,借由因果铁律, 散播到了人间, 也间接害死了师弟和梵伽罗。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怎么还有脸活着? 天水派的门徒全都围拢在他身边,跟着落泪。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真相, 所谓的残杀同门, 其目的竟是为了守护。该是有多强大的毅力和多坚定的心志,才能背负所有重担, 坚持到现在? 天水派的门徒一个个地跪了下去,羞惭满面。 却忽然听见一名玄门高手喊道:“情况不对!既然我们守住了龙脉,幻象中的屠城为何还是发生了?龙脉未断,国运犹在,这场浩劫应该避过去了才对!” “是啊,玄阳子前辈不也偷偷保留了一条小龙脉吗?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八条龙脉,绝不可能发生大屠城!” 感觉到异样的人越来越多,而常净大师却闭上眼,一面悠长叹息一面流下两行哀恸到极致的泪水,“你们都忘了吗?梵施主已经说了,宋恩慈斩杀了龙脉。” 这句原先听上去荒谬至极的话,此刻却像惊雷响彻众人耳际,震得他们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陷于悲痛无法自拔的玄诚子也骤然敛住声息,双目如电地朝罪魁祸首看去。 还在与满身绷带缠斗的林念慈再次僵住,清澈如水的眼眸被几丝惶急染成了暗色。 “是的,那七条龙脉早就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七缕残存的龙气而已。”梵伽罗指尖微垂,点亮座下的黑龙双目,沉声道:“每一个斩杀过龙脉的人都会被冲天龙怨缠身。倘若活着的龙脉遇见这种人,自然会发出震怒的龙吟。” “师父,这一次,你听仔细了。”梵伽罗放开压制住龙脉的手,于是那条黑龙就张开嘴,发出撼天动地的龙吟。 这龙吟满带怒气和怨恨,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更是对玄诚子和林念慈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两人的皮肤竟齐齐渗出鲜血,然后浮现一条条黑色纹路。 龙吟止息后,众人才又骇然发现,那些黑色纹路竟然爬满了玄诚子和林念慈的身体,隐隐组成数条黑色骨龙,显现于他们的面容、脖颈、手背等无法被衣服遮盖的地方。 枉死的龙并未消散于天地,反倒化成附骨之疽,深藏于两人的灵魂,对他们施加生生世世的诅咒。听见同类饱含仇恨的啸叫,它们这才冒出来,发出共鸣。 知非道长原本想去搀扶玄诚子,看见他手背上的黑色龙骨爪,竟吓得倒退了几大步。 林念慈新长出来的皮肤爬满了骨龙,仔细一数竟然有五条之多。 玄诚子双目赤红地看着她,完了脱掉长袍,却见自己胸膛也盘踞着两条黑色骨龙,一只锐利龙爪压住他的左胸口,仿佛想把他的心脏掏出来,更有一股浩如渊海的恨意在他的周身疯狂涌动。 这就是龙怨,天地若在,怨恨便在,生生世世都会镌刻在他的灵魂里,带给他无止境的痛苦折磨。 什么十世天煞孤星命,与龙怨缠身所施加的诅咒根本没法比。即便是开创伟业的一代雄主,也会因为斩断龙脉而葬身黄沙漫漫之处,更何况是一个未能问鼎大道的修者? 玄诚子盯着自己的胸膛,呼吸骤停,仿佛死了一般。 “师父。”林念慈期期艾艾地喊了他一声,可他根本听不见。 所有人都远离了玄诚子和林念慈,其中也包括心胸无比豁达的常净大师。斩龙脉,断国运,这两个人怎么敢! “看清楚了吗,师父?”梵伽罗指尖垂落,点住那条几欲发狂的黑龙的眉心,让它安静下来。 “你以为宋恩慈当年是怎么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你以为她为何能转生成婴儿,从业力反噬的濒死绝境中挣脱?你以为你心魔缠身、心性大变是什么缘故?” 梵伽罗每说一个字,玄诚子的面皮就抖一抖。他毕竟是玄门顶尖高手,又怎么会想不到这里面的玄机。 只因惧不敢答,他快要把自己的牙关都咬碎了。 但是场中偏偏有人要揭开所有真相,而这个人不是梵伽罗,反倒是最为沉默的常净大师。即便宽容如他,也无法再忍受宋恩慈的所作所为。 “当年我们与倭鬼大战一场,获得惨胜。一众玄门高手的性命全都填进了龙穴才保得七条龙脉苟延残喘。我、玄诚子、宋恩慈,是仅有的三个幸存者。” “宋恩慈躲在外围,受伤最轻,还能自由活动,我和玄诚子却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目测了一下,玄诚子的心脏被刺穿,应当是活不了了,而我全身经脉俱断,最终陷入了昏迷。”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玄诚子活了,宋恩慈失踪了,她还在战场附近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天水派抱回去收养。我当时还惊诧了一瞬,心道玄诚子积善行德,有佛祖保佑,真是大难不死。如今想来,那哪儿是什么积善行德、佛祖保佑,却是宋恩慈斩杀龙脉,化国运为己用,救活了玄诚子,而她自己本就受了恶业反噬,终有一日会死,就用五条龙脉为祭,转修了二重身。” “二重身的秘法,想必在场诸位应该听说过?”常净大师环视众人。 一名掌门沉吟道:“借天地之力可转修二重身,这天地之力自然也包括天生地养的龙脉。修了二重身之后,一重身就算是死了,所有因果都能斩断,进而从头来过。所谓的恶业反噬也就不存在了。宋恩慈真是好算计,拿全天下当她的祭品!幸好当年玄阳子前辈有先见之明,偷偷藏了一条龙脉,否则我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亡国奴?” 常净大师把禅杖狠狠往地上一跺,厉声说道:“正是如此!为一己私欲斩龙脉、断国运,陷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贫僧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恶贯满盈之徒!天水派,你们还不清理门户吗?你们若是不动手,贫僧愿意代劳!” 林念慈被禅杖的金鸣震醒,开始疯狂撕扯身上的绷带。她预感到,自己所做的事正在突破师父的承受极限。 在这怒斥声中,长生、长真首先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了林念慈,然后便是知非道长和一众弟子。躲在角落逃避现实的林念恩也擦掉眼泪和鼻涕,一把抓起金钱剑,大步走了过来。 常净大师谁都不看,独独只看向玄诚子。 其余的玄门高手也都目光灼灼地看向玄诚子。 他们在等待他的态度。如果他依旧护着这个妖女,那么整个玄门都会把天水派摒弃在外。 如今想来,阎部长才是真正的眼明心亮之辈,不等宋恩慈闹出更大的乱子就先行把全国各地的天水宫都拆除了。 当时玄门还觉得政府这样做有些过分,如今忆起却只想拍手叫好。 玄诚子抬起赤红双眸,直勾勾地看向满身都是黑色咒印的林念慈,然后举起手中的剑,缓缓释出一缕紫色雷光。 梵伽罗却在他动手的前一秒说道:“慢着。师父如果想清理门户,不妨换一把武器。”他无比珍惜地抚了抚膝上的长条木盒,嗓音低缓:“与黑龙一样,它也等得十分焦急。” 玄诚子看向木盒,面部表情是僵硬的,眸光却在微微颤动。梵伽罗每说一句话,他的心脏就急跳一瞬,当真是胆战心惊。 梵伽罗打开木盒,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把闪着幽蓝寒芒的宝剑。 玄门众人被剑身释放的冲天杀意吓得连退几大步,然后异口同声地喊道:“八方定国剑!” 玄诚子死寂的眼瞳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骇色。他万万没料到梵伽罗的人脉竟已神通广大到连镇国之宝都能拿来随意使用的地步。 梵伽罗并指抹过锐利剑身,颔首道:“没错,八方定国剑。师父,你猜我为什么能把它借出来?因为我们民族的传世之宝,除了这把剑,其余的都已经被宋恩慈偷偷用赝品替换,又吸光了灵运,拿去铺就她的成神之路。我说我要借这把剑制裁罪魁祸首,上头岂能不答应?” 这句话的信息量不亚于一颗核弹,投下之后瞬间就杀死了所有人的脑细胞。 过了很久很久,玄诚子才颤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宋恩慈斩龙脉之后尝到了掠夺国运的甜头,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传世之宝上。她用九年时间精心布局,把这些国宝都替换成了赝品,真品则被她吸光灵运,化成了尘埃。这把剑由于不可复制,被幸运地留了下来。你听,这是它的哀鸣。” 梵伽罗把自己的鲜血滴在剑刃上,于是所有人都借由他的磁场,听见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鸣。这长鸣甚至引动了常净大师的禅杖跟着一起啸叫,那么愤怒,那么哀恸,那么疯狂。谁都不会错认这尖啸里所裹挟的滔天恨意。 林念慈的耳膜被长鸣刺破,流出两股鲜血。 玄诚子释放于剑尖的雷光差点顺着他的经脉倒流回去,震碎他的丹田。这一个更比一个骇人的消息在一步步摧毁他的道心。 常净大师愣了好一会儿才声嘶力竭地怒斥:“孽畜!孽畜!你怎么敢毁掉我们的传世之宝!你可知道,那是我们的根啊!我们这片土地孕育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文明,那是比国家更高层次的存在。我们是龙的后裔,我们管自己叫炎黄子孙,这就是文明流淌在我们血液中所造就的归属感!” “我们的老祖宗在几千年前留下的文字,到了今日还能被后代解读,这就是因为我们的文明是一代一代传续的,是始终被守护的。我们还将把这份文明,传承给更久远的后代,让他们为这片光辉的土地和伟大的民族而感到骄傲。” “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啊!你这个国贼!你这个千古罪人!你切断了我们每个人身体里流淌着的最重要的那根血管!” 常净大师的怒吼声渐渐嘶哑了,转为哀绝的低泣。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恶竟然能达到如此程度。 杀同门、夺至宝、祭活人、造恶业、斩龙脉、夺国运、断传承,宋恩慈简直罪无可赦! “杀了她!”不知谁愤怒至极地高喊了一句。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开始疯狂呐喊:“杀了她!” “把她打到魂飞魄散!” “不,那样还不够!必须把她也困在九重血煞噬魂阵里,受千千万万年的业火焚身之苦!” “还要把她的尸体带回玄门当众鞭打!” “杀了她!” 愤怒的火焰在每一个人的眼里燃烧。在场的人虽然各有私心,却都是炎黄子孙、龙的后裔,又怎么能忍受宋恩慈逆国逆种的罪行。斥她一句“国人之耻”都是抬举了她,她简直不配为人。 “师父,你今日不是来清理门户的吗?”梵伽罗清润的嗓音夹杂在这些嘶哑的叫嚣声中,却最为不可忽略。 知非道长朝面容僵冷的玄诚子看去,诘问道:“师父,你还在等什么?” 玄诚子手中的剑猝然掉落。 梵伽罗适时把八方定国剑抛过去。 玄诚子不敢让镇国之宝有损,连忙稳稳接住,却又被心魔缠身,犹豫不决。世间一切有因必有果。宋恩慈救了他,他的心魔必然与她有关,斩她就是斩心魔,哪有那么容易? 但八方定国剑却拥有自己的意志,强行拖着他的手臂,直直朝林念慈刺去。 林念慈就在此时解开所有纱布,准备逃跑,双腿却被某个玄门高手的九节鞭击中,半跪下去。 一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剑朝她心脏刺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入了魔的玄诚子扭转方向,刺中下腹,避开了所有要害。 林念慈抬起头,疼到连连抽气,却还是勾着唇幸福地笑了。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了多少错事,师父总会选择原谅。都到了这个时候,他果然还是不忍心下重手。 玄诚子对上她幸福满溢的双眼,脸上的表情竟慢慢扭曲成一半愤怒,一半怜惜。清醒的那个他叫嚣着杀了这个孽徒,入魔的那个他却隐秘地劝说:带走她,给她一条活路。 他手中的剑迟迟不肯往里刺,却又不敢往外拔,就这样僵持住了。 林念慈抬起手,握住剑身,想要吸干这镇国之宝的灵运。 得了这股强悍得足以定国的气运,她的伤转瞬就能全部复原。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玄诚子亲手带大了宋恩慈, 百年后又亲手带大了转生的林念慈,对她们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林念慈眼珠子一转,他就猜到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又见她用双手握住剑身, 立时就怒了。理智的那个他想要怒吼一句“你敢”,疯魔的那个他却无动于衷。 他明知道林念慈正在做的事是多么的十恶不赦, 罪孽滔天, 却被心魔所控, 无法阻拦。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如何去救世人?他连自己都清理不了, 又如何清理门户? 所谓的玄门守护者, 到头来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连一个六岁孩童都不如! 想到这里,玄诚子的脸庞扭曲成了极痛苦的形状,内心也撕裂成了鲜血淋漓的两半。 站立在周围的玄门高手也意识到了林念慈的打算, 却因为退得太远,来不及阻止。 “孽畜!” “真该一刀削掉她的脑袋!” “这个时候还死不悔改!” 众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飞扑上前,却骇然地发现, 原本站在法阵里的梵伽罗,如今却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念慈身后,同样握住了刺穿她身体的剑尖, 将之狠狠往外一抽。 林念慈根本来不及汲取灵运就被锋利的剑刃划破手掌, 整剑没入下腹, 又整剑从背后而出,被捅了个对穿。 握住八方定国剑之后, 梵伽罗用磁场将它牢牢包裹, 杜绝了林念慈的摄取,然后反手把剑插.入林念慈的后背。玄诚子下不了这个手, 他可以。 看见从林念慈的心脏处冒出的剑尖,玄诚子的眼瞳瞬间扩大,脸庞越显扭曲。 林念慈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胸口,又抬头看了看师父表情意味不明的脸,泪水顿时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她把双手搭放在师父的肩头,哀婉地喊道:“师父,救我!” 玄诚子下意识地去搂抱她。 而梵伽罗却在此时把剑抽.出,又把手悬于那个伤口,用极速旋转的磁场把林念慈体内的鲜血全都摄取出来。 急速喷涌的血柱发出嘶嘶声响,像是裂了一条口子的高压水管,大有一瞬破溃,涌动如潮的架势。而林念慈也瘫软在了玄诚子的臂弯里,哽咽道:“师父,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不救你。国运算什么,黎民算什么,苍生更是与我毫无关系。是你把我养大,也是你保护我免于一切伤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论如何,我要救你。斩龙脉,断国运,我也要救你。这个世界全都毁灭也无所谓,我只要你与我一起。” 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却倔强的眼。 是的,她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她就是这么愚蠢浅薄。她不要民族大义,不要国之兴隆,她只要永永远远地活在师父的羽翼里,像个天真的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在外漂泊了一百多年,经历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她才终于明白,唯有待在师父身边,自己才是真正快乐的。世间一切,都及不上眼前这人珍贵。 玄诚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双偏执疯狂,却又纯粹清透的双瞳,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然而,当林念慈趴伏在师父的臂弯里,说着温情脉脉的话时,她的双手却缓缓抬起,急速摄取着周围所有人的生命力用以补充自己不断流失的血液。 龙气不是那么好消化的,更何况还是裹挟着滔天仇怨的龙气。这么些年,林念慈根本连碰都不敢碰这股力量,因为她稍微一碰,便能感觉到凌迟般的痛苦。她吃不了苦,这才把主意打到国宝头上。 但梵伽罗和他的朋友就是有办法把她逼到绝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让她一次更比一次狼狈。 梵伽罗摄取着她的血液,她就疯狂掠夺别人的生命力,只看谁先罢手。她可以拉全世界陪葬,梵伽罗能吗? 事实证明梵伽罗不能,看见玄门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喘息,露出衰败的面容,他到底还是停止了吸取血液的动作,却又一掌打在林念慈的天灵盖,将之振晕。 林念慈失去意识后,跪了满地的玄门众人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生命力像洪流一般倾泻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玄诚子,你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宋恩慈!”不等一口气喘匀,立刻就有人发出愤怒的质问。 “你与这个妖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们很不正常!” “你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你还有什么资格当玄门统领?” “不仅宋恩慈是千古罪人,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们师徒俩都是一丘之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宋恩慈会干出那些事,都是你教的!” “玄诚子,你也该死!” “国贼!” “畜生!” 一声声厉斥,一阵阵谩骂,终于让玄诚子从心魔中挣脱,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且令人大失所望。他缓慢而又僵硬地转头,去看天水派的门徒,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面带耻辱和悲愤。 他又转头去看常净大师,却见对方双手合十,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再去看怀里的人,眼里累积的各种复杂情绪,顿时如岩浆一般沸腾。 他仿佛走到了一处绝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前后无路,八方不通。他想不明白,曾经道心澄澈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滑入这个深渊。 不等他回神,梵伽罗已一掌劈过来,将他打晕。 “杀了他们!”立刻有人在旁边叫嚣。 而梵伽罗却只是从自己的魂体里取出两颗蓝色果实,喂进两人嘴里。 “因果?”常净大师骇然出声。 “不是因果,是一种吃了以后会失去修为和灵力,暂时变成普通人的果子。”梵伽罗简单解释了一句。 “你想做什么?你不准备杀他们吗?”常净大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在不断追问。 “对于不知悔改的人而言,被杀死是最快捷的解脱方式。我不会杀他们,我想让他们去体验一下因果报应。”梵伽罗略一拊掌,地下室的门就打开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走进来,把玄诚子和林念慈抬走。 梵伽罗把满手的鲜血滴落在一个瓷瓶里,抛给一名玄门高手,吩咐道:“取一滴鲜血服用能帮助你们快速弥补流失的生命力。” “嗯?”那名高手满腹惊疑,却还是用了一滴,灰败的面色竟转瞬染上了健康的红晕。 看见他精神勃发的样子,其余人连忙围拢过来,争相服用林念慈的鲜血,脸上不显异样,心里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果然是掠夺了那么多国运的半神的血,只一滴就堪比万年灵髓!这可是比天材地宝还好用的东西! 宋恩慈的血已经这么宝贵,那梵伽罗的血呢? 想到这里,某些人把贪婪的目光悄悄扫到了梵伽罗身上。 梵伽罗背对众人朝门口走去,似笑非笑的嗓音徐徐传来:“我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九位掌门的怨血,想要心魔缠身修为倒退,你们大可试试看。” 众人面容微僵,然后才把那点邪念打压下去。 镇压龙脉和梵伽罗魂魄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冥穴,里面充斥着整个地狱的阴煞之气,而梵伽罗能从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爬出来,还始终保持清醒和理智,他又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 说的简单一点,他就是一个邪物,谁碰谁死。 反倒是林念慈,浑身都是宝,既有龙气,又有国运,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玉佩,更有堪比灵髓的血液。若是能抓到她…… 想到这里,众人立刻离开了这座空旷的地下室,似乎有急事要办。唯有常净大师留了下来,一面敲击木鱼一面吟诵渡亡经。 听见那些凌乱而又仓促的脚步声,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梵伽罗刚走出地下室就看见了等待已久的宋博士。 “洗手。”他自然而然地把一瓶水递过来。 梵伽罗把剑还给等得焦急不已的阎部长,完了接水洗手。 阎部长错愕地问道:“你怎么把剑祸祸成这样了?”曾经寒光烁烁的神剑,如今已被血浆覆盖,看不出原貌。 “把剑给我们,我们先看看!”梁老和陆老连忙围上来,用细绒布和专业的护理工具把剑擦拭干净,然后用放大镜一寸一寸检查,唯恐有什么损伤。 梵伽罗也用细绒布擦干双手,轻笑道:“你们放心,这些血液是最好的保养品,可以让这把剑恢复到完好的状态。” “不对啊,这把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看见了什么,梁老惊疑不定地问。 陆老指着剑刃的某一处,语气愕然:“我记得这把剑在新国展览的时候,被他们国家的研究员偷偷取了剑刃上的一点金属做检测,由此缺了一个小口子。这小口子现在怎么不见了?” 新国的无耻之举让陆老记忆犹新,所以这个小口子他肯定不会忽略。 “那缺口已经自行愈合了。”梵伽罗大步朝一辆军车走去。 “金属缺口还能重新长拢?”梁老和陆老很难相信这套说词,却又不得不信。 这把剑的金属成分至今没能被高科技破解,其铸造技艺也已失传。仿造出它的形状很简单,若要仿造出它的锋利程度和冰裂一般的纹路就太难了。专家只需拿放大镜看几眼就能马上确认它的真假。 “怎么样?这把剑没问题吧?”阎部长小心探问。 “原本借给梵老师的时候是有问题的,但现在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你看,剑刃还比以前更锋利了。”梁老捏着一根头发往剑刃上凑,只是轻轻一碰,头发就断成了两截,其锋利程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阎部长哈哈大笑两声,顿时完全放心了。 “我就说嘛,梵老师做事向来很靠谱。”他这才大步朝军车走去。 梵伽罗在宋睿的拉扯下爬上军用卡车的车斗,先是检查了一下昏迷不醒的玄诚子和林念慈,然后看向某一处,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睿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这句话问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某个东西。 “谁?”他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并不慌乱。 “白幕。”梵伽罗摇头道:“他死了。” 宋睿虽然感到意外,却一句话都没多问。 梵伽罗盯着白幕的魂体看了半晌,终是摇头叹息。 这人死得太过惨烈,竟然放弃了另外九次投胎机会,化成怨气冲天的灵,徘徊在老宅附近,偶然撞见林念慈,这才跟了上来。 他的魂体是一团比恶业还恶的黑雾,普通人沾上一点就会死于非命,是大凶之物。他不能开口说话,于是弯下腰,鞠了一躬,无声表达歉意,又指了指地上的林念慈。 梵伽罗见他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只是想跟在林念慈身边,也就没再管他。 “你准备把他们送到哪儿去?”宋睿低声问道。 “送去一切罪恶开始的地方。” 宋睿又问:“你在地下室里对那些玄门高手说了什么?我看见他们好像很仇视天水派的人,出了大门差点打起来。天水派的人一直退让,没敢还手,就连狂傲的知非道长都躲在人群里。这可不是天水派的作风。” “我只是说出了当年的真相而已。” “我也想知道你当年经历了什么。”宋睿握住梵伽罗的手。 “回来之后,我让你直接从我的记忆里看。”梵伽罗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毫无保留地向这人敞开心扉。 宋睿紧绷的脸庞这才松缓下来,笑着点头。 阎部长和孟仲爬上车斗,幸灾乐祸地说道:“天水派是不是快倒了?我看见其他几个门派的人都在骂他们。知非道长之前逮着我就催我赶紧帮他们重建天水宫,这次见了我竟然扭头躲了。” “天水派还能支撑多久,全看我师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梵伽罗垂眸看向昏迷不醒的玄诚子,摇头一叹。把师门逼到这一步,本不是他所愿。 --- 一天一夜之后,军车在一处坑坑洼洼的山路边停靠,又有一辆破破烂烂的巴士车开过来,把昏迷不醒的玄诚子和林念慈接走。 半小时后,玄诚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怀里竟然搂着林念慈,两人还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像是去旅游的样子。 掠夺了那么多的国运和灵气,林念慈这具新身体几乎是不死的。只几个小时的功夫,她身上的伤口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见这一幕,玄诚子的内心又开始剧烈拉扯。理智和情感分别站在决裂和原谅的两端,冲他招手,而他的心已经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第二百八十五章 当玄诚子沉浸在两难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 林念慈已悠悠转醒。 “师父,这是哪里?梵伽罗呢?”她看向窗外的风景,又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骨龙咒怨。 玄诚子冷眼看她, 并不答话。现在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若是论罪处置, 他应该杀了她,但悲哀的是, 他根本做不到。 “我失去修为了, 你呢?”他压低嗓音问道。 如今的他们正坐在一辆老旧的村村通巴士里, 周围都是乘客, 说话很不方便。 林念慈下意识地运转丹田, 然后脸色苍白地摇头:“我也没有灵力了。”她看向自己爬满黑色纹路的手臂, 颤声道:“是因为龙的咒怨吗?” 玄诚子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看见这些狰狞可怖的黑色纹路时感到内心的撕扯。他多么希望梵伽罗的那场审判只是一个噩梦,但现实却告诉他,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最终成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而他一直憎恶的孽徒,却一心一意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玄诚子闭了闭眼, 终是下定决心:“等车子开进城镇,我就带你去自首。”他不忍心伤害她,但国家的法律总会制裁她。 “师父, 这辆车是往哪儿开的?”林念慈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这是她最擅长的沟通方式――回避。 玄诚子眉头一皱, 露出严厉之色, 而林念慈却捂住胸口,虚弱地呻.吟:“师父, 我好疼。” 玄诚子耳尖微颤, 似有动容,眼睛却无奈地闭上了。 这个孩子太知道该如何去干扰他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师父唯一的软肋。但是这根软肋,现在却烂在了他的身体里,并且总有一天会拖着他一起堕入地狱…… 该如何将这根软肋除去?玄诚子陷入了有生以来最艰难也最痛苦的抉择。 而林念慈则戳了戳前排乘客的肩膀,小声问道:“这是去哪儿的车呀?” 那人原本很不高兴,回头看见这样一张美到极致的脸,语气立刻就柔和了好几度:“这是去小塘镇的车,美女你不知道吗?难道你坐错车了?” “不是,我们随便上了一辆车,说走就走呗。”林念慈笑着摆手,心里却思量开了。 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方法可以杀死这具集合了天地灵气和国运龙脉的身体,梵伽罗肯定是拿她没有办法了才会把她放出来。但问题是,他难道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走吗?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小塘镇,小塘镇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梵伽罗在那里布置好了什么陷阱? 即便是陷阱又如何,这具身体炸不死,烧不死,刺不死,即便是砍断了脑袋,也能完完整整地再长一个出来,他拿我有什么办法?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林念慈却抱紧双臂,感觉遍体生寒。 其实死亡不是最痛苦的,生不如死才是,而梵伽罗恰恰最擅长用生不如死的方法去折磨一个人。 对此深有体会的林念慈是害怕的。其实早在两百多年前,梵伽罗第一次走进天水派的大门,以灵子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时,她就是害怕的。 灵者与灵者之间会产生一种玄妙的感应。更强悍的那一方总会散发出一种压力,而年仅五岁的梵伽罗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种压力。 他并不知道,当小小的他走进三清殿,抬头仰望师姐时,垂眸看着他的林念慈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幼童,而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这高山总有一天会把我压死――当时的林念慈莫名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然后便留下了一缕心魔。 有关于梵伽罗的回忆总是黑暗的,也是令人恐惧的。林念慈捂住胸口,不敢再想。 恰在此时,巴士来了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靠,然后前方便响起司机的咒骂,“草他奶奶,又是香火村在闹事!” “怎么了?收过路费?”几个乘客站起来张望。 “是啊,赶紧掏钱,别跟他们吵。”司机开始翻钱包。 其余乘客也都纷纷把零钱拿在手里。 玄诚子和林念慈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有一名身材健硕的壮汉强行用铁棍撬开车门,爬上来,张口便道:“每人十块,快点掏钱!” “怎么变成十块了?上回不是五块吗?”有人抗议。 “不掏钱你就下车自己走,嗦什么?”壮汉把铁棍狠狠砸在这名乘客脑袋边的椅子靠背上。 那人立刻就把十块钱递了出去,其余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不但车上的人交了钱,司机把人头数了数,另外也给了一份钱,美其名曰运营费,但其实这与拦路抢劫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唯独玄诚子冷着脸说道:“我没钱。” 林念慈抱紧师父的胳膊,往他身上靠,模样怯生生的。 看见她的脸,壮汉的眼睛亮了亮,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狞笑道:“没钱你就下车走路,敢在老子面前横,你算老几?”说着说着就伸出手去擒人。 玄诚子虽然失去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武术高手,力气也比普通人大得多,莫说一个壮汉,就是再来二十个,他一只手也能对付。 但怪事发生了,当他反手去拧壮汉的胳膊时,对方却轻而易举将他制住,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车窗外面塞,完了一脚踹在他后背上。 看见师父竟然以倒栽葱的方式扑出车窗,林念慈不由惊呼。 面对她,壮汉倒是挺温柔,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沿着过道扯下去,摆手让司机继续前进。 司机飞快把车开走,其余乘客却还不断回头张望,叹息道:“可惜那么好的姑娘了。” “落在香火村那群人手里,以后怕是一辈子都毁了。” “听说政府在□□除恶,什么时候能把香火村端掉?” “端不掉。警察和武警联合出动,还开了枪,愣是没能冲进香火村。那里的人邪门得很,力气很大,还刀枪不入,怎么打都打不死。” “真的假的?” “我是听人说的,反正我从来不敢去香火村。” “我也是,去过香火村的外地人都失踪了,警察却连村口都进不去。” 司机指了指对面山上的一条柏油马路,哼笑道:“等那条新路修好了,老子再也不会把车开上这条路。” “就是,废了这条路就是废了香火村,让他们统统去死。” 这些乘客对香火村的仇恨简直超出了常理,只可惜被远远抛下的林念慈和玄诚子已经听不见了。 玄诚子摔出车窗后跌了个狗吃.屎,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自尊心有点受伤,内心也十分惊诧。他终于意识到,这名壮汉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水平,足以用力大如牛来形容。难怪他会干拦路抢劫的行当,原来是有依仗的。 想到这里,玄诚子不得不收起内心的傲慢和自负,开始用谨慎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普通人。 他迅速爬起来,把林念慈拉到自己身后,双目盯紧壮汉的各个要害处,思考着以巧破力的方法。 但那壮汉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步子迈得很大,一会儿功夫就不见踪影。 林念慈搂紧师父的胳膊,小声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玄诚子见太阳已经落山,天很快就会黑,便指着巴士车离开的方向说道:“先走一段路看看吧。”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先找个安全的落脚点再说。 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玄诚子的心情不由变得焦躁起来。 林念慈唯唯诺诺地答应,亦步亦趋地走在师父身边,偶尔扶一下师父的胳膊,喊一声小心。仅从外表和行为举止上看,谁都不会想到她竟犯下了那么多滔天罪行。她是怎么做到不怀一丝愧疚的? 玄诚子瞥她一眼,心情复杂至极。 天很快就黑了,山上的气温降到零下几度。没有厚衣服穿的两人逐渐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寒冷。这寒冷,他们在年幼体弱的时候都曾体会过,却在修为的精进中逐渐遗忘。 他们原以为自己是有别于普通人的另一种生命体,可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不同”仅仅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师父,我好冷,好累,好饿。”活了两百多年,这是林念慈首次品尝到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的滋味。 “前面有灯光。”玄诚子的语气振奋起来。 两人加快步伐朝灯光走去,却见前方有一座村庄,隐藏在一处山坳里,只有零星的几十户人家,家家都飘荡着饭菜的香气。 玄诚子朝最靠近马路的一户人家走去,敲开房门后道明来意。 “进来吧,外面冷。”开门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谢谢。我们可以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让我的朋友来接我。”玄诚子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话,这让他很不习惯。 “你打吧,这里是香火村。”妇女把一部又脏又破的手机递过去。 “哪个省哪个市?”玄诚子继续问。 妇女奇怪地看他一眼。 玄诚子又问了一遍,妇女才勉强报了具体地址,却原来这里离京市已经很远,在邻省的一个偏僻山区。 手机没有信号,玄诚子换了几个地方都没能把电话打出去。 妇女便道:“要不你们留下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再打电话。我们这儿信号很差,时有时没有,得看运气。你们吃过饭了吗?没吃就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 妇女把两人引入客厅,指了指吃了一半的晚餐。 林念慈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不由发出惊呼。只见屋里还坐着两个形貌极其丑陋的男人,一个年龄很大,应该是妇女的丈夫,一个看上去还年轻,应该是妇女的儿子。 两人的眼珠均暴凸出眼眶,并爬满红血丝,像是处于爆炸边缘的高压球体;嘴唇很厚,还合不拢,露出两排又尖又细的鲨鱼齿;脑袋的形状很不规则,这里凹下去,那里凸出来,比抽象画里的人物还要抽象。 两人的身体都蜷缩在矮凳上,背部长了一个高高的驼峰,手指关节均有不同程度的肿胀变形,正别别扭扭地拿着筷子刨饭,一边刨一边淌口水。 看见客人来了,他们呵呵笑了两声,血红的眼珠子竟猛地一颤,仿佛要炸开。 丑陋到这种程度的人,别说林念慈受不了,就算是见惯了妖魔鬼怪的玄诚子都有些不适。 妇女热情地邀请他们同桌吃饭,但他们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说太累想休息。 妇女便把他们带到一个干净的房间,搬来两床被子,拿来两瓶矿泉水,让他们将就一晚。 确定这家人只有两个卧室,玄诚子无法,只好把床让给林念慈,自己打地铺。 两人都很饿,便把矿泉水喝光了,还没躺平眼皮子就开始往下掉,继而陆续晕倒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两人分别被绑在两张木板床上,相隔仅有四五米,头一扭就能看见彼此,周围还站满了条条黑影,一个个都是眼球暴凸、牙齿锋利,脑袋歪扭,身形佝偻的钟楼怪人。 中年妇女和几个正常男人夹杂在其中就显得特别打眼。 妇女打开两人头顶的灯,冷漠道:“谁先来?” “我先!”之前收过路费的那名壮汉举起手。 “这次该轮到我了吧!”另一名正常男人开口反驳。 “我,我,我想来。”中年妇女的儿子已经流了满脖子的口水。 “我也想。”他父亲狠狠推了他一把。 于是所有人都举起手,吵吵嚷嚷地说自己想第一个来。 林念慈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竟然都是男人,不但智商有问题,还都落下了各种各样的身体残疾,要么腿瘸了,要么手伸不直,要么耳朵没长出来,要么瞎了一只眼。 他们像是一群被摔烂又没有拼装好的木偶,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感。正常的几个男人却又格外高大健硕,连脸上都长着虬结的肌肉,站在人堆里像一座座铁塔。 唯一的女人呵斥道:“别吵了,你们先抓阄,我拜拜圣女。” 她把一个脏兮兮的箱子抱到桌上,让这几十个男人排队抓阄,自己则掀开神龛上的红布,虔诚跪拜。 剧烈挣扎中的林念慈惊呆了,玄诚子则仰起脑袋,错愕地看着前方。 只见妇女跪拜的不是任何一尊有名有姓的菩萨或神仙,而是泽州圣女,也就是林念慈的前身。那张秀美的脸、飘逸的纱裙和指尖捻着的一株柳条,均是林念慈一笔一划亲手描绘,又找来技艺精湛的工匠打造。 她希望自己的雕像能比任何菩萨都圣洁,而且她做到了。 眼下,那名妇女就跪在她圣洁的雕像前,虔诚地叩首,那些男人也都跪倒一片,山呼圣女,完了迫不及待地抓阄。 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宋恩慈的信众,玄诚子愣住了。 紧接着,更令他感到不安的事情又来了。那妇女拜完圣女就从雕像脚边取下一个黑色坛子,从里掏出一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蓝色果实,喂进林念慈的嘴里。 林念咬紧牙关不肯开口,一名壮汉就直接卸掉她的下颌骨,让妇女往里塞。 毫无疑问,这的确是菩提妖树的果子,因为它入口即化,根本就不给人拒绝吞咽的余地。 林念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疯狂挣扎。 而玄诚子则面色惨白地暗忖:这果子到底是孕果、延寿果、潜能果、青春果,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这群兴奋至极的男人,答案已不言自明…… 第二百八十六章 什么叫做地狱? 永远都不会结束的痛苦, 叫做地狱;看不见半点希望之光的无尽黑暗,叫做地狱;想死死不了的绝望挣扎,叫做地狱。 而此时此刻的林念慈, 就陷在这样的地狱里。她的身体正承受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摧残, 一次又一次,没玩没了。更可怕的是, 她的肚子竟然像气球一样鼓起来, 而那些奇形怪状的人正环绕着她, 用兴奋的目光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 她的怒吼、惨叫、咒骂, 听在这些人耳里竟仿佛一首动听的歌曲, 只会让他们感到更为陶醉。 林念慈喊累了便开始哭, 先是低声啜泣,然后就是放声嚎啕。她感觉到自己的肚皮正被某个东西急速撑起来,很疼, 很胀,像是要炸开了。她浑身都是冷汗,脸上也布满涕泪, 像是落入了一个泥沼,沾了满身的污浊。 圣洁这个词,似乎永远都与她没有关联了。她是脏的、臭的、卑的、贱的。她是这些人的玩物。 她一声声地叫着师父, 脑袋偏向对方, 眼里竟显现出求死的意念。 玄诚子亲眼见证了她被摧残的全过程, 只会比她更愤怒,更悲哀, 更绝望。但是这些负面情绪除了加剧他的痛苦, 又能有什么作用?他的手腕和脚踝均被铁链子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又因为疯狂挣扎的缘故,被切割地血肉模糊。 那些人故意把辣椒油和烈酒往他身上倒,然后一边拊掌大笑一边陶醉地聆听着他的惨嚎。 渐渐的,玄诚子意识到,这些人的情感体验是与正常人相反的。他们把别人的痛苦当成了最大的乐趣,你越是叫得惨烈,他们就越是能从中找到趣味。这根本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 人性之恶,在此时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玄诚子终于放弃了挣扎。 而林念慈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肚皮在短短几小时内就大到了即将临盆的程度,而那些恶鬼竟然还在持续不断地伤害着她。 林念慈早已经喊破了嗓子,肚子发作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张张嘴,咳出满喉鲜血。 所幸那名妇女极有经验,把还在胡闹的人拉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去拿盆和剪刀。” 一群人分头去拿东西。 很快,林念慈的第二重地狱开始了。她正在生产,鲜血嘶嘶地喷溅,怎么止都止不住,但孩子卡住了,就是出不来。 妇女吼道:“压她肚子!” 于是就有两名壮汉用力碾压林念慈的肚子,从上至下,一遍又一遍,让她一次次地疼晕过去,又一次次地疼醒过来。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她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千千万万次的死亡。 凌迟是怎样的痛?以前的林念慈无法想象,但现在她知道了。而她可以肯定,自己正遭受的这份痛苦,是比凌迟更为残酷的刑罚,因为除了切肤之痛,她还承受着心灵上的屈辱和灵魂上的摧残。 这些人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 孩子降生了,林念慈近乎于麻木地听着他的嚎哭,眼里的泪水早已经流干。 玄诚子起初还能看着她,给她鼓励,到后面就把眼睛闭上了。所谓惨不忍睹,描述得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一切。 中年妇女剪掉脐带,仔细看了看孩子,说道:“不错,是个男孩,拿去养几天就可以卖了。” 养几天,拿去卖――这简短的六个字,却昭示着这些人的累累罪行和条条血债。如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玄诚子根本想象不到他们讨论的对象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一个怪人倒提着孩子的脚踝,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恶臭和血腥味的屋子。他们管这个地方叫神坛。 妇女放下剪刀,脱掉沾满血迹的围裙,跪在圣女像前默默祷告。疯狂了一整夜的男人们也都跪在她身后,给圣女磕头。 “圣女,感谢您的恩赐。”妇女磕了三个响头。 林念慈仰起脑袋,想骂一句“你们不配当我的信徒”,嘴巴张开之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终是奄奄一息地倒下了,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折腾完了她,那些人开始折腾玄诚子。 他们也卸掉他的下颌骨,给他塞了一颗蓝色果实。 看见这一幕,林念慈吓傻了。 玄诚子呜呜直叫,眼珠赤红。 但那颗果子不是孕果,而是一种功效更为怪异的果子,能让人的内脏无限再生。于是那些人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剖开玄诚子的肚子,把除了心脏以外的所有器官都摘了一遍。 当然,他们是一个一个摘的,毕竟那种果子再神奇也不是不死果,可以让人怎么弄都死不了。 玄诚子的两扇肋骨被掰断,向两边敞开,露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妇女的手在他的肚子里搅动,不时掏出一个内脏,然后报价:“这个肾可以卖三十万;这个肺可以卖十五万;这个胰腺……” 玄诚子已经.痛得视线都模糊了,迷迷糊糊想到:原来我曾经历过的那些苦难,与现在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 林念慈整个人都崩溃了,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如果你问她地狱是什么模样,她会告诉你:就是现在,就是眼前,就是这些披着人皮的鬼!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她的信徒?她的信徒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还说一切都是她的恩赐? 带着这样的疑惑,林念慈彻底晕了过去,第二天,妇女又分别给她和玄诚子塞了一颗蓝色果实,继续之前的仪式。他们把林念慈当成了生育的机器,把玄诚子当成了培养内脏的器皿,用他们的血肉换取源源不断的金钱。 林念慈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果子,生了多少孩子。这些孩子有男有女,男孩被妇女拿去贩卖,女孩则直接碾成肉泥,让那些钟楼怪人当成饮料一般分食。 头一次生下女婴的时候,林念慈见识到了这一幕,然后吐得昏天暗地。又有几次,她生下女婴,却没再被当场碾碎,反倒堆放在一个盆里,用牛奶好好养着。 林念慈还以为这几个孩子可能会活下来,却没料某一天,中年妇女竟把这些女婴摆放在圣女像前,用刀一一割断她们的喉咙,放出鲜血,美其名曰献祭给圣女。 收到如此祭品的林念慈当场就疯了,整个人哭到崩溃。她永远都死不了,所以这样的地狱永远都不会结束。 玄诚子转头看她,神情麻木,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絮语:“师父,你仔细看看,这是地狱还是人间?” 这道熟悉的嗓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了眼前的黑.幕,把玄诚子带回现实。他放空的眼瞳逐渐有了焦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确被锁在一块木板床上,但胸膛并未被剖开,手脚也没磨破,身上还完完整整穿着之前那套衣服。 换言之,他刚才经历的那个炼狱,很有可能是一场幻觉。 他连忙转头去看旁边的床位,却发现林念慈还陷在那个地狱里,正闭着双眼哭到声嘶力竭。 “师父,你醒了。”那熟悉的嗓音再次传来。 玄诚子猛然转头,却见梵伽罗和宋睿正站在门口,神色莫测地看着这边。两人身上都穿着军装,腰间还别着对讲机,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一阵脚步声传来,梵伽罗和宋睿立刻避让到一旁,然后门就被推开了,收过路费的那个壮汉探头进来看了看,冲隔壁房间高声喊道:“没事,是那个女的在做噩梦。”梵伽罗和宋睿分明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看不见。 那边应了一声,又把壮汉叫走了。紧接着,一段焦急的对话隐隐约约传来:“孕果和肉果快用完了,树婆婆那边联系不上人,我们以后怎么办?” “要不我直接去她家找找看?” “那个森林活人进去就出不来了,只有树婆婆能进去。”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不做生意。” “现在还有几颗果子?” “孕果还有十五颗,肉果还有二十颗。” “那就先给这两个人用上。那个男的长的很壮,器官肯定健康。那个女的长得漂亮,生下来的孩子能卖好价钱。先赚这一把再说。” “我觉得还是得再等等看,联系不上树婆婆,我心里没底。那两个人先放着,你们可以玩,但记得别玩死了。” 谈话声里夹杂着几道欢呼,由此可见所谓的“玩”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诚子的眼珠子又爬满了血丝,显然已联想到幻境中的那些不堪回忆。 “刚才的幻境是你……”他看向梵伽罗,满脸都是愤怒。 梵伽罗扯掉神龛上的红布,让宋恩慈的雕像展露出来,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不是幻境,是真实发生过的。是这座屋子保留下来的记忆。是千千万万个落入此地的人的真实遭遇。你们所经历的一切,远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 似乎为了应和这句话,这座没有窗户的房屋竟无端刮起一阵阴冷的旋风。它见证了多少地狱般的惨况,这些人类根本想象不到。 原以为一切都是假象的玄诚子僵住了,瞳孔里的怒火被突然袭来的极致寒冷狠狠扑灭。 “我很惊讶你竟然没能自己挣脱幻象,还得靠我提醒。”梵伽罗仰头看着那尊慈悲而又圣洁的雕像,徐徐说道:“你猜,如果是师叔遇见同样的事情,他会这么狼狈吗?” 不,不会的。玄阳子心坚如铁,又怎么会被区区幻象左右。 “你猜,如果是师叔遇见心魔,他会怎么做?”梵伽罗头也不回地问。 “他――” 玄诚子明知道答案,却说不出口。 “他会毫不犹豫地斩心魔。斩不了,那他就杀了自己。他绝不会像你一样,心甘情愿地堕入地狱。”梵伽罗一字一句开口。 玄诚子的面皮开始抖动。 “你猜,如果我.干了宋恩慈干过的那些事,师叔会怎么对我?” 玄诚子的面皮不抖了,脸庞却变得无比僵硬。 “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再裁决自己。因为我的错,也是他的错,他会亲手抹除一切错误。” “你猜,当年师祖在你和师叔之间,选择了谁当门主?” 玄诚子的瞳孔猛然收缩。 梵伽罗不回头也能猜到他的内心活动,于是颔首道:“没错,师祖选了师叔,但师叔主动放弃了。他隐瞒了自己身为灵者的事实,所以他觉得自己逃避了肩头的责任,不配为门主。在他的心目中,你才是天水派当之无愧的领袖,因为你的责任心重于一切。” 玄诚子捂住胸口,不由自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猜,他看见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你还记得天水派门前的那块石碑上刻着哪些字吗?” 玄诚子闭上双眼,不敢回忆。 “我来帮你回忆,那上面刻着:救苍生,护黎民,镇玄门,助国运,弘天地之正气,捍大道之正统。你修道数百年,现如今可敢回头看看,你修的是什么道?那上面的每一条训诫,你可曾恪守?” 这一句句逼问令玄诚子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不敢去回忆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因为那些事汇聚起来只会组成两个字――不堪。 梵伽罗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回头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你修的是魔道,你违背了天水派的先祖留下的全部意志!” 玄诚子猛然睁开眼,显现出一双着了魔般的赤红瞳孔。 “这么些年,当你在诸位先祖的灵牌前打坐冥想时,可曾想过他们在天上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你。是欣慰,是骄傲,还是不耻、愤怒、羞惭?你死后可敢去面对他们的英灵?你不让师叔的牌位入英灵殿,可你自己配踏进去吗?” “你总说我不敬师尊,可你这样的师尊,我如何去敬?” “天水派的道统断绝在你手里,真的不冤。”梵伽罗指向头顶,忽然问道:“你听见了吗?” 被他逼问得溃不成军的玄诚子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梵伽罗徐徐说道:“那是师叔的悲哭,是师祖的怒斥,是天水派无数英灵的唾骂,是当年护龙之战牺牲的所有英雄的哀鸣,是死在倭鬼刀下的千千万万条冤魂的呐喊!那不是宋恩慈的罪,是你的。” 玄诚子的道心在这些悲哭、怒斥、唾骂、哀鸣、呐喊声中轰然破碎,一双赤红眼瞳逐渐变成了黯淡而又灰败的颜色。 在这一刻,他的修为终于恢复了,于是狠狠扯断那些铁链,走到神龛前,把宋恩慈的圣女像砸了个稀巴烂。 第二百八十七章 修道的人总是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灵的, 天地有灵,亡魂有灵,岁月有灵、日月有灵、哪怕是一块石头, 也会有灵。 他们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看法, 却不能不在意先祖的英灵对他们的评判。因为正是这些英灵养育了他们,给他们留下传承, 为他们铺好修行的路。他们是这条路上的接棒者, 从先祖手里接过道统和遗志, 再加上自己的成就与重量, 好好地交给下一代。 有人在这条路上跌倒了, 摔得粉身碎骨;有人一直跑, 一往无前,终至问鼎大道。 在与梵伽罗重逢之前,玄诚子一直以为自己会是问鼎大道的那个人, 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从高高的云端,堕入了地狱。 更可悲的是, 他竟然还未发现自己已经倒下,于是在地狱里继续奔跑,与大道越来越远。 那矗立在云天之上的巍峨宗门, 他从此再也回不去了。他还妄想着重建天水派在俗世的道统, 恢复每一尊圣女像, 让宋恩慈继续享用人间香火,甚至为她招收更多信徒…… 如果天水派立在天上的先祖听见他的心声, 获悉他的意志, 怕是会气得降几个雷霆下来。 活了数百年之久,玄诚子猛然回头一望, 却发现自己竟活成了一个笑话。他狠狠敲打着这尊雕像,眼里噙着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雕塑的华美外壳破碎后,从里面散落的却是一堆黑漆漆的泥块和混合着垃圾的沙砾。为了节省成本,也不知商家是从哪里找来的填充物。 但玄诚子却觉得宋恩慈的雕像就应该这样。她本人不正是如此吗? 玄诚子的举动引来了隔壁那群人。中年妇女看见碎了一地的圣女像,顿时怒喝道:“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献祭给圣女!” 几名壮汉立刻拎着铁棍冲上去。但恢复修为的玄诚子只眨眼功夫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站在女人身后的那群钟楼怪人也嗷嗷叫着冲上来,虽然身带残疾,样貌丑陋,战斗力却比几个壮汉还厉害。 玄诚子开了天眼一看,眉头顿时紧皱。这些怪人仿佛是在地狱里长大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浓似黑雾的恶业,口里喷吐着阴煞之气,其毒性怕是比眼镜蛇还要剧烈 所幸玄诚子是个修者,有办法对付这些恶鬼,若是换一个普通人,怕是随便被咬上一口就能送命。 当玄诚子与这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周旋时,梵伽罗与宋睿已走到木板床边,垂眸看着还陷在幻境里的林念慈。 “师父,你说林念慈怎么还没出来?不过是几千个被残害致死的少女的记忆,有那么难摆脱吗?”梵伽罗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师父也无法摆脱那个幻境,还得你去叫醒,所以应该是很难的吧。”宋睿补了一刀。 原本游刃有余的玄诚子动作滞了滞,然后被咬伤大腿,疼得冷汗直流。 梵伽罗弯下腰,专注地凝视着林念慈满是痛苦绝望的脸,徐徐说道:“只是摆脱幻境而已,真的有那么难吗?” “你们可曾知道,在那棵轮回树里,我都经历了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把刀刺入师叔心脏的一瞬间。我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被宋恩慈杀死的那一刻。阴阳二气造就的冰火地狱,九重血煞噬魂阵铸成的熔岩地狱,将我牢牢困住,把时间无限延长。” “但我终究还是走出来了。与我的遭遇相比,这幻境算什么呢?你们为什么无法挣脱?”梵伽罗认真询问。 是啊,为什么?玄诚子被问得愣住。 在幻境中绝望挣扎的林念慈也偏了偏脑袋,仿佛能听见这些话。 梵伽罗缓缓给出答案:“因为你们没有信仰啊。听上去是不是很可笑,身为修者的你们,竟然没有信仰。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坚信的成神之路,不是信仰,仅仅只是欲.望而已。” “你们的道心根本不是道心,是魔心。” 听到这里,愣神中的玄诚子差点被一名壮汉敲碎腿骨。他狼狈地避开了,本就破碎不堪的道心越发没有了弥合的可能。明知道在战斗中分心会很危险,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梵伽罗一眼,然后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始终被他忽略的孩子,究竟成长到了何等优秀的地步。 都说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师弟把梵伽罗教养成这副模样,而我,却两次把宋恩慈养成了魔头。最失败的那个人一直是我啊!这样想着,玄诚子竟然失去了战斗下去的意志。 宋睿完全不敢去想被困在轮回树里的梵伽罗会是怎样的感受。能清醒地从那里离开的都是些什么人?是一直一直活在地狱,所以可以承受任何苦难,经历任何折磨,甚至以绝望为食的人。 宋睿埋下头,掩藏自己泛红的眼眶。 梵伽罗却握住他的手,轻声一笑。 他没有说的是: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把刀插.入师叔心脏的那一幕,却也借由这段曾经连回顾都不敢的记忆,清晰地看见了师叔眼里的温柔笑意。他非但不恨他,还为他的果决勇敢而骄傲。 紧接着,师叔的眼又变成了宋博士的眼,狭长深邃,却也包容渴盼。 于是在那一刻,梵伽罗顿悟了,然后握住隐藏在树干里的玉佩,再次从地狱回到人间。这就是他心中的信仰和力量的源泉。 眼看玄诚子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梵伽罗不得不附在始终醒不过来的林念慈耳边,低声蛊惑:“还记得吗?你是泽州圣女,他们的力量都来源于你。你可以让他们无所不能,也可以让他们一无所有。只需收回那些力量,你就能逃出来。” 躺在木板床上的林念慈仿佛听见了这些话,于是仰起脖子,发出一连串凄厉的嘶吼。 紧接着,疯狂攻击玄诚子的男人便都纷纷跪倒,捂住耳朵发出痛苦的呻.吟,又有一个个光点从他们的体内钻出来,回归到林念慈体内。这些光点里包裹着一块块小小的玉佩,原本都是纯白色,如今却变成了近乎于黑色的深灰。 从那名中年妇女.体内钻出的玉佩体积最大,颜色也最深,掠过梵伽罗眼前,散发出纯粹的恶意。 “你不摄取它们吗?”宋睿低声询问。 “不了,我的目的从来不是收集它们,而是毁灭它们。”梵伽罗摇摇头。 收回了这些玉佩,林念慈终于从地狱般的幻境里挣脱,一把扯断铁链,去摸自己的肚子,发现它非常平坦,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脸上混杂着恐惧和骇然,却又情不自禁地发出低笑。她在庆幸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的,只不过受害者们已经死了。 若在以往,玄诚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查看爱徒是否安好,但现在,他却只是冷漠地瞥她一眼,然后提着一根铁棍走出这间昏暗的屋子。 梵伽罗和宋睿跟上他的步伐。 林念慈不敢一个人待着,连忙跳下木板床,踉踉跄跄地追出去。梵伽罗和宋睿会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感到奇怪。早在被困在幻境里时她就知道,这定然又是梵伽罗的手段。他总是乐于让她陷入各种各样生不如死的境地。 村里的成年男人全都聚集在神坛这边,被宋恩慈吸走玉佩变得奄奄一息,但他们的家里却还亮着灯。 玄诚子一家一家踹开门,循着香烛燃烧的气味找到神龛,把那些圣女像砸了个稀烂。 他四处走动,然后惊骇地发现,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养育着一个或者好几个儿子,年龄均在五岁至十岁之间,寥寥几个长相正常,其余的多是形貌丑陋身带残疾的怪胎。女儿却一个都没用。 不,或许是有的,因为在其中一户人家的猪圈里,玄诚子发现了很多女婴的骸骨。原来他们不但把女婴当成食物或祭品,还当成猪饲料。 这样的场景让玄诚子的双瞳再次染上赤红的颜色。 这一次来京市,他最大的目的是重建天水宫,恢复圣女像,重置宋恩慈的香火。但现在,他却恨不得放一把火,把宋恩慈的信众、供奉,乃至于神像,统统烧掉。 林念慈紧贴墙根站立,惊恐万状地看着发疯一般的师父,然后摸摸自己忽然爬满皱纹的脸,发出凄惶的尖叫。她刚增加不少的力量竟然在急速流失,光滑的皮肤又一次变得苍老,龙之咒怨的颜色似乎也变深了。 她正遭受比转生前更为猛烈的一次反噬,但是为什么? 梵伽罗拿出对讲机说道:“阎部长,孟局,现在你们可以进入香火村了。危险并未完全解除,但是已经在可控范围内,你们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 当他汇报情况的时候,那些长着鲨鱼齿的孩子正围着玄诚子,啃咬他的大腿,一双双本该充满童真的眼,竟然只能看得见凶残的杀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们早已经认定除了父母和村民以外的所有人或动物,都是他们的食物。 玄诚子毫无怜惜地将他们踹飞,继续砸烂那些圣女像。 与此同时,孟仲正组织人马准备进攻。 “防护服都穿好没有?这座村子里的人很不好对付,我还在特安部的时候就发起过两次围剿行动,却次次都以失败而告终。里面的人都是怪物,力气很大,还不怕子弹,怎么打都打不死。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牙齿和指甲都有毒,被抓伤或者咬伤,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整装中的军人和警察不由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不过梵老师已经帮我们打好了前哨,这次应该没问题。来,对表。”孟仲举起手腕。 众人把表一对,然后就端着枪冲进去,原以为会经历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战,却只看见躺了满地的小屁孩和一群奄奄一息的怪人。 一名警察弯下腰,去搀扶脚边的小男孩,却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梵老师严厉的声音:“离那些孩子远一点,他们的牙齿有毒。” 那名警察悚然一惊,连忙收手。 原本躺在地上似乎陷入昏迷的孩子竟猛然爬起来,朝他扑去,却被及时赶到的孟仲一脚踹飞。 那孩子滚出去老远才稳住身形,抬起头时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血色.眼眸,合不拢的厚嘴唇耷拉着,露出两排不断滴落口水的锋利牙齿。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五岁孩童,反倒更像一只吃人的猛兽。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流出了心有余悸的冷汗。 孟仲厉声呵斥:“没听见我之前说过的话吗?这个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值得同情!用枪托砸他们的脑袋,砸晕了直接用绳子绑,管他是大人还是小孩!” 众人唯唯应诺,这才把清醒的人一个一个打晕。 --- 当警察和特种兵忙碌的时候,梵伽罗把近乎于麻木的玄诚子和不断遭受反噬的林念慈带到了这座小山村的最里侧。 “这片湖污染很严重。”宋睿指着隐藏在山坳里的一个小湖泊说道。 玄诚子和林念慈拧眉看去,却见前方果然躺着一片湖,湖里的黑水粘稠似泥浆,正散发着冲天恶臭。 梵伽罗走到湖边眺望,头也不回地问道:“林念慈,你是不是又被反噬了?” 林念慈抚摸自己长满皱纹的脸,表情仓皇。 玄诚子瞥她一眼,却对她的惨状无动于衷。 “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会明白为何在转修二重身之后,你还逃不开恶业的反噬。”梵伽罗似笑非笑地说道。 林念慈转头四顾,颤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记得了吗?”梵伽罗指着这个小山坳,徐徐道:“离开张公子之后,你准备让自己成为行走在人间的神明,而神明必须彰显神迹,所以你挑选了一个感染瘟疫的小村庄去开启你的成神之路。” 林念慈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梵伽罗挑眉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是的,这里就是你首次展现神迹的地方。你走进这个谁都不敢靠近的村落,一个个抚摸那些将死之人的脑袋,让他们重获新生。他们跪在你的脚边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唤你圣女,为你塑金身,奉香火,是你最初的一批信徒,也是最虔诚的一批信徒。” “所以,你可以切断与宋恩慈的所有关联,却唯独斩不断这最初的一根因果线。一旦你再次碰触这根线,所有的罪孽都会落回你的头上。” 林念慈听呆了,再次查看周围的地形地貌,才终于从纷杂的记忆里挖出一些熟悉的影子。意识到这一点,她衰老的速度竟不断加快,转瞬就白了一头乌发。 梵伽罗对她的打击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锤锤,一刀刀,慢慢让她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是这还没完,梵伽罗指了指脚边的黑水湖,问道:“你知道它为什么是这个颜色吗?你知道那些村民为什么长得奇形怪状?你知道这里为何只有一个女人,别的都是男人?” “不,我不想知道。”林念慈转身想跑,双腿却被玄诚子猛然挥来的铁棒打弯,跪了下去。 “好好听听你当年都造了什么孽!”玄诚子语气冰冷地说道。 梵伽罗掬了一捧恶臭冲天的黑水,叹息道:“我之前就已经说过,那棵灭世之树还算不上多大的罪孽,远不至于让你摔倒在成神的门槛前。这片湖水里承载的一切,才是你永远都洗不掉也算不清的恶业。” 第二百八十八章 林念慈是灵者, 可以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也因此,当她释放出磁场,笼罩于自己双瞳时, 这片黑色湖泊就变成了一柱冲天黑雾, 盘踞于整座村庄的上空,似一群恶龙在天空中扭动。 玄诚子也开了阴阳眼, 随即露出骇色。他斩妖除魔数百年, 还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又如此浓烈的阴煞之气。说这里是地狱的一处分支, 怕是也会有人相信。 到底是怎样的恶, 才能让一个湖泊凝聚了如此多的罪孽? 想到这里, 他看向梵伽罗。 林念慈也吓坏了, 正连连摇头,不敢承认这就是自己当年赐福过的小山村。 梵伽罗走到她身边,半蹲下去, 徐徐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它最初的模样吧?” 记得,如何不记得?这里的山曾经是绿的,而不是灰的;这里的人曾经是朴实的, 而不是邪恶的;这里的湖水曾经是清澈透明的,而不是恶臭熏天的。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这里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林念慈是个没有慧根的人, 否则她也不会屡屡跌倒在成神的路上。她看不破的东西, 梵伽罗却仅仅只是通过挂在网络上的一张黑水湖的照片就参透了。 他抬头看向那黑色煞气凝聚成的天柱, 缓缓诉说:“你离开后,这座小山村里的人就成为了你最虔诚的信徒。因为信仰的力量太过强大, 阳玉分化而成的光点被他们纷纷唤醒。他们都曾体会过病得快死的感觉, 于是极度渴盼身体的健康。” “这个愿望是不是很朴实?”梵伽罗问道。 林念慈不敢回答。 梵伽罗继续道:“那些光点凝聚成一个个小阳玉,帮助他们实现了愿望。这座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果然变得比普通人更健康,一年到头从来不会生病。看见这样的结果,他们对你的信仰也就越发虔诚。” “身体健康了会怎样?”梵伽罗又问。 林念慈眼珠子转了转,不明白这个愿望有哪里不好。 宋睿分析道:“身体健康了,寿命延长了,生育率也会跟着提高。” 梵伽罗颔首:“宋博士说得没错,身体健康了,寿命就长,生育率也会提高。所以这个村庄里的人开始大量地生孩子,然后极速扩张人口。这里住不下太多人,他们就搬到山上,或者山那边,于是一座小村庄,最终变成了一个镇子,而你的信徒也越来越多。” “但好景不长,战乱开始了,这里的男人由于身体强壮,全都被朝廷抓去当兵。战场上刀剑无眼,仅仅只是身体健康又怎么够呢?于是你的信众开始渴望力量,渴望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活下去。” “那些阳玉再一次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被抓走的男人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余的都死在战场上。原本偌大一个镇子,又变成了一个小山村。” “在那个生灵涂炭、人丁凋敝的年代,繁衍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词。” “繁衍需要什么?”梵伽罗猝不及防地问。 林念慈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只能茫然回望。 “需要男人和女人。”宋睿淡淡开口。 梵伽罗点头道:“是的,繁衍需要男人和女人,但是对这里的人而言,繁衍似乎只能依靠男人,女人仅仅只是一个工具。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想法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你预见到了吗?由你开启的罪恶,终于初见端倪。” 林念慈的眸光频频闪烁,竟是想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玄诚子却看向那片尸气冲天的湖,红了眼眶。 “能活着回来的男人都变成了异人,他们的身体是极其强壮的,能活下来的女人同样如此。他们开始疯狂地繁衍、繁衍、繁衍……但战火纷飞中的土地养不活那么多人,于是某些人偷偷把女婴扔进了这片湖里。” “先是一两个,然后是三四个。等绝大多数人获悉这个秘密,并且习以为常,所有出生在这里的女婴,就都被送来了这里。” 林念慈猛然转头看向那片湖,双目怒睁,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梵伽罗点头道:“对,没错,它就是一头吃人的怪物。男婴留下,女婴溺死,这罪恶的举动,竟在此处变成了族规,一代一代恪守下去。然后又过几年,女人们不满意了,心说既然生产是那么痛苦的事,我为何不能只生儿子,不生女儿?” “这些女人跪在圣女像前,祈求你赐下福祉,让她们今后只生儿子,不生女儿。这强烈的愿望,再次被那些阳玉听见,进而实现。但那些女人不知道是玉佩促成了这个‘神迹’,为了向圣女彰显自己的决心,所有女人在那天晚上,都喝下了溺死无数女婴的湖泊里的水。” 林念慈捂住嘴,不自觉地发出干呕。她想不明白,人类为何能干出那样的事。 玄诚子闭上眼,已是不忍耳闻。 宋睿分析道:“这种事并不罕见。在那个年代,有的人为了生儿子,会把头胎生下的女儿掐死,埋在自己家门口的路上,让过往行人反复踩踏,以此恐吓还漂浮在天上的婴灵,让他们不要投成女胎降生在他们家里。” “是的,”梵伽罗闭上眼,语气冷沉:“为了生儿子,有些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向你的神像祈祷,又喝了湖里的水,这个村庄里的女人从此以后果然只生儿子,不生女儿。他们高兴疯了,于是把这里更名为香火村。这桩神迹传到四面八方,引来了不少求子心切的人。” “村里人怎么可能让他们白白占便宜,便守住村口索要高额费用,大发了一笔横财。” “可他们只生儿子不是水的原因,卖出去会惹麻烦吧?”宋睿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梵伽罗点头道:“是的,他们惹上麻烦了。但他们并不认为是水的问题,反倒觉得是因为村里人不再生女儿,往湖里献祭的女婴太少,以至于湖水失去了神力。” 宋睿摇摇头,免不了一声长叹。 玄诚子紧闭的双眼睁开了,显现出一丝泪光。 林念慈不断摇头,口里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梵伽罗指着这片黑透了的湖水:“如果不会,它是怎么来的?” “没错,正如你们想的那样,这里的人开始四处搜罗女婴,丢在湖里,美其名曰献祭。但湖水对外人还是没用,这条财路断了。更糟糕的是,女人的急剧减少让这里的男人娶不上老婆。” “起初他们会从别的村落里找女人回来,但这些女人身体里没有阳玉,她们生出的孩子有男也有女,香火村的奇迹终于还是破灭了。但那条族规却一直传了下来。” “曾经的罪恶又一次上演,男婴能活,女婴必须死。这样一座邪恶的山村,哪家姑娘愿意嫁进来?于是渐渐的,这里的男人再也娶不上老婆,因为周边地区没有女人敢来。” “不过没关系,女人不愿嫁,这里的男人可以出去抢,出去偷,出去拐。无论用何种手段,能把女人带回来就是他们的本事。被带回来的女人有的认命了,有的疯了,有的自杀了。自杀了的那些女人,也被扔进这片湖里。” “再后来,所有死在这座村里的女人,都被扔进这片湖里,献祭给圣女。” “新的国家成立了,偷、抢、拐、骗这样的手段,已经不能再弄来大量的女人。”梵伽罗直勾勾地看着林念慈,问道,“你说,活在这个村子里的男人该怎么办?” 林念慈不断摇头,语气焦躁:“我不知道,不要问我!这些事与我没有关系!” 梵伽罗继续道:“没有足够的女人,他们可以凑合着用。一个女人,全家甚至于全村都可以共享,于是这里的一切都乱套了。” 宋睿摇头道:“难怪这里的畸形人那么多,原来都是近亲繁殖的缘故。” 玄诚子半跪下去,发出干呕的声音。这种事简直是骇人听闻! 林念慈用手堵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她打死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事! 梵伽罗直接把自己的声音送进她的脑海:“再后来,段小芸无意中来到这里,对那些毫无人性的东西十分满意,便挑中一个女人当自己的代理,为她收集肥料。你知道吧,她所谓的肥料就是人的血肉。”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已经亲身体会过,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被他们骗来的女人不计其数,被他们杀死卖器官的男人不知凡几,而他们凭借那种孕果,得到了千千万万个婴儿,男孩卖了换钱,女孩拿去吃掉、献祭,或者填湖。” “他们喝着湖里的水长大,自然满身都是恶业。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消灭女性这个群体。但世界上会有女性,正如天地初始会有阴阳,是大道伦常。” 梵伽罗直起身,俯视瑟瑟发抖的林念慈,问道:“你猜猜看,他们把‘溺死所有女婴’写成族规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林念慈放下堵耳朵的手指,满脸骇然地看过去。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梵伽罗讽刺地勾起唇角,点头道:“对,你猜得没错,正是你忽然遭受反噬,再也施展不出任何神迹的那一天;正是你满以为自己已跨入成神的门槛,却又从高空骤然跌落的那一天;正是你不得不回到天水派,向师父求助的那一天。” 林念慈摇摇头,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那些事都不是我做的啊!” “你还不明白吗?因为这些人的罪行不是简单的杀人,”梵伽罗语气森冷地说道:“而是逆人伦,逆种族,逆阴阳、逆天道。这逆天、逆种、逆伦常的恶业,他们怎么扛得住?他们扛不住,自然要你这个始作俑者来扛。而你,扛得住吗?” 林念慈垂头看向自己布满皱纹的枯干双手,已经明白答案。 玄诚子冷漠地说道:“这样的恶业,真正的神仙来了都扛不住,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凡人。” 现在想来,他真是后悔。宋恩慈当年的那些说辞,只要天水派的任何一个人心中存疑,掐指演算一番,就能辨明真相。但是没有人怀疑,一个都没有! 她说自己的伤是梵伽罗造成的,所有人就都相信了,因为梵伽罗本来就是一个手刃师叔的恶徒,伤了师姐又有什么奇怪?偏见真的能让一个人盲目到有眼无珠的地步。 玄诚子丢开手里的铁棒,颓然地跪倒在地。他错了,这些年他简直大错特错! 林念慈用力抚平双手的褶皱,急速抽调满身气运去弥补不断流失的生命力,却都没有用。这深渊已经盯上她,就绝不会放过她。 梵伽罗一步一步走到林念慈身边,把手掌悬在她脸前。 林念慈下意识地展开磁场格挡,却听他淡淡开口:“不把阳玉重新融合为一个整体,并炼化为身体的一部分,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只是一只能随意碾压的可怜虫。所以你走吧。” “什么?”林念慈呆住了。她还以为自己和梵伽罗的恩恩怨怨,今天必须有一个了结。 “我预见到,你还有三笔债要还,”梵伽罗收回手,冲村口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走吧,去还你欠下的别人的债,我再来与你清算我们之间的债。” 林念慈连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至于什么还债,算账,全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她只想离梵伽罗远远的,离这个黑水湖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看见! 她虽然活了两百多年,却根本没吃过多少苦。在宗门,她有师父和一众师兄弟护着;离开后,她有张文成护着;别了张文成,她又有一众信徒护着;遭到反噬后,她变回婴儿,继续由师父和一众师兄弟护着。 她的生命就像一个轮回,与梵伽罗那么相似,却又截然相反。梵伽罗是在地狱里趟过了轮回,而她却一直待在蜜罐子里,享受着别人的照顾与追捧。 这样的她,又如何能够奋起反击?当年能狠下心肠杀了梵伽罗,也是受了张文成不断的蛊惑,更是由对方亲手策划了一切,才能顺利地实施下来。她一个人,成不了任何事。 看见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玄诚子对她的最后一丝师徒情分也消磨殆尽。 这样的孩子竟然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他有罪! “师父,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梵伽罗走到玄诚子身边,垂眸说道:“当年用玉佩救活师叔的时候,我们共同预见了龙脉被屠的未来,而我的灵力比他强上一分,看见的景象更多。其中一段与你有关,你想知道吗?” 玄诚子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梵伽罗握住他的双手,带他去回顾那段记忆。 片刻后,他缓缓问道:“师父,告诉我,这段未来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诚子整个人都僵住了,暗色双瞳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过了好半晌,他才语带颤抖地说道:“是真的。”然后弯下腰,把头抵住地面,用双手紧紧抱着。 这是认罪的姿态,同时也是逃避的姿态。 于是梵伽罗什么都明白了,噙着泪光深深看他,末了掉头便走,冰冷的嗓音碎在风里:“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 第二百八十九章 梵伽罗离开后, 天水派的门徒终于还是找到了跪坐在黑水湖边的玄诚子。 常净大师也闻讯赶来,惊讶万分地看着悬浮于湖心上的那片浓浓黑雾。一眼望去,他只看见了罪孽、恶业、阴气、煞气, 还有无数婴灵的哭嚎和女人的呐喊。 “极恶之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颤声道:“人间怎会有极恶之地?” “为什么不能有?”玄诚子回过头,露出一张正不断衰老的脸。道心破碎后, 他的修为正在急速散去。 “极恶之地, 不就在这里吗?”他指了指前方的黑水湖, 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常净大师除了不断念佛, 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从这天开始, 他在湖边搭了一个帐篷, 每天吟诵渡亡经。但是没有用,无论他的心多么虔诚,都无法再让这片湖水变得像以往那般清澈。 这片湖, 注定是人间通往地狱的路。 玄诚子离开香火村后没有马上回宗门,反倒去了b市。 “师父,您在干什么?”知非道长一路随行, 越发感到玄诚子的举动很奇怪。他竟然损坏了很多建筑物门前的石狮子,有的抹掉双眼,有的掰断牙齿或角, 有的直接用掌心雷劈碎, 不一而足。 玄诚子没有为他解惑, 只是默默在这座城市里打转,忙碌了三天三夜, 损坏了七七四十九个石兽, 才疲惫地摆手:“回吧。” 一行人这才回到隐藏在卧龙山脉里的天水宫,路过矗立在山门前的那块石碑时, 玄诚子站住了,泛着潮红的双眼久久凝视上面的文字。 救苍生,护黎民,镇玄门,助国运,弘天地之正气,捍大道之正统。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对玄诚子来说都是烂熟于心,但回顾此生,他又做到了哪一条呢?想到这里,他本就在不断衰老的脸,竟又显现出更为深刻的皱纹,原本挺拔的身姿也终是佝偻下去,转瞬已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 “师父!” “师祖!” 前来迎接玄诚子的门徒站在原地打招呼,却不敢上前相认;与玄诚子一同下山,并且经历了梵伽罗的那场审判,又见识到了香火村里的惨况的那些门徒,却纷纷闭上眼,露出悲哀的神色。 未曾离开过宗门的弟子怕是还不知道,天水派已经被打为邪.教,面临取缔。政府拆除了他们的道观,整个玄门也容不下他们的存在。他们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从今往后,但凡他们哪一个打着天水派的旗号在外面行事,玄门的人会群起而攻之,俗世的人也会立刻把他们抓去警局。 这都是宋恩慈的功劳,同时也是玄诚子的功劳。养出那样一个徒弟,他怎么还有什么脸站在这块石碑前,瞻仰先祖留下的训诫?他难道就不怕把先祖气活过来吗? 这样想着,长生等人竟都露出怨怼的神色。 玄诚子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急忙低头,似乎在隐藏情绪,不由发出一声苦笑。 他径自跪下,向石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步一步跨上那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天水宫就伫立在石阶的尽头,高高的山巅之上,纯白缥缈的云雾里,美轮美奂,宛若仙境。 但玄诚子内心的天水宫却早已是一片残垣断壁。 他已经老得走不动了,每前进一步,疲惫不堪的心脏就传来一阵钝痛。跟随在他身后的弟子想搀扶他,却都被他挥开了。今天就算是死,他也要爬进山门,死在先祖面前。 好在他的身体还没糟糕到那个程度,终是在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英灵殿。 “把玄阳子的灵位请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知非道长连忙去请灵位。 站立在四周的门徒却纷纷开口阻拦:“师祖,玄阳子是斩杀龙脉的罪人,您怎么能让他的灵位进英灵殿?” “你们胡说什么!玄阳子师叔祖绝不是罪人!”玄诚子尚未开口,长生就怒气冲天地吼了一句。 他压了压火气,不偏不倚地讲述了那段久远的过往,其中多有抹黑整个天水派之处,但玄诚子竟没有开口阻止。 “事情正如你们大师兄描述得那样,所以,你们如今还觉得玄阳子的灵位不配进英灵殿吗?”等长生说完,玄诚子才沉声开口。 这一下,所有人都静默了,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羞耻,一个比一个惭愧。紧接着,他们又深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这一回没有跟师祖一块儿下山,否则岂不丢脸死? 以天水派门徒的身份站在那个场合,肯定比活生生被扒了皮还难受。 这样的天水派还有未来可言吗?道统都断绝了,还修个什么道? 所有人的心思都开始浮动,玄诚子感觉到了,却没有过多理会,只是亲手接了玄阳子的灵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供桌上,烧了三炷高香,磕了三个响头,徐徐道:“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天水派的掌门。” 知非道长眼睛圆睁,感到非常惊讶。 长生等人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与玄阳子师叔祖,或者梵伽罗师叔比起来,玄诚子真的不配站在这里。 玄诚子似乎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点头道:“没错,我不配。回顾此生,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强逼梵伽罗动用双鱼佩救活玄阳子是错;妄图改选宋恩慈为灵子是错;把双鱼佩从梵伽罗那里要过来,赠给宋恩慈,是错;毫无原则地溺爱宋恩慈,是错;把天水派所有禁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宋恩慈,是错;把天水派与俗世隔绝起来,是错;轻视普通人,是错。” “我还有最大的两个错误,一是错怪了梵伽罗,令他冤死异地;二是妄图成神。我这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一项正确的决定,以至于天水派受我连累,沦落到这个地步。” 玄诚子缓缓坐在蒲团上,疲惫地摆手:“你们都走吧,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天水派。” “师父!”知非道长惊慌地喊了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天水派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一个邪.教组织,在俗世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在玄门的名声也烂透了,还树了那么多仇敌。若是不把门徒遣散,难道拖着大家一起死吗? “去吧,都散了吧。如果你们是真心想要研习道术,那么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们只是想学一身本领,完了去俗世谋生活,打着天水派的旗号只会拖累你们的名声,倒不如做散修。” 玄诚子心平气和地说道:“都走吧,我累了。” 众人早就心思浮动,听到这里便也陆陆续续离开。 长生和长真默默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大步走远。 林念恩眼泪汪汪地说道:“师父,师祖,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他是孤儿,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早已经把此处当成了家。 玄诚子爱怜地看了他一眼,末了转头对知非道长说道:“你出去另立门户吧,好歹为我天水派留下一个支脉。但你要谨记,往后招收徒弟,一定要仔细观察他们的品行,不要再教出另一个宋恩慈。我的错误,你千万不要再犯。” 知非道长泪流满面地跪倒:“师父,我一定会把天水派传承下去。救苍生,护黎民,镇玄门,助国运,弘天地之正气,捍大道之正统。那块石碑上的文字,我一刻都不敢忘。这些年,我也犯了很多错,天水派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是我没教好徒弟,以至于坏了门风。是我骄傲自负,看不起普通人,以至于坏了大家的心性。我的错,不比您少。” “师父,我将用余生来纠正这些错误。”知非道长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大把年纪的人,却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从今以后,他也没有家了。 玄诚子闭上满是泪光的眼,哽咽道:“你知错就好。去吧,为我们天水派留下一些正向的东西,天上的先祖在看着你,你做得好,他们会保佑你的。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了师父。我会好好做人。”知非道长磕得头破血流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玄诚子这才看向林念恩,说道:“既然你无处可去,那就留下吧。” “谢谢师祖。”林念恩惶惶不安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哪天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玄诚子垂眸思忖片刻,又道:“你的名字不好,我帮你改了吧。” 念恩、念慈,合起来就是思念恩慈。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思念的? 玄诚子沾湿指头,在地上写下三个字:“从今往后,你就叫做林正,天地有正气的正。” “谢谢师祖。”林正立刻跪下磕头。获悉了当年那些事,他其实对自己的名字也挺嫌弃的,只是不好说出来。 “你走吧,我想与先祖们再待一会儿。”玄诚子下了逐客令。 林正立刻告辞离开。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响在耳畔,仿佛谁人在轻轻叹息。玄诚子凝神听了片刻,眼眶渐渐红了,然后才强撑起不断衰老的身体,走到后殿,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箱子,颤着手打开。 里面摆放着几卷阵法图,纸质早已泛黄,用朱砂笔所做的注释却还鲜艳如新。 玄诚子抚摸着这些文字,泪水终于无声无息掉落。 这些阵法图是属于玄阳子的,上面的注释也来自于他。在毁掉祭天阵时,他忘了同时毁掉自己曾经参考过的书籍,也忘了上面还留下了注释。 能成为玄门第一高手,玄诚子的悟性当然不差,只凭借这寥寥几笔,便也参透了祭天阵,还做了一定的改进。宋恩慈“死”后,他曾一度陷入绝望的情绪无法自拔,于是心魔丛生,心性大乱。 当年的玄阳子还只是想一想,未曾付诸行动;而玄诚子却秘密前往b市,把祭天阵法拆分成一个个小阵,描绘在七七四十九个石兽里,布置在相应的阵眼处。 只要启动其中一个阵眼,他就能用b市八百万人口的性命,祭天成神。成神之后,他要把宋恩慈的魂魄从地府里找出来,重新为她凝聚肉.身。 而梵伽罗预见到的未来,正是祭天阵启动后的惨状。八百万人的鲜血足以汇聚成一片赤红的海洋,在荒芜的城市里蜿蜒流动,无数冤魂漂浮在血浪翻涌的海面上,发出不甘的哭嚎。 在那一刻,天地与之同悲,日月为之变色,人间从此变作地狱…… 如果梵伽罗不出现,不揭破,不用重拳狠狠砸醒玄诚子,那样的未来几乎是一定的。 如今,他捧着这些逆天的图纸,一步一步走到外殿,将它们付之一炬,末了长久地跪在先祖的灵位前忏悔。 跪了三天山夜之后,他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原地自裁。 又过三天,林正才发现他的尸体,顿时崩溃大哭。 显赫了数千年之久的天水派,终是轰然坍塌,不复存在。 --- 林念慈连夜逃到小塘镇,借路人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不出半小时就被一辆低调的豪车接走,并且一路妥帖照顾,送到邻省首府安置。 “圣女,您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先送您去医院吧?”沿途守护她的一名黑衣男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需要灵运。”林念慈说完这句话就捂住胸口,感觉一阵心悸。在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博物馆里的展品,能换的我们都换了,有气运的物件,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黑衣人低声说道:“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您一定会满意。” “什么意外之喜?”林念慈咳出一口鲜血,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刚才那个不祥的预感。 黑衣人盯着她染满血迹的嘴唇,眸光闪了闪。 “您去了就知道了。”他掏出一条帕子,语气温柔:“您先擦擦嘴吧。” 林念慈胡乱擦掉脸上的血迹,然后靠倒在椅背上睡了过去。这些黑衣人都是她的教徒,对她十分忠心。 在离开天水派的一百多年里,她偷偷创办了一个教派,名为圣女教。她早就发现自己的赐福可以让普通人拥有神奇的力量,于是便用这个方法笼络了一大批信众。 忠心耿耿的人,她会赐予他们更多力量,心怀叵测的人,她就吸干.他们的生命力,以此杀鸡儆猴,久而久之便养出了一群无比老实听话的狗。 在狗的面前,她当然可以放心地陷入沉眠。 然而这一次,她却失算了。 当她睡熟之后,那名黑衣男子便把沾满了她血迹的手帕用塑料袋裹起来,无声无息地递给前排的助理。助理中途下车,带着手帕去了实验室。 而林念慈则被送到偏远山区的一栋别墅,见到了正在雕刻一块巨大玉石的男人。 黑衣人指着男人忙碌的背影,轻声说道:“他叫易江南,能雕刻出具有灵运的艺术品。有了他,您就不用再为灵气匮乏而发愁了。” 第二百九十章 易江南正在雕刻的玉石算不上什么好料, 一条薄而浅的玉带从石头的左右两端横穿过去,上下两端都是或黑、或灰、或墨绿的矿物质,看上去非常丑陋。那薄薄的一层玉带, 质地也并不好, 其间夹杂着许多白点,无法打造成首饰。 说白了, 这块石头其实是解石师为别人解石时切割下来的边角料, 随意丢在一旁都没人要。 但易江南一眼就看中了, 花了几千块钱将它买下, 摆放在工作室里, 白天看、晚上看, 整整看了六年才开始雕刻,然后又花了三年才终于将它打造成如今这副模样。 那条薄而浅的玉带,被易江南雕刻成了一条浪涛滚滚的江河, 夹杂其中的白点变成了河面上的凌凌波光,两端的黑灰色或墨绿色的矿物质,被雕刻成了一丛丛峥嵘树木, 有挺拔的青松,浪漫的垂柳,狂放的巨榕。 如不是亲眼所见, 谁都不会相信那块丑陋不堪的边角料, 最终会变成如此一个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远看它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江河图;近看, 它便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离得近了,你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略带腥味的水汽, 听见一阵浪涛翻涌的轰鸣。 林念慈惊讶地看着这幅图, 和正在雕刻它的男人。 那浓得骇人的灵气就在她眼前涌动,勾得她差点扑上去。 但是现在还不行, 她感觉得到,这幅图的灵气还在不断增长,谁也不知道当它真正完工的那一刻,会是何等的绝妙,又是何等的灵气四溢、运势逼人。它简直可以与任何一件流传千年的国宝相媲美。 这个名叫易江南的人,不知道他自己正在创造怎样的一个奇迹。 林念慈的内脏已经腐烂,喉咙涌上一股腥臭的血液,却被她用力吞咽下去。她的皮囊也在持续衰老,深刻的皱纹布满了她原本美丽无双的脸庞,令她的焦躁每分每秒都在增加。 她走到一旁,摇摇晃晃地坐下,赤红双眼死死盯着江河图,就像是一只饿到极点的猛兽,盯紧了自己的猎物。 然而易江南丝毫感觉不到她的目光,甚至于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乃至于灵魂,都投入到了这一次的创作中。 三天后,他放下工具,专注地凝视着这幅美轮美奂的图景,明亮双眼渐渐涌出潮湿的泪意。 九年,他终于把自己心目中的壮美山河雕刻出来,也把自己的心血融入进去,化为一件传世之作。他慢慢退后,勾着唇角,幸福地笑了。 然而这笑容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化作了惊恐和不敢置信。 他看见一双瘦得如同枯枝的手覆上了自己的作品,然后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这幅江河图竟然在他的视线里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是真的化为了灰烬,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他的皮鞋甚至被这层白灰掩盖了厚厚一层。 他转头看向双手的主人,愣愣地问道:“你对这幅图做了什么?” 林念慈根本不搭理他,只是餍足地消化着这甘美如琼浆玉液的灵运。所以说她最为钟爱的还是这些传世之宝,因为吸收它们无需受苦,反倒是一种享受。不似那些龙脉,每消化一点就像钝刀子割肉。 她苍老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最初的青春美丽。 而易江南也认出来了,这个人竟然就是为他提供了很多国宝以鉴赏,并促使他不断磨练技艺的林小姐。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好人。 “你对我的作品做了什么?”易江南又问了一遍,语气冷静,表情也木讷。他是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能让他主动开口说话已经很不容易。 林念慈淡淡道:“继续工作吧,我会为你提供更多玉石。你还需要什么,可以跟他们说。”她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一群保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江南热爱雕刻,只要能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材料,他就能源源不断地创作出优秀的艺术品。他不懂得疲惫,也不会抱怨,更不需要自由。他生活的全部就是雕刻。 也因此,林念慈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但是她忘记了,易江南哪怕再自闭,也的的确确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思想。他能把自己的全部融入雕刻,自然也会把自己的灵魂寄托在作品中。 林念慈毁灭了他的作品,就等同于毁灭了他的灵魂。他会痛,会恨,会反抗。 更何况他智商极高,是个天才,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曾经他根本不会去想的事。 林念慈能毁掉他这幅作品,那以前的作品又怎么样了?被她带来的国宝会如何?毁灭是不是它们共同且唯一的宿命? 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那样的行为等同于十恶不赦。 易江南捧着脑袋跪倒在一地白灰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出一个个小坑。他张开嘴,发出无声地嘶吼,心脏传来的绞痛差点让他晕倒过去。 他在白灰里跪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天,黑衣男人打开工作室的门,催促道:“林小姐让你赶紧开始工作。” 易江南木愣愣地回头,露出一张憔悴而又扭曲的脸和一双赤红的眼。 看见他狰狞的模样,黑衣男人显得很诧异,却还是重复一句:“动作快点。” 易江南站起身,拿出工具,走到一块与他等高的黑色石头前,叮叮当当开始打凿。他向来不爱说话,只知道工作,黑衣男人见他恢复“正常”,便关上门离开了。 易江南毫不停歇地凿了七天七夜,掌心磨破了皮,变得血肉模糊,也未曾停下。若不是助理时不时来看一眼,给他喂饭喂水,他恐怕会死在工作室里。 那名黑衣男人听说他的异常反应,赶回别墅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凝住。只因易江南这一次雕刻的作品竟然是一尊怒目金刚,那狰狞如鬼的脸庞,怒火熊熊的双眼,竟似注入了无限生机和灵韵。 只是一个照面,黑衣男人就惊得连退几大步。 紧接着,他又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呼声。只因这怒目金刚的身旁竟然还站着一团人形煞气,浓得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黑衣男人得到过林念慈的赐福,能感应到很多非同寻常的东西。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团人形煞气和这尊怒目金刚都是极度危险的物品。 然而在助理询问他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勾着唇角隐秘一笑,大步离开。 又过半个月,易江南终于雕完那尊怒目金刚。金刚的身体和四肢都只是粗略地凿出形状,唯独那张布满怒气的脸被他反复打磨,反复修改,终至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等待已久的人形煞气悄然融入雕像,化作了怒目金刚眼瞳里的一抹神韵。 易江南惊讶地看着这尊雕像,然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刚才的一刹那,他竟觉得它似乎活了过来,有呼吸,有心跳,有思想。它的愤怒那么真切,也那么摄人,通过它的双眼,易江南竟然可以看见一座熔岩铺成的血色地狱。 他倒退两步,指尖微微发抖,握不住沉重的刻刀。 听见工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助理推门进来,看见那尊双目放射着神光的金刚,竟吓得当场尖叫。 于是一个多小时后,这尊非同寻常的金刚就被运送到林念慈的另一处落脚点。 那幅江河图提供的灵气已经被她消耗一空,她又一次变得苍老、衰弱、丑陋。在找到彻底斩断因果的方法前,她只能靠吸食灵气存活。 这尊饱含灵运的雕像送来的正是时候,以至于她竟看也不看就把手覆在了怒目金刚的脸上,极力摄取那甘美的琼浆。 但是这一次她却想错了,流入她身体的不再是纯净的灵气,而是煞气化成的,细如牛毫的一根根银针。它们瞬间刺穿了她的血管,在她的经脉、肌肉,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里游走,为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这痛苦与上一次的凌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它是深深扎根于灵魂的,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林念慈的内脏几乎一瞬间就被搅成了碎肉,连同浓黑的血液,从她的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守护在她身旁的众多信徒非但不去搀扶救助,反倒各自拿出一个银杯,轮流上去接她的血。 她疼得满地打滚,身体一会儿似骷髅一般苍老干瘦,一会儿又似花朵一般丰腴娇美。而她的灵魂也在不断撕扯、不断愈合,重复着一个生不如死的过程。 她伸出手向信徒求救,这些人却只是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仰头去看那尊怒目金刚,却乍然发现,它的脸庞竟然与白幕一模一样。他垂眸睨视,双瞳喷火,嘴角却上扬,露出疯狂的笑意。 林念慈惊呆了,正想看个究竟,头发却被一名信徒揪住,往隔壁的密室里拖。一群穿着黑色连帽长袍的信众围在她身边,嘴里发出尖锐的呼号,像是在参加一场狂欢。 他们每一个人都捧着一个银色杯子,杯子里盛放着林念慈的鲜血。 领头的那个黑衣男人将血一饮而尽,默默感受。 其余人则屏息地看着他。 还有几人飞快把林念慈捆绑在一个圆形祭台上,手脚均用铁圈焊死。 “怎么样?”有人忐忑地问。 “玄门那边传来的消息是真的,她的血就是不老神药!我获得了更多力量,是真的!”黑衣男人高高举起银杯,似野兽一般啸叫。 看见他容光焕发的脸,其余人迫不及待地喝光杯子里的血。 现场响起一片吞咽声,听在林念慈耳里却仿佛魔鬼的絮语。她逐渐意识到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他们竟然与香火村的那些怪物一样,准备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不不不,不会的!她的信徒不会那么残忍! 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发现林念慈的鲜血果然具有神奇的功效,这些人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刀,排着队走到祭台上,片下她的皮肉。 “感谢圣女的恩赐。”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跪在林念慈身边,用虔诚地语气说出这句话,但下手的时候却半点也不留情。 只短短几分钟,林念慈的右大腿就被削掉了一大块,露出森森白骨。 她疼得连连惨叫,想要吸光这些人的生命力,白幕却化成一团黑雾,钻入她的身体,牢牢锁控住她的磁场,让她没有办法进行反击。白幕的魂体一日没耗尽,她的磁场就一日不能释放出去。 而白幕的魂体到底有多强大? 十世天煞汇在一处,足够把林念慈困死在这里。 凌迟一般的酷刑终于结束了,这些人捧着薄薄的一片肉,当场生吞。 有的人还不满足,正贪婪地盯着林念慈的另一条腿。 那黑衣男人呵斥道:“别做杀鸡取卵的事,让她好好养养。” 众人唯唯应诺,鱼贯离开。少顷,几名医生走进来,帮林念慈收拾身上的伤口。他们竟然打算把她永远困在此处,当成一个提供肉食和鲜血的牲畜。这是何等可怕的行径? 林念慈崩溃了,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单薄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像是快散架了。 那些医生却都无动于衷,抽了几管她的血,拎着医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 除了玄诚子,林念慈对待旁人何曾有过半点在意?她从来只是把人类分成两种,一种是自己和师父,一种是工具。于是现在,这些工具人便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她,让她陷入无休止被凌虐的磨盘地狱。 在极致的痛苦中,她恍惚想起梵伽罗的话――我预见到,你还有三笔债要还…… 所以眼下,她遭受的这一切,就是在还债吗? 第一笔债是白幕,第二笔债是易江南,第三笔债是那些信徒。原来聚集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竟然都是她的债主啊。 想到这里,林念慈的眼泪狂涌而出,心中的愤怒和绝望像业火一般烧灼着她的心。 她不无怨恨地想道:那些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与我有什么关系?老天爷太不公平! 紧接着,她又忆起了梵伽罗的另一句话――不把阳玉重新融合为一个整体,并炼化为身体的一部分,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只是一只能随意碾压的可怜虫。 “不,我不是可怜虫。梵伽罗,你等着,这一次我还能杀了你。”林念慈狠狠咬破牙关,开始急速炼化那些龙脉,然后一边疼地惨叫,一边利用铁圈把自己的双手双脚割断。 隐藏在她体内的白幕,竟也被一同炼化。 感觉到汹涌而来的,浩瀚无边的力量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汇聚,林念慈忽然领悟了。 原来成神的路离她那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 第二百九十一章 活了两百多年, 林念慈对自己从来没这么狠过,竟毫不犹豫地利用铁圈锯断双手双脚,从高高的祭台滚落。 她躺在地上疼得嚎啕大哭, 却已经没有双手可以用来抹泪, 更没有双足用来奔跑。 在极致的痛苦中,她不免又想起了一辈子都在呵护自己的那个人, 于是张开苍白的唇, 喃喃地喊了一声:“师父。” 泪水从她发红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滚落, 但那个能为她温柔拭去眼泪的人却因为认清了她的真面目, 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那天她头也不回地逃了, 不是狼心狗肺, 也不是毫无眷恋,正相反,恰是因为爱得太深, 看得太重,才更不敢去面对师父谴责失望的目光。 如果没有梵伽罗就好了,如果时光能够倒回, 可以彻底将他抹去,我的人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在师父心目里,我永远都会是最初最好的模样。 这个想法从林念慈的心底深处涌上, 化为执念, 萦绕在她的脑海。 但是谁能将梵伽罗抹除?谁又能让时光倒回? 除了神, 林念慈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于是她低声笑开了,然后闭上眼, 默默召唤曾经被她当成福祉赏赐出去的那些光点。 从监控器里看见林念慈疯狂的举动, 一群黑衣人匆忙推门进来,把没了手足的林念慈抬上担架, 送去医院。他们没想到这位圣女大人关键时刻竟然能对自己这么狠,怕是疯了才会如此。 然而他们刚走出密室,双膝就软了下来,继而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念慈从歪斜的担架上滚落,疼得直抽搐,嘴里却发出近乎于疯狂的笑声。 一个个光团正从黑衣人的体内挣扎浮出,往林念慈沾满鲜血的身体里汇去,令她飞快长出新的双手和双脚。她撑着墙壁站起来,顺着蜿蜒的长廊往外走,留下一个个鲜红的掌印和一行行带血的足迹。 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满目都是疯狂的杀意。 这些信众抛弃了她,那她就要抛弃信众。什么功德、信仰、人间香火、行善成神,都是骗人的。原来成神的路竟然那般简单,拿到玉佩,将之炼化,如此而已。 林念慈一路走一路召唤着分散于全世界各地的光点,甚至于把玄诚子体内的两个光点也召唤了回去。 而沉睡在冥穴里的梵伽罗也随之苏醒,发出悠长的叹息。 “你醒了?”宋睿每隔一小时就会来地下室看一眼。 “我醒了。”梵伽罗走到玄关处,换上皮鞋,平静道:“我等的最后一刻,要来临了。” 宋睿心脏狠狠一跳,面上的微笑差点维持不住。所谓“最后一刻”,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你去哪儿?我送你。”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顺应了这个人的一切行为举止。 “先去找梵凯旋,然后把洋洋接回来,我们在家吃一顿饭怎么样?”梵伽罗笑着问道。 “好。我给梵凯旋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儿,完了去学校接洋洋,再去超市买菜。”宋睿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又问:“我记得你和洋洋都没有味觉?” “嗯,但吃饭只是一个仪式,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好。” “不,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我还想弥补你们的缺憾。我厨艺那么好,你们却尝不出味道,岂不是太可惜了?我会想办法的。”宋睿点燃引擎,笃定开口。 梵伽罗支着颐默默看他,嘴角挂着一抹轻松愉悦的浅笑:“在我心里,你是无所不能的。你说有办法,那肯定会有办法。我很期待。” “我忽然感觉压力山大。”宋睿低声一叹,末了又轻笑起来:“不过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 两人深深望着彼此,明亮双瞳里只有当下的温情与幸福,即便他们都明白,最后一刻或许意味着重新开始,又或许意味着一切都将终结。 --- 梵凯旋亲自走到公司门口迎接两人。 梵伽罗直接问道:“请问丁羽先生在哪里?” “他在外面谈业务,您找他有事?”梵凯旋拿出手机:“我马上让他回来。” “好的,请他尽快,因为晚了,你或许就不存在了。”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耸人听闻的话。 “你是说我会消失?”梵凯旋愣了愣。 “是的,所以请丁先生尽快。你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吧?”梵伽罗认真询问。 梵凯旋面色紧绷了一瞬,然后立刻拨通了丁羽的电话。宋睿却在那边淡淡开口:“我也不想被独自留在世上。” 这次轮到梵伽罗愣住了。他握住宋博士比自己还冰冷的手,有满腹的话想要交代,最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会的,你要相信我,即便是落入地狱,我也会重新爬出来。” 他慎重许诺:“我做到过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无论任何时候,请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要始终相信我们还能再聚。” 宋睿紧紧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始终还能再聚,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让他的心逐渐冻结。再聚的前提是分离;始终的期限或许是遥遥无期。 有时候他真的很厌恶自己拿捏细节的能力。在别人听来会觉得非常安心的话,在他这里却只会被剥离出最原始的本意,还原为最残酷的真相。他明白,梵伽罗是在向自己告别。 或者说死别,应该更贴切。 在异于寻常的静默中,丁羽满头大汗地跑进办公室,还未坐定就气喘吁吁地问道:“梵老师,凯旋又出问题了吗?” “另外许一个愿望吧,就说只要你还活着,梵凯旋就一定能活着。他在这个世界是无根之水,未曾有血缘的羁绊,只是因为一根因果线才会存在。现在,有人要切断这根因果线,所以他会随之消失。” “你许下这个愿望,就是把他的因果线从这块玉,转移到自己身上,所以哪怕这块玉消失,他也可以因为你的存在而一直存在。” 梵伽罗转头去看梵凯旋,问道:“你没有意见吧?” 曾经那么害怕被人掌控命运的梵凯旋,这次却笑的轻松而无畏,“没有意见。您说得没错,我本来就是因为小羽而存在的。他死了,我就死,我们俩始终要在一起。” 丁羽的眼眶红了,不由抱住爱人的肩膀,与他依偎在一起。 宋睿深有触动,眸光不禁颤了颤。死在一起果然是所有爱情故事最好的结局。 梵伽罗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忽然直勾勾地看向他,认真说道:“宋博士,你千万不要学他们。” 宋睿立刻关闭自己的心门,不再让任何意念发散出去。 梵伽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愣怔了一瞬,随即把掌心的玉佩交给丁羽,催促道:“快许愿吧,尽量用最大的诚意去唤醒它。” 丁羽对梵凯旋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于是没花多长时间,他的愿望就实现了。梵凯旋明显感觉到,自己与爱人之间多了一种羁绊,比血缘更浓,比爱情更深,甚至远超生命的时限,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相连。 “这个愿望真美好。”梵凯旋捂着心脏呢喃。 听见这句话,心有同感的丁羽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下一瞬,两人轻松的表情就变成了惊异。只见那枚玉佩竟融化成一个小小的光点,穿透玻璃窗,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若不是梵伽罗来得及时,梵凯旋恐怕也会像玉佩那般无端消散成光点。 想到那样的场景,丁羽不由冒出满身冷汗,正待感激涕零地说几句话,却见梵伽罗已牵着宋睿站起来,礼貌告辞。 他似乎很着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给人挽留的余地。 --- 晚上六点半,一家三口头一次围着餐桌,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哥哥,我们也要吃饭吗?”许艺洋舔舔嘴唇,想吃却又不敢动筷子。对他来说,曾经最为渴望的食物,如今已变成完全多余的东西,记忆中的滋味再美好,吃进嘴里也只是一团泥。 “从今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梵伽罗爱怜地摸了摸许艺洋的脑袋。 “可是东西都不好吃。”许艺洋撅起嘴,摇摇头。 “我做的菜肯定好吃。”宋睿把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末了摊开左手,吩咐道:“把手搭上来。” 梵伽罗把手搭上去,借由强烈的通感,“品尝”到了正被宋博士含在嘴里的红烧肉的滋味,是久违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汁鲜香、入口即化。他愣了愣,然后竟像个孩子一般舔了舔自己殷红的唇,仿佛上面沾满了油亮的肉汁。 看见他可爱的“吃相”,宋睿不禁低笑。 梵伽罗老脸一红,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牵住许艺洋的手,把这份感觉分享过去。 许艺洋很快就兴奋地嚷嚷起来:“好好吃啊!红烧肉真的超级好吃!” 宋睿又夹了一块鲜美软嫩的鱼肉,引得两人连连舔唇,口里不知不觉分泌出许多唾液。 三人手牵着手围成一圈,愉快地分享这顿晚餐。宋睿吃什么,另外两个人便会发出赞叹,这一幕有些滑稽,却又暗藏着令人心酸的真相。 吃完饭,许艺洋心满意足地说道:“宋睿哥哥,以后我们每天都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吃饭吗?” 宋睿脸上的笑容淡化下去,梵伽罗却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装满红色液体的瓶子,笑着说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从今以后你可以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吃饭,你可以尽情去享受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这个承诺让许艺洋兴奋地尖叫。他从来不会怀疑大哥哥的任何一句话。 “去看电视吧。”梵伽罗的提议立刻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于是他乐呵呵地跑进客厅,打开电视机。 “你在骗他吗?”话虽这么说,宋睿却觉得不可能,因为梵伽罗从来不会骗人。 “这个瓶子你保管好。等一切结束,你把里面的东西喂给许艺洋。” “你不能亲自喂他?所以你可能回不来了是吗?”宋睿接过瓶子摇头苦笑。 梵伽罗垂下头,掩饰自己的难过。而宋睿却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双手捧住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柔声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说水知道一切答案,所以我不会问你什么,也不会表白什么,你自己去感受吧。” 他把杯子推到梵伽罗面前,然后起身,去了客厅。 过了很久,平复好心情的梵伽罗才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随即露出愕然的表情。 他以为宋博士会把满腹苦涩、纠结、难舍、痛苦,都注入这杯水里,却没料那些负面的情绪竟一滴都没有,反倒全是思念、爱恋、鼓励、支持。 这杯水是浓烈的、纯然的甜味,是梵伽罗活着的时候也未曾品尝过的甘美。 他握紧空空如也的杯子,心却被填得满满当当,然后情不自禁地低笑起来。 --- 夜幕降临,天空有无数光点掠过,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普通人看不见这样的场景,但元中州等灵者此刻却都站在空旷的地方,抬头仰望,脸上没有欣赏美景的陶醉,反倒透着深深的忧虑。 他们纷纷拿出手机给梵老师发短信,并且不约而同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巨大的灾难来临了”。 “我会处理,你们不要担心。祸兮福所倚,这场灾难或许能变成一件好事。”梵伽罗如是安慰众人。 很快,他的预言就变成了现实。这些光点被召唤回去之后,那些潜伏在黑暗处的异人便一个个现出原形,并且失去了祸害社会的诡异能力。 报端、社交网站、公共媒体,不断有古怪的新闻爆出,譬如在某个女性专用的温泉池里,一名可以隐形的男子忽然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被狠狠揍了一顿。 一名宣称自己可以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邪.教组织的首领,在为信徒表演“飞天”的过程中从高空坠落,摔成重伤。 一名行走在路上的男子忽然身体裂开,从肚子里跑出一只黑猫,留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一名正在实施抢劫的肌肉壮汉,忽然缩水成干干瘦瘦的弱鸡。 类似的怪事铺天盖地地涌现,仿佛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每一个妖魔鬼怪都骤然失去了力量,显出原形。这种现象对大众来说是恐慌,对政府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孟仲想尽办法都抓不住的那些极度危险的异人,如今都纷纷归案,世界一下子变得太平了很多。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份平安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更为巨大的灾难。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在谁也看不见的高空, 一个人乘着风飞掠而过。她黑色的长发漂浮在脑后,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赤.裸的双足踏着云朵, 风驰电掣地赶往京市的某个地方。 璀璨的光点追逐着她, 争相融入她的身体,令她漆黑的双眼放射出骇人的神光。她的脸庞很美, 可她的表情却透着仇恨的狰狞。 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时刻关注天象的常净大师、玄门高手, 以及实力高深的灵者, 却都看见了这等异象, 然后纷纷朝行走于天际的那个人影追去。 “那是人还是神?”元中州惊疑不定地问。 “是神。”朱希雅肯定地说道。除了神, 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谁能随手播撒星光,御风飞行,日行千里, 引动天地的异变。 常净大师的感知力比这些人更为敏锐一点,摇头道:“气势逼近了,但还不够。神灵现世, 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动静。天劫你们看见过吗?如果这个世界有人成神,浩大的天劫足以毁灭这座城。所以她还不是神。” “很接近了。”知非道长不知何时也追着人影而来,沉声道:“那是林念慈!看天上的雷云, 天劫快来了!” 众人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这才发现今天的夜色竟比以往的任何一天还浓, 只因漫天的星光都被厚厚的乌云遮盖,更有紫色的电光在云层里窜动, 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来。 如果林念慈真的跨入了成神的门槛, 她召来的天劫会把这座几千万人口的城市夷为平地。 “去通知政府疏散市民。”有人高声喊叫。 “来不及了。几千万人,怎么转移?来不及了!”知非道长哽咽开口。 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他们期待中的最高境界“成神”,竟是要拿千千万万个平凡人的生命去换。 “她为什么要来京市,这里有几千万人口!她为什么不去深山老林?她难道不知道后果吗?”朱希雅气急败坏地怒吼。 知非道长羞愧万分地说道:“她从小就是这样我行我素。她脑海中似乎没有众生平等的意识。” “我看她不仅没有众生平等的意识,她还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蝼蚁。她以为她是谁?”朱希雅气得快疯了。 知非道长抹了把脸,越发感觉到天水派培养出这么一个魔头是多么巨大的罪孽。他们不仅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国人,还对不起全世界。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长大后会变成这样。 追随着林念慈的光点起初有密密麻麻一大片,到后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再到后来竟一个都没有了。世界变得死一般安静,但天上的雷光却越来越频繁地闪现。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因为他们知道,当天劫降临时,谁都躲不开也逃不掉。这座城市,甚至于周边的几个城市,都会变成废墟。 “奇怪,她去的方向是梵家老宅!”一名玄门高手喊道。 “我明白了,她是去找梵伽罗报仇的!” “梵伽罗能对付她吗?” “不可能的,梵伽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魂体,他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林念慈的对手。” 这些人的预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当他们追到山下时,一股强大的磁场已经将这绵延数十公里的大山笼罩了。宋睿牵着许艺洋的手,站在磁场形成的气墙外,愣愣地看着山顶的方向。 所有人都被这强悍到令人恐惧的磁场排除在外,于是他们便更为深刻地意识到,林念慈真的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可以在这个世界自由来去,呼风唤雨。她想毁灭哪里,或者想杀了谁,不过是动一动念头的事情而已。 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她的游乐场,生存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则是她的玩物。 “梵老师危险了!”元中州忧心忡忡地呢喃。 与他料想的一样,林念慈从高空降落,一步步走进地下室,只是抬起手,五指微微一张,便把梵伽罗吸入掌心,狠狠掐住脖子。 “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在师父面前拆穿我?你乖乖去死不好吗?”林念慈的双瞳黑得骇人,嗓音里透着疯狂的恨意。 梵伽罗握住她的手腕往外掰,努力让自己脆弱的颈骨不要那么快折断。他还有些话想对林念慈说。 “我当然会回来,因为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你说什么?”林念慈漆黑的眼眸透出一丝惊异的光。 “我说,你遭遇的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包括你的嫉妒,你的恨意,你杀死我,走上成神路,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尝试。这两百多年来,你风雨飘摇的一生,你的几次大起大落,都是我安排的。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的笼中鸟。”梵伽罗嘴里吐出鲜血,眼中却遍布笑意。 林念慈听愣了,手劲不由松了松。 梵伽罗喘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事该从哪里说起呢,让我好好想想。” “一切的开始,都源于师父强逼我救了师叔那天。在那天,我借助玉佩的力量,预见了未来,你想看一看那是怎样的场景吗?” 林念慈尚且来不及反应,一段灰色的记忆就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展开。 那天,梵伽罗救助师叔的时候,不仅天水派的人在场,同去执行任务的玄门高手也都在。看见那块玉佩拥有把死人救活的逆天力量,所有人的眼里都冒出两团名为贪婪的火焰。只是有些人懂得掩饰,有些人表现得比较露骨而已。 但无论他们如何掩藏,他们心里散发出的强烈欲.望都瞒不过梵伽罗的感知。他听见这群人像厉鬼一般叫嚣着――抢过来,抢过来,把这块玉佩抢过来据为己有!成神,有了它一定可以成神! 在此起彼伏的狂啸中,梵伽罗预见到了三段未来,一是龙脉被屠;二是九位掌门各自抢走阳玉的一部分,以天下人为祭,走上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成神路;三是玄诚子悬于一片血海之上,用祭天之法引来万丈雷光。 这三段记忆一个更比一个惨烈,一个更比一个骇人听闻,而它们总结起只两个字――成神。 为了成神,所有人都疯了,甚至包括玄诚子。 林念慈看呆了,随即反应过来,冷笑道:“这些未来都是假的!” “如果我和师叔什么都不做,那么它们就会全部变成现实。”梵伽罗缓缓低笑:“你不觉得第二段记忆里抢走阳玉的那九个人很眼熟吗?” 林念慈瞳孔扩大了一瞬。 梵伽罗继续道:“你想起来了?没错,他们就是被你杀死用来祭阵的那九位掌门。自从预见到这三段未来,我.日也思夜也想,却找不到任何办法去改变未来,因为我身体孱弱,没有强悍的武力;因为我不受师父重视,从未学过道术。哪怕我是天水派历代以来最强的灵子,我也做不了任何事。” “那九位掌门我一个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师父。而且我也不能杀害师父,因为那是违逆人伦的罪行。” “我要改变未来,却又同时发现我竟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然后,我看见了你,一个天真的,耳根子软的,肆无忌惮却又胆小懦弱的你。” 梵伽罗轻快地笑了,双瞳里放射出兴味的光芒。 林念慈却愕然地睁大眼,仿佛听见了天书奇谈。 梵伽罗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地说道:“没错,我一直在利用你。我故意带你下山历练,投宿在张公子家;故意在你和张公子面前演示那块玉佩的神奇之处。因为我知道,张公子活不了多久,看见那一幕,他一定会疯狂。而你生来就喜爱美好的事物,你一定会被他吸引并蛊惑。” “你们是我挑中的最完美的两颗棋子。” “张公子果然上钩了,暗示你来求我救命。我严词拒绝了你们,并且掐死了那只鸟,让你们明白我是一个绝对不会改口的人,想要从我这里获得生机,除非杀人夺宝。” “而杀人的具体方法也不是张公子想出来的,是我给他下了暗示。否则他一个常年卧病的书生,哪里知道杀了人还要锁魂?” “正是因为这个锁魂阵保住了我的魂魄,否则我早就被那块阴玉吞噬了。林念慈,现在你想明白了吗?你只是我改变未来的工具而已,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还能活着回来,并且找到你,终结一切。” 梵伽罗一边咳血一边低笑,目中是全然的快意。 林念慈听愣了,也听疯了,不敢置信地呢喃:“所以你引导我去杀你,引导我去杀九位掌门,引导我叛出师门,在成神的路上一次次狼狈跌倒。然后你又从地狱里爬出来,找到我,揭露我所做的一切,让师傅对我彻底失望,然后一次次让我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是吗?” “你怎么能这么坏?” 林念慈哭了,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流,嗓音里透着浓浓恨意,却也透着喜悦,“师父你听见了吗?梵伽罗才是始作俑者!那些恶业不该算在我头上,他才是罪无可赦的人!” “我要把这段记忆带回去给师父亲眼看一看!做错事的人是你,不是我!”林念慈伸出另一只手,探入梵伽罗的胸腔,把隐藏在他心脏里的那块黑色阴玉挖了出来。 梵伽罗狂喷了一口鲜血,终是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而林念慈则捧着那块带血的黑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有了隐藏在这块玉佩里的所有记忆,她就可以获得师父的原谅。她还要把玉佩送给师父,让他炼化,与她一起成神。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不可能在一起了。”一道悠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响起。 林念慈吓得猛然抬头,却见那圆形法阵的中心忽然探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然后便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紧接着是半个身体。 梵伽罗又活了!不,应该说他的本体,终于从冥穴里爬出来了。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窜动于云层里的紫色雷光忽然发出响彻天际的怒吼,引得整块大地都跟着颤抖。浩瀚的威压以老宅为圆心,似狂潮一般辐射出去,让风云静止,日月无光,树木战栗。 常净大师抬头仰望天际,骇然道:“她成神了!”然而他想象中的神灵,却并非她,而是他,或者说k更为贴切。 林念慈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这个人,又看了看匍匐在一旁,正逐渐化为光点消失的梵伽罗的尸体,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你早就成神了!?”她想歇斯底里地尖叫,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吐出嘶哑无比的一句话。 “是啊,被困在法阵里的两百年,我成神了。”梵伽罗半跪下去,深深望进林念慈的眼,“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也曾挣扎过。你说得没错,我主导了一切,我也有罪。” “但是我完全可以不背负这些罪孽,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预见,乖乖地做一个无用的灵子,等待着那既定的三段未来在某个时候成为现实。” “我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干干净净,无波无澜,只需等待死亡的到来便好,毕竟死亡对我而言意味着冰火地狱的终结,意味着无止境的痛苦的结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梵伽罗闭上眼,仿佛又陷入了当时的痛苦挣扎:“还有另外一条路,它遍布荆棘、尖刀、陷阱、苦难、仇恨,甚至于罪孽。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办法承担的。你也知道,那时候我才那么一点大。” 梵伽罗抬起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身高。 林念慈被他的威压摄在原地,连眼珠子都动弹不了,更遑论反抗。原来她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梵伽罗睁开眼,瞳孔里已布满泪光:“我原本选择了第一条路。世界毁灭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是师叔的死让我明白,有一些责任,你不承担,我不承担,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希望。” “师叔拼死也要隐瞒那条龙脉的存在,那么我拼死为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博一个未来又何妨?” 梵伽罗抬头看了看雷霆滚滚的天空,加快了语速:“陷在噬魂阵里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扪心自问――梵伽罗,你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有时候会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有时候又陷入痛苦地自责。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所有人活下去,是为了众生,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既是众生,众生既是我,我要像救助自己一般去救助他们。” “于是我悟道了。我的道不是神道,也不是佛道,是众生之道。老天爷听见了我的诉求,在天上助我。冥冥之中他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属于所有人的,不属于你们这种妄图成神的野心家。” “可是你也成神了!你有什么资格贬低我们?”林念慈在浩瀚威压下艰难开口。 “我自然会把世界还给众生,这个无需你操心。”梵伽罗把手轻轻搭在林念慈肩头,语气充满怜悯:“你成神的目的是什么?” 林念慈咬紧牙关不肯答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杀死我,也是为了永远与师父在一起对吗?我的出现让你不再是师父眼里最好的那一个,你害怕师父对你失望,所以努力地追赶着我,却总也追不上,这就是你的心魔。” 被说中心事的林念慈露出仇恨却又绝望的表情。 梵伽罗摇头叹息:“那么你应该好好查探一下你体内的玉佩,看看隐藏在它们之中的记忆。你为之背弃全世界的人,其实早已经不在了。” “你在说什么啊?!”林念慈颤声冷笑,意念却不受控制地侵入玉佩,查探那些光点带来的记忆。 然后她就在这无数个记忆里,看见了师父一掌劈碎自己天灵盖,在英灵殿内陷入永寂的画面。 他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心音是这样的:“养出了宋恩慈那样的魔头,我有罪。” “师父!” 在这一刻,林念慈竟然冲破了神威的压制,仰天长啸,已然瞪裂的双眼流出汩汩血泪。 她成神是为了永远与师父在一起,成为他心里最好的那一个。如果师父早已经不在,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力争成神,争的又是什么?是一场空啊! 在这一刻,林念慈彻底崩溃了,抱住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然后用力磕向坚硬的地面,恨不得杀了自己。是她害死了师父,她有罪! 梵伽罗压住林念慈的肩膀,让对方无法动弹,把手探入她的胸膛,同样从她的心脏里挖出一块深灰色的玉佩,叹息道:“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改变未来,而是为了彻底毁掉这块玉佩。因为就算我把妄图成神的人全都杀了,只要两块玉佩还在,早晚有野心家能听见它们的蛊惑,踏上我们的老路。” “届时,所有的灾难还会重演,莫名消失的楼兰,古蜀,巴乌国,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但是,我连杀死九位掌门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去毁灭这块玉佩?” 林念慈逐渐清醒过来,呢喃道:“所以你让我炼化这块玉佩,与它融为一个整体对吗?因为摧毁它不可能,摧毁我却很容易。你只要逼死师父,就能逼死我。这个计划,也是你一早就想好了的吧?梵伽罗,你真可怕啊!” “没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的计划正是如此。但可怕的不是我,是你。” 梵伽罗一字一句说道:“你知道炼化这块玉佩的唯一条件是什么吗?是毫无节制地使用它的力量,与它建立千千万万根因果线,灵魂完全被它侵蚀。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把它利用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它坚定地认为你就是它最适合的宿体。” “林念慈,承认吧,决定你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欲.望。” 梵伽罗摊开掌心,展露出那块满带鲜血,却裂了一条缝的阳玉,说道:“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救了一只鸟,又把它杀死。” 林念慈看着那块因为自己的心碎而裂开的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哀和无力。 是啊,纵观过去,梵伽罗到底做了什么呢?除了救活并杀死一只鸟,他什么都没做。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他就把张公子心里的鬼引动了出来,然后张公子又唤醒了林念慈心里的鬼。 林念慈把“天水派至宝流落在外”的消息放出去,唤醒了九位掌门心里的鬼…… 于是一个可怕的轮回开始了,所有的环节都像梵伽罗预先设想得那般,一个接一个地牢牢扣锁在一起,最终变成今天这个结局。龙脉得以保存、引发灭世之灾的九位掌门死了,然后师父自裁,再然后,师父的死击碎了林念慈的心,以至于她也快死了…… 林念慈想着想着就笑了,哑声道:“好算计,梵伽罗,你真的是好深的算计。我一定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棋子吧?” “没错,不过我挑中你不是因为你便于掌控,而是因为你很好。” 梵伽罗轻轻抚摸林念慈的头发,语气再温柔不过:“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是真的很好。因为我知道,把阳玉交给你,我完全可以放心地长眠于地下。你的心里还有底限和善念,你首先想到的不是拿众生祭天,而是行善积德,拯救黎民。即便你做了很多蠢事,却也不能否认很多人因为你而存活下来。” “如果我未曾加入天水派,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姑娘,也会是合格的门主。对不起,是我欠了你。你的罪孽,我会替你一起承担。”梵伽罗把哭到崩溃的林念慈抱进怀里,将手里的半块染血玉佩,与她手里的半块染血玉佩,拼接在一起。 “让我们一起接受命运的审判。”梵伽罗理了理林念慈蓬乱的发丝,目中是全然的悲悯和温柔。到了这一刻,还有什么仇怨是放不下的? “师弟,真的对不起。我做错了很多事。是我贪心了。”林念慈捂着剧痛的胸口,真诚忏悔。 她没想到全世界的人都唾骂自己,甚至于连师父都因为失望而永远离开自己的时候,头一个对她说“你很好”的人,竟然会是师弟。 “让我们一起来纠正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把我们的生命,回馈给这个世界。”梵伽罗笑着摇头,然后催动全部神力,把两块玉佩合成一块。 已经碎裂的那块阳玉根本无法承受由阴玉之中狂涌而来的能量。它们是一个整体,彼此之间的能量是流转的,一旦其中一块有了破损,另一块也会跟着破损。这就是梵伽罗筹谋了两百多年所要达成的最终目的。 于是在内部力量和梵伽罗的神力的双重压迫下,这块足以逆天的玉佩竟轰然碎裂。 两股力量的对冲原本会让整个京市变成废墟,但梵伽罗却用自己的神魂将这毁天灭地的力量牢牢包裹。 林念慈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便把自己的力量也全部倾注于这个小小的,却足以守护众生的结界。 两人互相对视,轻轻勾唇,然后一个气绝身亡,一个源源不断地吐出鲜血,又艰难地爬回圆形法阵,把自己的手掌压在龙口上。 “兑现我们的最后一个约定吧。”梵伽罗勉力抬起头,似在与谁说话。 少顷,那龙口竟猛地张开,把他的身体吞吃入腹。 只是一瞬间,原本细长的黑龙竟暴长成庞然巨物,尾巴轻轻一摆就破除了两重法阵的禁锢,冲天而起,由潜龙真正化为遨游九霄的神龙。它穿梭于云层,吞掉那些骇人的雷光,驱散厚重的劫云,末了钻入地底,畅游远方。 它吞吃了神灵的身体,由小龙脉化作大龙脉,便会遵守与神灵的约定,永远守护这片土地。 等候在山下的常净大师似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由落下两行热泪,无比哀恸地呢喃:“神灵来了,神灵死了。地狱不空,我不成神,梵施主竟然走了地藏王菩萨的老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百九十三章 巨龙消失后, 天空中开始落下瓢泼大雨,所有人都冒着雨点的痛击往山上跑,想要看一看最终的结局。 梵伽罗和林念慈, 他们两个到底谁获得了胜利, 又是谁轰轰烈烈地死去。这场雨究竟是为谁下的,那条陡然暴长的龙, 又是从谁那里获得的力量…… 一个个疑团堵在众人心里, 让他们心急如焚, 而常净大师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脚步显得尤为沉重。他知道, 就在刚才, 这个世界有神灵来过,却又悄然泯灭。他以身饲龙,催发了一场饱含灵气和福祉的雨, 滋养着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绝不是林念慈。 如果不是她,那么答案已不言而喻。 这么明显的事实,常净大师能想到, 宋睿又如何想不到。走进破了一个大洞的地下室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果然没能看见那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却只发现了林念慈已然冰冷的尸体。 她躺在豆大的雨点里, 身上的血污渐渐被冲洗干净, 露出一张勾唇含笑的脸。她死了, 彻彻底底,却也安安静静、快快乐乐。 她把从这个世界里掠夺走的一切, 最终又还给了世界。 那梵伽罗呢? 宋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神灵是疥癣;他说只要有他在, 这个世界就不允许有神灵;他说最好的神灵会把自己的所有回馈给世间所有生灵……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如今想来, 那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审判神灵,实则也是在审判他自己。为了救世,他要成神;同样是为了救世,他要灭神。 他两度杀死自己,却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活下去。 宋睿的脑子没有办法再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他搜寻了很久都没能找到梵伽罗的身影,终于跪倒在地,红着眼眶呢喃:“骗子,原来你一直都在说谎。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对吗?” 许艺洋站在落满了雨的废墟里,嚎啕大哭。他隐隐约约明白,大哥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孟仲找来工程队清理破败的老宅并搜寻梵伽罗;常净大师站在雨里向苍天祈祷。 而另外那些玄门高手却围着林念慈的尸体转了又转,找了又找,只为拿到两块玉佩,掌握成神的钥匙。 “愚人。梵施主定然不会把那种祸世的东西留下。”常净大师摇摇头,流着泪欣慰一笑。 唯有梵施主那样的人才会想到不顾一切地从源头去解决问题,纵然身死亦无所畏惧。他向玄阳子保证过,会守护这个世界,现在,他做到了。 在废墟里疯狂翻找的玄门高手忽然露出迷茫的神色,紧接着一个个地从乱石堆里走出来,疑惑道:“我在这儿干嘛?” “龙脉现世,我们是来查看情况的。” “哦对,龙脉既然已经走了,那我们也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竟然在短短半小时内就遗忘了梵伽罗的存在,并且为曾经发生的每一件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是梵伽罗的神力在清洗自己留存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不仅仅是玄门高手,就连那些灵媒和常净大师,也都慢慢平复了心中的哀恸,变得茫然起来。 “走了走了,潜龙已经入渊,我们赶紧回去吧,雨好大,外面好冷。”朱希雅裹紧湿漉漉的外套,颤声道。 元中州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总觉得自己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孟仲的神色也从心急如焚变成了从容镇定。他不再努力去搬抬乱石和巨木,试图找到梵老师的踪迹,反倒拿出对讲机,告诉局里说梵家老宅年久失修,屋顶坍塌,没什么大事。 梵伽罗的死去,对这些人而言竟如过往云烟,消散得那么无踪无迹。 唯二能记得他的人,一个是许艺洋,一个是宋睿。 此时此刻,宋睿正用猩红的眼珠锁定许艺洋的身影。他猛然间想起,掌握玉佩的人每救活一个人,就会在对方体内留下一块小玉佩。被梵伽罗救活的许艺洋,会不会也拥有同样的东西? 拿到它,能不能许一个愿望,把早已消失的人重新换回来? 这个念头萦绕在宋睿的脑海,让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危险。 许艺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害怕逃避,反而仰起头,迫切地说道:“宋睿哥哥,你是不是有办法救大哥哥,你救他啊,你快救他!” “救了他,你就会死。”宋睿半蹲下去,用力擒住小孩瘦弱的肩膀。 “我早就死了,”许艺洋坚定不移地说道,“我不怕的。” 在这一刻,宋睿是真的动了杀念,然而他最终却又放开许艺洋,站起身,背转过去,迎着雨点落泪。因为他忽然想到,梵伽罗此时会不会正站在云层上看着自己,那样的罪行能不能获得他的原谅? 肯定不会的,一旦杀了许艺洋,宋睿就永远不会再是梵伽罗喜欢的宋博士,他的污浊配不上他的干净。 最终,宋睿停止了挣扎,从衣兜里拿出梵伽罗交给自己的小瓶,把里面的猩红液体喂进许艺洋嘴里。他闻得出来,那液体透着浓浓的腥味,应该是梵伽罗的血液。 如果梵伽罗真的是神灵,那么这就是一滴神血。 许艺洋以为这样能救回大哥哥,于是迫不及待地喝掉了,然而只是转瞬,他眼里的悲哀就消失了,变成了茫然和胆怯。而他僵冷的身体,竟在此刻拥有了呼吸、心跳和体温。 梵伽罗救活了他,也让他遗忘了自己。 看着懵里懵懂仰望自己的孩子,宋睿终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 他抱住小小的孩童,无比悲哀地问道:“如果连我们都忘了他,世界上还能有谁记得?” 为了这个猜想,他害怕得瑟瑟发抖。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比孤独更为可怕的是永远遗忘那个会让你感到孤独的珍贵的存在。 “别让我忘了你!梵伽罗,别那么残忍!”他抱着孩子在雨中哀求,可是没有用,那些快乐的回忆,那些平淡却也甘甜的点点滴滴,正飞快在他的脑海中淡去颜色。 警察从废墟里挖出来的闾丘氏的双眼和那颗骷髅头,竟然也都融化在雨里。梵伽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慢慢消失。 宋睿极力思索着对抗这一切的办法,在电光火石之间竟想起了那人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这是那棵菩提妖树的种子,你好好保存。” “……万一它长出来一个我呢?” “……唯有世间至恶或至善,才能让它生根发芽。” 宋睿猛然放开许艺洋,跌跌撞撞地跑到尚未坍塌的二楼卧房,从床头柜里找出一颗椭圆形的种子。 “孟仲,你帮我照顾洋洋,我过几天就回来。”留下这句话,他冲进了倾盆大雨里,连夜开车赶到香火村,找到那片黑色的湖,把种子埋在湖边最为污浊的一块土地。 他跪在地上,极度紧张又极度渴盼地等待着,然后在所有记忆消失的前一秒,苦笑摇头:“梵伽罗,你这个骗子。原来你这么会说谎。” 说好的一定会平安归来,最终却变成了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宋睿到底还是遗忘了曾经的一切。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往村外走,到了路边,上了自己的车,才又回头看一眼,却发现那个破败的小山村已经消失在一片莫名腾起的黑雾里。 “怎么回事?”他发出疑惑的呢喃,末了哂然一笑,驱车离开。 这场大雨连着下了七天七夜,雨停后,一条瑰丽的彩虹纵贯整座城市,令人发出惊喜的赞叹。 好美!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受,然而没有谁还会记得,这份美丽是用怎样的代价换来的。 --- 三年后,几个少年背着登山包行走在坑坑洼洼、人烟罕至的废弃国道上。 其中一个人抱怨道:“丁浩浩,你不是说香火村就在这一带吗?怎么我们走了几个小时还没看见?” “传说中它就在这一带,具体是哪个方位我也不知道。”一名俊秀少年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知道你还带我们来,这次直播肯定泡汤了。”另外一人也跟着抱怨。 丁浩浩抹掉满头大汗,鼓励道:“再走走吧,也许就在前面。” “妈的,老子鞋底都快磨破了,老子不走了!”他的两个同伴扔掉背包,瘫坐在路边,死活不愿再动弹。 丁浩浩还想再劝,却见前方涌来一团浓雾,又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浓雾里走来,慢慢到了近前。此时已近黄昏,这人的脸映照在夕阳的余晖中,竟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似天边的彩霞,瑰丽奇幻。 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却比无尽宇宙还要漆黑深邃。透过他的瞳孔,丁浩浩甚至看见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穿着一套灰扑扑的衣服,却依然那么优雅贵气,腰一弯,唇一勾,嗓音似山泉般清润:“你们好,请问有顺风车可以让搭乘吗?” 原本还想继续寻找香火村,完成这一次的恐怖直播的丁浩浩,脑袋一热便答道:“我们的车就停在山脚下。我给我的司机打电话,让他上来接我们。” 半小时后,三个少年与那位莫名出现的青年坐在一辆豪车里,行驶在回京市的路上。 “我叫丁浩浩,今年十六岁,你叫什么?”俊秀少年尝试着与青年搭讪,眼睛时不时瞟向对方,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只因对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就好像一只从山里跑出来的精怪。 “我叫梵伽罗。” “你衣服上全是灰,把我们丁少的车都弄脏了。”一名少年嫌弃地说道。 另一名少年逼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那种地方?” “车脏了可以洗,没事的。”丁浩浩连忙为青年解围,却听对方轻笑道:“我是灵媒,听说过吗?” “我靠,真的假的?”几人都是做恐怖直播的,对灵媒这类人群并不陌生,但现实中却根本没见过。 “我从不说谎。”梵伽罗始终保持着温和礼貌。 “那你能给我们通灵吗?来来来,我们试试看。” “可以,你们在脑海里极力设想一件事,我来读取。” “好好好,我们快开始!” 三位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梵伽罗,极力构想着某件事。 梵伽罗把手悬在他们脸前,一边感应一边述说:“你在想这一次的考试会不会吊车尾。” “我艹我艹我艹!你竟然真的知道!”被说中心事的少年捂住狂跳的心脏。 “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是一位少女,留着漆黑的长发,有着大而圆的眼睛……” “等等,等等!别说了!”同样被说中心事的另一名少年恨不得去捂梵伽罗的嘴。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灵媒! “你……”梵伽罗的掌心长久地停滞在丁浩浩脸前,眉头深深皱起:“你的心里充满怨恨,却又遍布渴望。能给我看看那张照片吗?我或许能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 丁浩浩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满脸都是抗拒。 “我或许能看见她在哪里,但我需要更多媒介,与她直接相关的媒介。你无需把照片展示给我,我捂住钱夹就可以了。”梵伽罗诚恳地说道。 丁浩浩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渴望,把钱夹从口袋里掏出来,递了过去,眼睛却又死死盯着梵伽罗的双手,唯恐他把它打开。 梵伽罗并未翻动钱夹,只是用双手将它合住,闭眼感应。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把钱夹还给丁浩浩,叹息道:“有什么事回到京市再说吧。” 他一条有用的讯息都没传达,丁浩浩既感到失望,却又暗自庆幸,拿回钱夹后就冷着脸不说话了。 另外两名少年频频追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都没能获得答案。 接下来的旅程十分无聊,无论两位少年如何煽动恳求,梵伽罗都没再展示自己的通灵术。抵达京市后,他让司机在一个繁华路口停车,温和却又强硬地提出要求:“我和丁浩浩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回去吧。” “你们要办什么事?路上没听见你们说呀!”两名少年满头雾水地下了车。 梵伽罗关紧车门,勒令道:“去城南警察局。” “什么?”丁浩浩懵了。 “去城南警察局。”梵伽罗的嗓音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于是司机竟连问都不问就把车开去了城南警察局。 梵伽罗拉着丁浩浩下车,将他带到刑侦大队,冲迎上来的一名警察说道:“我们是来报案的,他的母亲被人杀死了。” 原本还想跟来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丁浩浩顿时如遭雷击,末了气愤地吼道:“你胡说什么!你妈才被人杀了!” 梵伽罗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钱夹,打开,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照片,提点道:“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你的潜意识告诉我,你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照片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女人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则紧紧搂着女人的腰,齐齐看向镜头,笑容灿烂。两人身后是一片白色墙壁,并没有别的物品可以表明他们是在哪里拍摄的照片。 丁浩浩虽然常年把照片带在身上,却又厌恶看见它,此时眼珠子都红了,正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瞪视梵伽罗。 梵伽罗把照片交给前来接待自己的警察,说道:“照片里的女人,被照片里的男人杀害了。我看见了她的尸体,埋在土里。” “你们跟我来录口供!”年轻警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把两人带到会客室。 然而十分钟后,他崩溃了,拿着笔录本跑到队长的办公室,抱怨道:“我遇见神经病了!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来报案,说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杀死了,还亲眼看见男人把尸体埋进了土里。结果我问了半天才知道,他所谓的看见是在通灵的时候看见的,他说他自己是个灵媒。” “庄队,这么邪乎的事,你敢信?” “我去看看。”庄g拧着眉头站起身。 途中遇见孟仲,交代了情况,于是三个人一块儿朝会客室走。 还未进门,里面就传来怒气冲冲的吼叫:“你凭什么说我妈妈被人杀了!你简直有病!好吧,我告诉你实话,我妈妈丢下我和爸爸,跟照片上的这个人跑了。照片是她寄回来给我爸的,她在向我爸示威,她是个坏女人。” “你闹够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把你送到警察局!” “你是个疯子,我应该直接把你送到神经病院!” 门被少年拉开,而那位俊美异常的青年却还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把你们的技术员小李找过来,放大照片后面的白墙。你好好看看,你以为跟别人跑掉的母亲,当时是在哪里。” “你别再闹了!警察同志,这件事是误会,我妈根本没事。我不报警了,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丁浩浩一脸愤怒。 原本就是来撵人的庄g,不知怎的,竟在看见俊美青年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照片在哪里?”他朝少年伸出手。 孟仲也像中邪了一般,回头高喊:“小李,小李,过来扫描一张照片!” 原先录口供的那名警察懵了,不明白两位大佬为什么会如此重视一起假案。 小李抱着电脑和扫描仪匆匆赶来,看见梵伽罗不由愣了愣,嘀咕道:“这人好面熟啊!” “别废话,先扫描这张照片。”庄g不顾丁浩浩的阻拦,把照片从钱夹里抽.出来,递过去。 “你们抢我东西干嘛?你们都他妈疯了吗?我妈妈还活着!她是个荡.妇,她跟别人跑了,这下你们听明白了吗?”丁浩浩哭着怒吼,心里的疮疤被这些人活生生地挖出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快要把他逼疯了。 “别哭,看了照片再说。”孟仲强硬地将他推回会客室,按压在椅子上。 真的很奇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孟仲心里却莫名涌上一种极度信赖的感觉,就仿佛俊美青年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于他来说都是真理。他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产生一丁点的怀疑,只想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庄g的心情大概也是一样的,否则他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话。 小李一边偷看青年,一边扫描照片,又把后面的白墙放大,一寸一寸展示在电脑屏幕上。 梵伽罗勒令道:“看仔细了。” 丁浩浩撇开头,与他对着干。 孟仲想也不想就把少年的脑袋掰过来,往屏幕上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少年僵住了,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墙的某一处。 小李连忙把那处放大,却发现白墙上歪歪扭扭地描绘着一只小猫,小猫旁边写着“浩浩”两字。 由于小猫所处的位置在女人的脑袋旁边,紧贴着她蓬松的黑发,所以很难发现。如果不把照片放大,一帧一帧地看,谁都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丁浩浩惊呆了。 梵伽罗则徐徐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我家以前住的老房子,墙上的小猫是我画的。”丁浩浩满心怒火全都化作了隐隐的恐惧:“可是我妈把照片发送过来的时候说她已经跟方叔叔去了港城,让我们别找她。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还有……” 丁浩浩的嗓音哽咽了,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说。 梵伽罗合住那张照片,替他说道:“一起发送过来的还有几段不堪入目的视频,都是你母亲和照片里这个男人的,对吗?我看见她在笑,仿佛非常快乐,但她的心却在痛哭,还在不断叫着你的名字。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不是自愿的。” “去这栋老房子找一找吧,她就在那里。”梵伽罗放下照片,叹息道。 “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申请不到搜查令。”年轻警员立刻开口拒绝。 “我去找陈局拿搜查令。”孟仲准备亲自出马。 “我去召集队员。”庄g也匆匆忙忙地走了。 年轻警员:…… 两位大佬,你们失了智吗? 两人走后,会客室外传来一阵大大咧咧的声音:“小谭,听说局里来了一个神棍?我看看――” 孙正气把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看清梵伽罗那张俊美至极的脸,所有的嘲讽就都戛然而止,变成了脸上的烧红和内心狂涌的激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很开心,看见这个人,眼眶便红了,心也热了,所有的怀疑都变作了笃信。 “我们马上出警!”他立马缩回脑袋,哒哒哒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又哒哒哒地跑回来,脸红红地说道:“这位先生你好,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查清楚这桩案子。” 年轻警员:…… 今天真是见鬼了! 门外一片兵荒马乱,门内却只有丁浩浩的啜泣。 梵伽罗温声道:“给你的家人打一个电话,让他们来陪陪你吧。” “我给我爸打电话。”丁浩浩想也不想地说道。 “你爸爸和你继母,都是知情者。”梵伽罗猝不及防地投下一颗炸.弹。 丁浩浩的呼吸停滞了。 年轻警员已经无话可说。他从来没见过比梵伽罗更神经病的神经病。 “不可能的……”丁浩浩急促地否定。 梵伽罗打断了他的话:“给你舅舅打电话。” 提起舅舅,丁浩浩连恐惧都忘了,连忙摆手:“不不不,他不会管我的。他那个人向来六亲不认。” “你跟你母亲姓丁,你就是丁家人,他不会不管你。” “可是当年我爸把那些视频发给他,他亲口说从今以后没有我妈这个姐姐。他对外从来不承认我和丁家有关系。我去找他只是自取其辱。”丁浩浩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母亲是坏女人,连她的亲人也是。没有人愿意承认她的存在,于是连同她的儿子也被迁怒并遗忘了。 丁浩浩多么想找到母亲,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干出那样的事。但如果那些都不是真的,他这些年的愤怒、仇恨、怨怼,又找谁来寄托? 如果父亲是知情者…… 丁浩浩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哭得更为崩溃。 梵伽罗拿走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舅舅二字,拨通了电话。 “我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来找我?”一道冷酷的嗓音从免提话筒里传来,惹得丁浩浩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紧嘴唇死死忍耐。 年轻警员递给他一包纸巾,目中满是同情。 梵伽罗温声道:“丁羽?” “你谁?”冷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颤音。 “我是梵伽罗,丁浩浩目前在城南分局,需要照顾,你赶紧过来。” “梵伽罗?不认识。”丁羽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没有礼貌,语气却带上了明显的急切和恭敬:“我马上过来,您稍等。梵凯旋,梵伽罗你认识吗?他说他在城南分局,和丁浩浩在一起。” “我不认识,但我觉得很熟悉。我们马上过去。” 两人的谈话声被梵伽罗截断。他把手机还给少年,安慰道:“不用担心,以后你舅舅会好好照顾你。” “他不会的,他不愿意认我。” 丁浩浩凄苦的话并未得到证实,反而被打了脸。丁羽不但在最快的时间里赶来,还连连冲梵伽罗鞠躬,慎重道:“您放心,这个孩子今后由我来照顾。他家里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梵先生,我们是不是认识?”站在一旁的梵凯旋满脸都是疑惑,却也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大概上辈子认识吧。”梵伽罗轻笑一声,却惹得丁羽和梵凯旋齐齐红了眼眶。 “我猜我们上辈子一定是非常好的朋友,因为看见您,我们就觉得非常亲切。感谢您对浩浩的帮助。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您放心。”丁羽压着外甥的脑袋,勒令道:“还不快给梵先生道谢。” “谢谢梵先生。”丁浩浩已经被秒变舔狗的舅舅整懵了。 年轻警员满头黑线地说道:“诶,我说你们是不是太入戏了?案情真假都还没确定呢!” 他话音刚落,庄g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尸体找到了,埋在院子里,你通知周法医赶紧过来。” 年轻警员不敢置信地看了梵伽罗一眼,然后才对丁浩浩说道:“你妈妈的尸体找到了。” 丁浩浩当场晕了过去,丁羽和梵凯旋却从未怀疑这个结果。 --- 与此同时,宋睿正提着一个公文包站在玄关处。 宋家大伯不满地说道:“你怎么没把洋洋带回来?” “他要参加夏令营。”宋睿换上拖鞋,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养一个孤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改善了与大伯的关系,更不知道家里的那间暗室是用来干什么的。他每天都会在暗室里待一会儿,看着空荡荡的墙壁,总觉得那上面应该挂一些照片才算好看。 但是应该挂谁的照片呢? 宋睿试着挂许艺洋的,挂家人的,挂自己的,最后却又全都取掉,砸地稀烂。他心里总会莫名涌上一股怒气,还会反反复复冒出一个词――骗子。 可他气的是谁呢?骂的是呢? 他想不明白,于是渐渐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变得贫瘠、苍白、了无生趣。 他坐倒在沙发上,满脸都是疲惫和难以描述的孤寂。 宋大伯瞥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年纪大了,也该找个伴了。就算你喜欢男人,我也是不反对的,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谁说我喜欢男人?”宋睿愣住了。 宋大伯也愣住了:“没谁,就是忽然这么觉得。” “我不喜欢男人,当然,我也不喜欢女人。”宋睿话音刚落就接到了孟仲的电话,那人没头没尾地问道:“梵伽罗这个名字你觉得熟悉吗?我们今天接到一桩很奇特的案件,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梵伽罗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响彻宋睿耳畔。 他匆忙换上鞋,朝停车场跑去,宋大伯跟在后面连喊几声他都没听见。 半小时后,他推开会客室的门,看见了被丁羽、梵凯旋、廖芳、胡雯雯簇拥在中间的青年。他长得真漂亮啊,一双漆黑的眼像无尽夜空般摄人。 他转头看了过来,殷红的唇角轻轻一勾,就把宋睿的呼吸、心跳,连同魂魄都勾走了。 宋睿站在门口不敢动弹,仿佛生怕把他惊跑。 而那人却站起来,笑着说道:“宋博士,好久不见。” “我们似乎从未见过,哪里来的好久不见?”宋睿抠着字眼质问。 “以后会经常见面的,我想应聘城南分局的顾问,不知道可不可以?”梵伽罗微笑以对。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宋睿尚且没开口,廖芳和胡雯雯就迫不及待地应下来。 “我目前无家可归,不知道宋博士能不能暂时收留我?”梵伽罗又问。 这回更多人抢着答话。 廖芳举起手:“梵老师,住我家去吧!” 胡雯雯:“住我家,我家宽敞!” 丁羽和梵凯旋:“我们家在芳华园,别墅区。” 宋睿已经听不下去了,挤开这些人,握住梵伽罗纤细的手腕,扯着往外走。 梵伽罗顺从地跟着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上车之后,他低声问道。 宋睿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勒令:“喝了。” 梵伽罗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末了差点喷出来,五官拧成一团,喟叹道:“好苦!” “没有希望的等待,就是这个味道。”宋睿直视前方,语气冰冷。 梵伽罗却愉悦地笑了:“宋博士,我就知道,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忘了我,你也会记得。我没有食言,我按照我们的约定,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宋睿的眼眶慢慢染红,嗓音无比沙哑:“我也是在看见你的一瞬间才想起来。我以为你骗了我。” “我从不说谎。”梵伽罗倾身过去,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一次还走吗?”宋睿不安地询问。 “再也不走了,你摸摸看,我现在是一个正常人。”梵伽罗把手递给他。 于是两双温热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再未放开。只要拥有彼此,未来的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宋睿把车停在家门口, 轻笑道:“咱们等会儿再进去,我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洋洋在家吧?”梵伽罗紧张地问。 “在,这个点, 温暖应该把他接回来了。”宋睿一边看手表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少顷, 那头接通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我已经看见你的车了。有事不能进家说, 打什么电话?” “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找个伴儿吗?我找到了, 今天带他回家, 怕你们没做好心理准备, 先告诉你们一声。”宋睿愉快地说道。 “你小子速度还挺快。那就带他进来吧, 刚好我们全家都在。”老者催促道:“快进来, 大家等着你们吃饭。” 宋睿答应一声,挂断了电话,然后牵着梵伽罗的手往屋里走。 宋大伯从二楼下来, 宣布道:“宋睿今天要带他的女,嗯,男……总之他找到伴儿了, 今天要带回来给咱们认识认识。” “什么?这么快?我昨天还劝他去相亲,被他拒绝了。”宋温暖正在餐厅偷菜,听见这话吓得手里的排骨都掉了。 许艺洋满脸都是排斥:“宋睿哥哥不会喜欢别人的。”然而除了别人之外的那个人是谁, 他又说不清楚。 “这人干嘛的?靠谱吗?受得了宋睿那狗脾气吗?”宋温暖连连发问。 “别问了, 人很快就进门了。”宋大伯话音刚落, 大厅的门就被人推开,宋睿牵着一名青年的手走进来, 先是蹲下.身, 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拖鞋,完了还亲自帮那人把皮鞋脱了, 套上拖鞋,态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那人连说“我自己来”,他都充耳不闻。 宋温暖和许艺洋从餐厅里跑出来,看得眼珠子都红了。这人明显已经上.位成功,否则宋睿那清高孤傲的狗脾气,能把人伺候得这么好? 两人正酸着,却见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得宛若皓月的脸,漆黑瞳孔先是锁定许艺洋,然后勾起殷红的唇,清浅地笑了。 宋温暖被这惊心动魄的笑容镇住,心脏跳得一下更比一下快,竟产生了一种自己爱上了对方的感觉。但这种爱却不是恋爱的爱,而是敬爱的爱,就仿佛落叶回归大地,清风吹入山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感叹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宋温暖捂着胸口愣在原地。 许艺洋却忽然嚎啕大哭,末了像个小炮弹一般冲过去,抱住青年的腰,用脑袋不断往这人的怀里蹭。 “哥哥,哥哥,呜呜呜。”许艺洋哭得连话都说不清。 青年用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说道:“长高了好多。” “能不长高吗,今年都读初一了。”宋睿从后面走上来,把两人一起抱住。 梵伽罗揉着小孩的脑袋,问道:“还记得哥哥吗?” 许艺洋摇摇头,哭着说不记得,却又马上补充:“可是我好喜欢哥哥。哥哥以后都会留下来对不对?” “当然,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以吗?”梵伽罗半蹲下去,忍着笑询问。 “可以可以,你别走。”许艺洋连忙攀住他的脖颈,把人往屋里带。 宋温暖弯腰鞠躬,诚惶诚恐地说道:“您请,您请,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请问您怎么称呼?”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她就是记不起来,心中的喜悦正如浪潮一般涌上来。 宋大伯看傻眼了,只觉得这两个孩子的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 “你们好,我叫梵伽罗,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梵伽罗礼貌颔首。 宋大伯还来不及客气几句,宋温暖和许艺洋就一左一右拉住那人的手,推推搡搡地去了餐厅,半点都没有第一次见面的生疏和尴尬。 宋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合照,发送到自己的朋友圈,标题是“一家三口”。 宋温暖转了这张合照。 才一会儿功夫,两人的手机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响,所有亲朋好友几乎都点了赞,还有人发了许多喜极而泣的表情包。 元中州:【这位先生好面熟,看见他,我心里竟莫名涌出一股暖流。】 朱希雅:【我也有这种感觉!】 何静莲:【暖暖姐,能不能把宋博士的男朋友带到公司来玩一玩?我好想认识他!】 阿火:【我也想,看见他的照片,我竟然掉了几滴眼泪。】 撕撕姐:【老娘刚才竟然嚎啕大哭!】 太多人点赞留言,而且对青年的好感度天然就是百分百,令宋温暖感到惊讶极了。 宋睿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模一样。 孟仲酸溜溜地说道:【这么快就把人拐回家了?我听说梵先生要应聘咱们局里的顾问?这事我帮他办,明天你把人带过来!】 庄g:【迫切希望以后能与梵先生共事。】 小李:【宋博士,你太不厚道了,怎么着也得把人带来,跟我们大家认识认识,吃个饭吧?】 总之,所有人都在拐弯抹角地要求宋睿别藏私,赶紧把梵伽罗贡献出来,大家都等着认识他呢。没有理由,第一眼就是喜欢,仿佛一辈子的老朋友。 有了梵伽罗在身边,谁还愿意刷朋友圈?宋睿和宋温暖都把手机给关了,围在那人身边,专心致志地聊天,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 与此同时,丁浩浩的心情却是非常忐忑的。 他家虽然有钱,但是与舅舅家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尤其舅舅能力还很强,性情又冷酷,早年因为一些家族恩怨,已经断绝了与丁家任何人的往来,全靠自己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别说丁浩浩没指望能沾舅舅的光,就是整个丁家都被舅舅踩在脚下。 他揪扯着衣摆,惶惶不安地朝楼上张望。 过了很久,舅舅才与他的男朋友肩并肩地走下来,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你是怎么遇见那位梵先生的?”梵凯旋率先问道。 丁浩浩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前后始末讲述一遍。 “那你真是幸运。”梵凯旋沉吟良久才道:“我和你舅舅商量过,准备把你的监护权转移到我们名下。” “啊?”丁浩浩傻眼了,“可是我还有我爸爸。” “你爸爸铁定会去坐牢,你就别想了。既然梵先生让我们好好照顾你,那我们一定会尽力,你别担心。”丁羽慎重许诺。 丁浩浩茫然了:“你们认识那位梵先生吗?” 梵凯旋和丁羽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不认识,但是他对我们而言似乎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种感觉不好说,你就当我们照顾你是因为亲情吧。” 丁浩浩:…… 他挣扎良久才道:“我爸爸不会害妈妈的,梵先生肯定搞错了。” “梵先生的话从来没出过错。”梵凯旋下意识地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得催促道:“你先回房睡一觉吧,明天还要去警局录口供。” 第二天中午,丁浩浩就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那具尸体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的确是他妈妈,据说当年与他妈妈私奔的男人也抓到了,对方供认不讳,还牵扯出另外两个同谋,正是丁浩浩的父亲和继母。 丁浩浩:…… 梵凯旋和丁羽却并不感到意外,一面穿外套一面催促:“走吧,去警察局看看。” 丁浩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进的警察局,等他回神时,所有案情已真相大白。原来他的妈妈根本就没私奔,而是被父亲带到老宅软禁起来,还给她染上了毒品。 那毒品名为笑气,吸了之后人会一直笑,所以他妈妈临死前拍下的照片全都是笑容灿烂的。他爸爸强迫妈妈签署了股份转让书,便指使那个男人灭口,还拍摄了几段不堪入目的视频当成所谓的“私奔证据”。 而一切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继母怀孕了,不想再当情.妇。 丁浩浩的世界在这一刻完全崩塌了。他捂着脸蹲在警察局门口,哭得不能自已。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安慰道:“别哭了,你妈妈在看着你。” 丁浩浩顿时哭不出来了,眼睛四处张望。 梵伽罗弯下腰,把一个冒着寒气的盒子递过去:“这是我刚发现的美食,叫冰淇淋,吃了心情会变得很好。” 不会的,以后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丁浩浩摇摇头,想拒绝,却发现当梵先生的手离开自己的脑袋时,那些无法宣泄的悲伤和痛苦竟然也消散了一大半。 他的心情真的平复了,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住,慢慢进行着疗愈。 梵伽罗再次揉揉他的脑袋,朝阳光里走去,手上提着一大袋冰淇淋,在这大热的天,竟然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把冰淇淋递给等候在车边的一个俊美男人,他又跑去对面的小店,买了很多零食。看得出来,他是个吃货。 两人开车走了,丁浩浩这才打开冰淇淋的盒子,一边舀着吃,一边哭。 没有被父亲和继母欺骗一辈子,大概是一件好事吧?能找到妈妈,并且为她正名,是更好的事吧?总之,能遇见梵先生,我是幸运的。这样想着,丁浩浩竟真的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