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娇》 第1章 赴北 春日应是踏春,放纸鸢的季节。 鹤语坐在马车上,身下的软垫足有十来层,丝毫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但她面上没一丝笑容。 外面有春风吹进马车小窗,将她脚边那只纸鸢的尾巴吹得烈烈翻飞,鹤语放在膝头的细白的手指搅成了一团。 窗外是开阔一览无余的郊野,就算是周围的山,看起来都格外巍峨高大,秃山寸草不生,悍然无情,完全不似金陵的山水,哪怕是一缕风,都带着百转千回的柔情。 这是在漠北地界,所以就连风都带着暴烈。 “殿下要歇会儿吗?唐大人说,殿下若是想放纸鸢,这里地势平坦开阔,是极不错的地方。”在鹤语旁边,坐着一圆脸婢女,现在看着她试探建议道。 自从从上京出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鹤语脸上没出现一丝笑容。 珍珠知道自家公主殿下对这一桩婚事的态度一直不满,不然,也不会成亲三载,都不曾主动从上京启程来这漠北之地。 若不是这一次皇后娘娘强硬下了懿旨,恐怕现在她家主子都还在上京。 珍珠也不知道为何这一回皇后娘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让殿下一路马不停蹄赶来漠北。想到春日宴上,右相府的大小姐冲撞到她家殿下,那杯清酿,污了她家殿下的新衣,她家殿下未曾说任何谴责的话,是那位崔小姐主动赔罪,却不料事后她家殿下被皇后娘娘责罚。 这责罚来得无理又令人意外。 偏偏她家殿下从出生起,就是整个皇宫的明珠,那是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被皇后责难后,当晚,她家殿下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建在距离皇宫最近的平康街上,这里是上京中权贵人家最集中的家宅区。当年内务府用了最好的材料,用时好几年,收罗了天下奇珍异宝,这才将这一座规格堪比亲王的府邸建造结束。 这是帝后给小女儿荣宠,也是对她明晃晃不加掩饰的偏爱。 鹤语成亲三载,当年皇帝召回了统领北地的谢夔回京成亲,就因为舍不得鹤语只身赴北地。 成亲第二日,谢夔因军务在身,不可久留京中。而帝后丝毫没有要放小女儿离开的意思,便又令谢夔一人匆匆回了北地。 这些年鹤语很少住在公主府,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宫中,同未出阁时无甚两样。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就凭着以往帝后宠爱膝下唯一的嫡公主的劲头,顶多第二日,公主就会被帝后重新召回宫中。 但不料,第二日宫中是来了懿旨,却不是召鹤语回宫的懿旨,而是让她即刻启程赶赴漠北。 整个公主府都因为这一道令人措手不及的懿旨陷入了凝滞,手中拿着紫色的绢帛的鹤语转身就要出门,她要去宫中问个明白。 入了宫,鹤语却没能见到一向将她视为眼珠子的皇后。 倒是皇后身边的姑姑出来见了她一面,委婉地传达了皇后的意思。 就算是公主,成亲三载,不去见夫君,也是不合规矩的。也就因为是公主,所以更应该做好天下表率,不要任性妄为。 鹤语站在原地,她手中还捏着那卷懿旨,葱白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这时候都变得有些青白。“徐姑姑。”她唤道眼前的人,“为什么?”她不明白。 鹤语收回思绪,听着珍珠的话,目光在那纸鸢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不去。”她浅浅地皱了皱眉,外面的春风,能卷起黄沙。吹在脸上,都觉得刺痛。 鹤语刚说了这话,就觉得嗓子有些难受,她朝着半空伸了伸手。 坐在珍珠对面的,是同样从小在宫中服侍鹤语的贴身婢女,名叫玛瑙。 玛瑙见到自家殿下的动作,飞快拿起小桌子上的茶壶,斟好茶,放在了鹤语手中。 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那双手都被养得极为引人注目。素手纤细,柔若无骨。在锦绣堆里的长大的贵女,就连寻常饮茶的动作,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茶是明前茶,滋味清淡,鲜醇持久。 不愉快的旅程里还有一口好茶,让鹤语心情稍微好了些,她出门在外,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天生富贵窝里的金凤凰,浑身都娇贵得不行。 即便是这一次匆忙离京,虽说是被皇后娘娘责令离京,但宫中也没有想过要苛待这位大邺皇朝的嫡公主。鹤语这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百来人。不仅仅有公主府的护卫,还有整个大邺王朝最有名的厨子,手艺最精湛的绣娘。 但鹤语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太长时间,马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与此同时,拉着马车的那几匹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也因为外面的变故猛然扬蹄嘶鸣。鹤语一个不察,身形倏然前向栽倒,打翻了小桌上的茶水,脑袋也重重嗑在了木桌的边角,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殿下!”珍珠和玛瑙惊呼出声,一左一右飞快将鹤语搀扶起来,“殿下没事吧?可有伤到哪儿?” 鹤语回过神来,皱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一直骑马守在她马车外的护卫长沉着的声音传来—— “请殿下在马车中不要出来,外面来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劫匪,待属下解决后再请殿下定夺。” 鹤语“嗯”了声,便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她们这一路走来,还没有遇见过贼匪。先不说她们人多势众,就说每到一处地方,当地的官员早就已经收到了从上京发来的文书,早有守卫护送着鹤语一行人。有公主府的护卫,再加上官兵,即便是有贼匪,见到鹤语她们的队伍,也只能歇了打劫的心思。 却不料,到了漠北的地界,倒是遇到了一群不要命的。 第2章 谢夔 虽说鹤语很相信护卫,但这种事,却也是十九年来,头一回遭遇。当听见了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时,鹤语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强撑着没有露出不安和紧张,只不过下唇已经紧抿成了一条线。这样子看起来,有几分脆弱的美感。 珍珠和玛瑙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婢女战战兢兢,却不忘记一左一右保护在鹤语身边。 “殿下,这,这怎么还没完啊?”也不知道耳边的打斗声持续了多久,当马车外面忽然被射来一支箭,差点直接嵌入内壁时,珍珠终于忍不住,哆嗦着抬头开口问。 鹤语现在也意识到了眼下她们遇见的贼匪不太一般。 公主府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付一般的匪徒,自是轻而易举。可眼下,外面的战况似乎变得越来越激烈,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让开。”鹤语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是镇定,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拽着豆青色刻丝蝶纹云锦襦裙的手是有多紧,“我看看。” 这话一出,珍珠和玛瑙哪里还坐得住,立即伸手拦住了鹤语。 “殿下,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呢,唐大人让殿下在马车内,想来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若是外面的流矢伤了殿下可如何是好?”玛瑙跪地说。 鹤语沉默,也是在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鹤语再也忍不住,趁此机会,一手推开了马车车窗,朝着外面看去。 在前方不远处,马蹄踏起浓尘,黄沙遮掩了来人的数量,但是在半空中,那面写着“谢”字的旗帜,格外显眼。 此地距离漠北管辖的最近一处城池,不过二十里路,来的人是援军。鹤语松了一口气,坐回到了原位。 有了谢家军的加入,那群原本同公主府护卫打得难舍难分的贼匪,顿时四下溃散。 唐坚自始至终都没离开鹤语马车五步远,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公主殿下。现在,他看着此刻出现在他们这一行人面前的谢家军,尤其是看清楚为首的身着黑衣面容冷肃的冷冽男子时,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很快翻身下马,冲着对方行礼。 “驸马。”唐坚开口。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鹤语,在听见唐坚这道声音时,倏然一愣。 能让唐坚叫做驸马的人,整个大邺,唯有谢夔。 所以,刚才那是谢夔亲自来了? 唐坚的这一声,更多的是在给马车里的鹤语传信。 谢夔也没想到今日出城,会遇见鹤语一行人。 京中早就传来了旨意,永乐公主一行人从上京赴漠北。谢夔早已命人收拾府邸,但没想到,他不过才收到旨意没几日,公主殿下竟然到了。 在谢夔身边的几个年轻将领,在听见眼前青衣护卫对自家节度使的称呼时,眉宇间皆是有些意外。 不过在看见这些人身后那长长一队马车时,不由了然。漠北不似上京和江南繁华,能出现这么长的车队的,实在很少。估计也是这样,鹤语一行人才会被人当做肥羊盯上。 谢夔翻身下马,那件圆领黑色窄袖胡服上的同色蹀躞,将一截劲腰束得紧紧的,看起来力量感和美感兼具。 “唐坚。”谢夔记得鹤语身边这人的名字,他那双狭长的漆黑如墨的双眼,扫过了面前这辆看起来华丽极了的马车,“公主在此?” 唐坚点头称是。 谢夔站在马车外,得知里面是他三年不曾谋面的妻子时,他面色看起来平和,冲着马车的方向抱剑行了军中礼,“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说完这话,谢夔也不等马车里的鹤语反应,便已转身,那只缠绕着皮质臂套的小臂朝着身后一圆脸男子一指,“钟世远,你带一队人,负责将公主殿下平安送至府邸,不得有误。” 他这话话音刚落时,人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随后长臂一挥,“其余人,跟我走。” 说完,刚才还在原地的乌泱泱的一群人,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滚滚黄沙,和被点名留下来的圆脸将领钟世远一队人马。 钟世远平日里在军中最是吃得开,他那张嘴说什么都有趣,性格又好,圆脸看着还很面善。但是此刻,钟世远看着不远处的马车,还有站在马车旁,面无表情的青衣护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哪怕他家节度使将他丢到境外的匈奴人堆里,也好过让他来面对这位上京来的小公主啊。 “臣朔方都知兵马使钟世远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今日受惊,请随臣先行入城,稍作歇息。”钟世远上前了一步,硬着头皮开口道。 同样有些不安的,还有马车里的珍珠和玛瑙。两人此刻大气也不敢出,刚才驸马也太过分,明知道马车里是殿下,不主动护送,让一个陌生的兵马使带着她们入城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驸马站在马车外,都不曾想过要见一见殿下。 这将殿下置于何地? 鹤语的确是有些生气的,她骄傲惯了,在京城里,谁见了她不像是见了香馍馍一般。从来都只有旁人主动过来跟她攀谈的份儿,何时有过像现在这样,被人无视? 但她又不是真的骄纵,即便是生气,也是对谢夔一人,而不会迁怒旁人。 “那就劳烦钟大人带路了。”鹤语开口。 钟世远松了一口气,他起身,朝着身后的一队人马打了手势,很快,穿着铠甲的谢家军,动作整齐地划分成了三路,其中一路人马由钟世远带领打头走在前方,剩余的两路,则是走在两侧护卫的外圈,朝着城中而去。 这座边陲小城名望城,此刻在城门口排了一列长队,守城的士兵在逐个检查入城的百姓。 钟世远带着鹤语这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时,吸引了不少视线。 在漠北谢夔管辖的地界,军中鲜少有人不认识钟世远。 守城的士兵在看见他时,抱拳行礼。 钟世远坐在马背上,手中还拿着长鞭,“放行。” 守城的士兵:“大人,节度使大人要求我们需要对每辆马车都要检查,不得有误。” 钟世远低头,咧嘴,“马车里这位是节度使夫人,你也要查?”他在说话这话时,陡然一挺身,脸上那抹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也尽数消失,“开门放行。” 当鹤语的马车穿过城门口时,刚才那个守城的士兵脑子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才钟大人说了什么? 节度使夫人? 节度使夫人……是谁来着? 他们节度使大人不是尚公主吗? 等等,那马车里坐着的是……公主殿下? 第3章 娇客 唐坚作为鹤语身边的护卫长,不仅仅是保护她的安全,还要探查搜寻消息。到了客栈后没多久,唐坚上楼敲门。 “殿下。” “进来。”鹤语的声音自房间里传出来。 房间里已燃起了降真香,鹤语靠在软榻上,有两个婢女在给她捏肩揉腿,还有一个站在她身旁,正一边拿着漠北极为罕见的樱桃喂到她的嘴里。而珍珠和玛瑙两人,则是在收拾房间。即便是住在客栈里,鹤语一切吃穿用度,上到床幔被褥,下到饮茶用的杯子,用膳的金箸,都是皇家之物,无一不名贵奢侈。 看见唐坚进来,鹤语抬头,雪白的脸蛋上略带着几分倦色,“都打听清楚了?” 今日她在城外遇见谢夔,的确很巧合。但现在她更在意的是,在遇见谢夔之前,她们遭遇的那一群劫匪。 唐坚颔首:“今日在城外的是匈奴人。” 鹤语吃樱桃的动作一顿,“匈奴人?看着打扮是马匪的模样。” 唐坚:“钟大人说,这段时间匈奴人会乔装成匪徒的模样,抢劫过往的商队。” 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谢夔会出现在望城,而不是在首府灵州。 谢夔也是勋贵世家出身,却未曾受祖上荫蔽,在上京城里世袭个世子爷什么的,而是在十岁那年,转身投身入军营。 鹤语在成婚前,也打听了不少关于谢夔的事迹。 其实她也不需要怎么仔细搜罗,也能听到一二。毕竟,整个上京中,跟家中决裂,独身一人赴军营,从一个小小步兵做起,短短五年时间内,就在军中打响了名头,这般魄力和本事,整个上京城中,唯谢夔一人。 十五岁时,因在守城之际,遇匈奴夜袭,谢夔带领手下不过四五十人,歼灭来敌五百人,出城迎战,在众敌中取得对方将领项上人头,一举震撼整个漠北。 后前朔方节度使被投毒,暴毙而亡,匈奴联合朔方军中叛徒,趁机进犯,是当时还身在斥候营中的谢夔最先觉得不对劲儿,振臂一呼,率领将士挡住来犯,又关门打狗,击杀通敌叛国副节度使。 谢夔在军中的名声在这时候达到了另一个顶峰的时刻。 朔方内乱,又被一员小将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的事,最终传入到了上京中。就连同河东节度使也上书称赞了谢夔的功绩。朔方和河东的地理位置,本就是相守相望,成犄角之势共御境外匈奴。若是当初跟匈奴人勾结的副节度使真成功起事,受损的不仅仅是朔方的百姓,同样的,河东的百姓同样会遭受匈奴铁骑践踏。 从小兵一路升到节度使的位置,谢夔在巡查布防上,一直亲力亲为,绝不是尸位素餐之人。 他倒是一直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此地到灵州还需几日?”鹤语回过神来,她没多想匈奴人的事,她不相信谢夔别的本事,但在短时间里能带出一支令境外闻风丧胆的谢家军的人,杀敌的本事她还是相信的。 漠北虽可能没有上京那般安全,但这里有谢夔,也不需要她提心吊胆。 唐坚:“回殿下,两日足矣。”像是知道鹤语在担心什么一般,唐坚又接着道:“钟大人说,驸马早就已经派人清扫府邸,就等着您过去。” 鹤语“嗯”了声,“我知道了。” 唐坚很快退了下去。 —— 谢夔一行人追着伪装成马匪的匈奴人,快追到边境时,终于将最后一人斩首于马下。这一路,他们缴获了不少匈奴人的弯刀。中原的马匪,可不善用弯刀。 谢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早就落下,今夜来不及回程,便朝着城外的军营处策马而去。 跟在谢夔身边的还有个沉默国字脸侯伟杰,当他看见谢夔在军营门口就停下时,他不由转头,看着谢夔,不解道:“大哥不进城吗?” 这时候城门就算是落锁,但谢夔这张脸就是通行证,谁会不放行? 谢夔挑眉,看了他一眼,“回去做什么?” 侯伟杰:“今日咱们遇见的不就是公主的人吗?” 回去自然是去见公主。 在侯伟杰看来,鹤语从上京一路颠簸来他们这鸟不拉屎的漠北,心里当然是有自家节度使的位置的。 谢夔下马,将缰绳朝着身边的士兵一扔,听见耳边侯伟杰这话时,他“嗯”了声,便不在做声。 年轻英挺的男子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眉眼沉着,眼中似有深潭,幽深宁静,显然侯伟杰这话没有在他心头激起半点波澜。 “既然公主有心想要同大哥好好过日子,大哥何不给公主一个机会呢?”侯伟杰成过亲,妻子是他从小到大的小青梅。若不是因为七年前那一场内乱,匈奴人被放进灵州,他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皆死于那一场祸乱,如今也是琴瑟和谐的画面。平日里,侯伟杰远远不如钟世远话唠,但现在看见谢夔这么冷淡的模样,不由以过来人的身份多说了一嘴。 “公主现在说不定就在客栈等着大哥,大哥若是不去的话,恐要令公主失望了。”侯伟杰在三年前,看见原本应该携着新婚娘子一同返回漠北的谢夔,独身一人,不由觉得这位上京的永乐公主未免有些太不将他们节度使看在眼里。但现在,三年过去,侯伟杰见谢夔身边还是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眼下公主又来了漠北,自然是想要劝他好好跟公主过日子的。 谢夔抬手掀营帐门帘的手一顿,随后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你想多了。”他说,裴鹤语会等着他? 谢夔回想到自己接到圣旨之前,他可从未想过要尚公主。更没想到,鹤语会看上自己。 不过,他倒也并不是全然无意。 大邺民风开放,在结亲之前,两家人会让未婚男女相看,也是常有的事。 当今圣上赐婚让这桩婚事虽说已是板上钉钉,但在成亲之前,也是有安排鹤语和谢夔“相看”。 那日鹤语去京郊的寺庙,身着银红色缕金团花广陵春衫,衬得一张小脸看起来更加莹白。那张脸同玉做的一般,贵气而精致,一截纤腰被藕荷色的腰带束得细细的,唇色也是淡淡的,她带着南海东珠的绯色绣花鞋在裙边时隐时现,莲步轻移,一个侧脸,已经足够惹得谢夔微微晃神。 他未来的妻子,娇美又高贵,哪怕先前明知道这不过是帝王的制衡之术,有那么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谢夔收回思绪,看着还像个木头一样矗立在自己营帐里的侯伟杰,不由一个眼神扫了过去,“还有事儿?” 他这模样,显然是不想多谈。 侯伟杰只能摇头,心里有些叹息,转身走出了营帐。 听说,这位永乐公主,也算是上京城里一等一的大美人,他大哥怎么就这么能狠心? 等到躺在狭小的行军床上时,谢夔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侯伟杰刚才的那些话。 她都主动过来了。 即便是三年前的新婚夜,鹤语没让他近身上床,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既然是男人,是得大度些。 即便是三年间,他不曾收到一封来自上京的书信,但现在,人都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书信哪里有人重要? 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 谢夔倏然从床上翻身而起,搁置在枕边的长剑被他拎在手中,随后,他大步离开了营帐。 万一,那又娇气又爱哭的公主殿下,真等着自己呢? 黑夜中,在清冷朦胧的月光笼罩之地,一匹黑色的高马从军营处急急奔出,朝着望城的方向而去。 第4章 误入 鹤语的确还没有就寝。 从上京来了这漠北苍凉之地,她有些水土不服,平日里都觉得嗓子干得难受,而身上亦是如此。即便是日日清洗,但只要一日不抹香膏,都觉得浑身干痒。 鹤语现在正褪了衣衫,放下了床幔,坐在里面朝胸腹处涂抹着。 小臂后背小腿这些地方,她可以让身边的婢女擦拭,但更隐秘一点的地方,需要褪了小衣亵裤,她都是自己动手。 降真香还在室内燃烧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寝被,被床幔围起来的狭小的空间,都让鹤语觉得分外有安全感。 谢夔推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美人图。 烟霞色的床幔并不能将床榻内的一切都遮掩,相反的,轻纱将床内的那道身影勾勒得朦胧而又有摄人心魂的美感。 雪白裸背的流畅线条,在往下滑落到腰际时,狠狠一紧,便成了江南水乡人口中传唱的“一搦掌中腰”。 谢夔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倏然一下转身。 鹤语在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时,不由蹙眉。 珍珠玛瑙都是伺候了她多年的婢女,知道她不喜在抹香膏的时候有人进来。 “谁?” 鹤语在问这话的时候就已转身,朝着床幔外看去。 当堂中那道看起来修长又英伟的,俨然是成年男子的身躯出现在鹤语视线中时,鹤语登时瞪大了眼睛,“来……” 最后的“人”字还没有喊出口,下一秒,鹤语甚至都没有看清面前这人的身影究竟是如何动的,反正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对方已经隔着眼前这烟霞色的床幔,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已经横过她的胸口,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床榻上。 “是我。”谢夔低沉着声音开口。 这瞬间,他对上了眼前鹤语的那双眼睛。因为猝不及防和惊骇,而出现的湿漉漉的雾气,看起来又娇又令人怜爱。这么近的距离,谢夔能轻而易举地看见被迫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子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此刻甚至还在簌簌地抖动,像是不安。精致的五官在此刻看起来更显得惊艳,谢夔手上的动作不由轻了两分,“谢夔。”他不知道鹤语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先主动开口。 鹤语此刻的状态不太好,她不知道谢夔是怎么进的自己房间,但现在,她几乎半裸着被谢夔压在床榻上,即便眼前自己跟谢夔之间还隔着一层床幔,这副模样被谢夔看见,也是她极为不能接受的。 “放肆!”当谢夔的手终于松开时,鹤语眉宇间展露出来的神色陡然一变,高高在上的上京贵女姿态十足,但又奈何此刻鹤语的姿态实在跟她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味,青丝铺满了枕间,露出来的那抹雪白的脖颈,黑与白的对比,显得格外强烈。这般场景,任由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看了都会觉得血脉喷张。 谢夔也是男人,尤其是现在他身下压着的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他掌心里还捏着鹤语的那截手腕,指腹间传来的柔嫩光洁的触感,令人心旌摇曳。 谢夔的喉结滚了滚,他自然有听到鹤语的呵斥声,说实话,娇滴滴的公主殿下这般姿态,“放肆”这两个字吼出来没什么气势。 可谢夔到底身上还剩下世家子最后一点涵养,他从床上站起来,背对过鹤语。 在床榻上的鹤语赶紧起身,伸手拉过一件宽大的外袍,囫囵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虽说现在谢夔已经起身被对着她站着,但是对方带来的压迫感却还十足清晰。英挺而铁血肃杀的男人,在这一间香软的闺阁房间里,如此格格不入。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珍珠的声音。 “殿下?” 珍珠和唐坚在门口面面相觑,刚才珍珠从鹤语房间退出来,她知道自家殿下的习惯,在涂抹香膏后,还要喝上一碗燕窝。刚才珍珠就是去楼下煮燕窝,门口就只留着唐坚。 横竖有护卫长守护在殿下房间门口,决计不会有任何外人能靠近。 但偏偏,谢夔出现了。 唐坚并不知道此刻公主在房间里做什么,看见谢夔出现时,他下意识拦住了。 可谢夔一个眼神扫来时,唐坚犹豫了那么一瞬。 驸马倒也不是旁人,这个念头闪过时,唐坚就晚了一步,谢夔已经步入了房门。 当珍珠端着燕窝上楼后,知道驸马竟然在房间里,这时候这才敲门试探喊道。 珍珠是知道自家殿下对驸马的感情的,当初“相看”时,她家殿下就是相中了谢夔的那副皮囊。在大觉寺里,身着一身烟灰蓝圆领窄袖胡服的谢夔,看起来是真正的如“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那双眉眼,堪称“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俨然就是出众极了的世家公子。 即便是为一方将领,古往今来也有儒将。 可是当新婚夜时,驸马俨然颠覆了殿下对他的印象,甚至在洞房时,把驸马给赶了出来。 这事儿就只有她们几个公主房里的人知晓,算是极为隐秘的事,唐坚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自家殿下对于驸马的态度。 珍珠现在想到驸马竟然不经通传,就进了房间,她暗自着急,唯恐驸马又触怒了殿下。 可没想到,房间里很快传来了鹤语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很生气。 “无事,这里不用伺候。”鹤语坐在床榻上,咬着牙说。 她脸皮薄,哪怕是贴身伺候的人,她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对着谢夔。 门外的唐坚松了一口气,而珍珠则是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鹤语说不要她伺候,她便规规矩矩地守在了门口。 房间里,鹤语看着还站在自己床前不远处的谢夔,后者看起来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拢了拢自己胸口的衣服,一想到刚才谢夔扑过来按住她唇的样子,鹤语脸上忍不住发烫。 除了新婚夜时,她从未跟哪个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 定了定神,鹤语微微抬起了自己的下颔,“你怎么在这儿?”她看着谢夔发问。 第5章 交锋 谢夔负手而立,脑子里还在想着不久前侯伟杰特意过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什么公主殿下如今主动赴北地,就是心里还有他的意思。说什么现在指不定公主殿下就在客栈里等着他,若是他不现身的话,公主恐要失落。就从刚才进门他观察到的鹤语的反应来看,他可看不出来鹤语有半点想要他过来的意思。 甚至,他刚才在看见鹤语见到自己的身影时眼中的惊骇,他有理由怀疑,他的这位妻子,早就把自己是什么模样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谢夔还背对着鹤语,他没回答鹤语的话,反问:“可以转身了?” 他不习惯背对着人讲话。 鹤语:“……” 她捏了捏被子,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捂得严实的胸口,这才点头,“嗯”了声。 谢夔转过来,先前被他揉得有些凌乱的轻纱床幔,如今已经复原。随后,他的目光,定定地锁住了床榻上的人。 在烟霞色轻纱之后,鹤语坐得端正。当谢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她不是没所觉察。相反的,男人目光如炬,当她整个人被谢夔的视线笼罩时,心底还有那么两分慌乱。但很快,鹤语就已经强行按住了心头蔓延上来的陌生情绪,她对着谢夔可有什么值得慌乱的?她是公主,他不过只是驸马。 想到这儿,鹤语不由有了些底气。她不知道谢夔到底能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反正她昂着精致的下颔,脸色高傲而严肃,“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谢夔是能看清鹤语的小表情的,他能百步穿杨,自然目力极好。何况,鹤语的那张小脸实在是太白了,他不想看清都难。 当又听见鹤语这话时,谢夔微微扬眉。 “公主不希望我过来?”谢夔问。 鹤语刚想说“不希望”时,谢夔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那公主为何来北地?” 鹤语沉默,她当然不想说自己是被自己母后勒令过来。这若是说出去,岂不是显得她不得不在这谢夔的地盘?莫名就有些气短。 谢夔像是没感觉到鹤语的沉默一般,他上前了两步。 这一动作,引得鹤语如临大敌。 她还记得新婚夜那一晚,原本她以为的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上了床后,让她好生一顿疼。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半点苦头都没吃过,倒是在跟谢夔成亲的第一晚上,就结结实实吃了一次苦头。虽说她脾气大,当场就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谢夔踢下了床,可谢夔带给她的阴影,她到现在都还没忘。 “你,你干什么你?停住。”鹤语有些激动喊着,她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一手抓着身下的寝被,那张小脸上有些楚楚娇柔。 可是谢夔压根就没有听她的话,三两步谢夔就已经重新走到了的鹤语床前,他大手一撩,便拉开了挡在自己跟鹤语面前最后一层轻纱,随后凑近了床榻上的小美人。 他生得极好,哪怕在边关数十年,那模样也比京中养尊处优的世家子不知道英俊了多少倍。更何况,这些年对谢夔而言,都是一次次厮杀的历练,相比于那些从未经过战争的世家子,他身上更多了一股味道。比脂粉堆里的少爷们,多了一股真正的男人味。 此刻谢夔半个身体都已经倾身到了床幔中,鹤语也是来这北地后,这么清楚地看清了眼前的人。 “公主以为我要做什么?”谢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已经后退着快要跌坐在床上的鹤语。不等后者回答,他已经一手放在了鹤语的腰间,瞬间,温香软玉就被他逼进了自己胸膛前。“像这样吗?”谢夔说。 鹤语已经完全被他这孟浪至极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上京城里哪家的少爷会像是谢夔这般有骇人的气势。她顿时有些红了眼圈,觉得委屈极了。 一想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母后一夕间让自己收拾行囊来这偏远之地,周围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不说,还要面对谢夔这么个煞神,偏偏此刻还无力反抗,鹤语顿时觉得更委屈。 她自是不肯在的谢夔面前落泪的,就瞪着眼睛,不甘示弱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夔没想要对鹤语做什么,他只是看不惯小公主来了漠北还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什么都没做,怀中的人就已经红了眼睛。 “哭什么。”谢夔问。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鹤语便感觉到心头的那股委屈和被谢夔瞧见落泪的窝囊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眼睛更红了。 “别哭。”谢夔已经松开了刚才想要吓唬鹤语的那只手,他皱着眉,心里实在是觉得自己太冤枉,“你再哭,是想把门口的人都引来?” 鹤语:“……” 谢夔:“算了,我出去,我让你身边的人进来伺候你。” “不行!”鹤语陡然出声,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听起来真是要人命。 谢夔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 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鹤语这是什么意思,凑近了她要哭,说走又不许。 鹤语哪管谢夔此刻腹诽,“我要洗面。”她说,如今她在谢夔面前差点哭了的样子,怎么能让旁人看见? 谢夔:“?” “给我打水。”鹤语见面前的男人还像是木头一样矗在原地,轻锁眉头,吩咐道。 她从未见过谢夔这么像木头的人,从前她只要一个眼神,周围的人就能猜出她想要什么。到了谢夔这儿,她都说这么明白了,对方还半天没个动作。 谢夔抱着银质的鱼洗,不知怎么就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先前看起来还有些惧怕自己的小公主,此刻正就着他端盆的手洗着脸。 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的水声,谢夔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的鹤语。他想说其实不用洗脸,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这位小公主差点哭了,着实没必要。 “好了。”片刻后,鹤语抬头,优雅地将帕子放回在银盆里,看了谢夔一眼,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这人面前差点哭出来的窘迫样。 “你出去吧,让珍珠进来伺候。” 她坐在床上,双手还很规矩地放在小腹处,将上京贵女的娇贵高傲模样在谢夔面前演了个十成十。 鹤语在说这话时,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用了就丢”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谢夔在听见耳边传来这话时,倏地一笑。 鹤语听见,面上虽然不显,但心已经被提到了半空。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跟谢夔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内心其实是有点怵他的。 可是大邺皇室的公主,怎么,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小的驸马? 她绝不能在谢夔面前示弱。 第6章 同床 下一刻,鹤语就看见跟前的男人将手中的银盆朝着架子上一放,大步朝着她走来。 “你,你又要做什么?”鹤语问。 谢夔没有开口回答,但是他直接在鹤语的床榻上坐了下来,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黑靴,又开始解开胡服圆领旁的纽扣,这动作传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鹤语着急,她可没允许谢夔在自己这里留宿。见谢夔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鹤语慌了。她也不顾什么公主仪态,扑上来,就要按住谢夔解开衣服的手。 她的那只手柔软又白皙,现在搭在谢夔那只晒成了小麦色又带着粗糙的茧子的大手上时,一黑一白,对比格外强烈。 当然,力量的对碰也是明显的。 鹤语这一刻才不管自己究竟能不能跟眼前这男人的力量抗衡,但显然让她什么都不做,更让她不安。 “不准。”鹤语说。 谢夔低头看着此刻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小手,可谓是柔若无骨,他在片刻的意外后,就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鹤语的动作。 现在男子的那只大掌里,已经牢牢地将鹤语两只手捏住了,像是一只大钳子,令被困住的鹤语动弹不得。 “公主。”谢夔沉了沉声音,他心里不曾将鹤语的动作当回事儿,但眼前的小公主实在是娇气,若是日后真留在漠北,他整日手头的事一大堆,不说日理万机,但也是“一日千机”,可没什么时间哄鹤语的小性子,倒不如趁着现在,说明白,日后对谁都好。“既然公主不想与我做夫妻,当日为何答应圣上的赐婚?” 鹤语现在都还看着自己被谢夔拿捏住的手腕,她挣脱过,没成功。当耳边传来谢夔这话时,她心头忽然一跳。 鹤语感受到谢夔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查意味的目光,不能抬头跟他的视线对上,“我自然是听我父皇的。” 谢夔眼里的怀疑没有因为鹤语的回答而消失,“听闻公主在上京极为受宠,难道不曾为了自己的亲事争取过?” 当年皇帝赐婚,是不希望他还能有个强劲能支持他的岳家。而尚公主,尤其是鹤语这样的嫡公主,不仅仅不会带给他任何助力,还是无上荣光,一举两得。 但宫中除了鹤语这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还有低阶嫔妃所出的公主,那些人嫁给他,作用其实也是一样的。可偏偏,最后的人选是鹤语,大邺唯一的正宫皇后所出的公主,也是中宫唯一的孩子。 鹤语抿唇不语。 她不怎么会撒谎,所以遇见不想回答的事时,就直接不说话。 谢夔见状,轻笑一声,也不强求鹤语对自己坦诚相待。 他松开了鹤语的手腕,脱衣服的动作仍在继续,那张刀削似的脸上看起来有几分讥讽,“我不管公主是如何同意圣上赐婚,嫁给我这样一介武夫,但现在你既然来了漠北,就要知道,你我是夫妻,我留宿在这里,天经地义。” 谢夔在说完这话时,就已经脱下了外衣,随后他站起来开始脱裤子。 鹤语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已经捂住了眼睛。 “你停下!” 谢夔不为所动,他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敞开衣襟,赤着脚,转身看了还在床上的鹤语一眼,“公主若是不想将外面的人都招惹进来的话,只管大叫。” 他横竖是舍得下这面皮的。 谢夔说完后,便转身朝着客房里连接的净房中走去。木桶里都是刚才鹤语沐浴后用剩下的水,但谢夔没丝毫嫌弃,即便是温水已经变成了凉水,他也直接进去,简单了洗了洗。 在行军中,想要这么一桶水好好洗个澡,想都不要想。谢夔自打十岁来了军营后,早就习惯了军中人的行事作风,不拘小节,也没那么讲究。 鹤语此刻坐在床上,听着隔壁净房里不断传来的水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下的被子都被她用力抓出了皱褶。 不要脸! 鹤语不由在心头愤愤骂着谢夔,同时她忍不住咬了咬手指头,脑子里半天理不清楚思绪。 她要怎么办? “珍珠。”鹤语还是叫了人。 端着燕窝站在房门口已经快要打哈欠的珍珠一听见房间里鹤语的声音,立马推门走进去。 “殿下。”珍珠将燕窝递给鹤语,她目不斜视,但是心里已经惊涛骇浪。 后面房间里传来的水声很清晰,她如今也知道驸马在公主的房里。眼下这是什么情况,珍珠脑子里有点懵。 鹤语推开了燕窝,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这些? “重新去开一间上房。”她安排道。 珍珠低下了头,“殿下,这家客栈,只有这一间上房。” 望城很小,而在北地,往来的人也很少,他们现在选的这家客栈,已经是整个望城里最好的客栈。 “而且,也没有别的空房。”珍珠补充道。 鹤语紧抿着唇,一时间无语。 珍珠还站在她跟前,等着吩咐。 片刻后,鹤语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甘愿,“算了,今晚你不用在房里伺候。” “让唐坚在门口守着。”鹤语紧接着又嘱托道。 珍珠一愣,随后点头应下,这才退了出去。 谢夔洗澡的速度很快,只不过他在听见外面房间还有人,便没有直接出去。等听见珍珠离开关门的声音后,他这才从净房里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谢夔的错觉,他总觉得那捅沐浴的水里都还带着鹤语身上的味道。很香,就连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那股香气。 谢夔是只穿着一条长裤出来的,结实的胸膛处,还有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滴落。 鹤语刚抬头,便看见了谢夔这样一副半裸的画面,她当即捂住了眼睛,不满道:“你不穿衣服!” 谢夔抬头,满不在乎:“睡觉穿什么衣服?” 鹤语:“下流!” 谢夔:“……?” 这怎么就下流了? 他出门在外没鹤语这么讲究,军中之人,像是这样短途的奔波,只穿着一套衣服,带上刀枪剑戟和一匹马就已足够。平日里汗多了,夜里洗了衣服,光着膀子睡一觉,第二日再穿上干衣。 却不料这竟然就成了鹤语口中的下流。 他人已经走到了床前,鹤语伸出手臂,拦着他。 谢夔低头看了眼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截雪白的小臂,像是冰块一样的格外突出的喉结滚了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洗了澡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黯哑,“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鹤语总觉得谢夔每一次叫自己“公主”,都带着几分讥讽味,但她又没有证据,只能自己生闷气。 “让你上床也可以,但我们也要事先约好。” 第7章 共枕 谢夔听见这话,饶有兴致地挑眉。 鹤语将自己捂着眼睛的那双手隙开了两条小缝,盯着谢夔,脸颊微红,“你睡觉的时候就只能睡觉。” 鹤语是真怕了那日洞房花烛夜时,饮了酒的谢夔的那双大手,箍着她的腰,那力道大得她甚至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折在谢夔手中。 “你若是不规矩,我定是要唐坚把你打出去。”鹤语给自己壮了壮胆,她现在就要明明白白告诉谢夔,自己虽然是来了漠北,但身边也是有人的。 谢夔在听到这里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小公主能有什么心眼呢?八百个心眼子都放在了表面,让人哭笑不得。 “好。”谢夔答应她,他原本也没想要做什么,强迫女子这种混账事,他还干不出来。 谢夔这么干脆地答应,倒是让鹤语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放下手,“你答应了?真的?” 谢夔看着面前的人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顿时就被气笑了。 他忽然俯身,呼吸几乎都喷洒在了鹤语颈边,引得后者一阵不受控制地颤栗。 “公主不若试试,就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鹤语下意识就伸手推在了谢夔的肩头,闷闷道:“你离我远点,我相信就是了。” 只是她才推了谢夔一下,就已经忙不迭收回了手。 掌心毫无阻碍地接触到了谢夔肩头滚烫的皮肤,将她吓了一跳。 谢夔鼻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你不许叫我公主。”鹤语道。 谢夔:“?” 鹤语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她本来就觉得谢夔每次叫自己“公主”的时候,就带着讥讽。 “那公主希望我怎么称呼?”谢夔的眼神有些深沉,看着鹤语发问。 鹤语:“我封号永乐,你便叫我永乐。” “永乐。”谢夔从善如流。 鹤语满意点头。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谢夔问。 鹤语因为刚才谢夔的逼近,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多了几分凌乱。她伸手捋着发丝,强压的心头的滋生的情绪,面上堪堪维持着淡定,“今日暂时就这样,等我想起来时,再告诉你。” 谢夔失笑,坐上床,“那行,今日就先就寝吧。” 鹤语:“……” 客栈的床铺并不大,她一个人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谢夔也进来时,鹤语一下便觉得这空间实在是太狭小,好像铺天盖地都是眼前男人的气息,太陌生,也太具有侵略性,让她感到不安又紧张。 “……你睡过去些。”鹤语伸腿,踢了踢谢夔。 谢夔偏头,看了眼自己肩头挨着的床沿,沉默着又朝外挪了挪。 床虽不大,但很软和。下面已经被珍珠和玛瑙铺上了厚厚的鹅绒,一点也不硌人。床上有两床被子,鹤语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到底是多了一个人,她背对着谢夔,就差直接将整个被子拉到自己头顶,心里的感觉很陌生。 虽是到了春日,但漠北和上京的初春截然不同。明明白日里还很暖和,但到了夜间,那北风一吹,呼啦啦地,让人觉得冷得慌。 先前珍珠在她的被子里已经放了暖和的汤婆子,可鹤语体寒,没多久就觉得不太暖和。 谢夔平躺在床上,再窄的行军床他都睡过,再简陋的住宿环境他也经历过,反而现在躺在这么柔软的床榻上,他倒是觉得陌生了。 他心里第九遍将先前瞎出主意的侯伟杰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对方说什么鹤语来此地就是心中有他的这些话,有些乱了他的心神,此刻他何必会跟鹤语睡在同一张床榻上? 鼻翼间都是身边年轻女子身上和发间传来的馨香,这种味道,对于谢夔而言,已经变得遥远陌生。 谢夔睡不着,脑子里兀自还在想着匈奴人的事,而在这时候,在他身边的鹤语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鹤语这一路来,舟车劳顿,实在是累极了。以至于她明明应该因为枕边多了一个人而睡不着时,生理性的困意还是压过了紧绷着的警惕的神经,眼皮一点一点合上。 床就这么大,鹤语自然是朝着有热源的地方靠近。 隔壁被窝里就是暖和一些。 最初鹤语脑子里可能还有点“旁边危险”的念头,在梦里只是试探着把自己的脚丫子探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踩到了哪儿,反正硬邦邦的,但却很暖和,这让她整个人在睡梦中都不由舒展了眉头。 确定了脚丫子占有的领地没有危险后,鹤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身体极为自然地,就像是一条灵活的小鱼一样,“咻”地一下子,钻进了旁边人的被窝里。 谢夔此刻脑子里还在想着明日带着人去旁边的城池巡逻,却冷不丁的,小腿上被踩住。 女子的脚底也柔软极了,但同时也冰冷极了。 他身体火热,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每日天还不亮时,都会赤着身子在院中,或是军营中舞剑,丝毫不觉得寒冷侵袭。 可是现在来自于鹤语脚尖的冰冷,瞬间让谢夔脑子变得极致清明。 他还没忘记自己在上床之前,身边这位公主殿下是如何跟他约定了各种条款,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两人各自睡在各自的被窝里,谁都不能越过这一条“楚河汉界”。 谢夔可不敢踢一脚鹤语,将人给踢出去,毕竟小公主看起来哪儿哪儿都娇贵,他这一脚,怕不是要把鹤语踢坏。就在谢夔准备从床上坐起来,直接把鹤语的那双不安分的脚丫子放回她自己的被窝时,忽然,一具软乎乎香喷喷的身子,更加明目张胆地跨越了他们之间的这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不说,还堂而皇之地趴在了他的胸口。 谢夔:“……” 很好,这就是鹤语说的各自睡各自的被窝? 谢夔的手已经按在了鹤语的肩头,准备将人打包扔回去。可当他的灼热的掌心碰到了后者肩头的皮肤时,手上的动作便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谢夔望着头顶烟霞色的轻纱床幔,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后那只原本都已经抵在了鹤语肩头的手,最终没将怀里的人推开,而是替她拢了拢身后的寝被。 第8章 好眠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鹤语这才悠悠转醒。 她一头浓密的青丝,铺散在枕间。 回头时,鹤语发现身边的谢夔早就不见了踪迹。 没多久,珍珠和玛瑙便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鹤语打了个懒懒的哈欠,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餍足。 可以说,自从进入了北地,昨夜便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上。 鹤语自己都不知道昨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往日里,她夜间总是要被冻得醒来。出门在外,就算是再精细,她也没料想到北地跟上京的夜里气温竟然相差那么大,队伍里没有带着宫中常用的银丝炭,外面的炭火又让鹤语觉得格外不舒服,只能每晚都靠着汤婆子暖被窝。 可每每到了半夜,汤婆子凉了,鹤语也被冷醒。 “殿下昨夜都没叫婢子来换汤婆子。”珍珠一边给鹤语梳头,一边笑眯眯开口,“看来殿下昨夜休息得极好。” 她在鹤语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是希望鹤语能好好的,尤其是在跟驸马成亲后,鹤语一直没有要动身来漠北的念头。一个已经出嫁的公主,就算是在宫中再得宠又怎么样呢?日后到底还是要跟驸马在一起过日子,现在看起来,她家殿下和驸马相处地应该还不错。 玛瑙也高兴地给鹤语选了一条赤金色的琵琶襟外袍和烟水百花裙,“殿下今日头上这支镶明珠宝塔形金簪,看着就喜庆。就算是不要这些发簪,殿下的气色也比往日好了不少呢。” 鹤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里面照射出来的女子粉腮红润,秀眸惺忪,面容看起来倒是久违的舒坦。这都全赖于她昨夜睡了个好觉,才会觉得全身舒坦。 “嗯。”鹤语点头,“昨夜休息得不错。”虽然不想承认这里面可能有谢夔睡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但鹤语在换好了衣服后,还是开口问:“他呢?”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鹤语问的人是谢夔。 “驸马今日天不亮时,便离开了客栈。”珍珠回答说,“驸马说有军务在身,去灵州的路上,将会由昨日的钟小将军护送我们。” 说到这里时,珍珠心里不免对谢夔有些不满。 她们殿下千里迢迢来了漠北,才见了一面,驸马竟要离开,这不是没把公主放在心上吗? 现在被认定了没将鹤语放在心上的谢夔,已经带着昨日手下的兵,在边界线巡逻。 漠北这一条边界线格外长,再北上,是浩瀚一望无际的草原,再深处,便是匈奴人聚集的地方。 谢夔骑马走在最前方,他身形挺拔,仍旧是一身黑色的装束,看起来冷硬不好惹。 若是这时候有人在谢夔身边,细细一看的话,就能发现谢夔那双冷冽的双眼下,有不甚明显的淡青色的黑眼圈。 一看就知道是昨夜没怎么休息好。 侯伟杰就跟在谢夔身边,自家顶头上司今日一大早就来了军营。那时候,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头顶尽是启明星。 “大哥昨夜没有见到公主吗?”侯伟杰驱马走到了谢夔身边,低声问。 不然,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按理说,见到了三年不曾谋面的妻子,难道不应该被翻红浪,极尽云雨之事吗?吃饱餍足的男人,第二日自然应该是神采奕奕。可是现在侯伟杰看着谢夔,那样子可不像是好好释放了一晚的模样。 谢夔闻言,眼神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他当然见到了,只是昨夜的同塌而眠,跟寻常夫妻的同床共枕不太一样便是了。 昨夜他没推开浑身冷冰冰的鹤语,既然是他的妻子,保护妻子,让妻子能有安逸的生活环境,这本来就是他做丈夫的责任。只是,将鹤语揽在了怀中后,谢夔非但没有因为后者身上的凉意感到丁点寒冷,反而,常年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很真诚地起来反应。 怀中的人,软软的,跟他从前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就像是一盏漂亮又脆弱的琉璃灯,让人忍不住想要精心呵护,捧在手心里。 陌生却让人有些沉沦的香气一直萦绕在谢夔的鼻翼间,原本在刚进房间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自己被降真香包围了。如今,在鹤语滚了他怀中时,谢夔才意识到,那些香味,相比于鹤语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一整夜,谢夔都没能睡着,倒是在他怀里的人,睡得香极了,哪怕今日他起身时,鹤语都还睡得一脸红彤彤,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 当鹤语一行人到灵州时,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 其实一路上从望城到灵州,按照当初鹤语他们的速度的话,其实压根要不了三日。但既已经到了漠北,谢夔的人已经传了消息入上京。这一路上,也不会再有当地的官兵出来护卫,变相催促,鹤语自然就慢下来了许多。 半日赶路,半日游玩,权当做是出门游玩。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第二日鹤语准备就寝时,问了一句“谢夔呢”。珍珠和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自家殿下这是何意。 倒是收到了消息的钟世远过来回话,“节度使这几日都率领着手下的将士在边界巡逻,行踪不定。” 钟世远在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看鹤语的神色,他心里也有些忍不住对谢夔有些嘀咕。巡逻这种琐事,其实交给他和侯伟杰两人已经足够,既然公主殿下来了他们漠北,自然应该是好生照料的。还有谁有比谢夔跟在鹤语身边,更名正言顺的呢? 他那日晚上见到自家节度使策马疾驰而来,还以为对方将公主殿下放在了心上,现在看来,钟世远只能在心里摇头。 好在鹤语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回了。 钟世远离开后,珍珠和玛瑙在房间里一左一右站在鹤语身后。 “驸马这算是什么意思?来了一晚上见殿下,就走了?”珍珠气愤道,她是想得多了点,谢夔晚上跟自家殿下睡了一觉,接下来就不见了人影,那,那不是折辱她们殿下吗?将她们殿下当做什么了! 玛瑙也觉得谢夔这事做得不地道,只是她相较于珍珠来说,年长了两岁,也更沉稳些,担心自己再跟着珍珠抱怨的话,恐惹得鹤语心中郁郁不快。 鹤语只是敛眉没说话,她当然知道自己跟谢夔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谢夔这几日不见踪影,她也理解。身为主管军事的节度使,自然是要保护一方百姓。就从她进北地不久后,就遇见的那一拨伪装成流寇马匪的匈奴人,她便知道谢夔肩负重担。像是她身边这些武功高强的护卫都不能在短时间里将那些匈奴人击杀,若是寻常百姓寻常商队遇见,估计就是九死一生。 等到了节度使的府邸前,鹤语被珍珠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面前这一座看起来巍峨宏伟的宅子,微微点头,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还算是比较满意。 漠北的建筑跟上京的建筑风格相差甚大,不似上京和水乡的那么精致,而是从外观都带着一股子的粗犷之感。 鹤语从大门进入,一进门,她脸上的神色就差点垮掉。 第9章 回府 一方节度使的府邸,自然不小,结构也极为方正,布局也精巧,但是,当鹤语等人从正门走进去后,看着不少人忙前忙后地打扫,在地上还有枯黄的落叶,面色不由一沉。 鹤语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忙乱的场景? 钟世远一直跟在鹤语身边,这几日,他也有些摸清楚了鹤语的性子。 这位从上京而来的顶顶娇贵的公主,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至少,就从他家节度使从第二日起就不见踪影,鹤语没有闹过一次这件事就能看出来,公主还是讲道理的,不会为难一般人。 现在看着眼前这有些凌乱的院子,钟世远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他主动解释道:“府上的人还没有打扫干净……” 鹤语看着院子里这些穿着不同衣服的小厮,“府上的?还是是从外面招工进来的?” 钟世远还想要否认,可是在一不留神对上鹤语那双清透的眼眸,那句“怎么可能”最终还是在嗓子眼里滚了滚,咽了回去,“是临时在外面招工进来的。”钟世远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他当然也不想让自家节度使在公主面前落得个穷鬼的印象,很快他就解释道:“虽说大人掌管朔方十几州,可每年军队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大人也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所以,谢夔他不住在这儿?”鹤语一针见血地问,这么大规模地清扫,还不是府上的小厮和侍女,那这宅子怕不是早就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钟世远点头。 “他住哪儿?” 钟世远:“军营。” 谢夔吃穿住行几乎都是同将士们一块儿,跟普通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鹤语心头有些复杂。 谢夔出身并不算差,甚至还出自于京城的勋贵人家。但如今,从他身上,几乎完全见不到了如今在上京城中,那些贵族子弟的脾气秉性。 钟世远心头有些惴惴,他不知道鹤语是不是会生气。 “知道了。”鹤语只有在最初进门时,脚步顿了顿,随后就神色自如地穿过了前厅,朝着后院走去。“今日他回灵州吗?”鹤语问。 钟世远点点头,谢夔安排的巡逻,每支队伍都是五日一个来回。算一算,今日那一队人马就应该回灵州。 “你也回去吧,见到谢夔,让他来见我。”鹤语说。 节度使的这座宅院,占地面积跟上京的公主府没得比。不过,重在布局精巧,尚且能入眼。 鹤语到了后院的撷秀楼,这里就是最大的主院。不过,在鹤语来之前,这里压根没人居住。 没多久,护卫就带着宅邸的管事到了鹤语跟前。 管事是一名背影有些佝偻的老人,“老奴袁广,拜见公主殿下。” 鹤语听见他的名字时,挑了挑眉,“姓袁?” 袁广点头,“老奴乃当初少爷母亲陪嫁。” 谢夔的母族,便是汝南袁氏。大邺皇朝内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只不过多年前,跟谢夔出身的英国公府决裂。 英国公宠妾灭妻的事,即便是鹤语这个常年在宫中的人也有所耳闻。她在认识谢夔时,后者几乎已经完全同英国公府没了干系。 若不是这样,估计当初她亲爹也不会这么放心将朔方交给谢夔。 鹤语示意身边的珍珠将人扶起来,“原来是婆母身边的旧人。” 袁广眼睛有些微红,作为当初随着袁氏嫁入英国公府的旧人,早就被如今的继夫人清算得差不多,如今还有谁能记得他们?而鹤语作为大邺皇室最尊贵的公主,却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称了已故的袁氏为婆母,而不是如今的英国公夫人。袁广怎么能不感动?几乎是在这瞬间,他心里便对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有了极大的好感。 有了这一出,袁广对鹤语没有半分隐瞒,将这些年府上上上下下的一切都交代了清楚。他是前英国公夫人的陪嫁,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谢夔这么一个小主子。三年前谢夔好不容易成亲,去了一趟上京,却没能将公主殿下迎回来,袁广一直为之着急。 现在看见鹤语,在将府上的情况介绍完后,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两句,“少爷身边没有通房丫头,也没有伺候的人,常年都在军营里。老奴在此地,也只是替少爷看门而已。” 重点自然是前两句。 驸马自是不可以像是寻常人家一般想纳妾就纳妾,不过袁广很自豪,他家少爷一向洁身自好,即便是在尚公主之前,身边也从未有过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干净得很。 只是随着谢夔的年龄越来越大,袁广这份自豪,逐渐变得有些担忧。 “知道了。”鹤语点头,“近日买点人来府上,银两上有任何需要,找玛瑙。” 袁广有些局促地应下,这些年其实家中也不缺银两,只是谢夔觉得既然自己不住在府上,自然不需要人伺候,将先前的下人都遣散得差不多。现在府邸这么寒碜的样子,还是被鹤语一眼识别了出来,袁广心下难安,他可不想要自家少爷在鹤语心里留下一个穷酸的印象。 后院比前院收拾得干净,能看出来府上这些人应该是从后院开始收拾,想来这也是袁广的安排。 只是可能没人想到鹤语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就从上京赶了过来,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手忙脚乱。 谢夔回到军营时,就看见了钟世远在营帐门口等着自己。 他面上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即便有风尘,也遮掩不住他那张英朗中带着凌厉的神色的脸。 “她那边有事?”谢夔直接开口问,钟世远被他安排在鹤语身边,如今出现在军营等着自己,他估计都是鹤语那边出了什么事。 钟世远点点头,跟在谢夔身后进了营帐,“公主说,让大哥晚上回去一趟。” 私下里,他和侯伟杰都称谢夔一声“大哥”,三人当年是拜了把子的兄弟。 谢夔皱眉,“我知道了。” 但钟世远在说完这话后没有离开,还像是根木头一样伫在谢夔跟前。 谢夔正要脱衣服,见了他竟然还没有离开,不由掀了掀眼皮,“还有事儿?” 钟世远有些扭扭捏捏道:“其实,公主她人挺好的。那天大哥你走了后,公主都没有对着我发脾气,看着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谢夔意外扬眉,鹤语那脾气也能叫好吗?每天都要沐浴,过长还不少,娇气得不行,一不如她的意,动不动就要哭,这能叫脾气好? 他怀疑地看着钟世远。 可是后者压根没理会到他眼神里的含义,还在一旁自顾自道:“真的,大哥,不是说我说你,那日你也做得太不地道了。” 谢夔:“? 他做了什么? 钟世远接着道:“你怎么能晚上去了公主房里,第二天一大早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 他可没说这几日里,他在鹤语面前都抬不起头。 第10章 侍寝 第十章侍寝 谢夔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荒唐。随后,他看着身边的钟世远,“怎么?” 钟世远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谢夔的情绪变化,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反正大哥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哎哟!” 钟世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屁股上就陡然挨了一脚,瞬间就被谢夔给踹出了门。 他一边捂着自己的屁股蛋子,一边看着还在营帐里的谢夔,一脸悲愤,“大哥你踹我做什么?!” 谢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你该。” 说完这话,谢夔就要转身脱衣服。但也是在这时候,钟世远那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又从外面传了进来。 “对了,大哥,公主说了,让你今夜务必回府一趟!” 钟世远说完这话后,立马跑了。 他从前可没有命令过谢夔做什么事,现在借了鹤语的口,倒是头一遭。 站在营帐里的谢夔解衣服的手一顿,他还想要抓住钟世远问个究竟时,谁知道这兔崽子跑得比谁都快,看着钟世远跑远的身影,谢夔手上的动作到底是停了下来。 “备马。” 谢夔回到节度使府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一进门,袁广就迎了上来。 “少爷。”袁广眼中露出浓浓的惊喜,看着谢夔,那双眼睛差点没直接一红,就落了泪。“少爷看起来又瘦了。”自打谢夔来了漠北,不论是在从前做小兵的时候,还是像是现在这样已经成为了一方节度使,有自己的官宅时,谢夔都很少回家。袁广想要见到他,自然也难了不少。可是他离开英国公府,不就是为了伺候谢夔的吗?可哪知道谢夔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今夜见到谢夔,距离上一次,又是好几月。 谢夔嘴角稍稍牵了牵,好似这就是他能露出来最大的和善笑意,“袁叔。” 袁广连忙“诶诶”了两声,“少爷现在可要用膳?今日厨房里有……” 谢夔不等袁广报出今日的菜单,就已经先打断了他,“我已经吃过了。” 袁广顿住,然后反应过来,“少爷是来见公主殿下的吧?” “嗯。”谢夔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今日的确是因为鹤语说要见他,这才回来。 袁广脸色瞬间露出喜意,“是了是了,少爷如今是成了亲的人,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来了漠北,少爷自然是要跟公主在一块儿的。那少爷赶紧去吧,公主殿下如今应该已经在撷秀楼歇下了。” 谢夔沉默,看见随着自己从上京一路来这广袤的漠北,一路颠沛流离,十来年时间过去,后者俨然变得苍老了不少的脸,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算袁广这话说得对吧。 谢夔走到了后院。 他一路走来,发现院中变化了不少。哪怕从前他很少回来,也知道这府邸是一番什么光景。当初有多萧条,现在就有多富贵。 如今,谢夔看着在前院和后院的各个角门处,都有带刀的护卫把守。原本一到了晚上,就变得黑漆漆的庭院,如今长廊水榭下都挂着明亮的灯笼,直接将整个节度使府邸都照得透亮。这般情景,隐隐的,带上了几分温馨和谐的味道。 到了撷秀楼时,谢夔这一次倒是没有在门口看见那叫做唐坚的护卫长,想来鹤语应该是已经觉得这院子足够安全,不需要人再在门口守着保护。不过,倒是多了两个看起来清秀至极的婢女。 “驸马。”婢女看见他后,福了福身,眼神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钟,“请留步,容婢子先通传一声,殿下此刻不方便。” 谢夔:“……” 这哪里是讨了个媳妇儿?分明就是讨了个祖宗。还有谁像是他这样进自己夫人房间,都要被拦在外面等通传吗? 谢夔心里嗤笑一声,但也没有为难眼前的两个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按照鹤语的规矩。 婢女进去后,很快又出来,替谢夔打开了门,“驸马请。” 谢夔大步流星跨进了房间里。 一进门,谢夔就闻到了一股清远的香气,不算浓郁,但是却有些沁人心脾。是当初他在客栈时,就闻到过的鹤语喜欢的降真香。 今夜鹤语已经要歇下了,她看天色不早,只当谢夔还没有回军营,没有收到钟世远的消息,不会过来了。 没想到,她刚上了香膏,就听见外面璎珞跟人说话的声音。 居然回来了。 鹤语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不过她不经意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的表情时,又将那一抹弧度压了下去。 “来了。”鹤语听见动静,回头,看着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那抹高大却也显得冷硬的身影。 她说的不是“回来了”,而是“来了”。 谢夔听得出来两者不同的含义,但他没介意。 “府上是有什么事?你让钟世远给我带话?”谢夔从不自作多情,鹤语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鹤语轻咳了声,虽说已入北地的有些时日,但她还是没能习惯这里的气候,嗓子总是时不时感到有些难受。但现在,在谢夔面前的这声咳嗽显然是装的,她是有些紧张。 “没什么。”鹤语说,她尽量让自己的神态和语气听起来都如常,在心里也反复告诫过自己,这都是谢夔应该做的,她是公主殿下,谢夔合该听自己的。“今夜你留下来。” 谢夔几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不然,他现在听见的这算是什么? “什么?”谢夔反应了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听岔了。 这个在新婚夜都能直接将他踹下床的娇滴滴的殿下,如何会在这时候主动开口让自己留下来。 鹤语却像是被这寻常的两个字弄得有些起火,她柳眉微挑,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却浮现了两抹有点可爱的红晕,语气很是硬邦邦,“我说,让你留下来。” 谢夔这一次是确定了,可也是因为确定才觉得荒唐。 鹤语不是没看见谢夔的表情,她拧着眉头,走到谢夔跟前,眼神里有止不住的嫌弃,“你怎么搞成这样?” 分明是黑色的胡服,但现在在谢夔身上,却多了很多沙尘,看起来风尘仆仆。落在鹤语的眼中,自然是脏兮兮又带着汗味的臭男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头,就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去后面把自己洗干净再过来。”她嫌弃得不行。 谢夔在听到这话时,心里觉得好笑至极。尤其是在看见面前鹤语的表情和动作,他抱臂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对方打量自己,听着鹤语嫌弃的话时,倒是没觉得羞恼,反而主动迎上了鹤语那双清亮的眼眸,“殿下这是今夜招我侍寝?” 第11章 念书 “侍寝?!”鹤语在听见耳边这两个字时,瞬间涨红了一张脸。她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狂放不羁的男人,耳后都已经红透了,整个人都变得不好,“无耻!登徒子!下流!你,你想什么呢!” 她激动起来的时候,便会语无伦次。强撑出来的气势,在这瞬间已经垮掉了一半。 谢夔不为所动,哪怕听着耳边鹤语对自己的控诉,也不能伤他分毫。 “殿下召我回来,又让我洗干净留下,这不是让我侍寝那是什么?”谢夔说这话的时,目光紧锁在鹤语身上,带着深沉的打量。 鹤语:“……龌龊!” 谢夔:“……” “我让你回来,回来,只是让你,你来暖床!”鹤语憋红了一张小脸,终于将自己心头的话讲了出来。 她还不是贪恋那夜有谢夔在的晚上的好眠,这是她离开上京后,再也没有过的舒坦。本来想着这几日在路上也让谢夔来“暖床”,可想到后者是在做正事儿,她即便是公主也不好打扰,便在今夜才等着他回房。 谁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混不吝的,清白的暖床,经过谢夔那张嘴后,瞬间变了个味道。 听听这,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啊! 污了她耳朵。 谢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鹤语。 但这动作,却是直接把后者吓得接连后退了三步。 鹤语还捏着鼻子,她对气味尤为敏感。所以,在从上京来漠北的路上,每到一处,都会由珍珠和玛瑙经手,将客栈驿站房间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换上一遍,需得在自己熟悉的味道下,才能睡着。而现在,谢夔身上那股汗味,在旁人闻起来,可能不算什么,但落进了鹤语的鼻子里,便已经让她觉得分外不能忍受了…… “臭。”鹤语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认真开口说。 谢夔:“……” 被鹤语这么一打岔,他差点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殿下让我留下,是以什么身份?”谢夔问。 “什么什么身份?”鹤语拧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谢夔低笑一声,他微微摩挲了自己的双指,上面还有细小的豁口和干涸的血迹,不过这点小伤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是以我谢夔的妻子的身份,还是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让我留下?” 年轻男人的那双眼睛,在这一刻,犹如群狼之王的那双眼睛一般,带着十足的威压,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 若是妻子,他自当会留下。但若是公主的命令,让他回来,只为了暖床的话,谢夔眸色一暗。 他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鹤语:“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夔:“关系大着。” “这是你的府邸,你留下来难道不正常吗?我既然从上京来了,这儿就是我家。我在家里,你就必须回来。”鹤语未能理解到谢夔话里的深意,她皱着眉头,拿出了自己一贯的强势,迎上了谢夔的目光。 就算是谢夔不在府上,那也应该是她不想对方出现在自己眼前。但是,她在节度使府上时,谢夔就应该跟她一起出现。 他是她的驸马,当然应该跟自己共进退。难道,还能让区区一个男人冷落自己?她的那些早就离宫的皇姐,在公主府上,哪个家里就只有一个男人?驸马是驸马,男宠是男宠。只是,她可没那些想法。 谢夔闻言,倏然轻笑一声。他眸色幽幽的,深沉不见底,“这般说来,殿下是以妻子的身份让我留下?” 鹤语高傲抬头,“你废话怎的如此多?赶紧去沐浴,臭死了。” 谢夔不跟她计较,只当鹤语承认。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净房走去。 婢女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桂花胰子,就连那浴桶里,水面上都还铺着一层满满的花瓣。 谢夔刚走进,就有人上前伺候他更衣。 但婢女的手还没能碰到他的肩头,谢夔就已经转身。那双凌厉的眼睛,瞬间看向了身后的人。 被派过来的伺候他沐浴的小婢女,原本就被谢夔浑身带着的血腥气吓了一跳,更别说现在对方还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 “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谢夔说。 婢女闻言,福了福身,忙不迭退了出去。 等到了门口后,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都说驸马爷也是上京城里的世家子,怎么跟她从前跟在殿下身边见过的那些少年都不一样呢? 谢夔准备洗个囫囵澡,但刚准备起身时,忽然想到刚才鹤语盯着他下颔皱眉的样子。他这几日在外,差不多都是在马背上度过。晚上和衣而睡,胡须什么的,自然也来不及打理。他伸手一摸,青色的胡茬有些刺手,看来家中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并不喜欢。 谢夔拿着刀片,将下颔刮得光溜溜后,这才走出去。 回到卧房时,鹤语正靠着红木嵌螺钿三屏式榻上看书。 看见谢夔进来,她从榻上下来,趿拉着软底绣花鞋朝着床边走去。 这床,是上头赐下来的东西。海棠花围的拔步床,里面横躺下四个人都没问题。 鹤语只穿着一件柔软的里衣,手中的书卷也被她拿上了床,她放在了靠近外面的位置,然后冲着谢夔招了招手。 温暖的灯光,坐在床上的水灵灵面容姣好的贵女,这一幕,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里奢想出什么。 谢夔喉头滚了滚。 他大步朝着床榻前走去,还没坐下,就听见鹤语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我看累了,你念给我听。”鹤语说这话时,人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只露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床边的人。 谢夔:“???” 他听见什么? 第12章 取暖 “念书?”谢夔坐在床上,拿起了刚才被鹤语放在床边的那小册子,尤其是当看清楚了扉页上的几个大字时,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和穷书生私奔后》?” 谢夔念出了扉页上的文字,那张脸上的颜色可谓是有些格外精彩。 他从小接触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世家子的教养。后来,即便是十岁那年“离经叛道”,离开上京,独身一人入军营,但从那之后,他看的也是兵法军纪,从来没有接触过书斋里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更不知道现在在那些小姐贵女中,流行什么样的话本子。 现在骤然接触到鹤语看的话本子,光是看着这名字,便觉得格外荒唐。 鹤语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其实已经很有困意,但是这话本子已经看了一大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结尾的地方。今夜要是不看完知晓结局的话,她可能都睡不着觉。 眼角浸出了些许生理性的眼泪,鹤语伸手揉了揉,瞬间将那双圆滚滚的杏仁眼揉得更有些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嗯呐。”她说,见谢夔还没有翻开书,不由催促道:“赶紧读,我好困。” 谢夔:“……” 他又不是什么陪读小厮,再说了,就算是陪读的书童,大约也是没有哪户人家会让自家公子小姐看这种书吧? “困了就睡。”谢夔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作势要将鹤语那本《和穷书生私奔后》放在外面。 在他看来,私奔什么的,简直就是脏了鹤语的眼睛。 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不好吗?非得来一出什么私奔的戏码,也不知道写书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可谢夔这举动,鹤语就不依了。 “不准走。”谢夔还没有走出拔步床,就感觉到身后被人抓住了。 他回头,就看见鹤语从被子里探出了半个身子,那只莹白的小手现在就固执地拽着他后腰的衣服,那张脸上,满是不高兴。 鹤语只觉得谢夔可真是太不听话了,她让他做什么,他照做不就完了,现在居然还敢跟自己对着干? “我要听,快点。”鹤语拧眉,“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最后一句,鹤语也没想要真对着谢夔开口,她就自己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可是谢夔是什么人? 在听见鹤语口中的嘟囔时,谢夔一愣,随后不由哑然失笑。 他,不听话? 这话到底是应该谁来说啊?他们俩之间,到底是谁不听话? 就在谢夔刚想开口好好跟鹤语探讨两句时,鹤语原本拽着他衣服的那只手忽然“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她整个人也飞快地重新钻进了被子里。 “这里怎么这么冷。”鹤语嘟嘟囔囔的声音,再一次传进了谢夔的耳朵里。 原来是冷到了,谢夔想。 没办法,今天是鹤语第一天进这节度使的府邸,从一个“半成品”的府邸,只花了一日的功夫,就变成眼下这般光景,可想而知,她今日白天时,花费了多少力气和心思,哪里还记得要差人去外面买银丝炭? 房间里没有炭火,鹤语又格外怕冷,当然坚持不住。 谢夔原本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怎么犹豫,先上了床,然后伸手就要掀开鹤语的被子。 这动作,自然又换来了鹤语警惕的眼神。 “你不冷?” 鹤语:“……” “不是过来叫我暖床?” 鹤语:“……” “睡在两个被窝里,怎么暖床?”谢夔问。 鹤语被问住了,谢夔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她渐渐松开了那只紧拽着被子的手,任由身边男人的动作,然后落进了另一个被窝中。 鹤语耳后的温度不自觉地升高了不少,但她现在哪里有时间理会?算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二次跟谢夔靠得这么近。至于上一回在客栈,她哪里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还有一次离谢夔这么近。对于鹤语而言,谢夔的气息,陌生中带着一丝丝的熟悉。那是她常用的香胰子的味道,还有就是在房间里的降真香。 可更多的,还是独属于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干净而冷冽的气息。就像是这漠北的风,强劲,又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按住心头的慌乱,镇定道:“开始吧。” 谢夔低头,就算是到了一个被窝里,但是他身边矜持高贵的公主殿下,似乎并不肯主动靠近自己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他摊开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关上后,压根不记得鹤语看到了什么地方。 谢夔脸上有些出现了一抹讪笑,“你刚才看到哪儿了?”他问。 鹤语:“……”她倒是想狠狠地瞪谢夔一眼,但懒得抬头,“第二十三回,刘盈盈卖豆花。” 谢夔这一次也不敢再点评公主殿下看话本子的口味,很快念了出来—— “王生见家中的钱财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起初,他还心疼盈娘出门奔波,但后来,却尝到这钱的好处。素日里买文房四宝的钱财,也充裕了起来,结交了不少朋友。 有了朋友,免不得一来二去请客吃饭。奈何盈娘赚的银子,只够两人的生活开销,若是要出门请客,便是万万不能。入夜,王生在床上,让盈娘第二日不要出门做生意,就在家中操持,他预携友来家中,小酌一二。 盈娘却道万万不能,家中如今暂时还没有积蓄,若是停工一日,那后日的饭前又从何而来?可王生一听此话,大怒。 ‘尔等妇人,短视矣!读书人何谈黄白之物!俗不可耐!明日吾宴请宾客,汝身为吾妻,于家室待宾客,汝之本分。’” 谢夔刚念了一段,就想扔书。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有说要停下来,倒是一旁的鹤语已经先开了口。 “矫情。” 鹤语这时候,跟谢夔之间的距离,已经只能塞得下半个人。因为她躺下后,也感觉到了从谢夔身上传来的热气,她畏寒,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许。她保证自己挪动的幅度很小,没有被谢夔觉察到分毫。 谢夔点头,倒是认可了鹤语这话。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那何必娶妻生子,祸害别人家的姑娘。”谢夔说。 第13章 偷窥 鹤语在被子里,听见谢夔这声回应时,不由就笑了。 “是吗?”她问。 谢夔不知道鹤语有什么小心思,他是觉得这书无聊,唯恐污染了鹤语的眼睛。现在既然鹤语不拦着他说话,那他趁机就说点。 “如果男人娶妻,一切生活开支还需要妻子负担,这不是祸害别人是什么?人家姑娘出嫁之前,在家中也是什么都不做的,哪里来的道理嫁了人反而还要开始干活?”谢夔很是不屑,尤其是这本书里讲述的盈娘,分明就是官家小姐,也不知道脑子是如何进了水,跟一个穷书生,这么不清不白地私奔。 “私奔能给一个姑娘带来什么?都做出私奔的事,难道跟她私奔的人就不会因此看低她吗?”谢夔说。 虽然知道鹤语这辈子也不可能跟谁私奔,但谢夔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书?” 鹤语没理他,这书是在路上时,珍珠去书斋上,随手买下来给她解闷儿的。她看书最大的乐趣就是挑刺儿,没想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怎么说话,倒是谢夔先将这活儿给揽了去。 “你接着念呀。”她说。 谢夔:“……都这样你还看?” 他反正是读不下去。 鹤语回答得理直气壮,“我都看了一大半,你还不让我知道结局?” 谢夔:“……” 双方僵持之下,谢夔最终还是认命地拿起了话本子,接着跟鹤语念着后面的故事。 “……第二日,盈娘留在了家中。” 那王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没钱却要打肿脸充胖子,第二日在家中宴请宾客,差不多花费了家中所有的银钱,甚至盈娘还将自己从家中带出来的仅剩下的一支银簪典当了,换了点银子,在街头买了两壶烧刀子,返回家中。 这顿饭,除了盈娘一人,倒是“宾主尽欢”。她一人在后厨忙活了一整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再出来时,只有喝得酩酊大醉的王生,后者还闹着让她赶紧把家中收拾了。 谢夔读到这里时,不由讥笑一声,“这种软饭男还挺硬气。” 他说完后,这才感觉到在床幔中已经没了鹤语的回应声。而在他的腰间,这此刻,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谢夔低头,发现最开始不肯跟自己靠近的鹤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了他身畔。那张小脸蛋红扑扑的,睡着的时候,卷翘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一般,安静地在眼睑下投下来了两方阴影,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恬淡乖巧,丝毫没有醒来时对着自己的张扬和高傲。 这样子看起来倒是像是收了爪子的狸奴。 谢夔嘴角微扯,他随手将那话本子放在一旁,然后躺下。 谢夔整套动作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是还是惹得在梦中的鹤语不满地嘤哼了声。 看着现在就朝着自己身上挤来挤去的鹤语,谢夔整个人微微一僵。 明明已经不是那日在客栈里的窄小的床铺,为什么现在他还是觉得挺……挤? 谢夔看着在鹤语身后那一大片舒坦的空出来的地方,不由沉默。 另一边就是床沿,谢夔无法,只好伸手揽住了现在主动向自己靠近的鹤语,然后抱着她,朝着床中间的位置挪了挪。 当谢夔的手放在鹤语的腰间时,他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分明知道怀抱温香软玉会睡不好,或者说,压根就睡不着,他当初怎么就一口答应下来了怀中人无理的要求? 谢夔望着头顶的床幔,再一次沉默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时,谢夔已经起身。 他每日不到卯时就会起床练剑,若是无意外,日日不停歇,不论是在什么地方。 现在回到节度使府上,也不例外。 在撷秀楼旁边,是一处赏景点。 那里原本早就已经荒废,但是鹤语却差人运来了黄石花石,院墙旁边也嵌上了一排精美的雕刻花窗,旁边栽种有桃树,桂花,还有海棠等。 在这些怪石和花卉草木围起来的野趣中央,就有一块空地。 谢夔拿着剑,光着膀子,手持长剑,眨眼间身影就动了起来。 鹤语是陡然间惊醒的,她昨夜其实睡得极好,但黎明时分,却迷迷糊糊做起了梦来。 梦里是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这几年时间里,她差不多都已经忘记。却不知道怎么的,今晨又入了梦。 醒来后,鹤语就发现枕边已经没了人。 谢夔不在身边,寝被里没多久就变得有些凉。 鹤语睡不着,唤来了珍珠和玛瑙。 坐在梳妆台前,珍珠正在给鹤语梳发。 “他人呢?”鹤语问,看着外面的天色,都还没有透亮,谢夔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了吧? 不等珍珠回答,鹤语已经先听见了外面的风声带进来的利刃破空的声音。 “外面在做什么?”鹤语微微蹙眉。 珍珠回道:“是驸马呢,今日驸马不到卯时便起身,在隔壁园子里练剑。” 鹤语好奇,她没等珍珠将发簪插上,人就已经“咚咚”地去了阁楼。 在撷秀楼二楼的窗户口,能将隔壁园子的景色尽收眼底。 推开窗,鹤语只见在绿意中的那一块空地上,年轻的男人赤着上半身,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手中的动作快得几乎要看不清。 她“呀”了一声,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谢夔居然是这样练剑,竟然不穿衣服。 在低呼的时,鹤语已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野蛮。 她忍不住在心头嘀咕着,文雅的儒将如何会这般不拘小节?谢夔这个人,简直,简直粗鲁。 可是,就在鹤语闭眼时,脑子里却是有些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刚才自己眼睛看见的那一幕。 男人精瘦的窄腰,看起来就很结实有力的臂膀,腹部流畅的线条,还有因为锻炼,那滴顺着男子突兀的喉结而坠落的的汗水。 鹤语感觉到自己耳朵后面,好像又开始发热了。 她从前接触的少年郎们,一个个身上都挂着香囊,随手能写出一篇好文章,那截手腕,也就比自己粗壮一点,却也白皙。 但是,谢夔似乎完全不是这般模样。 健硕,又有力。强悍,又粗暴。 那,再看一眼? 当鹤语的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念头时,她没有再约束自己的眼睛。反正就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她就偷偷的,只看一眼。 鹤语手指隙开了两条窄窄的缝,原本以为就是瞬间的事,却没想到,这一睁眼,空地上,却不见了谢夔的身影。 第14章 搂腰 下意识的,鹤语也不管这时候会不会暴露自己,就已经朝着跟前的窗口,探出去了半个身子。 下一瞬间,在窗口处,忽然从下方跃上来一道身影,扒住了窗口。 鹤语被吓得不轻,差点失声尖叫出来。 但是后一秒,她的嘴就被眼前的人捂住了,那尖叫被捂在了唇齿间,徒留着一双大眼睛在外面。这双眼睛在看向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时,都带着刀光剑影。 鹤语这样子显然是气急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谢夔居然会一不留神忽然就从隔壁的园子里溜达上来,而且,这一现身,还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窗户外面。 其实在鹤语上阁楼在窗户偷看的那一瞬间,谢夔就已经有所留意。 鹤语能懂什么隐藏?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极为敏锐之人,所以,鹤语在阁楼上的偷窥,压根就没有瞒过谢夔的眼睛。 只是谢夔也没有想到公主殿下这么不禁吓,就看了一眼,便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走到撷秀楼楼下时,在看见鹤语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窗时,就笑了。 好像,公主殿下也不是什么小乌龟,看了一眼,还准备再看。 “殿下?” 大约是刚才谢夔闹出来的动静有些突兀,还是吓到了鹤语,弄出了一点动静。在阁楼下的珍珠的玛瑙不由出声,试探着喊了一声。 鹤语当然不愿意身边的婢女看见自己跟谢夔这般模样,尤其是谢夔都还没有穿衣服,简直有伤风化。 她伸手拍了拍现在都还捂着自己的嘴的谢夔的那只手,一双美眸里带着几分浅浅的怒气,充满了警告看向身边的人。 谢夔现在倒是乖觉,没有再逗弄鹤语,很快就松开了手。 “我没事,你们就在下面,不用上来。”鹤语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随手就从旁边的方桌上拿起一鸡毛掸子,朝着谢夔光裸的身上招呼着,同时压低了声音,“登徒子!” “粗鄙!” “下流!” 鹤语绞尽脑汁思索着现在能对谢夔炮轰的词,只是眼前这种情况,她真是头回见。而谢夔,也是她这辈子遇见最为束手无策的男人,骂出三个词后,很快,鹤语就发现自己词穷了。 当鹤语手中的鸡毛掸子招呼在谢夔身上时,谢夔躲都不曾躲一瞬,任由着那小拇指粗细的鸡毛掸子落在了自己身上。 谢夔不躲,倒是让鹤语站在原地,有点傻眼。 尤其是她刚才抽对方时,也没有收着力。 “你,你怎么不躲啊!你是木头吗?”鹤语说这话时,俨然忘了从前在宫中,贵人教训下人的时候,没人敢躲。就连她的那些皇姐教训自家驸马时,公主的驸马也是不能躲开的。 谢夔:“你不是想打吗?” 鹤语:“……” “打够了吗?”谢夔问。 鹤语:“……” 她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别过脸,鹤语放下鸡毛掸子。她是任性,但又不是刁蛮。刚才拿着鸡毛掸子为了自己的羞愤出了一口气后,尤其是在谢夔这么好的“认错态度”下,她忽然有点心虚。 谢夔刚准备开口,好好问问眼前的公主殿下,自己到底怎么就成了“登徒子”,又怎么“粗鄙”,又怎么“下流”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鹤语就已经转身,走到了他跟前。 然后,女子柔软的指腹,碰到了他的肩头。 谢夔那些话,就被这么一根手指头,堵住了。 “对不起。” 鹤语头一遭跟人低头道歉,声音低不可闻。 谢夔扬眉。 鹤语看着在谢夔肩头的那条浅淡的红痕,其实都不怎么明显,她只是想着落在自己身上,可能会很疼,便是将自己的感觉,加在了谢夔身上。 谢夔喉咙滚了滚。 男人什么的,早上最禁不得撩拨。更何况,眼前还是自己迎娶了三年,却没碰过的妻子。 谢夔身上什么刀枪剑戟留下来的伤痕没有?刚才鹤语手里鸡毛掸子那一下,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鹤语的主动靠近,他看着后者那抹隐藏在青丝下的雪白的耳垂,心头思绪繁杂。 “嗯?”谢夔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殿下打了人就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吗?” 鹤语理亏,“那,那你想要怎样?” 谢夔面不改色,看起来还有几分严肃,“不如,殿下现在就……” 谢夔已经伸手,揽住了鹤语的腰肢。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那一抹殷红的唇瓣,冰块似的喉结,忍不住再一次滚了滚。 可谢夔的话没能说完,鹤语已经下意识地冲着他侧脸招呼上了一巴掌。 “啪。” 不重,但意外地响亮。 这一巴掌过去后,鹤语和谢夔都愣了愣。 谢夔从小到大,还真是没吃过谁的巴掌。 眼下,在鹤语这里遇见的,又是头一遭。 这滋味,还真是难以形容。 鹤语则是在片刻的慌乱后,就镇定了下来。 这一次,她可是有理有据。 “你,你别得寸进尺啊……”鹤语趁着谢夔愣怔时,从对方的怀里跑了出来,她不是故意要离谢夔那么远,就,就只是看着对方结实高大的身影,跟自己的小身板对比起来的时候,太有压迫感了而已。鹤语不喜欢这种体格带给自己的压迫,“就刚才,你想做什么你?” 谢夔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在刚才鹤语给了自己一巴掌的侧脸上摸了摸。 他这动作,却是让鹤语心头又是一阵慌乱,唯恐谢夔要跟自己算账,再像是刚才那样,将自己禁锢在怀中。 他力气好大。 鹤语心里不由暗自嘀咕,那般力气宛如要将自己都嵌入他的身体里那般,她心里有些怕。 “还有,练剑就好好练剑,脱,脱什么衣服?” 鹤语抿了抿唇,“还有,你还吓我。会飞你就很厉害吗?!” 她越是心虚,越是要挑谢夔的错处,结果挑着挑着,不知道有没有说服谢夔,反正鹤语是把自己给说服了。她给谢夔的这一巴掌,完完全全就是有正当理由,就是应该的。 “打你不应该吗?”鹤语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被她留在原地的谢夔:“?” 如果不是因为他看见鹤语有些忙乱的脚步,他还真要以为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第15章 私印 当珍珠和玛瑙看见在自家殿下下楼后,紧跟着,驸马也从阁楼上下来,登时一惊。 “驸马?”珍珠看向了鹤语,显然有些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鹤语心里还虚着,只是现在身边有了人,她也有了底气。重新坐回到梳妆镜前,“不用管他,过来梳发。”她说。 珍珠和玛瑙一向都只听鹤语的话,如今闻言,回到鹤语身边。 谢夔在后面,将昨日洗干净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坐在铜镜跟前的鹤语,却通过镜子看向了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看见谢夔居然又穿着跟昨日一样的衣服时,鹤语终于忍不住皱眉,“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谢夔已经将躞蹀扣好,将手中拿着的长剑也别在了腰间。听见鹤语的话,他转头,“府上没留衣服。”他常年都在军营,跟普通的戍边将士没什么两样,不是军营中统一的服饰,便是来回两件衣服换着穿。 鹤语皱了皱眉,谢夔是她的驸马,走出去也是她的颜面,这男人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件衣服,算是怎么回事? “玛瑙。”鹤语喊道,“你去给驸马量一量尺寸。” 玛瑙应下。 谢夔在看见鹤语身边的婢女靠近时,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玛瑙拿着软尺的手一顿,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还该不该上前。 她是应该听自家殿下的,可是偏偏谢夔周身的气势太甚,对方一个眼神扫来时,哪怕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大宫女,也不敢对视反抗。 正好这时候珍珠将最后一只做了镂空工艺的莲花簪插进了鹤语的发髻中,鹤语便从圆凳上站了起来,走过去,直接从玛瑙手中接过软尺。 “你站好。”她对着谢夔说 身边的婢女害怕谢夔,但她可不怕。 这一瞬间,鹤语显然忘记了就在刚才,只有她和谢夔两人在阁楼上时,自己还恨不得跑得再快一点,从谢夔身边跑开来着。 谢夔前一刻还是强硬的拒绝,但是在这一瞬,看着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的鹤语,对上后者坚定的眼眸后,他有些无奈一声叹,又重新将腰扣上的长剑解开,“哐”的一声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对着鹤语张开了双臂。 这模样,显然是妥协,任由鹤语要求。 鹤语也是头一回给人做量体裁衣这种事,谢夔本来就生得高大,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子,骨架极小,纤细,但却没有高挑到能跟谢夔比肩。 所以,在测量谢夔的胸口的尺寸时,鹤语不得不踮起脚,凑近了谢夔。 她倒是做得认真极了,但是现在被测的那个人,却是有些不自在。 谢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某种冲动,却又因为现在鹤语的主动靠近,变得有些抬头的趋势。 他低头,就能看见现在鹤语那张认真的小脸,一板一眼,好似真在做什么大事。 骄傲的小公主,现在看起来倒是像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变得安静乖巧极了。 从谢夔的角度,他正好能看见鹤语小巧的鼻尖,还有下方那一抹像是樱桃一样红润的小嘴。可能是因为现在垫着脚太累,鹤语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唇,那模样,真是有几分可爱。 他滚了滚喉结,若是这时候有人抬头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鬓角上方微微凸起的青筋。 忍耐。 “好了。”片刻后,鹤语终于量完,将手里的软尺塞给玛瑙,吩咐道:“回头让绣娘多给他做几身衣服,四季都要。”最后四个字,鹤语是看着谢夔说的,仿佛是在嫌弃后者空荡荡的衣橱。 谢夔闻言,也知晓她的意思,只是随意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在鹤语转身离开自己身边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像紧绷的弦,终于有了松弛喘息的机会。 “殿下现在要摆膳吗?”珍珠问。 鹤语点头。 谢夔吃饭的速度很快,在鹤语才吃了半个芙蓉酥时,他已经擦了擦嘴,风卷云残一般吃完了。 这一幕,看得鹤语蹙眉。 “细嚼慢咽,你不懂吗?”鹤语道。 谢夔:“行军途中哪里有时间让你细嚼慢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他说完这话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从腰间摸出来一方黑色的小印,放在鹤语跟前,“需要用钱的地方,就用这个去银楼支取。” 说完后,谢夔已经起身,“我先去军营。” 鹤语还没反应过来,前一刻还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转眼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她差点没气个倒仰,下意识就要拿起桌上的那什么小印扔在地上。 还从未有人没经过她允许,就这么转头就离开的。 但当鹤语拿起小印时,才感觉到手中这块印章有些与众不同。 她原本以为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石,但手感不对,低头一看,鹤语才发现居然是一块墨翠。 这玩意儿打一看是块黑色的石头,但是拿着放在日光下一照,就能发现这不是黑色的玉石,而是一块绿得发黑的翡翠。 是个稀罕玩意儿。 鹤语放下芙蓉糕,手里把玩着刚才谢夔给自己的这块墨翠。无论是从这块翡翠的颜色,还是纯度和水头来说,都是一块极品。 一般富贵人家得了这等上好的墨翠,也是用来做成配饰,雕刻成如观音佛子等吉祥如意的贴身小件,戴在身上有辟邪招财之意,倒是没想到落在谢夔这个败家子儿手中,居然被制成了一块极为不起眼的印章。还是一块周身没有一点被雕琢痕迹的,光秃秃的印章。 这时候,袁广过来请安,想问问今日府上的厨子做的饭菜合不合鹤语的口味。 没想到,袁广过来第一眼就瞧见了此刻在鹤语手中的那枚小印。 他揉了揉眼睛,试探问:“殿下手中拿着的是少爷的私印吗?” 鹤语:“私印?不知道,是刚才谢夔给我的。” 袁广听见这里后,那张已经被漠北的风吹得起了褶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笑意。尤其是在看向鹤语时,就变得更加灿烂了。 “少爷是将殿下放在了心尖上了。”袁广笑眯眯说。 鹤语:“……” 就给了她一块墨翠,也能叫将她放在心上?那这世间,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知几何。 袁广见鹤语似乎不认同,不由解释道:“这是少爷的私印,凭借此印,殿下能随意取用少爷名下的所有资产。这里面,其中有一半,都是先夫人的陪嫁。剩余的,都是这些年少爷掌管朔方这一带的所有俸禄,和添置的一些财产。” 简而言之,这一方私印,就代表着谢夔全部身家。 现在,谢夔就已经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给了鹤语。 第16章 亲兵 鹤语一愣,当年先英国公夫人,出自汝南袁氏,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闺中儿女。 先英国公夫人是家中唯一的姑娘,自小得父兄宠爱,当年的嫁妆,十足可观。后来,袁氏去世,谢夔离家,没想到,那些袁氏的陪嫁,倒是好好落在了谢夔手中。 袁广不知鹤语的错愕,说起来前主子的陪嫁,他不由有些感慨,“如今,夫人也算是了却了心愿。夫人的陪嫁,原本也是应该留给殿下的。” 鹤语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印,若有所思。 用了早饭,鹤语准备出门逛逛。 她从前颇得帝后宠爱,即便是生长在宫中,但却也时常有机会溜出宫门,在热闹的集市中穿梭。 现在来了漠北,她又怎么能坐得住? 换了一身轻便的襦裙,鹤语准备带着珍珠玛瑙出门。 没成想,还没走出府门,就看见一队兵马停在了门前。 为首的是鹤语认识的熟人。 “公主。” 钟世远从马背上跳下来,给鹤语行礼。 鹤语虚虚一扶:“不必见外。”然后她抬头看着在钟世远身后的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眼中有些茫然,“这是做什么?” 钟世远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来从小将军的样子,多了几分少年气,“这些啊,都是节度使大人今日吩咐的。这些年府上除了袁广叔一直没别人,但现在公主住进来了,您是贵人,当然不能出任何闪失。所以,这些人就是我们大人派来保护您的。” 鹤语:“……” 钟世远看不出来此刻鹤语的脸色到底是代表着什么心情,他害怕对方不喜,不由又解释了两句:“殿下不必担忧,这些士兵,都是我们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都是大人的亲兵。在府上,绝对听殿下的安排,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就是怕鹤语觉得自己带来了一群兵痞子来府上,搅得府中上上下下都不安生。 这些兵,全都是跟了谢夔至少五年的老兵,平日里都是负责保护谢夔。现在,因为鹤语的到来,分出来了一半过来保护鹤语的安全。 鹤语转头看向唐坚,对着后者点了点头,示意这些人让唐坚去安排。 钟世远在之前是跟唐坚打过招呼的,见到鹤语一行人是要出门的架势,不由主动开口道:“殿下是要去城中逛一逛吗?” 鹤语点头。 钟世远有些憨厚笑了笑,“殿下,我对这灵州城熟得很,不如今日我带着殿下去看看如何?” “你没有公务在身吗?”鹤语问。 钟世远:“今日轮休,我这不也是没事儿吗?所以大人才安排我将这队人给您带过来。” 鹤语自然求之不得,与其让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灵州城里瞎逛,当然比不过身边有个对此地熟悉的导向。 “那就麻烦了。” 钟世远:“不麻烦不麻烦,嫂子的事,我必须放在心上啊!” 钟世远大大咧咧说,等到这话脱口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顿时忙不迭跟鹤语道歉,“殿下,殿下我刚才是一时口误……” 他心里当然是希望自家大哥能跟眼前的公主殿下好好的,可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叫对方嫂子。可他一个嘴快,忘了改口。 鹤语在听见“嫂子”这个称呼时,有些晃神,又还觉得有点陌生。 但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她还不至于那么小气,“无妨。” 很快,鹤语就被珍珠扶着手,上了马车。 钟世远翻身上马,骑马走在鹤语的马车边,“殿下想要先去什么地方?” “成衣铺吧。”鹤语说,她从上京带来的绣娘,这段时间都要给谢夔做衣服。她昨日刚到灵州时,发现这边时兴的款式跟上京有些差别,她想去看看。 “好勒!”在外面的钟世远声音听着喜庆极了,“那今日,我就带殿下去我们灵州最大的成衣铺子,金银楼。” 在路上,钟世远在外面仔仔细细地跟鹤语介绍着金银楼。 “……说起来为什么这金银楼叫金银楼呢,因为这家铺子,其实也不仅仅是卖成衣,还有不少首饰。算是我们灵州最大的服饰和首饰集为一体的商楼。光是这铺子,都有足足三层高,占地面积也是那条街上最广的。灵州城里时兴的样式,金银楼中都有。殿下今日前去的话,肯定不会空手而归的。”钟世远认真说着,将这些年金银楼里出过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回忆了一遍,在路上说给鹤语听。 珍珠坐在马车里,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瘪嘴,小声道:“难道他不知道这金银楼是我们家殿下的私产吗?” 当年鹤语首封时,帝后不仅仅给了她物资最丰饶的江南之地,而且,担心女儿出宫后过得不好的皇后娘娘,还特意买了酒楼,成衣铺子,首饰铺子在外面,这些铺子都是以连锁的形式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等日后鹤语出宫,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穿到自己想穿的,买到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宝石珠串。 金银楼,便是其中一家。 只是在钟世远开口介绍之前,鹤语还真是不知道金银楼的掌柜竟然这么有本事,将这一家店铺,竟然也开到了灵州。 鹤语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她出门后,手中就一直把玩着那块墨翠。 现在听着珍珠的话,微微挑眉,“无妨,去看看,说不定跟我们在上京城里逛过的金银楼不同。”再说了,今日她就只是金银楼的顾客,可不是什么东家。去逛商铺,就是要花银子的。 玛瑙则是注意到了鹤语的视线,不由低低一声笑,“殿下今日可一直拿着驸马的私印,那等会儿去铺子里,是不需要婢子给银子了吗?” 平日里,都是玛瑙在管着鹤语的账,她心细如发,管理起来得心应手。每当鹤语出门时,付银两的活儿自然也是玛瑙在负责。 现在玛瑙这话一出,鹤语一愣。其实现在她才发现好像自己今日是有些放了多过的注意力,在手中这块玉石上。 “行啊。”鹤语反应过来后,笑了笑,她将私印上吊着的那截黑色的绳索套在自己的手指根部,然后在半空中转了转,“花谢夔的钱。”至于她的,当然要省下来。 她用谢夔的银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鹤语不由轻笑了一声,她忽然想起来昨晚自己要谢夔给她念书,谢夔一脸憋闷,但是又不得不念给自己听的模样。尤其是谢夔越是念着那话本,脸色越是铁青。 想到这里,鹤语不由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至少,谢夔也不是那么全然无趣。 第17章 争执 金银楼在灵州最热闹的那条东街上。 三层高的商铺,在整条东街上,也是极为瞩目的。 鹤语带着珍珠,抬脚走了进去。 掌柜一见她们这一行人的派头,就知道是大客户。在店小二迎上前去之前,掌柜已经先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主动迎了上去。 “这位夫人,看起来好气色。有些面生呢,是不是今日头一回来我们金银楼?”掌柜的满面堆笑。 生意人,最不能缺的就是看人的准头。 自打鹤语一进门,掌柜就将她头上那对嵌着东珠作为花蕊的梅花金簪收入了眼底。这款式,是今年上京城中最流行的。听说,是宫中的一位贵人出宫游玩时,在一群贵族夫人小姐之间带火的。他们金银楼也是有这类似的金簪,只不过上面作为花蕊的东珠,这玩意儿是太稀罕,一般楼里,也就采用了淡水珍珠,小小一颗,不如东珠有光泽,也不如东珠圆润。 而在鹤语手上戴着的金镶玉嵌宝珠手镯时,更是贵气逼人。 那是金镶白玉,不论是成色还是水头都好极了,不是翡翠绿,所以显得没那么俗气,反而带着一股清新脱俗的美感。上面的彩色宝珠,在这几分美感上,又增添了几分活泼,看起来带着一股少女的蓬勃朝气。 若是从前灵州有这么一位夫人的话,掌柜觉得自己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也绝对会认出来对方是谁。 可是现在自打鹤语进门起,他心里就已经将这灵州所有的贵妇人都过滤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到跟眼前女子匹配身份的人。 鹤语听见掌柜这话,淡淡“嗯”了声,“头回来。” 她刚说完这话,在外面的钟世远也走了进来,站在了她身后。 钟世远这一站,倒是没差点直接让掌柜的眼珠子瞪出来。 眼前这位钟小将军,在整个灵州城里,有谁不认识? 那不就是节度使大人的左膀右臂吗? 可是现在,这样一号大人物,怎么就出现在了他这小小的金银楼中?而且,看起来是站在了眼前这位看起来年岁不大,却贵气逼人的年轻夫人跟前? “哟,这不是钟小将军吗?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们小店,您能来,还真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啊。”掌柜的立马看向了在鹤语身后的钟世远,开口道。 钟世远手中拿着马鞭,背手在身后,“没什么事,今日我也是陪着殿下来逛逛东街。” 钟世远这短短一句话,就已经点明了鹤语的身份。 掌柜的一凛,虽说他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这几日时间也听说了,是望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节度使大人成亲三年的公主殿下,从上京来了他们漠北。 昨日好像就已经到了灵州,节度使府上热闹得很。 现在,听着钟世远的话,掌柜的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果然是贵客,贵客这边请,上三楼,清净。”掌柜的忙不迭冲着鹤语露出看起来最真诚的笑容,这可是整个灵州城里独一份尊贵的夫人,他哪敢不好好伺候着? 鹤语朝身后看了一眼,即便是周围的人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有钟世远这么一个大活人矗在自己身后,哪里还能有什么清净?眼前这掌柜的倒是有些眼力价,也难怪坐上了灵州城金银楼的掌柜。 鹤语微微点头,抬脚就朝着楼上走了去。 三楼的确安静了很多。 刚才路过的时候,鹤语观察过整个商铺的布局。 一楼和二楼,划分了成衣铺子和首饰的区域。不过按照价格款式不同,两层楼里的东西,截然不同。 等到了三楼,这里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整个三楼都是单独的房间,安静,而且私密性极好。 当鹤语坐下来时,发现这里的视野也很不错,几乎能将整个东街尽收眼底。 掌柜的眼尖,见鹤语似乎对灵州很好奇,不由开口道:“殿下,我们金银楼的视野,绝对是整条东街最好的。您要是坐在这里吃茶,看看风景,顺带着想看什么衣服首饰,我们这儿都有人专门给您送来,保管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既然知道了鹤语的身份,掌柜的也是人精,听着钟世远都是叫鹤语“殿下”,显然称呼这位年轻女子为节度使的夫人,不如称呼她为殿下更得她喜欢,现在便也顺势改了口。 鹤语点点头,“我想看看你们这儿如今最流行的服饰的,还有那些。”鹤语朝着现在街头上一穿着十分艳丽的年轻女子指了指,“还有她们,穿的那叫做什么?” 像是裙子,又没有襦裙那么长,下面还穿着裤子,头上绑着彩绳,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俏皮。 掌柜的凑过去一看,便笑着解释道:“这是彩月族的服饰,她们那边的女子,喜穿彩衣,头绑彩绳,身挂银铃。我们灵州各个部落的族人都有,彩月族女子的服饰,有很多人喜欢,就连汉族的姑娘,也喜欢。殿下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如我让人拿两套上来跟您看看?” “嗯。”鹤语点头,“还有最近灵州城里时兴的玩意儿,也拿上来看看。” “好勒!您稍等!”掌柜的脸上挂着笑很快出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鹤语想要的东西都呈了上来。 她不怎么习惯有人在房间里伺候,便让人先退了出去。 灵州聚集的外族人很多,就连好些饰品,都带着异族的特色。 不过,倒也别具一格。 鹤语正拿起了一对雀鸟造型的耳坠,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原本没怎么在意,但是这吵闹声,却渐渐地,距离鹤语越来越近,现在听起来倒像是在三楼入口处。 钟世远就站在门口,自然也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争执声。 “殿下,我出去把人赶走。”钟世远说。 鹤语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来者是客,这里是金银楼的地盘,人家开门做生意,哪里有让你出去把客人赶走的道理?” 钟世远抬手挠头,见鹤语似乎脸上并没有不愉,只好坐下来。 但没多久,钟世远又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那吵闹声距离她们包间实在太近,他不想听见都难。 “你凭什么跟在我身后上来?”外面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嗓音听起来干脆利落。 说话的人是夏涵今,偏偏钟世远认识。 “都虞侯夏塘的独女,夏涵今。”钟世远知道鹤语初来朔方,并不了解这里的夫人小姐,今日跟在鹤语身边出门,其实是早上谢夔到军营后,吩咐他的。就是为了避免鹤语遇见了日后可能会打交道的下属的夫人和小姐们不认识,让钟世远过来,当她的介绍人。 夏涵今今日只带着一个婢女上街,她今日来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家里母亲见她闷闷不乐,拿了银钱,让她好好来金银楼逛一逛,若有遇见喜欢的,就直接买下来。可谁知道,在楼下的门口,她就遇见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春娘。 春娘是灵州城里一家乐坊的管事,手底下领着不少姑娘。 现在夏涵今撞见春娘,若是让她扭头就走,她却是做不到的。谁不知道灵州城里,最得官家太太小姐们喜欢的,就是这家金银楼。整个灵州城里,最精致的,最稀罕的女子的玩意儿,必然是出现在金银楼中。她现在若是因为不满在门口遇见的春娘,掉头就走的话,那不就活脱脱矮人一截了吗? 反正夏涵今笃定了春娘是不可能跟自己一样上三楼的,要知道金银楼的三楼,可知对特定的人开放。每年能在这里累计消费多少银两,才有机会上来。 但如今,夏涵今看见春娘竟然也跟在自己身后一起上来时,那双浓眉不由一竖,又在楼梯上直接争执了起来。 春娘穿着一身玉色海棠齐胸襦裙,梳着凌云髻,别了一只简简单单的玉簪,看起来虽是妇人模样,但也不比那些未出阁的水灵小姑娘差到哪儿去。尤其是当她面前站着身形有些高大夏涵今时,顿时被衬托得更加娇小。 当听见夏涵今的质问时,春娘低低一声笑,然后摊开自己的掌心,露出了一方令牌。 这是金银楼能上三楼歇息的贵客独有的令牌,只要进了店里,有了这牌子,就代表着上一年度在铺子里的消费到达了一定的金额,便是金银楼的贵宾。 “夏姑娘说笑了,锦郎给了奴这令牌,奴应该是能上来的吧?”春娘看着面前因为自己话里的那个男人,而瞬间变了脸色的夏涵今,捂着唇,低低笑了。 第18章 插足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金银楼的令牌,还可以转手他人?掌柜的。”夏涵今脸色难看,她跟姚春在起争执时,就已经有店小二来调解,但她跟姚春之间的矛盾,就是死结。现如今夏涵今看见在姚春手中的那令牌时,高声唤道:“你们难道就是这么做事的?日后,若是街上的乞儿,捡到了你们金银楼的令牌,那也是能上三楼了吗?!” 金银楼的掌柜今日特别忙,先是店里来了鹤语这样的大顾客,他正在找前几日店里新来的一批发簪,结果就被店里的小二告诉都虞侯家的小娘子跟乐坊的老板娘起了冲突,还就在三楼楼梯口闹了起来。 原本两个小娘子之间闹出点什么矛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掌柜一听见这两人是在三楼的楼梯口闹起来时,顿时天灵盖一凉。 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但现在,三楼的包间里,还坐着一尊顶顶矜贵的大佛。这要是让里面那位不舒坦了,他这金银楼也别想在这朔方的地界开下去。 掌柜的忙不迭跑了过来。 但听见两人的官司时,掌柜的感到脑仁一疼。 王家公子将自己手里的令牌转给了乐坊的春娘,这件事情,他还真知道。 他们金银楼的令牌,不仅仅外面仿制不了,而且,在每一块令牌的后面,还有主顾的名字。他们家的令牌,不论是在上京,还是在这灵州地界,反正在那些太太小姐的圈子里,都是“身份”的象征。能有令牌的人,想来就知道在他们金银楼每年的花销不低,戴着金银楼的首饰,穿着金银楼的绣品,那都是极为有脸面的。所以,一般还真是没人将自己手中的令牌转送出去。 但如今,偏偏就有这么一位。 就是那位王公子。 令牌的转送,金银楼会先收回原来的令牌,然后再送出一枚刻写被转送之人的名字的令牌。 这完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们作为商人,也管不了人家这你情我愿的事儿。 “夏姑娘,姚娘子手中的这块令牌,的确是我们金银楼的令牌。既然有人愿意转送给她,我们金银楼就会收回原持有人的令牌,然后,换成被转送之人的名字的令牌。所以,现在姚娘子拿着有她名字的令牌,自然就是我们金银楼的贵客。”掌柜的开口解释道。 夏涵今今日也是头一回听说金银楼主顾令牌转让之事,“你的意思是说,王锦原本手中的那块令牌,已经没了,就是为了给她换一块,是吗?” 掌柜是多少年的人精,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一趟浑水。怕是那位王公子跟眼前的两位娘子,都有些纠葛。他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夏涵今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这时候终于又有一人出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春娘,你有看见喜欢的吗?” 一道男音从楼下传了上来。 这一瞬间,不论是外面的人,还是房间里的人,脸色都有些微妙变化。 鹤语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刚才她看到的雀鸟耳坠上转移,她看着在门口有些坐立不安的钟世远,不由开口:“现在这位,你也认识?” 她指的自然是刚才说话的男子。 钟世远脸上只能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他点点头,介绍道:“那是王锦,功曹参军王令之的独子。” 钟世远如今欲哭无泪,他今日出门之前,接到的命令是带着公主殿下领略领略灵州的风土人情,若是在路上遇见日后会打交道的夫人小姐时,给鹤语介绍一二。但没想到,才出门没多久,的确是遇见了谢夔下属的亲眷,但,但没想到是这种腌臜乱七八糟的场景啊! 一想到谢夔会知道今日在金银楼中发生的种种,钟世远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对自己的极为不详的预感。 “王夏两家有婚约。”钟世远飞快说道。 鹤语扬眉,也就是说,在她们门外的王锦,和那位声音听起来很是爽利的都虞侯的独女夏涵今有婚约在身,但是,王锦却将自己在金银楼的令牌转送给了一个乐坊的女子,甚至放着好好的未婚妻不陪,反而去陪着另一个女子? 夏涵今生得高大,但眼下,却并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春娘的对手。尤其是当她看见王锦从楼下转角出现,登时那张脸气得更红了。两条浓眉竖起,面色微微露出了些凶相。 夏涵今气极,指着姚春,看着掌柜,口不择言:“你们金银楼就让这么一个乐妓上三楼?她配吗?跟这种人待在一处,我都嫌晦气!” 掌柜满脸为难,一般情况下,金银楼还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乐坊的人哪里有这样的财力在他们金银楼消费那么多?可架不住有人为了哄佳人开心,转让自己的令牌。 他们金银楼一向是只认牌子,不认人,眼下被夏涵今质问,如何不为难? 这头掌柜还没有发话,一旁的王锦倒是先拦住了身边看起来泫然欲泣的春娘。他怒视着夏涵今,“夏涵今,你不要太过分了!春娘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觉得晦气?你若是真不想同春娘待在一处,那你现在赶紧滚啊!瞧瞧你现在这张扬跋扈的样子,今日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想要对春娘动手?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你为何要对她苦苦相逼?” 王锦在说这话时,那一身玉色襦裙的春娘娇弱无骨般靠在了他怀中,脸上一片愁苦之色。听见王锦的话,春娘不由拉住了后者的袖子,“锦郎,这不关夏姑娘的事。是奴不好,奴配不上这样的地方。锦郎,你莫要为了奴同夏姑娘争吵,夏姑娘看不上奴,是正常的。谁让奴只是一名乐妓呢,夏姑娘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本来也跟奴不是一路人……” 夏涵今听得大怒,她能觉得姚春这话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觉得听着心里老大不舒坦,“你闭嘴吧你!” “我看你才是要闭嘴的那个!”夏涵今还没有说完,身边的王锦立马用着更大的声音呵斥了她。 随后,王锦说出一番让现在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夏涵今,你这般歹毒的女子,休想进我王家的门!” 王锦在说完这话后,立马揽着身边的女子,低头轻声道:“春娘,我们走!你别哭,我今日回去,就跟父亲坦白我们之间的事,你不用担心,日后,我王锦之妻,只能是你,春娘。” “锦郎……” 鹤语手中的茶盏已经喝了一半,外面的戏也快要落幕。却不料,情势陡然一转。 “王锦,你不过是仗着你们家高攀上的节度使大人,你妹妹能留在大人身边才对我夏家如此背信弃义。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王锦这样朝三暮四的男人,我夏涵今就算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 第19章 讽刺 鹤语端着茶盏的那只手,在半空一顿。 站在她身后服侍的珍珠,忽然不知道她现在拎着茶壶的手,是不是应该给自家殿下添茶。 “咚”的一声,鹤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珍珠忙不迭给她重新添了茶水,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 在包间里,现在比珍珠更觉得难捱的人,是钟世远。 钟世远觉得今日自己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不然,这“大凶不宜出行”几个大字,他怎么就没有看见呢? 当外面夏涵今那句“攀上了节度使大人”的言论落进他耳朵里时,钟世远下意识地道了一句“放屁”。 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在鹤语面前,脸上顿时有些讪讪,“殿下,都是没有的事。我们节度使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洁身自好,身边绝对没有女人,真的,就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钟世远说这话的时候,就差直接竖三指对天发誓了。 鹤语轻笑一声,也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外面那出戏倒是还没有结束。 王锦在听见夏涵今的话时,站在楼梯上回头,“我王家背信弃义?放眼整个灵州,谁不知道你夏涵今凶悍?身上哪里有半点小娘子的模样?舍妹跟大人两情相悦,倒是被你说得是我们王家攀附了节度使大人。” 夏涵今气得眼睛发红,就算是再厉害的小娘子,被自己的未婚夫当众说“凶悍”,也忍不住觉得委屈想哭。 她身边的婢女也跟着气得不行,但主仆二人都是嘴巴不厉害的,现在也只能听着王锦的话,被气个倒仰。 “你出去看看。”就在这时候,在包间里的鹤语听不下去了,看着钟世远说。 不管外面那个叫夏涵今的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跟她有婚约的郎君这般说话,就是令人心生不快。 凶悍?一个女子对着未婚夫变得凶悍时,难道不应该先想想那个男人先做了什么事吗? 钟世远其实老早就想出去呵止外面的三个人,在可是鹤语坐在这里,后者没有开口,他哪里敢自作主张? 现在鹤语一开口,钟世远几乎立马就站了起来,“是!。”他飞快回了鹤语,然后打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钟世远一开门时,声音也随之而至。 那声音一听,就是已经忍耐了很久。 “放你祖宗的狗屁!”钟世远出去后,还很贴心地将包间的门合上,不让外面的几个人看见里面的鹤语。 他那张脸,一出现在灵州城里,估计就没几个人不认识。更何况,眼前围聚在这三楼楼梯口的,都是平日里打过不少照面的人。 金银楼的掌柜从一开始就一直关注着鹤语所在的包间的动静,现在见到钟世远从里面出来,他那一颗原本就高高挂起来的心,这时候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只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 而王锦在看见钟世远时,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涨红。 他跟钟世远其实同岁,但是后者俨然是兵马使,成为谢夔的左膀右臂,而自己好像除了有个还不错的家世,什么都不如对方。 就因为这原因,每次王锦见到钟世远时,都颇为不自在。更何况,现在他跟钟世远的碰面,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更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尴尬。 “钟小将军,今日你怎么在此处?可真是有些巧啊。”王锦按住心头那点诡异的男人的自尊心,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跟钟世远打招呼。 王锦脑子里在这时候已经将整个灵州城里的未婚小娘子都过滤了一遍,回想着最近谁跟眼前这人走得近。 可仍旧没什么头绪。 钟世远才懒得跟他寒暄,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在包间里面那位殿下跟前,将他家节度使大人身上的“脏水”刷干净。 “你说你妹妹跟我们节度使大人什么?两情相悦?”钟世远才不管王锦的什么脸面不脸面,王锦的面子有他大哥的清白重要吗?钟世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王锦,不容对方有任何躲闪。 王锦的确没想到自己在背后谈论谢夔的私事儿,会被钟世远听见。 可是若让他当着夏涵今的面改口,他又做不到。 夏涵今的父亲夏塘官至五品,是比他父亲参军的职位品级高上不少。他跟夏涵今的这门亲事,其实是他们王家高攀了夏家。何况,夏家还就只有夏涵今这么一个女儿,他若是能娶到夏涵今,夏家如今的一切,日后都会是他的。 本来就因为这般原因,他跟夏涵今订亲,交换了八字庚帖后,他就一直在夏涵今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如今好不容易他的妹妹王芙,好像是得了节度使大人的青眼。在整个灵州城里,谁不知道节度使大人虽说三年前已经成亲,但是上京的那位公主殿下,却一次都没在朔方境内露过面,想来公主殿下也是极为不满这门亲事的,那节度使夫人的位置,自然也就形同虚设。谢夔身边一直没有别人,这朔方境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将自家女儿送到谢夔身边。 可无一人成功,除了上一次她妹妹在宴会上抚琴时,被节度使大人夸赞了一句。 也就是因为谢夔的这么一句夸赞的话,王家上上下下心思浮动。若是王芙能凭借一曲琴音,跟谢夔搭上关系的话,他们整个王家,说不定都会飞黄腾达。 现在王锦按下心中对钟世远出来搅局的不快,开口道:“节度使大人喜欢舍妹的琴音,想来应该也是对舍妹有那么几分意思吧?钟小将军还未成亲,应当是不知这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愫。” 钟世远一听这话,差点笑了。 “你少自作多情,我大哥什么时候说了喜欢你妹这种话?”钟世远才不管什么含蓄不含蓄,反正王锦自己都不在乎他亲妹妹的声誉,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在意?“两情相悦?你怎么不说不久后,我大哥就要八抬大轿将她迎进府中呢!?”钟世远气得头疼,今日这话,传进了鹤语的耳朵里,今夜,他家大哥肯定什么都知道,到时候受皮肉之苦的人还不是自己?谁让他就这么不长眼,今日带了公主殿下来这金银楼,又碰见了王夏两家的儿女官司呢? 王锦:“钟世远!” 事到如今,他如何听不出来钟世远话里的讽刺? 第20章 如意 “节度使大人的私事儿,也是你我能随意置喙的吗?”王锦黑了脸,他说这话时,飞快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夏涵今,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他倒是给钟世远使了眼色,可是不知道是后者理解不到,还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压根就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我当然知道我大哥的私事儿没我插嘴的份儿,但这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吗?毁我大哥清誉,不知道我将这事儿告诉我大哥,你们王家会不会吃排头。”钟世远抱着臂,斜斜地,懒散地靠着一旁的木质楼梯扶手,脸上尽是玩世不恭。 王锦:“……” 倒是这时候在王锦怀中的春娘,抬头看了一眼倚着楼梯而立的钟世远。她眼波柔和,那眼神,颇是有些看了能叫人骨头都酥一半的效果。 当钟世远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时,偏头,跟春娘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奈何钟世远一根筋,脑子里似乎压根就没有男女情爱这种东西。 钟世远一皱眉,看着春娘便直言道:“你这么色眯眯看着我作甚?” 说这话的时候,钟世远还捏了捏自己手里的马鞭,好像对方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一有动作,自己手里的马鞭就要出手一样。 暗送秋波的春娘:“……!!!” 好一个木头! 王锦则是一听自己怀中的美人受辱,大怒,“钟世远你别太过分,你,你怎可这般诋毁春娘?” 钟世远:“???” 嘛玩意儿?诋毁? 刚才分明就是那女人像是一条蛇一样看着自己,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不好? 可钟世远还没来得及开口,在王锦怀中的春娘已经先一步开口。 “锦郎,我们还是先离开吧。看来这位小将军,也看不起奴。奴不愿意看见锦郎为了奴,被他们误会,受委屈。”春娘说着这话,眼里已经流出了两行泪。 这说变脸就变脸的本事,直接把一旁的钟世远看愣了。 明明是他差点被眼前这女子用目光把衣服都剥光了,怎么现在这人还哭上了,好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王锦一看便心疼得不行,“好好好。”现在无论春娘说什么,恐怕他都会答应,“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这话,王锦就搂着怀里女子的细腰,朝着楼下走去。 钟世远莫名被人嘴了两句,他是什么人,何必要诋毁一个陌生女子?他还想要拉住王锦说个明白,可是后一秒,珍珠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 “钟将军。” 钟世远顿时收回了找王锦好生理论的念头,转头,那张有些颇具有少年气的脸上露出了笑,“珍珠姑娘。” 珍珠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在一旁还有些局促的夏涵今主仆,然后拿出手中的锦盒,递给了面前的女子,开口道:“我家主子说了,夏姑娘既如此有本事,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值得的人身上?这是我家主子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夏姑娘收下。” 夏涵今一愣,她压根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看起来貌美的女子是谁。尤其是在看见钟世远竟然都对后者很恭敬的样子,后者竟主动跟自己搭话,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这……”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后一秒,珍珠就已经将锦盒放在了她手中。 夏涵今有些犹豫着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在锦盒里,躺着一柄水头极好的玉如意。 珍珠:“我家主子说了,愿日后夏姑娘事事如意,郎君亦如意。” 夏涵今原本红着的眼眶,因为珍珠的这句话,倏然开始掉泪。 她自觉失态,忙不迭伸手摸了摸眼泪。等到手背上都沾染了湿漉漉的泪意时,她才恍然发觉按照大家闺秀的做派,她应当先拿出手帕。 “对,对不起,我有些失态。”夏涵今红着脸,磕磕巴巴说。 珍珠浅笑,没有多说什么。 刚才在包间里时,钟世远对鹤语介绍了一番这位都虞侯家中的独女。 军户家的闺女,从小舞刀弄枪的不在少数,而夏涵今就算其中的佼佼者。 可能“涵今茹古”是父母对她最初的期盼,不过后来,虽然没能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女,但是夏涵今的长枪,却是使得虎虎生风。即便是放在军中,也能被承认是个好苗子。 其实夏涵今上头还有个哥哥,只是在当年前朔方节度使被暗害时,在战场上牺牲。那时候还算是年幼的夏涵今,就拿着一根银枪,父亲还在前方战场,她穿着兄长的铠甲,守住了夏宅。 一个小姑娘,却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奈何都虞侯一家都觉得姑娘家就应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成日里舞刀弄枪的,又不能上战场,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做无用功吗?那次动乱后,夏家失了长子,更是将夏涵今当做眼珠子,说什么都不让她再继续学武,只让她在后宅之中,做做女红,练琴绣花,早些嫁人,过一辈子安生日子。 鹤语却有些佩服。 女子如何不能习武?如何不能保家卫国?更别说夏涵今在那般年纪,就已经能护卫一家老小的安宁,临危不乱,实在是有些女将军的风范。 鹤语都欣赏的人,作为她身边服侍的珍珠,自然也不会看轻夏涵今。 夏涵今合上了手中的锦盒,她虽不知道眼前的貌美婢女是什么人,但现在自己既然得了对方主子的赠送,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道一声谢。 “请问姑娘,我能见见你家主子吗?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想亲口对她说声谢谢。”夏涵今脸色有些发红,她面对着的貌美的女子,总是有些底气不足。她知道自己的身形随了父亲,即便是跟灵州的男子相比,也不见得会矮一头,更别说在身材娇小纤细的女子跟前一站,完全就像是一座小山。她这模样,的确不是平日里男子喜欢的小家碧玉模样。 珍珠有些拿不准主意,就在这时候,从她们身后的包厢里,传来了鹤语的声音。 “进来吧。” 鹤语也想见见当年以稚女之身,挡住了外敌进入府宅的女子是何模样。 珍珠上前一步,推开了门,示意身边的夏涵今进去。 当钟世远也准备跟进去时,珍珠笑眯眯地就将他拦在了外面,“钟将军,殿下跟夏姑娘的对话,我想钟将军可能在门口守着更为合适一点,对吗?” 既然鹤语决定见一见夏涵今,那珍珠也没有必要再瞒着自家殿下的身份,随之改口。 夏涵今前一秒还沉浸在珍珠竟然将钟世远拦在了门外的震撼中,后一秒,就听见了对方话里的那句“殿下”。她又不是真的愚笨之人,只是在遇见了像是春娘之流的格外会示弱的女子时,因为嘴笨总是处于下风,但心思却是通透的。 前几日她就有听说节度使大人的夫人从上京来了朔方,在进门时,夏涵今已经对包间里的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也对,夏涵今转念想明白过来。能让钟世远陪着一起来这金银楼充当护卫的,整个朔方境内,除了谢夔的夫人,还能有谁? 第21章 善意 夏涵今进门后,就看见了端坐在临窗位置上的年轻女子。 对方梳着随云髻,头上的嵌东珠梅花金簪下面,还坠着金丝流苏,看起来高贵中又透着几分灵气。而坐在位置上的女子的那张脸,贵气中又不失明媚,能看出来其实很年轻。 “民女拜见公主殿下。”夏涵今只看了鹤语一眼,很快低头,对着后者行了大礼。 不论是因为鹤语的身份,还是因为刚才鹤语出手赠礼,她都心甘情愿对这位传闻中的节度使夫人行大礼。 鹤语指尖在桌上轻敲,随后笑了一声,示意身边的珍珠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原来夏小姐知道我是谁?” 夏涵今低头回道:“先前不知,刚听公主殿下身边的姐姐唤了一声‘殿下’,民女只是斗胆一猜。” 如果换做旁人,可能现在还会顺势恭维几句鹤语的容貌。奈何夏涵今就是个嘴笨的,即便在心里对鹤语这极盛的容貌感叹不已,但也说不出来。 “坐吧,不用站着。”鹤语说。 夏涵今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这才坐下来。 鹤语微微前倾了身子,伸手托着自己的粉腮,眼里没掩饰对夏涵今的好奇,“我听钟世远说,你会武?” 夏涵今:“会一点,不多,不过民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兵器,可能早就手生了。” 鹤语没有因为她这话失了兴致,反而有些兴奋道:“那就是会咯?” 夏涵今没办法隐瞒,她挥舞,好使枪,这件事情在整个灵州城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实我也想学武……”鹤语说。 她是最近才萌生这种想法的,在遇见谢夔之前,身边哪里有人敢对自己“动手”?偏偏在遇见上谢夔后,三番五次的,她都不是谢夔的对手。鹤语可没有忘记当日在客栈里,还有今日在阁楼上,谢夔用一只手,就将自己双手禁锢的场景。这简直太不公平,她若是能像是谢夔那般好身手,到时候是谁制服谁,都还难说呢。 不过鹤语刚说出这话后,夏涵今就差点变了脸色。 “学武不好!”夏涵今飞快说。 她说完后,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夏涵今有些不安地搅动了手中的绣帕,“没有男子会喜欢习武的女子的……”她低声说。 鹤语将自己面前那一份桂花栗子糕朝着夏涵今的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吗?”她问。 这话题转移得太快,夏涵今抬头,眼里还带着几分茫然,然后这才讷讷点头,“喜欢。” “可我不喜欢。”鹤语笑着说,她伸手捻了一块旁边的百花糕,“我喜欢这个味道。” 夏涵今愣了愣。 “所以,我想这世界上肯定有人也不喜欢百花糕,但我总不能因为有人不喜欢吃百花糕,我就讨厌它吧?”鹤语说。 夏涵今搅动的手指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但是这世界上也有喜欢吃百花糕的人,我可以跟她分享,对吗?即便是我不喜欢吃这一盘桂花栗粉糕,但你喜欢,我们口味明明不同,但是也还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吃茶点,不是吗?”鹤语说,“即便是桌上也有自己不喜欢的,做人起码的规矩,就是尊重。谁那么霸道,不喜欢的就不能出现在桌上,也不让别人喜欢?” 鹤语说完这话后,就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润了润口。 她现在听着好像说的是糕点,但又不全是糕点。王锦那等短视之人,不知道会武艺的女子的好,那是他的局限。而因为自己的不喜,变得轻视,那就是他的德行低劣。 鹤语见对面的年轻姑娘还在沉思的样子,笑了笑,站起来,“今日,这包间就先让给夏小姐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夏涵今骤然回神,站起来,脸上又忍不住变得有些局促。 鹤语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示意她继续坐着就好,“我本来也挑完了,你今日来金银楼,不就是为了买东西吗?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好心情。女孩子逛街嘛,当然是要花银子才开心。” 夏涵今听到这里,抬头,鼓起勇气看着鹤语那双好看的眼睛,真心实意地开口:“殿下,你真好。” 然后,在鹤语微微有些意外的目光中,夏涵今飞快补充道:“我很喜欢您。” 她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官家小姐朋友。因为她的体型有些太大,一般闺阁小姐们的手帕之交,都是个头差不多的纤细的姑娘,她这模样,若不是因为一个身份不低的亲爹,可能在整个灵州城里,都没几个人愿意主动跟她说话。 武艺高强又怎么样?她就是不合群的那个。倒是跟一些军户家的小娘子,更能聊得来。 如今,鹤语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在见了她的模样后,没有露出丝毫嫌弃的人。分明眼前的公主殿下,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却也是对她散发了无限善意的人。 她,真的很喜欢她。 夏涵今说完这话后,立马就低下了头,“我,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殿下的……” 鹤语此刻忍不住失笑,“没事。”她就是觉得眼前的姑娘,直爽得可爱。 夏涵今在鹤语转身走到了门口时,忽然在背后问:“殿下,那,那日后我能去节度使府上找您玩吗?您是不是想学武艺?如果您喜欢的话,我,我可以教您!” 夏涵今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有些鲁莽了,但鹤语是她遇见的第一个毫不掩饰对自己武艺的欣赏的贵女,她,她真的好开心。 那是一种被人认可的满足。 她实在是不想错过。 鹤语耳垂上的明珠轻轻一晃,“好呀。”她话音刚落时,人已经抬脚迈出了房门。 门外掌柜的和钟世远站在一起,掌柜的脸色还很红,他不知道今日发生的那些事,有没有令眼前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不快。 “房间里那些东西,都包起来,送到节度使府上。”鹤语说,然后拿着手中的小印,“结账。” 最后两个字,被她说得轻快极了。 鹤语唇角笑意深深。 原本心里还忐忑得不行的金银楼掌柜,此刻在听见鹤语这话时,眼中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好嘞!殿下,您这边请!” 第22章 醋意 鹤语满载而归回府,逛了一天,她也累了,便叫人准备了热水沐浴。 躺在床上后,鹤语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她一动,准备喊珍珠,“来人。” 北地太干燥,鹤语嗓子很快变得干哑,忍不住拥着被子坐起来,捂着嗓子咳嗽。 很快,从床幔外面就递来了一盏茶。 鹤语没多想,便已伸手接过。 她一口气喝了大半后,这才递回去,“扶我起来。”鹤语说。 睡了一觉,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床幔被外面的人挑开,一只属于男人的手,稳稳地拖住了鹤语纤细的手臂。 当干燥而凌冽的气息逼近时,鹤语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居然不是珍珠。 竟然是谢夔。 “你怎么回来了?”鹤语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角,随口问。 她这话倒是让谢夔直接挑眉。 昨日这不是还特意让钟世远去告诉他,让他回来,今日倒是还问他为什么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夔想骂自己犯贱。 毕竟,今日在军营中,他老早就决定回城休息。 他估摸着鹤语不适应朔方的气候,到了晚上,鹤语浑身跟冰块似的,睡不暖和。 既然鹤语是他的妻,他自然有义务照顾好她。总不能让她千里迢迢从上京来了北地后,还吃苦受罪。 没想到,这回来见到醒来的鹤语,后者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怎么回来了? 谢夔知道自己不应该跟一姑娘怄气,但真有些控制不住。 他身边这人,可真是太知道怎么一句话把他气得半死。 谢夔没好气回:“这是我的府邸,我还不能回?” 鹤语这时候脑子里清醒了不少,她没听出来谢夔这话里带着的情绪,“你之前不是不回来吗?我还说等会儿让人去请你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了玉梳,顺了顺头发。 谢夔眉毛微扬,“你准备找人叫我回来?” “对啊。”鹤语刚才就没听出来谢夔话里的情绪,现在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后者多云转晴的脸色,随口说:“你不回来我晚上睡不着,这儿真是太冷了,你得回来给我暖床。” 这话她说得可叫一个理直气壮。 谢夔在这瞬间,还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笑,还是该生气,横竖心里是有些无奈的。 他走过去,伸手从鹤语手中将那柄玉梳拿了过来。 这动作,换得鹤语扬眉。 随后,在镜中,鹤语跟谢夔的目光对上了。 谢夔拿着梳子,主动给她梳了梳头。今日发生的一切,钟世远已经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他。 “我跟王芙没关系。”谢夔说。 鹤语倏地一下皱了皱眉,眼里有些恼怒地看着身后的人,“你轻点!你故意的吧?”她就说谢夔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给自己梳头,这分明就是不想要她好过,“我不要你,你让珍珠玛瑙进来。”鹤语说。 谢夔脸色变得有些讪讪的,他是第一次给女子梳头,这手法和力度一时间没掌控好。 “我再试试。”谢夔说。 鹤语没好气地在铜镜里瞪他。 过了一会儿,鹤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夔好像说了一句话,她眨了眨眼,“王芙是谁?” 站在她身后的谢夔:“……” 他当初听了钟世远的报告,是怎么就信了钟世远的邪,觉得眼前这人会吃醋?如今还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想要跟她解释。 谢夔手里握着鹤语那一把格外柔顺的青丝,心情很复杂。他其实在回府后,知道鹤语在舒舒服服睡大觉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女人没有心,压根就没将在金银楼的事放在心上。 “问你呢!”偏偏鹤语现在什么都没有觉察出来,还在催着他。 谢夔:“……今日你遇见的王锦之妹。” “哦。”经过谢夔这么一提醒,鹤语恍然点头,“我想起来了,他说你跟他妹妹两情相悦。”鹤语没忘记从王锦口中听见的这个词。 谢夔脸色铁青,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王芙两情相悦了。 “没有的事。”谢夔硬邦邦说。 鹤语:“那他为什么这么说?还说什么你喜欢听她弹琴?” 谢夔:“……” “我弹得也不错,也不知道跟她的琴级谁更厉害一点。”鹤语忽然说。 谢夔低头,眼中像是有幽深的漩涡,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他忽然低头,凑到了鹤语的耳边,轻声问:“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得了空,弹一曲与我听听?” 鹤语被他这动作弄得耳根有些发痒,“你想得美。”鹤语一边躲开谢夔的气息,一边强做镇定说,“我的琴,也是你想听就能听的?” 谢夔站起身,轻笑了一声,“听说殿下的琴技冠绝上京。” 鹤语微微昂着下巴,那副傲娇的小孔雀的模样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这话可不是她说出去的,是听过她的琴音的人传出去的。 但别的不说,只说琴技的话,鹤语觉得自己勉强也算是个懂琴的人。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插科打诨,你还没老老实实交代你跟那王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鹤语说。 谢夔眸色一沉,开口道:“没关系。” “真不喜欢?”鹤语问这话的时候,转过头,没有再从铜镜里看着谢夔,而是直视着对方,仿佛是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穿他的心思。 谢夔面不改色,“不喜欢。”不过,他在回答完这话后,忽然之间勾了勾唇,凝视着眼前的人,那样子,顿时变得带上了几分痞气,“殿下,我若是喜欢,又如何?” 鹤语伸手,一把将在谢夔手中的发梳夺了回来,“啪”地一声放在梳妆台上,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几分凶巴巴的狠意,“要你好看!”她说。 奈何这四个字音是挺重,只因说话之人的嗓音有些软,欠缺了不少威胁和凶狠之意,反而显示没有利爪的小老虎的假凶的哼哼声。 谢夔一听,差点笑出声。 “不喜的。”就在鹤语快要炸毛的前一秒,谢夔忽然郑重开口,他也不知道是对鹤语说话,还是对着谁,“我谢夔,这辈子就只有一位发妻,绝不另娶,也不会喜欢旁的女子。” 鹤语在听见这话时,脸上的神色有些愣怔。 随后她猛然反应过来,从位置上站起来,伸手推开了谢夔,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是驸马,你这辈子敢给我另娶试试?还喜欢别人?你做梦吧你!”本朝驸马,这辈子就只能有公主一位妻子,谢夔竟然还有胆子问自己,若是他若是喜欢旁人,她会如何?这保证,这保证…… 听着,好像也是有那么点让人心情舒坦吧。 但,这不是应该的吗? 鹤语一边想着,一边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房间。 站在原地的谢夔,看着她那像是小孔雀一样高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倏地一下就笑了。 男人原本就面目英俊,又因为常年在战场上,骨子里更多了几分军中之人的血性刚硬,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肃不好惹,可是这么一笑时,却尽显风流。 第23章 惦记 他为什么那日夸了一句王芙的琴呢? 不过是当年他奉旨入京,意外在桃林里,听见过鹤语的琴音而已。 而在漠北,这里不似话本新曲勃发的上京,懂曲儿会弹曲儿的人,都少之又少。当冷不丁地听见那七弦琴之音时,谢夔的脑子里,蓦然就出现了当年自己听见的琴音,便是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那时候,鹤语跟一群王公贵族的郡主小姐们在一处赏花,他去偏殿见了皇帝,回来的路上,在一墙之隔,偶然听见了鹤语和她的一群闺中密友的声音而已。 “永乐,今日你怎的不抚琴?也好为了我们助兴呀。” “对呀对呀,公主殿下的琴声,我当初听了一次,回头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念念不忘,惦记得很呢。” “哎呀,今日我带了‘春雷’,不知殿下可有兴致弹奏一曲?” 谢夔脚步不停,一群不知愁苦是何种滋味的小娘子对当今最得圣宠的公主殿下的恭维而已,还不值得他停足。 很快,谢夔就听见了另一道慵懒又随性的声音传来。 “是么?雷氏的琴?让我看看如何。” 好大的口气。 谢夔忍不住想。 即便是他已常年不在上京,但是也知晓这雷氏,是当今制琴的高手。放眼整个天下,估计都没人能出其右。 一个小小豆蔻年华的少女,竟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她来看看雷氏琴如何。 谢夔摇头,果然是被帝后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 “好呢!” 但跟谢夔不同的是矮墙另一头的少女们,一个个在听见鹤语这话后,飞快地动了起来。 “我要坐这儿,永乐,我要离你最近的位置!” “我要在这儿,芍药,去给你家小姐沏一壶信阳毛尖,好琴自然是要配好茶。” “今日我新学了一段舞蹈,不如借着永乐的琴,我在一旁伴舞如何?” 那边热闹极了。 唯有鹤语自己没那么激动,还懒懒地靠在软枕上,“至于么?”她低笑道,这话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几分纵容眼前这群人的打趣和放肆。 很快,最开始说自己得了“春雷”的女子身边的婢女将七弦琴抱了来,放在鹤语跟前。 焚香,净手。 “铮——”的一声琴鸣,鹤语意识到这琴音都是经过了调节,她很快直接上手弹奏了起来。 今日是雨过天晴,天空澄澈,她最是喜欢。 心情好,抚出的曲子,也是随心而弹。本来鹤语先前就没想过要弹琴,若不是想要试一试这春雷,她根本就不会答应身边小姐妹的请求。 即便只是随手一弹,霎时间,清透的琴音越过了矮墙,遍布了整个桃林。 那琴音,似有强劲有力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飞跃至远方。后一秒,这清透爆发力极强的琴音又陡然一转,变得醇厚而淳朴,厚重中带着几分雀跃,似暮鼓晨钟,幽深而宁静,沁人心脾。这琴声中始终没有消失的就是那一股令人觉得勃勃生机的生命力,轻而易举地搅动了所有听者的心绪,掌控力十足。 除了谢夔自己,没有人知道当年在桃林的一墙之隔处,自己停下了脚步。 皇族嫡公主擅琴,名不虚传,竟是真的。 谢夔忍不住听完了这一曲琴音,正当他有些好奇这令人心头一阵酣畅淋漓的琴谱时,矮墙另一头已经有人替他开了这口。 “永乐,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好像从前从来没有听过?” “随手弹的,还没有名字,若是你们都喜欢,那改日我把琴谱整理出来,拿给你们?”说话的人的声音,好像还是那么漫不经心,没有一丝炫耀。 后面的都是那些郡主小姐们的私房话,谢夔很快抬脚离开。 “听了公主的琴音,日后总会念念不忘。” 当谢夔都已经重新踏上了回北的路上,有一日,脑子里却是冷不丁地冒出来了那日在矮墙另一头,其中一位贵女说的话。 他当初只当对方是吹捧,压根就不曾放在心上。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在看见黄沙漠漠上的一轮鲜红的落日时,心底忽然就蔓延上来一个荒唐而不可能的念头。 他有点想念那浑厚又令人感到勃勃朝气的琴音了,他的确,念念不忘了。 王芙的琴技到底如何,谢夔真不太记得请,反倒是多年前,那令心旷神怡的一耳朵,哪怕时隔多年,也让他念念不忘。在那日的宴会上,他脑子里回响着的不是王芙的琴音,而是那日鹤语的随性之作。 谢夔抬步朝着旁边的偏厅走去,眼角处还带着笑意。 在鹤语出来之前,小厨房的人已经将今日的晚膳准备好了 现在,鹤语坐在桌前,玛瑙在一旁替她布菜。 看见谢夔坐下来,鹤语随口问:“灵州城里还有乐坊?” 谢夔一听,就知道她应该是从今日在金银楼里遇见姚春时知晓的事。他点头,“有,就在你今日去过的东街尽头。” “你也知道?”鹤语问。 谢夔:“整个灵州城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家乐坊,乐坊的主人就是今日你遇见过的姚春。边关不似上京和江南一带,有不少文人墨客,喜欢听曲儿说书,在这里没那么多富贵闲人,开乐坊,没什么赚头。姚春这家乐坊,技艺平平,你若是想去听一听,恐怕会失望。” 鹤语托腮,“既然赚不到钱,那她还能将乐坊开下去?” “朔方境内,灵州最为富饶。平日里,哪家府上有什么贺寿,喜事儿,也会请她们。有需求,但不大,也能温饱。”谢夔说。 鹤语抬头看着他,“你们平日里也请?” 谢夔放下筷子,认真回道:“府上若有宴会,或许会请她们。” 鹤语所有所思。 谢夔见状,以为她是觉得灵州无趣,想去听曲,便开口道:“明日你若是想去,我让人陪你一同去。” 他自然是知道王、夏两家的儿女官司的,今日鹤语算是帮了夏涵今说话,保不准明日姚春就有渠道知道今日在金银楼中的人就是鹤语。能让王锦放弃夏家这门好姻亲,转而娶这么一个乐妓,那就很有点本事了。谢夔从来不低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女子,哪怕不是什么大局面上的事,但知微见著,就从这一点,他觉得那叫姚春的女子并不简单。 像是鹤语这样的贵女,对上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万一在小小的乐坊被使了绊子,这可不是谢夔想看见的。 第24章 任性 鹤语偏头看着他,笑了笑,“又让我带着钟世远?” 谢奎:“……” 这有何不可?钟世远的身手,在整个朔方军中,都算是数一数二,让他去保护鹤语,他放心。 “不用。”鹤语摇头,带着钟世远,就跟带着一大喇叭似的,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关注。“唐坚跟着我就行,钟世远太显眼,我不用。” 谢夔见她坚持,只好作罢,但是同时忍不住提出要求,“府上的亲兵,你也可以带在身边。那些人在府上,都听你调令。” 鹤语低头“嗯”了声,唇角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笑意。 晚上,鹤语很快就躺在了床上。 往日里,她还要坐起来看一会儿书,但现在有了谢夔,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看着谢夔,催促道:“快点儿。” 那意思,不言而喻。有了谢夔,她懒得再自己看书,就等着谢夔念给自己听。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这是真是一幅有些旖旎的画面。 可是现在是在撷秀楼里,鹤语在床上一脸期待,但是被叫到的谢夔,一脸复杂。 “你一定要看这种书?”谢夔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鹤语理直气壮:“我想看完,再说了,昨日叫你给我念到结局,你居然都没有做到。难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做完的事,现在不应该主动补上吗?” 谢夔差点就要被鹤语这通听起来毫不心虚的话给绕进去,他昨日是没有念完吗?明明就是鹤语自己忍不住困意,睡着了。 “是你先睡着的。”谢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辩解一二。 鹤语闻言,震惊瞪大眼睛,直言道:“那你是念得多无聊,我竟然都睡着了。” 谢夔:“……” 公主殿下的任性,他难道不早就见识过了吗? 所幸的是被鹤语宠幸的这话本子,就只有最后一回。谢夔任命坐在了床上,给身边的人接着昨晚的情节念下去。 “……因王生执意要在家中宴请宾客,第二日,盈娘因为过度操劳没能起身。王生照旧出门,还一群穷酸儒生混迹茶社酒楼,盈娘腹内空空,在傍晚发了起高烧。王生夜里回来时,见盈娘未曾出去干活,不由抱怨了两句。 第三日,盈娘烧得更厉害了,但王生却站在床前,质问她为何还不去集市上做买卖,家中已经揭不开锅。王生对盈娘好一顿谩骂,完全不顾盈娘因高烧不退而变得憔悴的模样。” 谢夔念到这里时,鹤语自然地翻了个身,就从旁边的被窝里挪到了他这边。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鹤语这两晚上,也尝到了些“甜头”。反正只要谢夔不脱衣服裤子,好好的就只是跟她睡在一块儿,这么个人形火炉,她还是很喜欢的。 鹤语在这时候钻进了旁边的被窝后,还扯了扯谢夔的袖子,那小模样看起来傲娇得不行:“你过来点,我冷。” 被当做了纯纯的汤婆子的谢夔:“……” 鹤语如愿以偿地靠近了热源,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像是重新有了活力,开始点评自己刚才“听书情节”。 “这就是她活该了,当初盈娘才去集市上做买卖时,王生还心疼她,让她不要去,她还是去了集市。现在王生早就习惯了她外出赚钱养家,哪怕盈娘生病,都觉得这是她该的。”鹤语说完后,总结道:“所以,这男人就是不能惯。卖力的活儿,赚钱养家的活儿,就该他们做。” 鹤语一边说,一边还要寻求认同感。 当初还在马车上时,她也是一边看话本子,一边吐槽情节,讲给珍珠和玛瑙听,让两人回应。不然,她就只看这种把人气得脑仁儿发疼的话本子的乐趣在哪里?不就是狠狠点评,然后找认同感吗? 现在珍珠和玛瑙没有在身边伺候,鹤语自然是将目光放在了谢夔身上。 谢夔:“……” “你为什么不说话?”鹤语久久没有等到谢夔的回应,不由催促道。 谢夔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鹤语,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他一面觉得无奈,一面又觉得有些好笑,“殿下说得都对。” 鹤语不满瘪嘴,这太敷衍了。她现在已经琢磨出来,每当谢夔叫自己“公主”或者是“殿下”时,准是在糊弄自己。 不知道谢夔这时候想到了什么,忽然主动开口,问鹤语:“今日你去逛街,买东西用了私印吗?” 这话换来鹤语警惕的小眼神,“怎么?你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要收回去?!”鹤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夔,同时在心里算着今日自己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谢夔沉默,他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被鹤语给气死。 “盈娘拖着病体去了厨房……”谢夔继续念书,不想理会鹤语的问题。 鹤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夔的意思,她又伸手扯了扯谢夔的衣服。 谢夔岿然不动。 鹤语也不是非要对方给自己什么反应,她躺在一边,自顾自道:“别那么小气。” 在认真给她念话本子的谢夔:“???” 他深吸一口气,不气。 最后一回,还不到半个时辰,谢夔就已经全部念完了。 这话本子就很老套,富家女跟穷书生私奔,曾经的海誓山盟,在经历了短暂的柴米油盐后,变得可笑。为之不顾一切携手的人,也变得面目可憎。 盈娘还在为了两人的小家任劳任怨的操劳着,但是王生拿着她每日起早贪黑赚来的钱,在茶舍酒楼中,又认识了新鲜的富家小姐。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只管享乐的王生,仍旧保持着那张能让不少闺中女子倾心的脸。而当初离家的盈娘,早被生活磋磨得面目全非。 在一日清晨,王生带着陌生男人进了家中,将盈娘卖给了对方,拿这一贯钱,又去寻了近日来认识的富家千金,准备再上演一次才子配佳人的戏码。 被王生背刺的盈娘,心灰意冷,最终悬梁自尽。 只留下来一行永远不会被王生再看见的绝笔诗—— “山前水前,转眼负盟言。衾寒枕寒,哽咽喉干。千仇万恨,西风泣断猿。” 鹤语在听完故事之前,闹着要让谢夔念完。可是现在听完后,只觉得生气到睡不着觉。 她原本靠着谢夔这个软乎乎的“汤婆子”,可是现在一转身,一咕噜回到了自己的被窝里。 “难怪我皇姐说,男人都靠不住。”鹤语愤懑道,“像是王生这种渣滓,就应该一刀了结了他。” 谢夔还看着身边已经空出来的被窝,虽说没什么跟小娘子相处的经验,但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开口。 可鹤语的下一句话,顿时让他有些绷不住。 “皇姐说,府上就应该多找些俊俏少年。跟旁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最不值当,还不如看一群男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鹤语说。 她的那些已经出宫的成了亲的皇姐们,几乎人人府上都有不同风格的,“花枝招展”的少年郎。 谢夔眸色渐暗,已然带上了一分危险,他低声问:“殿下也想要养面首吗?” 鹤语刚开了个头,“我当然……”后面的话都还没出口,在这瞬间她冷不丁对上了谢夔的那双沉沉的眼睛,忽而噤声。 她当然没有想过。 可是就这么当着谢夔的面承认,岂不是给让他得意。 鹤语心想着,然后微微抿唇,那模样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你管不着。” 可谢夔,这一次却不想要她这么轻易蒙混过去。 “是吗?”谢夔说,下一刻,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眼前的人。 第25章 强迫 强迫 谢夔自然不是什么会在床笫之事强迫小娘子的人,只不过是现在鹤语这话,着实让他心中起火。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加直接,尤其还是在听见鹤语那句“你管不着”的时候,内心那把急需要确认的心火,到达了顶峰。 “殿下觉得,我管不着?”谢夔重复着先前鹤语的话,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说话间,谢夔的那只大手,已经隔着被褥,牢牢地控住了鹤语的那截细腰。 拔步床很大,但放下了床幔后,空间似乎也很狭小逼仄,至少,现在鹤语觉得是这样。 当谢夔倾身,整个人都笼罩在她上方时,她心跳的节拍陡然间就乱了。 尤其是在谢夔周身那股子霸道的气息将她的呼吸都差点填满时,鹤语心里忽然就变得紧张。 耳边听到谢夔的话,鹤语也听出来了此刻男人声音里的危险,可让她就这么对谢夔低头,却是不可能的。 “你想管?”鹤语反问。 谢夔的表情有瞬间的怔忪,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由低声一笑。他以为他的小公主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会慌乱,就像是那夜在客栈时一样,她会因为自己的接近而慌张。可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时间,鹤语竟然还能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四两拨千斤地,重新拿回了主动权。 谢夔低头看着身下的人,鹤语那张瓷白的小脸蛋,实在是太扎眼,那张嫣红的唇,也是如此。 谢夔另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抚上了鹤语柔软的唇。 指腹间传来的触感,比想象中的更加柔软,像是水,又像是花瓣,又像是蜜,让他有些想要亲自尝一尝。坚硬粗糙的厚茧,和最娇嫩柔软的触碰,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感觉,更加刺激,也更加强烈。 “不行吗?”谢夔指腹微微用力,就将眼前这饱满至极的红唇,压了压,狠狠地,不带着丝毫怜惜地磨搓着。他这动作,像是有些泄愤,但又莫名令身体里的血液在这瞬间滚滚沸腾。 “我是殿下的……”谢夔低头,最后三个字“什么人”带着最后的呢喃的尾音,消失在了唇齿之间。 谢夔的强势,就像是战场上最利的兵刃。他舌尖触及到鹤语的唇,用力一探,就像是撬开了装着流光溢彩的宝珠的蚌壳,被迫让对方露出了里面的柔软。然后他侵入这一片领地,像是发了狠一般,嘬吸着唇瓣,舌尖去攻城掠地,还要强迫着对方与自己共舞。 鹤语在拔步床里面,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半分。她想要伸手推开谢夔,可是当刚伸手放在谢夔的肩头时,后一秒,却直接被男人的一只大手稳稳地拿捏住了。随后,谢夔就捏着身下人的一双手的手腕,强势地摁在了她的头顶上方。 有了这个动作,简直等方便了他现在深吻着眼前的人。 鹤语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也从未跟人有这么亲昵的举动,即便是在新婚夜时,谢夔带着一身酒气,想要来亲她的时候,她都因为受不了男人满嘴的酒气,偏过头,愣是没有让谢夔亲上自己的唇。 可是如今,谢夔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自己未曾同意的情况下,对自己做出这般举动! 那沉重的呼吸,似乎随着谢夔的动作,在她的耳膜处一阵接着一阵敲打着。 舌根被眼前的人吸得发麻,鹤语忍不住轻哼出声。 她还不会呼吸换气,一张小脸在此刻变得红彤彤的,像是滴水的蜜桃。如今看起来脆弱又可怜,在床榻深处,像是任由人采撷。 鹤语的手虽然被禁锢住了,但是她还有腿。 当感觉到自己被谢夔亲得都快要呼吸不上来时,鹤语倏然一下,就抬起了细白的小腿,准备朝着谢夔身上招呼去。 奈何她这动作最终也没能成功。 谢夔是多敏锐的人?哪怕是在跟鹤语做这样亲密的事时,鹤语刚有了小动作,后一秒,就被完完全全地镇压了下来。 相比于鹤语那双纤细没什么力气的洁白的小腿,谢夔的腿,可谓是结实有力,跟她穿着柔软的里裤的腿纠缠在了一块儿。那颜色,即便是在昏暗的床幔中,也显得刺目。 “殿下,还动?” 谢夔的呼吸声在这时候变得粗重了几分,他的呼吸就喷洒在鹤语的面上,那双眼睛,距离鹤语不过一寸,黝黑似浓墨,又似暴雨前的天空,黑沉沉的,带着威压,令人看了,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鹤语这不敢动了,她虽未历经人事,但是在成亲之前,宫中的嬷嬷早就教过了她那些夫妻房中之术。她又不是个愚笨的,现在隔着一层寝被,她也能感受到来自谢夔的威胁。 “你!”鹤语先前就已经被谢夔亲得浑身发软,一张小脸上也满是绯色,那双平日里看人的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被浸湿了一般,看起来波光潋滟,“你好大的胆子!” 可惜了,这话被鹤语说得软绵绵,丝毫没有威慑力。 谢夔眸色深沉,黑黝黝的眼睛里,像是有滚动的风云,一不留神,就能将人搅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想,他的小公主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也一定不知道她刚才在自己耳边的轻哼,比她能弹奏出来的天籁之音,还要令人着迷令人疯狂。 青丝铺满枕,美人娇啼,这模样,鲜活而刺激。 谢夔的喉结滚了滚,最终一声轻笑从他的唇角边溢出。他还舔了舔唇瓣,似乎在对刚才的深吻感到意犹未尽,“殿下,现在臣还有资格管你的事吗?” 谢夔完全忽视了鹤语的上一句指控。 他胆子大? 嗬! 他的小公主,这是第一日才知道吗? 鹤语完全失声,面前的人太强势,她在今夜,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回 唇瓣上似乎还残存着酥麻的电流,她刚要轻抿一下,几乎是在那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莽夫! 在鹤语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心里不由低骂了一句。 如果不是因为谢夔的用力,她现在能会觉得痛吗?就算是这时候不用照铜镜,她也能知道如今自己的唇瓣,估计又红又肿。 谢夔却是变得有些没了耐心,若是说鹤语现在是周身娇弱无力,那么他现在,就是浑身紧绷,整个人都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此刻落进了自己的领地的猎物。 “公主?”谢夔催促道,“臣如今,能管吗?” 这是他第二次在鹤语面前自称是“臣”,可是现在谢夔做出来的事情,又哪里跟“臣”这个字沾上半分关系? 他分明就是牢牢地占据了主动的地位,毫无半点臣服的意思。 第26章 招惹 鹤语还想要保持沉默,她可不愿意就这么在谢夔面前低头。 可是她的沉默没能持续太久,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谢夔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他只不过是用另一只没有禁锢着鹤语双手的那只手,隔着被褥搂抱着鹤语的细腰,将她往上微微一提,狠狠地朝着自己身下压了压。 鹤语整个人差点哭出来,那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看起来好不梨花带雨,可怜又可爱。 “没有!” 被谢夔这般动作一吓后,鹤语抽抽噎噎地哭出来,“我没有!”她否认自己想要养面首后,那股子委屈几乎瞬间决堤。 谢夔不是真想要把她弄哭,现在真看见了鹤语的泪水,他一时间有些僵住,顿时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束手无策。 下意识地,谢夔松开了禁锢着鹤语双手的那只大手,他轻轻地搂住了床上的女子,想要安抚。 可是现在骤然间得了自由的鹤语,却是反应极快,伸手就挡住了谢夔的肩头。 “你走……”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听起来真是要命的可怜,“你戳我。”鹤语红了脸。 刚才谢夔抱着她时,压着她腰间按向了男人那具强健的躯体时,她真的被吓到了。 “混蛋!王八蛋!下流!”鹤语稍稍平复了心情,便开口对着谢夔怒骂。 可惜就来来回回几个词,实在是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谢夔听得心头一阵复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觉得无奈还是觉得好笑。 不过现在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谢夔也没想要再继续吓鹤语。 他飞快起身,站在了床前。 鹤语似乎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走了,结果一回头,就看见男人大喇喇地矗立在床前。 柔和的光线在床幔上投下了剪影,鹤语看了一眼后,登时瞪大了眼睛。 “你,你……”她爆红着耳朵,瞧着剪影上,在男人腹下极为突出的地方,伸手拉过了被子,蒙住了脑袋。下一刻,鹤语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了出来,带着几分羞赧,“今夜你不准睡在这里!” 谢夔:“……” 得了,这一次真是把人给招狠了。 谢夔先去了净房,他没有洗热水澡,而是直接在凉水里浸泡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相比于鹤语,他想,可能自己现在的情况更为严重一点。 那处都已经紧绷得发痛,谁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现在也不得纾解,满脑子都是刚才鹤语差点被自己欺负哭了的样子。脑子里越是想着,身体越是感觉燥热。 在浴桶里的男人,背靠在浴桶的边缘,从窗外漏进来的月色,能隐约看见他肌理分明的后背,还有那双搭在了木桶上的强劲有力的双臂。 谢夔仰着头,冰块似的喉结,此刻伴随着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鹤语的画面,快速滚动着。那浴桶的凉水水面,似乎也在随着喉结的滚动,从水下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最终在随着浴桶中的男人呼出一口长气时,荡漾的波纹到达了顶峰。一时间,在净房里,只剩下谢夔略显得粗重的呼吸声。 再从净房里出来时,谢夔身上还带着水汽。 他没有直接回房间,现在谢夔还记得刚才自己离开之前,鹤语恼怒的声音。 “啧。” 想是觉得有些难办,谢夔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那样子看起来放浪不羁。胸膛处还有水滴跃下,在月光下英俊的男人就站在房门口,没进去,就伸手捂了捂脑门,面色似乎显得有些纠结。 撷秀楼里还亮着灯,谢夔知道这时候鹤语还没睡下,珍珠和玛瑙应该进去伺候她了。 现在在里间,珍珠和玛瑙的确是在伺候鹤语。 刚才被谢夔胡闹了一通,鹤语又出了些汗。她受不了,便唤了珍珠和玛瑙进来擦身。 “今夜你们守在外面。”鹤语趴在床上,软软地开口说。 珍珠拿着帕子,轻轻地给鹤语擦拭着身体。她家殿下这一身雪肌是天生的,瓷白得像是能反光一般。摸着像是牛乳一般嫩滑,即便她也身为女子,这么多年伺候在鹤语身边,但每次见了,仍旧忍不住被勾红了脸。 此刻珍珠和玛瑙听见鹤语这话,不由对视了一眼。每当驸马在殿下这里留宿时,都是不让她们伺候的,今夜怎么…… “殿下,驸马今日不留下吗?”玛瑙问。 鹤语现在是一听见谢夔的名字就来气,“留什么留!?他今夜去书房,你们谁都不能放他进来!”鹤语开口,说完后,她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现在上面都还残留着几分刺痛。 一想到刚才谢夔对自己做过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简直太丢面了! 她怎么就能让谢夔这个王八蛋占了上风?! 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说了自己不会养面首后,自然日后就不能再用同样的话去气谢夔。 越想越气,鹤语忍不住捏起了粉拳,在被子上狠狠捶了捶。 这都是因为自己不会武功的缘故。 若是她会些拳脚功夫,今夜能被谢夔欺负得那么惨吗? 鹤语脑子里从未对学武有这么强烈的念头。 等到一番清洗又上了香膏后,鹤语最初那股子生气的劲儿已经没了,只剩下了昏昏欲睡。 珍珠和玛瑙离开之前,还不忘记给鹤语的被子里塞了几个暖呼呼的汤婆子。 鹤语哼哼了两声,就转过身,朝着床榻里面滚了滚,抱着被子睡着了。 这一觉,鹤语睡得并不安稳。 可能是有了“汤婆子”和汤婆子的对比,她对现在在自己被窝里的汤婆子感到格外不满。 不仅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凉,而且这温度也不似谢夔抱着舒服。 被窝里没多久,就变凉了。 鹤语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这一股子凉意,忍不住将自己抱了起来,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珍珠和玛瑙出来时,就看见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谢夔。 两人面上顿时一惊,然后纷纷冲着谢夔行礼。 “驸马,殿下已经歇下了。”玛瑙见谢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既然殿下都发了话,今夜不允许驸马进撷秀楼,那她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是要听令行事。 谢夔“嗯”了声,“我知道。” 男人虽然就只说了这三个字,也没有说要门还是不进门,但是珍珠和玛瑙在这瞬间都感到了一阵极强的威压。 在沙场上搏过命的男人,周身的气势,又哪里是寻常人能比的? 像是眼下这般场景,珍珠和玛瑙不约而同都感觉到了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那,驸马现在去书房吗?婢子让人去准备……”玛瑙硬着头皮,开口道。 谢夔沉默片刻,“不用。”他说,“我在这里守着她,你们下去吧。” 第27章 依赖 珍珠和玛瑙闻言,面上俱是一震。 “驸马……”珍珠想再提醒两句。 但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谢夔的一个眼风打断。 谢夔眼神锐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她夜里怕凉。” 这话让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两人是鹤语的贴身婢女,当然知道自家殿下的确是这样,而且还因为来了北地,夜里总是睡不好。要是说鹤语离开上京后,睡得最好的几晚上,似乎还真是在有谢夔出现的时候。 谢夔本来也没想要为难鹤语身边的婢女,“我寅时会离开,不会吵醒她。”谢夔补充说。 珍珠看了眼身边的玛瑙,两人之间每次需要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候,都是玛瑙做决定。 此刻玛瑙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但现在谢夔都已经这般发话,她思索了片刻后,点点头,“那还烦请驸马莫要惊醒了殿下,婢子先行告退。” 谢夔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去。 等到珍珠和玛瑙走远了些后,谢夔这才推门进去。 他放轻了脚步,朝着那被烟霞色床幔围着的拔步床走去。里面有隆起来的小小一只,看起来格外娇小。 谢夔没有着急上床,他在夜色下站了那么长时间,如今身上已经沾染上了一层夜色的凉意,他不敢贸然上去,唯恐寒气侵扰了鹤语,又惹得脾气不小的鹤语不高兴。 等到浑身恢复了些热意后,谢夔这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一躺下,很快,怀里就滚来了一具香香软软的身子。 鹤语是在睡梦里,下意识地寻着热源靠近了谢夔。她哪里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居然敢不听自己的命令,大半夜的,还偷偷爬上了自己的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自然是她感到满足的热乎乎的“汤婆子”。 至于谢夔,在感觉到鹤语的主动靠近时,唇角就已经拉扯出了一段上扬的弧度。 感觉到鹤语对自己的依赖,这让他的心情不由变得轻快很多。 谢夔带着灼热的温度的大掌,在被子下方,牢牢地揽住了鹤语的细腰,将后者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身上传给了鹤语,在睡梦中的人,眉头也渐渐舒展开,那张瓷白的小脸蛋上,也慢慢地浮上来一层红晕。 在撷秀楼主楼旁边的偏房里,珍珠和玛瑙还没有歇下。 珍珠一脸纠结,“玛瑙,我们这么把驸马放进去没问题吧?” 刚才那种情况,又怎么是她们两个小婢女能左右的? 玛瑙“嗯”了声,“你不是也知道吗?殿下自从离开上京后,就没有睡过几个好觉。路上虽然带着殿下惯用的厨子,但这一路上,殿下消瘦了多少?如今,还不是因为驸马晚上陪着殿下,殿下整夜才能好眠。既然如此,放了驸马进去,又如何?”她顿了顿,眼里带上了两分笑意,“难道你没感觉出来殿下和驸马之间,是有什么不同了吗?” 要知道三年前,在鹤语的新婚夜,对于那晚上发生了什么,就只有她和珍珠两个贴身服侍鹤语的人知道。连新婚夜都被她们家殿下赶出来的驸马,如今已经渐渐被鹤语接纳。她们都是希望鹤语过得好的人,自然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珍珠和玛瑙的对话,鹤语并不知道。 她这一晚上睡得也是极好,以至于醒来后,还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滚了滚,不想起来。 不过一转身,鹤语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平日里她一个人睡觉时,珍珠都会放好几个汤婆子在床上。但是每次到了半夜,这些汤婆子都变凉,被她踢到脚踏处。 现在,鹤语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脚踏,微微沉默。 不对劲。 等珍珠和玛瑙进来伺候时,鹤语坐在铜镜前,忽然开口,“昨夜,谢夔过来了?” 正在给她梳发的珍珠顿时手一僵,后一秒,她和玛瑙就齐刷刷要跪下。 不过两人还没能跪下去,就被鹤语一句话拉了起来。 “我又没说什么,跪什么?” 这话听起来她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道:“是的。” 玛瑙顿了顿,接着开口:“驸马是担心殿下夜里受寒,所以只是悄悄地进了房间,然后寅时就已经离开。” 鹤语虽然之前心里已经有猜测,但现在听见谢夔做的事后,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对方,可是心头那股有些温热的暖流,却是骗不了人。 “我知道了。”鹤语说。 这件事情就这么轻飘飘被揭了过去,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用了早膳,鹤语选了一身今日准备上街的服饰。 昨日在金银楼买了不少,她换下了平日里常穿的宫装,换上了彩月族女子的服饰,扎着两条大麻花辫,乌黑的发丝里,掺杂着不少亮晶晶的彩带。 当鹤语穿成这般站在铜镜跟前时,珍珠和玛瑙都不由惊呼出声。 鹤语精巧的五官,配着彩月族少女俏丽的服饰,看起来充满了元气,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睛。 跟往日里不同的异域风情,令鹤语看起来别具一格,却又一点儿也不违和。 “殿下可真好看。”珍珠真心实意开口说。 玛瑙在一旁点头,即便是同为女子,她们现在也不由有些看得呆了。 “对了,殿下。”玛瑙从一旁拿出一块由无数小小的银片制成的“面纱”,挂在了鹤语的耳边,“殿下不是想要今日出去不被人认出来吗?这也是彩月族的东西,听说她们族内的贵族小姐出门,有时间也会带上面纱,不算是抛头露面。” 银片冰冷的之感,贴着鹤语的面颊。那张精致的脸蛋,顿时变得若隐若现,还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一窥细碎的银片后的那张绝世脸蛋。 鹤语伸手碰了碰,笑眯眯点头,“行,你们也都去换一身衣服,还有,给唐坚也拿一身去,今日他跟着我们一同出门。” 珍珠和玛瑙欢快应下。 府前已经备好了马车,鹤语很快扶着珍珠的手上车,一行人直奔东街尽头。 谢夔给的消息没错,乐坊就在此处。 “主子,到了。”唐坚亲自驾着马车,在外面开口说。 第28章 听曲 在灵州城里的这家乐坊看起来还挺大。 鹤语走进去,就有看起来水灵极了的年轻女子迎上来。 “贵客是要听曲儿还是点曲儿?”穿着绿裙的女子对着鹤语主仆一行人福了福身,开口问。 玛瑙站了出来,看着她开口道:“我家主子今日落脚灵州,想来听听曲儿。你们这儿,听曲儿和点曲儿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绿裙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在灵州地界,本地喜欢听曲的百姓并不多,一来是没什么财力,二来,在灵州城里混居着不少外族人,就像是眼前这行人穿着的彩月族的服饰,她也能大概猜测到她们的身份。而彩月族本身也有自己的乐器,不一定能听得惯她们这里的曲子。不少外族人,都能歌善舞,五花八门的乐器,跟她们乐坊的并不相同。这也导致了那些在灵州居住的外族人,有自己的乐器和曲谱,欣赏不来她们乐坊的那些曲子。 如今,眼前来的这行人,很可能是今日来灵州将要举办的春日宴,从别处而来的彩月族的贵族小姐。 “回姑娘的话,我们小店里有大堂,每日都有安排固定的姐姐们登台演出。若是有人来听,你们便同旁人一块儿,就坐在那处便是。”绿裙女子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朝着不远处的大堂指了指,“若是小姐想要听指定的曲目,那就是我们这儿的点曲儿。小姐想听什么曲儿,或者说,想听我们乐坊里哪位姐姐弹奏的曲儿,都可以在我们的包间里点曲儿。只不过,这点曲儿的价格,跟听曲儿的,可就有些差别了。” 鹤语微微昂头,她面上戴着银片制成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格外明亮的双眼。这动作,让她做出来,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骄矜。 “带路吧,我要去包间。把你们这儿能弹曲儿的姑娘,都叫过来,我看看。”鹤语说。 她这财大气粗的口气,一听就是很好宰的肥羊。那绿裙女子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就连招呼鹤语一行人的语气,都变得热络了不少。 开什么玩笑,今日开这一单,若是真能成,赚来的银子,都可以抵上平日里一个月了,这如何让人不激动? “好勒!小姐您稍等,我马上就给您去叫人!”绿裙女子将鹤语带进了包间里后,脸上满是喜色,交代完这话后,她飞快转身跑了出去。 鹤语坦然自若坐在位置上,珍珠有些坐不住,凑过去,低声道:“殿下,我们真是来听曲儿的吗?” 她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呢?从前在上京时,她家殿下也没有对那些乐坊有多喜爱,如今来了这灵州城,就这么一家看起来也不辉煌大气的乐坊,能有什么好手? 拜鹤语所赐,跟在她身边的珍珠和玛瑙,这些年不知道听过了多少大家弹奏,像是眼前这种民间的乐坊,她们还真是没抱什么期待。 这就好比是已经见过了汪洋大海的人,忽然面对着一片小小池塘,实在是夸不出来这池塘浩瀚无边。 鹤语:“听曲儿还不好?” 珍珠嘟囔道:“反正也没有您弹得好听。” 鹤语听见这话,差点笑出声,她伸手就在珍珠脑门上点了点,“你想得倒是挺美,还想听我弹?” 珍珠有些憨憨地笑,“主子就是很厉害啊。” 没多久,鹤语一行人就听见了从包间外面传来的吵嚷的声音,是一群抱着乐器的女子过来了。 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昨日鹤语没能见过面,但听过声音的姚春春娘。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两人现在也戴着面纱。只不过不是彩月族的银片制成的特殊的面纱,而是就只是一块寻常的纱布,遮掩住了半张脸。 昨天珍珠在钟世远想要上前找姚春和王锦理论时,从包间里走了出来。她也不确定那时候在王锦怀中的女子是否有回头,若是回头的话,对方定然能认出来自己。不过在出门前,鹤语特意吩咐过两人戴上了面纱。 难道自家殿下今日过来,其实是先见一见昨日她们在金银楼里遇见的春娘? 姚春是乐坊的老板娘,听见拂柳说来了大顾客,她作为老板娘,自然要主动招待一二。 今日姚春穿着一身桃色的襦裙,头戴着白玉雕刻的桃花,一颦一笑都有几分灵动俏丽。 鹤语打量着为首的人,若不是昨日钟世远说过这位其实早些年是嫁过人,后又死了男人的寡妇,凭着她的眼力,还真可能会将对方当做哪家的妙龄少女。 “有贵客来小店,还望小姐恕奴招待不周。”姚春一开口,声音也是柔媚至极的,听得人骨头便已酥上了三分。 鹤语昨日没有近距离跟此人接触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理解王锦为什么会对夏家背信弃义,转头对这么一个乐妓如此上心。 恐怕,天底下大多数男人都吃春娘这一套。 柔媚到了骨子里的女人味,极为容易引起那些男人的征服欲。 鹤语表情稍显冷淡,“今日我就是来听曲的,你们这些人中间,有人会《蓬莱几重》吗?” 鹤语说着这话,目光扫向了眼前这一群抱着乐器的女子们,眼神里的打量格外明显。 她这态度,着实算不上友好。但是春娘却习以为常,在整个灵州城里的小娘子,对自己的态度,大多数都是像是鹤语这般模样。 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得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的喜欢,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乐坊,还不是照旧能出入这些人的府宅?那些小姐们的父兄,还不是会主动邀请自己去弹奏? 春娘微微一笑,《蓬莱几重》对琴级要求极高的谱子,能用七弦琴,也能用筝,也可以用笛,也能用阮。事实上,演绎这琴谱的最佳方式,就是多种乐器齐上,共同演奏出来。 “看来小姐还是一位行家。”春娘开口说,点名了要弹奏这曲子,可不就是想要看看她们整个乐坊里的技术到底如何吗?也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来头。 鹤语摇头,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头,端着茶,轻轻地放在唇边一吹,“倒也不是什么行家,只不过曾经有一年,我随兄长去过了大邺的江南,有幸听过了一曲《蓬莱几重》,惊天为人,自那之后,便念念不忘。今日来这灵州,偶然发现在朔方境内竟然还有乐坊。” 鹤语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交代了清楚。 春娘听后,眼中露出一抹欣喜。 听着鹤语这话,她心里最初的那八九分的确定,现在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把握。眼前这位,就是近日来灵州参加那春日宴的贵女。没想到贵女还喜欢听曲,若是今日能让鹤语满意,且不说可能对方日日都会来她们这小小乐坊,说不定还会带人会府,在府上演奏。这机会对于春娘而言,千载难逢。 第29章 怀疑 “那小姐可是来对了地方了。”春娘说完后,一转身,伸手点了几个年轻的姑娘留下来,“《蓬莱几重》,你们几个还记得吧?”这些年在江南流行的曲谱,她手中也有一份。她们乐坊打的就是“江南琴音”的名号,就连这里的所有姑娘的打扮,都是照着那上京和江南的女子们的喜好打扮的。 “拂柳,去把我的琵琶取来。”春娘又对着身边最初那个带鹤语一行人进来的绿裙女子开口说。 《蓬莱几重》是琵琶主导,中阮和筝配合,箜篌辅助的一首仙气飘飘的曲子。 鹤语看见眼前的人已经开始摆出了位置,眼中这时候终于带上了几分兴味。 片刻后,“噔”的一声厚重的琵琶琴音传出来,四弦在相上的泛音在急促跳跃,如钟声,又倏然收尾,像是在打开天宫之门 紧接着就是一阵缥缈中带着几分欢快的琴音,旁边的中阮和筝声也加入了进来。 鹤语微微眯着眼睛,听着眼前的弹奏。 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享受,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出现在心底的疑惑。 昨日,钟世远对她好好介绍了一番这位春娘。 听闻其祖上是江南一带的名士,只不过因为早些年犯了事,一家被流放。后来,辗转飘零,来了朔方境内。这位江南而来的女子,弹得一手好琴,这也成了她日后在灵州安身立命的根本。 鹤语刚才对春娘说的那些话,并不算是她的胡编乱造。 她是真去过江南,也是真在江南听了那么一曲令人念念不忘的《蓬莱几重》。不过,她不仅仅听过了,还见到了演奏这一曲子的“乐逍遥先生”。 乐逍遥先生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五位已经算是隐世而居的琴艺大家,都已到花甲之年。平日里,几人住在一块儿,过着还真算得上是乐逍遥的日子。 鹤语是慕名前往,她是名冠天下的仲宇先生的徒弟,仲宇先生跟这五位乐逍遥先生又有些交情,鹤语就仗着这层交情,听到了天底下最令人拍案叫绝的一曲《蓬莱几重》。 甚至在那时候,鹤语还萌生了想要学一学琵琶的冲动。 只不过重新学习一项技艺,需要花太多功夫。再加上当时跟在鹤语身边的徐姑姑,极力阻止,她最终也没得到机会。不过虽没学成,但对这门乐器有些粗浅的了解。 比方说,如今在大邺皇朝,琵琶早就分出了流派,南派和北派。其中南派又划分成了更具体的小流派,小到轮指的顺序,大到演奏技巧,各不相同。这些鹤语不一定精通,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南派和北派的区别,可就太好区分了。 琵琶最早是从河西流传到的大邺,最初也是在北地盛行,也保持着境外的弹奏特色,是横抱着琵琶。后来,流入了江南上京后这些南方地区后,经过改良,到如今,南派早就没有了横抱琵琶的弹奏,几乎人人都是竖抱琵琶半遮面。 可是现在鹤语看着春娘的弹拨,却仍旧是横抱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现在在春娘手中,还拿着拨子。 这在南派中,几乎没有人再用这玩意儿。大家都是用手指甲,涂抹熬制的药水,增加指甲的硬度,直接接触琴弦。 用拨子的,只有北派的人。 春娘口口声声说自己祖籍在江南,从小学习琴艺,但不论是从对方的手法还是抱着乐器的姿态,分明不是江南之人。 再说了,当年徐姑姑极力劝阻她跟老先生研习琵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在大邺的好人家的姑娘,琴棋书画的琴,以“筝”、“七弦琴”、“箜篌”为上品,而琵琶,则是下九流的玩意儿,入不得眼。也许在边境之地,种族众多,大家没有这样的顾虑,可春娘祖籍不是江南吗? 那时候还在江南,没有因为犯事儿被流放的春娘家人,又是如何从小说服家人练习琵琶。 像是她这样颇得家中盛宠的女儿,在没有家里人的约束下,也没能学习琵琶。 不是江南之人,为何声称自己来自江南? 很奇怪。 当《蓬莱几重》终了时,鹤语还有些神游太虚。 她这模样,在春娘看来,就是深陷于她们的琴音之中。 春娘站起来,“小姐,您觉得刚才奴家弹奏的这一曲,如何?” 春娘才不相信眼前这彩月族的贵女真能听出来自己这一帮人跟江南名流演奏之间的区别,不过是门外汉,听个曲儿,调子差不多就得了。 鹤语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拍了拍手,看向一旁的玛瑙,“天上之曲,赏。” 玛瑙上前一步,直接拿出了一锭银子。 春娘见状,顿时梅开眼笑,“小姐喜欢便是,小姐还想听什么曲儿?奴家这儿的姑娘可不少。” 鹤语还真做出沉思的模样。 春娘看着她,试探道:“小姐既然是灵州城的贵客,这几日小姐若是留在灵州城的话,奴这乐坊里的姑娘,小姐尽可带回府上,让她们留下来在府上给小姐弹奏。待到小姐离开灵州之日,或是小姐厌烦时,再将她们送回来即可。” 鹤语微微挑眉,眼中似乎有惊喜,“还能带回去吗?” 春娘眼波一转,掩嘴轻笑出声。 “小姐是贵客,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奴家这乐坊的姑娘们,个个也都是花了大价钱培养的,所以,小姐若是想要带姑娘回府,奴家得派个可信的人跟着。”春娘说。 鹤语似乎有些为难。 春娘飞快开口解释:“小姐不用担心,奴家这里出去的小厮,只是帮着姑娘们抱着乐器,绝不多嘴多舌,不会碍小姐的眼。” “那我得回去请示家中。”鹤语说。 她今日曲儿也听了,消息也打探了些,现在站起来,准备走了。 春娘将她们这一行人送到门口,亲眼看着鹤语上了马车后,这才转身回门。 乐坊里的那些姑娘们已经散去,这时候出现在春娘跟前的,是个大胡子男人。 “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看看是彩月族哪家的贵女。”春娘开口说。 若是这时候鹤语还在的话,一定会惊讶于后者嗓音的冷硬。这跟她所了解的春娘,几乎完全就是两个人。 在春娘跟前的大胡子男人很快领命下去,追上了鹤语她们那辆还没有走远的马车。 “主子,有人跟着我们。” 第30章 使计 鹤语正靠在马车车厢里,一手拿着芙蓉酥,一手却在马车内的小桌上敲了敲,她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乐坊里,处处透着古怪,但是千头万绪,她一时间又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有古怪。还有最后出门时,她流露出来想要带乐坊的姑娘回家时,春娘对她的态度,显而易见地变得更加热络了。 只是为了赚一笔银子吗? 鹤语托着腮,不理解。 按理说,这位春娘都已经攀上了王锦,那王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苗,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跟着王锦,还怕缺银子吗? 非得赚她这一笔银子吗? 就在鹤语满脑子疑问,找不到半点头绪时,忽然就听见了唐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鹤语顿时挑眉。 “是什么人能确认吗?”鹤语问。 珍珠和玛瑙则是有些紧张,自从来了这北地,她们还真是什么事都要经历一遍。从前在上京城里,谁敢明目张胆跟踪她们家殿下的马车? 唐坚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应该是那家乐坊的人,从我们出来后,就有人跟上了。” 鹤语沉默。 “要做掉吗?”唐坚问。 窥探贵人行踪,光是这一条,在上京里,就足够关进诏狱。 鹤语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芙蓉糕,她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等等。”鹤语说,随后她看着身边的两婢女,问:“刚才在乐坊里,那个拂柳,是不是说了什么春日宴?” 先前她们进门时,带路的绿裙女子的确是问了一句她们是不是春日宴来的贵客。 珍珠和玛瑙点头。 “春日宴是什么?”鹤语还真是不知道。 珍珠“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说,“昨日殿下从金银楼回去后,袁管家有来找殿下,就是说有关春日宴的事。这好像是朔方的节日,因为驸马掌管的地界内,又不少别的种族部落,因为,每年春日宴,就会将这些大部落和种族的领头人聚集在一块儿,办个流水席什么,好像还有打猎各种活动。” 经过珍珠这么一说,鹤语心里大致明白了。昨夜她要谢夔给自己念话本子时,那时候男人原本是准备去书房的,估计就是要忙着最近这什么春日宴。 这就差不多跟朝廷每年的进贡一样,边境那些受到大邺庇佑的小国会在特定的时间上京,带去贡品,朝见大邺的皇帝陛下。而到了谢夔这里,差不多也是一样。只不过谢夔手中管理的是不同的种族和部落,地方性的规模。 不论是前者的国对国,还是后者,都是上位者对下面的统治手段。 也是在这种时候,是整个灵州戒严的时候。 在上京城中,鹤语只需要做个富贵的无忧无虑的公主,她从不参与政事,也不过问,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公主。但是这不代表她没有敏锐的嗅觉,尤其是皇族,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有那么些无师自通。 鹤语:“改道,不用回府,去金银楼。” 要是说现在她觉得什么地方最有私密性,又安全的话,那肯定是金银楼。 马车外面的唐坚没有问原因,直接穿过另一条小路,到了东街的大道上。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金银楼外。 头回生二回熟,鹤语进店,掌柜最初还没认出来鹤语的模样,直到在她身边的珍珠摘下了面纱。 “殿……”掌柜的眼睛瞪圆,他刚要对鹤语行礼,就看见眼前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句“殿下”也没能叫出来。 “去三楼包间。”鹤语说。 掌柜的哪里还敢多问,领着鹤语到了楼上,试探着看着她问:“贵人是想看看什么?” 鹤语:“送一套上京那边时兴的女装和男装过来,房间里不需要人伺候。” 掌柜的很快退了下去。 到了包间,鹤语坐在窗前,朝着楼下看着。 她这位置很隐蔽,她能看见楼下的人,但是楼下的人不一定能看见自己。 “跟踪我的是谁?”鹤语问。 唐坚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的大胡子男人。 后者现在就坐在金银楼对面的街边馄饨小摊位上,看起来好像是在吃东西,但是他的侧脸一直对着金银楼的正门,显然这时候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对面商铺的动静。 “咚咚——” 在这时候,掌柜按照鹤语的要求,取来了两套衣服。 鹤语从位置上站起来,将其中一套递给唐坚,“你去隔壁把衣服换了。” 唐坚很快出去。 关上门后,鹤语看着跟自己身形最为相似的玛瑙,“脱衣服。”她说。 玛瑙一愣,但很快,她在看见鹤语也在脱衣服时,就猜到了自家殿下想做什么。虽然不知道换衣服的缘由,但是玛瑙早就习惯了听从鹤语的安排,很快脱下了今日出门时的那身衣服。 果然,鹤语在飞快将自己身上的这套彩月族的贵女的服饰脱下来后,就扔到玛瑙跟前,“你换上我这一套。” 说完这话,鹤语就已经穿起了刚才掌柜的送来的那一套对襟袄裙。 “珍珠,梳发。”鹤语说。 同时,唐坚也换好了衣服从隔壁回来。 鹤语坐下来后,看着对面穿着刚才自己的那套彩月族的贵女服饰的玛瑙,满意点头,然后这才开口说着自己的计划。 “等会儿珍珠和玛瑙就在金银楼里,玛瑙扮做是我的样子,我们的身形差不多,反正都带着面纱,一般也没人能认出来。到时候,再在金银楼里找个身形差不多的姑娘,换上刚才玛瑙的装扮,再找个男子,扮做唐坚。”鹤语说。 玛瑙一听自己要扮做是她,顿时脸上出现了不安的神色。 “殿下,婢子……”她如何能扮做是殿下? 但现在显然鹤语很坚持,她脑中已经有一套自己的计划安排。 “听我说,等会儿我跟唐坚单独离开金银楼,会直接去找谢夔。他们以为我是去参加春日宴的彩月族的贵女,却还要跟踪我。在这种敏感的关头,你觉得会是什么小问题吗?既然这些人有动作,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我在金银楼里停留的时间太长,外面跟踪我的人势必会起疑,到时候我们这条线索就算是断了。所以等会儿,玛瑙就扮做是我的样子,带着珍珠在外面随便逛逛。逛累了,就随便找家店用膳。到时候我会来找你们。但记住,不要离开东街。”鹤语说。 鹤语没有说的是,她在发现春娘可能根本就不是江南人时,心底就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她身边带着的人,是伺候她的,可不是查案用的。什么人做什么事,鹤语一向坚定这种想法。这本来就是谢夔的事,她发现有些不对劲的苗头,理所应告诉对方。 至于之后要怎么解决,那都是谢夔要考虑的事。 第31章 骄矜 鹤语说话一向说一不二,一般没什么人能改变她的决定。玛瑙虽然有些忐忑,但最终在鹤语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在珍珠的巧手下,鹤语已经改头换面。走在街上,一看就是标准的汉女。 离开金银楼之前,鹤语已经让掌柜找了两个人去包间。安排好一切后,她这才跟唐坚离开金银楼。 出来后,鹤语挽着身边的人,低声问:“有没有被看出来?” 唐坚因为鹤语抱着自己手臂的动作,整个人都快要变得像是木头一样僵硬。在听见鹤语的问话时,回话还有些结巴,“没,应该没有。” 鹤语松了一口气。 在下一个路口时,鹤语这才松开了唐坚的胳膊。 “找两匹马,我们直接去军营驻地。”鹤语说。 她不清楚春娘那一群人究竟想做什么,但是鹤语直觉这人有问题。 从灵州城向北不到五里路,就是朔方军的军队驻扎地。 鹤语和唐坚两人骑马而来时,在门口,就被守卫的将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军营重点,下马止步。” 唐坚率先跳下马,然后再扶着鹤语从马背上下来。 “去拿给谢夔,让他出来见我。”鹤语知道军中纪律严明,她也没想为难眼前的小兵,直接将随身携带的那枚属于谢夔的私印拿了出来,递给守卫的小兵,让他给谢夔。 守卫的哨兵有些疑惑地扫了她一眼,没什么别的原因,实在是来军中的女子真是太少了,而像是鹤语这般贵气逼人,容貌迭丽的,还真是头一回。 唐坚见到前者竟还在打量鹤语,不由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警告。 谢夔在营帐中看着灵州境内的布防图,春日宴即将到来,往日他都是直接住在军营中,有什么事情随时能解决。但现在放着鹤语一个人在府上,后者初来乍到,对北地的气候又不适应,他不得不每日赶回城中。一来二去,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就不少。 钟世远今日被派出去训练将士,现在在营帐中的,只有侯伟杰。 “今年公主来了灵州,是不是宴会就能直接在大哥府上安排?”侯伟杰问。 从前因为鹤语不在北地,节度使府上压根就没人居住。所以,每年春日宴时,谢夔都是直接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包场,招待那些从各个种族和部落远道而来的首领。 现如今,节度使府上被鹤语身边的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早就跟往日不同。 谢夔听到这话,唇角不由露出了些许笑意。 “我还没跟她提这事儿。”谢夔说。 侯伟杰诧异,“大哥昨日不是说要告诉公主的吗?” 谢夔沉默了片刻,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计划,他被鹤语都赶出了房门,后来再偷偷进去时,鹤语已经睡着了。 不过,当这时候想到昨天夜里的那些事,谢夔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领口,掌心似乎也跟着变得有些燥热。 “忘了。”谢夔说。 侯伟杰:“……” 侯伟杰无语了一瞬,然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跟前的布防图上,开口说:“前两日在外巡逻时,有消息传来城内混进去了一批探子,但没能揪出来。大哥,这两日我带兵去城内巡逻吧。” 灵州太大,而且作为朔方境内最大的主城池,每日来往的商队着实不少,想要彻底防住境外的探子,那可能要关闭边境贸易才能彻底解决。 谢夔前段时间带兵在各个城池外剿灭假装成马匪的匈奴人时,就已经料想到城中可能会不太安生。 现在即将到春日宴的时间,到时候全城戒严,那些探子在这时候混进来,可想而知有什么目的。 “嗯。”谢夔刚准备说什么时,外面就传来了守卫小兵的声音。 很快,带着鹤语给的那方私印的小兵就出现在了谢夔的营帐里。 “出什么事了?”谢夔问。 小兵将手中那块墨翠拿出来,他还没有说话,谢夔在看见那方熟悉的私印时,脸色就变了。 “这是从哪儿来的?”谢夔直接发问,他眼神带着利光。 守卫的小兵见状,忙不迭道:“回大人的话,是,是门口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给我转给您的,她说大人见了就知道她是谁。” 听见这话,谢夔前一秒紧绷着的神经陡然间松懈下来。 大约是他太敏感了,刚才正在跟侯伟杰讨论城中探子的事,又忽然看见他给鹤语的这方私印,还以为鹤语在自己身边出了什么岔子。 “知道了,我出去接她。” 谢夔神情和语气的转变,就在刹那之间。 进来传话的小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旁的侯伟杰在听见这时候过来的有一名女子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想。 他跟在谢夔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见过谢夔身边出现过任何女子的行迹。现在么,那就只有那位公主殿下。想到这几日,常年都留宿在军营中的谢夔,整日都回了节度使府中,侯伟杰唇角不由露出了笑意。 他倒是有些对这位公主殿下好奇了。 鹤语没有在军营门口等太长时间,她很快就看见谢夔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身上就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劲装,整个人修长的四肢,展现地淋漓尽致。 不过,在鹤语看见谢夔的瞬间,脑子里几乎瞬间蹦出来了昨晚谢夔在床榻之间,压着自己,不让她有丝毫动弹的机会的样子。 忽然一下,鹤语心里就有些来了火气。 相比于鹤语,谢夔在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那道熟悉的俏丽身影时,他脚下的步伐,甚至都在这一瞬间加快了不少。 他这般模样,跟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倒是格外有些不同。 谢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鹤语跟前,“怎么来这儿?”谢夔问,不等鹤语回答,他已经用目光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出了什么事?” 谢夔还不至于以为鹤语是想见自己,才从灵州城来的军营驻地。 鹤语微微抬了抬下颔,她今天来找谢夔,是为了说正事儿,可不是已经原谅了他的意思。 所以,鹤语只是微微点头,那样子看起来要多骄矜就有多骄矜,“是有些事。” 谢夔看见她这高傲的小孔雀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好笑,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走吧,进去说。” 第32章 商议 他说完这话,主动走到了鹤语身边,然后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走过来的侯伟杰,边走边介绍说:“这是侯伟杰,那日在望城外,你还没见过。” 谢夔说完这话后,便已经觉察到说错了话。 在望城外面遇见鹤语时,他心里还想着三年前鹤语那极为不待见自己的模样,还有这几年时间,对方从来没有来过一丝音信。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的人,既然鹤语没将他放在心上,他自是同样如此。所以,才会在当时直接无视了鹤语的存在,甚至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跟她打照面。 现在旧事重提,谢夔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果然,在下一刻,他对上了鹤语那双显得冷淡的眼睛。 谢夔:“……” 侯伟杰心思向来细腻,当听见谢夔提起来望城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赶紧主动开口,介绍着自己,企图将鹤语的注意力转移。 鹤语边走边听,也没有戳穿对方的意图,只是“嗯”了声,很快就走进谢夔的营帐。 到了谢夔的营帐,在刚掀开门帘时,里面独属于谢夔的那股清冽的味道,几乎瞬间将鹤语包裹。 偏偏鹤语就是对气味尤为敏感的人,谢夔的味道,于她而言,太暴烈,也太霸道,每次后者靠近时,她才会觉得有那么点紧张和不安。更莫说像是现在这样,她就在谢夔的领地中,被后者的气息包围。 鹤语浅浅地蹙了蹙眉,随后环顾了一圈,即便是手底掌控着整个朔方军,但是谢夔的营帐里,除了地方大一点,看起来格外朴素。 一张桌,一张床,就连凳子,都只有一把。 鹤语还在犹豫时,谢夔已经伸手按在了那张唯一凳子的背椅上,看着她开口道:“过来坐。”那语气,自然极了。 鹤语见状,便走过去,不客气地坐在了唯一的凳子上。 侯伟杰原本是想离开的,他自当是两夫妻的私事儿,但不料,在他转身时,鹤语叫住了他。 “侯伟杰是吗?既然是谢夔的人,你也就在这儿,没事。”鹤语说。 其实在刚才谢夔介绍侯伟杰时,鹤语已经知晓了此人的名字。这还不是因为钟世远,昨日他跟在鹤语身边,几乎将谢夔身边有哪些人,都透了个遍。 侯伟杰眼中闪过诧异,“殿下让我留下?” 鹤语没有磨蹭,点头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我去了东街乐坊,在那里的春娘,她不是江南人。” 这话一出,谢夔和侯伟杰都皱了皱眉。 灵州城内的长居人口,他们在掌控整个朔方时,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谢夔没有直接质疑鹤语的话,他只是想知道鹤语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你去了乐坊?”谢夔问。 鹤语点头,“不是说是灵州城内的唯一一家乐坊吗?我就去听了听曲。” “如何?” 鹤语看着身边还伸手搭在自己椅背上的男人,“不堪入耳。” 谢夔轻笑出声。 分明是在应该严肃的时候,但是他在听见鹤语这么明显的嫌弃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声音,自然换来了鹤语一个瞪眼。 谢夔伸手握成拳放在唇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但是说话时,在不经意间,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他的几分散漫笑意,“殿下说得是。” 鹤语:“……” 她就知道这人每次叫自己“公主”“殿下”的时候没什么好心思,她听着总觉得这男人口中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 侯伟杰率先忍不住,“殿下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了端倪吗?” 鹤语正了正神色,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若是从江南来的朔方,那她弹奏的琵琶应该就属于南派。在江南和上京一带的南方,都是竖抱琵琶。还有,既然从小学琴,听闻还是名士之后,敢问哪户好人家的姑娘,会在幼年学琵琶?这般苦心孤诣地给自己造了个假身份,只怕其真实身份会引来麻烦。” 谢夔松开了那只搭在鹤语坐着的椅背上的那只手,抬臂,然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来北地这么多年,我倒是疏忽了。” 在朔方,乃至整个北地,差不多都是横抱着琵琶,他们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当姚春出现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只是因为对方身材娇小,皮肤白皙,又喜好穿着汉女最常穿的襦裙,便是已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就是中原女子。 侯伟杰皱了皱眉,“今日我就去衙门查一查此女的来历。” 谢夔身为朔方节度使,并不是只掌管一方的军队兵力。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要掌管军务,防御外敌,同时还需要管理州县民政。换句话说,大邺边境的各个地区,被中央划分出来,每个地区单独管理,就像是一个的独立的小中央。其中,最高的上位管理者,就是节度使。 只不过因为谢夔常年在军中,看起来好似就没怎么出现在衙门内。 这不过是因为他相信术业有专攻,他并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也不是狂傲自大的人。相比于从上京出来的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他当然相信这样寒窗苦读十八载的文人要比自己这个武将擅长管理政务得多。 “王仲宣回来了吗?”谢夔忽然问,“他若是回来,这件事情交给他处理。” 这些年,朔方地区的政务,差不多就是交给现在的长史王仲宣打理。 侯伟杰苦笑摇头,“每年春耕,他都要去周边的州县亲自盯着才放心,昨日我在城中巡逻时,还没见到他。但是我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应该在这几日回来了。”何况,春日宴在即,少了王仲宣也不行。 侯伟杰说得没错,王仲宣最近忙得很,朔方土地贫瘠,常年干旱,种不了多少粮食。王仲宣才来朔方时,为了种粮,花费了不少功夫。虽说士农工商,但是百姓若是都吃不饱饭,还谈什么高低贵贱。在王仲宣看来,有粮食吃,对于朔方而言,才是重中之重。这些年,在王仲宣的努力下,朔方的粮食多了不少,至少不需要每年都要靠地方官府开仓赠粮。每年春耕时节,也是王仲宣最忙碌的时候。 上面有谢夔这样的人,下面自然不容许有尸位素餐之人。何况,当初王仲宣来朔方之前,在翰林院因各种官场关系感到苦不堪言,空有一腔抱负,却因为党派之争,郁郁不得志。 他自行请辞外放,来这偏远之地。 原本想着就此过上“摆烂人生”,却不料遇见了谢夔这样的人。 这倒是让王仲宣重新有了些信心,更何况,谢夔实在是位十分不错的上司。在自己不懂的地方,绝对不会横加插手干预。 这一来,倒是让王仲宣更加有干劲儿。 短短几年时间,此人直接从摆烂青年,又回到了科考前的鸡血少年。 就是那模样,在这风吹日晒的北地,看起来可能不太少年。 谢夔见鹤语听见“王仲宣”这个名字时,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他简单解释了两句。 没想到鹤语听完后,反应了过来,“我知道了。”她曾经见过这位探花郎。 第33章 布局 很快,鹤语就接着说:“今日我去乐坊时,穿着彩月族的服饰,估计里面的人将我当作了最近来参加春日宴的异族贵女。然后,那春娘告诉我,若是我喜欢听曲,可以将乐坊的姑娘带回府上,只不过,她们要求在带姑娘回去时,还要带上一个保护乐坊姑娘的小厮。我说需要跟家里人知会一声,后来我带着人从乐坊出来后,被人跟踪了。” 鹤语说得风轻云淡,但是现在在听见这话的谢夔,眼中却露出了阴沉之色。 “跟踪?”谢夔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头,不由摩挲着。若是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他心情不会很好。 鹤语点头,“我觉得事情有异,便让玛瑙假扮成我的模样,在东街闲逛。既然有人跟踪,那我也想知道这些人准备做什么。”她直觉回节度使府上不是什么好决定,所以临时来找了谢夔。 谢夔反应很快,在听完这话后,他立即命站在门口的小兵去校场将钟世远叫回来。 同时,谢夔看向侯伟杰安排道:“你先去回城,将往日彩月族来灵州的府邸收拾出来,安排人进去,做好接应准备。” 侯伟杰知道此事重大,说不定还跟前段时间,混进了灵州城的探子有关。 难怪这几日时间,衙门里的人搜寻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人。 若是早就在灵州城内扎根的人收留了这群人,那也不足为奇。 侯伟杰离开之前,冲着鹤语抱了抱拳,这算是军中之人很真诚的礼节。 今日若不是因为鹤语过来,他们说不定会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察不出来乐坊的异样。也难怪,他身边这位多年不近女色的大哥,近日来,竟会频频回城中。 钟世远在收到谢夔的话时,立马从校场赶了过来。 进门时,钟世远看见坐在位置上的人竟然是鹤语,他脸上不由带上几分错愕。“嫂子?” 钟世远完全是下意识开口。 鹤语:“……” 昨日钟世远口误,她听见也就算了。但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谢夔就站在自己身边,她这是要应,还是不应? 鹤语有把钟世远切片的心。 “嗯。”最终鹤语还是浅淡应了声。 倒是听见两人这一来一回招呼的话的谢夔,有些讶然。 只不过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让谢夔思索这些,他看着钟世远,简略将今日鹤语发现的端倪解释了一遍,然后安排道:“现在你就带一队人马,去东街例行检查。找到玛瑙一行人时,将她们带回到彩月族的府邸,侯伟杰会安排人在府上接应。” 钟世远自知事关重大,早就收起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神情肃穆,“是。” 在边境城内,例行检查是老百姓很常见的事,这种行动本身就是突发的,并不会让人怀疑。 等到侯伟杰和钟世远都离开了军营后,谢夔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鹤语。后者看起来面色从容,似乎没觉得怎么害怕。谢夔心底笑了笑,然后伸手拍了拍鹤语坐着的椅子上椅背,“起来,我送你回去。” 鹤语:“你送我?”她有些惊讶,难道这种时候,谢夔不应该很忙吗? “嗯。”谢夔没多解释。 出了营帐,鹤语就看见了谢夔那匹通体漆黑的大马,实在是很威风凛凛,她看了也有些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结果,鹤语才刚伸出手,那匹看起来又高又俊的战马就朝着她的方向转头,后一秒,就冲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鹤语不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就跌进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里。 她的手臂被谢夔扶住,“想摸?”谢夔的声音在鹤语脑袋上方低低响起。 鹤语瘪嘴,她可不是喜欢强求的人。这马看起来好像就不喜欢她,她才不稀罕摸它呢。 “不想。”鹤语负气道。 对于不喜欢她的,都她懒得多看一眼。 谢夔几乎在鹤语身后将她整个人都环抱住了,听见鹤语的回答,他不由哑然失笑。 竟然能跟一匹马较劲,他也是头回见。 下一秒,谢夔另一只手就稳稳地握住了鹤语的下手,然后,他带着鹤语,将掌心里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放在了自己骑着的这匹战马身上。 “惊雷它性子刚猛,别说是你,就算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钟世远和侯伟杰,也没人能近得了它的身。”谢夔带着鹤语将眼前这匹叫做惊雷的战马门摸了摸后,开口解释道,“它不是不喜欢你……” “它就是平等不喜欢所有人,除了你?”鹤语将谢夔后面的话打断,开口说。 谢夔:“……” 几声闷笑,从谢夔的胸膛处传出来。 这让被谢夔几乎禁锢在胸前的鹤语,也感受到了后背处传来的男人胸膛的震动。 鹤语回头瞪了谢夔一眼,转头就走。 到了驻地门口,鹤语看着不远处自己和唐坚的马匹,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眉头。 在上京时,她就学会了骑马。每年秋猎时,她都会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山中。但是,这也仅限于骑着小马慢吞吞地走着,纵马奔驰这种事,她没怎么做过。 但是今日情况紧急,骑马是最快的。 从灵州城跑过来,当她被唐坚扶着下马时,鹤语就已经感觉到腿侧可能被磨破了。 她只是娇贵的公主,哪里受得了马背上的颠簸? 原本鹤语以为自己只需要坚持一下就好,可是在看见前面的马匹时,大腿内侧被磨破的地方的刺痛,像是在这瞬间变得格外尖锐,似在提醒她放弃。 鹤语拧着眉,不吭声,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 这一次,不是唐坚扶着她上马,而是谢夔站在了她身边,亲自扶着她的小胳膊。 鹤语抿唇,做完了翻身上马的动作,但当腿侧接触到劣质的马鞍时,她忍不住轻轻地瑟缩了一下,腿部不受控制地也跟着抖了抖。 谢夔原本已经转身,但鹤语这小动作,却是没瞒过他的眼睛。 几乎是这瞬间,谢夔就猜到了鹤语刚才抖动的原因。 他倏然转身,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沉审视。 鹤语冷不丁跟他的视线对上,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后一秒,鹤语就感觉到了一双滚烫的大手,就像是一把钳子一般,稳稳地箍住了她的腰,又恍若枷锁。 “你——”鹤语惊讶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出口,忽然眼前一晃,她就被跟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直接掐着腰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因为身体骤然腾空,鹤语下意识地搂住了谢夔的脖颈,将那声已经冲到了嗓子眼里的惊呼按了下去。 “你做什么谢夔?!”鹤语被他放在地上后,便忍不住伸手捏成了小拳头,锤在了谢夔的肩头。 谢夔跟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鹤语的动作对于谢夔而言,压根没什么用,那粉拳捶在他身上,就跟小猫咪挠痒痒一样,男人的呼吸几乎都喷洒在了鹤语的面部。 “不舒服怎么不说?”谢夔冷着眉眼问。 若是他刚才没有注意到的话,那她是不是就要这么一直自己忍着回府? 第34章 贴心 谢夔也有过数日行军的经验,接连着十天都在马背上,在腿根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磨损。不过他们这些常年在马背上行军作战的人习惯了,相比于一枪刺穿肩头的痛,又或者是一道刀划过腹部,差点没直接将里面的肠子都拉出来的苦,骑马磨了腿这点伤,压根都算不得是伤,是痛。 可是这些,也仅限于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是放在鹤语身上,谢夔便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不妥。 细皮嫩肉的矜贵的鹤语,不该受苦。 尤其是在他见过了她一丝不挂的样子,那一身雪肌,就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在上面。 鹤语听见谢夔这话,顿时一惊。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问出口。 但谢夔这一次没有再回答她,而是拉着她转身,朝着自己自己那匹马走去。 “你先在这儿站着。”谢夔交代道,然后飞快朝着营中走去。 没多久,谢夔就回来了,他手中还多了一物。 是一张雪白的兔子皮毛。 谢夔将那张皮毛铺在了马鞍上,然后冲着鹤语伸手,“这已经是能找出来最软的东西,你先将就一下。” 鹤语眼波微动,她咬了咬唇,最后将手塞进了谢夔的掌心里。 上马之前,她还很怀疑地看着眼前的惊雷一样,眼底有小小的嫌弃,“你不是说它不喜欢别人靠近吗?现在能让我骑?” 谢夔原本有些严肃的脸上,在听出来鹤语语气里的小情绪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家殿下可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记仇,记地还是一匹马的仇,谢夔简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我带你。”谢夔按住了心头那几分笑意,开口道。 将鹤语送上马后,谢夔没给对方担心的机会,后一秒,他就已经利落翻身上马,坐在了鹤语的身后,稳稳地套住了缰绳。 “驾——” 谢夔轻甩了一马鞭,便朝着灵州城城门口疾驰而去。 唐坚紧随其后。 谢夔几乎是将整个鹤语都笼罩在了自己怀中,他感觉到身前的人有些僵硬的坐姿,不由道:“放松,你越是紧绷,越是觉得累。” 鹤语:“……” 难道这些技巧她不知道吗?现在她变成这般模样,还不就是因为谢夔? 她都还没跟他和好,这人怎么可以不经过自己允许,距离她这般近? 尤其是当谢夔对着自己讲话时,那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两人宛如交颈,这让她如何放松? 谢夔发现自己在提醒了鹤语后,对方还是没有一丝丝要放松听自己的话的意思。他不由皱眉,在惊雷疾驰的过程中,忽然伸手,就放在了鹤语腰间。随后,谢夔伸手一掐。 这动作,对于鹤语而言,完全没有一点预兆。她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腰间是她极为敏感的地方,被谢夔这么一掐,她几乎是立马软了腰肢。 腰软了,原本鹤语紧绷的后背,也跟着软了下来,她忍不住向后栽倒。 而在她身后的,就是谢夔。 鹤语这一倒,就直接倒在了谢夔的怀中。 鹤语:“……谢夔!” 鹤语最终是有些恼怒叫了男人的名字。 谢夔却是又从胸膛里发出一声轻笑,“嗯,我听着。” 鹤语:“……” 她还能说什么? 她不早就知道了身后这男人是个混不吝的吗? 可能现在她说什么,凭着谢夔的厚脸皮,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想不到如何冲着谢夔发脾气,鹤语干脆微微侧身,直接伸手回掐了一把谢夔的窄腰。 她绝不吃亏,鹤语心想着,她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可是当鹤语上手时,却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尤其是在看见自己葱白的手指头,就为了去拧一把谢夔,就变得红通通的样子,不由更紧了紧眉头,“谢夔!你这人怎么这么硬!” 谢夔因为常年锻炼,腰间没有一丝赘肉。所以刚才鹤语下手捏了半天,也没能将男人腰间捏疼,反而那些一块块肌肉分明的腹肌,揪起来一块儿,让她费了老大的劲儿。 被揪了腰的谢夔:“……” 这种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是让他长见识了。 不过,谢夔回想着刚才鹤语的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是挺硬的。 新婚夜的时候,她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等进了城,谢夔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标志性,连带着鹤语,都受到了不少关注。 在被众多目光包裹时,鹤语忽然反应过来,低声对着身后的人开口道:“你这么大张旗鼓地送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送我吧?” 这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做戏。 至于做给谁看,除了乐坊的人还能有谁? 谢夔微微挑眉,他没否认,“殿下聪慧。” 鹤语轻哼一声,“障眼法,你又利用我,你是不是还要去做什么事?” 谢夔那声带着笑意的“嗯”,在这瞬间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大约是在她身后的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有蛊惑力,以至于在这瞬间,鹤语感觉到了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耳中钻入,直抵心头。 谢夔要做什么,鹤语懒得过问。反正她又帮不上忙,现在老老实实在府上,才是对整个行动最大的帮助。 但是鹤语还是想岔了一点。 谢夔不是想要借着她招摇回府,再去做什么。而是因为担心乐坊的人怀疑她的身份,玛瑙那边出了漏洞,万一追查到鹤语身上,给她带来危险。像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看见鹤语是被他谢夔从城外带回来的,即便是乐坊的人日后怀疑,也不会怀疑今日那个穿着彩月族的贵女是鹤语。 这样,才能保证鹤语的安全万无一失。 到了府上,谢夔将鹤语从马背上抱了下去。 鹤语原本以为男人就只是抱着自己下马,却没想到落地后,谢夔也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而是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院走去。 这一路上,府上可有不少人看着。 多数还是她身边从上京带过来的护卫,和那些谢夔安排在府上的亲兵。 鹤语自觉自己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谢夔抱着自己这般穿梭在府邸中。 “你干什么谢夔?你还不放我下来?”鹤语声音不大,但却带着几分浓浓的警告,她可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声音吸引更多的视线。 谢夔走得四平八稳,他胸口的衣服被鹤语那双小手紧紧地拽住了,留下不少褶皱。 “抱你回房。”谢夔声音平静,仿佛就只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鹤语大窘,脸色绯红,“我能自己走。” 谢夔在这时候低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腿不疼了?” 鹤语:“……” 疼当然是真的疼,走路时,两腿摩擦着,破皮的地方就更难受。 可是,她宁愿忍着痛,也不想要谢夔当着府上这么多人的面儿,抱着自己回房间。 这,这都成什么了! 谢夔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没人看,你不用担心。” 府上的不论是她的护卫,还是亲兵,都是有眼力价的人。 即便是看见,也会装作没看见。 鹤语咬着唇,“疯子。”她低声说。 谢夔没反驳,他强势将人抱回到了撷秀楼,找了她身边的婢女侍候她,然后那双黑沉的双眸看着鹤语,开口道:“就在房中,别乱跑。” 鹤语瘪嘴,“知道。” 谢夔这话,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还需要人时时刻刻照看的小孩子,鹤语忍住了自己冲着谢夔翻白眼的冲动。 谢夔很快离开,他要去乐坊亲自探探路。 若是前两日收到的那些消息,探子都在乐坊的话,他可要对这家在灵州城内扎根这么多年的乐坊重新审视一番。 第35章 逞娇 谢夔离开后,鹤语靠在罗汉床上,等着隔壁净房的放好热水。今日可谓是风尘仆仆,奔波了许久,她感觉浑身都带着一股子尘土的味道。 就在鹤语坐在罗汉床上发呆时,外面传来了袁广的声音。 袁广没有进来,只是差门口的婢女送来了一件东西。 珍珠和玛瑙还没有回来,现在服侍着鹤语的是玳瑁。 玳瑁将刚才袁广送来的药瓶递给鹤语,“殿下,袁管家说,这是驸马让他送来的伤药。” 谢夔在离开府上之前,还是找到了袁广。对于这种在马背上的磨伤,他比谁都有经验。这药膏,是外面买不到的,都是军中的大夫配的药。见效快,算是军中常备药品。 鹤语接过,脸色有点泛红。 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谢夔还分了两分心思在自己身上。 拧开药瓶,里面有浓郁的中草药的味道。对于气味格外敏感的鹤语,又蹙了蹙眉头。 她有些嫌弃。 宫中的御医知道她对气味尤为敏感,所以每次配给她的药膏,都是单独配置。若是遇见有味道极重的药材,就会用一些药效不会与之相冲的草药中和一番,或者只是加上些许香料,让药膏的味道没有那么明显。 但显然谢夔差人送来的这膏药,就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膏药。药味刺鼻,那颜色一看也是黑乎乎的。 鹤语随手将其放在了一旁,让玳瑁扶着自己,去了隔壁的净房。 再出来后,鹤语让玳瑁去取擦伤的药膏,她放在了床幔,退下了亵裤,借着光,擦着腿侧的伤。 一股清凉而清新的味道,弥漫在了床幔中。 鹤语擦完后,让人给自己搅干了头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腿上有伤,鹤语睡得并不踏实。在枕间的那张脸上,满是不舒坦。 当乌金西坠时,鹤语就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来人。”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珍珠和玛瑙,珍珠手脚麻利地给鹤语倒了一杯温水。 鹤语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两人,虽然在做计划时,她就知道跟踪她们的人多半只是想要确定她们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现在看见珍珠和玛瑙时,鹤语还是多问了一句,“没受伤吧?” 珍珠率先摇头,开口道:“没有,我和玛瑙都好着呢。” 她和玛瑙不久前就已经从彩月族在灵州府邸的后面溜了出来,换回了平日里的衣服,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回到了节度使府上。 要说刺激,那肯定是刺激的。从前在上京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最初心里的不安,很快在看见来接应她们的钟世远时,就变得冷静了不少。 后面的一切,几乎压根没有让两人操心,谢夔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将她们送回了府上。 鹤语坐在一旁,听着珍珠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在街上发生的一切,不由莞尔。 “谢夔回来了吗?”鹤语问。 珍珠摇头,“还没呢。” 就在鹤语刚念叨了两句时,外面就传来了“大人回来了”的声音。 鹤语下床,刚走了两步,眉头就拧了拧。 上了膏药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腿上的伤还没好得那么快,走路的时候,腿根摩擦着,难免会有些痛。 鹤语忽然想到先前回府时,谢夔说什么都要亲自抱着自己回房间的场景,这一瞬,心里对那个男人的孟浪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鹤语明明听见了谢夔回来的声音,却不料,今日谢夔竟然没有直接来撷秀楼,而是留在了外院的书房。 “去看看,谢夔怎么回事?问他要不要过来用晚膳。”鹤语开口对着身边的珍珠道。 自打来了灵州,她晚上几乎都是跟谢夔一起用膳的。 反正整个节度使府上就只有他们两位主子,若是一人还开一个小灶的话,未免有些太麻烦,也太浪费。横竖谢夔是个不挑食的,鹤语这边只管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做。 没多长时间,去打探消息的珍珠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样?”鹤语抬头问。 珍珠:“婢子没能进驸马的书房,外面有人看守。不过驸马说了,让殿下先自行用膳,不用等他,等会儿他会派手下的人来咱们小厨房里取晚膳。” 鹤语以手支颐,另一只手,则是在放在桌上敲了敲。 玛瑙见她似乎情绪不高,不由开口道:“城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想来驸马要处理的公务不少,留在书房里,应该也是怕影响了殿下休息。” 鹤语“嗯”了声,她当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就是觉得有那么点不太习惯。 “算了,先传膳吧。” 从前在上京时,鹤语也没怎么一个人吃过饭。她时常在宫中,自然也是留在了皇后的殿中用膳。 现在一个人坐在的桌前,鹤语没什么胃口。 挑了些杏酪羊,又尝了一口开胃的酱瓜,但还是很快放下了筷子。 腿间不舒服,鹤语没有想要去外面转转消食的想法,直接回了内室,躺在床上,让珍珠在旁边给自己念话本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鹤语听了一会儿书,竟然还觉得挺有精神。 就在珍珠念到了新话本子小寡妇和小铁匠在山头偶遇时,神游太虚的鹤语忽然出声:“谢夔那边来人取晚膳了吗?” 珍珠念话本子的声音倏然一顿,一旁的玛瑙很快反应过来,“婢子去问问。”然后她很快走了出去。 没多久,玛瑙就来回话了。 “小厨房的人说了,驸马的人取了三人的晚膳,听说钟将军还有一位叫做,好像是姓侯的将军,也在府上。”玛瑙说。 鹤语明白过来应该是钟世远跟侯伟杰两人,想来这时候谢夔还在跟二人在书房谈论今日乐坊之事。 “知道了。”鹤语说,然后示意珍珠继续。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鹤语见谢夔似乎还是没有要过来的打算,她示意珍珠先停下,“小厨房有备汤吗?这么晚了,如果书房还在商议正事的话,里面的人也应该饿了。”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两人很快意识到鹤语是什么意思。 “有,今日小厨房准备的是姜蜜水,殿下是这时候给驸马送去吗?”玛瑙开口问。 鹤语脸上有丁点不自在,毕竟给人送夜宵,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 看在今日谢夔发现她受伤,又主动抱着自己回房间一事,她现在不过算是礼尚往来,送一回汤水,实在是理所应当。 鹤语心里对自己这般说着,然后点头,“嗯,去准备吧。顺便打听一下,书房里钟、候两位将军还在不在,在的话,就带三份过去。” 她估计书房里的两人还没有离开,不然得话,现在谢夔应该早早回撷秀楼了才是。 玛瑙掩住了眼底的笑意,应了声“好”后,转身去了小厨房。 鹤语换了衣服,珍珠又重新给她描了描眉,现在她又觉得腿间的不适算不得什么。 玛瑙拎着一个食盒回来,顺便也带来了消息,钟世远和侯伟杰两人在府上吃过饭后没多久,就双双离开了府上,现在书房里,应该只有谢夔一人。 鹤语微微扬眉,没多说什么,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迈出门,就朝着书房走去。 到了集虚斋,鹤语看着守在书房门口的亲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她很快抬步走了上去。 没想到,鹤语刚靠近,守在门口的亲兵竟然出手拦住了她。 “殿下。” 那阻拦的意思很明显。 鹤语挑眉,“我不能进?” 亲兵面露为难,其实在谢夔回府时,就吩咐过了他们今日守在书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尤其是鹤语。 不过,谢夔只是随口一提,他并不觉得鹤语会亲自来找自己。 而现在,亲兵顶着鹤语暗含压迫性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这是节度使大人的吩咐。” 鹤语冷笑一声,她心里冒着丝丝火气。 她第一次来书房给人送夜宵,竟然被拒之门外?要知道,在皇城里,也没人敢拦着她。 “让开。”鹤语冷声道。 当鹤语出现在书房外时,谢夔就已经知道了。 他眉头一皱,不知道鹤语怎么会来这里,他原本还想着等会儿派人过去,告诉她,今夜自己就睡在书房。没想到,鹤语竟然先一步来了书房。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谢夔从位置上站起来,伸手捂了一下小腹的位置,然后走到门口,“吱呀”一声,开了门。 鹤语听见声音,瞬间抬头。 她眼底的两簇明亮又热烈的小火苗,简直藏不住。 谢夔见状,不动声色挪开目光,看向了门口低垂着头的亲兵,心里喟叹一声,“进来吧。”这话是对着鹤语说的。 在鹤语身后的珍珠和玛瑙识趣儿地没有跟进去。 鹤语虽然生气,但来都来了,她正要将姜蜜水从玛瑙手中接过,却不料这时候从身前横空出现一只大手,鹤语抬头,发现谢夔已经主动拎着食盒走回了书房。 她瞪了后者一眼,紧跟了进去。 “这是给我的?”谢夔听见书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坐在位置上,抬头朝着鹤语的方向看了一眼。 鹤语:“给狗的。” 这语气,一听都还带着气咻咻。 谢夔无奈扯了扯嘴角。 他打开食盒,看见里面的姜蜜水,就知道这是鹤语自己的夜宵,今日倒是给他送了来。 谢夔也不管刚才鹤语话语中的嘲讽,他伸手将那莲花碗端了出来。 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但是这是鹤语送来的,谢夔一口气喝光,“味道不错。”他赞叹说。 鹤语走过来,见他真一口气就喝光了,不由嘀咕:“牛嚼牡丹。” 哪里有一口气把糖水喝光的?果然粗蛮。 “今日怎么想起来书房?”谢夔问。 鹤语不好好回答,跟他呛声,“我若是不来,我还不知道我进不得你这书、房、重、地。”鹤语可以咬重了最后四个字,拿着一双杏仁眼睨着谢夔。 她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在逞凶,更像是逞娇。 第36章 脱了 谢夔收敛起目光,正想找个什么借口,但忽然这时候鹤语动了动鼻子。 “什么味道?”鹤语忽然前倾了身子,那小小的鼻翼跟着在微微翕动。 谢夔:“能有什么味道?还不是刚才姜蜜水的味道?” 但是他在说这话时,伸手忍不住重新拉了拉在腹部的衣服。 “不对。”鹤语没有被谢夔糊弄过去,她对气味敏感到了一定程度,这书房里的确是有姜蜜水的味道,甚至还有晚膳的杏酪羊的香气,但是在这么多种混在了书卷气息的味道中,还有一股让她感到很不适的气味。鹤语仔细辨别了一番,那眉头看起来蹙得更深了些,然后从桌前绕开,去了后面以一张紫檀嵌云石小座屏风隔开的内室。 她感觉到那股令自己不舒服的味道就是从后面传出来的。 可是鹤语的脚步才刚刚靠近那张屏风,忽然一下,谢夔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蓦地一下伸出手,将她拉住。 鹤语诧异回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时候正好窗外吹来了一阵风,将室内的灯光也吹得摇曳。格外活跃的光线,明明暗暗地落在了谢夔的脸上,让他此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变得更加立体。 但是鹤语没能被谢夔这张皮相蛊惑,她在被谢夔拉住后,眼中只有片刻的晃神,随后便拧着眉,“你拉住我做什么?” 谢夔动了动唇,他其实还没有想好借口。 内室里他压根还没来得及收拾,若是被鹤语看见,指不定要吓她一跳。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了脑子,谢夔舔了舔唇,忽然凑近了鹤语。那张本来看起来肃穆的脸上,在这一刻,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不怀好意地勾唇,变得带上了几分邪肆不羁。 “殿下好像还没有回到我,这么晚了,殿下为什么会来书房?”谢夔眼中像是带着细细的钩子,不尖锐,但是一旦被沾上,就会让人逃不开。 果然,当谢夔的气息萦绕在了鹤语的身边时,她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她是有些好奇今日案件的进展,毕竟也是自己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苗头。但是,恐怕更多的原因,鹤语自己也不想承认。她就是,在慢慢接纳自己跟谢夔的这段关系。 “我当然是因为……” 谢夔正保持着贴近鹤语的姿势,他眼中带着好整以暇的味道,就是在等着鹤语找什么理由。 可是,后一秒,谢夔还没有听见鹤语的借口,就见面前的人不仅仅没有因为自己的靠近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了他的身体。 这瞬间,僵硬的人就变成了谢夔。 “你身上……”鹤语才没注意到谢夔如今是不是变成了一块不敢动的木头,因为现在她距离内室已经很近,那股掺杂在了晚膳中的味道也变得突兀,所以刚才谢夔靠近自己时,她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现在,鹤语的鼻子几乎已经贴上了谢夔的胸口,“你受伤了!” 猛然一下,鹤语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股子血腥味和饭菜味,还有书房里的书卷味道交织在一起,她没能第一时间辨别出来。 可是在谢夔身上,那股浓浓的纯粹的血腥味,却是别的味道无法掩盖的。 鹤语皱眉,后退一步,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她忽然一转身,在谢夔愣怔的瞬间,就已经从眼前的屏风处绕了过去,便看清楚了在内室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铜盆里的沾血的纱布,和换下来的似乎还带着细碎的血肉的里衣。 谢夔被刚才鹤语敏锐一语道出他想瞒住的真相,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这才紧随她身后一步跨越到内室,“别看。”他刚想说,却发现已经晚了一步。 那些血迹和血衣,都被鹤语看了个遍。 当谢夔再一次对上鹤语那双清泠泠的杏仁眼时,他眼中只剩下了几分懊恼和无奈,“不是叫你别看吗?” 他说完这话后,按住鹤语略显得僵硬的肩头,让对方转身面对自己,伸手覆住了鹤语的眼睛。谢夔的手才放上去,就感觉到了掌心里的有像是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轻挠着自己。 “你今晚不准我进来,就是因为这事?”鹤语聪慧,很快反应过来。 如今事情败露,瞒不住,谢夔只好点头承认。 他本来想差人去撷秀楼告诉鹤语,自己今夜不回去,谁成想鹤语竟然亲自来书房给他送了一碗甜汤。 “我看看。”鹤语说,同时还拍下了谢夔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 谢夔:“……” 见谢夔沉默着没有半分动作,鹤语不由拧眉,“脱了。” 谢夔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厉色严肃的样子,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话,整个人看着是有那么些丰神俊朗的。 “已经包扎好了。”谢夔说,“别看了。” 鹤语忽然主动走近了谢夔,趁着后者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伸手就朝着谢夔的腰腹处一按。 果然,在这瞬间,谢夔脸色一变。 他虽然没有叫出声,甚至一声闷哼都没有,但是以肉眼可见的,他额头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鹤语则是低头,看着自己手指尖沾染上的那一抹鲜红。 这人分明就是有事。 以为自己穿着一身黑衣,就觉得自己看不出来被鲜血浸湿的衣服吗? 谢夔在靠近自己时,那股味道中几乎都冲散了药味,一看就知道是没有怎么认真包扎过的。 这一次,鹤语直接将自己指尖的血迹在谢夔面前晃了晃,“已经包扎好了?”她声音里带着冷意。 谢夔自知理亏,眼神不敢跟鹤语对上。 后一秒,谢夔却陡然觉得胸口一凉。 他低头,发现胸口的衣襟竟然直接被鹤语扯开。 谢夔这回是真的无奈了,他知道鹤语的固执。于是很快,谢夔的手就覆在了如今鹤语拽着自己胸口衣襟上的那只小手上,他轻叹一口气,“我自己来。” 片刻后,在谢夔身上的外衣里衣,尽数落在了地上。男人后背的沟壑分明,袒露的上半身的肌肉在叫嚣,同时还有不少的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狰狞地遍布在每个地方。再向下,是一截精瘦的窄腰,腰间没有一丝赘肉。 倘若不是因为现在谢夔身上的血腥味将眼前这一幕充斥着强势的刚硬气息淹没,鹤语说不定还真会好好欣赏一番眼前的这具充满了战损意味的“完美躯体”。 “转过来。”鹤语说。 谢夔依言照做。 在谢夔转身的这霎那间,饶是鹤语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第37章 上药 几乎横穿了整个腹部的伤口,这时候还在渗血,哪怕已经包扎过,但那血迹,几乎瞬间就将伤口上的药粉冲刷得一干二净。原本雪白的纱布上,现在明显地印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的痕迹。 流了这么多血,也难怪刚才鹤语进门时,发现谢夔脸色那么白。 鹤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到了眼前一片黑暗。 是谢夔的大手,又覆在了她的眼睑之上。 “别看。” 他早就说了,这伤口对于娇贵的公主殿下而言,狰狞可怖,有什么看的?看了还不是吓到了她? 谢夔在这瞬间,展现出了难得的温和的好脾气,“走吧,我没事。” 但是在后一秒,谢夔的手就被鹤语恶狠狠地拍了下去。 鹤语瞪着一双圆滚滚的杏仁眼,现在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了恼怒。 “走什么走?”她没好气地瞪了谢夔一眼,“你还不给我去床上躺着?”她命令道。 谢夔被她爆发的小脾气好似给弄懵了一瞬,但随着鹤语拉着他朝着床边走去时,谢夔回神,皱眉道:“做什么?” 鹤语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流血了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这你包扎的都是什么什么呀?”她一边对着谢夔说,一边冲着门外高呼着:“珍珠玛瑙!” 谢夔还来不及阻止,他的唇上就印下来了的一只软乎乎的小手。 “从现在开始,你闭嘴。”鹤语像是知道他又要不老实,直接伸手捂住了谢夔的嘴。 在外面的珍珠和玛瑙在听见鹤语的声音后,立马推门走了进来。 “殿下?” 隔着一扇屏风,珍珠和玛瑙没见到鹤语的人,不由试探开口。 鹤语看了眼现在好像终于变得安静的谢夔,松了一口气,这才冲着在屏风外面的珍珠和玛瑙道:“去把我房中的金疮药取来。” 那金疮药跟外面的金疮药不同,是宫里的御医调配的千金难求的高配版。里面混合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虽说跟市面上的金疮药名字相同,但是药效却早就甩了普通金疮药一大截。 鹤语是看到谢夔腰间的伤口一直在渗血,不用解开纱布,她也能猜到那伤口是有多狰狞,创面是有多大。若是不用好药的话,说不定眼前这人就因流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珍珠和玛瑙很快转身去取药,书房里,顿时又只剩下了鹤语和谢夔两人。 鹤语的手现在都还放在谢夔的唇上,当冷静下来后,鹤语才感觉到掌心里已经是一片潮热。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有那么点慌乱,飞快地松开了刚才自己捂着谢夔的那只手。 谢夔则是感觉到好像现在自己的呼吸里,还残留着属于鹤语身上的香气。 刚才当那只手软的小手放在了他脸上时,还有那听着好似有些凶巴巴的声音落在自己耳朵里时,他心头好像被什么柔软的小东西碰了碰。 珍珠取药回来,鹤语让谢夔躺在床上,凑过去,伸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纱布。 等到最后一层遮挡被掀开后,在谢夔腹部那翻飞的血肉,顿时冲击着鹤语的眼睛。 鹤语不由咬了咬唇。 “别看,让袁叔进来处理吧。”谢夔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那张差点失了血色的脸,不忍说。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却受不了让鹤语看见这么血腥的一面。上京的明珠,就应该是在锦绣堆里,而不是面对这样残忍的画面。 鹤语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最好别说话,我是第一次给人上药,万一被你影响,下手重了,你可别怪我。” 她直接威胁上了。 谢夔哭笑不得。 鹤语是真的第一次给人上药,从前她可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这样的男人。她虽然说着凶巴巴的话,但是却认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均匀地洒在了谢夔的伤口处。推己及人,她是个手指尖被针扎破了都会痛得掉眼泪的人,那现在,这么长的伤口在谢夔身上,也不知道是有多疼。 属于女子独有的温柔的吹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很轻。 谢夔低头,正好能看见现在鹤语严肃又认真的侧脸。 那张秾丽的小脸蛋,现在有点可爱又可笑地鼓起,一边给自己撒药,一边在轻轻地吹着伤口。 “疼吧?”鹤语头也没抬,开口问。 谢夔在这瞬间,是看得有点痴,所以在鹤语的话传进耳中时,才陡然回神。 “嗯。”谢夔难得干脆承认。 鹤语:“知道疼就对了,我还以为你是铁人呢,不知道疼,这么能忍。日后,你若是再这样受伤,可还有你疼的。” 谢夔没有反驳,这样类似的话,他在军医口中也听到过无数回。如今他年纪轻轻,却坐上了朔方节度使的位置上,不就是因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一刀一枪拼杀吗?从前他只觉得让他小心让他惜命这些话很没有意义,将士若是不拼命,那还怎么守护边疆,守卫大邺皇朝? 但是现在谢夔看着小嘴巴还在嘘嘘叨叨叨的鹤语,只觉得可爱。她说的话,他都忍不住点头说对,说得没错。 哪怕这么啰嗦,也是可爱的啰嗦。 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金疮药的止血效果名不虚传,很快,鹤语就看见谢夔腰腹间的伤口没有再接着渗血。她拿过旁边的雪白的纱布,手法很是笨拙地给眼前的人缠绕着伤口。 因为谢夔受伤的面积很大,鹤语不得不绕过男人的腰间缠绕。 她扶着谢夔从床上坐了起来,主动张开双臂,绕过了谢夔的腰间,缠着纱布。 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她整个人主动扑进了谢夔的怀中一样。 谢夔也因为鹤语的动作,鼻翼间再一次传来了属于后者身上独有的馨香。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禽兽的,不然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他对鹤语有了反应。 鹤语毫无觉察,她还蹲在谢夔跟前,最后一圈纱布缠绕结束后,她还给对方绑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做完后,她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抬头正预备接受谢夔的表扬时,却不料,她才刚张了张口,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忽然眼前就罩下来一层阴影,唇瓣就被眼前的人含住了。 陌生而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第38章 咬舌 鹤语完全愣住,忘记了要怎么反应 就像是一只呆呆的傻猫,忘了自己还有小爪子,也忘记了小爪子也能挠人。 谢夔这个反应就是下意识的。 在鹤语抬头看着自己时,身体里的那股火就忍不住了。 也不管腰间才被包扎好的伤口会不会再一次崩裂流血,现在最重要的,他只想亲一亲鹤语的小嘴。 当真的凑近了那张红唇时,谢夔发出一声喟叹。 跟昨晚自己尝到感觉一样,柔软到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么甜?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不嗜甜,但就是对眼前这一抹甜简直有些欲罢不能。尝了一口,还想要尝第二口,甚至想要直接拆吞入腹。 谢夔一手撑着床,一手忍不住托起了鹤语的下颌。尤其是在感觉到后者有那么点躲闪的念头后,他手上不由更加用力了几分,完全不给对方一点可能要逃脱的可能。 碾压,吮吸,掠夺她的呼吸,鹤语的那张唇,被谢夔用力亲得有些发麻。 她的小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羞,还是因为有几分缺氧,而显得红扑扑的,像是最甜的那颗引人采撷的蜜桃。 “唔唔——” 鹤语倒是想伸手推开跟前的人,但是奈何谢夔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后者简直像是发了狠一样嘬住了自己的唇,不让她离开半分,她完全就被眼前的人圈禁在了怀中,被迫承受着他的狂风骤雨。 终于,鹤语逮住了机会,当谢夔那只灵活的舌头伸进来,压着她吮吸时,鹤语重重地咬了一口。 后一秒,鹤语就听见了谢夔一声闷哼。 刚才她伸手戳上谢夔腰间的伤口时,这男人都能忍住不喊。但是现在,谢夔却是没能忍住。 鹤语舔了舔自己唇角的鲜血,她刚才就是咬破了谢夔的舌头。 谁让眼前这人敢对自己这么放肆? 她这一口都已经算是轻的。 谢夔的确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狠,说咬就咬,现在他舌根处已经有一道小小的口子,但那痛,只要开口说话,便会如影随形。 “嘶——”谢夔当着鹤语的面,舔了舔嘴角。这个动作被他做出来,显得几分狷狂,“胆子挺大。”谢夔的眼睛锁定了鹤语,沉沉开口。 鹤语这时候已经飞快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可不喜欢别人俯视自己,那滋味可不怎么好。 听着谢夔的话,她不客气道:“活该。” 谢夔:“……”片刻后,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低笑一声,那双深沉的眼眸仍旧锁定在鹤语身上,模样却是有几分散漫,几分漫不经心,“没错,我活该。” 是他自己控制不住想要靠近面前的小姑娘,想要汲取她的甜和她的蜜。现在被恼怒的小猫咪挠了一爪子,都是他应得的。 鹤语见他就这么无赖承认,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人其实滑得跟泥鳅似的,冷不丁就顺着自己的话,她压根就抓不住骂他的地方,气闷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夔却是看着她胀鼓鼓的生气的腮帮子,觉得好笑。只是眼中的笑意,在落在了鹤语刚才那张被自己亲得凶猛了些而变得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时,谢夔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刚才强势抬着鹤语的下颔亲她的动作,压根就没有缓解他此刻体内的躁动,相反的,他身体里的那股火苗,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谢夔主动挪开自己放在鹤语身上的视线,低咳一声,从一旁拉过了被褥,挡在自己身下,遮住了此刻自己丑陋而直白的欲念。 “今夜,多谢殿下。时辰不早,还请殿下自便。”谢夔清了清嗓子,半卧在床上,开口说。 鹤语如今是一听到谢夔叫自己“公主”或是“殿下”,心里就忍不住警惕。这人八成是没说什么好话,但是现在,鹤语听着谢夔的声音,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没跟对方绕弯子,“你在赶我走?” 刚才那不就是逐客令吗? 明明不久前才缠着自己,结果现在就要赶人?鹤语眉宇间有些恼怒,不等谢夔说话,她直接道:“我今晚就在这儿。” 她也看出来谢夔今夜不便挪动,既然这样,她偏偏就不要谢夔如愿,他赶她,她偏偏就要留下。 这话听得谢夔一阵无语。 他抬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咳一声,“你确定?” 鹤语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她就是不想让谢夔占上风,“当然。” 谢夔眼里就盛出了笑意,心里忽然理解到了上京的那些贵人们,为什么喜欢在家中养一只波斯猫,他从前不理解,逗猫有什么乐趣,但现在,谢夔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 逗猫,实在是太有乐趣。 鹤语见谢夔低笑,直觉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一时间,她又想不出来。 何况,今夜她过来送甜汤,还想要知道乐坊的那些事到底如何。 “你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鹤语按住了现在心头那一抹怪异的情绪,看着谢夔开口问。 那伤口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刀剑伤,细碎的血肉饭翻飞,像是什么东西搅过一样。 谢夔微微沉了沉眉眼,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在乐坊里,竟然还藏着毕力格图。 此人是匈奴的四大猛将之一,下手狠辣,手段残忍,就连平日里用的长鞭,上面都挂着无数小刺。今日他身上的伤口,就是拜对方所赐。 不过发现了毕力格图,也能从侧面说明在灵州城这么多年的乐坊,还真是有问题。 这一次,在春日宴上,还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谢夔靠在床上,回想着自己潜入乐坊时,他已经足够小心,却不料他带着的人里,有个年轻的小伙一不小心碰倒了梳妆台上的烛台,发出声响后,顿时外面就涌来了一群人,牢牢地将他们包围。 谢夔是为了救手下的兵,这才着了毕力格图的道。 虽说受了些伤,但好在总是把人给带了出来。 现在谢夔听着鹤语询问在乐坊的事,眼神不由一暗。 第39章 后怕 鹤语听见谢夔的话时,几乎脑子里能瞬间脑补出来男人带着两个小兵在乐坊里的刺激危险。 三个人被一群人包围,这不是死里逃生吗? 她紧紧抿着唇,“打草惊蛇了吗?” 谢夔摇头,他原本就没有想过会在乐坊里跟人交手,今日过去只是为了探查一二。所以,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若是遇见突发情况,如何应对。 三个人,倒是可以扮做盗贼团伙,入室行窃。 所以,在撤退的时候,谢夔让身边的两人直接将“偷”来的赃物朝着毕力格图一群人扔去。只是乐坊的那些人,估计就没想过要放他们离开。这时候,乐坊的人应该只将他们当做身手不错的贼寇。 鹤语像是没想到谢夔连这一步都已经考虑好了,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他算无遗策,还是说他点儿背。毕竟没想过要交手的人,现在伤得还这么重。 鹤语眼睛盯着谢夔的腰腹处的伤口,眼神复杂。 在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下,那个叫什么毕力格图的,凭什么打伤谢夔? 那双明亮的杏仁眼中,此刻冒着些火光。 “那你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吗?”鹤语发现自己好像看谢夔看得时间有些长,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开口问。 谢夔:“应当想在春日宴上闹事,所以,明日我会让人假扮你,再去乐坊。彩月族府邸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到时候可以带上一名女子回去。” 重点当然不是乐坊的女子,而是跟着这些女子出来的所谓的小厮。 他心里有些想法,但说出来太血腥,谢夔不想让鹤语卷入进来。 却不料他刚说了这话后,鹤语便开了口,“找人假扮我?”她拧眉,看着谢夔:“我不就是在这里吗?” 言外之意,她可以去。 谢夔几乎都没有考虑,直接道:“胡闹!” “我怎么胡闹?你不就是找人去乐坊带两个人回去,我不是正好?反正今日我已经去过了……”鹤语说。 谢夔转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带着严苛。 今日他是不知道乐坊里竟然还藏着前两日入了城的探子,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后怕,如今又怎么可能让鹤语再次涉险? “危险,你没有自保的能力。”谢夔发现这时候鹤语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跟自己的目光对上,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不由一阵头疼。 鹤语的想法跟他却不太一样,“在东街的时候,玛瑙能扮做是我没有被人认出来,第一是因为她的身形跟我很像,而且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要说我的习惯动作,谁最了解的话,定然是珍珠和玛瑙,难道你是想让玛瑙去扮演我吗?” 谢夔摇头,他是准备选个武婢。 鹤语见状,很快接着开口:“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日跟踪我的人,并没有跟我打过照面。他跟踪我是按照我的身形,穿着打扮决定跟踪目标,但是明日,我想我去乐坊的话,春娘真是匈奴那边有关的人,那她肯定有任务在身,不会放过我这条大鱼,势必会亲自迎接出来。就算是戴着面纱,但是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能保证她这样的人,能分辨不出来吗?” 鹤语一字一顿地跟谢夔分析着,她眼神带上了几分倨傲,最后,掷地有声地做着总结,“所以,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谢夔:“……” 他沉默。 其实在此之前,他跟钟世远和侯伟杰在书房议事时,就已经讨论过一次人选。 鹤语的确是最合适的,但也是最不合适的 她的身份,并不适合涉险。 所以在此之前,谢夔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她。 可是现在鹤语固执地要毛遂自荐,谢夔抬手捏了捏眉心。 “对了,我身边还跟着唐坚,你担心什么?”鹤语语气里有些得意的骄傲,“唐坚可是父皇给我选的人,有他在,我不可能会出事。” 何况,春娘看重她这个花钱如流水的草包贵女,可不是想要她现在就去死的。 谢夔在听见鹤语侃侃而谈着另一个男人时,那言语间,是毫不怀疑的信任,他蹙了蹙眉,忽然心头泛起来那么一丝丝不爽。 半晌后,谢夔开口了,“行,你若是要去,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鹤语:“什么条件?” “明日我扮做唐坚,跟在你身边。” 鹤语像是明显被眼前这话弄得一愣,一头雾水,她看着谢夔,真挚地为了自己安全发表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想法:“你能有唐坚厉害吗?” 谢夔顿时被气得倒仰,现在他不仅感觉腹部的伤口有些痛,更感觉到太阳穴很痛。 全都是被鹤语气的。 鹤语见他面色忽然变得不好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像是有那么一点,可能伤害到了男人的自尊心。她急于给自己打个补丁,嘟囔道:“你看你都受伤了,我,我就是合理地怀疑一下,也,没错吧?” 显然鹤语并没有掌握到打补丁的精髓,不然,也不至于会像是现在这样,她越是说话,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就越是阴沉。 鹤语最后干脆闭了嘴,因为现在的谢夔看起来,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片刻后,躺在床上的谢夔这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短促的低笑。 但是当这笑声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时,鹤语总觉得这声音带着点压抑着什么的情绪。 她乖乖坐在距离谢夔还有一点距离的圆凳上,双手放在膝头,那样子看起来乖巧得不行,像个瓷娃娃一般。 “那个,如果,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那我同意吧。”鹤语一直在等谢夔开口,但是对方除了刚才那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之后,压根就没有说一个字。鹤语是实在受不了这房间里诡异的安静,在闭嘴后,终于还是成为了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开口说。 谢夔觉得自己心头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气,顿时又被鹤语的三言两语重新勾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谢夔都觉得鹤语就是自己的克星。不然为什么,每次在遇见对方的时候,他都能被对方气得半死? 这勉强的语气,不是想要气死他,难道是想要气活他? “过来。”谢夔没有多余的话,扫了鹤语一眼后,就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床边上。 鹤语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好像冷不丁地开罪了谢夔,还是听话地从圆凳上站了起来,朝着谢夔走去。 她刚坐在谢夔示意的床边上,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到底要说什么,就在这瞬间,她的后脑勺倏然被一只大掌牢牢地禁锢住了。 与此同时,属于谢夔的气息,再一次侵略到了她的领地,叫她差点无法呼吸。 谢夔在强势压着鹤语亲吻时,在终于堵住了后者那张喋喋不休,总是能轻而易举让自己生气的小嘴时,心里忍不住想,尝起来的时候明明那么甜,怎么这小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那么气人?一张小嘴,还能有两幅面孔? 第40章 情愿 鹤语才不知道谢夔现在是发的什么疯,她刚才是在谢夔亲她的时候狠狠地咬了后者一口舌头,但是现在也不用他这么狠命地报复自己吧? 等到这个激烈无比的亲吻结束后,鹤语捂着自己的唇,她是觉得舌根都已经被谢夔吸得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双透亮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水光,眼尾还有点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又让人蠢蠢欲动,恨不得将她压在身下狠狠欺负。 “谢夔!”鹤语呵道眼前的人,可惜那声音就像是她人一样,娇气要命。这声怒吼,听起来更像是在谢夔耳边挠痒痒。 谢夔看了一眼,就飞快挪开了目光。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有些念头就忍不住。 “嗯。”谢夔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因为刚才自己亲了鹤语的心虚。虽然,现在他觉得自己被鹤语咬伤的舌头好像变得更痛了,就因为刚才他忍不住深深品尝了一下面前的人的味道,纠缠着折腾她的小舌。 “怎么了?” 鹤语气得一张脸通红,这个人竟然还有胆子问她怎么了?难道谢夔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下流!”鹤语气咻咻说。 谢夔舔了舔唇,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只餍足的兽,危险中,好像又带着点充满力量感的迷人。 “嗯。”谢夔对她的指责,全盘招收。 鹤语:“……” 这人怎么能这样?每一次都让她感觉到自己使力后,打在了棉花上。 鹤语站起来,想狠狠地给谢夔两拳头,但是她才刚抡起自己的拳头,又注意到被谢夔现在那张鲜红而有些水润的唇衬得更加苍白的脸色时,鹤语又讪讪放下了拳头。 谁让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欺凌“老弱病残”? 若是谢夔没有受伤,她自然会毫无负担地出手,可是现在,偏偏谢夔受伤了,还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鹤语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恶,还要趁人之危。 “过分!登徒子!” “啊啊啊啊!等他好了我再找他算账!” “要死不活还色胆包天!” 鹤语走在前面,身后提着灯笼的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两人谁都不敢说话。 刚才鹤语从书房里出来后,就是这般模样。 那话里,听起来好像是在骂驸马? 这可就不是珍珠和玛瑙能插嘴的事,两婢女安静地跟在了鹤语身后,然后就听着在回撷秀楼的一路上,她们家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礼仪的殿下,碎碎念了一路。 鹤语离开书房的时候,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前不久说的今夜就要留宿在集虚斋,她被谢夔弄得有些怕了,骂了谢夔不要脸后,连来之前拎着的食盒都忘了带走,气呼呼地便离开了书房。 珍珠和玛瑙二位婢女见她心绪不佳,当然不会主动提及在书房的事,只是默默地将汤婆子放在了鹤语的床上。 等到了上半夜时,珍珠正打着哈欠守夜,却听见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陡然惊醒,睁开眼睛。在有些昏黄的油灯下,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谢夔的声音便是在这瞬间传了过来的。 “是我。”谢夔说。 鹤语从宫里带出来的金疮药的确是有奇效,他从书房走来撷秀楼,也没有感觉到腰间伤口的崩裂。 “我过来看看她,你们先下去吧,寅时在派人过来。”谢夔接着道。 显然这种事情对于珍珠而言,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在转眼之间就明白了谢夔过来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担心她们家殿下夜里觉得凉,睡不安生? 珍珠脸上挂着笑,飞快退了下去。 当谢夔躺在床上,将就差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鹤语捞进了自己怀中。 鹤语在睡梦中,像是感觉到了身边忽然多了一团让人欢喜的热源,毫不客气地贴了上去。 黑暗中,谢夔短暂地皱了皱眉。 那上好的金疮药也只是能暂时保证他在从书房走到撷秀楼不让伤口崩裂流血,但也不是仙丹,能让他的伤口瞬间愈合。所以,谢夔在抱住鹤语这具柔软的身子后,伤口处贴上鹤语的细腰,撞击着,严丝合缝,又怎么可能不疼? 自找的。 谢夔心道。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讥讽自己。 偏偏现在他似乎还甘之如饴。 第二天,鹤语醒来时,她抱着被子闻了闻,总觉得有股药味。 不过,太医院给她配的药,那些味道她都很熟悉,鹤语只当做是自己昨日给腿侧上药,残留在被褥中的味道。 坐在桌前时,鹤语捂着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睛里也因为这个动作,带上了几分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波光潋滟,娇媚动人。 后一秒,谢夔就出现在了鹤语的视线中。 今日的早膳还挺丰富,香香嫩嫩的蓬糕,樱桃奶酪饼,蛋饼小银鱼,还有一道鹅炙。 前面两样都是鹤语喜欢的,只是不论是莲蓬还是樱桃,在北地几乎都看不见,稀罕得很。 她早上就只动了几筷子,夹的都是前面两样。至于后面的荤菜,鹤语受不了早上吃太油腻,果断放弃。 倒是谢夔,见她喜欢吃甜点,没有跟她相争,就夹着她不喜欢的,大口大口着。 这动作,看得鹤语一阵皱眉。 “你就不能吃慢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要求谢夔。 谢夔:“……行军路上,你吃慢点试试?” “现在又不是你在行军路上。”鹤语不满道。 谢夔:“习惯了。” “那你改过来。”鹤语理直气壮说。 这几乎是他们每顿饭都要上演一次的场景,反正最终都会以谢夔妥协收尾。 “我今日什么时候出门?”鹤语问。 谢夔睨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同意我跟在你身边,什么时候你可以出门。” 这是昨晚他就提出来的,不然就免谈。 鹤语没好气看他一眼,简直搞不懂这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不就是拳脚功夫吗?非得要跟唐坚分出个高低才满意? “行吧。”鹤语勉强同意说。 谢夔:“不用带你婢女,我这儿正好有个人,安排给你。” 鹤语:“谁啊。” 没多久,鹤语就见到了谢夔口中说的那个人。 对方看起来身形跟珍珠和玛瑙差不多,不过,仔细一看的话,还是比二婢更加强健一些。 珍珠和玛瑙的瘦,是纯粹没几两肉的纤细。而眼前的女子,则是劲瘦,聊起衣袖,露出臂膀的话,还能看见手臂上流畅的肌理线条,看起来孔武有力。 “这是青船,日后就是你的贴身婢女。平日里你出门,珍珠和玛瑙带一个,另一个,就带着她。她会些拳脚功夫,护你周全是没问题的。”谢夔说。 青船对着鹤语抱拳行礼,“殿下。” 鹤语下意识道:“啊?可我有唐坚呀。” 唐坚跟了她很多年,从来没让她受过伤。 鹤语也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触碰到了谢夔敏感的神经,在这一瞬间,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出奇差。 第41章 惊艳 “收下。”谢夔说。 其实人在他这儿,已经有三年。自打当年圣旨赐下后,他就在为鹤语挑选培养武婢。朔方不比上京安全,他是怕自己没办法无时无刻都在鹤语身边保护她,这才费了些心思。 但这些,实在是没必要告诉鹤语。 毕竟现在这人都还不想收下,谢夔眉宇间露出了些许躁意。 鹤语“哦”了声,没有再反驳谢夔的话。她身边的护卫其实早就超过了一般公主的配置,只不过是因为深受帝后宠爱,所以身边才有这么多人。但这些护卫,都是男人,在鹤语身边,还真是没有一个武婢。现在谢夔将人送来,她嘴上说着没必要,但心里或许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要出门,鹤语自然不会穿着眼下这身衣服,她很快就回了内室,让珍珠和玛瑙服侍自己更衣。 谢夔也去换了一身衣服,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在外面等着鹤语。 鹤语没有穿昨日的那一身彩月族的衣服,而是换了一套藏蓝色的,上面有亮黄色的点缀,看起来灵动俏皮。而且,这颜色将鹤语的皮肤衬托得更加莹白,就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 谢夔不是不知道彩月族的贵女的服饰是何种模样,但当鹤语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呼吸一窒。 身段纤细的姑娘,那截平日里总是被掩藏在襦裙之下的细腰,此刻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日光之下,谢夔几乎要被那一抹刺眼的白晃得眼睛疼。像是轻纱一样的裤子,在脚踝处陡然收紧,自然也让鹤语细弱的脚踝,露在了空气中。 随着鹤语的步伐,在她脚踝处的银铃,这时候清脆作响,像是什么勾人魂魄的妖铃。 即便是对方脸上还戴着银片制成的面纱,但是就仅凭着鹤语露在外面的那双看起来惹人垂怜的杏仁眼,就已经足够令人挪不开目光。 谢夔喉咙滚了滚,他有点后悔了。 昨日他见到鹤语时,后者已经换上了平日常穿的服饰,哪里窥见了这般旖旎风光? 现如今,他若是反悔,还来得及吗? 鹤语走到谢夔跟前,见后者像是在走神的样子,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想什么?”鹤语问。 谢夔回神,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分明早就知道彩月族贵女的衣服就这样,但现在心里就是有点莫名不爽。 可能谢夔自己也知道这种不爽简直莫名其妙,所以他干脆懒得开口解释。 “走吧。”谢夔说。 他们要先坐一顶不起眼的马车到彩月族府邸的后面,然后再从正门大摇大摆出来。 两次上马车,谢夔都是直接抱着鹤语上去。 那上衣着实很短,若是弯腰,只会露出来更大一截雪白的后背。 谢夔不想看见这种情况出现。 他脸上看起来没什么不自在,倒是让鹤语有几分不自在。毕竟,男人的大掌,这是第一次毫无阻隔地,触及到了她的腰间。鹤语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在谢夔掌心里的那些厚厚的茧子,当触碰到她格外敏感的腰间软肉时,摩擦的触感,让她的尾椎骨都散发出了一阵阵酥麻的痒意。 东街的乐坊很快就到了。 鹤语下车,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脸笑容的春娘迎了出来。 应该是刚才接到了消息。 “小姐来了,今日想听什么曲儿呢?” 虽然春娘面色带笑,看起来热情极了,但是鹤语是打小都在皇宫里长大的人。她就算是没有八百个心眼子,但也不至于对别人的心眼子没一点觉察。 春娘看起来对她的确热情,但鹤语也能感觉出来后者对自己的打量。 至于为什么打量,这可能就要问问一旁的谢夔。 “《海青拿天鹅》,有人会这曲儿吗?我听听,今日合适的话,我便挑个人跟我回府。”鹤语傲慢说。 拿捏刁蛮贵女这种角色,她简直手到擒来。 在一旁化了妆,几乎看不出来原本模样的谢夔,见到眼前这一幕,在无人觉察的眼底深处,染上了一层笑意。 他忽然觉得昨夜鹤语说得也没错,她这样的,即便是戴了面纱,也无人能假扮出来。 毕竟,在整个北地,怕是都没有一个女子有她这般的气度。 春娘心里的确是有几分怀疑鹤语,她这乐坊开了多少年,都没一点事儿,偏偏昨日在鹤语来过之后,后院居然招了贼。 思来想去,昨日跟往日不同的,唯有鹤语这么一个变故。 可是今日再见鹤语,后者还是跟昨日如出一辙的娇蛮的脑子不太好用的大小姐模样,春娘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这么傻乎乎的贵女,除了喜欢附庸风雅一点之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转眼前,春娘脸上重新挂起了热情的笑容,将鹤语请上了昨日的包间里。 不多数,就来了一群年轻的姑娘们。 春娘倒是没有再留下,既然鹤语已经决定了今日要带一个姑娘回府,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时候自然不会再在鹤语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偏偏鹤语不想放她离开,在春娘刚要转身时,鹤语的声音就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春娘不留下来吗?你的琴音,我想听。”没有借口,没有含蓄的商量,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最拿手的就是强人所难。 鹤语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坦然地看着准备离开的春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开口要求着。 春娘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就听见鹤语又开口了。 “反正你们这包间是想点谁的曲子,就能点谁吧?那我要先点你,剩余的那些人,就暂时先排在后面吧。”鹤语随口说。 春娘:“……” 她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现在乐坊不同往日,她需得小心为上。可按照她在令灵州城里的人设,她现在除了答应眼前这位令人厌烦的大小姐的要求,别无他法。 “既然小姐点名要奴,奴自当从命。”春娘面上还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 鹤语“嗯”了声,睥睨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人,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茶具,那模样似乎是示意谢夔斟茶。 谢夔倒是很有眼力价,尤其是在昨天知道了这乐坊有古怪后,他今日在迈进门时,浑身都处于紧绷战斗状态。不过在这种状态之下,他几乎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鹤语身上。 所以鹤语低头看桌上的茶具时,谢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给她倒好了茶水。 也不知道是鹤语不满意这温度还是怎么样,才喝了一口,就“嘭”的一声,直接嫌弃地将茶水带杯子都扔在了谢夔身上。 “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鹤语盛气凌人道,她生气的时候,那眼睛却变得更加生动。 谢夔明知道她都是在做戏,可在这瞬间,还是忍不住被这样半遮半掩的娇蛮脾气的大小姐吸引了。 “滚出去,听说这街头有一家新鲜的羊肉馆子,专门做蒸软羊,还有一家果脯铺子,我要吃花盏龙眼和蜜金桃,你去买回来,省得在这儿碍眼。”鹤语指挥道。 她脾气不小,虽然才来了两回乐坊,但显然这形象已经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 春娘听见这话,下意识捂住唇,半是劝说半是玩笑道:“这羊肉馆子在西街,买果脯的铺子快要到了城门口,这完全就是两个方向呀,小姐你这是要罚人?” 鹤语满不在乎,“我的人自然是要听我办事,就算是跑个通城又如何?”她说着这话时,还抬眸朝着站着的谢夔看了眼,似乎不满后者还站在房间里,“还不去?” 来之前,她们早就约好,谢夔趁机在混进乐坊的后院看看。自打昨日之事后,这里的防卫肯定会严很多。今日鹤语过来,正好能一石二鸟。 第42章 朵兰 谢夔眼中带着几分隐忍的火光,他飞快看了鹤语一眼。在马车上的确说过自己会借着这一次来乐坊的机会,再探探路,但并不是现在,而是等到他将鹤语送回去后,再杀个回马枪。 却没想到鹤语现在支开他。 鹤语收到谢夔的目光时,挑了挑眉。 她当然知道谢夔是想让自己彻底安全后再回来,可是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方便探查乐坊?她在包间里能将乐坊里一大半的乐妓都拖住,虽然不知道乐坊里究竟有多少女子是来卖艺,又有多少女子是跟春娘有勾结,但有她在这里跟散财童子一般撒着银子,对于谢夔而言,行事的话,总归是要方便很多。 反正鹤语笃定了自己现在开口,以谢夔如今的身份,后者不能反抗,她就看着谢夔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在银片面纱下的唇角,不由翘起。 跟这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表情倒是头回见,难得让她占了上风。 春娘不懂两人之间眉眼官司,笑眯眯地提醒谢夔,说那羊肉铺子近日来排队的队伍老长,得赶紧去,不然,再耽误一会儿,晌午过了都买不到鹤语想要的蒸软羊。 谢夔低声飞快道了声谢,然后跟在鹤语身边的青船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包间里没多久就传出来了丝竹之音。 谢夔离开后,没让人跟着,他刚下楼拐了个弯,好似寻常,但在从屏门后走向乐坊的正门口时,那道身影俨然已经变成了唐坚,而谢夔则是身形一闪,脚步朝着乐坊门口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若是春娘真是匈奴人早些年安插在灵州城的探子,现在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谢夔也能猜到几分原因。 老匈奴王在一个月前,死在了自己宠妃床上,很是不体面。如今掌管整个匈奴的,是老匈奴王的小儿子都拉克。 能在老匈奴王十几个儿子里,杀出一条血路,了结了所有兄弟性命,坐在了王座上的人,谁能不知道是个狠角色? 何况,早些年,谢夔还跟都拉克交过手。 能让匈奴四大猛将之一的毕力格图心甘情愿跟随的主子,的确是有几分能耐。 都拉克此人好战,也擅战,模样倒是不似一般匈奴人那般魁梧,反而多了几分阴鸷。 年轻的匈奴王并不像是老迈的匈奴王只沉迷美色,他有蓬勃的野心,也有十足的魄力。 新上任的匈奴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平息内乱,将整个草原掌控在自己手中,如今腾出了时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匈奴的铁骑,踏上大邺的领土。 当年埋伏在灵州的探子,老匈奴王没怎么用,但在都拉克手中,就不一定了。 春娘虽在灵州经营这么多年,乐坊之所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也没有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妥,也是因为这里面的确跟寻常的铺面没什么不同。至少说,明面上的守卫并不多。 谢夔只身一人,动作灵巧,飞快进了后院,跃上房檐。 只不过这动作,让他忍不住伸手朝着腰腹间按了按。 哪怕是上好的金疮药,也不可能让几乎半臂长的伤口一夜愈合。 谢夔按照昨日遇见毕力格图的方向,一点一点寻着那些人的藏身之所。 他耳力极好,终于到了院子西北角时,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谢夔已经蹲在西北角一排看起来不起眼的房屋上,他屏住呼吸。 “不知胡二带着人能不能找到昨日那些小贼。”房间里,坐在首座的,便是昨日跟谢夔打过照面的毕力格图。 他身形魁梧,一张圆后背交椅,几乎被他的身形塞得满满当当。 “将军,您在担心什么?”问这话的是他的亲信。 此刻毕力格图那双眼微微一眯,“你们觉得昨日进院子的只是小贼?” 在他右下首的男子不解道:“不是毛贼能是什么?春娘不也说了吗,乐坊里一切如常,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昨日来的那些人,怀里还揣着珠宝首饰,应是毛贼无疑,我们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毕力格图摸着自己腰间的弯刀,眉头紧皱,“那几个小贼的身手不错,但那身形,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可是想了一晚上,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想出来究竟是像谁。 “总而言之,最近大家都警惕些。当年王上将春娘安插进来,花费了不小的力气。这么多年终于有动作,在行动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出任何差错。”毕力格图放弃继续思索自己觉得眼熟的身影,警告了一遍身边的人。 听到这里时,谢夔耳朵倏然一动,目光倏然就朝着院门口的方向看去。 春娘此刻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谢夔整个人几乎都要跟屋顶融为一体,像是一只蛰伏的兽。 春娘身边没有跟着人,就她一个进了西北角的院子。进来后,她还警惕地朝着身后看了眼,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后,这才脚步不停朝着房间里走来。 春娘敲门,应了声后,房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见过朵兰公主。” 此刻,在房间里的几个人,看着春娘开口道。 而在屋顶上的谢夔,眼底深处泛起了幽幽的光。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毕力格图坐在位置上没有站起身,对这时候才过来的春娘发问。 如果这时候谢夔也在房间里的话,便会有些惊讶发现这位名义上被匈奴探子叫做“朵兰公主”的春娘,是唯一一个还站在房间里的人。跟在毕力格图身边的男人们,嘴上听着似乎对这位匈奴的公主殿下有那么几分尊敬,可是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态,并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 春娘:“外面来了一位贵客,点名要听我弹曲,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不知道这话是让房间里几个大男人想到了什么,顿时一阵笑声传了出来。 春娘垂眸,像是没听见那些笑声一般,继续道:“她是彩月族的贵女,今日会带一人回府。” 谈及正事,房间里的笑声顿时小了很多。 毕力格图:“人安排好了?” 春娘点头。 “确认你的人不会乱说吧?”毕力格图问。 在乐坊里的女子,真要算起来,并不算是他们的人,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春娘。 春娘:“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当做是乐坊的小厮。” “王上的计划,不容有失。” 大约是春娘听见了“王上”二字,眼眸中出现一分亮光,她有些期盼地看着座上的人,试探道:“不知道王兄什么时候会来灵州城?”她等了他太久了。 毕力格图哼笑一声,倒是也没有故弄玄虚,“春日宴。” 谢夔此刻已经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檐。 另一头,唐坚已经买好了鹤语点名要的蒸软羊和几样果脯。 鹤语见是他回来,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鹤语点了昨日给自己引路的拂柳跟自己回府,让青船给了银子,下楼准备打道回府。 鹤语被青船扶着手上了马车,她原本以为谢夔已经离开,没想到刚掀开帘子,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谢夔靠在车壁上,见到她的神情,眼尾上挑,“吃惊?”他倒是一眼将鹤语心底的想法看透,“都说了今日我会跟着你。” 又怎会食言? 第43章 舔指 鹤语心头一跳,动作看起来仍旧跟寻常没什么两样,她坐下来,嘀咕了一句:“谁要你跟着?” 谢夔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青船大约是早就知道谢夔在马车里,所以这时候没有跟进来,而是跟唐坚一起坐在了外面。 鹤语从上京来的马车是内务府操办,里面宽敞得很。但是她昨日出来就没想要引人耳目,低调地用着最常见的普通马车。这马车车厢里,很窄小,窄小到她跟谢夔并排着坐在一起,哪怕她已经极力想要离身边这人远一点,但两人的膝头,还是会随着如今有些摇晃的马车触碰到一块儿。 鹤语今日这一身彩月族的服饰轻便得很,当谢夔的大腿再一次跟自己摩擦上时,她几乎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大腿处传来的滚烫的温度,她忽然觉得有点口渴。 小桌上有刚才唐坚买来的蜜金桃,鹤语伸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转移注意力。 “刚才怎么样?”鹤语问。 谢夔想到他听见的那句“朵兰公主”,长眉一竖,“乐坊的老板娘的确是匈奴人,听起来还是位公主。” 鹤语低低一呼,她昨日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猜测,现在亲耳听见谢夔确认,心头还是有些震撼。 “公主?”鹤语不理解,“我听钟世远说,她在灵州城已经待了好些年,匈奴的公主就一直做这种事?” 谢夔看着她,解释道:“匈奴的公主很多,当年老匈奴王重欲……”谢夔说到这里时,不由顿了顿,总觉得自己跟鹤语解释起来这些有些奇怪。可是现在鹤语一边吃着黄灿灿的蜜金桃,一边用着极为旺盛的求知欲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身边有不少女子,一来二去,老匈奴王不仅儿子有十几个,公主也有十多二十人,算不得稀奇。” 鹤语震惊,拿着蜜饯的纸袋,呆呆地坐在原地,耳边落下来的数字简直震耳欲聋。 谢夔低笑一声,然后又重新说到这位朵兰公主,“这位应该是在匈奴不太受重视的公主,早早归在了现在这位匈奴王都拉克麾下,在灵州的时间可不短。”说到这里,谢夔看向鹤语时,眼神变得幽深了些,“昨日若不是因为你,我至今为止也不会知道,多谢。” 谢夔这话语气认真,也带着些感慨。 鹤语却被他这么郑重又严肃的样子弄得耳根发烫,眼神一下变得无措起来,都不知道如何安顿,只能在半空中流转飘忽。 就在鹤语有些不知道该回什么时,忽然马车轱辘碾过地上不平的石子儿,顿时一歪斜。这辆普通的马车防震效果本就不太好,经过这么一颠簸,鹤语低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撞上旁边的内壁,一只大手骤然出现,揽住了她的肩头。 这下,鹤语倒是没撞上车壁,倒是直接栽进了谢夔的怀中。 男人的胸膛硬邦邦的,凑近了还带着鹤语熟悉的药膏的味道。 后者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几乎没什么阻隔地传进了鹤语的耳中。 鹤语忙不迭起身,抬头看向谢夔时,脸上有些薄薄的红晕,但眼中的担忧更甚,“你的伤还好吧?” 在鼻翼间传来了熟悉的金疮药的味道时,鹤语便已回过神来。 她还没忘记昨夜自己看见的在谢夔腰腹上的那一道长长的血肉狰狞的伤口,唯恐自己刚才不小心的那一下,让后者伤口崩裂。 谢夔的确是感到有些疼的,将鹤语揽进自己怀中之前,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前受过比这还严重的命悬一线的伤又不是没有过,如今这道伤口他还没放在眼中。 可现在听着还被自己揽着肩头的人这般担心开口时,谢夔忽然觉得自己掌心接触到的像是牛奶一样丝滑白皙的肩头,在这瞬间好似变得滚滚沸腾了起来,以至于令他看向鹤语的那道目光,不由变得更深了些。 车厢外头传来了唐坚告罪的声音,但此刻两人谁都没心思理会。 蜜饯的香甜的味道,早就散播在马车车厢的每个角落。 “嗯,不太好,有点不舒服。”谢夔听见自己如是开口说。 鹤语一听,果然紧张,“那,那怎么办?我看看?” 她说完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太对劲。现在她跟谢夔还在马车上,难道要将对方的衣服扒光吗? 谢夔看见了鹤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的唇角,也跟着飞快闪过了丝丝笑意。随后谢夔正了正神色,在鹤语的视线中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若是此刻钟世远和侯伟杰在此处,定是要惊掉下巴。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谢夔这般“示弱”的模样? 可是鹤语不知,她是个被虫子咬了一口要能哭天喊地的人,如今很是能对谢夔的处境“感同身受”。她咬了咬唇,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从刚才的蜜饯口袋里,拿出一块黄灿灿的蜜金桃,上面还有雪白的糖霜,看起来格外香甜诱人。 她伸手递到了谢夔的唇边,试探道:“吃点甜的,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谢夔心底觉得有些好笑,这都是什么哄小姑娘的把戏? 可现在鹤语做出来,他偏偏还真就吃这一套。 “好。”谢夔刚说完这话,就顺势叼住了鹤语如葱白的指尖的蜜饯。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叼蜜饯的同时,舌尖扫过了鹤语的指尖。 顿然,鹤语就像是伸出了试探的小脚的小猫咪触及到危险一样,飞快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来,男人柔软的舌尖带来的酥麻,还盘旋在她的指头上,没能散去。 鹤语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鹤语不知道是不是谢夔故意的,但现在谢夔什么都没有说,她若是问出来,好像显得自己格外在意一般。尤其是万一只是谢夔不小心呢?难道她还要问谢夔为什么那么下流舔自己手指吗?这不是让两人都很尴尬? 谢夔早就看出来了身边的人窘迫羞涩的样子,他嘴里吃着鹤语的零嘴,觉得这蜜饯似乎并不怎么甜。 “还是有些不舒服。”谢夔说。 正沉浸在自己那一团羞赧的情绪中的鹤语,听见这话,立马将刚才的小心思抛到九霄云外,抬头担忧地看着谢夔,“那怎么办?”她说完这话后,又拧着眉自顾自一般说着:“不行,你等会儿跟我回府,我从上京带来的太医院的御医,让他给你看看。” 那御医,原本只是帝后赐给自己小女儿的人。 谢夔轻笑一声,“没事,我只是觉得那蜜饯不太甜。” “啊?”鹤语愣住,“不甜?不可能啊?我觉得……唔——” 鹤语想说她觉得挺甜的,怎么会不甜?可是这句话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完,忽然,在马车里的男人,就低头,啜住了她的唇。 第44章 蜜饯 她瞪大了眼睛,诧异之间,谢夔已经伸进了舌头,将她的一方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鹤语“唔唔”地叫了两声,心里气恼谢夔的胆大包天,伸手就狠狠捶在谢夔的肩头 可渐渐地,她的那双手,变成了紧紧拽着谢夔胸口衣服。 她被眼前这人亲得浑身发软,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止不住身体不停下滑,像是没了骨头瘫软下去一般,便不得不伸出手,紧拽着谢夔的衣服,找个着力点,好像这样才不至于走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掉下去。 谢夔的手臂,此刻牢牢地禁锢在鹤语的腰间,就像是一把铁钳。他唇角边溢出一声轻笑,像是在笑怀中的女子杞人忧天。有他在,又怎么可能让鹤语坠落悬崖? 当谢夔终于放过眼前的人时,鹤语眼睛里已经变得雾蒙蒙,还带着水光。 那张原本在脸上的银片面纱,早就被扔到了一旁。鹤语出门前的口脂,都被谢夔吃得七七八八,可是那张唇,看起来却变得更加饱满,娇艳欲滴。 她雪白的胸脯在彩月族贵女有些稍稍暴露的服饰下,起伏不定,呼之欲出。 谢夔原本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苗,在视线落到那方莹白之上时,呼吸陡然一重,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幽深。 鹤语在感觉到谢夔的目光时,随之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她伸手按住了胸口的地方,“不要脸!”她气哼哼说。 谢夔舔了舔唇,“很甜。” 他回了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正让鹤语一头雾水,很快,谢夔的声音就再一次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果然殿下吃的蜜饯就是甜的,给我的,就不甜。”谢夔说,“殿下,是故意的?” 故意给他不甜的,引诱他来追逐她的唇舌。 鹤语:“!!!” 明白过来谢夔的意思后,鹤语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还如此会倒打一耙。 她哪里知道谢夔这一手,完全就是跟她学的。 谢夔调戏过头的结果就是当马车到了彩月族的府邸时,鹤语都没再跟他说一句话,一个人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背对着谢夔,当了一朵蘑菇。 下马车时,她狠狠地瞪了眼谢夔,然后扶着唐坚的手走了下去。 谢夔在马车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头忽然又出现了那抹熟悉的不爽。 将拂柳和从乐坊跟来的“小厮”带进了府上后,就没鹤语什么事,她换了一身装束,直接从小门回了节度使府上。 在路上,鹤语想得很清楚,可能日后,她都不会再穿这彩月族的衣服。 想到今日在马车上,谢夔搂着自己露出来的那一截腰间的感觉,她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哆嗦。那种感觉,很陌生,也很让她感到无措。 虽然鹤语对谢夔感到恼怒,但是一回到府上,她就让人请来了跟着自己一起来灵州的御医。 原本以为谢夔会很快回来,没想到,等到后者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晚膳时,谢夔就已经让自己身边的亲兵回来报信,告知鹤语自己今日不在府上用膳,王仲宣今日回了灵州。 鹤语没有等谢夔回来,就已经上床休息。 今日走了些路,忙起来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等到彻底松了一口气,歇下来时,她才感觉昨日骑马时磨破了皮的双腿之间,那两块的颜色变得更红了,甚至隐隐有些发烫发红的趋势。 擦了太医院配得药,鹤语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谢夔来到撷秀楼时,看见里面已是一片漆黑。 他感到有些意外,往常这种时候,鹤语还在看话本子,今日倒是睡得早。 不过,一想到自己今日在马车上做的事情,谢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惹怒了娇滴滴的公主殿下。 但这种事情是他能忍住的吗?他摇着头,轻手轻脚洗了个囫囵澡后,这才朝着内室的床上走去。 在黑暗中,谢夔能听见从床上传来的属于鹤语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确定鹤语不是为了躲开自己,而是真有些累了。 想到这两日鹤语做的事情,谢夔唇角忍不住牵扯出了一抹柔和的笑,他很快上床。 早就知道寝被里不会太暖和,谢夔躺进来后,直接伸手,将角落里的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但是这一次,怀里的人却没有乖乖地趴在他的怀中,而是闷哼一声。 谢夔面色微沉,回来的时候受伤了? 他脑海里,最先蹦出来的就是这个猜测。 可很快谢夔就已经自己否定了这猜想,先不说在鹤语有唐坚和青船两人,足够保护她的安全,就算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安排了那么多亲卫在鹤语身边,他肯定是能在第一时间里,收到消息。 不是今日受伤,那是什么时候? 谢夔眼神忽然一顿。 即便是在黑暗中,但是他的目光也能准确地锁定在了床脚的柜子上。 谢夔轻轻地将怀里的鹤语放下,然后没有发出一丁点可能吵醒在睡梦中的人的动静,坐了起来。 在床尾的柜子上放着他很熟悉的药瓶。 这是他当日让袁叔拿给鹤语的擦伤药。 谢夔打开,借着月光,他也能看见这是一瓶格外崭新的,一点都没有用过的药膏 在这瞬间,他眼里闪过了很多种情绪。 最终谢夔放下了药瓶,却没有躺下,而是去床外点了灯,他走过来,直接先开了被子。 这动作可就没有再顾忌鹤语会不会被自己吵醒。 在寝被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气,因为现在谢夔的动作,忽然一下,全都跑光。 在梦中的鹤语,也不得不悠悠转醒。 当她揉着眼睛,刚看清楚谢夔站在自己床前时,还没有来得及问对方站着做什么,就看见谢夔忽然弯腰,一把扯下了她的里裤。 第45章 亲脚 “啊!” 饶是鹤语再怎么想要保持镇定冷静,但是当她被谢夔冷不丁脱掉那一层雪白柔软的里裤时,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 “谢夔你干什么你!”她飞快想要从身边的男人手中抢回主动权,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是认了真的谢夔的对手? 三两下的挣扎中,鹤语的双手就被谢夔一只手禁锢在了头顶。 就像…… 那夜一样。 “闭嘴。”谢夔难得没什么耐性,声音低沉道。 鹤语却不吃这一套,她感觉到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腿暴露在空气中,下意识就要抬起来踹跟前的人。 现在鹤语才懒得管这个男人身上到底是不是带着伤,她现在就想要一脚把谢夔踹出屋子。 可鹤语才做出抬腿的动作,那脚踝,就被谢夔的另一只手拿捏了。 谢夔是真只是想要看看鹤语的伤处,奈何对方现在这么不配合,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是没有引得他动怒,但鹤语这般凌乱的样子,却让他心头升起来了另一把火。 “都说了别动。”谢夔的声音忽然变得黯哑了许多,他不知道鹤语再扭动自己会做出来什么。于是,那只捏着鹤语的脚踝的手微微一提,谢夔张嘴,就咬了一口鹤语的小脚。 这动作,完全出乎鹤语的预料。 甚至是她从未想过的,超出她这十几年来的全部认知,一时间,鹤语呆滞在了原地。 谢夔也是趁着这机会,随手抽出一旁自己放着的腰封,将鹤语的双手绑在了床头,同时开口:“我只是看看你的伤,你现在这动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可是现在被绑在床头的人,在反应过来后,听见谢夔的话,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放开我!谢夔!”鹤语气极了。 谢夔手一顿,没有再褪下后者的亵裤。只是站在床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为什么不上药?” 鹤语一愣。 谢夔手上已经出现了昨日那军营中特供的药瓶,“为什么?”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鹤语见自己被“人赃并获”,她动了动唇,“我不喜欢。” 谢夔:“嗯?” 鹤语抬头看着他,因为双腿还觉得凉飕飕的,她底气不是那么足,在说话时,双腿也忍不住交叠起来,“味道好难闻,我不喜欢。” 谢夔:“?” 鹤语开了口,就越来越觉得觉得自己说得不是没一点道理,声音也渐渐拔高:“那味道熏得我难受,太医院的御医给我配的药可不是这样的!” 饶是谢夔见多识广,在这一瞬间听见鹤语拒绝用药的原因时,也实实在在地懵圈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时,谢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这还真是娶回来了个金疙瘩啊! 谢夔忽然想到鹤语给自己金创药,昨夜他还想着这味道跟当年皇帝赐给他的金疮药味道似乎有些不同,但他没多想。现在经过鹤语这么一开口,他这才意识到可能鹤语交给自己手中的那瓶药,怕不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们,绞尽脑汁调配出来的没什么难闻刺鼻的药味的“香药”。 “娇气。”谢夔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鹤语轻哼一声,“知道还不给我解开!谢夔你想做什么!” 谢夔知道了她不是故意不用自己给的东西后,心头那股无名的怒火,在这瞬间也被浇灭。可是说就让鹤语这么胡来,他做不到。 “上药。”谢夔说。 这两个字一出,鹤语整个人就更躺不住了。 平日里她抹个香膏,稍微私密一点的地方,她都不允珍珠和玛瑙在场,要自己一个人擦拭。而现在,她骑马受伤的位置那么隐秘,这如何能让谢夔看见? “不要!你出去!”鹤语有些慌了,“我自己来!” “晚了。”谢夔坐在床沿上,眉眼沉静,却是带着一股威严,“我不信殿下。” 昨日他就不该信她。 鹤语着急,尤其是在感觉到谢夔的那只手都已经放在了自己亵裤边缘时,她吓得差点尖叫。 可那声音被谢夔的一句话,直接堵在了鹤语的嗓子眼里。 “殿下这是想要将外面的人都喊进来吗?”谢夔淡声问。 鹤语:“……!” “你,你卑鄙,无耻,下流,啊!”鹤语低呼一声,她的亵裤已经被谢夔扯了下来,要晃不晃地挂在了细弱的脚踝处。 谢夔直接伸手从药膏瓶里挖了一大坨,他凑近了鹤语的腿间,看见昨日只是有些发红的地方,现在已经变得红肿。难怪刚才他只是抱了抱鹤语,对方就忍不住皱眉痛呼。 都已经成这般模样,竟然还不听话乖乖上药,谢夔一时间是真有些来了火气。 黑色膏药散发出来的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在了整个床幔之中。 谢夔最开始微微有些用力,按在了鹤语的伤口处。他原本是想要鹤语好好长长教训,却不料,他才刚刚用力,在床上的人就已经闷哼出声,然后细细弱弱的可怜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谢夔,我疼。” 谢夔手一抖,心头的那些火气啊,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心疼。 他沉默着给鹤语上药,而床上的人却是越抖越厉害。 谢夔不由学着昨日鹤语的样子,给她吹了吹。霎时间,那股浓郁的降真香的味道,似乎有覆盖过床幔中的刺鼻的药味,占据了谢夔的呼吸。 “现在好点了吗?”谢夔哑着声音问。 他从未觉得给人上药,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那雪白的大腿和漆黑的药膏,简直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像是要刺伤他的眼睛一般。 他那粗糙的手指在刚才甚至都不敢用力,唯恐带着茧子的指腹,划伤了鹤语娇嫩的皮肤,又引得她低泣。 鹤语有听见谢夔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吭声,只是拼命咬着下唇。 那在枕间的一张小脸,此刻看起来布满了红晕,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谢夔没听见回答,不由抬头朝着床上的人看了一眼,这一看,他眸色更深。 谢夔觉得自己骨子里多多少少是有点禽兽的,不然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身体对着鹤语,控制不住发生了变化? 在枕头里的那小脸,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害羞。那张白日里被他在马车上压着欺负过的红唇,这时候被牙齿狠狠地咬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第46章 野马 谢夔的眼力极好,他还看见了在鹤语枕上两团晕开的湿润,此刻在她的眼角处,还挂着晶莹的泪水,就连浓密的睫毛上,此刻也变得湿漉漉。那枕头上的湿润,也不难想象那是什么。 不是梨花带雨,就是备受欺凌的模样,在谢夔的心头燃起了一团熊熊大火。 谢夔告诫自己,别乱想,可现在脑子里那些东西,简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放肆奔驰,掠过邪火,直冲下腹。 他的呼吸,不由变得更粗重了些。 在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之前,谢夔飞快拉起了鹤语的亵裤。那双匀称而纤细的一双洁白的细腿,被他掌心不小心摩挲了两下后,再一次引得床上的人轻颤。 “已经上了药,不要任性,乖乖躺着,明日早上就会消肿。”谢夔飞快说完这话后,转过身,就离开了内室。 如今,已快到了暮春,正是下江南的好时节。可是在灵州,这晚上还能让人穿棉袄。 就是在这般环境下,谢夔站在了院中的井边,不顾腰腹间的纱布和伤口,肌肉遒劲的臂膀举起一桶凉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似乎感到一桶还不够,谢夔很快打上来了第二桶,浑身上下再一次被冰冷的井水冲刷。直到腰腹下的那躁动的来源平息下去,这才作罢。 带着一身寒气,谢夔觉得今夜实在不适合再回到撷秀楼。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亲手去灌了几个汤婆子,塞到了鹤语的被褥中,这才转身朝着集虚斋走去。 鹤语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她听见谢夔离开又进来的声音,她还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果谢夔要上床的话,自己应该怎么面对。 可是没想到后者似乎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上来跟她一起休息,只是沉默着朝着被窝里放了几个汤婆子,然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鹤语在黑暗中没有出声,她也没有告诉谢夔其实那时候自己已经不觉得冷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谢夔给她上了药后,浑身都出了一层汗,而且还在持续发热。 可是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想跟谢夔讲话,就这么沉默着闭着眼睛装睡,直到谢夔离开后,这才睁开眼。 等到差不多快要黎明时分,鹤语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反正在节度使府上,她又不需要早起给长辈请安,跟在公主府一样,她就是最大的,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压根不需要看别人眼色。所以,鹤语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她起来时,浑身都有些软绵绵的。 珍珠和玛瑙进来服侍她梳洗,鹤语起身时,发现双腿间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至少走路时,再也没有了摩擦时的痛感。 想到这都是谁的功劳,鹤语心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感激? 一想到昨晚谢夔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不由在心里啐了一口,绝不! 沉默着吃了饭,袁广忽然求见。 鹤语有点意外,她住进节度使府上之前,袁广便是负责打理着谢夔在朔方境内所有的的产业。后来袁广见她这个女主人终于住了进来,便想要将自己手头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都交出去。奈何鹤语一直对掌管中馈都没什么想法,反正袁广是先英国公夫人的人,对谢夔忠心耿耿,谢夔那些产业在他手中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这府上的大小事情,鹤语还是交给袁广。 平日里,袁广很忙,除了重要的拿不准的事情会来求见她,一般情况下,后者不会来麻烦她。 现在听见外面玳瑁的声音,鹤语示意让袁广进来。 袁广进来后,就对着座上的鹤语行了礼。 “殿下,少爷从外面弄了些银丝炭,给您送来。”袁广说。 鹤语诧异,她最初来灵州时,因为太忙,所以没能腾出手来买银丝炭。后来,珍珠上街采买,可是灵州这样的边境城镇,到底是同繁华的烟雨江南和上京是不同的。珍珠在集市上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银丝炭,倒是别的炭火挺多的,但她家主子觉得呛人,又因为晚上有谢夔这么个暖呼的人在旁边,渐渐地鹤语也没有再让人去寻炭。 现在袁广让身后的人挑着两筐银丝炭过来,鹤语扫了一眼,“怎么这么多?” 袁广脸上露出笑容,“定然是少爷心疼殿下,这银丝炭在北境可不常见,是少爷特意命人去外面采买的。” 鹤语唇角微翘,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她才不会被谢夔这么点“小恩小惠”收买,便矜持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到下面的人将这两筐银丝炭搬走后,袁广摸了摸自己的袖口,脸色有些迟疑,开口道:“少爷今日离开之前,还让我转告殿下,这几日城内不太平,殿下在府上就好。有什么事情的话,直接差人去衙门,少爷这几日都在那边。” 鹤语听着听着,就意识到了些不对劲。 “谢夔这几日不回府?”她问。 袁广努力稳住了自己脸上的神情,但是在面对鹤语的问话时,他又的确没办法否认。今日早上谢夔在找到他,让他转告给鹤语这几日自己不回来时,袁广就已经劝过。但他家少爷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小的时候府上的人都把他没辙,如今他能怎么办? 眼下,袁广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少爷可能公务繁忙……” 其实这也是实话,但鹤语已经懒得听那么多,挥了挥手打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才没有想谢夔是不是真的手头事情太多,她只想到昨夜谢夔狠狠地开罪了自己,现在就想跑? 哪会那么容易? 鹤语冷哼一声,两筐银丝炭就想收买她?让她消气?怎么可能? 谢夔现在在府衙上,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仲宣在一排书卷中来回穿梭,翻阅着卷轴,这时候听见外面的声音,不由支出半个身子,探了个脑袋,看向了伏案的后背挺拔的年轻男人,“听说,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你,两声喷嚏,就是有人骂你。逐寒,你这是得罪什么人啦?” 逐寒是谢夔的字,在这朔方境内,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王仲宣既是谢夔的下属,也是谢夔好友。 谢夔满不在乎地揉了揉鼻子,听见王仲宣这话,脑子里倒是闪过了一道身影。现在鹤语应该已经收到了那两筐银丝炭,就算是昨夜又再大的火气,现在应该也消了吧?“怎么会?”谢夔表示不相信王仲宣的胡说八道。 第47章 人命 王仲宣嘿笑两声,不准备跟他争辩,反正被骂的人也不是他。 拿着户籍登记簿从浩瀚的书卷中走出来,王仲宣坐在谢夔对面,摊开自己想找的那一页,递到了谢夔跟前,“看看,这就是姚春当年的户籍变更记录。” 谢夔接过。 大邺皇朝对于户籍这一块管理得当,当地常驻居民迁徙的话,带着盖着县衙印的户籍证去下一个定居的地方的府衙办理登记,然后由现定居地的衙门发信函去前户籍所在地的府衙确认,等到对方的回执信函后,再登记到本地户籍登记簿中,前府衙登记的此人信息再被用朱砂笔划掉。 现在在谢夔手中的这一份户籍登记簿,就详细地记录了乐坊的春娘来到灵州的时间,从前的户籍等等资料。 “当年管理户籍登记簿的人还在灵州,我昨日已经差人去询问。”谢夔一边看一边说,上面记载着姚春当年的确是拿着江南的户籍证来灵州城变更。“户籍证这东西不可能作假。”谢夔说,这上面都有每个地方的府衙的大印。官府的印记,岂能是寻常百姓能造假的东西? 王仲宣坐在对面,接上了谢夔的话,“所以,至少我们能确定,当初来灵州城的人,的确是姚春本人。不然,户籍上的人跟本人对不上号,她连灵州城都进不来。” 说到这里时,王仲宣和谢夔对视一眼,下一刻,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来人!” “去查姚春才来灵州时,住的街坊邻居,问问他们对姚春的印象,还有,她先前那个丈夫。” 这里面,说不定涉及到一桩命案。 谢夔在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昨日鹤语对自己的感慨,说那位春娘,看起来确实很年轻,一点都不像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如果不是钟世远提醒的话,她真以为对方就是还没出阁的少女。户籍上记载的姚春,年纪已快三十,但眼前他们见到的这个,的确看起来格外年轻,如二八年华的女子。 谢夔从前压根就不关注这位在灵州城里还有些不小的名声的俏寡妇,只不过是后来王、夏两家因为姚春而闹得差点起了龃龉,他这才探了探姚春的底。但对于这人的模样,谢夔是半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种种线索指明,姚春极为有可能是被人冒名顶替,那现在叫“姚春”的朵兰公主,还真是下了血本。 “钟世远。”谢夔又叫了人,很快在门口等着的少年郎飞快跑了进来。 “大人!” 谢夔:“去查一查匈奴那边的朵兰公主。” 钟世远很快抱拳下去。 王仲宣坐在位置上,“你说现在那位是已经在跟王家的人议亲了吗?” “还没有,王令之还不至于那么糊涂,平白为了一个小小的乐坊女子,得罪夏塘。”谢夔说,但他也知道,王、夏两家的婚事怕是告吹了。王锦在家中闹得不可开交,扬言非春娘不娶。 “啧啧。”王仲宣咋舌,“王锦这小子是在做什么呢?放着好好的清白人家的闺女不娶,找个乐坊的,名义上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谢夔:“这种时候你不妨想想姚春接近王锦的目的,难道就是想嫁进王家?” 王仲宣:“这还不简单吗?”他看着谢夔意味深长笑了笑。 他当初才主动请辞来这朔方之地时,已是被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弄得筋疲力竭,他没什么背景,只想在朝堂上认认真真做事,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站队,意味着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独木难支。即便那时候王仲宣来到灵州时心灰意冷,但是在看见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时,疲惫的心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惊艳。 无他,只不过是谢夔这副皮囊,实在是太好了,出乎他的预料。可能谢夔本人不怎么在乎,但每一次宴会时,坐在首位的男子总是会得到不少女子的青眼。 王仲宣对上谢夔那双不解的眼睛,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之前乐坊被请来助兴表演时,那些女子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 那些女子中,自然也包括了姚春。 谢夔:“……” 王仲宣似乎还挺喜欢看见此刻谢夔无语的表情,他很快接着道:“有一次,你是不是在离席之后遇见过她?就去年,别说你不记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是在春日宴上,王仲宣安排了乐坊的人前来弹奏。谢夔中途离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丝竹之约。正好王仲宣也有些事想找他商量,谢夔刚走,他也借口开溜。 没想到,在酒楼后的花园里,王仲宣就见到了一幅美人醉酒的画面。 穿着薄薄的轻纱的姚春,粉腮朱唇,眼中的神色勾人,肩头的衣服都垮了下去,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摇摇欲坠,朝着不远处的谢夔走去。 “大人~” 那声音,是个男人怕是听了骨头都酥了。 王仲宣的脚步一顿,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及时溜走,不要打搅顶头上司的好事儿。 但站在好友的角度,凭着他对谢夔的了解,又觉得可能接下来会是一场好戏。有好戏看,他忍不住就站在长廊的柱子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谢夔在听见姚春声音时,就已经转身。 也是在这瞬间,醉酒的柔若无骨的女子,像是一道风,想要直直地跌落他的怀中。 若是一般人的话,此情此景,如何不会伸手扶一把? 偏偏谢夔就不是这样的人。 当他刚转身,看见陌生女子朝着自己倒来时,谢夔直接朝着旁边推开一步,同时,为了防止面前的女子跌倒,他飞快拔出腰间的长剑,没有出鞘,只是连带着剑鞘,向前一挥,就抵住了姚春的小肚子上方。 细长而坚硬的剑鞘,以一个着力点,将已经半扑的姿势的姚春稳稳地固定在了半空。 还不等谢夔收剑,被谢夔一剑差点没直接捅穿了胃的姚春,这瞬间哪里还顾得上勾引人,只听着“呕”的一声,她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第48章 拜帖 之后,便是谢夔嫌弃地收起了长剑,眼中的情绪几乎都没有一点波澜,不等姚春再说什么,他留下一句“不必谢”之后,干脆利落转身,离开了原地。 离开的时候,谢夔非常自然地伸手,将藏在柱子后面的王仲宣也带走了。 王仲宣现在在谢夔跟前提到此事,脑子里又想到了当时姚春那不可置信的双眼,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 “人家跟你道谢了吗?你还‘不必谢’?”王仲宣就差没拍着桌子笑出声。 谢夔被他这么详尽提醒,又怎么回想不起来。 他眼神平静看着对面这个已经笑得乐不可支的人,“我救了她,不该谢?” 王仲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一剑直接戳到人家的胃,害得一个怀春女子在你面前差点吐出来,丢了个大脸,人家不骂死你都算是好的?” 谢夔:“无聊。” 王仲宣挑眉,“那换个人,如果你那位夫人醉酒后,脚步不稳,站不住的时候,你也一剑顶住她的胃吗?” 谢夔皱眉,“她不会。” 他想象不出来鹤语醉酒失态的样子,傲娇的殿下,怕是喝醉了,也会对着他颐指气使,像是一只小孔雀。 想到这里,谢夔的唇角不由勾了勾。 这一幕,却是被对面的王仲宣尽收眼底。 他轻笑一声,“你看,这就是差距。” 谢夔没再说话,懒得理他。 王仲宣也不是口无遮拦的人,他接着说:“所以,姚春最初的目标,应该是接近你,奈何被你差点一剑捅得她吐出来,这才铩羽而归,然后换了目标。” 整个朔方被谢夔治理得跟铁桶一般,不仅仅是指城池周围的防御,也指他手下的那些人。 至少是自打谢夔接管了整个朔方后,境内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叛变,情报泄露的事情。他管理手下的手段,可见一斑。 “王锦是王令之的老来子,从小就被溺爱过分。要是我说,想要从谁身上下手最方便,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到别人。”王仲宣开口道,“虽然现在不知道此女身上究竟有什么任务,但是她想要接近朔方的核心军政权,这一点,是肯定的。” 谢夔拧着眉头,接近军政权,无非是为了扰乱朔方。 想到姚春就是匈奴的朵兰公主,又是多年前就归顺在了都拉克手下,这两兄妹是想来个里应外合? 谢夔冷哼一声,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有没有这本事。 —— 过了午时,鹤语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门房的人送来了一封拜帖。 鹤语不怎么意外,她来灵州城后,这消息又没有封锁,那些夫人太太们,每次送来的拜帖不计其数。 不过过了两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夔说了什么,反正这两日,她耳根子还算清净,没什么人打扰她。 若是在上京城内,众贵女都知道,其实永乐公主并不喜好凑热闹。虽说什么赏梅宴,什么诗词宴等等各式各样的宴会,都少不了要请她,但十次能有一次请得动她,都算是稀罕事儿。 来了灵州,鹤语也没想过要改一改自己这疲软的性子,她有兴趣的就去,没兴趣的从来都懒得动弹。而在这里,暂时还没有她很感兴趣的人。 不过,鹤语不知道是想到了谁,又挑了挑眉,难得主动问:“谁的帖子?” 珍珠拿过来一看,回道:“是夏小姐送来的。” 夏小姐自然就是那日她们在金银楼里遇见的夏涵今,那位使枪使得极好的年轻女子。 果然,鹤语在听见这名字时,眼眸一亮,人也直接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给我看看。” 夏涵今在给鹤语送拜帖之前,犹豫再三。 那日在金银楼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那么大胆,主动叫住了鹤语,问她日后自己能不能去找她玩。 那时候,没人知道她心底的忐忑。 但是她忍不住,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对她的武艺满目欣赏的贵女。 没想到那位传闻中是上京最高贵的中宫嫡出的公主殿下,竟然欣然应允。 回到家里,她正预提笔写拜帖,却不料被母亲看见。 问及缘由,夏涵今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母亲觉得那只是公主的客套之词,毕竟,这几日里,灵州城里的贵夫人,估计没有一个没给节度使府上送帖子,但都石沉大海,也没有听说任何一位夫人得了鹤语的召见。她家里这个浓眉大眼的魁梧的女儿,如何能得到鹤语的青眼? 可是谁都没想到,夏涵今的这封看起来莽莽撞撞,绝对不可能被鹤语放在心上的拜帖,却真等来了鹤语的回应。 夏府的门房在领着玳瑁进来时,整个夏府的人都被惊动了。 这可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而且,寻常情况下,鹤语只需要派人过来知会一声便可,但现在却是点名了要见到夏涵今的面。何况,如今在灵州城里,还没有谁见过鹤语。 如此动静,夏塘和自家夫人坐在书房里,有些面面相觑。 公主那边的人只说了见他们的女儿,就算是他们,也不方便过去听听玳瑁带了什么话过来,两夫妻在书房里实在是很紧张。 “真的是公主殿下要见我们元娘吗?”夏夫人不安地看着自己丈夫,夏涵今是她的大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虽说模样随了她父亲,但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掌中宝,“不会是元娘那日在金银楼,开罪了殿下吧?” 夏塘现在心里也七上八下,上京的公主,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第49章 入眼 他本是边境的军户之子,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全凭着自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所幸的是如今的朔方节度使大人,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这般际遇,也是仰仗了谢夔,他是被谢夔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自家大人,他自认为还算是了解,但是那位高贵的殿下,他也是摸不着半点头脑。 “元娘应该是有分寸的。”夏塘如今也只能用这话安慰自己和他夫人。 可是这话对夏夫人没能起到什么安抚作用,她心头还是惴惴不安。 女儿从小就天生大力,身形什么的,都随了自家丈夫。从小就跟灵州城里的那些同龄小姐合不来,她见过好几次女儿一个人躲在花园里偷偷哭的模样。问及缘由,都是那些小娘子嫌弃女儿生得不如别家的小娘子讨喜。 夏夫人听得这话心头酸涩不已,更觉得愧对女儿。 如今好不容易订了亲事,谁知道王家那小子如此不安分,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在外面放话,要跟一个乐妓在一起,也不要娶她的女儿。 这话传到夏夫人的耳中时,气得她胸口疼了大半日。 男人爱娇娘,小娘子们也喜欢跟娇俏的小娘子一起玩,她那魁梧的元娘,真的能入了公主的眼吗? 相比于夏家书房里的紧张氛围,此刻在夏涵今的闺房里,那欢快的气氛差点没直接冲破屋顶。 夏涵今看着眼前漂亮的婢女,眼睛发亮,“姐姐,殿下真的这般说吗?” 玳瑁含笑点头,“是的,殿下希望明日夏小姐能带着您的银枪去府上,希望能跟着夏小姐一起习武。” 夏涵今的那张脸现在变得红扑扑的,就差没直接在房间里兴奋转圈,“好的好的,多谢姐姐跑这一趟,姐姐辛苦了。” 夏涵今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公主殿下,因为,就连公主殿下身边的这些漂亮的婢女姐姐们,无论是在金银楼她见过的珍珠,还是现在被派过来的玳瑁,从她们眼里,她都不曾看见从前自己在那些小姐们眼里看见的讥讽和鄙夷。 她们跟公主殿下一样,不觉得一个孔武有力的女娘值得嘲笑。 玳瑁今日得了鹤语的吩咐,来夏家,她也知道自家殿下想要跟这位夏小姐学武,自然对她敬佩得很。 “夏小姐就叫婢子玳瑁吧。”这声姐姐,她还真担不起。 “好的,玳瑁姐姐。”夏涵今说。 玳瑁失笑,果然,眼前的女子就跟那日珍珠回来时说得一样,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年轻姑娘。 玳瑁传了鹤语的话,没多久,就离开了夏府。 她一走,夏塘和夏夫人就赶去了自家女儿的院子。 夏夫人一脸紧张上前,拉着自家女儿的大手,“元娘,公主的人这是找你做什么?” 夏涵今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声音也带着雀跃,“殿下邀我明日就去府上玩呢!” 夏夫人:“!” 夏塘则是要冷静很多,说起来他们这些谢夔的属下,也没几个人去过节度使府。毕竟那地方占地虽广,但是在鹤语来之前,谢夔就没怎么住在里面。 听着此刻自家女儿的话,他问:“既然是这样,殿下为何还派身边的婢女特意来见你?殿下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嗯。”夏涵今一点也没有掩饰,“玳瑁姐姐说,公主想跟着我学武,希望我明日能带着我的银枪去府上。” 夏夫人直接愣住。 夏塘:“……” 千想万想,他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两夫妻此刻在女儿的房间里面面相觑,脑子里都有点发懵。 “爹?”夏涵今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塘,当初就是因为她她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导致在整个灵州城的贵女圈都格格不入,家里人这才收缴了她的银枪,不让她再习武。现在既然公主殿下都开了口,是不是可以让她爹将她那把封存在库房里的银枪拿出来? 夏塘:“……” 他是真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是会凭着武艺高强这一点,入了鹤语的眼。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当初收缴了女儿的武器,倒不是他不认可女子就应该在家里绣花,而是家中的大郎死于战场,如今夏家就只有一个女儿,他和夫人始终都会走在女儿前面,他不介意女儿整日里舞刀弄枪,但日后女婿一家呢?他只能让夏涵今成为一个外人眼中合格的贵女,不得不亲自收缴了那把曾经守护了整个夏家上下几十口人的银枪。 第二日一上午,夏涵今就到了节度使府上。 她是头回来,一进门,却有些被这府上的肃杀之气吓了一跳。 前院几乎看不见一个婢女,全都是带刀的护卫。 走在夏涵今身边的珍珠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驸马身边的亲兵,殿下觉得既然府上有人,就懒得再添人手,于是就成了这样。” 现在在前院,几乎都是谢夔的亲兵和鹤语的护卫。简直把整个节度使府守卫得严严实实,恐怕是真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至于后院,都是鹤语从上京公主府带回来的人,一个个都是她用习惯的人。她和玛瑙最初也有些不习惯府上这么肃杀的气氛,但渐渐地,倒是也习惯了,甚至觉得这样,比在上京还有安全感。 夏涵今很快接受了节度使前院像半个军营的画面,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出来整个院子的布局,极为精致。 夏涵今被带去了轿厅,是后院处停轿备茶的地方。 鹤语早就在里面等着她,坐在桌前,素手煮茶。 桌上还放着好几盘点心,还有夏涵今喜欢的栗粉糕。 “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鹤语笑着说。 今日夏涵今的打扮让她眼前一亮,因为带着银枪,所以夏涵今也换了一身从前锻炼时的短打,看起来精神抖擞极了,英姿飒爽。 “真好看。”鹤语飞快赞叹了一句,这是她在上京时,从未见过的女娘风采。 夏涵今出门之前还有些小小的担心,往日里,那些贵女偶然见到她这般模样,嬉笑嘲她太粗鄙,可是她想说,练枪的时候不穿成这样,难道还能穿着襦裙吗?根本施展不开。 可现在,听着鹤语那句真心实意的赞叹,夏涵今眼中不由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殿下现在想看我舞枪吗?”夏涵今中气十足问。 她在鹤语面前,再也不用假装细声细气。 鹤语示意她先坐下来吃点东西,“至少先喝口水,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呢,不着急。” 夏涵今有些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就是见到鹤语太兴奋了,忍不住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给她看一遍。 如今坐下来,吃着茶点,夏涵今开口说着:“殿下想学什么?” 昨日玳瑁已经传了鹤语的话,公主殿下想要跟她学一学拳脚功夫。 鹤语托着腮,“近身的,能把人撂倒的厉害的功夫。” 她是想到了自己跟谢夔之间,每次要动手时,总是自己落于下风。 这可不行,她脑子里早就幻想过自己占上风,牢牢地将谢夔压在身下。 第50章 软腰 夏涵今粗眉一扬,“好呀。”她爽快答应下来,然后说:“就是有些吃苦。” 她没有问鹤语为什么要习武,也没有劝说鹤语身边已经有那么多的护卫,其实不需要自己习武,照样没人能伤得了她。 在夏涵今看来,别人有的,别人会的,还是不如自己也有,自己也会。 吃过茶点,鹤语去换了一身衣服。 既然她要跟着夏涵今学些粗浅的招式,当然不能穿着身上繁琐的宫装,她换了一身轻便的劲装。 那衣服,紧紧地束在她身上,比襦裙更加彰显出她的身形。 浑圆的胸口,纤细的腰肢,和一双笔直的长腿,被突显得明显异常。 那一把青丝,也被珍珠的一双巧手束在了头顶,戴上了男子的发冠。 远远一看,说不定还真叫人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少年郎。 夏涵今等着鹤语一同出来,当看见后者穿着一身烟墨色的劲装出来后,居然有些意外地红了脸。 待到鹤语走近,夏涵今小声道:“殿下这般模样,很俊。” 若是男子,这般清俊的风姿,实在是很难让小娘子们不喜欢。 鹤语眉目放着光彩,顺势伸手,学着那些五陵少年一般,轻佻地挑起了夏涵今的下巴,“那小娘子喜欢吗?” “殿下!”夏涵今哪里见过这种手段?直接红了耳朵。 鹤语哈哈大笑。 在节度使府上,也有校场。 平日里鹤语压根就不会来这地方,今日还是头一遭。 夏涵今让鹤语先坐在台下,她手持长枪,一跃就上了擂台,准备先给鹤语表演一段。 “殿下,我要开始了。” 夏涵今这话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似乎浑身的肌肉都一紧,站在台上,气势陡然一变,似乎跟她手中那只长枪,冷冰冰地融为了一体。后一秒,“铮——”的一声,是长枪杵地时,枪头在空气里发出的争鸣声。 “吼!”夏涵今身形动了,手中的长枪在半空中使得虎虎生风,似乎卷动了风云,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肃杀了起来。 她身形平日里看着似乎有些魁梧,但站在了台上,手中拿着一支比她高不少的银枪,却是显得灵活极了。 刺、挑、挡、杀,一招一式,充满了力量感。 长枪破空的声音不断传进鹤语的耳中,让鹤语的眼睛忍不住一眨也不眨地,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人的身影。鹤语忍不住拍了拍手,这厉害啊,她心想着。 “干戈长枪尺二尺,锋芒犹似刀刃起。” 当夏涵今挽了最后一个枪花时,鹤语眼中的惊叹已经快要溢出来。 而站在台上的夏涵今,此刻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前一刻那气势不输于任何朔方军中的将士,可是现在,她有些憨憨地目光,灼灼地看着鹤语,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小狗。 那样子,别提有多可爱。 鹤语忍不住掩唇笑,主动端着一杯毛尖走过去,递给夏涵今,“累了吧?先喝口水歇歇。” 夏涵今接过,一口牛饮而尽。 若是眼前这人换做谢夔的话,指不定鹤语又要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人是夏涵今,她却一点也没有嫌弃后者不会品茶,反而觉得这样的夏涵今很是真性情,可爱得很。 “殿下还想看吗?我还会耍刀。”夏涵今说。 鹤语失笑,主动拉着在台上的人走下来,“你先坐一会儿休息。”鹤语说,她今日让夏涵今来府上,又不是把她当耍杂的,“不着急,别累着了。” 夏涵今:“不累不累,殿下若是想看,我随时都能给殿下表演。” 她那样子,看起来认真得不行。 鹤语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姑娘,她抿唇笑了笑,“不是说你的长枪都被家里人收缴了吗?今日我看,夏小姐你还是很厉害呀。” 那身形,那手法,鹤语看得是一阵啧啧称奇。 夏涵今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的确是被家里人禁止再习武,可是多年前就已经养成的习惯,她哪里能那么容易就丢下?何况,更重要的是,她也舍不得自己这一身本事。 “爹娘虽然把我的银枪锁进了库房里,但院子里还有红柳枝,我就随便捡来一根,瞎比划……”夏涵今嘿嘿道,从前她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练武,但是她想,可能从今日开始,她就再也不用像是从前那样,总是要等到夜深人静后,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房间,在月下拿着一根枯枝,在施展不开手脚的庭院里练习了。 说完这话后,夏涵今抬头看着对面的鹤语,小声道:“其实,殿下可以叫我元娘,家里人都是这般叫我的。” 她是家中长女。 “好呀,元娘。”鹤语也爽快改口,“我封号永乐,你也可直接唤我永乐。” 这要是放在上京城中,哪家的贵女得了鹤语如此青眼,也不敢真直呼她的封号。可是夏涵今心里是一点弯弯肠子也没有,鹤语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永乐。”夏涵今说。 鹤语笑容更深。 夏涵今没休息一会儿,就拉着鹤语上了台,开始传授鹤语一些粗浅的擒拿和近身搏斗的。 鹤语身姿是担得起一声柔若无骨,夏涵今伸手放在她的胳膊,她的腰间纠正姿势时,即便知道眼前的是公主殿下,而自己也是女子,但是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夏涵今一边在认真给鹤语指导着,一边心里忍不住偷偷道,殿下的腰好软好细,殿下身上好香,殿下的手怎么这么滑? 完了,她想,好像她更喜欢鹤语了。 第51章 撞见 鹤语此前从未有过任何学武的基础,一整天下来,夏涵今就给她纠正姿势了,鹤语也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留了夏涵今在家里用过了晚膳,然后让唐坚安排了护卫亲自送夏涵今回府后,鹤语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狠狠地锻炼出了不少汗水,鹤语这一晚上竟然也没有觉得太冷,一觉到了天明。 她是铁了心想要学两手本事的,即便夏涵今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她,像是在她这个年纪,学武已经晚了些,就算是一直坚持下去,可能也不会有太大的造诣,但这也丝毫没能打压下鹤语的热情。 —— 这日,谢夔回了府上。 前两日派出去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那位朵兰公主的底细,他如今心里也有了数。距离春日宴的时间越来越接近,灵州城里也来了不少客人,他和王仲宣撒下去的网,也要渐渐收紧。 趁着还有两日平静的时间,谢夔抽空回了府上。 谢夔回来的时候,正值傍晚。 灵州城上空布满了烟霞色,乌金西坠,在跌落的前一刻,那橘橙色将天际的每一朵云都染了色。浓淡皆相宜,重一点的,成了绚烂的火红,轻一点的,便是灿烂的芙蓉色。这些染了色的云朵交织在一块儿,似乎形成了的火焰,天上的云,如同烧起了一般。 谢夔进门,便直接朝着撷秀楼走去。 不曾想,他今日回来却在撷秀楼扑了个空。鹤语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不见了,留下来的就只有几个看守的婢女。 “殿下呢?”谢夔问。 洒扫的婢女不知谢夔这时候忽然回来,被他严峻的脸色吓了一跳,然后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路。 等到看不见谢夔的身影时,小婢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日她的小姐妹被公主殿下安排伺候驸马沐浴,回来后那僵硬的模样。 驸马的样子,跟那些上京贵族弟子,太不一样了。 凌厉,强势,带着悍然的气息。 谢夔不知道自己又在鹤语身边的婢女心中留下来了凶悍的印象,刚才那小婢女给他指的路是通往校场的方向,他有些意外。 校场的地势开阔,除了鹤语自己安排人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看起来有些突兀之外,站在周围,一眼就能将整个校场里的动静尽收眼底。 谢夔到了校场时,便一眼看见了在台上的鹤语。 后者实在是太好分辨出来,那一身雪白的肌肤,在人群中就很扎眼。更何况,现在在台上,也就只有两人。 谢夔到的时候,周围的护卫就已经看见了他。对方刚要出声,谢夔就已经伸手拦住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台上的两人。 最近公事繁忙,谢夔还真不知道鹤语什么时候对学武来了兴致。 但现在,他看着在台上的另一穿着短打的人,伸手毫无顾忌地放在了鹤语的腰间,甚至还低着头,几乎凑近了鹤语的耳边讲话时,他眉头倏然就皱在了一块儿。 大胆! 谢夔心道。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台上那个身形高挑,看起来又挺结实的陪练,直接压住了鹤语的手臂,反手一折,后一秒,鹤语整个人就贴进了对方的怀中。 现在在台上,鹤语已经气喘吁吁,一张雪白的小脸,这时候也变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她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现在贴在脸颊上,有一种强烈的凌乱破碎的美感,冲击着现在几乎算是抱着她的夏涵今的视觉。 夏涵今低咳一声,虽然已经跟鹤语相处了好几日,但是她发现自己还是会被眼前公主殿下不一样的美貌冲击,变得脸红。 夏涵今甩开脑子里的杂念,一边松开了鹤语的手臂和细腰,一边开口道:“这就是反手擒拿,不过,对面如果有一堵墙,或者一面柜子什么的,你再用这方法。不然对方的力气如果比你大,说不定下一秒就能挣脱出来。你现在对我试一试……” 鹤语“哦”了声,虽然夏涵今已经放轻了动作,但是她还是觉得刚才被人捏住的肩膀,有些酸痛。 就在鹤语准备靠近夏涵今时,忽然这时候,一道颀长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中。 她分明安排过,在夏涵今跟自己的教学途中,不允许有人靠近。 鹤语皱着眉头抬头看,当看清楚来人时,眼里不免透出了些许惊讶。看着这时候出现在府上的谢夔。“你怎么回来了?”鹤语盯着来人的眼睛,直接问。 谢夔是在看见鹤语几乎胸口都已经贴进了台上另一人的怀中时,终于忍不住,直接从一旁快步走到了台边,正预备皱眉问话,却不想开始那个对鹤语又搂又抱的人转过了身。 “大人。” 夏涵今也注意到了来人,她飞快朝着谢夔的方向行了一军中礼。 夏涵今当然是认识谢夔的,她先前跟在爹娘身边赴宴时,见过好几次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 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何,似乎节度使大人的心情不是很好,那张脸看起来阴沉得像是要滴水了一般。 在夏涵今转过身给谢夔行礼时,谢夔就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 不是什么外面的野男人,而是个女子。 夏塘之女,如今跟王令之家里的独子王锦闹着解除婚约的夏涵今。 谢夔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但也就只是一点点,几乎让旁人看不出来。即便现在知道了跟鹤语在一起的也是女子,但谢夔心头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是女子又怎么样?就能像是刚才那般肆意触碰他的妻子的腰肢了吗? 一想到刚才鹤语还对夏涵今很配合的样子,谢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等优待,他都从未有过。 谢夔听见鹤语的声音,目光转向她,“嗯,回来跟你商量点事儿。”他一边说这话,一边朝着鹤语走去,“怎么穿成这样?” 谢夔现在已经站在了鹤语跟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刚才经历了有些剧烈的运动,浑身有些发热,而独属于鹤语身上的那一股体香,在这时候也没有一点阻碍地全都落进了谢夔的呼吸中。 他的身形,在这瞬间陡然间变得有那么一点僵硬。 鹤语没有一点觉察,正好现在她也有些累了,朝着凉棚走去,“就随便玩玩,就这样穿着方便。” 她才不会告诉谢夔自己的随便玩玩就是想要好好学武,而学到的那点招式,早晚都会用在他身上。 第52章 飞醋 谢夔眼眸微暗,“玩玩?”他的目光在鹤语身上逡巡着,不得不说,现在穿着一身劲装的鹤语看起来格外有味道。 细瘦的手腕被腕间的绑带束得紧紧。衣服很贴身,所以平日里隐藏在襦裙下面的高耸的胸脯,此刻胀鼓鼓地挺立着,极力吸引着人的目光。 那截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冲击着看见的人的视觉,柔软中又带着几分韧劲儿,让人控制住不住地想要伸手试一试,究竟能折腰到何种程度。 “穿成这样?” 谢夔当然觉得好看,但男人心里那股可恶而张扬的占有欲作祟,这般美景,他不想要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见。 鹤语没听出来谢夔语气里掺杂的意味,她擦了擦汗,随手就将手帕扔在了一旁,点头道:“对啊,有什么问题?” 谢夔轻笑一声,看了眼旁边的夏涵今,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一般,“想学防身术?”他问,“所以让夏小姐来教你?” 鹤语又昂起了自己的小下巴,今日看起来好像是一只才打了胜仗回来的小孔雀,那羽毛抖一抖的,漂亮又威风,“对呀,不行吗?” 在鹤语说完这话后,又听见了谢夔的笑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怎么不找我?”很快,鹤语听到谢夔的问话传来。 她顿时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写满了吃惊。 鹤语还没反应过来,谢夔又开口了。 “我难道不比夏小姐厉害吗?”谢夔问。 这一次,不需要等到鹤语做出什么反应,在一旁的夏涵今已经忙不迭开口了。 “自然是大人更厉害。” 夏涵今还不觉得自己会自大到看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在跟站在自己面前的节度使大人相比,她这身手,着实有些不够看。 谢夔听到夏涵今这话,有些满意勾唇,随后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鹤语身上。 鹤语不知道谢夔堂堂一方节度使,这时候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 她从珍珠手中抿了一口茶,“你不是很忙吗?” 言外之意,不是她不找他,而是不想打扰他。 鹤语并不觉得谢夔会真的有时间来指点自己,就像是袁叔说的那样,在她来灵州之前,谢夔平日里光是练兵,就已经够忙,一个月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军营中,剩余的时间,差不多都直接睡在了府衙,大半夜都还在跟王仲宣商量处理政务。 但是显然现在的鹤语放心得太早了。 谢夔:“对殿下,自然是有时间。” 谢夔端起来刚才鹤语用过的那盏茶杯,喝了一口。 这动作,直接让鹤语瞪大了眼睛。 拿了她的茶盏也就算了,明明有那么多的位置,偏偏谢夔这人就像是没长眼睛一样,非得在她喝过的地方,覆上了唇。 鹤语被他这动作羞得满面通红,心里不知道已经骂了多少次这人不要脸。 可是谢夔神情自若,像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凉棚是临时搭建,这里也不是轿厅,茶具自然也是鹤语吩咐人带来的。 一共就只有两盏茶,一盏是给夏涵今的,一盏就是她自己的。 鹤语气闷,奈何现在还有夏涵今在场,她又无法对谢夔发脾气,只能用一双美眸,狠狠地朝着谢夔剜了一眼。 谢夔轻笑,那笑声听起来就很愉悦。 鹤语:“……” “日后殿下若想要学武,找我即可。”谢夔说,“这样总是麻烦夏小姐,也不太好。” 谢夔说这话时候,朝着夏涵今看了一眼。 夏涵今原本想说自己不觉得麻烦,她喜欢跟鹤语待在一块儿,在鹤语身边,她感到了久违的放松。这种感觉,哪怕自己在家里,都不曾有过。 可是当她收到了身边那位节度使大人的眼神时,夏涵今莫名觉得后颈一凉,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永乐,大人,大人是比我厉害很多,如果,如果你跟着大人学武的话,一定能更厉害的。”夏涵今言不由衷说。 她心里忍不住想流泪,公主殿下只是学一些粗浅的防身术,哪里需要节度使大人亲自上阵?杀鸡焉用牛刀?可是现在,夏涵今飞快看了一眼对面的节度使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节度使大人不是很喜欢自己。 鹤语语塞,尤其是当夏涵今这话说完后,谢夔那张看起来格外有些骄傲的脸,她心里更是觉得有点憋闷。 “我知道了。”鹤语说,“这段时间麻烦了。” 谢夔似乎很满意现在身边的小姑娘这么识时务,他再一次转头,看着夏涵今道:“夏小姐今日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平日里夏涵今都是直接被鹤语留下来一起吃饭,可是今日,鹤语还没有替夏涵今回答,就听见谢夔幽幽开口,“我好几日都不曾跟殿下一同用膳了。” 鹤语:“……” 夏涵今闻言,哪里还敢在这里耽搁?她赶紧站起来,寻了个借口,就带着身边的婢女离开了节度使府。 那动作快得仿佛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让鹤语都来不及拉住她。 等到夏涵今一离开,校场的凉棚下,顿时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谢夔。 鹤语挥退了身边的人,再也懒得顾忌谢夔的脸面问题,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夔,那张小脸上,就差直接把“愤怒”两个字写上去。 “谢夔!”鹤语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一张脸都有些发红,“你干什么你?!” 谢夔听见她的话抬头,那双平日里尽显凌厉的带着锋芒的眼睛里,此刻好似有几分不解的茫然,“嗯?我怎么了?” 鹤语:“……”见眼前的人居然还跟自己装傻,鹤语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言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把元娘赶走?” 谢夔反应了两秒,才知道鹤语口中的“元娘”,应该就是指的夏涵今。 莫名的,他想到就在前一秒,鹤语还在直呼自己的大名。 这种微妙的对比,让谢夔心里有几分不大舒服。 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吃一个小姑娘的醋,实在是有些离谱,但是,心里似乎有些控制不住。 第53章 反骨 再联想到自己刚才看见台上鹤语跟夏涵今那么亲密的样子,那是跟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谢夔心头那种不爽的滋味更甚。 “没有。”就算是心里的不爽是真的,谢夔也不可能当着鹤语的面承认。他清了清嗓子,“我说的是实话,论身手,我难道还不如夏家的小女娘?” “你不忙?”鹤语简直想不明白谢夔这么执着想要教自己习武是什么意思。 谢夔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的旋涡,似乎要将她直接吸进去一般,“忙,对你也有时间。” 这话刚才谢夔也说了一次,每次讲这话时,他的样子看起来都太认真了,认真到让听到这话的鹤语,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鹤语匆匆别过脸,躲开了这时候跟谢夔相交的视线。 “你忙的话,其实也不用管我。”鹤语说。 谢夔没吭声,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笼罩着在身边坐着的鹤语。 最终坐不住的人还是变成了鹤语,她有些恼怒站起来,“我累了,我要回去沐浴更衣。” 谢夔也顺势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 鹤语走了两步,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夔一脸无奈,看着面前现在很是不讲理的人,语气里带着两分笑意,“殿下,我今夜在府上歇息。” 言外之意,他现在去正院,也没什么问题吧? 鹤语:“……” 那声“殿下”,又喊得鹤语耳根发麻。 她就知道谢夔每次叫自己殿下,就没什么好事。 鹤语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她以为这样就能甩脱身后跟着人,但却不料,谢夔生得高大,那双腿也她长了不少。就算是现在她走得再快,但对于谢夔而言,跟上她的步伐,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撷秀楼转眼间就到了,鹤语一头进了净室。谢夔站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短促笑了一声,随后转身。 趁着鹤语沐浴的时间,谢夔去了前院,随手召来了府上的亲兵,问了问这几日鹤语在府上的情况。 听见那夏家的小丫头每日都在府上陪着鹤语,从早到晚,甚至午膳和晚膳都在一起时,谢夔心里那股子不舒服的劲儿又上来了。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谢夔挥了挥手,但听到亲兵说这几日鹤语在府上很快乐,笑声不断时,他又有些郁闷。 敢情他这人,在鹤语那儿,什么都算不上是吧? 就算是好几日不回来,似乎对那没良心的殿下,压根就没什么影响。 恐怕,就只有晚上睡觉觉得寝被发凉时才有那么一丝丝想起自己吧? 谢夔又想到刚才鹤语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的样子。看起来,这位娇气的金疙瘩,腿上的那些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晚膳时分,谢夔终于再一次跟鹤语坐在了一起。 刚才洗了澡,鹤语身上散发着好闻极了的气息。 谢夔发现,现在就算是鹤语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自己身边,那股熟悉的味道,就能勾得自己有些蠢蠢欲动。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禽兽,如今在青天白日里,也能生出那般心思。 谢夔低咳一声,像是清了清嗓子,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前一秒会觉得嗓子有些干哑。 “过几日就是春日宴,先前这种宴会的事情,都是子然一手操办。但今年,既然你来了,交予你如何?”谢夔问。 鹤语是不怎么喜欢应酬,也不喜欢掌管中馈,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别说一个小小的春日宴,从前在上京时,皇宫里的中秋盛宴,她都亲手操持过,一个春日宴对她而言,又有何难。 “好。”鹤语这一次没有像是接手节度使府上的中馈时那么推脱,而是干脆点头,一点预备跟谢夔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 她这么干脆,倒是让谢夔有几分意外。 鹤语留意到身边人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自己脸上,她不由转头,“你这般惊讶看着我做什么?” 谢夔:“有点意外。” “嗯?” “我回来之前,还想过很多办法让你同意,没想到……”后面的话不必说,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鹤语轻哼一声,似乎在对谢夔表示不满,“我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 不想管理府上的账务,那是她知道袁广是个可靠的人,而且,这种事情,她管账,还是旁人管账,只要不是谢夔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身份奇怪的女人来管账,都一样。但是举办春日宴,她是女主人,这件事情合该应她之手。 这是权柄,也是代表着她是整个朔方境内的最尊贵的夫人。从前她不在此地,谢夔没有交给别的女子,而是交给了王仲宣,这也是从某种程度上,在捍卫她的位置。如今,她既然来了,自然不可能再推脱。 谢夔看着眼前鹤语傲娇而自矜的模样,不由笑了。 “嗯。”他声音低沉,“我知道殿下最是识大体顾大局。” 谢夔的声音里带着认真,没有一丝玩笑。 低醇的嗓音带着纯粹的赞赏,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让鹤语忽然又觉得耳根处有些发麻,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轻轻地扫荡着耳后的位置。 她抿唇,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却偏要用硬邦邦的声音掩饰住此刻不寻常的心跳,“要你说吗?”她轻轻一哼,眼尾却是带着令人难以忘怀的娇俏。“还有。”鹤语忽然重重开口,她看着谢夔的眼睛,不满道:“都说了不准叫我殿下。” 谢夔听见这话,神色却是同身畔的人截然不同。他的唇角处,难掩笑意。那般模样,恣意风流。 即便是放在上京城中,也难以有人能匹敌。 “听殿下的。”谢夔说。 语气是恭敬的,但字字句句都彰显着反骨。 鹤语:“!” 她怀疑谢夔就是故意的! 谢夔看着身边的人好似快要生气的样子,赶紧打住,转而说起了正事儿,“明日,我想要邀请子然来府上,往日春日宴都是他在操办,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鹤语像是这时候才听见谢夔口中另一人的名字,她挑眉,“子然?王仲宣?” 经过鹤语这么一开口,谢夔似乎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竟忘了给鹤语解释,没想到她居然知道。 “嗯,子然是王仲宣的字。”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鹤语看去,眼底深处,有些打量,“你之前就知道?” 第54章 竹马 他先前说起王仲宣时,鹤语的确说过自己知道这人。 但是,谢夔不知道她口中的“知道”,竟然是这么熟悉。 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对方的表字,也一般只有朋友,才会直呼对方的字。 谢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跟自己的好友,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熟悉。 鹤语“嗯”了声,这事儿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前在上京城里见过。” 只不过,她见到王仲宣并不是在什么才子才女的诗词会上。 但那些事,鹤语显然不想多说。 谢夔:“之前倒是没听你提过。” 鹤语回答得干脆,没一丝一毫地拖泥带水,“也算不得非常熟悉的,对我而言,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也要跟你聊聊?” 谢夔听出来她语气里的不满,眼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打住了话题。 “他喜欢吃什么?我记下,明日让厨房的人做几道他喜欢的。”鹤语问。 待客之道,她还是懂的。 谢夔听着她的声音,的确很平静,不像是跟王仲宣有什么深交的样子,便随口报了几道在酒楼中王仲宣常点的几道菜。但在心里,谢夔却是觉得更加迷惑。既然鹤语跟王仲宣没什么交情,却能这么熟悉对方的表字,以至于一听,就能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 谢夔今日的确是抽空回的府上,晚膳还没用完,钟世远就来了府上,带回了今日的消息。 谢夔匆匆扒了两口饭,疾步去了书房。 鹤语这一次倒是难得没有说他吃饭的动作看起来不文雅,只是朝着谢夔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没了什么食欲。 “都撤了吧。”鹤语说。 珍珠能看出来自家主子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但涉及到上京那位,她不敢多嘴。 前几日,鹤语在府上无聊,让人在撷秀楼旁边的院子里搭了一秋千,这时候鹤语就靠着秋千上,荡了荡。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上点了灯。 虽说到了暮春,这几日也没有那么凉,但夜里总是有风的,玛瑙从房里拿了件披风,搭在了鹤语肩头。 “殿下,不如回去歇息吧。”玛瑙劝说。 往日这时候,鹤语早就因为跟着夏小姐锻炼了一天,累得筋疲力竭,恨不得直接倒在床上就入睡。 今日,实在是有些反常。 在上京城里的那些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玛瑙又怎么可能忘记? 无非是年少时期的一段过往,即便是已经过去,但又无法真正忘记。 鹤语:“我想再吹吹风。”她说。 今晚谢夔不明显的探究之意,她不是没感觉出来。 但莫名的,她就是不想告诉对方。 她的确是跟王仲宣不太熟悉,这一点,她没有必要骗谢夔。 她跟王仲宣之所以能认识,无非是因为王仲宣跟如今的左相之子陆云青交好而已。而她,跟陆云青算得上是一句“青梅竹马”。 当年陆云青作为她太子哥哥的伴读,从小时常出入宫中。而她又备受帝后宠爱,哥哥们去太学时,她即便是什么都听不懂,也装模作样背着装好了的笔墨的书袋,吭哧吭哧跑去听学。 陆云青生得一表人才,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他脾气又好,鹤语很难不喜欢粘着他。 后来再大一点,她逃学,陆云青帮忙掩饰。她被先生罚书抄写,陆云青就模仿她的字迹,让她在一旁睡大觉,而自己则是默默抄写一下午。哪怕至今为止,跟她们相熟的皇室弟子,也有不少人知道新科状元郎陆云青,能左右开弓,同时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一种,是陆云青自己的,而另一种,则是带着少女的柔软和秀气,那是属于鹤语的笔迹。再后来,聚会时,她抚琴,路青云便能在一旁作画。 两人看起来是如此登对,以至于皇后曾经私下里问过鹤语的态度,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陆云青。 而陆云青,的确是她理想中的未来夫君的模样。 那时候,鹤语时常溜出宫,去陆府。 陆云青跟王仲宣是同窗,还一同参加过殿试,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是探花郎,平日里惺惺相惜,互相引为知己。 鹤语便是在陆府认识的王仲宣,她时常听见陆云青提及自己这位好友,赞他胸怀大志。 只不过后来,王仲宣还是离开了上京。而鹤语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离开上京,来到这般偏远的朔方境内。又在这里,再一次遇见王仲宣这人。 鹤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甚至压根就没有感觉这时候谢夔的出现。 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她其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再想起陆云青这个人。她向来不是喜欢回头的性子,错过就是错过,不会再迷恋过去。但是今日,因为王仲宣,让她沉湎了一下过去。 谢夔出现的时候,鹤语还在看着天上的圆月。 不知不觉,又是十五。 珍珠和玛瑙倒是发现了谢夔的出现,但后者一个眼神,直接让两人噤声。 谢夔取代了玛瑙的位置,站在鹤语身后,替她摇着秋千。 鹤语还没任何觉察。 珍珠和玛瑙在后面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珍珠,你看这灵州的月亮圆吗?”鹤语问,只是她这话似乎并不是真要珍珠给个回答,她甚至都没有回头,自顾自道:“跟上京的相比呢?” 难得的,鹤语话里透出了一股寂寥。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夔从未在鹤语身上见过的情绪。 在他面前的鹤语,总是鲜明的。她会生气,会高兴,会娇气,但是唯独不会像是眼前这样,那背影那看起来孤零零的,单薄又可怜。 谢夔抿着唇,只是安静地给鹤语推着秋千。 他想起来,眼前这傲娇的公主殿下,来了灵州,跟背井离乡也没什么区别。她在这里,不算是自己的话,一个亲人也没有。灵州不似上京城的热闹,这些天他让她在府中不要出门,鹤语也就真的没有再出门。 想到这里,谢夔心头像是被什么蛰了一口,有些细细密密地发痛。 这一次,不等鹤语再说什么,谢夔已经弯腰,一手勾着鹤语的后背,一手勾着她的腿弯,直接把她从秋千上横抱了起来。 第55章 心猿 谢夔:“外面冷,就算是看月亮,也能回屋看去。” 鹤语在最初感到身体忽然腾空时,被吓了一跳。当意识到现在在自己身后的是谢夔后,她嗓子眼里的那声低呼,顿时就被她咽回到了肚子里。 是谢夔啊。 暂时能让她安心的人。 鹤语心想着。 可能是被今夜这不合时宜出现的十五的圆月扰乱了心神,勾起了心底潜藏起来的那么一点点足够无穷回味的相思之情,让她难得在人前,尤其是谢夔面前展现出了无措的脆弱。 鹤语伸手勾着眼前人的脖颈,最后仍由着谢夔抱着自己回了撷秀楼。她的脑袋,枕在男人的胸膛上,感受着耳边传来的砰砰有力的心跳声。在这一瞬间,这熟悉的心跳声,竟让她感到了意外的踏实。 等回到内室,谢夔刚把鹤语放在了床上时,就听得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谢夔早就知道鹤语不是能忍痛的人,现在听见她这声闷哼,几乎立马转头,目光锁定了她的那张瓷白的小脸蛋,皱着眉头问:“怎么了?哪里痛?” 鹤语听见谢夔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肩头。 今天她跟夏涵今在校场里,练习过多次反手擒拿的招式。不论是夏涵今在教学过程中,还是她学会后,用在夏涵今身上的练习,现在这两边的胳膊都有些使用过度,以至于现在靠在床头,都让她感到了一阵痛。 谢夔则是在看见鹤语的动作时,脑子里就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舒服。 谢夔有些无语,他是真不知道鹤语为什么对想学武这么执着。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公主,哪里需要这些?可偏偏从现在看来,鹤语还很感兴趣,要是他叫停的话,恐会惹得鹤语不太高兴。 “让我看看。”谢夔伸手拿下了鹤语放在肩头的手,开口说。 鹤语皱眉,“不用了,让珍珠她们进来吧。” 她可不想要让谢夔再次给自己上药,尤其是想到前几日晚上,就是眼前这男人不管不顾,非得要自己脱了裤子上药,那种令人羞愤欲死的场景,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这是肌肉劳损过度,可能是发肿,可能是扭伤。”谢夔坐在床沿上,目光直视着面前的人,因为鹤语的不配合,语气有些微微发沉,“你确定珍珠她们能比我更懂?” 谢夔虽不说自己已经精通医术,但是像是鹤语现在这样的跌打损伤,他却再精通不过。 平日里在军营中,这种小伤太常见。 谢夔在说完这话后,就走到了一旁的小柜子跟前,从里面取出来了一瓶膏药。 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也不劝说让鹤语听自己的,就坐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在床榻上的人。 这模样,似乎只要鹤语不妥协,他就不会离开,一直保持着这姿势一般。 鹤语从未见过谢夔这般固执又无耻的人,她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谢夔的视线笼罩。身边这个男人的目光,就像是滚烫的岩浆,快要将她灼伤。 最后,败下阵来的人是鹤语。 她主动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不看谢夔,声音听起来却是有些发虚。 “好,但是你休想做别的什么事情,只能上药。”鹤语说,她以为自己这警告,会让人收敛,却不知道,她越是这般模样,越是容易引起男人心头的征服欲。 谢夔在听见这话时,就忍不住笑了。 他轻笑的时候,整张脸上的严肃的色彩,似乎在这一瞬间就烟消云散。那生动而被雕刻得极好的五官,似乎终于从面上那一层冰凉的盔甲后走了出来,绽放异彩,英俊得让人无法无视。 自带风流,和洒脱不羁。那笑容,能令无数闺中女子折腰。 “嗯。”谢夔答应了鹤语的要求,虽是答应,可是他这声“嗯”,偏偏又显得轻佻不已,惹得听到他声音的鹤语一阵耳红。 那件带着暗纹的银白色的里衣半褪下鹤语的肩头时,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香肩。 谢夔感觉到似乎自己鼻翼间的那股降真香的气味更加浓郁了,同时,还掺杂着些别的味道。 这股味道对他而言也不算陌生,他曾经在鹤语身上闻到过不少次,似乎是她涂抹在身上的香膏的味道。 从前谢夔身边没有女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小娘子身上的味道这么好闻,令他心旌摇曳。 鹤语害羞,只肯露出半边肩头。 但是这样又如何能看清楚? 谢夔皱眉,伸手放下了手中的药瓶。 “得罪了。”他低声一开口,声音是说不出来黯哑低沉。 随后,随着他这话话音的落下,谢夔已经伸手,拉住了鹤语肩头已经变得松垮垮的衣服,然后彻底扯下了鹤语的肩头。 “啊!”鹤语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她伸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胸口。 殊不知,因为她的这动作,让她胸口的奶白色浑圆,只会被挤得更加汹涌,呼之欲出。 芙蓉色的肚兜,几乎什么都遮不住。 后背那条细细的带子,引得谢夔嗓子发干。 谢夔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只放在鹤语的肩头,然后解释道:“肩胛有些红肿。” 鹤语现在才听不进去谢夔在说什么,她的里衣已经被谢夔褪到了自己腰间,浑身上下,就只有胸口一片薄薄的织锦遮挡。但是这片织锦实在是太小,也遮掩不住什么,让她觉得万分不自在。 如今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鹤语不敢动弹,只好抱紧了自己。 那张莹白的小脸上,此刻已经是一片绯红。 “你,你快点。”鹤语说。 她倒是想要说出几分气势,奈何因为心里发虚,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也是软绵绵的,听着就让人想要欺负她。 第56章 意马 在鹤语看不见的地方,她不知道谢夔此刻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似有两团火球,正在熊熊燃烧着。 谢夔挖了一团青色的药膏在自己掌心处,然后按在了鹤语的肩头。 身边的人最怕痛,哪怕刚才不小心肩头靠在了床榻上,她都能闷哼出声,更别说现在谢夔的大手,直接印在了她肩胛处最红肿的地方。 “痛……”鹤语几乎是瞬间软了身子,想要蜷缩起来,哭出声。 王八蛋谢夔,在上药之前,也没有说会这么用力,这么痛啊! 鹤语痛得一张小脸都变得皱巴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能在心底狠狠骂着身边这人。 谢夔耳边传来鹤语的痛呼声时,他手下的动作忍不住轻了很多,但脸上也有些无奈。像是这样的肌肉损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辅助药物,狠狠地揉搓,将膏药浸入皮肤里,揉开渗透,虽然会痛一小会儿,但是等到明天早上起来,感觉就会好很多。 “忍一下。”谢夔说。 鹤语直接红了眼睛,床幔之中很快传出来她的低泣声,听起来好不可怜。 在床榻上,鹤语早就忍不住瘫软了下去。谢夔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鹤语的细腰,让后者靠在了自己怀中,这才免于她直接倒在床上。 鹤语只觉得自己肩头似乎都要被谢夔揉碎了,甚至那一团皮肤,都被揉得发红。鼻翼间,全都是谢夔带来的这罐不怎么好闻的膏药的味道。 她一双眼睛都已经红透了,额头上也布满了薄汗。 终于,当耳边落下来谢夔那句“好了”的时候,鹤语心头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此刻,鹤语刚想要动弹时,忽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刚才因为肩头太痛,她完全忍不住,整个人几乎都已经倒在了谢夔怀中。 她被谢夔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肩头,所以这时候,她像是坐在了谢夔的怀中,她的后背倚靠着谢夔的胸膛。 但也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的东西。 鹤语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刚才她无意间动了动身子时,就听见了在自己身后,谢夔传来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显得色情得不行。 鹤语几乎是瞬间红了脸,她原本就因为刚才上药,一张脸变得红扑扑的,可是现在在她脸上的绯色,似乎更上了一层楼。 鹤语感觉到那只刚才为了稳固自己的身形,放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这时候变得更像是禁锢着她。那只大掌带来的力量,还有温度,都显得那么不可控。 她开始感到心慌。 “谢夔……”鹤语叫到身后的人。 同时,鹤语伸手想要将自己被谢夔褪到了腰间的衣服拉起来。 在床榻这样暧昧的地方,自己衣裳半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鹤语这个动作还没有完成,或者再具体一点,她才刚刚伸出手,就被背后的谢夔拦住了。 谢夔不是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的手,而是前胸更贴上了她的后背,然后吻住了她的耳垂。 那一抹瓷白的耳垂,被谢夔的咬住。 不算很痛,可是却有令人觉得酥麻的啃咬感觉。 鹤语几乎是被谢夔含住耳垂的瞬间,手上的动作就被迫中断。 耳朵是她的敏感点,平日里谁都不能碰。可是现在却被谢夔含在了嘴里,肆无忌惮地舔咬,啃噬,她浑身都变得酥软极了,甚至现在说不来一句反抗制止的话。 “殿下……”谢夔有些含糊的声音,传进了鹤语的耳朵里。这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欲念,不再是那么冷冰冰不近人情,又带着几分压抑克制的情绪,让人听了就耳热。 鹤语心里又羞又气,她想推开谢夔,甚至想要直接用上今日夏涵今交给自己的反手擒拿,直接将在自己背后的人扣住。可是她被谢夔亲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半点力气不说,现在谢夔那只像是铁钳一样的大手,箍住她的腰,令她动弹不了半分。这种时候,想要在谢夔跟前来个“反杀”,几乎压根不可能。 身后的谢夔似乎将她抱得更紧,那力道大得似乎想要直接将她嵌入他的身体里一般。 后腰上那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霸道地戳着她的腰窝,蹭得她浑身发麻。 “等一下……”谢夔低哼道。 他也想要克制,可是平日里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到了鹤语跟前,根本不堪一击。 谢夔红着眼,他知道自己今晚有些莽撞,但忍耐了那么长时间,这一次,实在是太难捱。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在床榻之上,看见妻子衣裳半解的模样,都会难以把持。更何况,眼前娇滴滴的殿下,出入过他的梦中,却从未被他真正占有。 那些旖旎而荒唐的梦境,在现在这一刻,几乎快要成为现实。 片刻后,从烟霞色的床幔之中,传来了一声令人面红耳赤的舒坦的闷哼声。 鹤语早就红透了脸,她感觉自己的后腰那一块皮肤都已经被身后的人蹭破了皮。早之前就被谢夔从肩头褪下的里衣已经脏了,在床幔之中,里衣上的那团深色的印记散发着一股陌生而令人燥热的味道。 鹤语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她感觉到谢夔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似乎有松开的迹象。在这瞬间,鹤语就像是一只灵巧的兔子一般,飞快地窜到了一旁,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放肆。” 等到了这时候,鹤语这才想起来呵斥身边的人,红着脸,愤怒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但这呵斥,对于谢夔来说,甚至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甚至,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就因为听见了鹤语的声音,身体就已经变得开始不受控制。 而这一幕,也被鹤语发现了。 将自己卷在了被子里的鹤语,发现身边的人那根开始把自己后腰都戳得发疼的玩意儿,竟然慢慢又有了了抬头的趋势,她大叫一声,操起身边的枕头,就朝着谢夔砸去,“还不快滚!”鹤语恼羞成怒。 第57章 弄脏 弄脏 谢夔也自知理亏,今夜发生的一切,也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被鹤语扔过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谢夔不恼,就只是伸手将枕头放回了原位,“我等会儿再过来。”他说完这话后,才下了床。 鹤语还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反应过来后,恼怒地看着他的背影,“等会儿谁要你过来!?” 她才不要。 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谢夔,听见这声格外娇软的话时,唇角不由愉悦地向上挑起。 殿下的腰,好软。殿下的唇,也好甜。 鹤语眼睁睁看着谢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气闷地坐在床上,刚想要躺下,忽然又看见在床上被她扔在了一旁的里衣。那上面,如今沾染了谢夔的味道,浓郁得很。 鹤语顿时又是一阵脸红,她抱着被褥下了床,闷闷地躺在了不远处的软榻上。 她就知道谢夔这混蛋没安好心,难怪自己刚才让他不准再回来,这人就像是早就料想到一般,只留下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殿下会需要我的”话,就消失在了门口。 现在鹤语朝着床榻的方向扫了一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眼睛一般,她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如今她倒是明白了,谢夔那厮显然就是拿捏住了自己脸皮薄,在这种时候不好意思叫珍珠和玛瑙过来清理,就等着她使唤。 鹤语横竖是不可能自己去换床单,清洗被谢夔弄脏的里衣。如今,她唯一能使唤的人,可不就只有谢夔一个吗? 想明白后,鹤语更觉得气闷。 她不知道谢夔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就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让她防不胜防。 “混蛋!”鹤语越想越觉得自己又在谢夔这处落了下风,不由低骂一声,仿佛这样就能纾解自己心头的郁闷一般。 “殿下在叫我?” 忽然,在这时候,外面的门被推开了,谢夔带着一身水汽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夔这个凉水澡冲洗的时间很快,他一进门,就听见鹤语骂人的声音。 不用他多想,谢夔就知道这声“混蛋”是送给自己的。 就算是现在被鹤语骂了,他脸上也不见丝毫恼怒,甚至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朝着此刻已经从床上下来,半卧在软榻上的鹤语看去。 鹤语像是被忽然出现的谢夔吓了一跳,从小宫中的礼仪和教养,不允许她在背后肆无忌惮说人坏话。现在,鹤语也没有想到自己难得一次出格,就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鹤语:“……” 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她简直欲哭无泪。 可是很快,在谢夔走近时,鹤语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怎么还这样!” 她的目光朝着谢夔身下看了一眼后,就飞快挪开,但是眼中的控诉,明明白白,不带一点含糊。 谢夔顺着鹤语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也有些无奈。 今夜就算是冲了凉水澡,好像也不管用。 吃过了满汉全席,忽然一下就只能吃清粥咸菜,换做是谁,估计都没办法忍受。 小兄弟自然也一样。 鹤语见谢夔不吭声,更觉得羞恼,“你还不赶紧把它弄下去?” 这人简直不知羞,下流胚子。 谢夔闻言,差点没直接笑出声,这兄弟要是能这么听话,也不可能有刚才在床榻上那荒唐的一幕。 “殿下,您这是强人所难啊。”谢夔发现自己总是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不听鹤语的话。他明知道鹤语不想听自己叫她“殿下”,可是,他就是对鹤语有点忍不住犯贱,想要逗弄她。看着她因为自己叫的这一声“殿下”后,翻脸生气的样子。没办法,他大约是入了魔障。不然,怎么就会觉得看着鹤语对自己生气的时候,也觉得那样子可爱得不行? 果然,鹤语听着眼前这人又叫自己“殿下”时,那张小脸上,出现了愠色。但好像又不是真的生气,那几分愠色中,仔细一看,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鹤语才不想跟谢夔争辩到底能不能将那玩意儿按下去,若是跟谢夔比谁的脸皮更厚,她本来就没有胜算。何况,还是在这种不要脸的事上,谢夔简直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收拾!”鹤语别过脸,决定不再看谢夔一眼,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谢夔装模作样地“是”了一声,然后真就走去了床榻上,将已经放下来的床幔重新挂上,开始干活。 鹤语最开始没觉得自己指挥着谢夔去做婢女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可是看着谢夔真的是一声都没有争辩,听见她的要求后,就直接动手拆换床单,她坐在软榻上,一时间,脸上有些愣怔,心里也百感交集。 若是放在平常人家,谁家的夫人胆敢这般使唤丈夫,而且,这丈夫还能真这么听话? 反正鹤语在上京十几年,也没有听过谁家有这样的传闻。 可是,现在她看着最不可能做种事情的谢夔,却是在最认真一丝不苟地做着她吩咐的事,鹤语抿了抿唇,她抱紧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 不过当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她也正好看见谢夔从床上拿出了自己银白色的里衣,鹤语脑子里刚冒出来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什么做得很过?! 这就是谢夔应得的! 她的床单,她的被套,难道不就应该让这个罪魁祸首自己处理吗?! 鹤语别过脸,不再看在床榻跟前忙碌的谢夔。 脑子里虽然说着不看,但内室就这么大,面前有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忙碌,鹤语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把谢夔当个透明人。 现在谢夔背对着鹤语,鹤语干脆没遮掩自己的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对方身上。 看了一会儿,鹤语惊讶地发现谢夔动作看起来还挺熟练,压根就不像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人。 她不由有些疑惑,干脆直接出口:“你做得倒是熟练。” 谢夔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声音里倒是带着笑意,“不熟练的话,殿下岂不是又要不高兴?” 鹤语:“……” 她确定这人就是犯贱。 第58章 哄睡 谢夔没再听见鹤语说话,不由转身回头看,果然,现在裹着被子在软榻上的公主殿下,现在又恨不得直接拿着鼻孔看他了。 “当年我才入军营时,这些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做。那时候还不太熟练,久而久之,也熟悉了。”谢夔解释道。 他在说完这话时,刚好将床上的床单被褥都拆了下来。现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被鹤语裹在身上,抱到了软榻上的那一床被子。 鹤语见谢夔这时候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脑子里还想着当年年仅十来岁的谢夔,孤身一人赴军营时的模样,却不料这时候头顶已经罩下来一层阴影。 见到谢夔忽然从床边走到了自己跟前,还冲着自己身上裹着的被子伸手,鹤语警惕瞪着他,后一秒,空气里传来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 谢夔有些无言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刚才这一巴掌,公主殿下的动作可真是又快又准,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手背上就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谢夔沉默。 鹤语则是看了一眼自己变得通红的手心,心头后悔。 谁知道跟前这人哪哪儿都是硬邦邦的,那只手也是硬极了,她这一巴掌打上去,怕是还没有把谢夔打疼,反而是把自己的手心打得通红。 鹤语先发制人,“你想做什么你?!” 那样子,完全就是兴师问罪,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极了。 谢夔没看自己的手背,目光反而落在鹤语的手心上,“疼吗?”他没有回答鹤语的问题,反而关心起来她的手到底疼不疼。 鹤语:“……不要你管。”别扭说完后,鹤语又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被子,“你还没说,你又想做什么?” “被子。”谢夔指了指,一脸无奈,“殿下不是让我换被子吗?现在床上的都换完了,就只剩下殿下现在拽在手里的,殿下是不准备换了吗?” 这话一出,鹤语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无理取闹加打人,她好像是在谢夔面前牛逼坏了。 至于身上卷着被子这事儿,她差点忘了。 可是,在她刚准备松开手时,鹤语猛然反应过来,她此刻若是松开了被子,那自己岂不是会暴露在谢夔跟前? 平日里也就算了,她好歹还穿着一件里衣。 可是刚才还在床榻上的时候,她那件里衣就已经被谢夔弄脏了,现在还惨兮兮地被谢夔放在一旁。如今的自己,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几乎什么都遮不住的芙蓉色的肚兜,难道,她要这样让谢夔看见吗? 于是这时候谢夔就看见鹤语刚准备松手,忽然又拽紧了那脏被子,抬头警惕看着自己,“不行。”谢夔的耳边很快落下来鹤语的拒绝。 谢夔:“???” 这又是什么情况? 鹤语红着脸,“我,我现在不方便。” 她在谢夔的跟前,就差没直接把自己包成蚕蛹。 谢夔沉默了一瞬,忽然有点明白过来。 下一秒,谢夔陡然弯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软榻上的人直接抱起来,转身大步就朝着床榻走去。 在鹤语质问他之前,谢夔已经将人放在了床上,然后他飞快后退一步,将两边的床幔又放了下去。 “这样行了吧。”谢夔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身, 这般动作,显然是他已经猜到了鹤语忸怩不肯松手的原因。 谢夔背对着床上的人,很快,他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寻常的声音,现在落在他的耳朵里后,总带上了那么点别样的旖旎。 很快,先前的被子就被鹤语从床上扔了下来。 “好了。” 谢夔不由勾了勾唇角,公主殿下就连害羞,都带着一股傲娇。明明红了脸,却不肯低头。 谢夔今日是不敢再逗弄鹤语,他飞快将地上的脏衣服收了收,又大步出了门。 房间里又剩下了鹤语一人。 鹤语躺在床里,现在身下躺着的,身上盖着的,都是崭新的还带着她熟悉的香气的锦被,闻着味道就让人感到很安心。 而这些,都是谢夔亲手换上的。 鹤语忽然又觉得有那么点不自在。 她透过床幔,看着窗外的那轮似乎没怎么变化过的圆月,忽然才想起来,在谢夔抱着自己回房间之前,她明明还有些惆怅的。 而现在,原本萦绕在心头的那点情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鹤语眼神一顿,脸上的神色也跟着变得有些复杂。 抱着被子,鹤语刚准备转过身睡觉时,外面的房门就传来了“吱呀”一声。听着脚步,鹤语就知道是谢夔回来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对谢夔的脚步声这么熟悉。熟悉到,她一听,就能明白。 谢夔站在床头,又重新换了一身衣服。 刚才在半夜在水井旁洗衣服和被弄脏的寝被,打湿了衣服,现在总不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上床。 鹤语听见外面的动静,“你都洗完了?”她问。 “嗯。” 鹤语听得一阵沉默,幸好这人还知道是要点脸面的,没有把他胡闹的玩意儿拿出去让下面的人洗干净。 她没再说话,躺着里面,闭上了眼睛,作势要睡觉。 谢夔上床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鹤语滚进自己的怀中。 他微微扬眉,倒是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灵州城的气候也是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晚上只要不在外面吹风,还真是很难再觉得寒气入体。 所以,现在的情况大抵是公主殿下觉得用不着自己了,非常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直接将自己给踹开了…… 谢夔:“……” 他是很想要望着头顶的床幔叹气的。 鹤语以为自己会像是前几日那样,很快睡着,但不知道是因为今晚谢夔回来了,还是刚才谢夔跟自己胡闹的那一通,反正她现在就是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睡意,也不知道跑去了哪个旮旯里。 偏偏在这时候,谢夔还非得点出来,“睡不着?”谢夔问。 鹤语没好气瞪他一眼,后一秒又想到现在黑灯瞎火的,自己就算是要把谢夔瞪穿,对方也不一定能看见。 结果鹤语还没有开口,忽然她就感觉到了谢夔朝着她靠近。 下一刻,谢夔的手放在了她的后背上。 平日里男人那只蕴含着力量的大手,此刻正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睡吧。”谢夔说。 第59章 反悔 这个动作,几乎让在被子下面的鹤语浑身僵硬。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夔现在拍着她后背的手真的太温柔,那安抚的意味十足,令她完全生不出来一点想要再跟他计较的心思。 相反的,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迷恋这样的温柔。 鹤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在谢夔的轻拍中,睡着了。至于在睡觉前一刻,脑子里想着的那轮明月,变得也不是那么重要。 第二天,谢夔一大早离开,去了府衙。 鹤语起身后,听到珍珠一边给她挽发,一边说:“驸马爷说了,若是殿下觉得府上无聊的话,可以随时去请夏小姐。” 鹤语一皱眉头,“嗯?” 她有些不明白谢夔这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昨日这人不是还说了不要麻烦别人吗?现在这又改口,算是怎么回事? 鹤语哪里知道是谢夔昨天晚上在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的时候,心里突然生出来的愧疚之情。 谢夔心里有些不大好受,毕竟鹤语只身来到朔方这北境,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却要因为他的原因,让夏涵今不要再上门。这样一来的话,鹤语在灵州城里,岂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想到这里,谢夔就退步了。 至于在校场上看见那令自己心生不爽的一幕,他也准备咬咬牙,不跟一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计较。 就算是夏涵今跟鹤语亲密又怎么样?那晚上能跟鹤语睡在一张床上的人,还不是只有自己? 谢夔就这么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今日一大早起来,就让珍珠转告了鹤语。 既如此,鹤语用过早膳,就直接差人去请夏涵今。 夏府里,夏涵今因为今日不能去节度使府上,还颇为难过。 她喜欢跟鹤语在一起,如今在她看来,公主殿下哪哪儿都好,跟着她待在一起,让人觉得快活。 这几日每天回到府上后,她爹娘都会来问问她在节度使府上怎么样。 夏涵今便照实说了,什么公主殿下人很温柔,脾气很好,长得特别漂亮,很喜欢自己等等一大箩筐的好话。今日夏涵今没有像是前两日一般出门,夏夫人还有些意外。 正准备来问问自家女儿,是不是昨日做了什么开罪了鹤语,没想到,门房就传来了鹤语派人来接自家小姐的话。 要是说先前夏夫人对于自家女儿去见鹤语,还有些忐忑,但是经过这两日,夏涵今回来后,眉飞色舞地谈起了在节度使里的一切后,夏夫人已经完全不反对,甚至隐隐的还希望自家女儿能跟公主殿下再好一点。 毕竟,她们家跟王家的亲事算是彻底黄了,若是夏涵今得了鹤语的青眼,不说在整个朔方境内横着走,至少说,公主殿下比他们家老夏有威望多了,在她女儿的亲事上,定然能出不小的力。夏夫人如今最担心的,不过就是女儿的亲事。 现在听见门房过来传话,立马让夏涵今赶紧过去。 就在夏涵今离开后不久,夏府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夏涵今被鹤语频频召去节度使府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自打鹤语来了灵州,这城内几乎所有的官家夫人都给鹤语递了拜帖。奈何鹤语谁都不想见,如果真是一碗水端平,大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没两日,那个平日里在灵州城里最不起眼的夏家的女儿,竟然频繁出入节度使府上。 这一来,众人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了。 怕是夏家那孔武有力的女儿,捷足先登,得了那位从上京而来的公主殿下的青眼。 的确是有些夫人坐不住,谁不知道若是能攀上鹤语这艘大船,对自家儿女的亲事,就是莫大的助力。别说小小的北地,就算是自此跟上京那边的权贵搭上关系,那还不是鹤语一句话的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先得了鹤语好感的,竟然是夏涵今。 那个从前在灵州成的贵女圈,格格不入的女子。 不过,要说现在坐不住的,还属王家。 前脚王锦才因为一个寡妇,背信弃义,毁了跟夏家的亲事,结果后脚,人家夏家的姑娘就跟全灵州,或者说是整个大邺皇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交好,这如何不令王家焦躁? 所以,思来想去,今日王母还是厚着面皮,带着家中的独子来了夏府。 夏夫人在听见说王夫人携幼子来府上时,冷笑一声,如今王家的人还有脸来她们府上? “不见。”夏夫人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庚帖已经退回来,信物也已经“物归原主”,那两家实在没有再来往的必要。 想到先前王家竟然以为自己女儿攀附上了节度使大人,一个小小的七品参军之子,竟然敢如此嫌弃自家女儿。这口气,夏夫人实在咽不下去。但是让她现在借着鹤语的名号,奚落王家人的这种事,她却是做不出来的。 她不算是什么大家闺秀,深知自己唯一能帮上自家丈夫的,就只有“本分”二字。 事到如今,即便是她再恨,也不会胡言乱语。 王母带着现在还一脸不情愿的儿子站在夏府门口,心里还在盘算着要如何挽回跟夏家的这桩亲事。却不曾想到,夏府的小厮很快跑了回来。 “我们家夫人最近没空,王夫人还是请回吧。”小厮没好气说。 因为王锦那日在金银楼对夏涵今说的那番话,如今,整个灵州城谁不知道王夏两家的亲事告吹?夏家的小厮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姐在外面受了委屈,对王家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脸色? 王母带着人在夏家门口吃了个闭门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回到马车上,王锦皱眉道:“这夏家的人也太不知礼数,我看那夏夫人连借口都懒得找,这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他这话一出,就被一旁的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这都是因为谁?” 她今日为了自己这个儿子,算是拉下了老脸。可现在,这没什么作用,她连夏家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想要提出来两家重结两姓之好的事。 王锦穿着一身翠绿的袍子,远远一看,的确是个清爽的年轻男人。从小没有被丢进军营中历练,一门心思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比一般的北地人生得清俊了不少。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收到母亲不满的眼神时,也没有真的感到有什么心虚。折扇一开,他开口道:“反正夏涵今那个母老虎,我也不想真娶回家啊!” 第60章 盘算 他说完这话,脑袋上就挨了王夫人一巴掌。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夏涵今跟那位公主殿下交好吗?你若是娶了她,那就是跟公主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日后,你想入京,靠谁?咱们家在京城里认识几个人?那位公主殿下,又认识多少人?你脑子里能不能想想!”王夫人就算是溺爱家中的独子,但现在还是被王锦这拎不清的脑袋气得不轻。 王锦嘟囔:“那春娘怎么办?我都已经答应春娘了,定会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进门。” “你竟然还在想着那小蹄子!”王夫人听见姚春的名字,就忍不住一阵皱眉,“我跟你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离家出走!”王锦梗着脖子说。 王夫人气得一张脸都变得涨红,可对着面前倔强的儿子,她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你,你可真是长本事了!”王夫人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觉得一阵气闷。 王锦不为所动,“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言而无信?” 王夫人虽然不想打击自己儿子,但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开口怼了他。 “你还知道不能言而无信?我看你对人家夏小姐,倒是挺言而无信。” 王锦:“……”那能一样吗?他在心里嘀咕说。 王夫人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她们就快到节度使府了。 今日出门前,王夫人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夏府还愿意接受她们,这样最好不过,皆大欢喜。如果夏府的人,拒之不见,那她就只好求到公主殿下这处。横竖这位贵人应当是不知道她家小儿跟夏涵今之事的,就算是知道,王夫人也相信自己能劝说公主殿下相信外面的都是谣言。 “等会儿到了节度使府上,你给我老实点。若是今日能将你跟夏涵今的亲事定下来,回去后,我自会劝说你父亲,让那乐籍女子给你做个妾。”王夫人说。 王锦闻言,皱眉,“这哪儿成?!春娘她如何能做妾?她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娘!”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你若是今日能在节度使府上好好表现,让夏涵今同意跟你的这门亲事,回头我就跟你爹商量,让那春娘抬为平妻。日后你要怎么对夏涵今我不管,但是,你必须跟她成亲。跟她成了亲,日后你想要谁,我和你爹都不会拦着你。” 这结果虽然不是王锦想要的,他压根就不喜欢夏涵今那母老虎。但一想到不过是随便娶个女人放在家里,就能迎回自己心爱的姑娘,这笔买卖,他也不算太吃亏,还能平白得到都虞侯和公主殿下的助力,还算是划算。 想到这里,王锦点了点头,“好。” 从前夏涵今不就是喜欢自己这副皮囊吗?王锦相信在整个灵州城里,都找不到有比他更有风姿的青年才俊,他跟夏涵今在一起,完全就是夏涵今占了大便宜。 他不觉得今日夏涵今会拒绝自己。 此刻,在节度使门口,有不少马车。 鹤语刚见到夏涵今,就听见外面说上京城里有人过来了。 鹤语意外,她自打离开上京,这段时间倒是写了两封信回去。 就算是离开的时候心里有天大的怒气和怨气,但是,离开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到陌生的朔方境内,她哪里能不思念上京?更何况,只要不谈及那日在宫宴上的事,鹤语扪心自问,自己这十多年来,在上京的确是活得比任何人都恣意潇洒。 但她没想到,自己不过写了两封信,怎么京城还派了人过来? 鹤语直接拉着夏涵今从校场去了前厅。 这时候站在节度使府上的,是个看起来清秀的白面无须的瘦小年轻男子。 不过,他站在那儿,身后还跟了不少人,一看就叫人能知道,这是个管事儿的。 鹤语一出现,对方眼睛一亮,立马迎上去跪下,“奴婢拜见公主殿下。” 鹤语示意身边的珍珠将人扶起来,眼中带着难掩的惊讶,“赵玉?怎么是你?” 赵玉是她太子哥哥身边的贴身太监,几乎是从小就跟在她太子哥哥身侧。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办事妥帖,算是东宫管事里的一把手,极为忠心耿耿。 现在鹤语在灵州城里竟然见到了赵玉,怎么可能不惊讶。 赵玉看向鹤语时,微微垂着头,那对着鹤语的态度,跟在上京时完全没什么两样,仍旧恭敬得不行,“回殿下的话,奴婢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送些公主从前喜欢的东西来朔方。” 说着,赵玉就朝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露出了身后十几口大箱子。 鹤语挑眉,眼里有些不解。 赵玉开口:“还请公主殿下移步。” 鹤语走上前去,她刚站在一口箱子跟前,旁边就有看守的东宫护卫将箱子打开,瞬间,里面的珠光宝气就掩饰不住,直接展露在了院中所有人面前。 随后,接下来的十几口箱子都被尽数打开。 赵玉跟在鹤语身后,一边走,一边给鹤语介绍着箱子里的东西。 “……这是东海的鲛纱,穿上去流光溢彩,整个皇宫就只有这么两匹,主子全都给公主送来了。还有这株红珊瑚,公主当初不是见到主子宫中有一株,也想要吗?前些日子,主子得了一株更高的,便让奴婢给您送来了。这箱子里,装着的是上京城中最流行的首饰,还有一套纯金嵌珍珠的头面……” 赵玉说得口干舌燥,都还没将这一车车专程从上京运来的珠宝服饰说完,鹤语就已经笑着打断,“知道了,不用再说了。赵玉,你将清单交给玛瑙就好,她会看着处理。”说完,鹤语已经转身,似乎并不觉得身后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有什么值得自己多看两眼,“你一路奔波来此,也累了,先去喝口茶歇歇。” 跟在鹤语身边的夏涵今早就目瞪口呆,她以为自己在金银楼里见过的那些稀世珍宝,已经算得上是顶好。可如今,就算是把整个金银楼掏空,怕是也比不上现在鹤语眼前的这些东西。 可就这么珍贵的珠宝配饰,鹤语竟然面不改色,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第61章 家书 家书 就在夏涵今愣神时,忽然这时候鹤语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转头看着她道:“元娘,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挑几样带走。” 忽然被点名的夏涵今:“???!!!” 这是什么情况? 鹤语则是莞尔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给夏涵今解释,还是说给一旁的赵玉听,“你都算得上是我半个老师,如今学生送老师一点东西怎么了?” 夏涵今哪里敢担起鹤语老师的称号,赶紧摇头,那拒绝的样子都显得耿直又没点心眼,“我不敢,不要。” 跟在鹤语身后的赵玉,最开始的确是没怎么注意在鹤语身后的小姑娘。 作为东宫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赵玉在上京城里,也算是红人。即便是他知道夏涵今是朔方的都虞侯之女,估计也不会怎么放在眼里,何况,赵玉还不知道,看着夏涵今的模样,只以为对方是鹤语身边的武婢。 不过现在,听着耳边传来鹤语的声音,赵玉偏头看了眼在鹤语身边的夏涵今,微微颔首示意。 被鹤语看重的人,他自然也会格外重视。 鹤语这里的茶,都是好茶。 到了轿厅,鹤语坐在上位,看着赵玉,也不绕圈子,直接问:“兄长让你过来,究竟是何事?” 就像是她母后说的那样,她早就嫁给了谢夔为妻,三年不见谢夔,现在从上京来这朔方,也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当初那由头,如今在整个上京城中,怕不是都在传她母后为了未来的太子妃,这才将她赶出京城。 赵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他的主子虽然是太子殿下,但是凭着眼前这位正经的嫡出公主在他家太子心中的地位,说鹤语是他的第二个主子也不为过。 “回殿下的话,主子搜罗来这些东西,让奴婢送来,是给殿下赔罪。”赵玉说。 这话说得不够明白,但是在场该明白的人都明白。 夏涵今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她早就知道了鹤语是大邺唯一的嫡出公主,身份尊贵,但是没想到,竟然连太子殿下,都要对她如此“讨好”。 鹤语则是面无表情。 赵玉在这时候朝着一旁跟进来的、没什么眼力见的夏涵今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在上京城里,他可难得见到这么木讷的小娘子。 倒是鹤语反应过来,伸手示意珍珠将夏涵今带去旁边的花园转转。 很快,轿厅里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赵玉。 “所以,兄长是为了崔家的人道歉?”鹤语说。 赵玉:“……”他干笑两声,还是点了点头。 鹤语没有说不收,但总归脸上看起来也没觉得太高兴。 “知道了。”她说。 赵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鹤语,“这是主子给殿下的家书。” 鹤语随手放在一旁,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要迫不及待拆开。 赵玉心头有些着急,自打眼前这位来了朔方后,倒是给京中寄送了两封书信,可那都是给圣上的。不过,也就只是报了个平安。 这倒是公主殿下的教养,在礼节上,叫人挑不出来半点错。 可他家主子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公主殿下的一封书信。现在他人已经到了灵州,见到了鹤语,不由试探道:“殿下,可要回信?” 鹤语:“回什么?你回去后,就告诉兄长,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赵玉沉默,他觉得自己真要是就只带着这话回去,他怕不是要被削了脑袋。 鹤语很快又道:“哦对了,还有一句,祝兄长和崔小姐,百年好合。” 她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子和右相崔家之女已经交换了庚帖,就等着礼部的人敲定良辰吉日,准备大婚。 从前鹤语还以为自己能亲眼看见兄长大婚,至于现在么,她想,她应该是见不到了。朔方距离京城遥远,她也没什么时间回去。 若是说赵玉在听见鹤语拒绝回信时,心如死灰,那么这一刻,他在听清楚鹤语要让自己带的话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赵玉心情很复杂,他一想到自家主子那脾气,只好现在硬着头皮对鹤语开口:“主子还说了,若是殿下觉得不解气,他可让崔家的小姐亲自给您写一封道歉信。” 鹤语这一次是真惊讶了,她对崔家的小姐没什么偏见,只不过阴差阳错,让世人觉得自己好像是因为崔小姐而离开上京。 “这倒不必。”鹤语说,她叹气,最后想了想,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交出一封书信,日后赵玉回京,怕是不好交差。 鹤语让守在门口的玳瑁取了纸笔过来,写了两句,交给了赵玉,“你回去同兄长说,我来朔方,跟崔小姐没什么关系,我在这里很好。” 就算是从前不太明白,但现在,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鹤语也很清楚,她母后不可能因为一个未来的太子妃,就让她需要避开对方的风头,而让自己离开京城,来这漠北。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 鹤语向来不是迁怒他人的无理蛮横之人,她跟太子的关系一向要好。若是说当年的陆云青是能陪着她胡闹的人,那在皇宫中,她的太子哥哥,就是最宠溺她的人。无论她想要什么,她的太子哥哥都会主动给她弄来。 虽然她们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是,鹤语知道,东宫那位,的确很爱护自己。 不管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所以,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鹤语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对方能过得好。 赵玉心里叹气,可能他家主子并不是想要听见这些。 就在这时候,有婢女来传话,说是门口有王家母子求见。 鹤语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家?” 玳瑁在一旁提醒道:“就是那位跟夏小姐有过婚约的王家。” 鹤语皱眉,像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门来。 “她们来做什么?”她跟王家的人又不认识。 “说是今日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殿下。” 鹤语没有说话,倒是坐在下面的赵玉,不由皱眉,“哪个王家,对殿下如此不敬?” 还一定要见到公主殿下? 他家主子也没这么大的口气。 第62章 立威 鹤语刚准备挥手,让玳瑁直接把人赶出去,却不料在这时候,应是听见了消息的夏涵今,忽然跑了回来,还有些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逆着光看着她道:“永乐,我想见见他们。” 鹤语挑眉。 片刻后,王夫人和王锦就被请到了轿厅。 王锦在进门时,就看见了站在鹤语身边的夏涵今。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多日不见,面前这人看起来更加粗鄙,如今穿得跟军营中那些莽夫一般,丝毫没有一点官家女子应有的温婉模样。日后若是嫁予他为妻,不知有多丢脸。 倒是在上面坐着的那年轻女子,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当真是绝色。 可是王锦才看了一眼,忽然,在一旁就传来一声有些尖利的呵斥声。 “大胆!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冒犯殿下!” 赵玉就坐在鹤语的下首,刚才在王家的人进门前,他从鹤语同夏涵今的三两句交谈中,对如今来拜访的这对王家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本没放在心上,可不曾想,进来的这年轻男子,居然敢直勾勾地盯着上座的公主殿下,没半点收敛。赵玉登时大怒,不过是区区参军之子,也敢直视公主殿下? 这荒凉北地的人,就是没点规矩! 赵玉站起来呵斥后,倒还记得自己身份,不敢在鹤语跟前越俎代庖。他转过身,对着鹤语一鞠躬,“殿下,此人既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那就由奴婢替殿下教训教训吧,省得脏了殿下的手。” 刚进门的王夫人和王锦,压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得赵玉这么一番话。 王夫人一转头,当看见如今在她们跟前这个白面无须的年轻男子时,心里忽然一慌。 虽说从前没见过宫中的人,但眼前站着的男子,那模样一看也能让人猜出几分身份。她刚才进来时,便看见了节度使府外停着不少马车,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这是从上京宫中来的人啊! “扑通”一声,王夫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妾身携犬子拜见公主殿下,无意冒犯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王锦被身边的母亲拉着跪下来之前,还在看着赵玉,显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无理地盯着鹤语看时,已经惹怒了对方。如今被迫跟着跪下来,但仍旧没管住自己的眼神。 身在朔方这样偏远的地方,实在是很难见到宫中的太监。王锦一时间脑筋没转过来,只觉得赵玉这人看起来格外阴柔俊美,他在灵州城里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鹤语没理会堂下跪着的人,只是看着赵玉问:“你想怎么处理?” 赵玉本在看见王锦没一点掩饰直勾勾看着自家公主殿下时,便已心生不快。结果他是真没想到,这灵州城里,竟然还有比现在站在鹤语身边那夏家女子更加木讷的人,对方竟还敢抬头打量自己。 像是这种不懂规矩的人,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再正常不过。 “自然是剜了双眼,给个小小教训,省得日后还不懂规矩。”赵玉微微弓着背,对鹤语道,“若是主子在此,定然不会让殿下受如此委屈。” 他这话一出,原本站在后面的两个带刀侍卫,便上前了一步。 东宫的人,做事都很干脆。 自然,护卫也是一样。 鹤语还没有说话,而现在听见赵玉的话的王家母子,则是吓了好大一跳。 王夫人狠狠地瞪了身边的王锦一眼,转过头时,已经忙不迭冲着鹤语磕头。 虽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公究竟是哪路神仙,但总归是她们开罪不起的上京来的神仙,“公主恕罪,犬子鲁莽,今日初见公主盛颜,一时间失了礼数,还请公主勿怪。” 王锦这时候也意识到刚才说话的人,似乎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他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嘴里跟着道:“请公主开恩。”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王锦心里不以为意,他不过就多看了面前的人两眼,至于么?他爹是功曹参军,多多少少也能在节度使大人面前说上话,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跪地求饶? 鹤语没怎么在意面前的这对母子的话,只是抬头朝赵玉看去,“我不喜欢见血。” 宫里的规矩大,冷宫冤魂的传闻也不是没有,但在鹤语眼前,没那么多腌臜事。她也知道宫里那些太监的手段层出不穷,但这些,从未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宫中那些太监宫女,谁不知道若是能去鹤语的海月殿当差,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公主殿下娇贵,却是宫中难得的好心人,从不无端迁怒宫女和小太监。能去海月殿,就是得了公主的庇佑,只要不犯大错,在那深宫里,安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鹤语这话刚说完,空气就就传来了“啪”的清脆的巴掌声。 是赵玉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赵玉对自己毫不手软,左脸很快出现红色的掌印,他直接跪下,“奴婢有罪,忘了殿下不喜欢见血。” 鹤语拧眉,“你起来。”她兄长手下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狠起来的那股劲儿,有些太过。 赵玉还跪在地上,那样子看起来异常执着,“殿下既不喜欢见血,此人就拖下去杖责二十吧,做错了事的人,殿下不能心慈手软。” 这一回,鹤语没再拦着。 她拦住了一回,是她公主的身份,有权拦住一个奴婢。但第二次再拦,就有些打她兄长的脸。毕竟,赵玉走在宫外,代表的就是东宫太子。 而王家的人,的确是有些没规矩。 很快,赵玉身后的两侍卫,就将王锦拖了下去。 这动作直接让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脸色大变,“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犬子,犬子他什么都不懂……” 赵玉这才站起来,后退一步,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看着堂中的王夫人,一句话,直接让后者噤声。 “这位夫人大可放心,咱家手下的都是东宫最得力的侍卫,下手有轻重,令郎不会有性命之忧。” 还想对鹤语的哭诉的王夫人在听见这话时,犹如耳边惊雷,霎时间,呆愣在了原地,甚至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音。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 东,东宫? 东宫的人? 太子殿下的人? 第63章 打脸 打脸 这一瞬间,她有些心如死灰。 万万没想到,刚才她家儿子只是盯着鹤语看了一会儿,竟,竟引出一桩这么大的罪过。 鹤语看了眼身边的珍珠,后者收到眼神,走下去将几乎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王夫人扶了起来,“王夫人,请坐。” 鹤语见后者没有再哭哭啼啼,“不知王夫人今日执意见我,所为何事?” 王夫人现在虽然平静了下来,但心头仍旧惴惴不安。现在听见鹤语的问话,她原本想要作罢,但一想到刚才自家那不成器的蠢儿子说不定已经无意间开罪了东宫,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抱紧鹤语这条大腿才行。不然,日后,上京考试,她们家没一点根基,她儿去了上京,岂不是骨头都要被吃没? 想到这里,王夫人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妾身是听闻夏小姐同公主交好,而犬子跟夏小姐之间,前些日子,有些闹了误会,所以妾身今日厚着面皮,想求见公主殿下,成全这一桩好姻缘。”王夫人低着头开口道。 夏涵今不笨,她在听见节度使府的门房通报王夫人求见,她就猜到定然是跟自己有关。 只不过,刚才发生的一切,俨然在夏涵今意料之外。 皇宫里的人处置人的手段又狠又准,让她这个从小在边关长大的小小军户之女,简直大开眼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但夏涵今又不得不承认,当看见王锦挨打时,她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畅快的,或者再准确一点,是非常畅快! 那位宫里来的小公公,做了她早就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简直令人神清气爽! 不过,夏涵今才感到神清气爽,后一秒,她就听见王夫人接下来的那些话,顿时,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小。夏涵今忘了礼数,在王夫人话音刚落时,就已经飞快开口:“好姻缘?夫人,您说话怎么这么不讲良心呢!我跟王锦那是好姻缘吗?!那我跟西市刘麻子猪肉铺里随便的一头猪也是好姻缘啦?!” 夏涵今气得口不择言,完全忘了家里父母对她取名“茹古涵今”的殷殷期盼。 王夫人早就知道夏家这位小姐喜欢舞刀弄枪,从前见了几面,那时候夏涵今还被家里调教得有那么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哪里知道最近夏涵今遇见了鹤语,完全放飞了自我,才懒得说那些酸词腐句。 现在夏涵今那句“随便跟一头猪也是好姻缘”的话一出口,瞬间直白得让她差点无法招架。 可王夫人到底还是比夏涵今这样的小姑娘多活了小半辈子,除了最初那瞬间的意外和不喜后,立马反应过来,“夏小姐这一定是因为跟锦儿吵架的缘故吧,我回头定然会好好教训他,让他亲自过来跟夏小姐赔礼道歉,就还请夏小姐宽容大量,原谅他这一回的不懂事吧。夏小姐从前跟锦儿,不也是两情相悦吗?”说完这话,王夫人又看向了鹤语,收敛起心底对夏涵今的轻蔑,掩唇笑着道:“公主殿下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吧。” 夏涵今到底是年轻,愤怒红了脸,“我什么时候跟王锦两情相悦?” “哟哟哟,小姑娘就是面皮薄,公主您看,夏小姐她还害羞上了呢!”王夫人继续笑着道。 夏涵今气得一张更红了,她才不是害羞。 奈何王夫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太厉害,她除了一身蛮力,在嘴巴上,还真不是对方的对手。 鹤语坐在位置上,端着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 “是吗?”她听见王夫人叫了自己,眼睛都没抬一下,“那市井传闻,王公子心悦东街乐坊的女子,也是假的吗?” 王夫人心里一咯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心里再一次把家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骂了一顿,脸上堆起笑,“公主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乐籍女子?都是外面的流言而已。” “那日在金银楼里,王公子说绝不会娶元娘,这辈子只有那位叫姚春的姑娘是他的妻子,这也是谣言了吗?”鹤语漫不经心开口。 王夫人不知道鹤语竟然连这种事情也知道,她额头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同时,王夫人又暗暗埋怨上了夏涵今。鹤语之所以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肯定是夏家这小丫头背地里说了不少。没想到这表面看起来憨厚的人,背地里竟然还有这般心机,搬弄是非,她倒是小瞧了夏涵今的手段。 “自然,自然是谣言。”王夫人一边腹诽,一边感觉到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道:“夏家的小姐和区区一名乐妓,孰轻孰重,妾身想,但凡脑子没毛病的人,都应当晓得如何做选择。” 都到了这种时候,王夫人也不管自己这话会不会把家里的傻儿子骂进去。如今,最重要的,是取得眼前的这位贵人的信任。只要鹤语相信她家小儿跟夏家之女是有情的,这桩婚事,里面可就有大大的回转的余地。 王夫人这一头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但是另一头的鹤语却只觉得耳边这算盘声扰得她心烦。 “哦,是吗?王夫人倒也不必这般形容王公子。”鹤语放在了手中的茶盏,面对不喜欢的人,她连茶都没兴趣尝一尝,有些倒胃口。懒得再跟眼前的人兜圈子,鹤语抬头,看着对方,“那日,我就在金银楼。” 这一句话,没有威胁,也没有恐吓,却直接让在位置上的王夫人直接白了脸色。 “扑通——” 又是一声下跪的声音,王夫人几乎直接从座位跌落在了地上,堪称滑跪。 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当日鹤语竟然在现场! “请公主恕罪……”王夫人声音再也没了先前的镇定,有些发抖道。 鹤语轻叹一口气,“让我恕罪?恕什么罪?是你骗我,还是……戏弄我?”不等王夫人开口回答,鹤语又幽幽道:“看起来王夫人是知情的呢,却还想诓骗我。” 她那样子,随意一叹气,却显得好像真的很失望。 站在一旁的夏涵今见状,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为了王家人颠倒黑白生气,还是为了对方让鹤语失望生气。 她们怎么可以欺骗殿下呢!殿下现在这样子,看了好叫人心疼。 木讷的武将之女愤怒地想着,那双大手,这时候已经捏成了拳头。 第64章 暗涌 刚才一直没吭声,只是看着鹤语断官司的赵玉,这时候站起来,朝着鹤语的方向拱了拱手,“殿下,此人满口谎言,理当惩戒,以儆效尤。” 论起处置人,他比鹤语娴熟多了。 鹤语示意他先坐下,看了眼身边的夏涵今,还没有忘记跟王家的婚事,夏涵今才是当事人。 “元娘,你怎么看?”鹤语问。 夏涵今没想到这时候鹤语竟然主动问自己意见,她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王锦辱我在先,悔婚在后,我夏涵今这辈子就算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对不会迈进他们王家大门一步!” 鹤语听后,眼睛一亮,顿时弯起了眉眼,眸色里一片赞赏。 “说得好,我们女子又不是非得嫁人。”鹤语说,朝秦暮楚,做了错事,一句虚情假意的道歉,就能换回女子的真心,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谢夔今日中午从府衙回来,他听说宫里有人来了灵州,没想到他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在轿厅中的鹤语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站在门外的谢夔没有进去,伸手拦住了门口准备通报的婢女。 他的眉头高高挑起,鹤语那句“我们女子又不是非得嫁人”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 谢夔想笑,他就想问问里面的公主殿下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分明在三年前,她就已经是他的妻。听着现在这口气,她现在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是他晚上盖着被子纯聊天,给了她这样荒诞的错觉吗? 鹤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经被谢夔听了个正着。她如今得了夏涵今的意思,“王夫人也听见了,这若是硬把令郎和元娘凑在一块儿,不是徒增一对怨偶吗?” 王夫人刚才说谎被鹤语当场戳穿,现在只恨不得今日没来走这么一遭。如今,鹤语说什么,她都恨不得点,“妾身知道了。” 鹤语可不仅仅只要这么一句“知道”的话,她目光落在堂下的妇人身上,“日后,我不想听见灵州城里再传出来元娘跟令郎之事,尤其是跟元娘有关的风言风语,你可明白?” 即便是在民风彪悍的北地,女子的名声也同样重要。 王夫人再次低头,“是,妾身明白。” 鹤语“嗯”了声,目光朝着一旁的赵玉看去,“王夫人也不是我府上的婢女,就算是惩戒她满嘴胡言,我想王府的人自会处置。”她是怕王夫人这身子骨,真落在赵玉手里,多少会被整出来点好歹来。这种麻烦事,她懒得做。至于王家的人怎么处置,她还盯着。若是不能拿出个让她满意的结果,就算是她懒得管,但是把这种事甩给谢夔,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赵玉躬身,低头,“殿下教训得是。” 他心里有些叹气,殿下就是太心慈手软。今日明明是他能帮殿下在这灵州城里好好立威的机会,偏偏殿下并不接受。这若是在上京城里,谁敢当着殿下的面儿这般胡来?他家主子早就削了那人一层皮。 就在王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时,一道男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这么热闹?” 谢夔在门口听了两耳朵,也差不多猜出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是悔了婚的王家,如今见夏涵今入了鹤语的眼,又想要挽回这一桩婚事。 王锦是个什么纨绔子弟,他如何会不清楚? 谢夔再想到先前王锦还在人前说什么王芙得了他的青眼这种话,最后这话还落进了鹤语的耳中,差点毁了他清白,他对此人更没什么好感。 说话间,谢夔已经迈进门。他目光飞快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右侧的赵玉身上。 鹤语见到他,细眉一扬,“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这段时间谢夔忙得很,即便是在城中府衙,午膳也是在衙门里匆匆用过,没时间回来。 谢夔走到她跟前,极为自然地站在了她身后,伸手放在鹤语昨晚上药的肩胛处,轻轻捏了捏。 “听说家里来了人,自然要回来看看。” 鹤语在感觉到谢夔的大手放在自己肩头时,最初是有一瞬间的不适,可是很快,她就沉迷在谢夔的“推拿”中。不得不说,这男人在这方面还真是有些道行,捏得她很舒服,不轻不重,刚好合适。 “嗯。”鹤语舒服点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赵玉,介绍道:“我兄长宫中的掌事太监,赵玉。” 赵玉早在谢夔进门时,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将男人打量了一遍。 当年公主大婚时,他曾跟在太子身边,远远地见过这位年轻的朔方节度使,或者说,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如今三年后再见,后者身上的威严更甚。分明是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俊朗贵公子,但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沙场厮杀后,平白给这抹俊朗覆上了一层铁血气性。像是塞北的风,又狂又烈。 在谢夔的目光随着鹤语的话扫过来时,赵玉早就站起了身,朝着对面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见过驸马。” 鹤语就是他半个主子,谢夔于他而言,自然是驸马,而不是朔方节度使大人。 “原来是赵公公。”谢夔淡声说,并没有因为对方来自东宫,而表现出任何格外的热络,“不知赵公公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赵玉眼睛微微一眯,不露声色道:“跟公主殿下有关的任何事,在奴婢主子心里,都是要紧事儿。今日前来,奴婢给殿下送来些把玩的小物件儿。倒是不曾想惊动了驸马,是奴婢的罪过。” 谢夔像是没听出来赵玉话里刀光剑影,仍旧站在鹤语身后,替她揉捏着脖子和肩膀,“原来如此,赵公公突然造访,府上还没什么准备。来人,备间客房,今日,赵公公就在府上留宿吧。” “驸马,不必了。”赵玉抬头,直视着谢夔的那双凌厉的眼睛,“奴婢只是替主子办事,既然东西送到了,奴婢这也应当启程回京。毕竟,奴婢这还要将殿下的信,交给奴婢主子,不敢多耽误。” 谢夔的目光在赵玉手中捻着的那封信看了两眼,最后收回视线。他面上叫人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原本那只放在鹤语肩头的手,忍不住上移了一点儿,像是捏着一只不听话的狸奴一般,捏了捏鹤语的后颈。 第65章 狎昵 狎昵 那粗糙的指腹并不是很用力,但就是有意无意一般,在鹤语娇嫩的皮肤上,来来回回地揉捏,刮擦,引得在自己掌心里的人轻颤。 “是么?”谢夔微微低垂了眼眸,他的余光里,只剩下鹤语乌黑的发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因为刚才像是恶作剧一般,感受到了鹤语的轻颤,他兀自低笑一声,“既如此,那便祝赵公公一路顺风,早日抵达上京。” 这语气,一点装挽留的样子也没有,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想到刚才他那两句客套,就是十足敷衍,不由显得嚣张,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玉有些郁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实话。自己不可能在灵州停留太久,这一趟只是他替自家主子来给公主殿下赔罪,但奈何听着耳边谢夔的这些话,哪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儿,可偏偏他又找不到男人说这些话里的问题。 正巧这时候,刚才被东宫侍卫带下去打了二十棍的王锦被拎了回来,显然这位参军家的少爷,从前没怎么吃过苦头,细皮嫩肉得很,被人带回来时,耷拉着脑袋,如烂泥一般,就像是只吊着一口气。 鹤语见状,不由皱眉,赶紧说:“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啦?赶紧的,把人扶在凳子上歇一会儿。” 她话音一落,周围刚松手的人,又围聚过去,七手八脚地又将王锦从地上拎了起来,朝着宽大的椅子上一放。 这瞬间,原本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王锦几乎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娘啊!好痛!痛死我了!” 王锦哭天喊地,捂着屁股,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喜欢拿着折扇装温润公子的模样? 坐在位置上的鹤语见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像是放心,“我就知道兄长手下的人自然是有分寸的,给汪公子一点教训,可不是要他半条命。现在看来,这生龙活虎的样子,王公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听听这声音还很嘹亮。” 这番话,听着好像关心意味十足,但暗藏在里面的嘲讽,不言而喻。 在场的差不多都是体面人,尤其是像是赵玉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只是抿唇低笑。 多日不见,公主殿下似乎变得风趣了很多。 但是,一群体面人里面还是混进来了个神经大条的。 “哈哈哈!” 就在王锦的鬼哭狼嚎传遍了整个轿厅后,一声大笑从夏涵今嘴里发出。 夏涵今是真有些忍不住,她什么时候见过王锦这般出糗的模样?那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装腔作势,大冬天的,一把扇子扇得呼啦啦,还穿着一身皮袄。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人脑子不太好,冷得哆嗦还扇扇子,这怕不是个傻的。 但在灵州城的贵女圈里,王锦也勉强算个香饽饽。 而眼下,夏涵今看着像是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的王锦,实在有些忍不住。 鹤语想伸手扶额,就说能不能大家一起低调笑一笑,现在她笑得这么大声,是想拉仇恨吗? 夏涵今在豪迈笑出声后,恍然意识到好像整个轿厅里就只有她的笑声跟王锦嚎叫的声音,跟那二重奏一样,就是调子和曲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倏地一下,夏涵今收住了笑。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收得太快,还是后知后觉意识到有点不好意思,整张脸看起来通红。她忍不住,还伸手捂住了嘴。 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喜感。 夏涵今在强迫自己收了笑后,下意识地朝着鹤语看去,她眼里有一点忐忑,就怕自己刚才那一出不知礼数,给鹤语添麻烦。 这一幕,被站在鹤语身后的谢夔尽收眼底。他其实在听见夏涵今那丝毫不带任何忸怩的笑声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笑就笑吧,反正笑的是王锦那小子。可现在,看见夏涵今用着小狗一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鹤语时,谢夔脸上浅淡的笑意不由一收。 他忽然又想反悔了。 让鹤语随时差人去夏家寻这姑娘来府上说话什么的,他想反悔了。 从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夏家这个孔武有力的姑娘,还是个黏人的? 黏旁人便也罢了,作甚黏他妻子? 实在是很不爽。 鹤语不知此刻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心里的小九九,她只感觉到谢夔放在自己后颈的那只手,或轻或重,那感觉,已经不像是在给她放松着有些僵硬的肩胛,更像是狎昵。她耳根有些忍不住泛红,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一巴掌把谢夔作乱的手拍下去。 在收到夏涵今求助的目光时,鹤语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谢夔手上转移,对着夏涵今微微点头,示意她没事。 至于现在听见夏涵今的笑声,回过神来的王锦,即便是心里愤怒不已,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有些丢人。他看了眼站在鹤语身后的谢夔,不知道这位节度使大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王锦刚才被赵玉的人拖了下去打板子,自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答应了鹤语,不再纠缠夏家这门亲事。现在他忍着屁股上传来不断开花一般裂开的痛感,还想要在鹤语面前表现出风度和潇洒,“草民,草民让公主和大人见笑了。” 鹤语“嗯”了声,没想跟他再计较,只是叮嘱了两句:“既然王公子无碍,那两位请回吧。” 王锦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母亲,我跟夏小姐的亲事……”王锦低声还想问两句,他进门时见到自己母亲跪在地上,还当是两家的亲事成了。 但他这话刚出口,就被王夫人呵止了,“闭嘴。”王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长得人模人样,浑身书卷气,但实际上,就是一草包。现在她已惹得鹤语不快,唯恐王锦嘴上没把个门,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让鹤语厌恶。 王锦被呵斥后,眼里茫然之色更甚。大约是先前赵玉给他的二十板子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让他忍住了这一刻的好奇,变得安分不少。 王夫人从地上站起来,给鹤语行礼拜别,她站在原地还觉得有些腿软。 今日来节度使府这一遭,实在是太出乎她的预料。不仅仅没能将夏家的亲事确定下来,甚至还在鹤语心里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今日多谢殿下提点,妾身就先带着这不争气的小儿离开。”王夫人道,“等回家后,妾身定会好好教育他一番,不再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鹤语极为敷衍地“嗯”了声,她对别人家的育儿经不感兴趣。 倒是开始进门后,就站在鹤语身后没有怎么吭声的谢夔,在这时候,忽然冷不丁开口:“王夫人的确应该好好教导一双儿女。”谢夔已经松开了放在鹤语脖颈上的那只手,站在原地,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人无法小觑,他声音沉沉,接着说:“不然,今日外面传闻着王家公子跟东街乐妓的风流韵事,明日又冒出来王家小姐得了我这有了家室的外男青眼。我倒是无所谓,但这毕竟只是流言,当不得真,日子久了,难免对令媛名声不大好,不是么?” 谢夔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打在了王夫人脸上。 听着是劝说,实乃警告。 第66章 嚣张 王夫人此刻只恨不得赶紧消失,她不仅能听明白谢夔话里的意思,还明白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选择在鹤语面前谈及此事,就是在告诉她,外面的那些王芙和他的传闻,公主殿下也是有所耳闻的。 那些流言,王夫人承认,的确是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自己的纵容。她们家的底蕴,单薄得很,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若是想要跻身灵州城的上流圈子,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跟整个朔方境内最有话语权的男人成为一家人。女儿既然能在宴会上得到谢夔的一声称赞,在王夫人看来这就是个契机。 可那些事情,是在鹤语来灵州之前就发生的,谁能料想到成亲三载,都不曾踏足过北地的公主殿下,会忽然出现呢?她又如何能知道,这些事情现在被谢夔这么不加掩饰地当着公主的面儿提出来呢? 王夫人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妾身知道了,日后定会谨遵大人和公主殿下的教诲。”王夫人低着头说,她脸上实在是臊得慌。 等到王家两母子离开后,赵玉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朝着鹤语的方向躬身,“殿下,那奴婢这就告退了。愿殿下在北地顺遂无虞,皆得所愿。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鹤语“嗯”了声,“代我向兄长问声好。” 送走了赵玉,在节度使门口的那一长串的马车,也渐渐离开。 夏涵今倒是想要留在节度使府上,但莫名的,她又在节度使大人身上体会到了对方不喜自己的微妙感觉。夏涵今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她什么也没有做呀。节度使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她没做错事,对方怎么可能不喜自己?一定是她的错觉。 不过现在节度使大人回府,在夏涵今看来,应是有要事跟鹤语相商,她不便久留,于是也寻了借口离开。 在夏涵今离开之前,鹤语还是叫住了她。 鹤语让玛瑙从刚才赵玉送来的箱子里,拿出两匹如今在上京城里最流行的年轻小姑娘喜欢的花色的布匹,又挑选了几支以名贵木材制成的发簪,交给夏涵今。 “戎装红妆皆风流,女孩子想打扮漂亮就打扮漂亮,这些布匹你拿着,回头裁两身好看的衣服。这些簪子,倒是正好能配上你如今这副打扮,干净利落,飒爽绝伦,都带回去。”鹤语笑着说。 夏涵今被鹤语直白的夸赞夸得脸一红,下意识就想拒绝。 “永乐,我……”夏涵今在知道了这些都是东宫的太子殿下给鹤语的礼物,她如何敢收? 鹤语却不容人拒绝,她语气坚定,细眉一扬,“收下。” 她喜欢她才会送东西,旁人都别想呢。 夏涵今哪里能拗得过鹤语?最终从节度使府上出去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两个包袱。 看见夏涵今也离开,鹤语这才转身。她今日来没来得及换衣服去校场,身上还穿着早上起来时的那件繁琐的宫装。她刚转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谢夔,后者似乎在认真沉思着什么。 鹤语随口问:“想什么?” 从刚才开始,谢夔就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鹤语送走夏涵今。 他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还是在外人面前的那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但是只有谢夔自己知道,在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你对夏家那小娘子倒是很上心,送了不少东西。”谢夔紧跟在鹤语身后,回了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 他才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堂堂朔方节度使,又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地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但,嘴巴可能有它自己的想法,谢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皮上下一碰,话已出口。 鹤语没反应过来谢夔此刻这话有什么问题,她扬眉,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也想要?” 谢夔:“……” 下意识地他想说怎么可能,但这话还没出口,谢夔脑筋一转,不可置否。 别人有的,他凭什么没有? 可很快,他又想到院子里那些玛瑙她们还没有收拾整理完的珠宝华服,都是上京的太子送来的,他顿时没了想要的心思。 “我给你的私印呢?”谢夔不答反问。 鹤语像是变戏法一样,朝着谢夔伸出了自己的小拳头,下一秒,她一张开自己的拳头,一方墨翠就从她的掌心里掉在了半空。 在墨翠的另一头,被圈上了一根红绳,套在了她中指的指根处。 红绳白指,相得益彰。 “这里。”鹤语警惕地看了谢夔一眼,“怎么?” 谢夔从她的小眼神里读出来了那句没说完的话,他发现在同一件事情上,鹤语是有点本事要气自己两回的。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习惯,心里竟然除了几分无奈之外,也觉得没什么。 谢夔直接伸手,在鹤语脑门上一点,“是这里面的银钱不够?” 鹤语莫名,下意识道:“够啊。” 这枚墨翠可是谢夔在朔方经营这么多年的全部身家,还有当年前英国公夫人的嫁妆,简直丰厚极了。就算是她败家,只凭着谢夔这一枚小印,也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那你还要上京送来的东西?” 谢夔负手而立,他身形颀长,猿臂蜂腰,一双结实笔直的长腿在黑色的胡服下显眼极了。这般模样,看着分明就是不苟言笑的冷硬武官,可是偏偏这话,说出来跟他周身的气度实在是太违和。 鹤语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她凑到谢夔跟前,那双跟西洋流传过来的叫琉璃的东西像极了,清透而泛着粼粼水光,“谢夔,你在吃醋?”鹤语一针见血,丝毫没想过要给谢夔留面子。 她说完后,还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那样子,看起来好似极为愉悦。 谢夔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我吃什么醋?” 鹤语却不是好糊弄的,她一手拎着自己的绣满了金丝牡丹的宫裙的裙摆,裙裾还是逶迤拖在了地上,绕着站在院中的,就像是一棵大树一样的谢夔转圈,那小眼神里带着几分看透他的得意。 第67章 啄吻 “你就是吃醋,你是在吃我太子哥哥的醋,对不对?”鹤语笑出声,她声音不大的,但是听着可让人觉得比刚才夏涵今在王家母子面前的笑声更加嚣张,“你就是吃醋,我就说呢,你刚才赵玉那么针锋相对做什么。原来是这样,我懂了。”鹤语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谢夔那张被边境的日光晒成了小麦色的俊脸,此刻难得有些泛红。 只不过因为他皮肤有些黝黑,这点泛红的绯色,很难叫人发现。 谢夔觉得自家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伶牙俐齿,他看着在自己面前颇为幼稚地转圈的鹤语,倏然伸手,就像是刚才在轿厅一样,捏住了鹤语的后颈。 像是捏着一只小奶猫。 鹤语顿时大叫,这个动作让她陡然间想到了刚在轿厅里谢夔对自己的恶作剧。她都忘了,还没有找着人算账,现在这人怎么敢又拿捏自己? “谢夔,你好大的胆子。”鹤语气咻咻道。 可是被抓住了后颈的奶猫,让原本就不强大的喵喵拳,如今变得只配得上“绵绵拳”三个字,对于在她身后的孤狼,半分威慑都没有。 “你还不松开,院中还有人。”鹤语在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后,发现这两日自己跟夏涵今学的防身术,竟丝毫派不上用场,只能放弃。 谢夔低笑:“殿下再看看,还有人吗?” 他的亲卫和鹤语身边的人都很有眼色,早就在刚才退了下去,周围哪里还有别人? 鹤语抬头一看,果然如此。有人的地方,她还能指望谢夔收敛一点,但现在没人,谁知道这人能做出什么事来? “谢夔你现在就是恼羞成怒你知道吗?你就是吃醋。”鹤语不甘落于下风,在谢夔的危险界限上反复试探,“你不能说不过我,就动手。” 谢夔直接将人拖到了自己跟前,他灼热的呼吸直接喷洒在了鹤语的耳边,唇瓣也似乎在有意无意一般,刻意地触碰着她雪白柔软的耳垂。 “殿下说得都对。” 打不过,就加入。 谢夔不觉得自己对鹤语服软有什么丢脸的,他神情自若,坦然极了。 “没动手,我认输。”谢夔轻笑。 鹤语还处于斗志昂扬的状态,时时刻刻准备反击。但谢夔不按套路出牌,令她陡然间就僵在了原地。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很快,鹤语就听见谢夔的声音再一次落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所以殿下,我吃醋了,怎么办?你要补偿我吗?”谢夔说。 这话直接让鹤语差点一激灵,尤其是谢夔这人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还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一边说着,一边亲吻着她的耳垂。 这模样,十足亲昵。 鹤语霎时间红了脸,她想伸手推开谢夔,但面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座山一般,任由她怎么推拒,都显得是蚍蜉撼树。 “谢夔!”鹤语因为羞恼而红了脸。 她开始跺脚。 不是踩着地上,而是朝着谢夔的那双大脚脚背上踩去。 穿着珍珠软底鞋的鹤语,在踩上去时,还是收敛了几分力道,她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谢夔踩坏了。 但这动作,却是让她主动靠近了谢夔一分。 英气刚毅的男人就站在原地,任由着怀里对自己其实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小猫咪“作威作福”。被一双小脚踩在了脚背上,谢夔现在甚至还有心情跟鹤语调笑,“殿下,再重点?” 鹤语:“!!!” 在谢夔怀中已经羞得满面通红的鹤语,在词穷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谢夔开口道:“你好不要脸。” 奈何谢夔这人的脸皮就是铜墙铁壁,鹤语这点言语的杀伤力,差不多就跟朝着湖里扔了一粒米,这能溅起水花吗?当然不能。 “嗯。”谢夔爽快接受了鹤语的点评,随后眸色一深,对上鹤语的目光,像是不依不饶一般问:“殿下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补偿我。” 鹤语大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赖之人? 谢夔像是听见了鹤语的腹诽,他放在鹤语后颈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点,很快他就愉快地看见面前的公主殿下轻颤了一下,谢夔唇角微翘,“殿下?”谢夔催促道。 鹤语从未有过打发无赖的经验,在谢夔这里,她也是头一遭。 “你要什么?”鹤语挣脱不了周围萦绕的属于谢夔的气息,只能红着脸妥协。 她俨然忘记了,不久前,分明是自己占上风。 谢夔轻笑一声,他松开了捏着鹤语后颈的那只手,朝着后院走去,“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他的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鹤语在他身后气得捏紧了拳头,这人怎么能这样?一个大男人,问自己要补偿?传出去的话,谢夔这节度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鹤语一阵无语,“你手下的人知道你这么无赖吗?”鹤语朝着前面的人的身影追去,奚落道。 谢夔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的意味很明显。 鹤语:“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嗯?” “传出去你堂堂节度使是个无赖。”鹤语说。 谢夔其实在鹤语追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放慢了脚步,听着耳边的话,他轻笑,那眼睛朝着鹤语身上一扫,随后移开,那股几乎渗透骨子的恣意风流,展现得淋漓尽致。 “哦,不过是夫妻情趣罢了。”谢夔淡声开口。 他说得风轻云淡,可是听见这话的鹤语一股热气差点没冲破脑门。 本来脸上就已经是一片绯色,现如今,因为谢夔口中的“夫妻情趣”四个字,鹤语耳根几乎都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闭嘴吧你!”鹤语狠狠瞪了身边的人一眼,什么夫妻,什么情,那什么情趣,简直就是下流胚子!“你就在这里站着,别跟着我!”鹤语霸道地说完这话后,提着裙摆,匆匆离开了的前院。 谢夔还当真是听了她的话,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没有再动弹一步。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后,他这才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负手大步朝着刚才鹤语的方向而去。 第68章 有病 等鹤语坐在饭桌上后,开始被谢夔无赖之举勾得翻滚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只是她还是没正眼看谢夔。 至于谢夔刚才承认自己吃醋的话,鹤语没怎么放在心上。 从上京给她送这么多东西的,是她兄长,这飞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你跟太子关系很好?”但这时候,谢夔忽然冷不丁开口问。 鹤语点头,“嗯”了声。 如今大邺皇朝,中宫没有嫡子,只有当年养在膝下的生母难产而亡的庶长子,也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太子哥哥待我极好。”鹤语说。 谢夔:“听赵玉说,他是来替太子赔罪,这又是为何?” 鹤语没想到谢夔今日把赵玉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她神色微怔,随后道:“没什么,就是离京前,我跟他未来的太子妃有点不愉快。” 上京那些事,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也不想告诉谢夔。 谢夔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眸色。 他应该是想多了,他心道,只不过今日来的那赵公公,似乎对自己并不太友善。 “我想到了。”谢夔抬头,忽然开口,“殿下给我的补偿。” 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的鹤语,此刻听清楚谢夔在说什么时,倏地一下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夔接受她目光里的苛责,但不为所动,“今日太子送来的东西,殿下就封在库房中吧,反正你手里不是已经有私印了吗?想要什么东西,买就行了。旁人送的,哪里有自己买的合乎心意?” 鹤语忍住了此刻对谢夔翻白眼的冲动,不过这“补偿”,听起来实在是不像补偿。而她原本也没怎么打算看今日赵宇从上京送来的东西,上京和宫中的宝物,她这十多年来见得还少吗? “这算是什么补偿?”她轻嗤一声。 谢夔却在这时候显得有点认真,“怎么不算?我的补偿就是不想看见殿下身上穿戴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的鹤语,在这时候听见谢夔这过分直白的话时,瞬间,血色再一次上涌到了脸上。 “你,你……”鹤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好,最后只郁闷吐出了两个字,“有病。” 谢夔才不觉得自己被骂了有病有什么问题,他这是分明就是坦诚,“答不答应?”谢夔厚着脸皮,追着鹤语要个答案。 鹤语是觉得脸上臊得慌,哪里有人像是谢夔这样的?简直堪称死乞白赖,她半点对付他的手段都没有,“嗯。”鹤语点头,“答应。”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的这两个字,顿时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殿下多吃点。”谢夔主动给鹤语加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青笋,语气极轻快。 鹤语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透着明明白白的鄙夷。 用过午膳,谢夔就匆匆回了衙门。 鹤语则是去了前厅,青船已经在候着她。 在青船身后,还站着十来个婢女。 这些人,都是谢夔当初将青船交给她时,一并送到鹤语院中的。 “都是武婢,你那些护卫被安排在前院,后院没几个能打的,这些人在你身边,我放心。”当时谢夔在将青船介绍给她后,又把先前训练出来的人带到了鹤语身边。 鹤语心里不以为意,整个节度使府上,被她从上京带来的护卫,还有谢夔拨来的护卫围得更铁桶一般,哪里还有什么危险? 后来鹤语才听青船说,这些武婢,竟然都是谢夔亲手训练出来的,而时间是三年前。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现在,鹤语刚出现,庭院里站着的一群武婢,顿时齐刷刷跪下。 “拜见殿下。” 那声音,整整齐齐,气势如虹,倒是差点没吓了鹤语一跳。 鹤语拍了怕胸口,“都起来吧。” 她今日召集了所有的武婢,是为了安排三日后的春日宴。 等到了春日宴那日,前院总不能还像是现在节度使府上这样,尽是腰间挂着佩剑的男人。若是这样,怕不是每个来参加春日宴的人都会觉得这可能是一场要命的鸿门宴。 “三日后,你们换上普通的婢女的服饰,留在前院。到时候,谢夔有什么安排,你们在前院的话,更方便他施展手脚。”鹤语安排道。 午膳时,谢夔大致跟她聊了聊春日宴上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这段时间,乐坊春娘手下的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派了出去。 从朔方各个地方而来的部落的族长贵族们,如今差不多都已经在灵州城内落脚。这种难得的休闲时刻,不少府上都少不了丝竹管弦之乐,毕力格图的人趁机混进了各大府邸。 只要有人混了府上,到时候来春日宴上的侍从,就算是谢夔本人也难以分辨出来究竟会不会有匈奴的探子。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谢夔同样安排了人在各大部落的府邸,就等春日宴时见真章。 谢夔在对鹤语说起这些安排时,脸上难得露出了些愧疚。 “这本来跟你无关,但……”谢夔皱了皱眉,春日宴当日,他会安排人手在暗处保护鹤语,绝对不会让她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只是原本应该坐在锦绣堆里的殿下,如今还是被他拉近了这风云诡谲的斗兽场。 谢夔这话没说话,就被鹤语打断。 “怎么就跟我无关?”鹤语理直气壮道,“这大邺还姓裴呢!这群匈奴人想干什么?他们想干坏事,就跟我有关!”鹤语振振有词,“想要入侵朔方,你的私库的银子是不是会少很多?民不聊生的时候,国库的银子是不是又要少很多?我这公主的用度,那不也要跟着变少?这算起来,分明就跟我息息相关!” 鹤语听着谢夔说着匈奴人的野心时,气得呼呼出气,放在桌上的手,都捏成了拳头。 这太可恶了。 永乐,永乐,当初她父皇赐予她这封号时,就是希望她永远快乐。 可是没有银子的话,她哪里会快乐?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公主殿下咬牙切齿的声音时,沉默了。 他垂下头,掩饰住了此刻自己眼底几乎挡不住笑意。 可他不敢在鹤语这么义愤填膺的时候笑出声,那可就真是触到了鹤语的逆鳞。 殿下,真是坦率得可爱啊。 谢夔忍不住心想着。 第69章 逗乐 “好。”谢夔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后,这才抬头,看着鹤语承诺道:“臣定然不让匈奴踏过我大邺的一寸领土,绝不让殿下的小私库少一个铜板。” 前一句分明正义凛然,大气得很,可是后一句,谢夔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角,霎时间,笑意盈室。 鹤语自己在说不允许没银子时,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如今,被谢夔这么一讲出来,她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谢夔!”反应过来后,鹤语意识到自己又被眼前这人调侃了。她就知道,当谢夔这王八蛋口中一句一声“殿下”时,准没什么好事。 可是那时候,谢夔已经大笑着跑开。 年轻的男人站在了院中,看着还坐在桌前的鹤语时,忽然间露出灿烂笑容,不加掩饰,恣意而嚣张,露出来的那一排大白牙,好似削减了他如今从沙场上沉淀下来的凌厉和凶悍。阳光之下,那股英气和少年气并存,耀眼得有些令人挪不开眼。 “晚上等我回来。”谢夔留下这句话后,才离开院中。 坐在桌前的鹤语,等到耳边传来自家婢女善意的打趣时,这才回过神来。 “没规矩。”她轻哼一声,“没个正形。”她冲着空气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任由是身边的人怎么听,都能听出来这话里鹤语掩饰不住的笑意。 珍珠:“可是殿下刚才看着驸马的样子,眼睛里都有光呢。” 那模样,哪怕当年在上京时,她家殿下见到那位陆公子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胡说。”鹤语朝着自家婢女看了眼,嗔道:“你看错了。” 她绝不承认,自己刚才在看见那般风姿的谢夔时,的确是感到了一阵心动。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那如今,她不就是在令人喜爱的春日里,见到了恣意又意气风发的谢夔? 鹤语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这一群武婢身上。除了会跟在自己身边的青船之外,她将剩余的武婢分成了三队。 一队人放在前厅的坐席间,负责平日里婢女上菜、斟酒的活计。一队人放在庭院四周,既是扮做侍女原地待命,也是为了监视前院可能出现的意外。 最后一队人,则是被鹤语安排在了门口,负责接待各个部落种族的贵客们。同时,也是配合着扮做小厮的谢夔身边的亲卫,守住门口。 等到三日后的春日宴,那些不该出现在宴会上的人,她要这些人,一个都走不了。关门,便是要打狗的。 安排好了眼前这一群武婢在宴会上的去处后,鹤语示意她们今日就在府上开始适应。然后将玛瑙派出去,指点规矩。 春日午后的阳光,总是晒得人昏昏欲睡。 鹤语伸手掩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刚走到撷秀楼时,鹤语又顿了顿脚,看着紧邻着撷秀楼的园子,那处有嶙峋怪石,还有各式各样的一排月桂,并着银杏。 这地方秋日能赏景,现在这时节看起来却要单调很多。 “听闻沙洲的葡萄不错。”鹤语一边朝撷秀楼走去,一边说。 珍珠很快领会到她的意思,“殿下想要在院子里栽种一些?” 鹤语:“这时候在秋千旁边弄一处葡萄架,夏日就可结果,还能纳凉。” 正巧这旁边还有一口水井,到时候炎炎夏日,她就在葡萄架下,一边看书听曲儿,一边指挥着身边的小丫头们拿着剪子剪下一串串新鲜的葡萄,再浸入冷冰冰的水井之中,待到冰镇后再拿出来,那滋味,一定不错。 鹤语一边说着,一边脑子里已经描绘出了那一幕清闲而惬意的画面。 珍珠弯唇笑,她已然明白了鹤语的意思,“婢子等会儿就去告诉袁管家。” 鹤语给了她个表扬的眼神,这才转身回内室休息。 晚上,府上来了客人。 厨房里早就按照鹤语的安排,做了不少上京地道的特色菜。 这难不倒鹤语从上京带来的厨子,他们里面还有从御膳房里出来的御厨,做起上京那边的菜色,简直手到擒来。 王仲宣跟在谢夔身边走进节度使府上,进门时,他就看见了在门口扮做普通侍女的武婢。 经过玛瑙一下午的调教,这些谢夔送到鹤语身边的武婢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就连谢夔进门时,也意外扬眉,拉过身边的亲卫问道:“府上怎么添了这么多婢女?” 守在门口的亲卫今天下午是亲眼看见了从宫里出来的玛瑙姑娘如何调教着跟前这一群武婢,原本他能一眼看出来跟旁的侍女与众不同的武婢,不过一下午时间,竟都脱胎换骨,一个个走起路来,简直比他曾经见过的大家闺秀那般,有模有样。 听见谢夔的话,亲卫赶紧抱拳道:“回大人的话,这些人都是先前大人给殿下准备的武婢。” 饶是谢夔,听见这回答,也愣了愣。 这些看起来就像是高门大户中调教出来的婢女,居然是他给鹤语的那些武婢? 谢夔有些不敢相信,不论是从仪态,还是步伐来看,简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怎么回事?”谢夔问。 亲卫立马将自己今日看见玛瑙是如何纠正这一群武婢们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神情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夔。 三日后,这些武婢将会配合谢夔的亲卫,将混进府上的细作一网打尽,因此,鹤语调教武婢的时候,也没有瞒着府上谢夔安排过来的亲卫,大家事先先熟悉起来。 王仲宣站在谢夔身边,听着鹤语下午的安排,不由抚掌而笑,“殿下实在是个妙人。” 匈奴人准备在春日宴上,挟持各地来的部落的族长贵族们,逼迫谢夔。他们准备将计就计,也安插了人手在各部落的府邸上。到时候双方动起手来时,场面势必会变得混乱。如果只是平常的婢女在宴席中,极为可能受伤,在惊慌之下,令原本就慌乱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但如果是有武艺在身的婢女,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方面能协助节度使府上的亲卫,一方面,还能麻痹对手。 若是宴席上没有一个婢女,那看起来也太不正常。 谢夔听见耳边王仲宣称赞的声音,眼底也掠过了一丝笑意,挥退了守在门口的亲卫后,谢夔跟王仲宣并见走着,“嗯。”他点头,“殿下确实聪颖。” 这话里的语气,有些止不住自豪。 第70章 元宵 王仲宣盯着身边的好友,哈哈一阵大笑。 这笑声,让谢夔有些莫名。 他侧目,扬眉,“怎么?” 王仲宣:“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逐寒你这样提起一个女子。” 谢夔不可置否,任由好友打趣。 王仲宣跟着他走了两步,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且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若是那人知道如今鹤语跟她的夫婿是如此这般琴瑟和谐,也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可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如意事?这般结局已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仲宣脑子里正浮现出来自己在上京那位友人的脸时,耳边忽然听见谢夔的问话声,“对了,你之前就认识内子?” 王仲宣一愣,像是经过了一瞬呼吸后才反应过来那般,明白过来谢夔现在的这句“内子”,指的是鹤语。对方这般强势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占有欲,王仲宣心头有点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并不稀奇。 他“嗯”了声,“见过几面,不过未曾跟殿下说过几句话,算不得熟悉。”说到最后一句时,王仲宣不由抬头,眼神带着些揶揄看着身边的人。 谢夔见自己的意图被好友拆穿,也不羞恼,他面色坦然,直接问:“不熟?” 不熟的话,鹤语如何能知道王仲宣的表字? 王仲宣在谢夔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对啊。”他迎上谢夔的视线,大约猜测到了谢夔的疑惑,不由道:“上京那种天上下冰雹,都能随随便便砸中一个芝麻官的地方,我这样的身份,哪里够得上殿下?我跟殿下不过是在友人的府邸撞见过几次,不熟,真的。” 王仲宣就差直接对着老天发誓。 谢夔见今日鹤语设宴的水阁就在眼前,他先暂时按下了心中对王仲宣口中的“友人”是谁的疑惑,大步走了过去。 节度使府上的水阁,是歇山卷棚式,屋顶外观卷曲,看起来纤巧柔和。这里坐南朝北,高架水上。如今这段时间,面前的这一片水塘,还没有荷花,只有大片的碧绿荷叶。不过,也别有一番雅趣。 夕阳还挂在半空中,鹤语还是早早让人将水阁周围都挂上了闽中珠灯,照得周围一片明亮。 鹤语午睡后起来,换了一身轻便但不失庄重的藕荷色羽纱宫装,这匹羽纱整个宫内就只有一匹。灯下美人,回眸嫣然一笑,刹那间,人间颜色如尘土。 饶是准备收敛几分自己的目光的王仲宣也不由反应慢了半拍,然后躬身对鹤语行礼。 “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鹤语歪了歪头,打量起来眼前这位自己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的探花郎,然后抿唇笑了笑,“王大人请起,不必客气。几年不见,王大人看起来好似……有故事了很多。” 王仲宣闻言,下意识地,他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张脸。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眼前鹤语的那句“有故事了很多”的话,这应该是在说他变得沧桑了不少?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必那么在意容貌,可王仲宣心头还是忍不住梗了梗。 “这北地的风霜来得凶猛……”王仲宣讪笑解释道。 谢夔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鹤语跟前,他伸手主动拉住了鹤语交叠放在小腹处的那只手,“别打趣子然,他可禁不得逗。” 鹤语忽然被谢夔牵手,男人的那只大掌温热又带着力量,掌心处还有不少厚茧,刚将她的手卷入手心里时,鹤语还有几分不习惯。 她下意识想挣脱,可是谢夔的力道让她的挣扎显得无济于事,鹤语只好放弃,干脆任由着谢夔拉着自己入席。 这时候同样有点不自在的,就是王仲宣了。 他在听见谢夔的话时,很想反驳,他什么时候禁不起逗?分明就是眼前这个小气的男人,不想要公主殿下跟自己多说几句话而已,居然还拿他做挡箭牌?实在是小人行径! 三个人坐在了水阁里的圆桌上,桌上都是鹤语特意准备的上京的美食,王仲宣眼中难掩欣喜。 “殿下有心了。”他笑眯眯地看了眼鹤语,开口道。 鹤语坐在谢夔身边,笑得端庄又不失高贵,客套了两句。 谢夔和王仲宣还有些公务没在衙门处理完,现在吃饭时,还聊着公务。 鹤语今日的胃口不错,她在一旁懒得插话,听着就好。这种时候,珍珠和玛瑙也不方便在身边伺候,她想吃的炸桂花元宵距离她有些远,够不着,只能眼巴巴看着。 就在鹤语琢磨着等吃过饭后,再让厨房做一盘送到自己房中,她就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长臂一伸,那双筷子就稳稳地夹住了那一盘炸元宵的小圆子,后一秒,那枚元宵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碗里。 可是后者分明眼睛都还看着王仲宣的方向,这举动好似无意一般。 鹤语眼睛一亮,捧着碗乖巧吃了起来。 吃完后,她直接转头,也不吭声,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谢夔。 那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夔正在跟王仲宣聊三日后的灵州城的兵力布防,冷不丁地收到了鹤语的目光,他干脆直接将在好友跟前的那一盘炸桂花元宵端了过来,放在了鹤语跟前。 正在聊正事的王仲宣抬头朝着对面两人看了看,脸上忍不住写满了问号。 “咳咳。”他轻咳一声,停下了话头,看着自家好友,“我也爱吃。” 再说了,今日到底谁是客人啊!哪里有把客人面前的吃食给端走的啊! 谢夔听见好友这句暗含指责的话,面上没任何情绪波动,愧疚不好意思什么的,自然更加没有,“她也爱吃。”谢夔开口说。 言外之意,他喜欢吃也得让着。 听见这话的王仲宣:“???” 合着他今日来这儿,不是做客,是来吃酸? 第71章 认栽 鹤语还有点不自在,这盘甜点之前谢夔可没有跟自己提过,她没想到王仲宣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吃甜食,当然更没有想到的是,谢夔直接把那盘炸元宵直接端到了自己跟前。 谢夔可以不要脸,但鹤语却做不到。她正想要站起来将盘子放回原处,就听着谢夔再一次开口。 “有点气量行吗?”谢夔看着王仲宣说。 王仲宣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的毅力,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当年被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当年不知招了多少红袖,如今在这北地,被谢夔贱兮兮地暗指没气量风度,就为了一盘元宵!? “谢夔。”王仲宣咬了咬牙。 谢夔夹了一粒花生米,神情自若,“嗯?” 王仲宣无语片刻后,“……你说得对。” 他今日倒是见识到了谢夔的重色轻友,一时间觉得又是新奇,又是郁闷,心情也格外复杂。 他当然不至于跟鹤语争两只炸元宵,但谢夔这毫不犹豫偏倒身边那位公主殿下的举动,让他感到了有那么一丝丝心酸。明明都是一起吃过了好几年风沙的好兄弟,而如今,他怕是在谢夔心里连公主殿下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王仲宣心里很是惆怅。 谢夔才不管王仲宣的话里是虚情还是假意,他守住了圆子就行。谢夔转头,看着一脸喜滋滋的鹤语道,叮嘱道:“再吃两个就够了,省得你晚上又觉得不太消化,睡不着觉。” 正举着筷子的鹤语:“……” 谁要这个男人在这时候多嘴? “听话。”谢夔说。 鹤语:“……要你管。” 这话她说得极小声。 谢夔听见了她的话,没有再跟她逞口舌之快,只是不动声色用那只没有握筷的手放在了桌下,拍了拍鹤语的腿,像是在警告。 鹤语哪里知道谢夔竟然这么大胆?在还有外人的时候,尽做些不合规矩的事。她瞪圆了的眼睛看着后者,可是现在谢夔已经转头,飞快接上了刚才跟王仲宣谈论的布防问题,就像是没有收到她的目光那般,从容地聊起了正事儿。 鹤语气闷,现在还不能动手。她可不像谢夔那么没脸没皮,若是被对面的王仲宣发现,她不用做人了。 两人这边又没有刻意掩饰的举动,又怎么可能让王仲宣完全不注意? 刚才才吃瘪的探花郎心里不由感慨万分,他跟在谢夔身边也有好几年时间,谢夔这样的身份和气度,一向都是北地女子的梦中情郎。这些年主动献身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谢夔什么时候正眼看过那些女子?他甚至一度以为这人脑子里除了军事政治,就装不下别的,过的日子跟苦行僧也没什么差别。可如今,看见谢夔一边跟自己聊正事,一边却能时时刻刻关注到身边的小公主的动静,实在是令他大开眼界。 更要命的是,他何时听过谢夔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旁人讲话? 就算是他这个粗神经的大男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春风细雨。 两人聊完公事时,鹤语早早吃好了,她就坐在水阁的栏杆处,看着外头已经被头顶替代了夕阳的月亮洒下来的清泠泠的光辉铺满的水塘,有风吹,水塘里的波面被搅动,被弄得凌乱的月光,像是碎银落在了水面上。 谢夔朝着水阁外面的珍珠招了招手,接过后者手中拿着的披风,然后走到还没一点觉察的鹤语身边,给她搭在了肩头。 “去书房,别在这里吹风。子然跟你好好说说宴会上的事。”谢夔说。 鹤语点点头,今日王仲宣来府上,原本也是为了跟她交代一下春日宴上需要注意的事项。 宴会上的布置,王仲宣自知自己比不上鹤语,他今日要说的,是各个部落的一些禁忌,还有私下的关系。 就像是彩月族,向来不跟东乡族的人坐在一起。听闻是百年前,彩月族的圣女被东乡族的年轻男子带走私奔,这一举动直接导致两族交恶,直到现在为止,都是互看不顺眼。 鹤语听见王仲宣提到“私奔”时,忍不住朝着谢夔看了眼。 她还记得自己逼迫谢夔给自己念话本子时,后者对私奔这种行径的不齿。 等到鹤语将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全都记下来后,已经快要到了亥初。 她站起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恭恭敬敬地给面前的王仲宣行了一礼,“今日多谢王大人提点。”要是只有她自己的话,也能派人打听出来现如今在灵州城里的这些部落种族的关系,但那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而且还不一定有的王仲宣告诉自己的这么详细。 别人帮了忙,鹤语自然是要道谢的。 正站起来准备伸个懒腰的王仲宣冷不丁见到鹤语给自己行礼,差点没直接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哪里有胆子让鹤语给自己行礼?不说鹤语的身份,就冲着身边好友那护食的劲儿,他都怕又引来谢夔一阵嘴炮。忙不迭躲开后,王仲宣飞快道:“殿下严重了,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那今日也是耽误了你不少功夫。”鹤语说。 王仲宣:“哪里哪里。” 谢夔坐在一旁,看不下去两人谦让来谦让去,直接站起来,朝着王仲宣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颔,“走,我送你出府。” 王仲宣顺势对鹤语道别,然后转过身,跟在了自己好友身边,一同走出了书房。 等离开集虚斋后,王仲宣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好友,直言道:“逐寒,你栽了。”他说。 虽然这辈子他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经验,但是这不代表他没脑子,看不出来男女之间的那点情情爱爱。他身边的好友,分明就是将那位殿下放在了心头。至少说,谢夔已经开始在意鹤语。 因为一个人开始变得在意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像是谢夔这般,如一匹孤狼的男人,对于自己的伴侣,还会表现出严重的占有欲。 哪怕旁人的一分觊觎,都会让他目露凶光,为之厮杀。 谢夔双手抱剑,走在旁边,听见这话后,轻笑一声,没有正面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栽在公主殿下身上么?好像也不算是什么丢人的事。 栽就栽,他认栽。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跟她是在哪里认识。”快要到门口时,谢夔停下脚步问。 第72章 断金 他如今能忍这么长时间,已经实属不易。 王仲宣没有在意此刻谢夔看起来颇为严肃的脸色,他只是反问,“殿下没有告诉你?” 谢夔皱眉,“你让我去问她这种问题?” 王仲宣不吭声。 谢夔还是保持着抱剑的姿势,他那身形在月色下看起来更加英挺,只不过此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愉快,“试探过一次,她并没有回答。” 王仲宣早就猜想到是这样,但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犹豫不决。 他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此刻谢夔紧绷的肩头,“逐寒,这件事情我只是外人,不方便告知。对于殿下而言,若是她不愿说,无非是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里过去了,她不想再提。她不想说的事,若是经了我的口讲出来,这算是怎么回事?” 谢夔沉默。 王仲宣放在谢夔肩头的手不由捏了捏后者坚硬结实的三角肌,掌心里的触感有些硬邦邦的,“殿下不也没追问过你的过去吗?” 这话倒是让谢夔开口了。 “我有什么过去?”他不满道。 王仲宣笑出声,看着谢夔时,眼里有些一言难尽,“你成亲三年,把殿下一个人放在京中,不闻不问,你这不算是过去?”他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背对着身后还站在原地的好友,挥了挥手,“殿下那性子,如今已算是对你极好。你去上京打听打听,那些公主们,府上养了多少人,那些驸马,如何能跟你相比?” 显然王仲宣知道自己这话的杀伤力,他没有让谢夔再送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节度使府,登上了外面的马车。 还站在原地的谢夔,面色沉沉。 他脑子里忍不住浮现王仲宣说的画面,若是鹤语身边也环绕着各式各样的少年,他想,他可能忍不住会动杀心。 抱剑的年轻男子,那只手不由将手中的长剑捏得更紧了些,那只手的指关节处,都有些泛白。 三日后,便是春日宴的日子。 谢夔起身时,鹤语也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两日,虽然把宴会上的大部分活计都交给了手下的人,但仍旧有不少地方,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总觉得休息时间不够。 谢夔已经穿戴整齐,他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的官服。旁人穿这颜色,可能显得有些花哨,但是谢夔穿着看起来却压得住这艳色,还显得格外英俊。他腰间束着一条玉石腰带,将那截精瘦的窄腰勒得紧紧的,而腰下,全是腿。 谢夔见鹤语也跟着起身,他转过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鹤语平日里喜欢安逸,能不累着自己就绝不会自讨苦吃。但在大事上,她脑子拎得清得很。 “不行,前厅的宴会布置我还是要再去看两眼,不能出什么岔子。”她迷迷糊糊说。 谢夔也没有叫珍珠和玛瑙进来服侍,自己亲手拧了帕子,给床上的小迷糊蛋擦了擦脸。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宴会,也不用这么操心。”谢夔劝说道。 鹤语陡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不行,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谢夔失笑,他现在是明白了,原来是公主殿下的面子包袱。 他不再劝说,看着鹤语清醒了两分后,便让珍珠玛瑙进来伺候。 今日春日宴,是大邺驻守在朔方的最高官员宴请北地的各个部落,代表着一方权势的集中和掌控。鹤语换了一身做工繁琐,却能彰显身份的拖地缕金百蝶宫装,腰间坠着金丝连环,走起路来时,叮咚作响。 当鹤语站在铜镜前,谢夔从外面走回来,从腰间取下一物,然后递给鹤语。 “今日你拿着它。”谢夔说。 鹤语看了眼手上的东西,是一把匕首,通体漆黑,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起眼。 谢夔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把匕首名为断金,意思便是……”他刚说到这里,站在了鹤语身后,双臂覆上鹤语细瘦的臂膀,然后握着她的手,倏然抽出了那柄黑色的断金,朝着梳妆台上的一支金簪刺去。 霎时间,那只簪子,变成了两截。 谢夔松开怀中的人,“这匕首顾名思义,断金断金,即便是金子,在它跟前,也能轻易斩断。今日你拿着它防身,夏涵今不是教了你几招近身术吗?别让我担心。”谢夔说。 鹤语刚才的确是被手中锋利的利器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她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在梳妆台上被瞬间切成了两半的金簪。 鹤语:“……” 确定眼前发生了什么后,鹤语倏然转身,看着谢夔,将匕首插进了鞘中,带着鞘一块儿朝着身后的人胸口扎去。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一抹薄怒。 “谢夔!”鹤语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那支蝴蝶牡丹金簪有多贵!我买回来还一次的都没有戴过!你就这么把它劈成了两半?!” 鹤语顿时就被谢夔这一顿操作给气得清醒了,这枚镶嵌了月白色的宝石的蝴蝶金簪,就是为了搭配自己今日身上这一身缕金百蝶宫装,现在倒是因为谢夔这一手,直接变成了两半。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拿着手中的匕首,连带着外壳戳着谢夔的胸口。 前一秒还能镇定自若的谢夔,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被鹤语戳着胸口指责时,谢夔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缤纷多彩。 断金是他多年来,最贴身的利器。原本想着今日交给鹤语防身,也想让她知道这把匕首的厉害之处,但没想到,最后结果变成这样。 谢夔眼睛里都写满了心虚,听着耳边鹤语对自己的指责,他刚才就只想着让鹤语见识见识这把神兵利器的厉害,哪成想……他甚至压根都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只能任由着面前的人对自己发泄情绪。 意料之中的被表扬没有来到,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然,我赔给你?”谢夔试探道。 结果这话只换来了鹤语一声冷笑,“你拿什么赔我?”她说这话的时候,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那枚谢夔从前的私印,鹤语才没有给谢夔面子,毫不留情得戳穿了他现在就是一穷光蛋的事实,“你有银子吗?你知道这支金簪需要多少银子吗?” 被堵得哑口无言的谢夔现在不仅仅是有些沉默,他还有些沉痛。 忘了给自己留下一点私房钱的沉痛。 第73章 金簪 鹤语看着他这不敢吭声的模样,哼了一声,“珍珠,重新找一支簪子来。” 谢夔抬头,“其实母亲嫁妆里,我记得有一支双蝶戏玉花的金簪,不如,我让袁叔给你找来?”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初他还小时,他被袁氏抱在怀中,见后者头上的那枚金簪有些格外漂亮,那对蝴蝶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展翅欲飞,他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住。 他母亲笑眯眯地按住了他的手,“这金簪可不是给你的,是日后要留给你媳妇。这可是谢家的传家宝,只传给儿媳,知道了吗?” 那对蝴蝶,工艺精湛,会随着佩戴之人的步伐,在头间展翅欲飞。 若不是今日弄坏了鹤语的金簪,谢夔都差点忘了这一茬。 “嗯?”鹤语还真没注意过自己那位已经过世的婆母有什么嫁妆,现在听谢夔这么一说,不由来了兴致,“那我看看。” 谢夔很快让袁叔去库房取那簪子过来。 这是谢家的传家宝,自然被妥善保管,位置袁叔也记得很清楚。还没半炷香的时间,袁叔就已经折返回来,手中捧着一盒身上雕刻着水纹蝴蝶的紫檀盒子,交给了谢夔。 谢夔伸手打开,里面那只双蝶戏玉花的金簪,便出现在了鹤语眼前。 玉石质地温润,金蝶栩栩如生,上面拇指大的彩色宝石看起来流光溢彩,吸引着人的视线。 饶是鹤语见惯了不少做工精良的首饰,也被如今谢夔手中的这支金簪吸引了注意力。 她伸手碰了碰金簪上的蝴蝶,“有趣。”她不由弯了弯眼睛,发现那对蝴蝶竟然真的在颤动,就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殿下可还满意?”谢夔看着鹤语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开口问。 鹤语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身后的人,高傲地抬了抬自己的下颔,“还行吧。”她说,又看着谢夔接着道:“还不赶紧过来给我簪上?今日之事,就勉强算你过关。” 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可是落在谢夔眼中,只觉得她有些过分可爱。 殿下自然是要傲气一点的,娇蛮也无伤大雅,反正,这个世上,只有他能看见。 独一份。 这是鹤语第一次公开出现在北地的宴会上,今日来节度使府的,不仅仅有朔方各地部落的族长贵族们,还有在灵州城里的官家夫人小姐们。 以鹤语的身份,自然不用出门迎接。 春日宴分成了南北两个会场,男宾被安排在了北边的看松轩,此地周围有不少古木,在庭院正中,有一棵百年苍松,便由此命名。 而娇客们,则是被安排在了南边的先前鹤语招待王仲宣所在的水阁处。 此地有亭台水榭,风景宜人,最是得小娘子们喜爱。 夏涵今今日早早就随着夏夫人来了节度使府上,她念及今日是鹤语第一次出现在朔方的贵女圈,在家里就已经催促了好几次夏夫人快一点,她说不定到节度使府上还能帮上忙。 “永乐!”夏涵今被扮做了普通婢女的武婢带到水榭时,看见在一旁依着栏杆喂鱼的鹤语,兴奋招了招手。 鹤语回头,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惊讶,“元娘?”她意外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夏涵今今日穿着的正是那日赵玉送礼来府上时,鹤语赐给她的云纹锦缎,如今穿在她身上,哪里还叫人看得出来是平日里穿着一身短打,银枪使得虎虎生风的女将?分明就是俏生生的小女娘。 她听见鹤语的话,有些憨憨笑了笑,“我想着你先前不是没有见过灵州城里的那些夫人小姐吗?我就想着早点过来,那些夫人小姐我都见过,到时候我能跟在你身边,告诉你。” 鹤语一愣,随后失笑。 换做旁人,这话说起来就像是邀功。可是在她身边的人是夏涵今,后者心里头哪里能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这么直白讲出来,怕不就是纯粹想要帮忙。 鹤语看了眼旁边欲言又止的珍珠,笑着对夏涵今说:“那今日可要麻烦元娘了。” 其实,今日哪怕夏涵今不过来,鹤语身边的珍珠和玛瑙,也早早将灵州城的夫人小姐的模样背了下来,各家的关系也摸清了底细,绝不会让鹤语迷糊。 夏夫人是随着夏涵今一块儿过来的,可惜她这脚程,实在是撵不上自家闺女。尤其是夏涵今到了节度使府上,简直如鱼得水,三两下,就蹦跶得不见了人影。 等到夏夫人追上来时,就看见夏涵今挽着鹤语的手臂,那张平日里在家半天都憋不出来一个屁的闺女,现在那小嘴巴正叭叭地说着话,看起来格外开朗。 “妾身见过公主殿下。”夏夫人走到鹤语跟前,行礼道。她现在拼命给夏涵今使眼色,但她家这姑娘一向精神大条,现在还跟鹤语并肩而立,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 鹤语看着眼前这位夏夫人,后者是典型的北地女子的长相,因着夏涵今的缘故,她对夏家人都算是有好感。“夏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夏夫人:“小女这段时间多有叨扰,殿下若是烦了她,直言便是。这丫头平日里没个规矩,若是有什么地方惹了殿下不快,殿下只管责罚。” 这话让鹤语笑着摇了摇头,“元娘很好。”她说,“性子直爽,快言快语,很有趣。” 夏夫人听见这话,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很快,灵州城的夫人和小姐们,陆陆续续来了府上。 鹤语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灵州城内,她不仅仅是公主殿下,更是朔方节度使夫人。谢夔跟灵州城的大小官员,都算是平辈,那她自然也跟这些灵州城的夫人也是平辈。 她不需要站起来到处走动跟这些夫人小姐们认识交好,只需要坐在水榭里,今日那些上门来的夫人们,络绎不绝地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走来,主动问好。 鹤语身边跟着夏涵今和珍珠,两人不动声色地提醒着每一次来拜见她的人是哪家的夫人和小姐。 见到那些年岁或许都跟自己差不多,或者小一两岁的未出阁的年轻姑娘,鹤语也很大方,几乎是来一个,就让玛瑙送出去准备的一份礼。 不是手镯,就是发簪,不然就是耳坠等等。 这些东西还不是寻常的物件儿,任由是谁看都知道做工精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鹤语送得毫不手软,一旁的夏涵今就算是不怎么识货,但也能估摸出来玛瑙手里接二连三拿出去的东西不是什么凡品。 趁着稍微有空隙时间,夏涵今忍不住凑到了鹤语跟前道:“永乐,你这是不是也太大手笔了?” 鹤语轻笑一声,“无妨。” 她没有说的是,这些东西几乎大多来自于前几日赵玉从上京送来的十几个箱子里的玩意儿。她既然答应了谢夔,不佩戴这些首饰,那东西放在库房里,不见天日也是浪费,干脆今日拿出来,给灵州城里的这些小女娘当个见面礼。 今日来参加春日宴的夫人和小姐们,不少人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之前她们送到节度使府上的请柬拜帖,都被鹤语压了下去,有些担心这位从上京来的贵人,不好相处。 可是如今,鹤语身边实在是热闹极了。她出手阔绰,虽然看着好像高不可攀,但说起来话时,又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实在很难不让人喜欢。 没多久,王令之的夫人也到了。 今日这种情况,王夫人实在是不想让王芙跟出来。可王芙却振振有词道,她今日若是不出现在春日宴上,那谁知道明日整个灵州城的人会怎么传她王芙的闲话? 第74章 声誉 从前那些“被节度使大人看上”的流言,就会成为刺向她最狠的刀。 到了那时候,她才是真的无法在灵州城内立足。 王夫人听着女儿这一通分析,只好点头。其实自从那日她带着王锦求见鹤语,却惨遭打脸,这几日时间,她甚至都没出府。若不是今日春日宴,灵州城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都会到场,她是决计不会出来的。 王夫人被婢女引到水处,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夫人和小姐们都到了,三三两两围聚在一块儿。其中最热闹的地方,自然还是在八角亭里以鹤语为中心的一群夫人。 鹤语坐在水榭凉亭里,周围很热闹。坐在她左手边的是夏涵今,另一边则是行军司马魏明意的夫人。 这位魏夫人年近四十,膝下的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今日前来,她带着儿媳妇过来见了见鹤语。 平日里,这位魏夫人在灵州城里是出了名的爱做媒。 当下面的人来禀王夫人携其女王芙到了时,好脾气的魏夫人,难得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喜。 她是喜欢那些年轻的鲜活的小姑娘的,一个个看着都让人觉得心情好。 唯独王芙在自己这里是个例外,她在王芙过来时,就已经收起了面上的笑容。 王芙知道这时候周围有不少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她更知道现在自己必须稳住。她镇定自若地挽着自己母亲的胳膊,那张俏生生的脸上,倒是有几分孤傲。 在鹤语来到灵州之前,她是真以为自己会有机会,能成为站在节度使大人身边的女子。 可如今…… 王芙抿了抿唇,她盯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的目光,面上看起来还算从容地走到了水榭中那个在一群夫人里,最年轻,也是最漂亮的高贵的女子跟前,盈盈一拜。 “小女子王芙,见过公主殿下。”她声音听起来清泠悦耳,是有几分冰山美人的味道。 其实在王家放出自家女儿入了谢夔的眼这样的流言之前,王芙也是灵州城里公认的才女。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小美人儿,自然也是不少少年心中的白月光。曾经也有不少人踏破了王家的门槛,想要求亲。 不得不说,王家的这一对儿女,至少从模样上来说,在灵州城里,都算是出挑的。 可惜后来,在城中传出来她跟节度使大人之间的流言后,那些真心想要求娶她的人家,也只能歇了心思。 如今,倒落了个这般尴尬的境地。 这是鹤语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被谢夔看中”的王家小姐。 后者穿着一身素雪绢裙,一张瓜子脸,能看出来眉眼间跟王锦很相似,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原来是王小姐,久仰大名。”鹤语说,然后转头看着一旁也对着自己行礼的王夫人,勾了勾唇角,“王夫人,又见面了。” 鹤语这话一出,在场的不少夫人心里都不由琢磨了起来。 不得不说,自从鹤语来了灵州,这节度使府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各家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想要结识这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公主殿下,但除了一个夏涵今,还真没人让鹤语松口入府。前几日,各家都得了消息,说王夫人带着王锦,进去了。但是出来的时候,王夫人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没逃过这些灵州城里的夫人的眼线。 可是节度使府上规矩大,哪怕是厨房里干粗活的伙计,一个个嘴巴都顶严。谁家都没能打听出来那日在节度使府上发生了什么,现在鹤语这句话,不知让多少人那颗看热闹的心活络了起来。 王夫人勉强挤出笑容,不知如何回答。 鹤语看起来倒是对这对母女没什么芥蒂,吩咐身后的玛瑙,照旧拿出了一份见面礼,递给王芙。 她将王芙放在心上,那才是真的抬举了对方。 即便是有朝一日,谢夔真看上了这位王小姐,又或者是别的张小姐李小姐,她也不可能真为难这些女子。一个男人脏了,不要就行,何必为了一个脏男人,还脏了自己的手? 王芙接过玛瑙递过来的一支彩宝玉簪时,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眼前人赐予的东西,也轮不到她拒绝。 “殿下。”王芙在见过了鹤语后,却没有像是别的女娘一样离去,反而主动开口:“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王芙这话出口时,周围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顿时变得更多了。 谁都没有想到王芙竟然还有胆子主动朝着鹤语身边凑。 这时候坐在鹤语身边的那位魏夫人,没有再沉默,直接看着王芙开口道:“王小姐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的吗?” 魏夫人看着王芙,就想起当初灵州城不少人托她去问问这位王家小姐的口风,北地不怎么讲究盲婚哑嫁。若是年轻男女有中意的姑娘或者公子,都可以托大家相熟的人去探探口风,若是彼此都有想接触的意思,相看后再交换庚帖。 魏夫人跑了几次王府,得到的回答都是“可”。这也就是表明这位王小姐是愿意跟那些托她的儿郎相看的。没想到,每一次相看后,王家那边就没了音信儿。这一回两回,魏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多了几次后,她这才琢磨过味儿来。 小女娘挑选个自己喜欢的郎君,这无可厚非。但过于挑剔和高眼光,就显得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儿。魏夫人也活了一把年纪,小女娘可以自信,但不能自傲。 不过灵州城的那些年轻儿郎喜欢这样的冰山美人,家里长辈又找到她跟前,她就算是对王芙再怎么看不上眼,也还是又陆陆续续跑了几次王府。 可是最后一次,王芙相看了府衙里的杨司马后,明明都已经答应了合八字,交换庚帖,却在参加了那次谢夔称赞过她的宴会后,临门一脚,毁约了。 魏夫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老脸丢得这么干净,偏偏那时候起,灵州城内就有“节度使大人看上了王家小女”的传言。她就算是再怎么生气,也拿当时的王芙无可奈何。最后魏夫人还主动去杨府赔罪,毕竟王家那边传出来要交换庚贴的话,是通过她这个中间人。王芙骤然毁约,最后落了背信弃义的名声的,还不是她? 眼下,魏夫人听见王芙说什么想借一步跟鹤语说话,立马开口阻拦。 身边这位公主殿下,她也摸清了几分对方的性子。矜贵而不傲慢,说有心眼子吧,那心眼子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一看都明白,全都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心眼子。这若是单独对上王芙这样的女子,她可不觉得鹤语能占到什么便宜。 王芙脸上有些为难,她朝着一旁的魏夫人看了眼,最终点头,“的确是不能在这里言明的,事关节度使大人的声誉,所以我想跟殿下单独聊聊。” 若是先前王芙提出来请鹤语移步,让不少人佩服她的勇气。那现在王芙直接点明了是同节度使大人有关,那就是惊呆了所有人。 她,怎么好意思提节度使大人? 第75章 自傲 王芙这么一开口,鹤语眉毛动了动。 她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请王小姐借一步说话。” 夏涵今见到鹤语站起来,下意识的,也想要跟着站起来跟上去。一旁的夏夫人见状,立马拉住了她的手腕,皱眉低喝道:“你想去凑什么热闹?” 夏涵今因为王锦,对整个王家的人很难有好感。尤其是她早之前也听说过节度使大人对王芙青眼有加的传闻,这不是担心鹤语会被人欺负吗? “我去保护她。”夏涵今认真说。 夏夫人:“……”可能是亲娘滤镜,夏夫人觉得自家闺女这话简直狂妄至极。公主殿下身边,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小女娘保护?“你给我坐下!”夏夫人把夏涵今按回到了位置上,“殿下没让你掺和的事,你少去给人添乱。” 这时候,鹤语已经带着青船和珍珠走出了水榭。 离开了水阁后,再往前走,又是一条幽静的小径,周围有怪石假山,幽僻安静。 鹤语停下脚步,确定在这一片不会有人打扰后,看着身边这个身形窈窕的白裙女子,开口道:“王小姐想要说什么?” 王芙转过身,看着紧跟在鹤语身边的青船和珍珠,似乎有些为难 她刚才过来时,身边没有带着婢女。 “还请殿下屏退左右。”王芙眼里透着楚楚可怜的恳求,面上颇是有些为难。 鹤语拧眉,她还没答应,忽然,王芙就“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她跟前。 “还请殿下体谅小女子。” 鹤语回头,朝着青船和珍珠看了眼,示意两人先去旁边等着。 青船下意识开口:“殿下。”她语气里满是不赞同,虽说王芙在她眼里,就是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一样,没什么威胁,但今日她收到的谢夔的命令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鹤语。 鹤语:“你们就在后面远远跟着,不会有什么事。” 她都开了口,青船和珍珠只好退下。 等到身边的两婢女都站退到了远处后,鹤语这才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王芙,开口道:“有什么事起来说。” 她实在是不喜欢王芙这般模样,好像在自己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芙还跪在地上,她忽然朝着鹤语磕了个头,垂眸道:“殿下,小女子仰慕节度使大人已久,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成全了小女子跟大人的这段情谊。”说完后,她又砰砰地朝着鹤语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时,王芙雪白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抹刺眼的血迹,由此能看出来,她刚才是用了些力气的。此刻白衣美人泪盈于睫,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羸弱,好不可怜,又让人心疼,“大人在殿下来到灵州之前,分明称赞过小女子的琴艺,大人内心,也一定是对小女子有情的。殿下,我是真心爱慕大人,求殿下成全!” 鹤语万万没想到王芙说希望借一步说话,说得居然是求自己让她入门。 大约是从未经历过这种听起来离谱又荒唐的事,鹤语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轻笑一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凭什么?”她问。 三个字,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也没有大吼大叫让面前的人滚,鹤语只是用格外平静的语气,问了三个字。 凭什么? 王芙眼中还挂着泪水,这模样的确是很容易激起男人心头的保护欲。可是她这般姿态落在鹤语眼中,却让鹤语有些瞧不起。 为了一个男人,还是没有给过自己半点回应的男人,就心甘情愿做妾,主动把自己跌入跟地上的尘埃一样的境地,让人随意践踏,她瞧不起。 王芙听着耳边这话时,抬头看着鹤语,似乎有些不明白。 她张了张嘴,“小女子,爱慕大人……” 鹤语低笑一声,“我听人说,谢夔是整个北地未婚女子的梦中情郎。那依你这话,我是不是要让他把整个北地的未婚姑娘都纳进门?” 王芙反应过来,不由急急辩驳道:“我跟那些女子怎会一样!我,我……” 她这话刚说出口,鹤语脸上的神情顿时看起来更加不耐烦。 骄傲的小女娘并不会惹得人厌烦,但是,自视甚高的小女娘,就有些让人感到不舒服。 尤其是王芙现在这话,好似她比北地里别的女子都要与众不同一般,这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鹤语讥笑一声,“是啊,你跟别的女子如何能一样?她们哪里有王小姐你这般厚实的脸皮。” 王芙似乎被鹤语这话刺激,她倏然抬头,眼睛通红地看着鹤语,“殿下是不准备成人之美了吗?” 鹤语觉得跟她出来后,实在是有些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不想再跟王芙争辩什么,陷入自己的臆想中的女子,执迷不悟,她哪里有那本事让她看清自己?鹤语转过身,准备回到宴席。 至于王芙,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种麻烦事,既然是谢夔惹出来的,她只管差人通知谢夔,要怎么处理,那都是谢夔该做的,她才懒得多花一分心思。 王芙只见到视线中那华贵的衣裙在半空中转出一道绚烂的花,先前还站在自己跟前的人说离开就离开,半句话也没想过给自己留下。 她那张如玉的惹人怜爱的脸上,倏然间就出现了一抹狰狞的愤怒。 “裴鹤语!你好歹毒的心思!” 王芙忽然站起来,冲着前面不远处的鹤语大喊道:“我跟大人两情相悦,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逼我离开大人!你这个歹毒的贱人,不得好死!” 身后的人传来像是失心疯一样的大喊,鹤语还没回头,她就看见先前被自己安排到跟在后面的青船和珍珠两人,脸上纷纷露出了万分惊骇的神色,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青船和珍珠的声音也争先恐后地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殿下!小心!” “小心后面!” 鹤语几乎在这瞬间,面色一变。 第76章 贪蛊 当感觉到身后有掌风袭来时,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这王芙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敢在春日宴上,还是在节度使府上偷袭自己。 身体的反应更加迅速,鹤语猛然侧身,错开了一步,后一秒她便按照当初夏涵今教导自己的那样,伸手拿捏住王芙此刻已经冲到了自己跟前的细弱的肩头,一把将对方按在了地上。 夏涵今在教给鹤语这一招时,曾经告诫过她,错步的速度要快,出手要狠要准,力量也是在捏住对方的肩头时爆发出来,便可当场反杀,扭转情形。 可是当初在校场时,鹤语在夏涵今身上试用过好几次,几乎回回都是以失败告终。 夏涵今总结是因为她力气太小,而自己身形较为高大魁梧,因此鹤语才总是不能一招将自己按在地上。 现如今,鹤语却成功了。 一气呵成,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王芙就是普通的千金小姐的模样,力气说不定还没有跟着夏涵今学了两手招式的鹤语大。虽说鹤语现在想要彻底制服王芙有些不太可能,可是她只需要争取到片刻时间,青船和在暗处保护她的护卫们,在这瞬间几乎都出现在了她面前,替代她很快将王芙制服。 珍珠身形不及青船迅速,她跑过来,声音都带着颤抖,“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鹤语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跳还很急促,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珍珠的眼泪和声音一起落了下来。 “您可是吓死奴婢了。” 青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色同珍珠一样。 刚才她是真被王芙吓了一跳,可能谁都没有想象到她这么一介弱女子,竟然会突然对鹤语行刺。那般近的距离,她就算是出手也晚了一步。 鹤语拍了拍胸口,“我没事,哭什么,你家主子命大着呢。”她说完后,低头看着现在已经被护卫接手按在地上的人。 暗处的护卫已经击落了在王芙手中的匕首,王芙被按在地上后,整个人现在看起来狼狈不堪。 身上的白裙也弄得乌糟,但她面色看起来仍旧狰狞,即便是被人拿下,但还带着一股疯狂劲儿。 珍珠愤愤地瞪着王芙,但很快,反而被对方有些吓人的眼睛唬住了。 “殿下……”珍珠站在鹤语跟前,小声道:“灵州城里小姐都这么疯的吗?” 那眼神就像是要杀人一般,更像是穷途末路的歹徒,浑身上下只剩下凶光。 鹤语也绝对很意外,王芙今日的做法实在是太偏激。 刺杀她能有什么好处?哪怕成功了,王芙也不可能被谢夔接进府上,甚至就因为她今日的举动,整个王家都要为之陪葬。 青船在一旁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在王芙跟前蹲下,然后一伸手,只听得“咔嚓”一声,她就卸掉了王芙的下巴。 “你们把她先扶起来。”青船对着押着王芙的护卫道。 护卫朝鹤语的方向看了眼,见后者点头后,便依言照做。 王芙被卸掉了下巴后,脸上闪过一丝痛色,随后眼中又恢复了看向鹤语时的癫狂。 那样子,好像恨不得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青船蹲在她身前,伸手强势捏住了她的脉搏,拧眉探了探。 她能在那么多武婢中,被谢夔挑选出来放在鹤语身边,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她有什么问题吗?”鹤语见状,她很难不怀疑对方如今的模样,是有什么不寻常。 青船很快松开了搭在王芙手腕上的双指,回道:“此人脉象混乱,不似平常人,似乎身体里有……蛊虫。”青船顿了顿,然后如实说。 鹤语讶异,“蛊虫?” 青船点头,“是的,殿下可能不知道其实不仅仅在西南毒瘴蔓延的地方有世代养蛊的人家,在北地,亦有。” 珍珠在一旁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里有蛊虫,听起来就令人感到胆寒。 “知道是什么蛊虫吗?”鹤语听见青船的猜测后,很快接受,又接着问:“能弄出来吗?” 就算是她对王芙再怎么不喜欢,但也更厌恶利用王芙,操控她的身体对自己行刺的人。 鹤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背后的人,她当然不会放过。 青船抱拳,低头道:“请问殿下,刚才王小姐跟您单独在一块儿时,说了什么话?” 当时她离得太远,只能看见王芙一直跪在地上,似乎声泪俱下,但具体对方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楚。 鹤语也没瞒着,“没什么,她就是求我让她进府。” “呸!”青船这时候还没说什么,珍珠已经忍不住,皱着眉道:“她,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哪家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求到正室夫人跟前,要求做小妾的?简直不要太过分。 青船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只不过她现在也只是猜测,看着今日王芙这般不受控制的行径,再结合她对鹤语说的那番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小姐应该中的是贪蛊。” “贪蛊?这是什么?”鹤语第一次听说。 青船一板一眼道:“这是北地深处,萨满手中培养出的一种蛊。此蛊放进人的身体里,就能无限扩大宿主的欲念和贪念。按照王小姐平日里的行径,即便是她真有想要接近大人,也绝不会选择在殿下面前坦露心声,以此来要挟殿下,更别说当场行凶这种行为。但有贪蛊的催动,一点念头就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做出出格的事来。” 鹤语听完后,看着现在张着嘴巴,看起来还没有冷静下来的王芙,问着青船:“那要怎么把……”她脸上闪过一丝恶心神色,“蛊虫取出来?” 青船:“需要找到母蛊。”她眉头一皱,接着说:“母蛊是能操控子蛊,只要母蛊出现,就有办法将王小姐身上的子蛊取出来。殿下,携带母蛊的人,今日必然也在府上。母蛊想要操控子蛊,距离必不会太远。” 她这话一落,那些守在鹤语身边的护卫们,一个个都握紧了刀,等着鹤语一声令下。 鹤语伸手搅动着腰间的金丝连环,秀眉紧蹙。 府上的人知道谢夔和王仲宣具体计划的,也就只有她。包括在前院的武婢和谢夔的亲卫,也只是知晓其中一部分任务,但并不知全貌。 现在若是大张旗鼓地找人的话,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这带着母蛊的人,反正她这头若是动了,势必会打草惊蛇。 因为鹤语也不清楚,王芙这一环,究竟是个意外,还是背后的推手设计的一环。 她现在更倾向于相信是对方的连环计。 第77章 将计 “传我命令下去,封锁这一片地域,刚才发生的半个字,我都不想在外面听见。周围都给我查一遍,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鹤语脑袋飞速转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安排道:“珍珠,你先将王小姐带下去,安顿在厢房中。”然后她朝着身边的护卫随手指派了两人,“你们跟着珍珠一道,去厢房,把人给我看住了。” “来个人去北边的看松轩给谢夔传话,就说让他注意王锦,这人说不定会有什么别的动静。”鹤语说。 眼前这出闹剧,鹤语很难不怀疑是姚春做了什么。现在整个灵州城里,最有胆子,也最有动机想要她死的人,不就是匈奴人? 鹤语站在原地,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到今日匈奴人的计划。在看松轩的宴会里,有毕力格图那一群人,而在女眷这边,对方大约就是用王芙做饵,利用对方来刺杀自己。 灵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王芙爱慕谢夔,这让王芙对自己动手,看起来合情合理。 姚春接近王锦本就目的不纯,现在看来,王芙既然可能中蛊,那背后下蛊之人,自然是姚春的可能性最大。毕竟,青船也说过了,这种蛊虫是匈奴腹地深处,萨满培育出来的恶心人的玩意儿。能拿到萨满手中的蛊虫,不就是现在的匈奴王?而姚春,恰恰就是在此人手下做事。 既然暗中之人选择下蛊,这么一招方便又好用的招式,就能随随便便将春日宴上,女眷这边搅得鸡犬不宁,那应该没道理不在主场上也留一手。 “青船,通知守在府上各个小门的亲卫和婢女,即刻起,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出府。”鹤语冷着脸说,她倒是来看看,今日有胆子来府上生事的人,究竟还有没有那条命能活着出去。 鹤语没有直接回到宴会上,她等到护卫从四处回来,在刚才她和王芙站着的位置没有人看见时,鹤语点点头。 既然操控母蛊的人没有亲眼看见王芙被擒,那她正好将计就计。 鹤语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下蛊的人是姚春,对方不仅在王芙身上放了蛊虫,应该也会在王锦身上,也下了蛊。 既然如此,今日姚春应当也来了府上。 鹤语的猜想没错,只是她没有想到今日的姚春,不是以女儿身出现,而是扮做了王锦身边的小厮,混进了府中。 水阁这边都是女眷,姚春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也不方便靠近。但在不远处催动母蛊,控制王芙朝着鹤语走去,已经足够。 当看见鹤语起身,跟王芙离开后,姚春站在暗处,满意地勾了勾唇。她对自己今日的行动,有九成的把握。 她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小小地利用了一番这位平日里总是对的自己横眉竖眼的王家小姐的野心而已。若是对方自己心里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即便是她现在催动母蛊,也无济于事。 姚春没有立即离开,她相信手中藏着匕首的王芙,能对那位从上京而来的娇滴滴的公主殿下一击毙命。听说这位公主是大邺皇后唯一的女儿,若是这位死在了朔方境内,死在了灵州,甚至就是死在了谢夔这节度使府上,可想而知,到时候上京宫中的人震怒,谢夔这块硬骨头,哪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就祈祷这位公主殿下在宫中备受宠爱,到时候,谢夔的项上人头,可能不用她哥哥来取,就已经落地。 想到这里,姚春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 那场面,一定很好看,她若是得了消息,定然会去送送这位谢大人,也不枉他这么多年来,在这朔方境内,将她们匈奴人压制得死死的。 很快,姚春就看见刚才跟在鹤语身边的婢女神色匆匆地回来了。 她站得远,听不清楚对方在那群夫人面前说什么,不过对方脸上的慌张却是半点也没有掩藏。尤其是当姚春看见一群节度使上的护卫出现,将人群里她“未来的婆母”带走后,姚春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才转身,朝着看松轩而去。 她相信,很快,谢夔就会收到自己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姚春回到看松轩时,正看见谢夔匆匆离开的身影,她微微垂头,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笑意。 “春娘。”王锦刚才找了半天今日自己带来节度使府上的姚春的,现在见到她人,赶紧走了过去,他拉着姚春走到一旁没什么人看见的地方,眼里有些止不住担忧,“你刚才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 今日是姚春求着他说想跟着他一起来这春日宴的,说也想来节度使府上长长见识。心上人的要求,王锦怎么可能不满足? 姚春按捺住心头的不耐,又换上平日里王锦最熟悉的温柔模样,“只是走错了路,这节度使府上可真大啊。” 王锦闻言,没有丝毫怀疑,他只是皱了皱眉,劝说道:“你跟紧我,那位公主殿下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其实今日王锦跟王夫人一样,一点也不想来参加这什么春日宴。因为前段日子他在节度使府上挨的那一顿板子,让他如今对这儿都产生了阴影,看着都怕。如果不是因为姚春说想要跟着他一起过来见识见识,他说什么都不会主动再迈进这儿一步。 姚春心头轻笑,怕是现在让王锦惧怕的那位公主殿下,现在已经香消玉殒,死在了王芙手下。但面上,姚春还是装出了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 “我都听王郎的。” 谢夔刚才是认出来来叫自己的是鹤语身边的护卫,他刚走到看松轩的最里间,这里是跟隔壁书房集虚斋相邻,周围有护卫把守,没什么客人能到此地。 谢夔推开门,就看见已经站在里面的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的鹤语。 他一愣。 “怎么穿成这样?” 鹤语才刚回了一句“好玩”,这时候就有暗卫进来了。对方在谢夔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顿时,谢夔的脸色一变。 第78章 就计 今日府上布置的人手很多,鹤语只当做对方是有什么要紧事禀告给了谢夔,没做他想。 直到当暗卫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谢夔和她时,鹤语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 实在是因为面前的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风雨欲来的气势,太骇人,她不想注意都难。 “怎么了?”鹤语不解问,现在谢夔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提心吊胆。 谢夔在这瞬间,心情是真复杂。 在鹤语过来之前,有唐坚手下的人过来说鹤语提醒他留意今日来参加宴会的王锦。他只当她在女眷那边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特意派人来提醒。可是,就在刚才,他安插在鹤语身边的暗卫,这时候过来却将刚才鹤语跟王芙之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谢夔走近了鹤语,他仗着身高优势,在这瞬间低头,额头差点就要抵靠在鹤语的额间,带去了深沉的压迫感。 “好玩?”谢夔重复着刚才鹤语说出来的这两个字,眼眸里的颜色,看起来深邃骇人。“被刺杀,好玩吗?”谢夔这话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怒气,若不是有暗卫过来禀告,他还真不知道刚在鹤语身上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偏偏眼前这人居然还一点风声都不给他透露,谢夔在这瞬间,心头陡然间,生出了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曾有的无力感。宴分两席,他以为只要鹤语在女眷那边,身边时刻紧跟着青船,又有护卫和暗卫在身后守护,必然是万无一失。可是如今看来,的确是他托大了。 让她置身险境。 谢夔都不知道如果鹤语前几日没心血来潮,忽然想要跟着夏涵今学上那么两招防身术,如果她还是在上京里那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在面对着王芙忽然的背刺时,究竟还能不能像是刚才那般,那么幸运地避开。 眼前这人现在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跟前,可是那种失控感,还有那种比他一个人孤身入敌营时,还要更加深刻的后脊发凉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坚冰铸成的利剑,在他的心头留下了刀光剑影。即便是没有见血,可是残留在心头的那股令人胆寒的凉意,却挥之不去。 就这么危险,但面前的人,如今站在自己跟前,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谢夔的心情,万分复杂。 鹤语听见这话,才知道刚才暗卫过来给谢夔汇报了什么。 “不是没事吗?”她嘟囔道。 谢夔的鼻腔里发出“嗯”的上扬的一声,似乎并不觉得她刚才的话有几分道理。 鹤语不服气,她倏地一下抬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谢夔,伸出手来,葱白的指尖在瞬间颇有些恶狠狠地味道,戳着面前人的胸口,“你还好意思问我?难道不应该怪你吗?王芙是谁招惹来的?我之前都不认识她好吗?都怪你!”鹤语说。 鹤语觉得谢夔肯定是要给自己找两句借口的,但没想到,当她有些心虚地对着谢夔一通指责后,面前的男人竟然点了点头。 “是怪我。”谢夔直接承认了。 鹤语因为他忽然的服软,惊讶地微微张了张开嘴巴,但很快,令她更加惊讶的事情来了。 谢夔原本距离她不过两拳的距离,现在,后者忽然伸手,一把就将面前的她,抱紧了自己怀中。 男人身上那股干爽清冽的味道,在此刻,尽数占据了鹤语的呼吸。 她只感觉到那只嵌固在自己腰间的大手,那掌心里传来的力道,几乎大得快要折断她的腰,好不用力。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刻谢夔抱着她抱得实在是太紧,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鹤语心头生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很荒诞的念头。 谢夔这般,该不会是紧张自己吧? 就因为这念头的出现,让鹤语原本已经到了嗓子眼里那句质问的“你干什么”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她的双臂还垂落在自己身侧,这时候像是不由自主地环住了跟前人那宽阔的后背。 “你,这是怎么了?”鹤语试探问。 谢夔听见耳边落下来这道声音时,他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实在很难具体形容心头这种可能叫做“失而复得”的心情,面对鹤语的疑惑时,他耳后有些泛热。 鹤语在谢夔怀中,还想抬头看看男人此刻的表情,却不料谢夔像是有所觉察一般,先一步按住了她那颗太有自己想法的小脑袋。 后一秒,谢夔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日后别这样吓我。”谢夔说。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处事不惊,遇事沉着冷静,至少,刚才他的心绪就乱了,失控到一发不可收拾。 鹤语听见这话,没有跟他唱反调。她其实是有那么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这时候谢夔要逮着她教训,问她为什么不听话,要把青船支开,那她肯定跳起来俯视谢夔,也不会在他面前输了气势,一定是要据理力争到底的。 可是现在,鹤语听着谢夔像是服软的话时,她心头那根弦,像是被人拨弄了一下,忽然被奏响,发出了轻快的声音。然后,她就生不了气,也不想再跟谢夔斗嘴。 “哦。”鹤语乖乖点头,“知道了。”她说。 谢夔这才松开她,虽然是听人汇报眼前的人没什么大碍,但是他仍旧不太放心,沉着脸,拉着鹤语看了好几遍,这才将被鹤语悬挂在半空的那颗心放回了原地。 等到谢夔松了一口气后,他这才看着现在一身小厮打扮模样的鹤语,开口问:“你现在穿成这样又是做什么?” 鹤语眼睛一转,“我想跟你在身边。”鹤语说。 谢夔心头像是因为她这话,被刺激得微微一颤,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鹤语简直就是在胡来。 “不行。”谢夔干脆利落拒绝。 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但到时候场面定然会是一片混乱,鹤语在水阁,定然会比在看松轩安全很多。 “为什么?” “危险。” 鹤语听见谢夔的回答,瞪圆了眼睛,随后一脸不可思议道:“谢夔,你好没本事!”她面露夸张的神色,“我站在你身边你都不能保护我吗?” 鹤语控诉道,那样子,别提她看起来是多有理了。 第79章 女儿 谢夔明知道这是鹤语的激将法,但这一刻,心头还是被鹤语激得有些澎湃震荡。 他黑了脸,压住了已经快到了嗓子眼里的那句“怎么可能”,额上的青筋,都有些暴起。 但现在要他承认自己连身边的妻子都不能保护的话,谢夔的骄傲也不允许,哪怕只是说谎,他也做不到。 鹤语见谢夔不吭声,但拒绝的态度很明显,她不由气闷。 她现在人已经是假死状态,在将混进了府上的牛鬼蛇神抓出来之前,她也不可能再回到水阁。反正外面就没有人见过她这张脸,就算是扮做谢夔的小厮,跟在谢夔身边,也不会让人起疑。 “你等会儿是要离府,看松轩里需要个主事的人,这个人,只能是我。”鹤语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言道,她扮做小厮过来也不完全是一时兴起,而是因为知道匈奴人选择在今日行事,就是想里应外合。 毕力格图和的化名姚春的朵兰公主,在春日宴上制造混乱,同时,那位新上任的匈奴的王,会率兵前来试探灵州的底线。到那个时候,鹤语知道谢夔是一定要上战场的。 “府上乱成一团,名义上我假死,你离府,这一屋子的外族人,你确定,还是你能保证这里面每个人,跟朔方都是一条心,没有被匈奴人渗透?到时候,你还能那么笃定府上不会生变?后方安稳?” 那时候,在看松轩里,必须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在整个府上,还有谁比她更名正言顺?还有谁比她更能镇压可能会冒头的伥鬼? 谢夔发现自己当真是小瞧了鹤语。 这个从小被养在富贵锦绣堆里的小公主,并不是头脑空空之辈。 如果现在鹤语娇蛮任性要求她想要出去看热闹,谢夔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必定义正词严地拒绝。可是现在,偏偏鹤语没有蛮不讲理地逼迫,只是跟他讲道理。 那些道理,听起来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谢夔张了张口,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露出苦笑。 他心底的隐忧,被鹤语现在一语道破。 春日宴涉及到的外族人太多,他不可能时刻监视着所有的部落,也不知道今日宴会上,到底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匈奴人的同党。 王仲宣虽然会留在宴会厅里,但他只是文臣,并非武将。在百姓中有些名声,但不一定能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鹤语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我跟着你在宴会厅里,才能第一时间掌控府上的动静。若是等你离开,我再出现,我哪里有那么快的反应?”鹤语紧接着又说。 字字句句,言之在理 谢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今日在这间房里,第二次妥协了。 “好。”谢夔点头,公主殿下平日里不爱管事,想管事的时候,他也拦不住,“但我也有要求。” “你说。” “唐坚和青船两人,必须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谢夔说,他不想看见刚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鹤语的性命第二次被人威胁。 鹤语点头,“好啊,没问题。” 两人重新折返回了看松轩,在路上,谢夔问:“断金在身上吗?” 鹤语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放心,带着呢。” 大约是今日鹤语第一次这么听自己的话,谢夔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眼底透着几分欣慰,回过味来后,心头着实有些感慨。 大约就是年纪轻轻,养了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的感觉。 他没什么别的要求,就只有两个字,听话就行。 谢夔回到看松轩没多久,春日宴就已经开始。 鹤语站在他身后掺茶倒水,果真是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王令之在灵州城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尤其是在今日,来参加春日宴上的外族人众多,本地的官员也差不多都到齐了,他这样的官职着实是有些不够看的,被安排在了席位的末端。 跟着王令之过来的王锦,自然也是在宴席的尾巴上,距离谢夔很是有些距离。 姚春站在王锦身后,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有些看不清楚坐在最上方的那个男人的神情。但刚才,已经有他们的人给她传消息,说鹤语遇难,伤了心脉,此刻府上的大夫正赶过去。这消息被节度使府上的人封锁得严实,他们的人也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听到。 姚春心头不由有些佩服谢夔,都这样了,这男人竟然还能八风不动地坐在宴席上。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那位从上京来的公主殿下有些可悲,还是该感慨谢夔这个男人简直心硬得如石头一般,太冷酷无情。 不过,她倒是真的很好奇,等会儿在谢夔最看重的这春日宴上,他们的人将这宴会搅得天翻地覆,这男人面上会作何表情。 谢夔此刻其实没多冷静,倒不是因为公主殿下性命垂危这一消息,而是身后的公主殿下非得给他斟茶。 殿下很是敬业,哪怕是扮演小厮,也不忘了小厮的本分。 可偏偏她又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手生得很,那茶水直接溢出来,浸湿桌上。他这头一边跟各大部落的的首领寒暄,一边还要不动声色地帮着鹤语处理“犯错现场”,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鹤语低着头站在谢夔身后,她刚才是真不小心,但现在看着谢夔借着宽大的朝服,偷偷擦干桌子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声音很小,旁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可如今就坐在旁边的谢夔,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夔:“……” 他回头再找鹤语算账! 这很难不怀疑身后的人就是故意的! 就在宴会气氛融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忽然不知道外面最先是谁惊呼了一声“快看”,不少人下意识转头,朝着外面看了去。 这一看,原本热闹的宴会厅里,此刻有一瞬的沉寂。 “报!城外十里出发现一股匈奴兵,正朝着城内而来。” 在城门口的将士,此刻出现在看松轩之外。 他的声音,和此刻宴会上的众人看见的浮现在空中的狼烟,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看松轩内短暂的沉寂后,霎时间变得喧嚣了起来。 “匈奴人?匈奴人怎么会此刻袭击灵州?” 要知道在朔方这一带,边境线曲折绵长,朔方的城池,在北门处,多有重兵,防的就是在北地深处的匈奴人。在这些城池中,以灵州的兵力最强,即便是从前匈奴人有小规模的骚扰偷袭,大多都是避开了灵州城。 如今,这些匈奴人却是选择了在春日宴时,对灵州城发起攻击,众人一时间惊讶多过了害怕。 第80章 变故 谢夔从上座走下来,他随手将外面的官袍一脱,顺手递给了在自己身后的鹤语,露出里面的铠甲,一边朝着看松轩门口走去,一边抬手安抚着在场的宾客,“大家稍安勿躁,灵州城但凡有我谢夔在的一日,并不会令匈奴人染指半分。” 这话,带着杀意。 “宴会继续,诸位稍等。”谢夔冷静说。 这话听起来格外狂妄,好似他能在宴会结束之前,凯旋一般。 但是又出自于谢夔之口,十来岁便已征战沙场,以一己凶名吓得曾经的匈奴王不敢对中原进犯。这样的谢夔,每一句话,都令人心安。 谢夔很快随着报信的将士消失在了节度使府门口,看松轩里,王仲宣暂时接替了谢夔的位置,跟宴席上远道而来的各个部落的族长们寒暄了起来。 变故,也是陡然间发生。 当谢夔才离开,宴会上的众人心情还没彻底平复下来时,那些原本还站在各大贵族后面的小厮们,忽然暴起,作势就要击毙面前的自己的主子。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边的穿着同样的衣服的小厮,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这些预备动手的人。 前者自然是毕力格图通过姚春乐坊里的女子,送进灵州城里各家府邸的奸细。 后者,便是这些天谢夔安插在各府上的亲兵。 几乎是在片刻间,两方人马已经交手数十回合。 这一变故来得迅猛突然,参与作乱的人,有从各大部落族长府上带来的小厮,也有不少灵州本地官员从府上带来的人。 看松轩内,已然乱成了一片。 由谢夔亲自挑选安排进府的那些亲兵,身手自然不弱。但是毕力格图从匈奴带来的人,也绝不是吃素的。 若真是一对一的话,说不定还能缠斗很久。 可是这里还有指挥的人。 “来人!”这时候,鹤语站在最前面的位置,高呼一声。 下一秒,原本府上的扮做小厮的护卫,纷纷从外涌入了进来,跟今日混迹到春日宴上的匈奴人战在了一块儿。 在鹤语出声的那瞬间,唐坚和青船便没有再隐藏身份,一左一右站在了鹤语跟前。 眼前的混乱,让在宴席上的大多数人来不及猜测鹤语的身份,只能听见那个穿着小厮衣服的女子,声音清亮又带着凛然不可冒犯的寒意,“关门!今日在宴会上动手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王锦此刻脸上都已经失了血色,他随父赴宴,完全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一幕。 甚至就在他身后,他们从府上带过来的小厮,刚才竟然想要对他父亲下手。幸亏身边另一人反应迅速,踢腿格挡住了对方的攻势,现在两人扭打在了一块儿。 惊惧之下,王锦哪里还记得掩藏姚春的身份,一把将她从自己背后拉到了怀中,明明自己都已经抖得不行,还要强行镇定安慰着怀里的人,“你别怕!” 前一刻,姚春在跟毕力格图眼神碰上,便对周围的人下了令,开始动手。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边才刚动手,那些名义上跟着他们今日一起来节度使府上的那些小厮们,竟然也出了手。 若是现在姚春还不明白身边这些人就是谢夔安排的人手的话,她可真是白活了。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谢夔是什么时候识破了他们的机会,又在什么时候暗中布下了这一手,正准备对就近的亲兵出手,谁成想,在她动手的前一秒,她整个人就被王锦一拉,完全没有防备,她就这么直接跌进了王锦的怀中。 想要助同族击杀谢夔的亲兵的计划,毁于一旦。更让姚春冒火的是,就在她被王锦强势拉进怀中时,她的同袍被谢夔的兵一剑斩杀。 姚春几乎在这瞬间红了眼睛,她现在恨不得直接将王锦大卸八块。 可惜了王家这个痴情种子,现在低头看着姚春通红的眼睛,还在颤着声安慰:“春娘,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姚春听着耳边这话,心里更是觉得无语至极。 也就是在这时候,站在最前面的鹤语冷着声音开口了。 在鹤语说话时,王锦和在她怀里的姚春具是一愣。 对于王锦而言,他对节度使府的恐惧,几乎全都来源于鹤语和鹤语身边的人。 身为参军之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挨板子,就是因为他多看了鹤语两眼。第一次那么落魄地几乎是被赶出节度使府,他可谓是“身心俱疲”,在床上躺了三四日,这才能下地。 此刻在听见鹤语的声音,王锦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怎么,怎么她,她也在这里?”王锦目光呆滞,喃喃开口。 这位公主殿下,不应该是在水阁那头吗?怎么会出现在看松轩? 姚春在听见鹤语的声音时,也是一愣。 在鹤语说第一句话时,她只觉得这道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当鹤语说那句“今日在宴会上动手的,一个都不要放过”时,这话不仅仅听着冷,还带着一股子位高权重的威压,她忽然就联想到了数日前,来自己乐坊里的那位彩月族的贵女。身份高贵,娇蛮任性,但也是有这么一股威压。 就在姚春心头有些疑惑时,耳边骤然落下来王锦这么一句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话。她眼神不由一紧,问:“那是谁?你认识?” 王锦不愧是这灵州城的纨绔子弟,都在这种时候了,他还能分一分心思风花雪月。 “春娘,我跟她可不熟,我这辈子,唯爱你一人。”王锦说。 姚春:“……” 谁他妈要你的爱?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现在一拳打爆王锦脑袋的冲动,按住心中的怒气,努力把平日里装出来的三分恬静拿了出来,“我知道,王郎自然是说话算数的,只是,只是那位究竟是谁啊?” 王锦打了个哆嗦,看来鹤语在他心里留下的伤害是真不小,哪怕是在现在这么混乱的场地里,周围的厮杀声不绝于耳,他也压低了声音,唯恐稍微大声一点,就被站在最前面的年轻女子听见,再让他受一顿皮肉之苦。 “还能有谁?谢夔他那位夫人,上京来的公主殿下!”王锦说。 在这瞬间,姚春脑子里发出了“嗡”的一声。 第81章 混乱 姚春从王锦的怀中坐了起来,她现在已经懒得听身边王锦聒噪的话声,目光死死地朝着此刻站在最上面的还穿着小厮衣服的鹤语看去。 如果现在出现在看松轩的女子就是那位公主殿下,那么刚才他们的人看见的身受重伤,请了大夫的女子又是谁? 此刻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知道自己这是陷进了别人的圈套。 她和毕力格图的计划,说不定早就被人看穿。 姚春又想到了鹤语接连着两日到自己的乐坊时的场景,尤其是她当时还跟鹤语讨论了两句关于江南的风情。她心头一凉,若是那时候来的人就是鹤语,她说不定早就已经露馅儿。 姚春脸色难看,她从来没将鹤语放在过眼里,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因为她的轻敌,如今却是被鹤语狠狠地摆了一道。 “春娘,你做什么去,危险……”王锦看见姚春从自己的怀中离开,他刚想要伸手拉住对方,却不料,在这瞬间,姚春转过身,反手就给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滚远点!”姚春,或者是这时候已经撕开了伪装的朵兰,眼神凶狠地看着一脸惊讶的王锦,眼中满是不耐烦,“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舌头!”朵兰威胁道。 王锦脸上满是无措和惊慌,“春娘……”他不知道怎么才短短一瞬,在自己怀中的娇娘,忽然性情大变,像是这么凶悍吓人,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的话。 可王锦才刚叫了一句朵兰的化名,就被后者不客气地打了一拳。 朵兰半蹲在地上,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戾气,眼神阴郁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我是朵兰,不是什么春娘!你给我听好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在一起?” 朵兰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直接操起案几上的银质的酒壶,二话不说,就朝着王锦脑门上砸了去。 她是懒得听身边的这没什么本事的窝囊废说话,这段时间,在王锦身边周旋,早就让她心里积攒了浓浓的怒气,现在反正也是要撕破脸的,她先打两拳好好出气。 宴会厅里混乱一片,饶是鹤语站在最上方,也无法第一时间捕捉到王锦这边的动静。 何况,此刻的朵兰穿着王府小厮的衣服,那动静看起来跟宴会上出手行凶的别的匈奴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朵兰将面前聒噪不已的王锦砸了一脑门鲜血横流后,脸色仍旧阴沉可怖。 她假装跟身边的人一样吓得魂不附体,眼下的局面对于她们而言,绝对算不上乐观。 等到时间一长,她们的人势必都会折损在谢夔安排的这些人手中。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第二手准备。 她给王芙下了贪蛊,目的就是想要放大后者内心的贪欲,在女眷那边,能将谢夔的那位夫人击杀,让这节度使府上彻底陷入混乱。与此同时,王锦身上他又如何不会下蛊? 朵兰从腰间摸出来一支只有食指长的玉哨,放在嘴边,忽然就吹起了一段音调诡异的曲子。 这曲声一出来时,站在最前面的鹤语,倏然扭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穿着王家小厮衣服的朵兰。她伸手一指,“把人拿下。” 鹤语这话话音刚落,数道身影从她身后越出,朝着坐在宴席尾巴上的朵兰疾驰而去。 但变故也是在这一瞬间发生。 那些在座的藏起来的灵州城的官员和来自各部落的首领族长,在这瞬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号召一般,忽然纷纷从躲藏的位置处站了起来,走到了大殿之中。 这些人面色涨红,二话不说,就朝着自己身边的同僚打了去。 霎时间,在看松轩内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鹤语着实是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瞬,很快,她就明白,说不定这就是姚春的后手。 刚才被鹤语派出去缉拿朵兰的人,此刻见眼前生变,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跟前以性命相搏的官员面前。 朵兰的哨声还在继续,大殿上的穿着华服的一群人,像是陷入了魔障一般,赤红着眼睛,看见同类,就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撕咬,状似野兽。 鹤语的护卫们行动起来顿时有些捉襟见肘,这些人不是朔方的栋梁,就是各个部落的族长将领,若是今日在春日宴上出事,就算是动手的不是他们的人,但势必也会埋下祸端。 鹤语见状,猜测到宴会上的这些人忽然发狂,应该就是因为耳边这诡异的哨声。 宴会上伪装成普通婢女的武婢也都纷纷现身,配合着鹤语身边的护卫,将眼下这些宛如失去了神智的官员们分离开去,剩余的人在拼命接近朵兰。 在场的人也看出来了,只要控制了吹哨的人,眼前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可是,毕力格图今日也在现场。 他原本就是匈奴的猛将,谢夔身边的亲卫,想要拦住他,也不太容易。 毕力格图现在没做什么事,就只是守在了朵兰跟前,他哼笑一声,“公主这法子,今日倒是有些作用。” 能想出用蛊虫操控王家的人,再利用王家人给今日在春日宴上的酒水下毒,引得这群人自相残杀,这等阴险的计谋,他自愧不如。 朵兰没理会面前男人的哼笑,她只需要拖住谢夔身边的人,自然有机会带着身边的人来个反杀。 她忍不住在这瞬间,抬头朝着前面的高台看去 朵兰很好奇,这一刻,那位来自上京的娇滴滴的小公主,会是什么表情。 应该是被吓坏了吧。 就算是谢夔有准备又怎么样?她向来喜欢做两手准备,即便是前面的计划行不通,但是现在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朵兰挑衅地看着对方,她想看见谢夔的女人露出无措而惊慌的神色。 可是,这一次,她是要失望了。 站在最前面的鹤语似乎感觉到了来自下面的拿到像是毒蛇一样阴冷的目光,她毫不犹豫地顺着目光所在的方向偏头,朝着下面朵兰的方向看了去。 这一眼,先是让鹤语皱了皱眉头。 刚才在毕力格图到达朵兰身边时,后者大约知道凭着自己的本事,想要躲开节度使府上的人是有些困难,所以还在躲着藏着。可是现在,有她们草原上的猛将挡在自己面前,她自然有底气许多,也敢正面抬头,对着鹤语嚣张地笑。 鹤语这才得以看清楚吹哨的人是谁。 下一瞬间,鹤语的面色就变了。 但不是朵兰希望中的胆怯,恐惧,惊忧,而是变得生冷凛冽。 当朵兰对上鹤语这样的眼神时,她神情倏然一僵。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在鹤语身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谢夔的眼神,也是这般的。 第82章 无畏 鹤语才懒得猜测那个顶替了姚春的身份的匈奴公主心里到底在思考什么,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船和唐坚两人,即便是下面宴会上已经乱成了一团,但是这两人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你们俩人,如果合力的话,能不能杀了那个男人。”鹤语说话时,直接伸手朝着挡在朵兰跟前的毕力格图指了指。 她从前并没有见过这匈奴人,但听过谢夔的形容。此刻鹤语心里有七八分的把握,那个男人就是毕力格图。 那日谢夔从乐坊回来后,腰腹间受了重伤。那狰狞的伤口,便是出自于这个叫毕力格图的匈奴人。 眼下发生在春日宴上的这一场动乱,他跟朵兰就是主谋。于公于私,鹤语觉得自己都要此人的性命。 何况,现在眼前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制服朵兰,再一次从她手里抢到主动权。 唐坚:“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是皇宫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若是放在战场上,唐坚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顺手的事,就是精准杀人。 青船没有说话,有了前车之鉴,她此刻猜到现在鹤语想说什么,蹙着眉道:“青船跟在殿下身边。” 鹤语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现在你跟唐坚两人联手,控制住在那女子跟前的男人,身边自然会有护卫和武婢趁机擒了那女子。” 唐坚听见鹤语这话,陡然间反应过来鹤语刚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拧眉,态度跟青船如出一辙,“殿下,驸马走之前吩咐过,我们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在场的任何人的性命,都没有鹤语的重要。 鹤语蹙眉,“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谢夔的人?” 唐坚和青船都不敢回答她这话。 “你们制服不了那个匈奴人,在他身后的女子就会一直操控这些在场的朔方官员和各个部落的族长,你觉得到时候我们的人还能支撑多久?!”鹤语没有暴喝,她只是格外冷静质问着眼前的两人,“谢夔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吗?” 她平日里说话从来不会带着这般寒意,一时间,青船和唐坚两人都有些不敢看她。 鹤语:“还不去?”她微微拔高了声音,“既然是我的人,那就听我安排!我若是使不动你们,那我便亲自去!”说着,她还真是要从唐坚和青船身后走出来,以她的螳臂,去挡住对面匈奴猛将的这一辆车。 唐坚和青船哪里敢让她以身犯险,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于眼睁睁看着鹤语去跟那狠厉的匈奴人一较高下,唐坚和青船当然选择他们自己前去。 “殿下在此稍后,请一定保重自己,不然,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唐坚对着她郑重抱拳道。 青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鹤语“嗯”了声,“去吧,速战速决。”她说。 唐坚和青船瞬间就像是两道流光,飞速从鹤语身边冲进了下方的混乱区。 鹤语的小腿靠在了面前的矮几上,她紧抿着唇,那张精致的脸蛋因为此刻她严肃的神情,更显示出了几分高不可攀。 将唐坚和青船一同派出去,这也是眼下的无奈之举。 就连谢夔对上毕力格图都要花费一番功夫,若是只安排一个人的话,鹤语心底没有半分把握。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鹤语握紧了早上谢夔给自己的那把通体漆黑的匕首,但凡等会儿遇见危险,她不能奢求别人来救她,她必须自救。 将身边的人尽数安排了出去,还是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鹤语说是一丁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在来到北地前十多年里,她只会享受安逸。心头最大的愁苦便是没能寻得自己喜欢的衣裳首饰,受过最大的挫折便是儿女情长,哪里见过眼前这般刀光剑影?又哪里像是眼前这般,直面鲜血? 她其实怕得要死,却不肯在面上显露出一分来。 她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今日来犯的匈奴人,哪怕谢夔不在,这节度使府上也不是他们这些蛮人能撒野的地方!这些人今日这般横行无忌,难道当她这大邺公主是摆设吗? 在这瞬间,鹤语目光扫到下面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一小厮扮相的匈奴人跟谢夔的亲卫刀剑相拼,兵刃相接,逐力求生。她伸手按了按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在看见已经浑身浴血的亲卫脸上出现几分吃力时,再也忍不住,忽然一下,她从上面飞奔而下,拔出谢夔临走前交给自己的那把断金,“噗嗤”一声,从后背处,狠狠地插进了那匈奴探子的背心。 这一刀,直接让假扮成小厮的匈奴人大痛,顿时手上失了力道,而在对面被他压制的浑身是血的亲卫,猛然提刀一横,锋利的刀刃彻底划破了他的脖颈,霎时间了结了他的性命。 鹤语抽出匕首时,她没有这样的经验,自然也不知一拔出利器,皮肉中的鲜血也将喷洒而出。 她完全没有准备,被劈头盖脸地喷了半身血。 几乎是在这瞬间,鹤语都僵住了。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耳边倒是隐约传来了刚才亲卫的一声谢,鹤语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尝到了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时,这才恍恍惚惚地从太虚中回过神来。 是了,她想,她不能坐以待毙。没有只会发号施令而不会上战场的将军,到了眼下这种境地,哪里都是危险。与其主动被危险找上门来,不如趁此机会掐灭危险。 鹤语没有受伤,她身形娇小,也自知自己几斤几两,不算是有什么大本事的人,所以她从来不做以卵击石的事,只看着自己的人跟匈奴人僵持不下时,跑过去飞快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刀。 最开始鹤语自然胆怯,甚至有好几次,她差点都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匕首。那粘稠滚烫的鲜血,冲击着她的视线,在空气里翻滚的血腥气,几欲令她作呕。 可她不肯低头。 第83章 疏狂 谢夔说她倔强,她今日看着自己掌心里还没有干涸的血迹,脑子里朦胧地划过一丝念头。 可能谢夔说得没错,她就是个倔脾气,谁想让她低头,她就要谁好看! 唐坚和青船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整个看松轩里,打斗最激烈的地方。 唐坚和青船都是打着速战速决的念头,但两人一跟眼前这格外魁梧的男人交上手时,才意识到对方不是个善茬。 好在唐坚和青船两人从小就是被训练如何杀人,今日虽然是第一次联手,但几个回合走下来,也配合出不少默契。 毕力格图一身蛮力,看起来没有唐坚和青船两人身形灵活,但出手时,狠辣异常,就连拳边带起来的风,都像是能霍开人的皮肉。 唐坚正面跟他角力,而青船则是身法灵动,像是一片羽毛,但凡逮住毕力格图跟唐坚交手时的一点破绽,剑尖一刺,势必要挑出一块血肉。 三个人交战在一块儿,个个都是不留情面,一招一式都要带着血色,奔着要对方去死的念头。 不多时,不论是唐坚还是青船,都受了伤。不过,他们面前的毕力格图也好不到哪儿去,在两大剑客的围攻之下,尤其是唐坚剑法精妙,青船步伐缥缈身形诡谲,他浑身上下也添了不少新伤。若是现在他手中有自己寻常趁手的那把带着歹毒的弯钩的铁鞭也还好,可是现在在别人的主场,他占不到半分优势。 鹤语从最上方走下来,在两边的矮几上,已经倒下了不少匈奴的探子,她身后跟着的谢夔的亲卫也越来越多。最终,鹤语停了下来,她一手按住那只拿着匕首的,有些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眼神冰冷,开口时,倒是镇定得没带上一丝颤音,“拿下。” 音调不高,却莫名地落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鹤语原本以为那位孤身来灵州城的匈奴公主,是有几分拳脚功夫的,没想到,在毕力格图被唐坚和青船两人绊住后,谢夔身边的亲卫,一手就将她制服。 朵兰到现在为止,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这一幕。 那位传闻中从上京而来的娇滴滴的小公主,此刻浑身上下也沾染了血污。今日若不是因为鹤语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两大高手缠住了毕力格图,她怎么可能会落在鹤语的手上? 而一旁跟唐坚和青船缠斗的毕力格图,因为周围不断加入进来的谢夔的亲卫的偷袭,渐渐落于下风,随后很快被人擒住。 朵兰被抓住后,没有被人控制的那古怪的哨声,宴会上的官员和部落族长们,此刻脑子里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清明,在看清楚眼前混乱的狼藉后,会觉得脑袋一痛,半天没回过神来。 朵兰愤怒地看着坐在一旁的鹤语,“你卑鄙!”她大骂道。 也不知道她是在骂鹤语先前假扮成彩月族的贵女一事,还是在说她现在派人拿下了自己。 鹤语意外挑眉,她不明白面前这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自己。 不过此刻鹤语胸腔里被周围的血腥气扰得直翻滚,现在才懒得跟她多费唇舌。鹤语借着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的青船的力,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一脸不服气的朵兰,还有即便是现在已经成为了阶下囚,还敢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毕力格图,开口道:“压着两人,随我出门。” 那位吃饱了没事干,就想要干架的新任匈奴王不是打算着里应外合吗?她现在就要带着在这群手下败将,去登那城头,给那匈奴王看看,让他知道这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春秋大梦! 鹤语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是布满了难得一见的疏狂。 纵然一身血污,纵然无华服加身,可周身的气韵,就是跟旁人截然不同。 唐坚现在听着鹤语竟然还要离开,他下意识觉得不妥,可是经过了刚才的事儿,他也知道凭着自己是拦不住鹤语的,便同青船一道,沉默跟在了鹤语身后。 鹤语要离府,但不是扔下了这边的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 “王仲宣。”鹤语叫道。 王仲宣在刚才的混乱中,也受了伤,现在胳膊上胡乱缠着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一角衣襟,听见鹤语的声音,跑了过来,“殿下?” 鹤语:“府上剩余的匈奴探子,都交给你,找出来,就地格杀。刚才受伤的人,拿我令牌,去请蔡御医,他会过来诊治。剩余的事,你等会儿跟袁叔商量看着办。” 当鹤语风轻云淡说出把府上剩余的匈奴人找出来都杀了时,被压着的朵兰坐不住了,她愤怒抬头,“你敢!” 她不相信鹤语说杀就杀,一双眼睛里迸射出来的凶光,像是要将眼前的鹤语生吞活剥了一般。 鹤语皱眉,“吵。” 她就只说了这一个字,唐坚像是得了令,直接走到朵兰跟前,“啪”的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鹤语似乎觉得满意,不过又有些担心干这种事情的人是唐坚,不是普通的婢女,这一巴掌下去,应该不会把人给打坏了吧? 想到这里,鹤语不由朝着朵兰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有些把她吓了一跳。 唐坚力气大,出手哪里有一般的宫女太监那么把控好力道,一巴掌直接把对方的脸打得高高肿起,就连唇角,都溢出了鲜血。 鹤语心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种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打都打了,她后悔也没什么用。 朵兰大约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时候被唐坚的一巴掌都有些打懵了,等到回过神来时,她她瞪着鹤语,好似才认识她一般,“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朵兰还没骂完,就已经先气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忽然自己先呕出了一口鲜血。 鹤语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嫌弃,朝着旁边退开了一步,“你这人不讲道理。”她说,“你给王家兄妹下蛊时,欺骗王锦感情时,怎么不见你说自己不要脸,你怎么不说自己恶毒?” 朵兰吐出一口血,听着鹤语的话,虽然一边觉得脑袋发晕,但一边又恨不得气势汹汹地回呛鹤语:“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我兄长的大业!” 鹤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大业?不过是狼子野心,你也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跟你兄长还真是很像,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第84章 气势 朵兰这辈子能听人羞辱自己,但是却听不得半句有人诋毁都拉克。 几乎在鹤语话落的瞬间,朵兰就像是发了狂一般,恨不得挣脱身边两人的桎梏,朝着鹤语张牙舞爪袭来,“你懂什么!我不准你这般说我王!”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在一旁的鹤语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那张沾染的血迹的小脸上,此刻露出灿烂的笑。 对于敌人,她还讲什么道义? 她红唇一开,用着轻慢的语调,说着杀人诛心的话。 “难道你王不是不要脸之人吗?要脸的话,他怎么会在灵州城里安插弱质女流做探子?要脸的话,他怎么会想到下毒这种下作的手段,却不敢光明正大同我夫君打一仗?要脸的话,他现在又怎么没有本事来将你们接回去?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我看不仅仅是不要脸,还很窝囊,是个草包,没点本事。”鹤语笑盈盈说。 当看见朵兰那张快要变成了猪肝色的脸色时,鹤语更是笑出了声。 眼看着朵兰开口,那样子是要准备反击,又或者破口大骂时,鹤语忽然一声令下,“堵住她的嘴,我不想听不要脸的人胡说八道,污了我耳朵。” 在鹤语这话话音刚落时,夹着朵兰身边的护卫,已经直接塞了一团脏布在朵兰口中,让对方顿时只能发出“唔唔”这种无意义的声音。 鹤语心里痛快,自打朵兰出现,操控王芙开始,她心里可不就憋着一股气吗?现在这股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的脸色自然也变得好了不少。 倒是朵兰,看起来又像是要被自己气得吐血。 她就是喜欢这种对方气得要死又把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口不能言,手不能打,就只能乖乖听着自己骂。 鹤语朝着看松轩的门口走去,前面自然有人给她开路推门。 当外头的日光照进来时,鹤语抬头,微微眯了眯眼睛。 春日都快要结束了,但在灵州,还没体会到炎热,这太阳落下来,照在人身上,还觉得暖和。 世道就应该是这样,所有的阴霾,就合该被阳光照耀,然后消失。 看松轩这边这么大的动静,何况,还有刚才城门示警用的狼烟,在水阁的女眷们,也感到了不安。 鹤语在离开前,就对水阁内的众人做好了安排。即便是她短时间内不在水阁,但是席上有玛瑙,她相信后者能稳住所有人。 鹤语走出看松轩时,就看见玳瑁在门口等着自己。 玳瑁显然是被玛瑙从宴席上派过来的,一看见鹤语,后者眼下的模样,让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咽回了肚子里。玳瑁一脸惊恐上前,看着现在浑身沾满了血迹的自家殿下,七魂六魄都被吓得只剩下一魂一魄。 “殿,殿下!”玳瑁上前,她还没抖落出来半句,就已经被鹤语先打断。 “我没事。”鹤语像是知道身边的婢女准备说什么,她率先开口。现在她这模样看起来有些骇人,自己最开始也不太习惯,“水阁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玳瑁:“玛瑙姐姐在安抚众人,也让武婢看守在四周,不让任何一个人离开。只不过刚才上空的狼烟,还有看松轩这边传来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不少夫人担忧在看松轩的大人,有那么一两个出头的,玛瑙姐姐有些快要控制不住。” 她就是因为这样,才前来寻鹤语,请示对方自己现在应当如何。 鹤语抿唇,皱眉。今日的动静是闹得有些大了,不怪在水阁里的一些夫人坐不住。她眉眼一冷,对着身后的护卫和谢夔的亲卫道:“先随我一道去水阁,我看一眼就走。” 众人自是没有任何异议。 当鹤语来到水阁时,里面传来了几声争执声落进了她的耳中。 “玛瑙姑娘这是何意?难道我等来参加节度使大人的春日宴,就是要将我等禁锢在这府上吗?不仅如此,甚至还是贵府这么一处小小的水阁?节度使大人和公主殿下究竟是何意?”这道中原话,听起来不是那么正宗。 这时候跟在鹤语身边的玳瑁,立马在鹤语耳边解释道:“婢子出来时,这位金夫人就已经在闹事,非要玛瑙姐姐将您请出来。她是小月族的族长夫人,今日女眷这边,就她一人前来赴宴。” 鹤语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时候,耳边又落下了几声玛瑙温和的劝阻声。 “还请夫人谅解,今日府上可能有些不太平,殿下让各位夫人和小姐在此地,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保护?”又是刚才那道金夫人的声音,“大家看看周围,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谁知道你们公主殿下究竟是想要保护我们,还是囚禁我们啊?!” 这话一落进人群的耳中,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一些震荡。 “是啊,玛瑙姑娘,公主此举,意欲何为啊!” “就算是外面危险,那我自己带着护卫去找我夫君,这为什么也要拦着我们?” “请公主殿下出来吧,你不过是公主身边的婢女,说话如何能让我们安心?” 玛瑙站在人群中,听着耳边四面八方传来的质问声,她面上看起来仍旧镇定。 她们这些鹤语调教出来的身边人,即便是心里已经慌成了一片,但是面上却始终叫人看不出破绽。 玛瑙在心里打着腹稿,正想着要认真劝说,还是粗暴一点,直接让周围的武婢和护卫把几个挑事的拎出来。 她家殿下离开前就说了,节度使府上养了这么多护卫和武婢,不是摆着好看。遇见道理讲不通的人,胡搅蛮缠的,直接拿下,哪怕是天塌了,也有她顶着。 做鹤语的身边的婢女,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姿态? 就在玛瑙还在抉择时,水阁外面忽然呼啦啦地涌入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自然是鹤语。 第85章 豪情 刚才在水阁里,其实也是有不少人帮着玛瑙说话的。 夏涵今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夏涵今听见动静,抬头朝着人群中一看,陡然瞪大了眼睛。 虽然这时候鹤语已经换下了她平日里习惯穿着的华服锦袍,甚至现在还带着半身血迹,但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很明亮,吸引人。 “公主!”夏涵今在人前,这一次倒没有像是往常那般亲昵叫鹤语一声“永乐”。 这道声音,将水阁里的其他夫人和小姐的目光,顿时吸引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朝着此刻在水阁入口处的女子看去。 这一看,差不多全场都噤了声。 不仅仅是鹤语现在的模样让众人心中一骇,更因为在鹤语身后,一群身上都染着血迹,浑身都还萦绕着杀气的护卫和亲卫。这群人,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水阁的众人,好似只待鹤语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入人群,杀个片甲不留。 鹤语朝着夏涵今的方向示意点头,然后,那双眼睛沉默地在对面的这群夫人小姐身上扫视了一遍。 众人不敢吭声,只能等着她说话。 “谁刚才说节度使府想要囚禁你们?站出来。”她声音不疾不徐,甚至还很年轻,但就是带着一股子无名的威压。 刚才说话的那位金夫人,早在看见鹤语进来时,心道一声不好。 她还想要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是站在玛瑙身边的夏涵今可容不得她躲藏起来。 在鹤语来之前,夏涵今就跟这位金夫人呛声了好几次,这位金夫人趁着鹤语不在时,说了不少挑唆的话。夏涵今不一定能听出来什么挑唆,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这位金夫人背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就是纯粹听不得有外人说鹤语的坏话。 “是她!”夏涵今直接钻进了人群中,将那位还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金夫人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金夫人被单独拎出来后,脸上一片青白交加。她倒是想要反抗,想挣脱夏涵今那只手,可谁知道面前这女子的力气简直大得吓人,一双似蒲扇的大手,牢牢地拉着她的胳膊,完全不给她半点反抗的机会。 藏在人群里挑唆时,金夫人还能镇定自若,说不定心底还在暗暗得意。可是当她被夏涵今拉出来时,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畏畏缩缩,不敢看鹤语的眼睛。 “殿下,可,可能是误会了……” 金夫人还想辩解两句,但鹤语却没给她这机会。 “来人。”鹤语声音冷静镇定,“既然这位金夫人觉得这水阁待着太闷,那就把人单独安排进厢房中,等我回来再跟金夫人好好聊聊。”鹤语快刀斩乱麻,她现在来水阁,目的就是为了让可能存在的闹事的人,现在都她安分下来,她忙着去城门口,哪里来那么多时间跟这些人周旋? 而最有力的御下手段,莫过于碾压一切的武力。 至于现在自己的安排,到底会让多人夫人和小姐对她印象大变,鹤语才没心情考虑那么多。 果然,在鹤语说完这话后,全场都变得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叫人听见声音。 “在座的各位,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或者是,还有人觉得在水阁待着不安全?”鹤语问。 那些在玛瑙面前还敢嘀嘀咕咕两句的人,现在一个个的,都恨不得低垂着脑袋,变成鹌鹑,唯恐被鹤语盯上。 鹤语见状,似乎觉得很满意。 她自顾自点了点头,“很好,那就暂时委屈大家在此地稍作休息,等我夫君解决了城门口的贼子,自当放各位夫人和小姐回家。” 这是鹤语今日第二次叫谢夔“夫君”,虽然是当着外人的面,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脸热。 不过幸亏她现在这张脸上,还染着血迹,一时半会儿,也叫人看不出来什么名堂。 鹤语说完这话后,隔着人群,抬头看了眼玛瑙。 后者很快收到她的目光,开口开始安排着将这些夫人和小姐们重新引回到宴会上。 鹤语见状,这才转身离开。 节度使的大门口,已经有护卫早早给她准备了马匹,鹤语伸手借用了青船的一臂之力,飞快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她身边的护卫和谢夔的亲卫,动作迅速敏捷,顷刻间整装待发。 鹤语回头看了一眼,细瘦的胳膊在半空中一挥,却是带出了滔天的气势,“众位,跟我一道,将匈奴的这些探子押上城头,为我军祭旗!” 在鹤语身后那些谢夔的亲卫,无一不是从军营中出来的将士。如今听见鹤语的振臂一呼,他们多年来跟匈奴打了一场又一场,早就是血海深仇,顿时浑身血液直冲脑门。 “为我军祭旗!” “祭旗!” “祭旗!” 那整齐而雄浑嘹亮的嗓音,顿时回荡在灵州城的上空。烽火狼烟何时惧?铁马金刀捍家国。 随后,便是一阵“哒哒”的整齐的马蹄声。 从前鹤语不怎么懂热血沸腾这词是什么感受,她生于锦绣堆里,感受到的最豪情万丈的热血,便是上京城里的那些才子们,墨笔下的令人觉得荡气回肠的千古名句。 可从前体会到的那些豪情,却万万不及今日策马疾驰去城门的路上的万分之一。 哪怕是矜贵的上京公主身体里的血液,也是能随着边关的将士们,一起变得沸腾。 与此同时,刚才鹤语在府门口的那声音,还有跟在她身后传来的将士们中气十足的声音,都传进了一墙之隔的节度使府中。 那些在水阁里的夫人和小姐们,自然也有听见。 夏涵今站在夏夫人身边,听得一阵热血上头,在原地走来走去,口中喃喃道:“去杀敌,永乐应当带着我啊!” 这话换来夏夫人一个白眼,“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灵州城里的官员夫人们,此刻面面相觑,一时间面色各异。 先头坐在鹤语身边的那位魏夫人,此刻眉宇间倒是带上了几分欣赏。 今日也是她第一次见鹤语,第一眼,便觉得眼前的公主殿下,的确是上京城里来的贵人。 那周身的气韵和富贵,是旁人比不了的。她坐在鹤语身边,同对方讲话时,也觉得公主殿下嗓音脆若银铃,悠扬婉转,不疾不徐,是被教养得极好的女娘。 在鹤语身上,她看见的是高傲和尊贵。但没想到,瞬息之间,鹤语就亲自颠覆了自己对她的初印象。 没有穿着宫装的公主殿下,哪怕就只是身着最普通的不起眼的小厮的衣服,没有佩戴任何宝石珠钗,一身血煞,却也美得动人心魄。 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合该就是这样的气场,哪怕遇见了眼前的烽火狼烟,也能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安抚家宅。 而大邺的公主殿下,也应当是鹤语的这般模样。既有公主殿下的娇贵,亦有保家卫国的豪情。 魏夫人越想着鹤语刚才带着身后的护卫和亲卫赶来水阁时的场景,眼中越是出现一抹赞叹。 娇贵而不造作,审时度势,头脑清醒而镇定,方能震慑住下面的一群小鬼。 妙极了。 第86章 送人 鹤语才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做派,倒是让不少水阁中的夫人们心生敬佩。 她现在已经赶到了城门口,外面听起来还很安静,看来是那位年轻的匈奴王暂时还没能率兵城下。 鹤语出现时,尤其是她身后还带了一群人,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很快,多日不见的钟世远出来,看见还坐在马上的鹤语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吓了一跳,“殿下?” 鹤语“嗯”了声,然后微微侧目,身后的人自然上前,将用绳子绑着过来的朵兰和毕力格图带上前来,开口道:“谢夔呢,我来给他送人。” 钟世远在看见被亲卫绑出来的两人时,面上的神色可谓是变了又变。他再看向鹤语时,眼里已经出现了一抹敬畏。 “请殿下随我来。”钟世远给鹤语牵住缰绳,对她伸出了胳膊。 鹤语很快扶着他的手臂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登上城楼。 一路走来,鹤语发现即便是燃烧了狼烟,但在城门上的将士们,没有任何慌张和恐惧,倒是这些一张张在头盔下的脸,有些跃跃欲试。 鹤语心里惊讶,面上倒没露出半分,只是像是随口一般感慨道:“这些戍边的将士们,看起来很精神。” 钟世远嘿嘿一笑,他落后鹤语半步,“这能不兴奋吗?大人手下的这些士兵,都会被安排成小队,出去到各个城池巡逻,跟那些伪装成马匪的匈奴人交手。殿下你是不知道那些匈奴人的可恶之处,只要落进了他们手里的商队,或者是寻常百姓,不剥一层皮下去,很难离开。不论是商队,还是百姓,在边境携带的钱财,差不多都是全部身家,被这些王八蛋抢了去,一家老小上下十几口人,就只有等着挨饿了。留下一条命还算是好的,更多的是直接当场毙命,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有被扒去。” 说到这里时,钟世远的声音就没那么轻快了,而是变得有几分发沉。 “我们每次遇见,都恨不得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过朔方军有这么多人,就算是巡逻,也要等十天半月才能轮得上自己。大家心里都有气,就等着巡逻的时候遇见这些杀烧抢掠的匈奴人,狠狠地干上一架。只是这种机会太少,如今,这群人不要命地撞上来,大人手下的这些人,自然坐不住了。” 每日都让军队的人去各座城池巡逻,让手下的兵亲眼见到那些匈奴人是如何欺辱他们的大邺百姓,但凡是有血性的儿郎,都受不了这般刺激。等到了战场上,谁不想多手刃一个敌人? 鹤语听闻后,不由感慨起来谢夔也不是什么莽夫。带着将士们出去看看被匈奴人糟蹋的百姓,这种手段虽然简单粗暴,但对于戍边的将士们,却能最大程度地激起他们心头的热血,也让他们知道自己出现在这一片土地的意义。 为谁执枪,为谁守城。不仅是为了身后的大邺皇朝,更是为了大邺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不是谁生来就是英雄,也不是只有站在高处,成为达官显贵才能成为英雄,保护了比自己弱小的生灵,就是英雄。 城楼上,有一间作战指挥室。 门口的守卫在看见钟世远时,纷纷行礼。 好些人并没有见过鹤语,现在钟世远领着她上来,守卫脸上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钟世远将鹤语送进了房间后,就守在了门口,他没进去。 谢夔在殿内,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铠甲,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魁伟而高大。谢夔还在看着沙盘,他刚才有听见门口的守卫叫钟世远的名字,只当是他过来,随口问:“都检查好了吗?” 可是没想到,他问了这还后,对面的人久久还没给自己回应。 谢夔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空气里飘来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让他倏然从沙盘前抬头。 当看见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是谁,又是何种模样时,在这瞬间,谢夔的瞳孔狠狠一缩。 “裴鹤语?!”谢夔难得失态,直接叫了眼前人的名字。说话间,人已经飞快走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了对方跟前,“怎么回事?!谁干的?!”他声音里压着沉沉的怒气,眼神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在鹤语身上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我没事。”鹤语飞快说,然后盯着谢夔的眼睛,“你再不松开我,我手臂都要被你捏断了。” 鹤语皱眉,她在府上时可没有受伤,但是现在,看着谢夔紧紧捏着自己的那只大手,她觉得自己的胳膊可能都要被眼前这蛮横的男人给拧断了。亏得她在进门之前还觉得这人也不算是一个蛮汉,现在看来,她对他的评价还有待商榷。 谢夔这才恍然回神,飞快松开了眼前的人,他那颗刚才被鹤语颠得上下左右摇晃的心脏,却仍旧没能归位,“真没事?”谢夔有些不相信,“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他皱着眉头说。 实在是因为现在鹤语这一身血衣,看起来真是太令人心慌。 鹤语听着耳边传来这话,倏地一下,整张脸都红透了。她也顾不得自己过来是找谢夔商量正事儿,得了自由的手一巴掌就拍在了谢夔的胳膊上,没好气道:“不要脸!” 谢夔:“?” 他不过是想确认一番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怎么就成了不要脸? 谢夔不放心,“真没受伤?这身血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唐坚和青船都跟着你吗?” 此刻,谢夔眉间深锁,那张脸也跟着变得格外严肃和冷酷。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看见穿着一身血衣的鹤语时,心头那股深重的恐惧和茫然。 鹤语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心虚。 她眼神不敢跟谢夔对上,躲闪得不行。 分明刚才在看松轩的时候,她将唐坚和青船安排出去时,还觉得豪气冲天,自己每一步的决策都是正确的,但是现在,在被眼前的男人冷冷的目光包围时,今日算是吃了熊胆的鹤语,现下这颗胆算是碎得稀巴烂。 “是,他们是跟在我身边。但是,但是当时情况危急,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那朵兰是有多凶狠,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宴会上的宾客们自相残杀了起来。你想,我们的人一边要跟匈奴的探子交手,一边又要拦住这些宴会上发疯的人,这不是左支右拙吗?”鹤语说着说着,眼睛就亮了起来,这么听着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很有道理的,她做了这么大一件大事,谢夔才没有理由责难她。鹤语挺了挺胸,正预备接着说下去,却不料这时候耳边先落下了谢夔的声音。 第87章 剖白 “所以,你就把保护自己身边的人都派了出去?”谢夔问。 鹤语点头,“对呀。” 她现在还没有感受到危险即将降临,沉浸在自己“自圆其说”的小得意中。 后一秒,鹤语便感觉到身体腾空,她被面前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啊呀。”鹤语低呼一声,在这瞬间,她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谢夔的脖颈,“谢夔你干什么?” 谢夔冷哼一声,“我干什么你能猜不到?” 在说着这话时,谢夔长腿一迈,飞快走到一旁的案桌上,他将鹤语放了上去,趁着后者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人翻转按在了桌上,二话不说,一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这一举动,差点让鹤语变成了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鱼,疯狂在案桌上扭动。 她尖叫,“谢夔,你个混蛋玩意儿!你干什么你!你竟然敢打我?” 鹤语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极了,从小连一个手心板子都没有打过,现在谢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竟然敢二话不说,就打了她屁股! 她都多大啦?! 怎么可能被人打屁股? 虽然不觉得疼,但是侮辱性极强! 鹤语愤怒得涨红了一张脸,作势就要问谢夔讨个说法。 今日谢夔不跟她说明白,谁都别想走出这门! 谢夔被耳边落下来的这一句句质问吵到了耳朵,他面不改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看起来威严又带着几分凶光,“殿下做错了事,不应该受责罚?” 鹤语嘴硬,“我做错什么了?” “让保护自己的人离开自己身边,这难道不是错事?”谢夔问,他今日不给鹤语一点教训,她日后说不定还敢抱着这种侥幸心。可是朔方,又不是上京,哪里有那么安全?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 鹤语噎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被谢夔按在案桌上,背对着他说话颇为没有气势,不由一扭身,那截在谢夔禁锢在大手的细腰一转,很快她就从背对着谢夔,变成了正面对着谢夔,“当然没错,我抓了人,而且自己也没有受伤。”她振振有词。 谢夔看着眼前这张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一丝悔过之意的小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是能让他感到十足的头疼。谢夔不想跟鹤语争辩,他忽然低头,像是有些泄愤一样,直接咬住了那张在自己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可恶的红唇。 鹤语还想再说两句,证明自己没错,可却没想到,谢夔压根就不是要来跟她争辩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面前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吻住了,掠夺走呼吸。 谢夔俯身堵住身下的这张红唇时,是带了那么点愤怒的情绪。 他不知道鹤语的这张小嘴巴怎么这么能气人,他准备给点教训。 怒气中烧,谢夔用力地压着鹤语的舌根吮吸,他像是最霸道的狂风,势必要将这温暖的港湾搅动得天翻地覆,变得凌乱不堪。 鹤语原本就被他按在了案桌上,就像是一条可怜的鱼,浑身上下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被迫躺在案桌上,稍稍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谢夔带来的滚烫的呼吸,扫在脖颈处,浑身上下,便是没有一处不软的。 鹤语从最开始的“呜呜”挣扎反抗,变得被谢夔亲得眼尾泛红,她舌根又痛又麻,可想而知,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红唇被迫张开,就连求饶的声音,都显得可怜极了。 最后那双细细的胳膊,只能无力地拽着男人腰间的衣服,可是现在谢夔穿着铠甲,浑身都硬邦邦的,还是冷冰冰的,她就算是拽住,也拽不住什么,葱白的手指头,只能可怜兮兮地搭扣在黑色的铠甲上。显得无助,又破碎。 好半晌,谢夔终于放过欺负面前可怜的小公主。他离开了鹤语的唇,但是却没有就这么放过她。 谢夔双手撑在鹤语的脑袋两边,俯身,一双黝黑幽深不见底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谢夔的声音有些黯哑,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继续落在此刻已经被自己亲得红肿那张唇上,不然他怕自己会再次失控。这个姿态,让被他几乎圈禁在怀中的人,感到危险又紧张。 “知道错哪儿了吗?”谢夔问。 鹤语红着眼睛看着他,不回答,反而指控,“谢夔你王八蛋,你又欺负我。” 谢夔心里是有十分火气,亲眼前人的时候,去掉了一半,现在,听着被禁锢在自己身下的人状似哭哭啼啼地软软发出一声呵斥时,又去掉了两分。十分的火气,只留下了三分,这还是他尽力的结果。 谢夔伸手,那只大掌轻柔地放在了鹤语的脸颊上,“错哪儿了?不回答,就又欺负你。” 他说着威胁的话。 鹤语忽然就伸手,捂住了自己那张下唇都变得发麻的小嘴巴,眼中带着控诉和雾气,那样子,实在是很难让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哪里知道。”鹤语负气道,“谢夔,你好过分。”她都帮着他押来了坏人,这人居然不夸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这般对自己。 谢夔听着耳畔的指控声,忍不住又沉默了。 他确定鹤语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心里无奈叹气,确定想要让眼前这个没良心的人主动认识到自己错误是不可能了。谢夔站起身,然后一手就将案桌上的人拉了起来。 谢夔眼底带着些猩红的颜色,舔了舔唇,随后凑到了鹤语耳边低喃道:“殿下,臣怕。” 公主殿下贵人多忘事,她分明在自己离府之前,在自己面前发誓,说好了不会让唐坚和青船离开自己半步,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如今,却是说话不算数。 这还不叫有错吗? 谢夔这话,很轻,宛如一片羽毛,拂过了鹤语的耳朵。 又很狡猾,顺着她的耳朵,又飘进了她的心底,不安分地在她的心头轻柔地扫来扫去,惹得她浑身都快要颤抖,带上了一层酥麻的痒意。 “你,你又胡说,你怕什么。”莫名的,此刻鹤语有些不敢抬头看谢夔的眼睛,她低着头问。 一声轻笑在鹤语的耳边荡漾开去,随后,鹤语的一只手被谢夔握住,然后很快,鹤语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处,贴上了冷冰冰的铠甲。 谢夔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若是殿下有个什么好歹,臣这里,会怕。”谢夔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开口说。 他懒得遮掩自己的心思,就算是为了让鹤语长点教训,他也不介意这般剖白自己的心思。 算了。 谢夔想。 不管鹤语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教她,让她明白。 第88章 面子 鹤语在这一刻,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到反应过来之前,忽然,在这时候,脚下的这片土地似乎都颤抖了起来。 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主动拉住了谢夔的手,“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谢夔揽着她的肩头,皱眉,“应该是匈奴人到了。”他算了算时间,都拉克的确是应该到了。谢夔松开了鹤语,几乎是瞬间收起了刚才那瞬间的柔情,此刻变得冷硬坚毅,“想要去看看吗?”他问。 他没有强硬要求鹤语在房间里,现在谢夔也算是看出来了,身边的人压根就不是个安分的主,从前他还真是小看了鹤语,哪怕是在朔方,别人是只有一颗胆,她怕是浑身上下都是胆,哪怕是天塌了,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果然,鹤语在听见这话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情绪不是什么害怕,相反的,她眼底有些跃跃欲试。她还没有见过匈奴大军,何况,她今日过来,还带了两人,说什么都不想龟缩在谢夔身后。 “可以吗?”鹤语假装乖巧问。 实在是因为谢夔的提议,太出乎她的预料,尤其是跟刚才对她的“教训”,天差地别。 谢夔听见这句虚假的征求自己意见的问话,再看向鹤语时,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 鹤语触及,有些恼怒,立马收了自己面上的假装,然后毫不客气地朝着谢夔胸口推了一把,自己从案桌上跳了下去,重新变回了以前傲娇的小孔雀模样,“让开,我要去。” 谢夔笑出声,这才应当是小公主原本的模样。 “别急。”谢夔拉住了她的手腕,“先去里面换一身衣服。” 谢夔很快让外面的钟世远送来了一套最小号的将士的铠甲,他放下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这时候,谢夔站在城墙上,已经能看见不远处被战马扬得高高的尘土。那一抹飞扬的尘土,正朝着灵州城靠近。 钟世远这时候站在谢夔身边,收起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大哥,嫂嫂带来了两个人。” “带上来。” 钟世远招了招手,很快,被堵着嘴的朵兰和被五花大绑的毕力格图出现在谢夔跟前。 谢夔在看见毕力格图时,不由拧眉。 “这是从节度使府上带来的?”他问身边那名亲卫。 亲卫点头,“是的,大人。” 谢夔心头突突跳着,他知道了这群匈奴人的半个计划,所以今日在宴会上,他也是有留意过站在各家背后的小厮。 毕力格图的身形高大,跟一般的匈奴人的体格都有很大的差别。他一度以为今日毕力格图不曾混进春日宴,所以在乐坊那边还安排了不少人手。可是现在,毕力格图被鹤语从府上带了过来,谢夔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怎么也在?”谢夔指着毕力格图问。 一旁的亲卫是刚才在春日宴上随着鹤语一起过来的,他详细讲述了一遍在宴会上发生的事。 看起来跟常人没什么差别的壮汉,是如何在暴露之后,骨骼一边咔咔作响,一边生长,然后变成了眼下这般魁梧的模样。 谢夔听后,沉默了一瞬,然后目光朝着一旁的朵兰看去。 他倏然笑了一声,“久闻朵兰公主大名,想来是你们那的巫师,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其中,也能有令人身形变化的玩意儿。” 从给王芙下蛊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在他眼前的这位匈奴公主,并不是只有唱曲儿这一种手段。 他现在心里只剩下后怕,若是他知道毕力格图今日在宴会上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鹤语一人留在春日宴。 现在万幸的是鹤语没事。 朵兰赤红着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她愤怒想要嘶吼,可奈何现在嘴里还塞着一团布,就算是想说话,也说不了。 谢夔像是才发现一样,指了指,“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亲卫。 亲卫很快回道:“这奸细对殿下出言不逊。” 谢夔的眼神在这瞬间就变了,他目光凉凉地看着眼前的朵兰。他在府上,都只能把那位小祖宗供着,哪里有让旁人辱骂的份? “吊起来,让都拉克看看。”谢夔冷漠吩咐着。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朵兰就奋力挣扎起来,不停用眼神朝着一旁的毕力格图看去。 自从被鹤语的人绑住后,毕力格图就一直没说话。 他心里有懊恼,原本以为今日的计划万无一失,却漏算了那位上京来的公主身边,还有如此能人,是他失算了。 作为王上派来的先锋,他没能将灵州城掌控在手中,已经是犯了错。如今落在谢夔手中,他没什么要说的。 但现在,感受到身边朵兰的目光,毕力格图想到对方的身份,不由皱眉。 “谢夔,你不要太过分。既然我们棋差一着,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毕力格图抬头,看着谢夔道:“你这样做,不怕激怒我王?” 朵兰可不仅仅是都拉克的王妹这么简单的事。 谢夔闻言,扫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身份?什么身份?阶下囚的身份?” 毕力格图那双带着狠辣的眼睛里透出凶光,在看见谢夔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后,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开口:“这是我匈奴的公主殿下。” 言外之意,谢夔现在想要将人吊起来,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嗯。”谢夔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么干?!”毕力格图不满道。 谢夔轻笑一声,他的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大拇指有力地向上一顶,那把利剑就有一小截出鞘,他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就是看在她是都拉克的王妹的份上,不然,你以为她对我妻子口出狂言,还有命活到现在?” 虽然不知道朵兰究竟对鹤语说了什么,但是亲卫传递出来的“出言不逊”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让他对眼前这人不客气。 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 第89章 凶兆 “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你……”毕力格图这还没有说完,忽然捂着肚子闷哼一声。 谢夔伸手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他眼中冷意悍然,“我说过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轻慢我妻子。你们那位匈奴公主,念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我这一次不计较,下一次,我可不管她是不是女人,我谢夔可没那么多讲究,一样不客气!”至于刚才说话的毕力格图,谢夔才没收着力。 说完这话后,谢夔没再看毕力格图,伸手朝着后面的亲卫一招手,示意可以将两人绑上去。 都拉克率领着兵马,已经快到灵州城。他坐在马背上,视线里出现了灵州城。 他尚且不知道灵州城内的情况如何,但他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朵兰这枚棋子,他在灵州城已经放了好多年。这些年都不曾有人起疑,没道理会在他实施计划的重要关头,被拔出来。但随着距离灵州城越来越近,都拉克这一路上都不曾看见事成之后约定好的烟花,他心底渐渐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都拉克怎么也不会想到,朵兰以姚春的名义在乐坊混得风生水起,前段日子却意外被鹤语注意上,又露了马脚。 偏偏鹤语是个喜欢追究到底较真的人,这事儿最后还是传进了谢夔的耳中。 凭着谢夔治理朔方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不把姚春的祖宗都查个底朝天?这一查,就出了问题。 眼下,没有得到城中讯号的年轻的匈奴王,驾着马,忽然抬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停下来。 今日跟在都拉克身边的,是他的军师,是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头发花白的男人。 大邺人可能不清楚,但在匈奴腹地,谁人看见这张面具,就能知晓他的身份。 萨满。 “军师,如今卦象如何?”都拉克问。 在出行前,他托萨满算了一卦,卦象不明,他们的计划成功与否,全看灵州城的变数。 只是这变数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 不是大吉的卦象,戴着面具的老者声音嘶哑地劝过他不要率兵前往灵州。但他为了今日筹备了这么长时间,就为了一个不确定,就要放弃,他做不到。 现在,都拉克一直没有收到安排进城的人的消息,心里不安的情绪越发扩大,他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开口询问。 脸上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穿着灰袍的老者,手中拿着法杖,在法杖之上,是一对牛角。 在听见都拉克的问话时,萨满闭上眼,在面具下的那张嘴里发出吟唱,随后他手中的法杖重重朝着地上一杵,在牛角下面悬挂着数十块牛骨撞得咚咚作响,其中一块,悬挂在了牛角处。随后,萨满那只干瘪得如同鸡爪的手将其拿了下来。 这一看,萨满那双眼睛里,出现了意料之中的了然。 “王上,是凶兆。”萨满道,“如今王上意下如何?” 都拉克听见了自己不愿意听见的卦象,面色发沉。都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他是不见到毕力格图时不会善罢甘休。 “先停下。”都拉克说,他知道谢夔是块硬骨头,不会带着身后的将士贸然前进,在距离灵州城北城门口的两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都拉克遥遥望着此刻站在城楼上的那个最显眼的穿着黑色的铠甲的年轻男人,眼神晦涩难辨。 若驻守在此地的人不是谢夔,当年他父王策反的那位前任朔方副节度使,早早跟他们里应外合,破了这大邺的边境,杀进了上京。 可惜,最后这计划还是功亏一篑,这全都是因为现在站在城墙上的那个男人。 千古基业,毁于一旦。 都拉克还想再等等自己手下大将和朵兰的消息,可此刻站在城头上的谢夔,直接戳穿他的幻想。 “谢某竟不知匈奴王今日兵临我灵州城,意欲何为?”谢夔的声音,被内力包裹着,瞬间传遍了灵州城前的这一方土地,“难道,是为了迎接回这位朵兰公主?又或者是……”谢夔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陡然一沉,这才又落进都拉克和在他身后的几万将士的耳中,“你们这位传闻中的草原战将?” 当朵兰和毕力格图的身影出现在城头时,都拉克便有了今日发兵不利的预感。心头的那股不安,在眼下成为了现实。 他不由拧紧了眉头,眼下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在自己的预料之外。 他的计划竟然失败了。 都拉克来不及仔细复盘,找到自己究竟是在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就不得不先面对眼前的现实。 若是真硬碰硬的话,他身后的这几万骑兵,虽然是精锐,但对面谢夔手下的朔方军,难道是吃素的吗?何况,没有内应,他带来的兵马数量,压根不能跟谢夔相比。 几乎是转瞬之间,都拉克心头就已经有了决断。 “原来本王的人是不小心跑到了谢大人的地盘,今日本王前来,便是想要跟谢大人谈一笔买卖。”都拉克双腿一夹马腹,就走了出来,站在了最前方显眼的位置。 此刻已经换了一身铠甲走出来的鹤语,听见这声音,不由蹙眉,一脸嫌弃道:“这人比我想象中的还不要脸,他怎么好意思把出来打架说成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谢夔失笑。 而此刻被挂在半空的朵兰,又听见鹤语对自家王上出言不逊,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她那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鹤语,可是鹤语压根没留意。 谢夔转头问鹤语:“你想怎么办?” 人是鹤语抓住的,这功劳,谢夔不会抢。 鹤语来之前,的确是想要把朵兰和毕力格图祭旗的,两方开战,用敌人的鲜血祭旗,最是能鼓舞己方战士。 但现在,鹤语看着眼下的情况,皱眉:“这是不是打不起来?” 谢夔“嗯”了声,看这样子,都拉克应该是不可能在匈奴的将士们面前,直接舍弃了自己的大将和血亲妹妹。既然如此,两边是还有得谈。 鹤语:“那就先听听他能给出什么条件。” 若是一条人命,就能换来一两座城池这样的好事,她觉得也不亏。 谢夔低头,轻笑一声,“好。” 第90章 谈判 都拉克为表自己的诚意,已经孤身策马向前,走到了灵州城弓箭手的射程边缘。 他的确不能就这么随便放弃毕力格图,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匈奴的一大猛将,更因为毕力格图的家族,在整个匈奴,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今日若是失去了毕力格图,那他跟对方的家族之间,也会有生出嫌隙。对于好不容易将权柄归笼的都拉克而言,那场面绝不是他想看见的。 不过,当都拉克走近些时,这才发现谢夔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他最初以为只是对方身边的亲卫,但很快,都拉克发现他刚问了谢夔时,后者居然转头,跟身边的人讨论起来。 都拉克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一双略显得阴鸷的双眸,朝着在谢夔身边的鹤语看去。 这一看,他就不由意外。 鹤语那张脸,跟北地的人的模样,实在相差甚远。巴掌大的小脸蛋,五官精致,即便是现在穿着朔方军内最普通的铠甲,但也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她是一名女子。 都拉克此刻心里闪过多种念头。 谢夔身边的女人?还被谢夔带上了城楼?这是谁?谁在谢夔这样的男人跟前有这样的本事? 都拉克还在想着,此刻,谢夔大约是跟鹤语聊完了,他的声音,也落了下来。 “既然匈奴王想要赎人,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谢夔说,“不过。”他话锋又倏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森冷了起来,“你们的人,装作耗子老鼠,溜进了我灵州城里,这件事情,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看在匈奴王的面子上,我可以允诺你今日带走一人。”谢夔笑着说。 这办法,还是刚才鹤语提出来的。 “那朵兰不是一直说她的这位哥哥,差不多都是天下第一好,那我就让她看看,今日这位匈奴的王上,究竟是要选择手下的猛将,还是选她。”鹤语说。 杀人诛心什么的,她也会。 只不过她平日里不屑用在旁人身上,不过对于敌人,她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果然,当谢夔将这话原封不动地意思传达出去后,现在被挂在城楼上的朵兰,那双眼睛似乎更变得更加赤红。那目光就像是淬了毒,化成利剑,朝着鹤语射去。 鹤语这一刻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毫不犹豫地抬头,冲着被吊在半空的朵兰灿烂一笑,“怎么这样看着我,朵兰公主?我这不是好心帮你试探试探你在你的那位了不起的王兄心里的位置吗?” 朵兰气得脖子也发了红,她很想恶狠狠告诉眼前这女人,她不稀罕!可是现在自己的嘴巴还被堵着,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无能狂怒。 朵兰很生气,但看见这一幕的鹤语,则是弯唇笑得恬静。 有胆子在背后对她下手,那也得有命担着她的怒火。 在灵州城外的都拉克,此刻脸色有些错愕。 他已经做好了这一次计划失败,自己出些银子的准备。但是没想到,谢夔竟然给了他这么一个选择。 “怎么样?都拉克,考虑好了吗?”谢夔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的人开口问。 都拉克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散发着冰冷的光,朝着城楼上的人看去。 “本王愿以万两黄金,换回两人,谢夔,你真的不好好考虑一下吗?”都拉克此时还想用钱财让谢夔妥协。 谢夔:“你安排这么多人,来我灵州城,若是现在的人都让你带回去,什么时候我朔方境内成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都拉克忍住胸口里的这口气,心里飞快盘算着。 “我没什么耐心。”谢夔在这时候又开口。 都拉克:“我要毕力格图,人到手后,我立马派人将五万两黄金送来。” 他其实刚才考虑的不是在选择谁,谢夔让他二选一时,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不过,现在当着萨满的面,朵兰又算是对方的半个徒弟,他在考虑若是自己选了毕力格图后,等会儿回去,应该怎么跟对方交代。 虽然说只算是半个徒弟,但朵兰也算是萨满的人。 他就这么轻易舍弃,也不知道萨满心里对自己会不会有怨言。 都拉克这话说完时,站在谢夔身边的鹤语,就忍不住抬头,朝着此刻被悬挂在半空的朵兰看去。 后者现在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嚣张,原本被鹤语气得绯红的脸上,现在一丝血色都没有剩下,看起来苍白极了。 朵兰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王兄舍弃,在都拉克还没有登上王座时,她就已经臣服在了对方身下。都拉克多年前让她来灵州,然后她就真来了,并且一待就是好几年。 如今,两人好不容易见面,她得到的却是对方要舍弃自己的消息。 这一刻,朵兰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她盼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都拉克亲自率兵来迎接自己,最后等到的却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她好不甘心! 谢夔听到都拉克这回答,似乎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区区一个匈奴公主,和匈奴的大将,对于都拉克这种生性残忍,不顾念任何手足之情的人而言,当然是能帮自己开疆扩土的猛将,更有资格待在自己身边。至于亲妹妹什么的,不过是用的顺手一点的工具罢了。 谢夔随手拿过了身边弓箭手手中的武器,然后抬头,迎着头顶的日光,长臂用力,那张弓瞬间就被拉到了极致,而箭尖,这时候已经对准了在城头上的两人。 谢夔微微偏头,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都拉克,你可想好了,你究竟是要保谁?” 朵兰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看着此刻站在灵州城外的那个穿着戎装的男人,眼里不仅仅有哀求,还有迷恋。 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跟城墙下的男人对上,或者说,从一开始,都拉克就没有想过要跟她目光相接。 “毕力格图。”都拉克不曾朝着朵兰的方向看一眼,他坚定道。 “咻——” 随着都拉克的回答声音刚落下时,这时候一只铁箭破空的声音也倏然传来。 随后,就是锋利尖锐的箭头狠狠地没入了身体里的那声“噗嗤”声。 众人都随着谢夔的动作抬头望去,都拉克自然也不例外。 第91章 舍弃 朵兰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她的王兄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择了身边的毕力格图,那么干脆地就舍弃了她。谢夔是个多心狠手辣的人,她如何不清楚?当看见谢夔挽弓搭箭时,她就猜到自己今日肯定难逃一劫。 可是当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被箭羽带起来的风声时,朵兰闭上眼睛,却久久没能感受到胸口传来的疼痛。她正疑惑着,不由睁开眼。 “唔——” 饶是朵兰胆子够大,但在这一刻,睁开眼时,发现前一刻还在谢夔手中的铁箭,现在深深地射穿了身边的毕力格图时,她也忍不住尖叫。只不过此刻她嘴里还被堵着,叫不出声,只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情况? 谢夔为什么没有杀自己,而是杀了毕力格图? 难道是他想要毁约?她和毕力格图一个都不放过? 就在朵兰脑子里出现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猜想时,她听见了下面自己王兄几近于咆哮的声音—— “谢夔!” 都拉克在看见谢夔抬臂拉弓时,还没什么感觉,可是当亲眼看见谢夔射杀了毕力格图时,他在这瞬间,目眦尽裂,那看向城楼上的男人的目光,像是要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你个小人!居然出尔反尔!” 都拉克怎么也想不到谢夔会忽然反水。 他眼睁睁看着毕力格图死在了自己眼前,这可是匈奴最强悍的猛将之一,如今,却在他跟前咽了气。 谢夔听见这话,他站在城墙之上,低头看着下面的人,轻笑一声,“我只说让你可以选一个人带走,但是,我并没有同意让你将毕力格图带走。” 他难道不知道让毕力格图回草原,就是放虎归山吗?这些年来,此人手中沾染了多少他们大邺百姓和将士的鲜血,谢夔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放对方离开? 都拉克气急败坏,但是谢夔没给他那么多时间思考。 “现在,我为了你留下了你的血亲,难道你不应该高兴吗?”谢夔问。 都拉克被气得一时间无语。 他留下个朵兰有什么用?他要的人分明是毕力格图。 “哦,对了,刚才我们是已经约好了赎金吧?五万两黄金。”谢夔将后面的一句话补充说出来。 都拉克气得快要吐血,他说的五万两明明就是为了赎回毕力格图,什么时候承认了赎回一个小小的朵兰,也要花这么多的黄金?可是现在,他又无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驳谢夔的话。不然,日后传出去,他堂堂匈奴王,究竟成为什么了?! 但如今,都拉克看着眼前的情景,在他身后,还是好几万的匈奴精锐,他此刻在意识到,自己又落进了谢夔的圈套。 “……好。”片刻后,都拉克这才死死咬着后槽牙答应下来。 谢夔:“空口无凭,我相信匈奴王应该也不会太放心这样没有白纸黑字的交易吧?”说着,他招了招手,身后自然有人很有眼力价地送上来了笔墨纸砚。 接过纸笔后,谢夔不动声色地朝着身边的鹤语看了眼,下一秒,二话不说,直接从城楼上纵身一跃,脚步在半空中踏行,然后落在了北城门之外。 即便是有谢夔传递过来的那一眼,但当鹤语亲眼看见身边的男人忽然一下,一声不吭地直接从城楼上跳下去时,她整个人还是忍不住从垛口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的神情难掩焦急。 谢夔这个疯子!鹤语不由在心里愤愤道,这里可是城墙,普通人从上面掉下去,都会摔得粉身碎骨,他倒好,自己主动跳了下去。 一旁的钟世远见状,飞快解释道:“嫂嫂放心,大人身手厉害着,不会有事。” 自打上一次钟世远叫了一次鹤语“嫂子”后,没有被对方责骂,他那试探的意思就更加明显,时不时地叫一声鹤语“嫂嫂”。 现在鹤语没心情跟他计较,她探出半个身子,在看见下面的谢夔,平安落地,稳步朝着前面的都拉克走去时,她这才稍稍放心。 “他就这么下去?身边也不带几个人?”鹤语皱眉问。 钟世远不由失笑,“大人武功高强,就算是我等跟在他身后,说不定只是累赘。何况,现在都拉克也是孤身一人,当年大人跟都拉克交过手,对方输给了我们大人半招。” 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但是当钟世远讲出来的时候,那语气里,仍旧带着几分自豪。 都拉克在谢夔跳下城楼时,就注意到了城楼上,垛口处探出来的那道身影。 只不过对方似乎完全没觉察到自己的目光,一双眼睛就只落在了谢夔的身上。见状,都拉克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他心头刚才的那股惊讶,再一次冒了出来。 谢夔竟然真的带了个女人在这种时候上了城楼。 很快,都拉克就暂时将对鹤语的打探放回了心里,他翻身下马,跟谢夔回合。 两身形差不多的高大的男人,在两军之间,从容地聊着天。不过仔细一听,都不算是什么好话。 “你刚才是故意的。”都拉克阴沉沉看着对面的男人开口道。 谢夔:“我做得有这般明显?”语气里却是满不在乎,他原本就是故意的。 “哼!” “那位公主,还是暂时留在我们灵州城,你们什么时候把银子送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人。”谢夔像是感觉出来都拉克已经在愤怒边缘,他果断道。 都拉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可现在他还真是没资格跟谢夔谈条件,只能放狠话:“今日之耻,本王日后必定会报回来。” “哦?等你回来的时候再说这种话,不然现在听着,就是大话。”谢夔看着面前的都拉克,风轻云淡说。 可他越是这种态度,越是让对面的都拉克感到愤怒。 “谢夔。”都拉克忍住了内心的狂躁,他能在自己那位老父亲手下的那么多儿子中,坐在王座,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没有脑子的狂妄之辈,他扯了扯嘴角,一边伸手在谢夔带来的宣纸上写上自己的大名,一边冷笑道:“今日算是我技不如人,竟让你赢了半招。但下一次,你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都拉克说完这话,伸手放在自己嘴边,咬破了手指,在上面摁下手印,“不过,今日也算不亏。”都拉克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抬头,目光邪肆地朝着谢夔看了眼,舔了舔唇,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阴毒冰冷的毒蛇,“毕竟,今日本王也有幸,见到了那位公主殿下。看来,谢大人还是很宝贵这位殿下?” 都拉克脸上开始浮现出点点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夔几乎是在这瞬间沉了脸。 他想,果然这对兄妹都是如出一辙地让人感到厌恶。 他刚才打不了朵兰,难道现在还打不了都拉克吗? 下一瞬间,谢夔掌风已经扫到了都拉克的侧脸。 都拉克对谢夔也不是毫无防备,转眼间,两人就在阵前交起手来。 第92章 交手 谢夔穿着一身黑色铠甲,却丝毫不显笨重,身形宛如游龙,拔出长剑时,剑光似要将这天际都化开一条缝隙。 都拉克手持一把弯刀,冰冷的刀锋跟剑光相交,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声音。 两人出手都很快,片刻间,就已交手几十招。 钟世远见状,点了身边几个人,便从城门口出去,站在了谢夔身后。 都拉克那边的人也不甘示弱,魁梧的彪形大汉也从马背上下来,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加入战局。 “退后!” “都给本王滚开!”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拦下了此刻双方欲动的身影。 谢夔长剑虚晃一招,随后一松手,换左手执剑,劲瘦的窄腰在空中狠狠一拧,在瞬息之间,以刁钻的的角度,从下而上,刺中了面前都拉克的手臂。 剑尖染血。 一击即中后,谢夔就收了手。 都拉克后退了几步,抬眼看着对面的人。 谢夔脸色看起来仍旧不太好看,“再听见你嘴里说出半个关于她的话,今日便是教训。” 都拉克笑出声,眼中似有意外,又似带着几分看好戏。听着耳边谢夔这话,他不由抬头,又朝着城头上鹤语的方向看了眼,随后一横弯刀,挡住了这一瞬间谢夔挥来的长剑。 “别那么紧张。”都拉克阴笑道,“既然谢大人这么宝贝,那可要看牢一点了。不然,到时候大邺的公主殿下,落进我手中,可不就是今日这五万两黄金这般简单。” 他说完这话后,转身大步往回走。 在都拉克身后的匈奴大汉,此刻上前,如一堵人墙一般挡在了谢夔跟前。 钟世远也带着人从后面赶了过来,跟眼前这一排人对峙。 “走了。”谢夔朝都拉克的背影看了一眼后,沉声道。 等刚回到灵州城,身后的大军已然撤退。 鹤语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当看见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谢夔时,她忍不住跑了过去。 可等到站在了谢夔跟前时,鹤语又忽然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什么。 被谢夔的目光笼罩时,鹤语感觉到心头怦怦直跳。 “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跟谢夔对视了半晌,鹤语没等到谢夔开口,只好自己先憋出一句话,她不满指控道:“还天天在我面前说什么要保护自己,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加起来也比不上你。” 就这样的人,先前也能要求自己吗? 谢夔没想到鹤语会跑来自己跟前,也没有想到对方过来后,竟然是教训自己刚才做的动作太危险。 这种被当众教训的感觉,还真是……挺稀奇。 匈奴大军退走,灵州城免受一次战争,现在在城内,气氛早就不似先前那么紧张,就连靠近城门口的小摊贩们,这时候又推着小车出来,吆喝上了。 耳边满是嘈杂的声音。 最开始周围跟在谢夔身后的那些将士们,在看见鹤语出现的那一刻,都一哄而散,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可谢夔知道,这些小兔崽子们,个个都不会什么安分的主,指不定藏在什么地方,朝着自己这边偷看打量。 他听着耳边鹤语的教训声,没觉得厌烦,也没觉得不耐,脸上倒是浮现出了浅淡的笑容。 “嗯,殿下教训的是。”谢夔丝毫不反抗辩驳,认错态度良好。 鹤语见状,也说不出来什么不是,她抬着自己小下巴,嘀咕了一句,“今日倒是听话。” 原本不想要谢夔听见,但奈何谢夔那双耳朵实在是太敏锐,鹤语这话,又怎么可能逃过他的耳朵? 谢夔凑上前,这一次没有再给那些躲在暗处的小兔崽子们偷听的机会,他几乎是凑在了鹤语的耳边开口,温热的呼吸,不断喷洒在鹤语的耳后,就像是海浪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沙滩,反复研磨,不肯放过。 “那是必须听话。”谢夔笑盈盈道,“毕竟,这是殿下第一次这么担心我,我怎么可能如此不知好歹?” 早在谢夔凑过来时,鹤语就已经浑身紧绷。 谁知道身边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说着这般没脸没皮的话,她的面颊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羞恼的红晕,看起来惹人怜爱。 这在大街上,鹤语努力板着脸,不为谢夔的话所动。只是站在微微弯曲的手肘,趁此机会,狠狠地朝着谢夔的小腹捅去,她咬着牙,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那般,带着几分凶巴巴的恐吓。 “你给我闭嘴。” 谢夔顿时笑出声,同时,还不忘记伸手替鹤语揉了揉她的手肘,“没撞疼吧?” 鹤语:“……” 等到两人再回到节度使府上时,鹤语直接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出现在宴会上。 刚才的战况,在她们回去之前,就已经传回到了府上。 而重新出现在宴会上的鹤语,收到的来自下面的那些夫人和小姐的目光,自然也变得不一样。 从前大家会因为她的身份地位,不得不尊重讨好。可是如今,在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后,还有谁敢小瞧这位看起来娇弱的富贵花? 鹤语的态度倒是没怎么变化,有人过来向她敬酒,她也不拿乔。眼下的这些人,不是她在上京交往的那些门阀的千金小姐们,这些人的丈夫、父亲,几乎都是谢夔手下的能人,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戍守边疆的将士,鹤语自然不会摆出什么高姿态。 戍守她裴家的江山的人,她理应如此。 随后,宴会上不知道何人忽然提了一嘴,“啊,好像金夫人现在还没过来?” “对啊。”有人反应过来,“似乎王家的那对母女,也一直没有出现。” 此刻的宴会已经快要接近尾声,那些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被鹤语身边耳目聪明的青船等人听见。 鹤语拿着手帕轻轻地沾了沾唇,玳瑁又送来漱口水让她清口,鹤语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上,示意身后的青船见现在关押在厢房的几人带上来。 当金夫人和王夫人,再加上王芙重新出现时,宴会上的各种声音,像是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一时间,水阁这一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被押在中间的三人,又看了看坐在上位面不改色的鹤语。 “既然大家都有些好奇,所以,我想着还是让大家都一起来看看热闹。”鹤语开口。 王芙现在的神智算是清醒了很多,可就是因为清醒了,所以她现在才更觉得难堪想死。 在被贪蛊操控的时间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脑子里都一清二楚。 一旦回想起来,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完了。 这是王芙心里的第一反应。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癫狂,王芙在厢房时,就已经想清楚了,若是她的罪行被公开,她必死无疑。 刺杀皇亲国戚,还是当朝的嫡公主,她怎么敢的? 第93章 装疯 现在王芙被带进水阁中,她直接趴在了地上,初入府时,那一身飘逸的白裙,如今已经变得脏污,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凌乱。 她的出现,几乎直接吸引了大半个水阁中赴宴的夫人和小姐们的注意。 “啊!这是王家姑娘?她,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王小姐?” “这怎么回事?” 周围人们的议论声都传到了鹤语的耳中,她看着下面的女子,刚才珍珠已经跟她说了,在厢房里,这位王小姐痛哭过一场,随后就一直很安静。 “王小姐。”鹤语坐在上面,开口了。 可是趴在地上的王芙,像是没听见一样,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还抱紧了自己,丝毫不顾形象,也不管身上的衣裙是否会变得更加脏污。 刚将王芙带上来的武婢,收到鹤语的目光,伸手就要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啊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呜呜,娘,娘,我要娘!” 在武婢才刚伸手抓住了王芙细弱的胳膊时,地上一直没吭声的人,忽然就像是患上了失心疯一般,尖叫地朝着后面退去,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围。 “救命!救命!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呜呜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王芙的哭声,几乎瞬间传遍了整个水阁。 在一旁的武婢脸色一僵,感受到周围各种不同的打量时,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婢子什么都没有对这位王小姐做。” 她现在脑子里还都很疑惑,完全不知道眼前这是一出什么戏。 这样子看起来,倒像是王芙疯了。 宴席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从前王芙是多体面的一个人,现如今变成了这样,而且还是在公主殿下跟人单独谈话之后,变成的这般模样,众人心思各异。 魏夫人坐在距离鹤语最近的位置,见此状,不由朝鹤语看了去,低声道:“殿下,这位王小姐看似脑子不太清醒,不如,请大夫来看看?不知是装疯还是真疯,省得让她毁了殿下的名声。” 魏夫人说到“王小姐”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不屑都懒得掩饰。若是她不曾在王芙身上吃过大亏的话,说不定现在也要被王芙入木三分的表演影响,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鹤语背着大家做了什么,让王芙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还坐在位置上的夏涵今,此刻也担忧地看着鹤语,不知她要如何处理。 下面的王夫人在见到女儿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后,大哭一声,扑到了王芙身上,“芙儿!你怎么成了这样?告诉娘,是谁欺负了你?娘一定跟她拼了!” 鹤语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对母女在自己面前演戏,等到耳边的吵闹声终于小了些后,鹤语才道:“青船,去把朵兰公主带上来,给王小姐……”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治治病。” 这话一出,在座的众人不由目露惊讶。 她们几乎都没有听过朵兰公主的名号,也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光听着名字,也有不少能猜到此人不是大邺人。 可是现在不让大夫来看病,找一个陌生的什么公主,这又是为何? 众人心里都有些疑惑。 很快,青船就将还堵着嘴的朵兰拎了过来,在她们身后,还跟着谢夔身边的亲卫。 当人出现时,亲卫主动上前一步,跪下同鹤语行礼,并解释道:“朵兰乃是要犯,大人恐此女诡计多端,伤了殿下,所以特命我等前来。” 鹤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起来吧。”这些人就是看守在朵兰身边的人。毕竟,这人要是丢了,可就是丢了五万两黄金,听听都会觉得肉痛。 朵兰的出现,让原本安静的人群,忽然变得吵杂了起来。 即便现在朵兰穿着王家小厮的衣服,但在场的不少灵州城的夫人和小姐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先前很长一段时间,谁不知道王家的王锦,出门游玩时,身边不是带着定亲的未婚妻,而是带着东街乐坊的寡妇?招摇过市,就算是灵州城的夫人小姐们,想不记住那张脸,都很难。何况,朵兰在用姚春的身份在灵州城里潜伏了这么长时间,也是见过不少人。 “这不是春娘吗?就是乐坊的那寡妇?” “她怎么会在春日宴?还穿着王家小厮的衣服?天啊,这不会是扮做了小厮混进来了吧?王家也太没规矩了些。” “等等,刚才公主殿下分明说了,这位是朵兰公主,一听名字,也知道是匈奴人,难道说,王家是在跟匈奴人勾结?我就说嘛,这王家放着好好的跟夏家的婚事不要,居然想娶一个乐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还趴在地上抱着王芙哀嚎的王夫人,在听见耳边这些讨论声时,那脸上的颜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尤其是当她抬头看清楚了被亲卫押送过来的自己见过了多次的年轻女子时,整个人差点僵硬在原地。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琵琶女吗?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匈奴人? 王夫人心中不解,又万分害怕。 鹤语没有让大家猜太久,她先前遭遇偷袭时,问过青船如何能将王芙身体里的蛊虫引出来,青船说,必须找到母蛊,才有机会。 现在,鹤语抬头朝着朵兰看了眼,又对着青船道:“看看母蛊是不是在她身体里。” 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朵兰,在听见鹤语这话时,陡然抬头,眼底充血,狠狠地看着鹤语,不断挣扎。 奈何在她身后,是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卫,没有给她半分挣脱的机会。 青船上前一步,直接捏住了她手腕,然后放上了两指,没多久,她便冲着鹤语点头,开口道:“殿下,母蛊的确在她身体里。” “能弄出来吗?”鹤语问。 第94章 取蛊 青船“嗯”了声,然后又看了看此刻宴会上的这些夫人和小姐,浅蹙了一下眉头,“场面可能有些令诸位夫人小姐不适……” 鹤语抬头望着下面的众人,“若是有害怕的,可以暂且移步一旁的凉亭,我们即将当场取蛊。” 其实刚才鹤语和青船的对话,在场的不少人都没有听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就从王芙母女身上,转移到了今日扮做小厮混进来的姚春身上。什么蛊虫,什么公主,什么王氏女,像是碎片一样杂乱而细碎的信息,让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好奇,没人愿意在这个档口离开。 鹤语见状,便对着青船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大约朵兰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所以在这时候,她挣扎地更加厉害了。青船为了不让她影响自己,直接伸手,点了对方的穴道,让她在半个时辰内,都无法动弹。 珍珠在这时候端来了一只银盆,放在青船跟前。 只见青船拿着匕首,划开了朵兰的手腕。 很快,银盆里就传来了“嘀嗒嘀嗒”的血液滴溅的声音。 众人刚还觉得这一幕有些残忍,忽然,在这时候,一团半截拇指大的混着鲜血的东西,从被绑着的朵兰手腕处跃出,“咚”的一声,落进了银盆里。 “那是什么!” “真的有东西出来了!” “好恶心,那东西竟然还在动。” “这难道就是刚才殿下说的什么蛊虫?” “怎么会有人将这玩意儿放进自己的身体里?” 在母蛊从朵兰身体里掉出来的那一刻,众人几乎都惊呼出声。 鹤语看了眼,不由偏头,觉得心头直泛恶心。 那半指长的蛊虫,就在粘稠的血液中欢快地游来游去,看起来很是惬意。 这种贪蛊,原本就是随着血液流动。现在朵兰被放血,自然母蛊也顺着血液从身体里“游”了出来。 青船将朵兰的伤口随意包扎了一番,然后用一根银针,将母蛊挑了起来,放进一旁的盒子里。 “此蛊名为贪蛊,是一种母子蛊。母蛊在谁手中,就能操控被下了子蛊的人心里原本存在的欲念。所以,今日这位匈奴的探子朵兰公主,就在王小姐身上下了此蛊。”青船大声说。 宴会上又是一阵喧哗和唏嘘声。 王夫人在听见这话时,忽然抬头,脸上愤怒的神色几乎都遮掩不住,“你胡说!我儿怎么会,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青船冷眼看着她,手中拿着装着母蛊的盒子一步一步朝着王家母女走去。同时,她边走边开口道:“王小姐今日中了贪蛊,于是诱骗殿下去了僻静无人之地,并且让殿下支开了我等护卫,随后……”青船声音一顿,音调骤然低沉,“对殿下行刺。” 最后这一句,让今日在水阁的所有宾客,瞬间炸开了锅。 “行刺!这,这王小姐怎么敢的?” “你刚才忘了吗?这中了贪蛊的人,只要心里有什么欲望,就会被无限放大,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我看,这王小姐该不会还一直恋慕节度使大人,所以想要刺杀殿下,然后自己上位吧?” “这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谁说不是呢?就这样的女子,我家大儿还说什么王家姑娘蕙质兰心,贤良淑德,这能是一般好人家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难道你们忘了早之前殿下还没有来我们灵州城时,城里那些关于王家和大人的传闻吗?我看,保不准就是王家自己放出来的。” “她们胆子可真是够大啊,王芙这心思也太可怕了。” 宴会上的夫人小姐们,哪里会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唯独此刻抱着王芙的王夫人还不肯妥协,“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的芙儿,不会,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芙这时候还装得可怜兮兮,对外界害怕得很的样子。 青船已经大步走到了两人跟前,面对王芙,她压根就不准备心慈手软。她可是亲眼看见过这女子一开始是如何对自家殿下苦苦哀求,又在哀求无果后,骤然出手伤人的模样。那股狠辣的劲儿,都把她吓了一跳。只要旁人不答应她的要求,就变得癫狂,只会一味地将罪责怪在别人头上,好似这世间,只有她最清白最无辜,世间人都不可对不起她一般。 如此自大自傲,又心思歹毒的女子,青船直接抓住王芙的手,在跟朵兰同样的位置,划开一道口。 众目睽睽之下,王芙下意识就想要躲开,嘴里还一直喃喃道:“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 王夫人见状,还想要推开青船,将王芙重新护在自己怀中。 这时候,站在最前面的鹤语淡声开口:“王夫人,你若是还这般护着王小姐,那么王公子那边,可就危险了。” 几乎是在听见这话的这瞬间,王夫人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面前的女儿。虽然是心疼女儿,可是女儿哪里有儿子重要?何况,王锦还是家里的独苗苗,她是绝对不能让王锦出任何事。 “殿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锦儿他怎么了?”王夫人不再关心身边的王芙如何,转头一脸焦急地看着鹤语问。 鹤语只是随口一说,她不想在宴会上闹得太难看,才用了王锦这么个虚招来吸引王夫人的注意力。可她也没有想到,在王夫人心里,女儿和儿子的重量,如此清晰分明,以至于对方这么干脆地放开王芙,让她都有点没反应过来。鹤语听见王夫人的话,随口模糊道:“王公子那边的事,可能比王小姐更复杂一点。毕竟,匈奴的这些探子,可都是王公子安排的,你说呢,王夫人?” 也是在这时候,水阁里的武婢,将王夫人和王芙彻底隔绝开了。 王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母亲竟然这么决绝干脆地舍弃了自己,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怨恨,就猛然感觉到血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她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随后,一只比刚才的蛊虫更小一点虫子,从王芙的手腕处爬了出来,还很兴奋地朝着青船手中的木盒里爬去。 王芙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诡异又恶心的一幕,她飞快尖叫一声,想躲,可是身后的那些武婢,强势地按住了她的肩头,不给她任何机会。 第95章 落空 在场的那些夫人和小姐们,自然也看见了这诡异的一幕。 “王小姐身体里真的也有那虫子,这,这也太可怕了吧?” “别忘了,那位匈奴的公主,之前可跟王家的公子很是要好,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今日灵州城城楼上还燃起了狼烟,咱们灵州城自从在节度使大人的率领下,有多少年都不曾有过匈奴来犯?我看,指不定就是这王家的人,跟匈奴人勾结上了,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真的吗?这可是叛国的死罪啊!要诛连九族的。” 王芙听着耳边传来的讨论声,她因为刚才放了些血,现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可她还不愿意就这么等死,若是自己清醒着,定然会被问罪。但若是她现在表现得像是患了失心疯,想来那位公主殿下也不能将自己如何。若是殿下要降罪一疯子,跟她这个疯子计较,那日后,鹤语也别想有什么好名声。 “娘,娘,我好疼啊。你们都是坏人,走开,走开,都走开!”王芙推开了身边正在给自己包扎的武婢,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地上的烟尘因为她扑腾的动作,都进入了她的鼻腔和嘴里,王芙恨极了,但却无法表现出来丁点厌恶。她只需要忍一忍,这条命,就能保住。事到如今,没什么比保命更重要。 青船这时候已经从王芙身上取走了子蛊,回到鹤语身边。看见王芙撒泼的模样,她不由开口:“殿下,一只贪蛊的子蛊,绝不至于让王小姐的脑子受损。依婢子看,她定然是在装疯卖傻。” 青船是担心鹤语吃亏。 鹤语“嗯”了声,她正准备让身边的人将朵兰口中的那块布条拿出来。任何人解释,应该都没有这位下蛊的匈奴公主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可鹤语这头还没动作,水阁外面就来了人。 是钟世远带着人过来了。 钟世远在门口,武婢过来通传。 鹤语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她猜到可能是看松轩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钟世远应该是谢夔派来的人,于是很快鹤语让人进来。 钟世远出现在水阁时,当然引起了一番众人的好奇。 还穿着铠甲的年轻男人目不斜视,平日里周身的那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在如今,沉静了几分,看起来多了些威严。 钟世远走过来,跟鹤语行礼,而后道:“殿下,我等奉节度使大人之令,前来捉拿反贼王家漏网之鱼,还有那位小月族族长夫人。” 鹤语听见前面半句时,眼里没什么惊讶之色,但在听见后面半句时,她脸色微怔。 鹤语还真是没想到,今日在宴会上,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同外族人勾结。 她当初将小月族那位金夫人抓起来单独看押,倒不是认定了对方就是叛徒,只不过是不想对方留在水阁挑拨离间,这才有了那么简单粗暴的行事。 从眼下的情况看来,她倒是歪打正着? 钟世远显然是得了谢夔的招呼,不等鹤语主动问,便将刚才谢夔在看松轩审问调查的结果当着水阁里这么多夫人和小姐的面讲了出来。 “王锦引匈奴探子朵兰公主入府,被朵兰控制后,在今日宴会上,将毒投于酒水中,对今日参加春日宴的诸位大人和族长们下毒。如今,已被官府收押。王芙预对公主殿下行刺,罪大恶极,也一并交给官府。小月族勾结匈奴人,企图在春日宴上制造混乱,这些时日,小月族同匈奴往来的信件已经被大人寻到,人赃并获。还请殿下将这几人交给属下,押回复命。” 鹤语都没想到谢夔来了这么一出,倒是方便了自己,懒得再跟王芙多费唇舌。 她如何看不出来王芙心里的打算?只不过对方的算盘打得太响,这事儿能不能成,也要看她想不想。鹤语还不至于那么大度,对于一个行刺自己的人,还要宽宏大量,她本来也没想过轻拿轻放。 不过现在看起来,谢夔还算是识相,至少,那个男人还知道让她不用插手此事。 鹤语落得个轻松自在,当然不会让眼前的这几个人留在自己跟前碍眼,“那就麻烦钟将军了。”鹤语说。 钟世远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刚才那样,应该算是完成了谢夔交给自己的任务。 “务必要让水阁的那些人,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不会什么胡乱惩戒旁人,都是王家的人自作孽。” 钟世远脑子里还回荡着自己离开前,谢夔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抬头看着鹤语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嫂嫂说笑,这都是我该做的。” 当王夫人和王芙被带走时,两人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王芙,甚至都忘了装傻,看着跟自己同样失魂落魄的王夫人时,她忍不住尖叫道:“这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若不是母亲你平日里总是纵着弟弟,让他跟乐坊的贱籍女子有了往来,那贱人如何能来我们家!还给我下蛊!都是你们,害死了我!我是冤枉的,你们都该死!” 王芙在离开水阁之前,尖叫大喊,这声音,自然也都落进了周围的人耳中。 一时间,宴会上的所有人面上也有些唏嘘神色,感慨不已。 “这,这也太令人意外了,王小姐刚才竟然是在装疯卖傻?”席间,有夫人惊讶道。 就从刚才王芙的几句大骂中,任由是谁也听得出来,她脑子还清醒得很。尤其是在跟不久前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疯女,天差地别。 这话立马引得邻座的夫人点头附和,“在从前,这位王小姐还是我们灵州城里有名的才女。不曾想,她竟然是这般模样。” “可不是嘛,从前看不出来此女有那么大的野心,幸好当年我替我家犬子求娶,被王家给拒绝了。不然,就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儿,日后宅院之中,怕是永无宁日啊。” 鹤语坐在位置上,耳边传来的那些议论声,像是一阵云烟,从她面前飘散而过,她现在心头隐隐有些不舒服,想来是今日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 之前遇见的各式各样的情况,她逼迫自己变得冷静,必须站起来不能倒下,但是,平日里她就是见了血都想吐的人,现在脑子里忍不住反复出现那只在银盆中欢快地蹦跶的母蛊,鹤语面色一白,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感到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 第96章 晕倒 距离鹤语最近的珍珠和玛瑙,第一时间感觉到鹤语的不对劲。 两人都是伺候鹤语多年的人,见状,玛瑙当即蹲在了鹤语身边,低声问:“殿下,可要回去休息休息?” 鹤语伸手撑着脑袋,觉得耳边传来的声音忽远忽近,好似变得缥缈了起来 “不用。”她低声说,今日是春日宴,她已经缺席了大半时间,现在说什么也要等到宴会结束后再离开。 可鹤语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极小,小到哪怕是此刻玛瑙已经蹲下来靠近了她,都没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殿下?”玛瑙还想要再凑近一点,“回去休息吗?殿下?” 就在这一刻,玛瑙忽然感到自己肩头一重,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听见了身边珍珠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殿下!” 鹤语实在是有些难受,她始终感觉到鼻翼间萦绕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气,耳边的那些声音,都变得极为扰人一般,让她心头感到更加不舒服。 意识也渐渐变得混沌,身体还来不及被所剩无几的清醒的意识操控,就已经比脑袋先一步陷入黑暗,倒了下去。 所幸的是玛瑙就在鹤语身边,这时候将人一把接住。 随后,宴会上便是一片兵荒马乱。 青船一手就将鹤语放在了自己肩头,朝着后院而去,珍珠已经飞快去找蔡御医,玛瑙一边心惊,一边努力控制着水阁的场面。 鹤语忽然晕倒,着实是在宴会上激起了千层浪。 好在玛瑙也是从宫中出来的大宫女,从前管理着海月殿从未出过什么问题,如今鹤语晕倒,水阁内最初有些慌乱,但她也很快控制住了场面。 谢夔在看松轩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将匈奴混进来的探子尽数处理了干净。宴会上的官员和各族族长,身上中的毒也解开。这种毒并不致命,因为它原本就只是为了朵兰操控这些中毒的人自相残杀,若是因为中毒力竭,那还怎么打得起来? 可谢夔没想到,他刚着手将今日府上的事都处理结束后,却不料,水阁那边却传来鹤语晕倒的消息。 几乎是在这瞬间,谢夔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甚至来不及跟王仲宣交代两句,就匆忙赶回了后院。 谢夔是直接从前院跑回去的,当他到的时候,蔡御医也刚背着箱子赶来。 鹤语已经被青船放在了床上,现在即便是闭着眼睛,但她眉头也一直皱着,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舒心的模样。 “怎么回事?”谢夔问鹤语身边的婢女。 珍珠眼眶发红,鹤语忽然晕倒实在是在她们的预料之外,她被吓了一大跳。现在听见谢夔沉冷的问话声,珍珠又是紧张又是不安,“不知道,殿下原本还好好坐着,但忽然一下,脸色就变得不好看。玛瑙蹲下来问殿下要不要回来休息时,哪知道殿下就直接晕了过去。”珍珠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回忆着刚才在水阁里发生的一切。 “哦,对了。”珍珠开口:“殿下一直不喜欢见血,可是今日……” 珍珠这话没说完,但是谢夔已经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今日,鹤语见了太多血了。 谢夔的脸色严肃,他一冷脸时,浑身冷肃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谢夔站在床边,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鹤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张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现如今看起来像是变得更小了,让人心头像是被冰冷的铁爪抓住了一般。 谢夔那双背在身后的手,此刻不由握成了拳头,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直愣愣地伫立在房间里。 坐在一旁把脉问诊的老御医,此刻像是被谢夔影响,后背都快要出汗。 当谢夔看见蔡御医放下手时,他几乎立马开口:“蔡御医,怎么样?” 蔡御医虽说差不多来这灵州已有月余,但每次见到谢夔时,他这个文弱的小老头,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他是救人的,但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却是掌控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手中不知有多少进犯的敌人的鲜血,浑身自带杀气和威严。 现在感受到谢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蔡御医说话都有些结巴。 “殿下有些气血两亏,今日又累又受惊,这才晕倒。虽说脉象急促有些混乱,但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问题的。”蔡御医说。 谢夔听到那句“又累又受惊”的话时,那张原本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现如今,变得更加难看。 他心头很清楚,鹤语这般模样,都是因为自己。 “需要什么药材?我让人去取。”谢夔按住心头冒出来的各种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 蔡御医写出一张方子,递给面前的男人,然后开口道:“按照这上面服药,半月后,便会好转。”只不过在说完这话后,蔡御医脸上露出来几分无奈。显然从前在上京时,他就经常为鹤语把平安脉,对于身边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气,很是熟悉。鹤语嗅觉敏锐,一点令她不适的味道,她都要拒绝。更别说什么药太苦,每回想要劝说殿下喝药,都是个问题。 谢夔听见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不由紧张问:“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蔡御医苦笑一声,委婉道:“殿下不爱吃苦,何况这一次要调理小半月,她可能会闹脾气。到时候……” “我会看着她的。”谢夔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开口道。 蔡御医闻言,拱了拱手,“那就劳烦驸马。” 等到蔡御医离开后,谢夔看着还在房间里的珍珠,他刚想说这里有自己照看,可一低头,谢夔看着自己还穿着铠甲,刚才在处理叛徒时,身上也沾了些血迹。他飞快去隔壁洗了澡,这才出来,吩咐道:“都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谢夔走到床边,看着鹤语有些苍白的小脸,他不由伸手,轻轻地碰了碰。 “对不起……”谢夔低声说。 第97章 迷糊 鹤语醒来的时候,刚想动一动,就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禁锢住了。 鹤语低头,才发现床头趴了个人。 而自己的那只手,现在正被谢夔牢牢地握在手中。 男人这时候已经褪去了黑色的铠甲,看起来穿得有些单薄。 鹤语还想多看两眼,可在她刚想动一动时,一直握着她的手的谢夔就猛然醒了过来。 下一刻,鹤语就跟面前这男人黑沉沉的双眸对上了。 “醒了?”谢夔开口,从床沿处站起来,低头弯腰,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可有觉得哪儿不舒服?”谢夔看着鹤语,担忧问。 鹤语摇头,又揉着脑袋,在宴会上心头的那阵儿恶心感已经过去了,“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谢夔:“应该是丑时了。” 鹤语一惊,“怎么都这时候了?我睡了很久吗?那宴会上呢?”她越过谢夔的肩头,才看见窗户外面的月亮,心头有些慌。 谢夔听见她这才醒来就问宴会上的事,心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鹤语小巧笔挺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现在是让你担心宴会的时候吗?” “嗯?” 谢夔对上鹤语有些懵懂的眼神,他实在是难得看见这般迷糊模样的鹤语,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柔情。坐在鹤语身边,谢夔伸出手,替她将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碎发轻轻地挽至耳后,“怎么醒来就不知道问问自己怎么了?担心那宴会做什么?” 鹤语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夔方才的举动弄得有些出神,她的侧脸上,还残留着谢夔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擦时带来的酥麻感。 谢夔见她又走神,只好说:“宴会那边有王仲宣,不用担心。虽然你后来晕倒了,但在水阁,也有你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玛瑙,没出什么乱子,我派了袁叔过去处理。现在大家都已经平安到家,除了你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果然,在谢夔说完这话后,鹤语脸上露出了类似于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就好。”她说。 “好什么?”谢夔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你现在这样子算好吗?”他有些微微生气说,这股气却不是对着鹤语,而是对着自己。 若不是因为自己,鹤语也不会每日为了宴会操持,最后还是很多事情考虑不周,险些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鹤语刚想说自己又没什么,可是脑子里忽然在这瞬间,划过今日在看松轩的那一幕幕,她手持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匈奴探子的背心,然后抽刀,一股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那种黏糊糊的触感,鼻翼间浓郁的血腥气,好似又重新感受了一遍。 鹤语脸色一白,伸手按住胸口的位置,忽然朝着床外一弯腰,“呕——” 谢夔见状,眉头狠狠一皱,几乎将鹤语半抱在了自己怀中,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还想吐?很难受?等等,我马上去找蔡大夫。”说完这话,谢夔又高声道:“来人!” 珍珠和玛瑙虽说今晚不用守夜,可两人因为鹤语忽然晕倒,都放心不下,守在小厨房熬着药。 现在突然听见谢夔的声音,珍珠和玛瑙飞快进了屋子,“殿下!”两人在看见鹤语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床,在床沿处忍不住干呕时,不由担心出声。 “还不赶紧去请蔡大夫!”谢夔见两婢女僵在原地,不由厉声道。 鹤语现在紧拽着谢夔的衣服,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就是心头恶心难受,忍不住想吐。 谢夔看着她眼眶泛红,眼角都变得湿润的样子,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了,那种想是快要爆炸的窒息的痛感,在这一刻,如此强烈。 鹤语没吐出来什么,她被谢夔伸手擦了擦嘴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谢夔的膝盖上。 “先喝点水。”谢夔将鹤语重新放回到床上后,替她压了压被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劝道。 鹤语没有拒绝,从醒来后,她就感觉到嗓子有些干哑。虽然刚才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却刺激得她喉咙格外不舒服。 就着谢夔的手喝了两口后,鹤语就不想再喝。 正好这时候蔡御医也从外面赶了过来。 大半夜地被公主房中的人叫起来,蔡御医吓出了一身汗,还以为撷秀楼这边出了什么大事。背着药箱,老御医就差直接在节度使府上狂奔起来。 等到了撷秀楼,蔡御医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这都是给热的。 他才一脚进门,还来得及问什么,就感觉到自己那只干枯的手,蓦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给捏住了。 谢夔等不及,现在也顾不得自己这举动会不会冒犯到老御医,在对方刚进门时,就已经抓住了对方,飞快将人朝着床榻旁拉了过去,同时还焦急将刚才鹤语的反应讲述了一遍,最后,谢夔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大夫,“蔡御医,殿下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蔡御医在听完谢夔说完鹤语的症状时,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听着耳边传来谢夔难掩焦急的声音时,蔡御医忍住对着后者翻白眼的冲动,一板一眼说:“驸马,殿下情况如何,也得下官先把把脉吧?” 他又不是神医,看一眼就能做出精准的判断。 谢夔闻言,恍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急迫是有多强人所难。 他眼中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是我太着急。” 蔡御医摇头,没说什么,这才又给鹤语把了把脉。 片刻后,蔡御医收了手。 “怎么样?”谢夔已经忙不迭开口。 蔡御医:“殿下应是受惊所至,下午开的那些药里面,我再加一副安神的方子,等会儿煎了一并给殿下服用。其余的,无甚大碍。” 谢夔皱眉,“但她一直感到恶心,这真的没事吗?” 刚才亲眼看着鹤语在床边想吐又吐不出来,最后吐得双眼发红的模样,谢夔可不想她再经历一次,只恨不得自己不能代床上的人受苦。 蔡御医“嗯”了声,他感觉到此刻鹤语也在看着自己,不敢不回答,只能道:“殿下忧思过重,这段时间,静心休养,不会有什么大事。平日里,饮食也清淡些,不要太刺激。” 鹤语现在难受得不想说话,听着耳边的声音,皱着眉点了点头。 “驸马,可否借些纸笔?”蔡御医看着谢夔道。 谢夔点头,随后跟在蔡御医身后去了外间。 谢夔在外间也没有坐下,“不知蔡御医是有什么话需要私下告知?” 第98章 喂药 蔡御医也是今日给鹤语诊治回房后,才听说了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后来传进耳朵里那些鹤语在看松轩的所作所为。他将谢夔叫出来,便是想要与之讨论鹤语现在的状态。 “殿下平日里就不爱见血,如今,听闻殿下今日在宴会上的壮举,所以下官斗胆猜测,殿下一直犯恶心,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受惊,更是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第一次……杀人。”蔡御医将最后两个字讲了出来,“这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调理身体,殿下心头的想法也很重要。” 谢夔听到这里时,眉头已经狠狠蹙起。 随后,他冲着面前的老御医抱了抱拳,“多谢御医提点。” 他差点忘了,对于他而言,手上沾满鲜血是寻常事,但是对于鹤语而言,一个在来朔方之前,甚至连山匪都不曾见过的小公主,现如今,为了站在自己身边,主动举起了手中的匕首,逼迫自己面对了从前最是厌恶的血腥场景。 这些对于鹤语而言,本身就是一场噩梦。 现在鹤语忍不住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怕不就是因为今日之事。 想到这里,谢夔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弹。 直到珍珠端着刚熬好的药进门来。 珍珠推门而入时,一抬头,差点没能被此刻伫立在房间内一声不吭的谢夔吓死。 “驸马?”珍珠疑惑。 而当她看见谢夔转身的那瞬间,眼底像是流星划过一样转瞬即逝的晦涩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给我吧,你们可以下去了,今夜我守着她。”谢夔在说这话时,伸手接过了珍珠手中的药碗。 珍珠递上前,有些迟疑道:“驸马,殿下她不爱喝药,尤其是很苦的药。” 今日这一副药方,她守在药炉旁边时,闻着味儿,都能猜想到能有多苦。 她家殿下,其实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娘,被过分宠爱,又怕痛又怕苦。 谢夔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随后很快,他手中端着药,转身朝着内室走了去。 房间里的人都已经下去,就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鹤语。 谢夔刚走近,就看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谢夔轻轻地拍了拍鹤语的肩头,“殿下,起来喝药。” 鹤语不吭声。 谢夔皱眉,不由又喊了声。 “我睡着了。”背对着谢夔,在床上的人闷闷开口。 听见这话,谢夔忽然反应过来鹤语这是想做什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人为了逃避喝药,还会这么幼稚地装睡。 “别任性,快点起来,先把药喝了,再去睡。”谢夔才不会那么快妥协,尤其是在有了蔡御医和珍珠给的提醒下,他才不会让鹤语就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可是在床上的鹤语听见这话,干脆直接伸手,将被子一拉,盖过了自己的头顶,“听不到听不到。”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这一幕,谢夔觉得有几分好笑。但是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纵着鹤语,今日他也不能就这么由着鹤语的小性子。 谢夔将药碗放在床头,然后脱了鞋上床,直接将把自己卷在了被子里的鹤语扒拉了出来。 后者力气很小,哪里可能是他的对手? 很快,鹤语就被谢夔抱在了怀中。 她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因为刚才在被子里跟谢夔的“争斗”,现在看起来显得有些凌乱,再配合着她此刻不满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看起来还有几分傻气的娇憨。 鹤语在看见谢夔又要转身去拿药时,她捏着鼻子,一脸抗拒,“我闻着这味儿就知道很苦,我不要,我不喝!谢夔,我不要!”她大声反抗说。 谢夔是真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小女娘,“生病了就应该乖乖喝药。”谢夔耐着性子说。 鹤语:“我不。” 谢夔:“那我喂你。” 鹤语被他禁锢在怀中,虽然逃不掉,但是她一转头,梗着脖子,就是不配合。 哪怕谢夔喂药,也不张嘴。 谢夔到现在是体会到了珍珠和蔡御医在对自己说那句“殿下不喜喝药”话时的无奈,恐怕从前想要给面前这小公主喂药,怕都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若是换做旁人,谢夔才懒得多看一眼。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碗药,再苦的药,闭着眼一口喝光就不完事儿?横竖是治病重要,不想喝药的,那就自己等死。这点小挫折,或者说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是挫折的小问题,都忍不了的话,何必还活着?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是鹤语,他不由拿出了百分百的耐心,“听话,张嘴。”谢夔将药勺递到了鹤语的唇边。 那刺鼻的苦味,怎么都压不住。鹤语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抗拒得不行。 可是无论她怎么躲,谢夔的那只拿着药勺的手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她唇的位置,锲而不舍地追逐。 鹤语:“……” 躲不开,她气得眼睛发红。 原本开始忍不住吐了一会儿,她眼睛里就是湿漉漉的,现在一生气,抬头时,那双眼睛就有些叫人分不出来究竟是她气狠了,还是委屈惨了。 现在看着鹤语这双眼睛的人是谢夔,不管鹤语这双眼睛里究竟透着什么情绪,这一次,喂药的人还是心头一软。 谢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听见自己又问了一句平日里他绝不会如此让步的话。 “怎么才肯喝药?”谢夔好脾气问。 他这模样,要是被手下的朔方军见了,怕不是人人都觉得是见了鬼。 谁见过谢夔对不讲理的人如此妥协地讲过话? 但现在,谢夔像是没看见鹤语的任性一般,只是耐着性子问她,要怎么样才肯喝药。 鹤语:“这不公平,我一个人吃苦。” 她这话就是在挑衅谢夔。 那她也不管,反正就算是吃苦,也不能她一个人。 谢夔听见这话后,眉头一松,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他问:“想要我跟你一块儿喝?” 鹤语点头,她笃定了谢夔不会这么做,毕竟,谁喜欢喝药呢?还是这么苦巴巴的药。 可是下一秒,鹤语就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点了点头,“好啊。”谢夔的声音在这时候也一并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第99章 渡药 鹤语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没有生病,还要陪着自己喝药? 就在听见谢夔点头答应的时候,鹤语反而迟疑了。 “你,该不会没病也喝出病吧?”鹤语眼底有些担心。 谢夔听见这话,就忍不住笑了。 看着像是小脑虎一样准备张牙舞爪的小公主,可一开口,却是“喵唔唔”的小奶猫声,这样的公主,他想,可能没有人无法不喜欢吧? 鹤语被他圈在怀中,感受着此刻从后背传来的男人胸膛的震动,她一脸莫名,不知道现在谢夔在笑什么。 “你笑什么?”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鹤语心里总有些自己摸不透的感觉,她心头慌慌的。 谢夔摇摇头,看着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鹤语,笑着说:“我只觉得殿下很……”谢夔在思索着要怎么形容,好像只用可爱两个字已经无法形容。 “很什么?”鹤语没等到谢夔后面半句话,不由仰着头问。 谢夔对上她那双像是狸奴的一双乌溜溜的像是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万分虔诚,又万分怜爱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鹤语在谢夔凑过来时,就已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就感觉到了属于谢夔柔软的唇瓣,温柔地印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她惊得如蝶翼的睫毛,在不住地颤抖,心跳也在这一刻,随之急促地跳个不停。 “觉得殿下很好,是这世间最好的殿下。”谢夔低声说,然后缓缓加了句,“谁都比不了。” 他在说完这话后,端起来刚才放在小几上的药碗,一口喝下。 鹤语红着脸,刚说着“油嘴滑舌”时,就看见谢夔的动作,一时间,吃惊地抬头,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可是下一刻,谢夔就已经低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颔,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强势地将那一碗药渡给了鹤语。 鹤语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如此卑劣! 前一刻还跟自己甜言蜜语,后一秒,就给自己喂进苦得她直掉眼泪的药。 她瞪大眼睛,想要吐出来。可是谢夔似乎知道她心底的小九九,轻笑一声,探出舌头,压着她的舌根吮吸,鹤语一没注意,那一口巨苦的药汁,就这么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谢夔见到她吞了药,这才松开了怀里的人。 鹤语现在气得脸色发红,还捂着喉咙咳嗽,那股在嗓子眼里的苦涩,怎么都驱散不了,她气得不行。 “谢夔,你不要脸!你怎么,怎么,怎么能这样!”鹤语气得一张脸通红,倒是比之前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气色了不少。 “嗯?”谢夔像是不解一般抬头,看着她,“不是殿下要求的吗?”谢夔疑惑问。 鹤语:“我什么时候要求你,你这样,这样喂药?” 亲她一口,然后给她喂药,这种可恶的办法哪里是她要求的?!谢夔简直就是在倒打一耙,鹤语生气想着。 谢夔摊手,“殿下不是说只有你喝药,我不喝药不公平吗?” “可是你不是也没……” 鹤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对上了谢夔那双含笑的眼睛,然后听见后者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殿下又担心我喝了药会不好,所以,我尝了,再喂殿下,这有什么问题吗?”谢夔坦诚问。 鹤语:“你!”她伸手朝着谢夔的方向狠狠地指了指,可是偏偏现在谢夔说的话,简直令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片刻后,鹤语才道:“那,那我也没有让你那样……”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反而先是耳根泛了红。 谢夔却立马明白了鹤语的意思,他轻声一笑,凑到了鹤语的耳边,“殿下不喜欢?” 鹤语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这一次,别说耳朵红了,就连脖子都变红了,“谁,谁要喜欢这样?”亲着自己喂药,这种不要脸的事,她怎么可能喜欢?怕是就只有眼前谢夔这种登徒子喜欢吧! “是吗?”谢夔笑着看着鹤语的反应,现在这么鲜活的殿下,比先前躺在床上,连跟自己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的殿下,可爱多了,“那日后,殿下可要自己喝药?” 鹤语:“……” 她先前压根没能琢磨回味过来,这时候听着谢夔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留神,掉进了谢夔布下的陷阱里。 她捏紧了身下的被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带着不甘心瞪着近在咫尺的谢夔,回答不上来。 不过,谢夔现在也没有想要逼她的意思。他从床头的小几上,拿起一袋子,从里面捻出来一枚朱红色的果子,递在了鹤语的唇边,语气里带着浅浅地温柔的笑意,“殿下,张嘴。” 鹤语闻到了鼻翼间传来的甜滋滋的味道,秒忘了刚才自己还在跟谢夔斗气,毫不犹豫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在谢夔手指间捏着的那枚腌制的杨梅。 不过,与此同时,她还不忘记咬住了谢夔的手指。 这算是她对谢夔小小的惩戒和报复。 那小小的虎牙,带着几分泄愤的意思,狠狠地咬了一口,随后才松开。 腌制杨梅的酸甜味,在这瞬间,在鹤语的口中弥漫开来,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这股甜味,驱散了刚才喝药后,带来的苦涩的味道。 而在时候,被鹤语含进了嘴里,还咬了一口的谢夔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 僵硬的可能还不只是那两根手指。 谢夔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被鹤语咬了一口就很痛,相反的,刚才鹤语报复性地将自己的指尖也卷进了唇舌间时,那柔软的小舌头,意外地舔舐着他的指尖,谢夔顿时就感到了小腹处冒出来一股邪火。 看着现在美滋滋地品尝着嘴里的杨梅的甜味的鹤语,谢夔眼神一暗,低声道:“殿下,我刚才也喝了药。” 鹤语一脸莫名地看着谢夔,不知道他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很苦。”谢夔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说,“也想吃点甜的。” 第100章 痴缠 直到这一刻,鹤语眼里仍旧残留着几分茫然,她还没有意识到谢夔的真正意图,很是天真指了指那小几上的腌制杨梅,“又没不让你吃。”她说。 谢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勾唇笑得有些深意,“那就多谢殿下。” 刚说完这话,谢夔就已经朝着鹤语的细腰伸手。现在对方都还算是坐在自己的怀中,他几乎轻而易举就将对方拉到了自己跟前,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鹤语那张红唇。 当谢夔的气息再一次将鹤语包裹时,在这瞬间,鹤语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又做了什么。 她又想骂谢夔不要脸,可才张口,鹤语就感觉到面前的人灵活的舌尖已经探了进来。 她最重要的关口失守,被面前的人强势扫荡,占有了每一寸的领土,也让原本属于自己的每一分领地,都侵染上了眼前这侵略者的气息。 谢夔刚才唇舌间的苦药味,现在也传到了她的舌尖。 两人开始争夺舌尖的那枚小小的杨梅,到最后,鹤语已经喘着粗气,面颊一片红润。 谢夔低笑着看着现在已经趴在自己胸口前,只顾着喘气,忘了要回头找自己算账的鹤语,他伸手将鹤语面颊旁的碎发绕着自己的手指头卷了卷,另一只手,则还是强势地搭在鹤语的腰上。 “殿下还觉得苦吗?”谢夔笑着问。 鹤语:“……” “还想吃杨梅吗?” 鹤语:“……!” 她这一段时间都不想再吃这玩意儿!一点都见不得那种! 鹤语有心想要坐起来教训谢夔,可是刚才谢夔压着她狠命亲的时候,她已经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现在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懒得抬头,鹤语直接伸手,在谢夔的胸口揪了一把。 这一次,轮到谢夔说不出来话了。 也不知道怀里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现在鹤语揪住他的地方,还真是个敏感的位置。 鹤语上手后,也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平常在谢夔身上,好像每一处都是硬邦邦的,她每回上手,就没有一次讨到了好处。 可是现在,就在刚才,鹤语忽然感觉到了不太对劲儿。 似乎,并不是那么太硬。 她微微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伸手拽着的地方,忽然,在这一瞬间,鹤语只觉得好像自己整个手掌都被烫伤,飞快地甩开。 前一刻还很是用力地揪着谢夔的胸口,这一秒,鹤语已经手脚并用,忙不迭要从谢夔的怀里逃出去。 尤其是在听见现在在自己耳边传来的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时,鹤语想逃走的那颗心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抱着自己的人不寻常的反应。 鹤语觉得自己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比方说现在。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鹤语在发现自己想逃,却是被谢夔那只手臂强横地箍住腰肢时,她立马告饶。 不过公主殿下就算是告饶,听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回事儿。 谢夔哼笑两声,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松开了不少的衣襟,在雪白的里衣里,刚才被鹤语捏住的地方已经变红,那种感觉,简直又痛又刺激。 “殿下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礼尚往来,我自然就放开你。”谢夔说。 鹤语在听见这话时,倏然一下瞪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你休想!”她当即就抱住了自己的胸口,警惕地看着谢夔,红着脸可怜巴巴地解释着:“我不都说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这个大男人,怎么能如此小气?” 谢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他就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就等着面前的猎物,拿出让自己满意的条件,这才能松口。 鹤语皱眉,看着谢夔,满是不情愿地试探道:“那,那我给你揉揉?” 谢夔:“……” 鹤语见他不说话,她现在还担心着谢夔要报复自己,也要掐自己的胸口,立马伸手,在谢夔拒绝之前,“强买强卖”一般,逼着对方答应了这桩跟自己的买卖。 她那只柔软的小手,此刻已经放在了刚才揪住谢夔胸口的位置,胡乱地揉了两下。 鹤语横竖是不敢再看的,她乱揉一通,不仅仅没有丝毫章法,将谢夔的里衣揉得更乱之外,那指甲还时不时地刮过里衣里的小果。 谢夔被她这堪称莽撞的动作,激得直接深吸一口气,随后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谢夔忽然将怀里的人朝着旁边的床榻上一按,他翻身,就覆在了鹤语的上方,罩下来一层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殿下,你是故意的吧?”谢夔在说出这句话时,几乎就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朝着外面蹦出来。 鹤语红着脸,透过谢夔雪白的里衣,她好像是看见了谢夔的胸口都被自己一不小心揉得通红。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脸紧张,“我没有……”鹤语小声说,她发誓自己是真的没有故意,可是即便是自己看着现在谢夔这副模样,她都很难说服自己,她真的只是一不下心。 谢夔短促地笑了声,叫人有些听不出来情绪。 “算了。”谢夔在说这话时,已经翻身下床,他快步朝着后面的净房走去,“今夜先不与你计较。” 若不是想着转移鹤语的注意力,又顾忌着她现在的身体,谢夔说不定今夜不会这么快罢手。 这话说完后,谢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内室。 随后,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隐隐的水声。 鹤语已经缩成了一团,她将被子高高盖过头顶,想要将外面那些可恶的声音都隔绝起来。 但脑子里,却是又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将刚才谢夔抱着自己时,压着她的后脑勺,逼迫她无法逃离的亲吻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袋里回放着。 鲜活又刺激。 鹤语“唔”了声,在被子里,重新捂住了自己的脸。 指尖传来的温度,在告诉她,她现在一定脸红得厉害,不然,才不会这般发烫。 鹤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反正,这一次,梦里没有再像是先前那样出现的各种刀光剑影,也再也没有浓厚的血腥气味,萦绕在自己的鼻翼间。好像,她还闻到了一股令自己心安的熟悉的味道,一夜无梦。 第101章 娘子 第二天,鹤语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光大亮。她刚睁开眼睛,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她醒来的时候,谢夔早就已经起身离开。但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醒了?”当鹤语的脑袋刚动了动时,躺在床上的谢夔就知道了。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今日,他虽然像是往常一样出去练剑,但回来后,又冲了个凉,重新回到床上,陪着还在睡梦中的鹤语睡到了现在。 “嗯。”鹤语现在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趴在谢夔的胸口上睡觉的,她的那一头青丝,现在已经跟面前的人缠绕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亲密。 鹤语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还在这里?” 往日,谢夔可多半都是不在房中。 谢夔:“近来会清闲一些,早上便懒得起来。” 若是这话被王仲宣听见,后者怕不是要直接在谢夔面前表演个当场发狂。 最近哪里会清闲? 春耕结束之后,很快就会到了朔方最繁忙的时日之一——边贸会。 这是边境独有的热闹的贸易市场,因为冬日冰天雪地,不利于商户往来,所以大多数商队,都是选择春日开始活动。中原腹地距离朔方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在路上就会耽搁两三月的时间,所以,差不多最热闹的的时候,就是初夏。 每当这时候,就会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在在边境一带做买卖。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出事,各种各样的小摩擦层出不穷,对于官府而言,这段时间自然也很忙。一方面忙着派出人手在各个集市上巡逻,一方面又要忙着解决这些商户之间的争纷。 鹤语听着谢夔的话,不疑有他,她刚准备起身,叫来珍珠和玛瑙服侍自己,却不料谢夔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看着眼前已经拧好了帕子,主动交给自己的谢夔,鹤语心里闪过一丝意外后,很快就顺从接受。 谢夔站在床边,看着鹤语,状似随口一般说道:“近日来,朔方各个城镇都会有不少边贸的集市,不论是西洋的那些玩意儿,还是西域的东西,都会出现在集市上。你来灵州也有一段时间,还没好好出去逛一逛,近日来,有兴趣吗?” 鹤语一听,眼睛里就出现了些好奇,“很热闹吗?” “嗯。” “那我去!”鹤语说。 谢夔看见她点头后,眼底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只要现在能有别的事情转移鹤语的注意力,那便是好的。“好,到时候我陪你。”谢夔说。 鹤语这回是真有些意外了,“你陪我?你有时间吗?” 从前谢夔就算是没事,也都是在军营中。 现在,这是怎么了? 谢夔看着眼前鹤语这呆呆傻傻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由失笑:“我陪我家娘子,为何会没有时间?” 他这句“娘子”说得顺口极了,好似原本就是这样。 可是鹤语听着,耳朵却是染上了绯色。 “油嘴滑舌。”鹤语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鹤语心头在这一刻跳得有些快。 谢夔笑了笑,没有再辩驳。 鹤语果真是对出门极有兴趣,刚用过早膳,她就忙不迭地催促着谢夔快点,她想要出门逛逛。 这时候袁管家过来给鹤语汇报先前她想要的葡萄架凉亭的进展,听见袁管家说,她想要在隔壁搭建的葡萄藤已经做好,就等着夏日结果子。 鹤语拍了拍手,“不错不错,袁叔你办事儿效率真高。”她一脸赞赏。 袁管家笑眯了眼睛,他是先英国公夫人的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谢夔成家立业。如今,见到自家少爷跟公主殿下关系和睦,再高兴不过。但凡公主殿下想做的事,袁管家自会尽心尽力。 袁管家这时候过来,还有一事禀告。 “给少爷和殿下准备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只管少爷和殿下出门游玩,这几日,愿少爷和殿下玩得开心。”袁管家说。 谢夔点头,“麻烦袁叔了。” 袁管家:“少爷说笑了,这本来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只有一旁的鹤语一头雾水,“我们什么时候要出去好几日?” 谢夔看着她,“不想趁机出去走走?灵州城只是朔方一处辖地而已,周围还有很多城镇,你来了这么久,不想去看看吗?” 鹤语听见这话,眼中露出惊喜。她原本以为谢夔就只是带着自己去灵州城里转一转,没想到,还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想想想!”鹤语忙不迭点头,她来不及思考谢夔如何有这么多时间陪着自己,就已经先转头看着身边的珍珠,让对方赶紧去收拾行李。 珍珠刚了转身离开,谢夔却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后变出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他伸手递到了鹤语跟前。 “喝吧。”谢夔说,“不喝药的话,今日的行程,那就算了吧。毕竟一路颠簸,殿下若是因为没有喝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臣可担待不起。” 这一出,有些太过突然。 鹤语完全没有准备,她不由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目光若是能化为实质的话,这时候的谢夔指不定都已经被她“唰唰”的目光扎成了筛子。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前一刻给她画了大饼,后一秒,竟然就要用前面的大饼来拿捏她! 可是现在她偏偏就被这张大饼吊着胃口,近在咫尺,若是不尝一尝,势必会遗憾。 鹤语:“!!!谢夔!” 她咬牙切齿地叫着眼前人的名字。 谢夔当然听出来了鹤语语气里带来的情绪,他面不改色,手中端着的汤药,甚至都没起一丝涟漪,很是平稳。 “臣在。”谢夔说,他眼底笑盈盈,“殿下,喝吗?” 鹤语:“!!!” 等到鹤语气势汹汹从谢夔手中接过那碗苦涩的汤药时,珍珠刚好收拾了包裹出来。这一刻,在鹤语身边服侍了好些年的大宫女,就看见了自家殿下,竟然二话不说,一仰头,就将从前打死也不肯喝一口的药汁,尽数吞进了肚子里。 珍珠直接愣在了门口。 第102章 免职 鹤语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壮举”已经被婢女看了个正着,她此刻只剩下对谢夔的满腔恼意,重重地将手中的空碗朝着谢夔手中一放,“行了吧?!”她愤愤的声音里,又掺杂着点小小的不易让人觉察的委屈。 这世界上,除了谢夔,还真是没人能这么精准地拿捏自己。 她要气死了! 回应鹤语这话的,是一颗带着甜味的梅子糖。 谢夔就像是刚才在鹤语跟前变出一碗药一般,又在她面前变出了一枚乌梅糖。 “甜的,殿下要尝尝吗?”谢夔的手很是自然地放在了鹤语的唇边。 鹤语:“……” 这人怎么这样! 她很想要有骨气地拒绝,可是现在嗓子眼里蔓延上来的苦涩的味道,让她对眼前的甜滋滋乌梅糖毫无抵抗之力。 就在鹤语现在脑子里天人交战时,谢夔的声音又再一次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殿下吃一点?”谢夔拿着乌梅糖的那只手,又凑近了些。 鹤语抬眼,“你这是在求我?” 谢夔看着她不肯服输的模样,心里觉得很是好笑,但现在又不敢表现出来,面上一本正经,点头:“嗯,求你。” 谢夔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自己手指间的那颗糖,被鹤语含进了嘴里。 小公主一边露出满意的神色,一边还不忘记保持骄矜,“味道还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底的笑已经有些遮掩不住。 谢夔和鹤语坐在马车上后没多久,马车就穿过了灵州城的闹市区。外面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很是热闹。 “想看就看吧。”谢夔见身边的人脸上有些跃跃欲试,开口说,“这里是朔方,没上京那么多规矩。” 鹤语凑到了车窗前,伸手掀开了一点竹帘 外面的集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大家都穿着不同特色的服饰,有中原人,也有很多外族部落的年轻人。 在这么多人里,鹤语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穿得格外鲜艳的彩月族女子的服饰,她有些惊讶,“彩月族的圣女,还没有离开吗?” 谢夔顺着鹤语的视线朝着外面看去,解释道:“春日宴后,各个部落的人都会在灵州城里停留一两日。一是最近边贸集市已经开始,朔方的每座城池里到来的商队可能不同,他们也想要逛逛。二是在灵州城东街的不少商铺,也有这些大家族和部落的产业,一年一次的春日宴,也是他们过来查账收账的时候,自然就会更多留几日。” 鹤语在一旁听得认真,“原来如此。”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开口问:“对了,我还没问你,昨天春日宴上,王家是怎么处置的?还有,你怎么才回府没多久,就知道那什么小月族的族长叛变?还跟匈奴人联手?” “这很简单。”谢夔坐在位置上,正准备开口,但忽然,谢夔瞧着此刻坐着距离自己颇有些距离的鹤语,心里有些不满,外面的热闹有那么稀罕吗?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过来。” 鹤语不明所以,现在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所以,谢夔说什么,她便下意识地照做。 “快说快说。”鹤语催促道。 谢夔则是低头看着此刻自己黑色的衣袍跟身边鹤语的宫纱交叠在一块儿,唇角不由一弯,不再卖关子,直言道:“王锦虽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朵兰蛊惑,但他也的的确确造成了宴会的混乱,跟匈奴人勾结,罪不可恕,已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王芙虽也是被蛊虫控制,但行刺皇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律应当流放。至于王令之……”谢夔暗叹一声,其实他身边鲜少有尸位素餐之人,朔方境内的每个位置上,坐着的人都在兢兢业业做事。 “王令之虽说在政务上没有任何纰漏,但是治家不严,已经被免职。”谢夔说。 鹤语伸手卷着裙边上的流苏,一时间没说话。 谢夔:“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严厉了?毕竟,王令之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 鹤语抬头,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她说:“一个人能做出多大的事,不是看他的长处是有多厉害,而是看他的短处。就像是一只木桶,能担得起多少水,不是看最长的木板,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一块。就像是王令之,哪怕他是有治国之能,但却连家中的晚辈都教导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家里的人真被他溺爱骄宠得无法无边,不知大邺律法,做出勾结外敌的叛国之事,哪怕王令之有本事坐上丞相的位置呢?最后仍旧是要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而今日之事,也是如此。王令之做不好教养儿女,行差踏错,声名不保,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既做不好教养儿女,那何必为人父母?”鹤语淡声说,“正所谓,‘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谢夔坐在旁边,听着鹤语的声音缓缓传进自己的耳朵,他眼底笑意深重。 “殿下说得极是。”谢夔说。 奈何鹤语没在意,只是催促道:“别拍马屁,我不爱听,你继续跟我说说那个小月族的事,我还不知道呢。” 谢夔诧异,“可是昨日我听钟世远说,他过去拿人时,你早就将那位金夫人抓了出来。” 鹤语脸上露出一丝赧然,“这不是歪打正着吗?” 她没想到钟世远居然连这点小事也要汇报给谢夔听,她将自己听见那位小月族的夫人是如何扰乱人心的事给谢夔讲述一遍,然后道:“我那时候哪里有时间跟她解释那么多,她不听话,我只好先将人抓起来,总不能让一个人,影响了所有人。” 这魄力,饶是谢夔也不由佩服。 谢夔现在在看向身边的人时,眼中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炙热了几分。 他从前只见过鹤语抚琴的一面,只知道她是上京城里最漂亮的,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但却不知道,在鹤语身上,还有很多他不曾奢求过的一面。每一次,他身边的人,似乎都能给自己惊喜。也让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嫁予他为妻的殿下,不只是个只会撒娇,只是娇蛮的小公主。 他很欢喜。 第103章 火花 “快点,该你了。”鹤语见谢夔久久不跟自己解惑,不由用自己的膝头去碰了碰谢夔的膝盖。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谢夔的感受大不相同。 “我只是怀疑宴会上可能有人会被都拉克说服,或者是威逼利诱。所以,回去后,第一时间听了蔡御医和府上的大夫们对看松轩的众人的伤情和中毒情况的汇报。经查出,是朵兰在王锦身体里下了俯首蛊,控制对方在酒水中下毒。整个宴会上,除了我和子然知道都拉克想要里应外合,必然会率兵前来。所以,我因为知道等会儿会上战场,所以没有饮酒,但在宴会上的其余人,哪里能在席间不饮酒?查出来,也就有这么巧。 小月族的金族长,虽然也有受伤,但却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谢夔说。 鹤语:“所以你就这么断定了?” 谢夔:“没有,我只是派人先去了小月族在灵州城的府邸,找出来了些东西,这才将人拿下。” 那些东西,自然是金族长还没有来得及销毁的跟匈奴人的来往信件。 鹤语回忆着钟世远到来的时间,她不由心中一惊。若是这样的话,谢夔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可真是非同一般。 谢夔见鹤语又想到了昨天的宴会,他皱了皱眉,不想让她想太多,不然又会觉得恶心不舒服。 “春日宴上的事你不用操心,已经结束。不如,看看袁叔给你准备了什么话本子。”谢夔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座位下取出来了一叠话本。 鹤语惊讶,“袁叔这么贴心?” 谢夔笑了笑,没有告诉身边的人,袁叔怎么可能知道她喜欢看话本子?还不是因为他被迫朗读了那本什么穷书生跟富家小姐私奔的故事,知道了公主殿下这么喜好。 鹤语翻了翻,选出来一本《午夜志怪》,“这个看起来好像不错。” 谢夔挑眉,“想看?” 鹤语“嗯”了声,正准备打开,却不料谢夔在这时候先她一步,将她手中的话本子拿走了。 “你又做什么?”鹤语皱眉,“让我挑选,又不让我看?” 谢夔:“马车上看书,不怕伤眼睛了?”他在说这话时,已经打开了话本子,随后清了清嗓子,没有偏头看身边的人,只说:“给你念,行吧?” 谢夔是想到当初自己给鹤语万分不情愿念话本时,对方就说过,从上京来北地这一路上,都是她身边的两个婢女轮流给自己念话本子。如今,这辆马车里,就只有他和鹤语两人,念书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被谢夔接手了过来。 鹤语听见这话,狐疑地朝着谢夔看去。 但后者像是没收到她的目光,就只盯着手里的话本,开口念了出来。 鹤语盯着谢夔看了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午夜志怪》里的男狐狸精勾引良家女子的故事吸引了去,聚精会神地听着。 当听见男狐狸精喜欢上了山下猎户家的小女娘,整日跟田螺姑娘一般,围着心上人转悠时,鹤语忍不住道:“好像这种日子也不错?” 谢夔听见这话,不由一顿,手中的书页一合,“你喜欢这样的?” 鹤语掰着手指头,“对呀。你看,这个男狐狸精,第一,长得好看。第二,还能上山打猎,都不需要家里的小娘子操劳,这说明他有本事养活家里人。第三,他打猎回来后,还要承包院子里的所有家务活,这多贤惠啊!你就说说,这谁能不喜欢?” 谢夔紧抿着唇,他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一问,鹤语真能给自己列举出来个一二三四。他微微沉了眼,“花枝招展的狐狸精,能有什么好?” 鹤语不知道他忽然跟一个话本子里杜撰的男妖精较什么劲儿,睨了谢夔一眼,“狐狸精长得好看,就已经是很大的优点了!”哪怕什么都不做,放在家里当个摆设,也不错。 “就因为好看?” “不然呢?”鹤语反问:“世人都爱美,这话本子里不也说了吗,这男狐狸精,‘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这得多好看?”鹤语说着这话,眼里带着几分憧憬,她都想见见这种恋爱脑的男狐狸精。 谢夔随手将话本朝着一旁一放,闭口不言。 鹤语回过神来后,曲肘捅了捅身边的人,“你继续啊,怎么停下来了?” 谢夔:“不想念了。” 鹤语:“?”她不知道谢夔这是在耍什么小性子,不过也无所谓,“那你给我,我自己看。” 谢夔怎么可能还让她接着看什么男狐狸精,再看,人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不行。”谢夔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鹤语正看到兴头上,男狐狸精赢得了猎户女儿的好感,结果这时候跟猎户女儿青梅竹马的小哥哥出现,两人竞争,都想要博得小娘子的好感。最后谁输谁赢,她都不知道,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半途而废”? 见谢夔不给自己话本,鹤语眼尖地看见了被谢夔放在另一侧的本子,她倾身过去,就要自己去抢。 可鹤语还是低估了谢夔的反应。 在她刚要够着话本时,谢夔忽然伸手,就将话本取走,他高举着手臂,让鹤语直接扑了个空。 鹤语瞪眼,那张小脸上,也因为此刻情绪翻滚,变得有颜色了许多,看起来格外娇俏。 “你给不给?”鹤语问。 谢夔镇定自若,“不给。” “好哇!那我自己拿!”鹤语刚说完这话,就扑腾着去抢谢夔手中的话本,奈何谢夔比她高太多,那只胳膊,也比她的小胳膊长不少。她刚想要站起来去抢,可没想到,现在马车已经出城,在城郊外面,道路可不怎么平坦。忽然马车碾过了一枚小石子儿,车身也跟着颠簸了一下,鹤语一个不稳,直直地朝着谢夔栽倒下去。 她整个人都摔在了谢夔的怀中。 好巧不巧,那张小脸,这时候正埋在了谢夔的小腹处。 鹤语:“……!!!” 谢夔还保持着伸手揽着鹤语细腰的动作,当感觉到怀里落下来一具格外柔软的身躯时,还是在这么敏感的部位,谢夔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 “殿下。”谢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鹤语此刻跟自己这么近的距离,自己身体的每一分变化,可能对方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比如说,龙抬头。 “起来。”谢夔哑着嗓子道。 第104章 马车 鹤语整个人都差点石化,尤其是当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压着的人的身体变化时,她忙不迭想要从谢夔身上起开。 可也不知道外面驾车的亲卫究竟是怎么选的路,当鹤语刚起身时,忽然车厢又是一歪,鹤语脚下不稳,直直地重新跌回到谢夔的怀中。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对于谢夔而言,现在最令他有些暴躁的是鹤语落下来的地方分外不凑巧,就那么直接地坐在了他的小腹处。 饶是谢夔再怎么波澜不惊,但在此刻,额头上的青筋也不由暴起,发出一声闷哼。 坐在马车外面的亲卫的请罪声也是在这时候传进了鹤语和谢夔的耳中,因为最近官道上往来的车队太多,所以路上也变得有些凹凸不平,驾驶起马车来,有些颠簸。 鹤语飞快回了句“没事”,在只有她和谢夔两人的马车车厢里,气氛变得有些格外暧昧。 鹤语这一次不需要谢夔多说,就已经很自觉地准备站起来,离谢夔远一点。 可谢夔又不这么想了,当意识到鹤语想离开时,他已经伸手,不由自主一般,手臂环住了鹤语的细腰。 “等一下。”谢夔说。 他在说这话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看起来像是忍得很辛苦。 鹤语吓得六神无主,显然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坐在了什么地方,可是现在难道不更应该让她起来,谢夔自己好好检查一番吗?怎么,怎么还不让自己起身? “你,你还好吧?”鹤语语气听起来很是没有底气,她不敢回头看谢夔的表情,只能试探道:“没有压坏吧?” 谢夔现在脑子里已是天人交战,跟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同床共枕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他可什么都没有做,每日晚上都是自我折磨。如今,又在马车上被鹤语这般刺激,他还能保持理智和清醒,已实属不易。 可偏偏怀中的人,好似什么都不懂,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是有多无知,又是有多能令男人血液沸腾。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谢夔哑着嗓音开口。 鹤语这一回没有像是往日一样跟谢夔拌嘴,她咬着下唇,忽然就不敢动了。 因为,鹤语在这时候感觉到身后的男人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了自己颈边。 那灼热的气息,像是要将她的皮肤都烫得发红一般。 事实上,鹤语后颈的那一块皮肤,现在的确也是发红了。 羞的。 “唔——”忽然就在这一刻,鹤语猛然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她几乎快要忍不住回头怒骂,“谢夔,你是狗吗?” 鹤语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后颈,现在就在被身后的谢夔,咬住了。 缓慢地撕咬,带着几分狎昵。 不痛,但是被人咬住的地方,却很敏感,令她忍不住想要颤抖。 鹤语的这声责问,没有得到谢夔的回答,只换来了后者更变本加厉的啃噬。 从颈后,到耳后,再到耳垂。 就连那耳垂上的明珠,也被谢夔一起咬住了。 若是开始鹤语还能斥责两句,可到了后面,在男女之事上没有丝毫经验的公主殿下,在被身后的人压着亲吻时,脑子里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凭借本能地哼哼两声。至于伸手想要反抗,推开谢夔这种事,她最初是有过,但抱着她的谢夔,用一句话,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 “殿下,外面都是护卫,他们耳朵好用得很。我们动静小一点,如何?” 谢夔这话,直接让刚生出了反抗之心的鹤语歇了心思。 谢夔可以不要脸,但是她却做不到。 若是今日自己跟谢夔在马车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哪怕她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日后,鹤语也觉得自己不用见人了。 她不敢动,这般境况,落在了谢夔眼中,无异于默认。 谢夔低笑一声,动作陡然大了起来。 等到一切结束时,鹤语已是面色潮红,可怜兮兮地缩在了马车的角落里。 身穿的那件藕荷色的宫装,裙摆的宫纱都已经变得皱巴巴,看起来好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一般。 她闭着眼睛,没有看身边的人,那像是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更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在这瞬间扑簌簌地颤抖着,看起来令人怜爱不已。 谢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身的邪火,也没发出来。 “我出去骑马。”谢夔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消除在了车厢里。 紧跟在马车旁边的亲卫,见谢夔出来后,就将他的坐骑牵了过来。 谢夔一跃而上,策马先进了前方不远处的城池。 鹤语在马车里,当她听见谢夔那匹名曰“惊雷”的骏马的“哒哒”马蹄声远去后,这才睁开眼。 她坐起来,伸手拢了拢胸口的衣服。那下唇,此刻看起来像是被凌虐过一半,红得令人心惊。 “流氓。” 鹤语说。 也不知道是对着空气,还是对着已经策马远去听不见她的这句骂声的男人。 羊城是在灵州城旁边的一座城池,因为这里靠近贺兰山,在山脚下,又不少养羊的牧民,因此这座城池得名“羊城”。 羊城算是朔方境内的第二大城池,城内多是做贸易的商人,来自五湖四海,热闹得很。 谢夔一马当先,先去了城中的一处民宅,这也是他的产业。 谢夔不是刻意丢下鹤语过来,而是先前的情形,他怕自己再继续留在马车上,可能真会做出来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唯有先行一步,离开那股令人心旌摇曳的降真香,他激荡的内心,才能稍微平静下来一点。 到了宅子中,谢夔现在先在后院正房中,点燃了平日里鹤语习惯的熏香。然后去水井处,冲了个凉水澡,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走到门口等着后面的马车。 亲卫自然是知道谢夔这座宅院的位置,直接驾马到了院门口。 “殿下,到了。”亲卫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开口道。 身后另一辆马车上的珍珠和玛瑙,在这时候已经从车上下来,正准备走上前,迎出鹤语,没想到已经有人站在了鹤语的马车跟前。 鹤语从车厢里出来时,一抬头,就看见了谢夔那张放大的俊脸。 陡然间,鹤语的动作就僵住了。 甚至,她还觉得小腿有些发麻。 “怎么?还不把手给我?”谢夔见状,像是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没反应一般,笑着说。 鹤语:“……” 身边人太多,她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闹笑话,只好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面前男人的手中。 后一秒,鹤语就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腾空,她被谢夔直接从马车上抱了起来。 “谢夔!”鹤语急得脸红,这可是在外面! 而谢夔已经转身,长腿一迈,跨进了身后的院子里。 “嗯?”谢夔语气带着浓浓的笑意,“臣这是为了殿下着想。”谢夔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笑着说,“万一殿下腿软,下马车时跌倒,这不是惹人笑话?” 第105章 夫妻 听懂了谢夔此刻的暗示的鹤语:“……不要脸。” 被谢夔抱着的鹤语一进门,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降真香的味道,她目光朝着宣德铜炉看去,果然在雕刻镂空的铜炉上面,出现一阵袅袅青烟。 不用多想,鹤语也能知道这是刚才谢夔过来后,特意点上的。 “这也是你的院子?”鹤语问。 谢夔眼里有些古怪看着她,“嗯”了声。 “你那是什么眼神?”鹤语看着谢夔的眼睛,微微噘嘴,“难道我还不能知道你在别处的产业?” 若真是这般的话,她今日可就要跟谢夔好好说道说道。 谢夔将她放在外间的软榻上,蹲下来,伸手在鹤语脑袋上轻轻一敲,不用力,却是又带着几分不满。 “袁叔给你的账本你没看?”谢夔不答反问。 鹤语翘了翘脚,示意谢夔再帮着自己脱了鞋,她不喜欢坐马车,哪怕就只是一个时辰,路上颠簸,她觉得身子骨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现在也不着急出门逛街,只想躺一会儿。 “没看。”鹤语回答得没有丝毫心虚,“你不是都说了袁叔是替你看了这么多年家的人吗?又是母亲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些账本,我就让他又拿回去了。” 谢夔听着鹤语自然而然地叫袁氏母亲,他眼底染上几分清淡的笑意。谢夔帮着鹤语脱了鞋,但他的手掌却没有离开鹤语的那双小脚,而是伸手在脚底的几个穴位按了起来,然后开口解释起来:“那些账本里,有一本是记载了我名下的一些产业,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鹤语先是被谢夔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呵止,就觉得一阵舒服,好像浑身的疲倦都被扫开了几分。片刻的不适应后,鹤语很快接受,就由着谢夔这样捏着自己的脚底,就差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听完谢夔的解释,鹤语没吭声。她怎么知道那些账本里,还有这么一本账,把谢夔的老底儿都揭了个干干净净? “你对我倒是信任。”鹤语想了片刻,才开口说。 那时候她跟谢夔才认识多长时间?分明都还算是两个陌生人。谢夔就敢把自己的全部身家给她,可不就是对她信任吗? 谢夔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回答道:“我的自然就是我娘子的,所以给你,也没什么不行。” 鹤语钻了牛角尖,“那你娘子是旁人呢?不是我,你也这么信任?” “自然。”谢夔道。 鹤语忽然心里有些不满,一脚就蹬在了谢夔的肩头,“不捏了,不舒服。” 说完后,她自个儿转身,面朝着里,背对着谢夔,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谢夔见状,轻笑。 “我娘子怎么可能是旁人?殿下想多了。”谢夔有些无奈,开口道。 不过在这一刻,他也真的想了想若是跟自己成亲的人不是鹤语,他会这么干脆地将自己手里的产业交给对方吗?答应的确是如同他回答鹤语的问题那样,是肯定的。 他不想骗鹤语。 谢夔虽然不怎么管理家中事务,但不代表他管不了。给自己八抬大轿迎回来的妻子执掌中馈的权利,是夫妻的相处之道。若是连枕边人都要先抱着怀疑和不信任的话,没有主动敞开心扉的人,就不会有持久的婚姻。 若是日后发现不妥,他在将权力收回来也不迟。 只不过鹤语对于他而言,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好很多。 鹤语也知道自己是在对谢夔无理取闹,她又转过身来,“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谢夔哭笑不得。 休息了一会儿,鹤语便出门去。 此行她没有带珍珠和玛瑙,羊城都是大家第一次过来,鹤语让下面的人都自己去玩。 鹤语没有戴帷帽,反正在这里,估计也没什么人认识自己,但她看着身边的谢夔,二话不说,翻出来一枚银质的面具,就替谢夔戴在了脸上。 鹤语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点头,“这样就对了。” 谢夔:“?” “你这张脸,在朔方,估计大家都认识。那带着你,还有什么好玩的?就这样,正好合适。”鹤语拍了拍手,像是在给自己鼓掌。 谢夔:“……” 他这辈子恐怕还没有什么时候像是今日这样“见不得人”,但是看着公主殿下玩得开心,他也就随她去。 谢夔置办的这座宅院,实处闹市。只需要转过弯,走过一条小巷,就到了羊城最热闹的集市区。 如今,在这里,边贸市场已经开始了,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鹤语站在巷子出口,眼中有些兴奋地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立马就要冲进去。 但在后一秒,她的手就被拉住了。 鹤语回头,对上了谢夔的眼睛。 “做什么?”她问。 谢夔:“人多眼杂,我牵着你。” 鹤语看了眼跟前的人群,面上瘪了瘪嘴,但身体的反应很诚实,那只被谢夔拉住的小手,也反握住了谢夔的那只手。 集市上什么都有卖的,很是热闹,有卖绢扇细扇,还有卖各式各样的绣样的香囊,那些香囊里,装着中原没有的各种香料,都是来自于西域,味道很是别致。还有卖吹气糖人,在货架上的糖人,看起来一个个圆润可爱。 鹤语被吸引得简直挪不开脚步,从前在上京,她溜出宫,买过冰糖葫芦,买过糖画,却还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的吹气糖人。 “喜欢哪个?”谢夔站在鹤语身边,低声问。 鹤语指了指一旁抱着肚子笑的小财童,“这个。” 谢夔已经拿出碎银,递给了摊贩,“给她。” “好勒!”小摊贩乐呵呵说,“夫人,您拿好咯。” 鹤语咬了一口,刚转过身,就看见前面还有更多的人。 那边人头攒动的地方,是有不少杂耍,如上竿,跳索,相扑,鼓板,斗鸡等等。 鹤语唯恐自己的糖人被挤掉,不由高高举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兴冲冲地朝着人群里冲。 她这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的行为,看得谢夔一阵头疼。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将鹤语从人堆里拉出来。 既然鹤语想看想玩想凑热闹,他便带着她去。 周围全都是人,可是他身边的这位公主殿下,丝毫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没什么自知之明,反正哪儿人多,就要朝哪儿挤去。完全不掂量掂量自己那小身板,如何在这么多人中,挤出一方天地。最后自然是谢夔看不过去,几乎算是抱着她,将人带去了最前面。 第106章 轻薄 现在鹤语看着那些上竿的艺人,光着脚,站在被削得尖尖的竹竿之上,跳跃,奔跑,引得周围围观的人一阵阵欢呼。她也挤入了人群之中,看着面前自己从未见过的惊奇又惊险的一幕,不由啧啧称奇。 谢夔站在鹤语身边,几乎将她半个人都搂进了自己怀中。 鹤语看那些杂耍艺人看得兴奋极了,在谢夔的怀中手舞足蹈。 旁边不少人被挤出一脸菜色,身体左摇右摆,丝毫不受控制,但谢夔始终如一,几乎一动不动地像是扎根在了一个地方一般,而他怀里的那方自在的小小天地,则是现在鹤语最自由的地方。 旁人哪里有鹤语这般惬意?一边吃着手中的糖人,一边对面前的杂耍欢呼?丝毫没有受到人多拥挤的烦恼。 今日像是鹤语这般大的小娘子出来看热闹的可不少,鹤语在看着杂耍艺人从竹竿上跳下去后,准备表演喷火时,她的目光就被另一侧不远处的一个梳着双髻的年轻姑娘手中的花灯吸引。 那盏琉璃花灯,看起来华丽又别致,上面的飞天看起来刻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之物。 鹤语对没见过的东西最是感兴趣,目光不由在那盏花灯上停留了许久。 谢夔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怀中人的动静,在意识到鹤语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女子身上时,谢夔飞快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喜欢花灯?”谢夔问。 鹤语:“嗯!我从前在上元节出宫时,京城里也全都是花灯,但是像是那位姑娘手中提着的花灯,我却从未见过,真好看。” 谢夔:“等会儿我们就去买。” 鹤语刚想点头说好,忽然就在这时候,她盯着那盏花灯的主人,胸口处出现一只大手,在那高耸的胸脯上狠狠一抓。随后,那盏花灯倏然就落在了地上。晶莹剔透的琉璃在此刻出现皲裂的痕迹,顿失美感。 围观杂耍的人很多,周围也很吵闹。即便像是谢夔和鹤语这般近的距离,两人说话,也是谢夔凑到鹤语耳边,或者是谢夔主动低头,倾听鹤语的声音。 一般人即便是尖叫出声,也不一定能掀起什么风浪。 所以这时候,鹤语就看见刚才提着花灯的小娘子,张了张口,甚至可能还没叫出来,就有一张大手,倏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鹤语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谢夔感觉到她的动作,“怎么了?” 等会儿前面的杂耍艺人要表演喷火这项独门绝技,鹤语现在上前的动作显然是很危险的。 鹤语在这瞬间,却是冷不丁对上了被捂着嘴的小娘子的那双眼睛。 后者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那人正被拖着朝着人群后面而去。 “谢夔,拿住他!”鹤语来不及跟身后的人解释那么多,现在周围太拥挤,耽误一秒钟,可能她就再也找不到刚才跟自己对视那个姑娘。鹤语飞快朝着刚才自己看花灯的地方一指,然后人已经跑了过去。 谢夔见状,他比鹤语高出不少,不用踮脚也能看见鹤语手指的地方,有一男人正拉着一年轻女子离开。女子正好就是刚才鹤语一直盯着看的那盏花灯的主人,对方被捂着嘴,被迫后退。 谢夔纵身一跃,同时伸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霎时间,在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中,陡然飞跃出来几名暗卫,纷纷朝着谢夔打手势的方向跃去。 只是想来看杂耍热闹的人,哪里会想到忽然有如此变故,不由纷纷一退。 鹤语是直接奔着刚才提花灯的年轻姑娘而去的,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对方一只手,而后看着在对方身后的方脸男人,厉喝道:“还不松手!” 可能想要趁机带走女子的男人,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程咬金,不过,他看着现在跳出来阻拦自己的鹤语,不过也是一介女子,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用淫邪的目光,将人上下打量了个遍。 “这是老子媳妇儿,老子凭什么放手?”男人有恃无恐道。 每年的边贸节,出门的小娘子都很多,人也很多,最是方便他做事。 就算是有人反抗,但他完全都能告诉旁人,怀里的女子是自己的媳妇儿,谁还会来管他们小两口的闲事儿? 看见漂亮的合眼缘的小娘子,趁着人多,将人带走,找个偏僻的地方,解开裤腰带快活一阵,简直赛过活神仙。 即便是那些小娘子被奸污,也不敢大声声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哪怕有性子格外烈的,要上报官府的,他也不怕。 毕竟他对那些小娘子行事时,蒙着人的双眼,就算是去报官,也说不清楚他是何种模样。人海茫茫,尤其是在这边贸节中,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几乎是不现实的,而他,还能一边在官府的通缉榜上,一边物色别的小娘子逍遥快活。 现在方脸男一对上鹤语,自然也拿出了先前的那套说辞。 “你胡说!”鹤语气得失了平常的冷静,谁家的媳妇被自己丈夫带走,会哭得这么惊慌害怕,再说了,面前的小娘子,分明都还梳着没嫁人的发髻,鹤语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但她的力气实在是不大,哪怕已经跟着夏涵今锻炼过一段时间,跟成年男子的力量相比起来,着实有些不够看。 也就是在这一刻,鹤语被对面的人的力道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时,谢夔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一手揽着她的腰,让她避免跌倒。同时,刚才还在跟鹤语拉扯的方脸男,已经被其中一暗卫从人群中直接拎了出来,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其余的暗卫,则是帮忙稳住了在场的人,以防在这种时候发生踩踏事故。 鹤语刚站稳,就挣脱了谢夔的怀抱,朝着刚才差点被带走的女子跑了去。 “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鹤语低头问。 那名女子见到她,直接大哭出声,一边摇头,一边朝着鹤语身后躲去。 她刚才是被吓坏了,明明她只是出门来看个杂耍,却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薄。她刚预备尖叫出声,但身后的人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甚至还强硬拖着她朝着人群后面走去。 第107章 断案 在这里来看热闹的人,都是想要朝着前面挤进去,他们后退,倒是顺利不少。 可她不想被陌生人带走,拼命反抗,却徒劳无功。尤其是在听见身后拉扯着自己的人最旁边发出不满声的看客解释说自己就是他的妻子时,她怕极了。 但没有想到,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刚才跟她对视过的那位看起来身份就不一般的夫人,忽然朝着自己跑了过来,甚至还抓住了她的手。 “别怕别怕。”鹤语看见身边的人一直在颤抖,不由心疼道:“没事了,那人已经被抓住了。” 此刻,被暗卫从人群中丢出来的方脸男,一看到戴着面具的谢夔,还有跟在谢夔身后的蒙着面的暗卫时,心头掠过一丝慌张,随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面前的人,开始大喊:“救命啊!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打我?还抓住我妻子?” 方脸男先发制人,恶狠狠地告状,倒打一耙。 谢夔从不怀疑鹤语会无的放矢,他朝着现在鹤语身边的女子看了眼,后者现在怕得直发抖,看起来可不像是被自己丈夫带走的样子。 “你说她是你妻子?”谢夔问。 “对啊!”方脸男昂着头,他虽然不知道谢夔的身份,但是从对方的穿着来看,估计是自己惹不起的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但今日,就算是这样的少爷管自己的闲事儿,他也有本事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我媳妇儿胸口上有一枚红痣,你们不信,自己去看啊!难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今日就是我媳妇儿跟我在家里吵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我找了她大半天,这时候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想把人先带回去,好好赔罪,谁让你们拦住。”方脸男一脸愤懑道。 他刚说完这话,人群里就变得吵嚷了起来。 大家本来就是来看杂耍的,现在有了比杂耍更好看的热闹,自然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对啊,你们是谁啊,人家小两口的事,我们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就是就是,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我说那位小娘子,你夫君都出来寻你,你就老老实实跟他回家咯。” 鹤语身后的女子听见周围的人的那些声音,更加觉得害怕无助,伸手拽住了鹤语的裙摆,一脸不安辩解道:“我,我不是他娘子,我,我不是……” 她声音都带着哭腔,委屈又无助。 “娘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是吵架,但是你也是我媳妇儿啊!你胸口的红痣,我都知道啊!”方脸男听见这话,立马大声说。 “我没有……”躲在鹤语身后的小娘子直接哭着说,“他骗人,我没有,我不是他娘子。” 方脸男心里讥笑,但面上却表现得很是焦急,“怎么会没有?娘子,你跟我斗斗嘴也就算了,但是我们是夫妻,你不能否认啊。不然,你让大家伙儿看看,你胸口是不是有一枚我说的红痣?” 方脸男苦着一张脸开口,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过,在他自己心里,这时候怕是要笑开了花。 对于这种不安分的,不听自己的话的女子,他有的是手段和办法收拾她。 像是眼前这样,他就不信那姑娘能真的狠心当着众人的面宽衣解带,最后,还不是要落在自己手中?既然有胆子反抗自己,现在他就狠狠地羞辱她,让她长长教训,让她知道反抗自己的人都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果然,这话一出,那双髻小娘子面色一白。 谁,谁家的女子会在外面当众宽衣解带? 这不是羞辱人吗? 周围听见这话的不少男人嘻嘻哈哈道:“对啊对啊,让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 完全就是一副无赖泼皮的模样。 鹤语听见耳边的污七糟八的话,气得一张脸发白。 还不等鹤语说什么,这时候站在距离方脸男最近的谢夔,已经拿着未出鞘的剑,击在了后者的脸上。 不等方脸男发出痛呼,他又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直接踩住了后者的肩头,用力碾压。 方脸男直接被谢夔这一脚踩得痛呼,谢夔用带着剑鞘的剑拍了拍对方的脸,从后者脸上很快出现的红痕来看,谢夔是一点力都没省。 “安静。”谢夔只对方脸男说了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压迫感惊人。 顿时,方脸男闭上了嘴。 这一幕似乎才让谢夔有些满意,他伸手从腰间取下一令牌,丢给了身边的一暗卫,“把羊城的知县叫来。” 刚才谢夔的话,是让方脸男安静下来。那么现在他说的让知县过来的话,则是让在场的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大家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戴着面具的谢夔是什么身份,可听他说话的气势,一时间,让人心里有些畏惧。 “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自己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谢夔语气带着森冷的寒意,轻蔑地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问。 这话既是问方脸男,也是问刚才还起哄的那些人。 此刻,无人敢应答。 “那姑娘手里那盏琉璃花灯,在市面上,能卖到二两银子,而你……”谢夔话锋一转,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穿着粗布麻衣,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从对方的手心里的厚茧能看出来,此人平日里就做些粗活维持生计,断然不可能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这样的人,又如何舍得花二两银子,去买一盏看起来华而不实的花灯?这分明就不现实。“你有这么多银子吗?”谢夔将自己后半句话,问了出来。 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赤红了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是被谢夔话里的哪个字眼刺激,又或者说,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你凭什么断定?你知道什么!?我赚钱,我赚钱就是为了给我媳妇儿花!你凭什么说我没钱?!” “赚的辛苦钱给自己夫人花,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但是,你绝不是这样的人。”谢夔没什么感情道,“一个心疼自家娘子的人,说不出你这种混账话。” 第108章 揭露 谢夔这话,落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那方脸男一怔,随后听见那些看热闹的人们对自己开始指指点点。 “这么看起来,好像这位戴着面具的公子,是说得有几分道理。” “就算是夫妻间的吵架,也哪里用得着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跟土匪似的,我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呢!” “可不是嘛!你们听听这个男人说的是什么话?夫妻之间的小秘密,又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当着我们这些外人说?” 现在开口站在谢夔这一边的人,差不多都是出门来看杂耍的未出阁的小娘子或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本来她们在听见这方脸男说什么让人家小姑娘脱了衣服验明正身时,就已经觉得很奇怪,这人还如此口无遮拦,说了三次。 方脸男面上一急,他从未遇见过眼前这样的情况。从前他只要扔出来“她胸口有胎记”“屁股上有一颗痣”这样的话时,差不多围观的人都会相信他的话。可是如今,却有这么多人质疑自己。 “我,我只是给你们证明她就是我媳妇儿。你们若是不信,就去看啊!”方脸男还想要故技重施,他生于底层,混迹于底层,最是知道男人卑劣的一面。现在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扒开陌生漂亮姑娘的衣服,谁还能忍得住? 他就是要勾起这些人的欲望,然后利用这些欲望脱身 可他刚说完这话,顿时肩头就传来一阵剧痛。 方脸男忘了刚才谢夔的警告,实在忍不住,直接痛呼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在面前这个踩着自己的男人脚下变成碎块。 谢夔低头看着现在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男人,眼神凉飕飕的,“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在说这话时,谢夔手中的长剑,顿时出鞘了一寸。 那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鹤语感觉到周围有不少视线落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身上,明里暗里的那些打量,如同蛆虫一般跗骨,是种甩不掉的恶心感。 “唐坚。”鹤语喊道。 顿时,人群中又跃出一人,站在了鹤语跟前。 “殿下。”唐坚道。 鹤语:“把我的帷帽取来。” “是。” 唐坚说完这话后,不到一会儿,又折返了过来,手中拿着鹤语刚才点明的所需之物。 鹤语直接将帷帽盖在了身边的女子头上,阻隔了外面那些打量的目光。 人群中的吵嚷声没持续太久,最初暗卫去请的羊城知县,现在紧赶慢赶,终于赶来了现场。 知县看起来是个中年的文弱书生,在看见谢夔时,即便谢夔脸上还戴着面具,但是刚才暗卫给他看的,可是节度使的令牌,知县又怎么会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当即跪在了谢夔跟前,“下官拜见节度使大人。” 当知县出现时,在场已经有不少当地的百姓将他认了出来。 而这些百姓们在看见知县对着谢夔跪下时,还听见知县喊出来的那声“节度使大人”,人群中,顿时变得沸腾起来。 谢夔随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质面具,他松开脚下踩着的男人,“户籍本带来了吗?”谢夔一边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开口问。 知县点头,从袖中拿出来一物,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谢夔跟前,“大人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谢夔:“很好。” 他拿着那本子又转身,朝着现在还躺在地上没能起来的方脸男道:“既然你说刚才那小娘子是你的妻子,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姓氏名谁,家住何处。” 谢夔说到这里,就看见地上的方脸男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不停滑落,一看就能让人知道这是心虚极了的表现。谢夔没理会,催促道:“说吧,你叫什么。” 方脸男此刻冷汗涔涔,他以为自己今天就只是遇见了一对喜欢管闲事的年轻小两口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在听见知县大人亲口称呼面前这黑衣男人为“节度使大人”时,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在谢夔面前撒谎吗? 不就是在杀神面前撒谎? 那,在杀神面前撒谎的结果会是何种模样? 方脸男心跳如鼓,半天回答不上来。 谢夔在这时候却是转过身,在场内找了一张凳子,搬过来放到了鹤语跟前,“你坐会儿。”谢夔说。 鹤语却是直接把凳子让给了身边还在打哆嗦的陌生年轻姑娘。 谢夔见状,朝着身后的暗卫看了眼,对方立马领会到谢夔的意思,转过身再去寻来一把椅子。 谢夔又踱步到了方脸男身边,刚才他虽然没有逼迫对方赶紧回来,可是他本身的存在,对于旁人而言,就是一种压迫。 “还不说?”谢夔沉声问,“难道是什么朝廷钦犯?不敢报上名来?” 方脸男已经匍匐在了地上,闻言,登时吓得有些魂不附体,这顶帽子他可不敢随意戴上,忙不迭开口否认,“大人,大人明鉴,草民,草民只是街头上刘记打铁铺的学徒,绝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啊!” “哦?是吗?那你叫什么?”谢夔问。 方脸男埋头:“草民,草民叫徐强。” “家住何处?” “喜鹊街。” 谢夔翻阅户籍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已经找到了眼前这方脸男人的户籍登记信息。 谢夔哼笑一声,将那户籍登记册直接扔到了方脸男跟前,“这上面记载着,你家中就只有一老母,相依为命,我倒是想知道,既是如此,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娶妻成亲?刚才你口口声声叫的这位小娘子,她姓氏名谁,娘家又在何处?”谢夔说完这话,冷冷地瞧着趴在地上,整个人已经抖如糠筛的男人,“或者说,你想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喜鹊街,把你的街坊邻居都带来问问话?毕竟,这要是成亲,没道理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吧?” 谢夔这话刚说完,那叫徐强的方脸男已经不停对着谢夔的方向磕头,脸上涕泪横流,看起来是惊惧到了极点,“大人,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草民不该撒谎,草民并不认识那位姑娘,还请,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求求大人了。” 第109章 重罚 谢夔却没有再看着身边磕头的人,而是看向了羊城的知县,“近年来,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羊城知县也将眼前的事捋了清楚,上前一步道:“回大人的话,有。只不过前来报官的小娘子比较少,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家里人代替本人来状告。因此,那采花贼的画像张贴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认出来。” 谢夔:“每年在边贸节时,发生的这种事情都很多吗?” 知县:“根据下官接到的这类强抢民女的案子,几乎都是发生在边贸节。” 这不难理解,每当边贸节时,就是羊城最热闹的时候。流入城中的外乡人不知道有多少,正好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既如此,这叫徐强的男人,怕不是像是他口中说的第一次作案。”鹤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她厌恶地朝着地上的方脸男看了一眼,这种满嘴谎言,欺辱弱女的人,最是可恨。“依我朝律例,奸淫掳虐该如何判刑,想来知县大人心中有数,我就不多掺和了。不过不知知县大人准备如何确认这人,是否在之前也有过作奸犯科的却没有被官府抓住的经历?” 知县过来时,已知道了谢夔的身份,那么现在能跟他们的节度使大人站在一起的,自然就只有那位公主殿下。知县拜了拜鹤语,而后道:“羊城也有审讯的好手。” 他们朔方境内的城池,每一座,都是边塞要城,奸细探子这种人,防不胜防,所以,几乎每座城池的发官府,都有对审讯格外厉害的人。 鹤语顿了顿,随后道:“我倒是还有个办法,不知知县大人可否愿意一听。” “殿下请讲。” “来报案的小娘子虽然很少,但不代表受害者很少。如今,抓住了这么一个徐强,正好能让城中曾经那些遭受过欺凌的小娘子们,前来官府指认。这是羊城防卫治安的疏漏,让平头百姓遭了罪,因此补偿,自然也是由官府来出。每个主动过来指认的小娘子,每人能得二两银子。”鹤语一口气接着说完:“前去官府的小娘子们,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倒也不必走正门,到时候还请知县大人开个角门,可以让小娘子们不被人关注地悄悄进去指认。为了防止此人日后报复,前来指认的人,可以戴上帷帽等掩饰容貌和身形的工具。若是证明此人之前就作恶多端,专挑年轻的小娘子下毒手,到时候,这要怎么判刑,就看知县大人您的了。” 这番话,鹤语刚说完,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率先爆发出了一声叫好声。 “好!俺家大妹子去年就是在这段时日遇见了登徒子!若是殿下这法子可行,俺妹子一定去!说什么都不能放过这个狗东西!” 总是有不愿意忍气吞声的受害人和家属的,鹤语这番话,直接让曾经那些求助无门的人看见了新的希望。 “这畜生不知道危害过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前两年的时候,我家隔壁的王娘子,上吊自缢。事后,我们街坊邻居才隐隐约约听说是王娘子失了清白,无颜苟活,这才悬梁自尽。难道,也是此人?” “殿下说得没错,若是曾经受到了欺辱的姑娘们愿意站出来指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当鹤语都已经帮受害的姑娘们想好了隐藏身份容貌,即便是从前为了颜面不愿意报官的姑娘小姐们,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也许会凭着心里的恨意,将仇人绳之以法。 知县听着鹤语这话,心中有些诧异。他当然也想到了让受害者来指认犯人,但觉得计划不可行。毕竟原来来报官的人都这么少,那些不愿意出头的女子,自然在这种时候也不会自愿来官府。可现在公主殿下提出来的办法,一边保护了受害者的隐私,一边,又拿出了悬赏,听起来还真是有很大可能能行得通。 “下官受教。”知县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冲着鹤语拜了拜,“今日后,下官就会张贴告示,昭告全城百姓。” 鹤语:“我想请问一下知县大人,这强抢良家女对其施暴,做到什么程度,便是死刑?” 鹤语在说这话时,眼神多了几分锐色。若只是关个三年五载,打十几板子,对眼前这种男人的处罚实在是太轻了。保不准对方是个泼皮无赖,出来后,照旧行事。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的女子。尤其是当鹤语一想到曾经有年轻的姑娘,就因为像是方脸男这样的禽兽毁了一辈子,甚至轻生时,她就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 知县没想到鹤语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倒是这时候谢夔走了过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身畔的人,“作奸犯科三次以上,当处以流刑。若出了人命,则判死刑。” 事不过三,在同一件恶事上犯了三次错误,很难不让人觉得此人并无悔过之心,自然是要重罚。 鹤语点头,表示满意了。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面前的几人听的,而是说过现在围观的羊城的百姓听的,或者说,她是说给那些曾经遭遇过这种黑暗的事情的小娘们听的。 现在,就是她们报仇的好时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的声音,听起来,远远比刚大家看杂耍表演时,更加热烈。 有了现在鹤语和谢夔的话,城中的百姓如何不知公主殿下这是要严惩这些浑水摸鱼的采花贼?尤其是家中有年轻女儿的人家,更是高兴欢呼。 徐强很快就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他被带走时,整个人像是脱力,如一团烂泥,被前来的官差拖了回去。 鹤语看着知县带着人渐渐离开,她不由轻叹一声,眼下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可能在让谢夔陪着自己逛街。 刚才差点被方脸男带走的姑娘,这时候主动朝着鹤语走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第110章 赠琴 “小女子今日蒙受公主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给公主殿下磕几个头吧。” 说着,还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不顾鹤语的反对,就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鹤语将人扶起来的时候,透过帷帽,她都能隐隐约约看见在对方额头上的那抹刺眼的红痕。 “都是举手之劳,何况,这里既然是朔方,自然也是在节度使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他原本就应该保护一方百姓,也应该保护你。”鹤语低声说。 等到鹤语被谢夔拉着手离开这一处看杂耍的人堆里后,她看着周围的热闹,又低头看了看被谢夔取下来后一直拿在手里的面具,眼里的失落不言而喻。 谢夔见状,不由轻笑一声,“还想玩?” 鹤语叹气,“算了吧,你这节度使大人的脸,可能这城中有一大半的人都认识。” “也有不叫人看见的玩法。”谢夔说。 “嗯?” 谢夔:“在羊城里东部,有众多湖泊,可划船,赏景,没多少人。殿下若是想玩,自可尽兴。” 鹤语诧异,她到了朔方虽有月余,但不论是平日里出门,还是从上京一路过来,看见的都是黄沙漫天之景,哪见过什么湖泊? “真的?”鹤语眼中有些不敢相信。 谢夔:“殿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鹤语很快随谢夔重新上了马车。 谢夔:“在东部,朔方也有江南之景。前段日子,你不也知道子然没有在灵州城,而是去了下面的城镇。东部的农业,在子然来到朔方后,变得兴盛了不少。那处正好能引黄河之水灌溉千亩良田,跟在灵州城内,你见到的景色截然不同。羊城的南边,也有连接这一片沃土的地方,你去看了,必然不会失望。”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带鹤语来此地。 听见谢夔这么一说,鹤语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这一次在马车上的时间没有太长,没多久,就到了。 鹤语一下马车,抬眼时,便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放眼望去,是一片偌大的湖泊,而另一边,则是浩瀚的沙漠。一半是江南,一半是漠北之地,这样的景象,实在是令人感到震撼。 谢夔事先早有准备,靠近岸边的地方,早就停着一艘画舫,就等着鹤语上船。 “去看看吗?”谢夔问。 鹤语点头,眼中惊喜之色快要溢出来。 “原来在朔方也有这样的地方。”她说。 谢夔看着鹤语上船后,兴奋地站在前面的甲板上饶有兴趣四处眺望的样子,“朔方很大,日后有机会,我带殿下四处看看。” 鹤语迎风而立,转过身,眼中盛满了盈盈笑意,“好啊。”她回答说。 在湖泊中央,还有不少芦苇,给这一方天地,更添了一抹野趣。 “有琴就好了。”忽然,正在欣赏着周围的风景的鹤语开口说。 良辰美景,自然也应当有琴声相伴。 谢夔就站在鹤语身后,听见这话,忽然轻笑了一声,“琴,自然是有的,就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看得上。” 说完这话后,谢夔拍了拍手,从船舱里就有人将一把琴搬了出来。 鹤语早在谢夔说话时已经转头,当看见真有人搬出来了一把琴时,她已经忍不住拎着裙摆,朝着那头走了去。 一把色泽看起来就是上品的七弦琴,正摆放在桌上。 鹤语不由伸手,轻轻一拨,醇厚的琴音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这声音令她心中一惊,鹤语当即抱起了面前这把古琴,翻转过来,果不其然,在这把琴的琴身背后,用狂草书写着两个字。 “独幽”。 “你,从哪里寻得这把琴?”鹤语这一次是真惊讶了,她喜欢弹琴,曾经在宫中,也收藏了不少好琴。 不过,眼前这一把,却是她找了多年,也不见踪迹的名琴。 这些年来,鹤语只当可能是哪位世家子比自己先一步寻得了这好琴,放于家中,当做珍藏。却不料,这把琴最后居然是在谢夔手中,而如今,还意外地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切,是不是都太凑巧了些? 谢夔见到现在鹤语这么激动的模样,他轻轻一笑,“怎么?这琴很难得吗?我也是偶然遇见,觉得不错,就买了回来。” 当然不是偶然遇见 只不过是多年前,他在红墙之外,偶然听得了鹤语的一曲琴音,想来她定是爱琴之人,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寻得一把好琴,回赠当年虽然不是为了自己弹奏,但的确是令自己觉得惊艳绝伦的小娘子而已。 鹤语不疑有他,抱着怀中的独幽,欢喜不已。 “那你可是撞大运了。”她一边伸手抚摸过琴背上的字迹,一边开口:“这可是一把绝世好琴。” 谢夔看着眼前的人就像是得了糖的小朋友那般模样,爱不释手地不停地摸着琴身,觉得有几分好笑,“既如此,那此琴,日后就属于公主殿下了。” 鹤语抬头,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我既然收了你的琴,那便赠你一曲。你想听什么?” “殿下弹什么,我就听什么。” 鹤语给了他个识相的小眼神,然后没多话,已经抱着琴放在了案几上,自己坐下来。 谢夔走到她身后,像是变戏法一般,点了香,又端出来一盆清水,供鹤语净手。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熟练极了,好似此前已练过千万遍。 鹤语没想太多,她如今满心满眼里就只有眼前的这把寻了许久却不见踪影,今日又像是惊喜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独幽。 素手一扬,再落下来时,弦随流水急,一声已动物皆静。 耳边的画舫行使在流水中的声音,那些风吹过的芦苇发出的沙沙声,似乎都成了鹤语弹奏出来的琴声的伴奏。清越悠远,涤荡人心。 谢夔就抱着剑,依靠在栏杆一侧,耳边听着这令人心动的琴声。即便不是精通琴艺的人,也能在这一刻,为此音拜倒。 霎那间,身随心动,“铮——”的一声,谢夔手中的那把长剑出鞘了。 他一跃便到了甲板中央,一手持剑,一手作势,随着鹤语的琴音,身形游转,流畅惊人,手中的剑在高潮起伏的琴声中,如银龙一般,在半空中挥出了万马奔腾之势,漫天的剑花纷纷落下,周围的湖水也被激荡,宛如下过了一场雨。 当那道矫若游龙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时,鹤语的琴音也收了尾。 她双手张开,在琴弦上轻轻一按,这才站起来,言笑晏晏地看着不远处的谢夔,笑得极为开心。 “鲜少有人能跟上我的琴音。”鹤语说。 谢夔已经收剑,大步走到了她跟前。 哪怕是像刚才那么激烈的剑舞,也没能让谢夔有半点大喘气。 他单手负剑,唇角微挑,“是吗?”谢夔笑了笑,“那我跟公主殿下可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111章 洞房 也不知道是谢夔这话太露骨,还是因为他刚才舞剑后,浑身的热意勃发,侵染到了身边的鹤语,在这一刻,鹤语忽然觉得脸上好像有些发热。 刚才弹琴时的从容镇定,在谢夔强势的气息席卷之下,变得岌岌可危。 “你,什么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谢夔你可别胡说。”鹤语红了脸,磕磕巴巴地想要辩解,堵住谢夔那张不知羞的嘴。 可是她堵嘴的方式太文雅,而巧了,谢夔也不想听见对面的这张小嘴叭叭反驳自己的声音,他的方式,却是要粗暴很多,也直接很多。 下一秒,谢夔就已经吻住了眼前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不留给鹤语一丝一毫的反驳的机会。 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丢弃,反正等到鹤语反应过来时,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面前的男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刚才她弹琴的案几上。 她被迫仰着头,承受着来着面前的男人的狂风骤雨。 外面有和风吹过,却远远不如此刻她跟前的人带来的骤风激烈,令人震撼。 鹤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刚才谢夔舞剑的英姿吸引,以至于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刚才谢夔的身影。当谢夔低头要亲吻她的脖颈时,她竟然也没有伸手推开面前的男人,反而是抬起了那双细长的胳膊,伸手将眼前的男人抱住了。 这一刻,鹤语的视线有些迷离,她好像看见了在湖泊中央的那些随风摇曳的芦苇,翩跹着随风起舞。而她自己,好似也变成了那些芦苇中的一员,被环绕在自己身边的风,吹得摇曳。 谢夔带着鹤语上船时,是没有想过会走到眼下这一步。 可是如今,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面布潮红的鹤语,衣裳半解,红唇上看起来水光粼粼,而下方的脖颈和胸脯处,都已经布满了红痕。 他忍得辛苦极了,但在最后关头,却还是没有忘记要替鹤语拉好胸口的衣服。那双替鹤语整理衣襟的手,滚烫不已。 “殿下?要吗?”谢夔低着头,试探着开口问。 要继续吗? 鹤语的脑中还剩下一丝丝清明,可这点清明,当谢夔低头,对自己哑着嗓音发问时,就已经被击溃,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刻,她只闻到了令自己感到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像是芦苇想要主动去追风一般,她也想要主动去追随那抹令自己感到愉快的味道身影。 鹤语主动抱住了眼前的谢夔,像是一只黏人的狸奴一般,朝着谢夔的怀中蹭了蹭。 “要。”她抬头,眼睛里有些湿漉漉的,乖巧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令人心动的模样,这世间都鲜少有人能抵挡。 谢夔眼底被她这般模样勾出了一抹猩红,他的那双手,此刻宛如铁钳,狠狠地禁锢着眼前人的细腰,谢夔压着心底蔓延上来的深重欲望,问:“我是谁?” 鹤语蹙眉,似乎不知道跟前的人为何问自己这般没意义的话,微微抿了抿有些红肿的唇瓣,不满道:“谢夔!” 虽说她不耐烦,但是说出来这话时,却带着一股令人说不上来缠绵的娇气。 谢夔在确认了鹤语的答案后,倏然一笑,一把就将刚才被自己放在案几上的人单手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是随手将鹤语头上的发簪尽数拔去。 霎时间,鹤语那一头柔顺的青丝,随着谢夔拔取发簪的动作,像是上好的锦缎一般,垂落了下来,铺满了谢夔的手背。那场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艘画舫的主人就是谢夔,崭新的,用来送给鹤语,就怕她在朔方会无聊。 画舫内的陈设,也是按照鹤语熟悉的房间的布局摆设,燃了会令她心安的降真香,有了她最喜欢的柔软的床榻。 谢夔抱着人,关上了房门,放在了床榻上。 男人伸手一扯,两边的床幔自然落下,掩盖住了在翻滚的床榻上的旖旎景色。 不多时,房间里就传来了令人心惊又面红耳赤的娇哼声,伴随着的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 当一截藕节似的细白的手臂从床幔中探出来时,下一秒,就有一只看起来强劲有力的小麦色的手臂也伸出来,强势地抓住了那只企图逃跑的小胳膊,十指相扣,然后重新捞回了床幔之中。 随后,又传来了女子细碎的哭声和求饶声,回应这些声音的,只有几句听起来不大走心的安抚的的低沉嗓子。 “快了。” “再忍忍。” “马上就好。” 可是这句“马上就好”,却是从日头当空,到了金乌西坠,最后,月上柳梢头。 房间里的动静,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没有开窗,满屋子的令人脸红的气味,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熏染了一遍。 在床上,鹤语脸上红扑扑的,却闭着双眼,青丝铺满了枕头,人看起来已经昏了过去。 谢夔躺在她身边,手臂强势地将已经晕过去的人也抱进了自己怀中。 深色的麦色的皮肤,将怀中雪肌女子包裹,一深一浅,触目惊心。 谢夔低头亲了亲鹤语的眉心,他也知道现在床榻上一片狼藉。若是等到鹤语醒来,怕是一定会震怒。不过,小公主身体好似有些太弱了,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竟然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谢夔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随后,他从床上站起来,亲手去倒了热水,抱着在床上还昏迷不醒的人去沐浴。 房间里这般场景,别说鹤语不愿,就连是他自己,也不愿意第三个人看见。 自然是要亲力亲为。 当谢夔抱着鹤语走进浴桶时,他怀中的人似乎若有所感,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小声地低吟了一声,却没有抗拒此刻谢夔的气息,又朝着男人胸口靠了靠,像是一只乳燕,可爱得很,也黏人得很。 第112章 浴桶 将鹤语放在浴桶中时,谢夔看着后者身上遍布的红痕,一时间,忽然感到了心虚。 怀里的小公主娇气得很,当初在新婚夜时,就因为觉得太痛,直接一脚将她踹到了床下。 今日自然也是哭哭啼啼个不停,最后还是在他身下化作了一滩水,哭得枕头都湿了。 谢夔的大手轻轻地擦过鹤语娇嫩的皮肤,但手指粗糙,还是引得怀中的人细微地颤抖着,那像是两把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也跟着颤抖,眼看着就要醒来。 鹤语是感觉到自己掉进了水中,碰到了水时,自然而然地惊醒。 一睁开眼睛,她看见的就是正对着自己的谢夔的胸膛。 几乎是在这瞬间,先前的记忆争先恐后地跑进了她的脑海中。包括谢夔是如何哄骗自己放松下来,又是如何弄得她一直哭一直求饶,她明明都已经求他停下来,但这男人嘴上说得看听,什么就一会儿,什么马上就好,结果最后她的意识停留在谢夔抱着自己,而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最后意识就跟着坠入了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醒来,哪怕已经泡在了温水中,可是鹤语还是感觉到身体每个地方都很痛。那感觉好似是在校场上,不间断地练习了四五个时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是酸软的。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 “谢夔!”鹤语咬着牙开口。 可是一说话,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嘶哑的声音,跟她平日里讲话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鹤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脸陡然一红。 下午的时候,谢夔抱着自己进了船舱,后来,她哭了好久,也没能换来眼前这男人的片刻怜惜,再后来,她嗓子都喊哑了,只能乖巧地抱着谢夔,不停亲着眼前这男人,企图后者在那时候能够放过自己。 可她的讨好,谢夔看起来似乎是受用了,但是动作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论是她的哭泣,还是她的讨好,最后都成为了无用功。 现在,鹤语想到自己哭得嗓子都哑了,说话都变得奇奇怪怪,她狠狠地盯了一眼跟前的人。 谢夔早就知道,等到怀里的人醒来,自己势必会收到刀子眼。 他心里也很清楚,鹤语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 “臣在。”谢夔听见鹤语叫了自己的名字,低声笑着回答。 相比于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是筋疲力竭的鹤语,谢夔的状态看起来明显就要好不少,堪称是容光焕发也不为过,俨然就是一副餍足的模样。 鹤语见他这模样就来气,反正现在人就在自己眼前,她想要怎么处置谢夔就能怎么处置对方。 下一刻,鹤语直接伸手,在跟自己面对着面的男人的胳膊上狠狠一拧。 谢夔的手臂上,满是肌肉,就算是鹤语用了力,自己的手指头也泛了红。 当看着谢夔还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时,鹤语心里燃烧的怒火,这时候像是烧得更旺了几分。 她有些暗恨谢夔这一身矫健发达的肌肉,气闷,想也没多想,直接张嘴,一口咬住了谢夔的肩膀。 鹤语是用了力的,她如今是看着谢夔那张笑脸,就觉得对方笑得格外张狂,简直令她气得有些牙痒。不多时,鹤语就感觉到了口腔里蔓延来的淡淡的血腥气,同时,她也听见了面前的男人的闷哼声,像是吃了痛。 鹤语这才松开牙齿,抬头,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看着谢夔。 “谢夔,我可告诉你,你日后若是再敢这样对我,我就咬你!”鹤语气势汹汹说着,就是声音太嘶哑,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能有多少气势。 刚才被鹤语咬住的肩头,已经有淡淡的血痕浮现。 但谢夔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鹤语身上,从未有过片刻分离。 “是吗?”谢夔的声音在这瞬间,变得低沉了不少,那双眼睛里,似乎又出现了先前在床榻之上时,看着身下人时,带着的猩红的眸光。 鹤语直觉不好,下意识就想逃。可如今,她人就在浴桶里,这么点大的位置,她几乎都是坐在了谢夔的怀中,即便是能逃,又能逃去什么地方? “你,你……” “不然,殿下再咬一口?”不等鹤语反应过来,说出别的话,谢夔人已经在水下,搂住了面前的人的细腰,主动将自己另一边完好的肩头,送到鹤语唇边,随后,最后的那句话也落进了鹤语的耳中,“那臣,又开始了?” “唔——” 银白的月光似乎对下面在湖泊中央摇晃的画舫好奇极了,从乌云背后探出了脑袋,认真看着摇晃不已的画舫。 那原本平静的湖泊,在难得没有起风的夜晚,湖面上的涟漪也一层又一层地荡漾开去。 芦苇丛中有栖息的水鸟,原本都已经准备入眠,这时候却不料被靠近的画舫里传来的女子的哀婉的哭啼声惊扰,拍了拍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音,飞到了芦苇杆上,机警地张望着四周。 在画舫内,浴桶旁边的地面已经全都湿了。半数的带着花瓣的温水,如今洒落了一地,被窗户外面的月光笼罩,倒影出了浴桶里的一半的春光。 夏日,要来了。 夜也不在令人觉得寒凉。 鹤语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羊城的宅院中。 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一样放过了船舱里各种凌乱而狂悖的画面,她一时间以为这都是在梦中。 不然,那些事情,怎么可能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可是,当她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时,忽然感到腿脚乏力,掀开被子一看,那些画面,便再次混迹着声音,一同涌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被谢夔抱在镜子跟前,被谢夔抱在了窗户前,被迫赏月,还有被谢夔抱着在房中行走…… 一幕幕,在此刻,全都在鹤语的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也是在这瞬间,她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可爱又令人怜爱的绯色,那双眼睛里,也变得雾蒙蒙,带着水光。 “谢夔!”鹤语抱着被子,低声咬牙切齿地叫着这名字。 第113章 事后 珍珠和玛瑙在房间外面听见动静,敲门,询问这时候鹤语是否要她们进来服侍。 鹤语低头看着自己浑身的痕迹,哪怕就连自己的手腕处,昨日谢夔那禽兽都不曾放过。在她的手腕间,嘬出了一圈红色的花环,看起来格外暧昧,又格外浪荡。 “不必。”鹤语开口。 一说话,她忍不住低咳了两声,都是因为嗓子嘶哑难耐,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这说话的声音,比昨日在沐浴之前,还要让鹤语觉得面红耳赤。 回想到谢夔是如何让自己的嗓子变成了这边模样时,鹤语那双放在床榻上的手,忍不住紧紧握成了拳头。 若不是因为谢夔索取无度,她至于变成眼下这般模样吗? 鹤语咬着唇,忽然又觉得唇上有些发痛。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心头自然也明白得很。 “谢夔!”鹤语今早第二次,咬着牙叫出了这名字。那语气里,似乎恨不得立马将人大卸八块。 “殿下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不过跟第一次有所不同的是,现在鹤语叫了谢夔的名字时,后者忽然就出现在了门口。 鹤语一看见人,后者衣襟大敞,显然是才从后面的净房里出来,身上还带着着水汽。 当即,鹤语如临大敌。 在羊城的这处居所,不似灵州城的节度使府那么宽敞,所以现在谢夔距离她的床榻,不过也就五六步的样子。 “你还好意思问我?”鹤语见到罪魁祸首,在最初的惊讶愣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来了气,也有了底气,一双因为昨夜哭了太久,现在醒来也变得有些发红的漂亮的眼睛,此刻哪怕是瞪着谢夔,那模样看起来也有些楚楚可怜,倒是分外惹人怜爱。 谢夔的耳边落下来鹤语的质问,他刚想回答,但是一不留神在对上鹤语的那双眼睛时,他忽然滚了滚喉咙,眼神里的光,也渐渐变得幽深了起来。 今日他原本也是想要陪着鹤语睡到醒来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已经开了荤的缘故,以至于他现好像格外禁不起撩拨。鹤语被他抱在怀里,今早他醒来时,已经忍得有些难受。这才让他不得不起身,一大清早,就去了井水旁,冲了凉。 往日里,他还能靠着自己解决,但经过昨日之后,谢夔发现今日早上似乎格外难以控制。 他没有办法,又强迫自己在隔壁泡了一个时辰的凉水澡。如今,才觉得好受一点,能见鹤语,出现在卧房里。 可先前花费了大力气压下去的情潮,如今在看见鹤语的那双眼睛时,谢夔的脑海中忍不住出现了昨夜的一幕幕,就连那些婉转的求饶哭泣声,似乎也重现在他的耳畔。 小腹处顿时燃起了一团熊熊大火。 真是要命了。 谢夔就这么直白地看着鹤语,后者又哪里会没有半分觉察? 鹤语在这瞬间,心头狠狠一跳,她倒是想要避开谢夔的目光,可是后者的目光已经将她整个人都完全笼罩,床榻上就只有这么点大的位置,她就算是想逃,想藏,也不可能逃过,藏过谢夔的视线。 鹤语下意识地就卷了卷自己身上的被子,那样子看起来警惕得不行,“你,你又想做什么?谢夔,我可告诉你,现在这是青天白日,收起你心里那些龌龊的想法!” 谢夔听见这话,蓦然轻笑了一声。 青天白日又如何,他想做的事情,难道还要看老天爷是白的还是黑的吗? 可是,谢夔终究只是叹了叹气,朝着鹤语走去,“不做什么。”他今日早上醒来时,就已经看清了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浑身上下几乎都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的模样,这都是拜他昨晚所赐。哪怕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但也没有再对鹤语做什么。“我看看。”说着,谢夔已经走到了床边,伸手想要掀开鹤语的被子。 他这一举动,没有让鹤语放下一点戒备之心,相反的,鹤语的那双眼睛里的警惕更甚。 “看什么看!我好得很!”鹤语红着脸说。 谢夔在对待她身体一事上想来强势,昨夜他是有多鲁莽他自己心里清楚。后悔是后悔的,但若是再来一次,谢夔想,可能自己仍旧会如此。 对自己喜爱的小娘子,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已经克制忍耐了三年半的时间,昨夜自然那是有些荒唐忍不住的。 但心疼,也是真的。 “我看看受伤了没。”谢夔收起了脸上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鹤语认真说。 鹤语抿唇不吭声,那样子看起来还是一副不好说话不愿意配合的模样。 谢夔也不恼,很有耐心道:“昨日是我不对,但我今早看你那处都红了,再让我看看,若是严重,得上药,好得快些。” 鹤语原本还能绷得住,但是在听见谢夔现在这话时,就差没直接从位置上蹦起来。 她一脸羞恼,“你,你说什么?” 今日谢夔都看见了? 什么时候? 难道是这个登徒子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偷偷看的? 一想到这里,鹤语脸上的颜色变换多彩,看起来很是有趣。 最后,不等谢夔说什么,鹤语已经红着脸,愤愤地骂他,“谢夔,你好不要脸。” 谢夔坦然受了这句责骂,只是抬头看着鹤语,“嗯,那现在可以看看吗?” 鹤语:“……” 她是发现了,自己对上谢夔这种泼皮无赖,就是没点办法。 等到鹤语再从床上起来,穿好了衣服时,她耳朵已经快要红得滴血。 她不想看到谢夔这张脸,反正现在已经换好了衣服,遮住了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暧昧的痕迹,鹤语懒得看着谢夔站在自己跟前,便高声唤了珍珠和玛瑙进来服侍自己。 见到谢夔还站在自己跟前没离开,鹤语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作甚?” 谢夔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鹤语赶人,他这才顺势离开。 珍珠和玛瑙不知道自家主子跟驸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 珍珠站在鹤语身后,给她梳发,又插上了簪子。最后,珍珠拿出一套粉色的彩色宝石,比了比今日鹤语身上穿着的那件珠灰色的纱衣,“殿下,这套宝石如何?” 第114章 吻痕 鹤语粗粗低头看了眼,“行吧。”她随口道,显然心神不在这上面。 珍珠得了鹤语首肯,便将那粉色的宝石珠串拿起来,轻轻地将鹤语那一头秀发放在一边,低头给她佩戴。 就是将头发捋至一旁的动作,珍珠忽然发现了些不对劲儿。 “殿下昨夜可是觉得有蚊虫?”珍珠疑惑问。 在鹤语睡进来之前,她和玛瑙已经将房间仔仔细细都检查了一遍。床榻上的被褥什么的,都是她们直接从灵州城带来的,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她在自家殿下的脖颈上,发现了一枚小红点。 鹤语精神欠佳,她昨日被谢夔折腾得太累,哪怕是现在醒来,也没有半点精神。听着珍珠的话,下意识回应道:“没有吧?怎么了?” 珍珠皱眉,“殿下此处有一个小疙瘩,婢子现在去取药过来……” 鹤语顺着珍珠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整个人的耳垂都跟着发了红。 这当然不是什么蚊虫叮咬,这分明就是谢夔那个登徒子,昨夜在自己身上咬出来的痕迹。 她原本以为只要换了衣服,就能遮住,可是却没想到,不仅仅是前胸后背,就连脖颈上,也遍布了吻痕。 “不用!”鹤语忽然出声。 她也是才反应过来,一时情急之下,声音不由大了些。 珍珠和玛瑙错愕极了,但也是因为鹤语这反常的反应,珍珠和玛瑙两人脑子里忽然一转,彼此对视一眼,从都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相同的意思,二婢顿时些明白了什么。 玛瑙:“我来给殿下上一点粉,遮一下吧。” 也幸亏是现在鹤语面对的是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在珍珠和玛瑙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的神色落进鹤语眼中,让鹤语也清晰地明白过来自己的两婢女已经知道了。 “嗯。”她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 玛瑙走过来,拿着平日里遮面颊上的瑕疵的脂粉,轻轻地点在了鹤语脖颈上的红痕处。 相比于刚才珍珠无意间发现的红痕,现在玛瑙是在认真将那些在衣领边缘的,可能会暴露出来的痕迹都找了出来,细心地一一涂抹上了脂粉,遮掩住了那些暧昧不已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后,玛瑙忍不住笑着道:“恭喜殿下。” 珍珠:“恭喜殿下。” 两人都知道当年公主和驸马大婚时,新婚夜到一半时,驸马就被自家公主给一脚踹下了床,不准驸马再上床。那时候两人以为自家殿下是还没有放下左相家的那位公子,所以才不愿意跟驸马圆房。后来刚来朔方时,她们以为驸马在客栈跟自家殿下圆了房,后来才知道是个误会。如今这情况看起来,自家殿下,应当是真真跟驸马在一起了。 珍珠和玛瑙如何不会为了鹤语感到高兴? 道喜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从两人的嘴里蹦出来。 鹤语从最开始的不自在,到最后有些好笑,“你们行了啊,别说了。” 珍珠她们自小就跟在鹤语身边,知道她脾性好,而且刚才鹤语的话里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不由笑眯眯道:“难怪殿下昨日要遣婢子和玛瑙去外面自己玩,原来殿下早就计划好了要同驸马单独出游呢。” 鹤语笑骂:“好你个珍珠,现在都敢来打趣你主子了是吧?我看你是欠教训。” 她昨日才没想过什么要跟谢夔单独出游,但就画舫一事,鹤语实在很难不怀疑这一切,谢夔早就有所预谋。不然,一切哪里会那么凑巧? 还有那把独幽,她昨日是见到那把好琴,一时间有些高兴过头,倒是真差点被谢夔忽悠了过去。 在上京时,她可从未听说过谢夔擅抚琴。一个对风花雪月并不感兴趣的男人,怎么就那么巧合,无意间就看见了这么一把好琴,就买回了家中?这说得好似跟在集市上买一颗大白菜一般,容易极了。 再说了,不懂琴的人,又如何能一眼分辨出来独幽跟别的琴的不同? 就连是她,也是要上手抚琴时,才能感受到手中的这把琴与众不同,这才抱起了琴,看清楚了后面那用狂草书写的“独幽”二字,确定了是自己知道的那把绝世好琴。 鹤语坐在铜镜跟前,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并不打算去问谢夔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起这把琴的去处,她只知道昨日听着她的琴,陪着自己的人就是谢夔。不是别人,也不可能是别人。当年那个能跟上自己的琴音,在一旁作画高山流水的人已经早就从她的生命中退场,留下来的是持剑的英武男子,是她的夫君。 羊城的游玩的日子过得很快,在第一晚上后,谢夔倒是忍住没有再碰鹤语。 只因为现在鹤语身上看起来的确有些惨不忍睹,她原本就生的白。平日里不小心磕了碰了,身上便是一块明显的红痕。而如今,那日在画舫上,后来又回了羊城的宅院中胡闹,鹤语第二日醒来时,身上已布满了红痕。再后来两日,那红痕的印记不仅仅没有消散,反而看起来更加严重,好似变成了一块块的淤青。 谢夔是真被她吓了一跳,差点就要直接派人去将在灵州城里的蔡御医叫过来。 鹤语才没有那个脸让他去丢,赶紧制止。 这其实都是正常的,她身体娇贵,磕了碰了都要比平常人恢复得慢一些。现在身上被谢夔弄出来的痕迹,看起来好像有些可怖,但却不疼。 唯一不太舒服的地方,那日谢夔也强硬地掀开了被子,给她上了药。 不过,就这几日,谢夔老老实实抱着自己睡觉,没有再做那档子不要脸的事,鹤语忍不住偷笑。 最初她当然也是怕疼的,可被谢夔哄着哄着,也还真忍了过去。 但是要她再重温一次那日在画舫上跟谢夔做过的事,鹤语却也是万分不愿意的。 太累了,她想。而且那时候的谢夔,看起来也太吓人,好像是真的要将自己吃进肚子一样,她无力招架。 对于脱离了自己掌控的事,鹤语兴致缺缺。 至于每天晚上,谢夔忍得辛苦,总是在抱着她没多久,就要独自离开去外面的水井处冲凉,鹤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想做的事,谁都别想强迫她。 第115章 故人 回到灵州城后,谢夔又忙了起来。 过两日都拉克就要来灵州城赎人,再加上下月就是端午节,每年这时候,上京那边也会派人过来,犒劳边军。当然,也是监视和考察。 鹤语闲了下来,最近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就在袁叔给自己搭建的葡萄藤架下面,安放了一张软榻,平日里就躺在葡萄藤下纳凉。 那日谢夔带上了车的话本子,都被她拿回了家里。她躺在葡萄藤下,身边有小丫鬟站在旁边,声音细细地给她念着故事。最近岭南那边开始出荔枝,运送到北地时,虽然价格昂贵,但鹤语又不是吃不起,她买了不少,上京城那边又送来两大筐,差点吃到上火。 蔡御医开的药方,鹤语在谢夔的“威胁”下,也老老实实地喝了半月。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调理得很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鹤语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至于怎么威胁,鹤语回想起来,还是只能暗恨谢夔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当撷秀楼旁边的葡萄藤结出来来的葡萄终于成熟时,上京派来的监察使也从河东到了朔方境内。 鹤语对于朝堂上的事没有什么兴趣,若不是上一次春日宴自己必须出席,了解了不少朔方的军政务,她可能至今为止,都不会跟王仲宣怎么见面。而像是这种朝廷每年派来一两次的巡逻的监察,她自然更是没什么兴趣,每日还是照常听听书,吃吃果子,然后去逛一逛金银楼。再有闲情一点,她就会带着人去更东边一点的地方,游船。 当然不是先前在羊城被谢夔带去的那一半是沙漠,一半是湖泊的地方,那一处的风景的确很美,但鹤语一看见画舫,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来自己被谢夔引诱后,做出来的那些荒唐事。她选的是另一处种满了荷花的荷塘,邀着灵州城的小娘子,有的时候也是跟灵州城的夫人们,去荷塘里划船。 自打春日宴之后,鹤语也没有再像是之前那样闭门不见客。北地的女子大多豪爽不拘小节,即便是第一次私下游玩时,鹤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一来二去,跟城中不少夫人和小姐都熟悉了起来。 尤其是灵州城内的不少夫人并不怎么娇滴滴,她们在荷塘里采摘了莲蓬,就肆意地躺在了小舟上,用荷叶当做帽子遮阳,剥着莲子,惬意地任由着在湖面上的小船随波而行。 鹤语见状,也暂时丢下了从小在宫中受到的那些礼仪规矩,也随着那些夫人和小姐们一样,随性地倒在了乌篷船里,恣意极了。 她虽然身份高贵,但跟人一起玩耍时,没什么架子,这也就导致了不论是那些已经成亲的夫人们,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们,都喜欢她。 这日,鹤语没有约人,她是收到了金银楼掌柜的消息,说是楼里来了新的首饰,问她有没有时间过去瞧一瞧,若是没时间的话,金银楼也能派人直接送到节度使府上,任由鹤语挑选。 鹤语正巧无事,就带着珍珠和玛瑙上了街。 金银楼里新来了一批货,其中有一套罕见的孔雀蓝头面,金银楼的掌柜也因此派人去节度使府送了消息。 鹤语到的时候,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将人送上了三楼。 鹤语刚上楼,就看见旁边的雅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她只当做是城中哪家夫人或者小姐,没怎么在意,目不斜视,正准备直接进自己熟悉的那间房。忽然,在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 “小五!” 这名字,自打离京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 她在家中行五,上头有哥哥和姐姐,她就是最小的那一个。 在上京时,家中的哥哥和姐姐们,都这样叫她。除了哥哥姐姐,还有一人。 鹤语倏然转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一位应该是远在上京,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灵州城的客人。 跟在鹤语身后的珍珠和玛瑙也在这一刻惊呆了。 来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陆云青。 当陆云青走到了鹤语跟前时,鹤语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抬头,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表情,朝着对方露出了一个端庄而不失高雅的浅笑。 “原来是云青哥哥。” 陆云青在听见鹤语的声音时,明明从鹤语对自己的称呼来看,两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他心思细腻,尤其是放在鹤语身上,更是要比旁人敏锐三分。陆云青就是从这一句听起来好似跟从前没什么变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鹤语对自己的几分疏离。 或者说,其实在三年前,鹤语就已经对自己这般疏离了。 只不过,是他心里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鹤语见陆云青就这么看着自己,忽然不说话,她微微皱眉,只得主动开口:“云青哥哥怎么会在此处?” 陆云青闻言,他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今年圣上派我来巡视边关。” 他便是此次从上京来的那位监察使。 鹤语眼中的意外没有掩饰,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陆云青在高中后,就进了大理寺,而后几年,直到她离开京城,陆云青也一直在大理寺供职。就算是监察使,也轮不到他。 陆云青心里有些苦涩,“是我主动求圣上下的这旨意。” 鹤语收回了自己打量审视对方的目光,假装没有看见陆云青眼底的克制和压抑,她轻声一笑,“既然如此,云青哥哥此次是为了公事,定然公务繁忙。”她顿了顿,面上笑容不减,“永乐也不能耽误云青哥哥办正事儿,那我们改日再约。” 改日再约自然是客套的场面话。 说完这话,鹤语就要转身,朝着掌柜引路的那间雅室走去。 可是她才刚跨出一步,手腕忽然就被面前的人抓住了。 金银楼的掌柜现在只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缕青烟,立马消失。 他并不知道陆云青是什么身份,但对方来到金银楼时,就拿出来了他们这里的贵宾才有的私人令牌。再看一看陆云青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乍一眼看,并不怎么华贵,但只要有些眼力价的人也知道,在对方身上那件看起来低调的靛蓝色的锦袍,是产自云州最好的锦缎,千金难求。 能穿这样低调而富贵的云锦的公子,想来身份也是非富即贵。 可面前他拦住了,却是上京那位公主殿下。 上面的大人物打架,哪里是他们下面这些小鬼们能观摩的? 要知道,一不留神,说不定就没了脑袋。 第116章 等待 鹤语垂头看着此刻陆云青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眼中出现些困惑。 “云青哥哥?”鹤语微微蹙眉。 若是换做了旁人,身后的珍珠和玛瑙肯定已经上前大喝一声登徒子。 可是现如今在她们面前的人是陆云青,从小跟着她们家殿下一起长大,甚至还差点议亲的左相家的大少爷,名满京城的状元郎,一时间,珍珠和玛瑙也只能暂时看着陆云青的动作,没有上前。 陆云青形相清癯,风姿隽爽,是个跟戍守边关多年,一身威压和铁血的谢夔截然不同的世家子。用“兰枝玉树”来形容他,也毫不为过,不知是多少京城少女的香闺梦里人。 而如今,这样的人眼底出现了一丝恳求,看着鹤语,轻声道:“我今日无事,我们能聊聊吗?小五?” 若是陆云青这般模样,出现在上京中,定是要惊掉不少人下巴的。 风光霁月的陆家大少爷,什么时候会有这般模样?看起来简直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鹤语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在陆云青殷切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啊,正好今日我也是出来闲逛。既然遇见了云青哥哥,那就聊聊吧。”鹤语挥了挥手,示意掌柜的现在可以下去,自己则是跟陆云青进了雅室。 珍珠和玛瑙都站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不过,鹤语也没有关门。 房间里,鹤语跟陆云青相对而坐。 饶是鹤语,也有些感慨。 她记得自己离开京城那天,因为很匆忙,很多人并不知道宫中的皇后娘娘已经下旨,让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远赴灵州。所以,没有人前来送她,不过这也是她想看见的。毕竟,当初离开,可不是她的心愿。 但出城后没多久,在马车外面的唐坚忽然到车窗旁,告知她有人在风雨亭等她。 鹤语有些诧异,风雨亭是城门外的一个小土坡上的小亭子,当上京有人离开时,能送的最远的地方,便是风雨亭。 “是谁?”鹤语问。 马车外面的唐坚回道:“陆公子。” 鹤语在马车里就沉默了。 唐坚久久没有等到她的吩咐,不由问:“殿下,要去看看吗?” 他们出来身后有不少马车,若是鹤语要前往见陆云青的话,车队势必是要原地休整。 唐坚嘴上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心里坚信自家主子肯定会下马车的。 毕竟,这人是陆云青。 可是,唐坚等来的不是鹤语要下车的消息,而是一声“不用了”。 就这三个字,唐坚不敢让马车在风雨亭停留,而在整个车队里最中央的那辆看起来最为华贵的马车车窗,从出上京的城门,到离开风雨亭,都不曾打开过一条缝隙。 鹤语看着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陆云青,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来自己离开上京时的那一幕。 她不知道在风雨亭里等着自己的陆云青,在看见自己没有驻足停留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追上来。不过,即便是陆云青,没有她的命令,跟在她身边的护卫,也不可能让他在鹤语已经明确拒绝了要见面后,还让他闯入鹤语的视线中。 现在,从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人,竟有些相对无言。 陆云青是觉得自己太久没有看见鹤语,他想要克制自己的目光,但又控制不住。 自从三年前,鹤语同谢夔成亲后,虽说谢夔没有留在京城,鹤语的生活似乎跟没有出嫁前一模一样,但也终归是不同了。 他不可能在家中再等到扮做了小宫女的鹤语来敲门,也不可能再看见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有自己在的诗词会上,更不可能在每年的上元节,两人一起去河边放花灯,不能在每个草长莺飞的日子里,一起做纸鸢,在青草地上奔跑。 鹤语感受到陆云青的目光,她不由轻咳一声,率先提起话题,“这一次来朔方,准备待多长时间?” 陆云青的目光落在了今日鹤语的发髻上,从前在上京时,哪怕她已经跟谢夔成亲,但活得跟未出阁的小娘子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陆云青注意到了鹤语如今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他了解鹤语的性子,若是她不愿意,谁都不可能逼迫她。 咽下了心头翻滚上来的苦涩之意,他开口回道:“大约是十日左右,朔方境内边境线绵长,想要看完,也需要些时日。” 鹤语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到的灵州?” 陆云青笑了笑,“今日。” 鹤语伸手在茶杯上轻轻地摩挲着,像是要将那杯盏上的花纹给摩去一般,“你,来灵州,是为了见我?”她并不是什么忸怩的性子,心里有这般猜想,便直接问了出来。 陆云青脸上原本保持得很好的温和的笑意,却是在听见鹤语这句有些突兀的问话时,骤然有些维持不住。 这一次,不是鹤语顶着他的目光,而是他感受着对面的年轻女子那清透的却好似一眼就能看进入人心底的目光。 “……是。”片刻后,陆云青还是点了点头。 他今日直接来了灵州城,甚至都还没有去见朔方的节度使,而是先来了金银楼,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过来碰碰运气,不知道能不能偶遇鹤语。 旁人不知道金银楼的底细,但是作为跟鹤语相识这么多年的竹马,陆云青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过来顺便挑选了两件礼物,准备等会儿就送到节度使府上。只是他心底这点小小的期盼,没想到竟真变成了现实。 他其实已经在这金银楼里,坐了好几个时辰。 他知道鹤语的癖好,若是来挑选首饰,肯定会来三楼。所以,他就一直等。 原本陆云青以为今日等不到了,但他不介意,他可以每日都来,每日都等,终究会有那么一次好运气,说不定能撞见鹤语。 鹤语心头一阵叹息,她面上看起来仍旧若无其事,甚至还有心情跟陆云青开玩笑:“也是,你若是到了灵州,必然是要来见我的。毕竟,你是我云青哥哥,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若是你不来找我,我日后定会找你算账。” 她这一副熟悉的娇蛮的模样,让陆云青的眼中不由蔓延出了点点笑意。 第117章 重逢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陆云青问。 鹤语笑着捻了一块面前的澄粉豆沙水团,“当然很好,在灵州城里,没有谁的身份能越过我去,我能不好吗?”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 陆云青那张清俊的脸上的眉头,忽而一蹙,他开口道:“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过得开心吗?” 鹤语从小就在上京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江南一带。他来到漠北一带后,发现这里的气候,饮食习惯等等,都跟鹤语熟悉的很不一样。 他很担心。 何况,在上京时,他对谢夔此人的名声也有所耳闻。 一个离经叛道的世家子,如今身上怕是带着悍然的匪气。 这样的人,哪里是鹤语又能习惯的?鹤语喜欢的一直都是真正的有涵养的世家公子,抬袖之间,都是书墨的味道。她喜欢的手,是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握着笔的手,她想要的枕边人,是一个能时时刻刻陪着她风花雪月的清贵男子。而这一切,谢夔身上都没有半点符合的地方。 就算是她身份再高贵,可如今在朔方,还不是在谢夔的掌控之下。他就怕她因此受到了磋磨,又来不及传讯京城,得知有这么一次犒赏边军的机会,才会想方设法求旨过来。 鹤语听见陆云青的问题,她拿着手帕沾了沾嘴角不存在的糕点残屑,“我过得挺好的。”鹤语说到这里时,倏然一笑,看起来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证明着她此言非虚,“你呢?”鹤语平静问。 陆云青:“……也好。 他语气有些涩然。 鹤语点头,没有再问,“那就好。” 雅室里顿时又陷入了一阵安静,两人相顾无言。 鹤语看起来倒是自在,面前摆着她喜欢的团子糕点,她一边吃着甜食,一边朝着楼下张望,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这是她从前来金银楼时就喜欢做的事,好像这样看着下面的世间百态,就很有意思。只不过现在,不论她再怎么想不介意,最终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自然的,她也漏过了此刻在楼下的两道熟悉身影。 至于在鹤语对面的年轻公子,现在却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鹤语大约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目光明澈地主动迎上了陆云青的视线,笑着开口道:“云青哥哥,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若是没什么别的需要跟我说的,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了。” 陆云青张了张口,他好久时间没有见过鹤语,下意识就想要开口将对方留下来。可是看着鹤语已经起身,而对方那双眼睛里,看过来的光芒,不容拒绝。陆云青想到刚才他跟鹤语单独坐在这间雅室时,两人之间轻而易举地冷场的画面,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能挽留鹤语的理由。 “……好。”片刻后,陆云青这才站起来开口道,“小五,回家的路上慢些,平安到家。” 这时候的鹤语已经转过了身,听着耳边这句跟多年前几乎没什么一个字改变的话,她眼底一热。 鹤语转头,最终笑盈盈地冲着陆云青点了点头。 鹤语离开时,让掌柜的将今日的新款送到节度使府上,她应该最近都不会再来金银楼。 掌柜的点头称是,然后又拿出来了两个已经包装好的紫檀木盒,递给了鹤语身边的婢女,恭敬开口道:“这是楼上那位公子让小人包起来,送给殿下的。” 珍珠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伸手收下,只得求助一般看着鹤语。 “收着吧。”鹤语开口,她知道陆云青的性子,就算是今日她不收下,日后也会送到她手中。 珍珠这才接过。 等上了马车后,珍珠:“殿下,陆公子他今日是特意在金银楼里等着我们?” 当年鹤语每次出宫时,也会带着自己身边两个大宫女。珍珠和玛瑙,也算是熟悉陆云青的人。 鹤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能是吧。”她原先还不确定,但当看见掌柜的拿出陆云青交代的两件礼物时,鹤语心底已经有谱。 “他怎么还敢来招惹殿下?”珍珠皱着一张脸,那模样看起来很是愤慨不平,“当年要不是他对不起殿下在先,殿下又如何会来这偏远的朔方?” 玛瑙扯了扯珍珠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 珍珠是个有话直说的火爆脾气,“本来就是,若不是因为他们府上的那位表小姐,我们殿下哪里会受这种冤枉气?!” “珍珠。”玛瑙怕引起鹤语的伤心事,不由开口严厉地叫了一声珍珠的名字。 珍珠瘪嘴,虽然没有再提及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往事,但脸上的神情能看得出来她还是替自家主子介意。 鹤语托着腮,耳边传来珍珠和玛瑙的声音时,她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横竖都已经是过去的事。” 珍珠不满,“可是婢子就是觉得不服气,就算是殿下觉得婢子今日小气也罢,记仇也好,但婢子就是要说,这位陆公子可要不得,他当年能带着家里的表小姐参加公主的生辰宴。还有那位陆家的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书青日后定会留在她身边,她舍不得书青小姐嫁给旁人之类的话,这不就是告诉所有人,那位书青小姐会长久地留在陆家吗?一个外姓的表小姐,一直不出嫁,留在姨母家,不就是为了等着陆公子收了她吗?” 书青便是陆云青的表妹,就这名字,听说都是当年两家父母合计着取的,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人。 珍珠可受不了这个气。 她们家的殿下就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主子,自然配得上天下一等一的年轻贵公子。 她家殿下都没有旁人,这枕边人自然也不应该有别的女子。 鹤语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听着珍珠愤愤不平的声音,笑着拦下了想要开口呵斥珍珠的玛瑙。 “让她说吧,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 当年就在她母后问了自己是不是喜欢陆云青后,没多久,陆府就迎来了一位叫书青的表小姐。 第118章 表妹 杨书青的母亲,是陆夫人的嫡亲妹妹。当年陆夫人的妹妹嫁给了杨家的二公子,后来,杨二公子赴泉州上任,远离京城,两姐妹也十数年没见过面。后来,杨父身染重疾,杨母伤心过度,随自家夫君一同去了,就只留下了个孤女杨书青。 杨书青来京城投奔自家姨母,也就是现如今的左相夫人,从此后,住进了陆府。 这一住,就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陆夫人心疼自己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的亲妹妹,将对胞妹的一腔爱意都转移到了外甥女杨书青身上。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放在任何人身边,都没有放在自己身边可靠。所以,自那之后,陆夫人但凡参加宴会,都会将杨书青带在身边。 最初有不少夫人笑眯眯问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婚配,毕竟,杨书青也算是个清秀美人。 陆夫人则是笑着回道,“我可舍不得书青离开我,日后定然是要留在我们府上的,这交给谁,我也不放心呐。” 自打这话流出来后,上京城中,谁不知道这位杨小姐,可不是一般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日后,那是要嫁给陆家的郎君的。 而陆夫人,膝下就只有一子,便是陆云青。 鹤语在听闻这消息时,上京城中,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位跟陆云青关系匪浅的杨家小姐。 鹤语直接出宫,去堵住了陆云青。 她不信流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也只相信当事人口中的话。 “陆云青!”鹤语堵住了下衙的陆云青,难得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站住!”她从马车上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对面的人跟前。 陆云青哪怕是被直呼姓名,在转过头来看见鹤语时,脸上也是一片盈盈笑意。 “小五。”他温和道。 鹤语:“我有事问你。” 陆云青听见这话,大约心里就已经知道这一次鹤语出宫找自己所为何事。 “好。”他点头答应下来,“就去你喜欢的四喜楼吃饭,怎么样?我们边吃边聊,这家最近新出一道菜,叫八仙过海,我带你去尝尝。”他没觉得自己被鹤语堵在了衙门门口有什么不对劲,语气温和地一如从前,他从来不会对着鹤语发脾气。在陆云青看来,即便是鹤语冲着自己使小性子,那也不是因为鹤语娇蛮,而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才让她心中有气,要冲着自己发泄出来。 鹤语下马车时还带着的怒火,就被现在陆云青这三言两语给化解得什么都不剩。 “好吧,那我今晚先尝尝。”她傲娇地说。 陆云青轻笑,主动扶着她重新上了马车,然后自己策马走在她的那辆马车旁边。 到了四喜楼,不等鹤语开口,陆云青已经叫了几样鹤语喜欢的菜,又点了八仙过海这道新菜。 鹤语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这就是她喜欢跟陆云青一起出来玩的原因之一。每次到了饭点,不需要自己一直纠结应该点什么,反正有陆云青在这里,后者是一定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也不给她一直纠结的机会。 “还是云青哥哥最好。”鹤语见到店小二出去后,笑着开口。 陆云青哭笑不得,分明在大理寺门口气势汹汹堵着自己的人,转念之间,就变回了从前他熟悉的那个小姑娘。 陆云青没有等鹤语问话,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书青只是我的表妹,我对她无意。母亲现在舍不得放她离开,我会努力说服。”陆云青看着鹤语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说,“我没有想过要娶旁的女子,也绝对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 他虽然没有对鹤语说喜欢,但这么多年的爱护从不作假,他相信,今日来主动找自己的鹤语,什么都明白。 他对杨书青,是真的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哪怕从杨书青搬来府上,他也从未跟后者有过私下见面。 端方君子,宁缺毋滥。 早在多年前,他心里已经有人。甘愿为了她,违背夫子的教训,偷偷替抄书。也甘愿为了她,冒着危险从宫外带进来街头的小吃,就为了看她露出满足的笑脸。还甘愿为了她,站得更高,不想让她日后嫁予自己时,被周围的夫人看低。 他想成为她的底气,还有依靠。 鹤语亲耳听见陆云青说不喜欢后,眼睛就弯了起来。 她对陆云青,早在对方帮忙遮掩自己犯错时,替她受罚时,就已经是她心里能百分百信任的人。 “既然云青哥哥说不喜欢,那就肯定是不喜欢。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我给你一月的时间处理干净。可以吗?”鹤语问。 她相信陆云青,但也不做无谓的等待。 空口无凭的承诺她要不起,任何事情都应该张弛有度,任何承诺,也需要有个兑现的时间。 一个月,鹤语觉得这已经是自己能忍耐的最长期限。 陆云青眼底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以茶代酒,跟鹤语碰了碰杯,“好。” 可是后来,陆云青却是在一个月后,将杨书青带来了自己的生辰宴上。 珍珠那张小嘴叭叭地说了一阵儿后,似乎觉得口渴,终于停了下来。她眼巴巴地看着此刻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自家殿下,不由有点担心问:“也不知道这陆公子究竟是想要来做什么。” 鹤语伸手掀开了一点窗帘,灵州城的热闹顿时扑面而来。市井小贩的叫声也清楚地落进了她的耳朵里,这是跟南方人截然不同的腔调嗓音,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她如今已不在上京。 “他想要做什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鹤语轻笑一声,似乎并没有将珍珠的话放在心上。当然,也没有将刚才偶遇过的陆云青放在心上。 * 阿福是从小就跟在陆云青身边的书童,这一回,他也跟在了陆云青身边来了朔方。 他知道自家公子这一次来见公主殿下,是有多开心多激动。 可是现在,阿福守在金银楼的雅室门口,抬头偷偷看着坐在里面的位置上发呆的公子,眼中露出困惑不解。 明明公子都已经见到了公主殿下,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呢? 终于,坐在雅室的陆云青站了起来。 “走吧,先回去。”陆云青说。 阿福看着自家公子那张清隽中又带着点失落的脸,不由跟在对方身后,小声问:“公子这一次来朔方,不就是想要告诉殿下,当年的那事,不是真的吗?表小姐也离开了府上,公子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呢?” 第119章 遗憾 当年阿福是亲眼看见自家公子是如何在夫人门前跪了两天一夜,就是为了想要夫人取消自己跟表小姐的婚事。他求了很久,也发了毒誓,哪怕日后自己娶妻,也不会对表小姐不管不顾,会护对方一生平安无虞。 夫人后来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心软了,便松口,让公子好好跟表小姐以兄妹的关系相处。又说什么表小姐初来京城,对那些京城的闺秀和少爷们都不怎么熟悉,若是想要找个好人家,也得让表小姐自己愿意,便让他家公子每次参加宴会时,也将表小姐带上一块儿。 他家公子心中一喜,将这话当了真。 每一次去参加宴会,他家公子都很认真地将表小姐介绍给自己的同窗同僚,也很认真地想要替表小姐挑选夫婿。 可是后来,他家公子和表小姐将要定亲的言论不仅仅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再后来,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幕。 阿福着急,他当然知道自家公子从始至终,都不曾对府上的那位表小姐动心,这一切分明都是夫人的安排。他家公子在听闻圣上给公主赐婚,驸马是那位远在边关的朔方节度使时,在家里喝了个酩酊大醉。若不是有老爷夫人拦着,他家公子可能会失态到直接冲到皇宫门口。 阿福从未见过自家公子流过泪,但是,在公主大婚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见了自家公子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眼睛通红。 那一夜,他家公子没有饮酒,但却像是醉了。 陆云青听见阿福的话,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放了下去,“小五说她过得很好。” 阿福不明白。 “她应该是不想回头了。”陆云青说。 阿福挠了挠头,他不明白。 公主殿下明明就是喜欢他们家公子的,两人之前因为那么多的误会和阴差阳错分开,现在既然见了面,不应该好好聊聊吗?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才对。 可是刚才他家公子什么都没有说。 当年在公主的宴会上,他家公子是被人设计,听了夫人的话,才会与衣衫不整的表小姐在一块儿。那时候夫人让公子去接表小姐,可是谁能想到,进了房间,公子就被迷晕,不省人事。等到醒来后,就已经跟表小姐抱在了一块儿,还躺在了床上? 也是因为这事,他家公子才彻底跟府上的表小姐绑在了一起。 阿福还记得那件事后,他家公子多次想要进宫,却都被拒绝。 公主不出宫时,外面的人,谁都别想轻易见到她。 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公子在大街上落泪?那模样,看了都让他一个大男儿心酸不已。 等到陆云青从金银楼离开后,在金银楼对面的茶摊上,钟世远看着此刻还神色从容淡定的谢夔,不由道:“大哥,你就这么坐着?不去问问?” 朝廷的人来了灵州城,作为这里的最高官员节度使,谢夔不可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不过,谢夔没有想到这位监察使来了朔方,离开了朝廷的大部队,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而是去了金银楼。 听到手下的人回来汇报的消息,谢夔便准备主动会一会这位听闻名满上京的状元郎。 只是没想到,他刚过来时,还没有进去,就看见了自家的马车,也停在了金银楼的门口。随后,谢夔看见了鹤语的身影从上面走了下来。 也许是一种直觉,他没有再走进金银楼,而是拉着钟世远,直接在对面的小茶摊上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不足以看见金银楼三楼的情况。 谢夔很快又离开,跳上了对面的房顶。 那一处,正好能将金银楼三楼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从前想过要主动询问鹤语的在上京的过往,但后者显然不想开口。自那之后,谢夔也就作罢。 而如今,谢夔在看见鹤语居然跟新来的监察使坐在了一起,两人之间没什么亲近过分动作,但他就是觉察出来了些许不一般。 男人最是懂男人的眼神。 在屋顶上,谢夔能轻而易举地将陆云青眼底的情绪看得清楚。 那是男人看向心爱的女子的眼神。 不会有错。 谢夔摩挲着自己的指尖,脑子里在这瞬间闪过了很多画面。 然后,这些细碎的画面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王仲宣说过,他跟鹤语并不熟悉。但是鹤语却能清楚地知道王仲宣的表字,甚至熟悉到他一开口,鹤语就知道是谁。两人不熟悉,除非有人在鹤语耳边经常提到王仲宣的字,这才让她会像是现在这样,一听见“子然”两个字,就能联想到王仲宣。 鹤语常年在宫中,身边服侍她的宫女太监,是绝对不可能议论一个外男。而宫中的嫔妃,自然更不可能议论朝臣。至于鹤语身边的小姐妹,哪怕大邺民风再怎么开放,也不会开放到让未出阁的小姐们在外面那么亲昵地叫一个男子的表字。 他才在灵州城遇见王仲宣时,便知道他在上京城里,有一同窗知己。两人的为官之路,截然不同。 没什么背景的探花郎,按照惯例,入了翰林院。而身为左相之子的状元郎,去了大理寺。 如今,这位在大理寺任职的状元郎,成为今年的监察使,领皇命来了边关。第一件事,不是来见自己,而是去见自己的妻子。 一切谜团,似乎在此刻,谢夔的心中有了答案。 王仲宣曾经说过,他跟鹤语不是在那些诗词聚会上认识的,想来应该是王仲宣去左相府时,在左相府遇见的鹤语。 那当初鹤语去左相府是有多频繁,才总是能让王仲宣偶遇? 谢夔忽然捏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太在意。过去的事早就过去,可是现在,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感到了嫉妒。 陆云青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鹤语亲自出宫,一次又一次地去左相府主动寻他? 哪怕他跟鹤语成亲三年有余,似乎也从未见过鹤语有过如此主动的时候。 不应该嫉妒,但又控制不住地感到妒火焚烧,难以控制。 等回到茶摊上,没多久,谢夔就看见鹤语的马车先一步离开了金银楼。随后没多久,陆云青也跟着出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耳边传来钟世远的声音时,谢夔像是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最开始紧紧捏着的杯子,那盏茶杯,还是没经受住谢夔的力量,最后在桌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不用了,他会来见我。”谢夔说。 钟世远却已经直接从对面蹦了起来,他一把捏住了谢夔的手腕,皱眉:“大哥!”钟世远不满道,“你这手先去包扎。” 刚才谢夔是直接将那茶杯握在手中捏碎的,没有用什么内力,就是蛮力,一把捏碎。那掌心里,有刺眼的血迹和陶瓷碎渣。 第120章 初识 鹤语回到撷秀楼后,时间还早,但她又不想出去,省得遇见陆云青,实在是有些麻烦。于是她就去了水阁。 家里也是有荷塘的,只不过相比于外面的野趣,水阁这一处的荷塘不算很大。 但现在,鹤语闲着没什么事做,她让袁叔弄了一条小船过来,自己则是在珍珠和玛瑙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上了小船。 “我想一个人呆着,你们都在岸上吧。”鹤语说。 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但鹤语刚才的话是命令,不是征求她们的意见,两人只好点头。 看来,今日遇见陆家的那位大公子,并不是对她们家殿下毫无影响。 的确也是这样。 就算是鹤语想着要放下过去,但是陆云青又不是别人,那是从小跟她兄长一样,陪伴了她十多年的人。就算是自杨书青之事后,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从小的这段长久的陪伴的感情,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掉? 鹤语躺在小舟上,她没有刻意划桨去什么地方,就被现在周围的风,随着小舟一块儿,吹到了荷塘深处。 初夏的时节,荷花也争相开放,大片的碧绿的荷叶真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鹤语懒得用手推开那些挡在自己头顶的荷叶,她就这么躲在荷叶下乘凉。 从一片接着一片的荷叶的缝隙中透下来的光,形成了光斑,洒落在了鹤语白皙的脸蛋上。她此刻闭着眼睛,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她难得回想到了从前小时候的一些事。 小时候她在宫中,因为是帝后唯一的孩子,又是最小的女儿,在整座皇宫里,都是作威作福的那一个。帝后宠爱,兄长呵护,她简直有些无法无天。 小小年纪就很好动,有一次,她像是一只猴儿一样“嗖嗖”地爬上了树,把下面的一群小宫女和小太监急出了一头汗。 “小公主,奴婢求求您,赶紧下来吧。万一这被人瞧见,那可如何是好?” 鹤语才不管,今日是她太子哥哥去太学的日子,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太子哥哥,现在就在去太学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在她的怀里,还揣着最近御膳房做的糖葫芦,亮晶晶的,甜滋滋的,可好吃了,她要给太子哥哥送去。 “哎呀,泥萌别看着窝,也不准在下面的,窝要自己等太子哥哥,泥萌站远一点,不然就没有惊喜啦!”鹤语在树上奶呼呼地发号施令。 下面的一群太监宫女都快要急得哭出来,可是树上的小祖宗却是自己玩得高兴。 鹤语让他们退下,但一群人又怎么敢真的就将她一个人扔在树上?只能找个地方暂时藏起来,但眼睛都看着树上的人,不敢挪开半分。 鹤语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小奶娃,能自己吭哧吭哧爬上树,就已经是个极大的意外。现在她就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把自己整个人都卡在了树桠中,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抱着面前的枝丫,没一会儿,她那小胳膊就觉得又酸又痛,快要坚持不住。 幸好,在这时候,小道尽头处终于走出来了一个小少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个头看起来跟她的太子哥哥差不多高。 鹤语的视线被树冠挡住了一部分,只粗粗看了个身形,便将对方当做了自己兄长。 所以,当那少年刚走到鹤语所在的树下时,鹤语:“哥哥!” 她声音奶呼呼的,还甜滋滋,顿时就将从树下经过的少年吓了一跳。 陆云青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藏在树上,他抬头时,就对上了鹤语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下一刻,陆云青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树上的小姑娘憋红了脸,忽然手一滑,只听得一声可怜兮兮地尖叫,随后,树上的粉团子就朝着他砸了下来。 陆云青几乎没多想,便已经直接伸手,将从树上掉落的粉团子接在了怀中。 奈何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小少年,而小时候的鹤语,可真真当得起一声“团子”。 面如满月,手臂似藕节,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是肉嘟嘟,看起来就是胖滚滚的小团子。 这重量,可不是一个文弱的小公子能承受的。 鹤语落下来,周围顿时涌来了一大群人,惊呼声也传开了去。 “殿下!” “公主!公主没事吧?” “御医!快去请御医!” 虽然鹤语从树上跌下来,有惊无险地被面前的少年接住了,但小公主受惊也够他们这一群伺候的人喝上一壶。 鹤语已经被陆云青放在了地上,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顶多是刚才自己爬树时,蹭得浑身都脏兮兮的。 “窝没事,泥萌别着急。”虽然只是个三岁的奶团子,但是公主殿下说话时,小脑袋还是很清醒的,就比方说像现在。她安抚了周围那些担心自己的宫女和太监后,转过身,看着此刻面色有些发白的陆云青,后者通过刚才那些此起彼落的惊呼声,显然已经知道了鹤语的身份,作势就要跪下来行礼。 可鹤语在陆云青跪下来之前,就已经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 陆云青虽然想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手折的痛。当鹤语刚碰到他的手腕,说让他不要跪时,陆云青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忍不住闷声出声。 小鹤语见状,不由一急,“小哥哥,你怎么了?” 御医最后还是被请了过来,小太监拿着鹤语的腰牌,御医来得格外及时。 这可是帝后放在心尖尖上的小金疙瘩,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一群太医院的人,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大夫,快给窝哥哥看看呀,他的手,他的手好像断了……”鹤语带着哭腔道,刚才她才发现面前的少年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她吓得直接红了眼圈。 这可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少年受伤,她心里很害怕。 不是怕责骂,怕教训,而是怕因为自己的缘故,真让旁人受伤。 第121章 泄火 赶过来的御医是太医院的院使,当听见鹤语这话,他眼皮一跳。这位公主殿下的哥哥,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刚才传话的人可没有说是太子殿下受伤了啊! 当拨开人群,走上前一看,刘院使才发现鹤语口中的“哥哥”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另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 陆云青年纪虽小,但做事极有规矩,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子温和的气质,让他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有劳御医大人了。”陆云青在看见大夫过来时,哪怕手腕上此刻已经传来了钻心的痛,但他还不忘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等到这一番动静结束后,鹤语站在陆云青身边,似乎这才想起来关心他的身份。 “你是谁呀?”鹤语问,能在宫中随意行走的少年,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陆云青站起来作势又要给鹤语行礼,不过被鹤语拦住了,他唇角的弧度浅浅地被拉扯着,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格外温和的笑,“草民陆云青。” “陆云青?”鹤语奶声奶气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其实即便是现在陆云青主动报上家门,鹤语也不知道她是谁。对于朝堂什么的,她是完全没有一点概念的,陆家的人是做什么的,她也半点都不知道。 陆云青:“草民是太子殿下的伴读。” 这么一解释,鹤语倒是明白了一点。 “原来是这样,那泥就是窝哥哥的好朋友,那泥也窝的好朋友!”鹤语笑眯眯说,“云青哥哥,对吧?” 陆云青那时候没有妹妹,家中自然也没有说像是鹤语这般,甜滋滋地叫自己一声“哥哥”,他没有告诉面前的小公主,当他听见对方认错了人,叫自己“哥哥”时,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满足。 哪怕刚才为了伸手接住小公主,双手无意间骨折,他也一点都不后悔,甚至隐隐的,有些高兴。 从前他就只能听太子殿下说家里有个妹妹是多可爱,而如今,他也算是有妹妹的人。太子殿下不曾欺骗他,妹妹是真的很可爱。她的脸蛋,像是十五的圆月,她的眼睛,像是棋盘上的黑子,她身上的味道,又甜又奶,让人想要抱一抱。 鹤语在小船上侧了侧身,她的手指间,还摘了一朵荷花。回想到小的时候,她总是很感慨。 自打认识了陆云青后,她更想要跟哥哥们一块儿去上学,哪怕什么都听不懂,但她就是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 陆云青从来不嫌弃她,那日她原本要给自家哥哥的冰糖葫芦,最后送给了陆云青,而后者,每次来宫中时,都会带给她宫外的稀罕玩意儿。 那段日子,是真的两小无猜,快活得很。 鹤语心里轻轻一叹,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大约是在金银楼里遇见陆云青的缘故,她居然想了这么多关于自己跟陆云青的往事。 眼看着时间不早,鹤语也知道自己“放逐”在这一片荷塘之中的时间有些太久了,正准备从小船上坐起来,回到岸边。 可不料,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岸上飞来了一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船头上。 小船船身很狭窄,就算是平躺着,都难以躺下来两人。 现在,谢夔忽然从岸上飞来,站在船上时,船身顿时剧烈摇晃了起来。 鹤语被吓了一跳,在看清楚来人是谢夔时,不由皱眉道:“你吓死我了。” 谢夔转过身,这时候在他的身后,是西坠的乌金。那轮落日,在坠落的最后散发出来的橘色的光线,细致地勾勒着在船头的人的身形,一笔一画,皆是神作。 谢夔逆着光,鹤语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当然,她在这时候也没有看清楚谢夔眼底的翻滚的滔天巨浪。 谢夔今日无意间在看见了鹤语和那位从上京而来的监察使后,直接回了军营,在校场上,挑选了好几个倒霉蛋,跟自己对练。 钟世远紧跟在他身后,见状,想说什么,又知道现在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自家大人在校场上发泄。 侯伟杰闻讯赶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听手下的人说节度使大人在校场上指导将士。他最初信以为真,还跑过来看热闹。结果,一看见校场上几个壮汉对打谢夔一人时,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大哥这是怎么了?”侯伟杰看见一旁的钟世远,开口问。 虽然都是兄弟,但钟世远也知道有的事只要谢夔不开口,他就没资格开口。 钟世远摇头,只是含糊道:“可能心情不太好吧。” 侯伟杰立马明白过了是不方便多说的意思,他朝着校场走去,扬声对着站在了众多士兵中,此刻浑身上下都爆发着凶性的谢夔道:“大人,属下前来领教一二。” 侯伟杰在说这话时,周围刚才被谢夔拎上来的将士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朝着下面退走。 他们也很郁闷啊,军中的将士们当然都想得到谢夔的指点,但是今日的节度使大人,实在是太凶猛,即便是他们一群人一拥而上,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被揍得有些惨烈,浑身上下都像是开了染坊一般。现在有侯大人出来顶上,他们自然是忙不迭要跑开。 谢夔见到侯伟杰上来时,也没留情。 他不想伤害鹤语,也不想用质问的语气去逼问鹤语的过往,可是忍耐还是在心里埋下了一把火星,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熊熊燃烧 谢夔只能选择在校场发泄。 出拳,偏头,闪身,扭腰,再出拳,不躲,直撞,再打。 在校场擂台围观的众人,就只听见“碰碰”的沉闷的肉搏声,看着此刻在擂台上的两个男人,毫不留情地快速出拳,扭打在了一块儿。 在一阵翻滚后,终于,谢夔还是坐在了侯伟杰的背上,伸手狠狠地折着后者的胳膊,压得对方无法起身。 顿时,周围的将士们的欢呼声,差点没直接穿破头顶的上空。 谢夔脸上却是没什么赢了的笑意,他从侯伟杰身上下去,坐在了擂台另一边,接过钟世远扔过来的水囊,拧开后,仰头大口大口地灌着水。 随着男人性感的喉结一上一下,那水囊里流出来的水在此刻也顺着他的喉结流下来,在头顶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 第122章 船漾 很快,在谢夔身边,又多了个喘着粗气的男人。 侯伟杰手里也拿着钟世远扔上来的水囊,“大哥心里不痛快?现在痛快了吗?” 谢夔的薄唇已经快要抿成一条线,听闻这话,没有回答,只是眼中的阴霾,似乎又多了几分。 “看起来是还不痛快,那我再陪着大哥打两场?刀枪剑戟,随大哥挑选,我都奉陪到底。”侯伟杰见状开口说。 谢夔却在这时候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算了,不必了。”他说,看了眼日头,“时间不早,我先回城。” 说完这话后,谢夔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侯伟杰摸不着头脑,他从校场擂台上下去后,看见钟世远还抱着双臂在下面等着自己,走过去,皱眉道:“难道大哥是因为监察使过来的事儿?不应该吧?每年朝廷不都会派人过来吗?但是你们今天不就是去主动见那监察使吗?在什么情况?有那么不愉快吗?” 钟世远想到那位监察使的脸,不由叹了一口气。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头。 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哪里有什么不愉快?顶多是他家大人心里在较劲儿罢了。 现如今,谢夔早就换洗了一番,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鹤语身下的这艘小船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小舟里,是他的妻子。 “回来就听人说你在这里,怎么想到一个人划船?”谢夔收敛了眼底的情绪,从船头走下来,走到了鹤语身边。 他身形高大,在这小船之上行走,惹得小船也忍不住摇晃。 鹤语已经从小舟里坐了起来,因为谢夔的动作,她不得不伸手扶着小船船身,这种在水上荡漾的感觉,令人心头很不踏实。 “嗯,就是想要一个人静静。”鹤语随口道。 小船很小,谢夔两三步,就已经走到了鹤语身边,他坐下来,“怎么了?”他问。 鹤语有些惊讶于谢夔的敏锐,但她心头的那些事,不适合对着谢夔倾吐。 想到这里,鹤语不由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从前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谢夔在下午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了陆云青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这也就意味着,在鹤语的小时候,今日出现在金银楼里的那个男人可能还真是陪伴了她不少时间。 现如今听着鹤语这话,谢夔自然是将那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理解为了“跟陆云青的一些事情”。这个认知,让谢夔的心情变得不太好。 “小时候?殿下似乎还没跟我提过你的小时候。”谢夔轻笑着说。 鹤语有些不舒服,这小舟太小,下面也没有铺上一层软垫,她坐着觉得硌得慌。 鹤语一动,谢夔就注意到了。不等鹤语回答,谢夔便已经直接伸手,将人从原本的位置上,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让鹤语感到舒心。再加上现在她是坐在了谢夔的腿上,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就直接靠着身后的男人,语气听起来有些兴致缺缺,“没什么好提的,就是每天睁开眼睛,想着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没有任何烦恼,就算是有烦恼,我还有哥哥,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责罚我。” 可谓是顺风顺水,从未遇见过挫折。 谢夔抱着鹤语,低笑一声,“是么?” 他其实很想问问鹤语有几个哥哥,这些哥哥里面,是不是有包括一个叫陆云青的男人。 可是这话他自己都知道离谱,无法问出口。 “当然。”鹤语不知道此刻谢夔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在皇城中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殿下,“我可告诉你,当年我在宫里,可没人不敢听我的话。所以,谢夔你以后也得听我的。”她说。 抱着她的人此刻低笑一声,看着自己面前那近在咫尺的雪白的耳垂,谢夔忽然就张开嘴,咬了上去。 他用虎牙细细地咬着,那力道不轻,但也算不得重,但总归能够将那抹雪白的耳垂染上惊人的绯色。 “怎么听?这样行吗?”谢夔在说这话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手,钻进了鹤语的裙底。 那只粗糙的大手,顺着鹤语光滑细嫩的小腿,节节攀升。 鹤语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反而是方便了谢夔行事。 鹤语此刻已经感觉到谢夔身体的变化,她一张脸红透了,可是一挣扎,就会带着身下的这艘小船也来回摆动,她只能暂时先按住谢夔的那只作乱的大手,“不行!”鹤语急急道,“这是在外面!”鹤语想要摆脱谢夔的亲吻,可是她如今就坐在谢夔怀中,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谢夔此刻低头亲吻着她的后颈,细细密密的吻,激得她浑身战栗不已。 “谢夔……”鹤语说这话时,声音也变得颤抖,还带着可怜的哭腔。 她压根不是谢夔的对手,也按不住谢夔的那只大手。甚至很快,谢夔直接反手拿捏住了她的那只小手,带着她的手,一起朝着裙底深处探去。 鹤语着急地要挣扎,但是下一刻,她就被谢夔放平在了的小船内。 “没人看见。”谢夔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自从他在看见鹤语跟陆云青在一块儿时,他心底就已经在咆哮,在叫嚣,想要狠狠地占有眼前的女子,好似这般才能证明她如今是真的在自己身边,跟旁人,早就没了关系一般。 谢夔伸手,将鹤语身上繁琐的裙摆,全都堆积在了她的腰间。 荷叶之下,小船之上,露出了两条雪白而笔直的长腿。 “这,这是白天,这在外面……”鹤语还想要推开谢夔,她害怕极了。 可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蹬了蹬腿,那像是白玉一般的小脚,此刻忍不住拱了起来,绷得紧紧的,那可怜的粉嘟嘟的脚趾头,都弯曲了起来,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鹤语发出一声闷哼,她不敢叫出声,只能用一双已经浸满了水汽的漂亮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谢夔也在看着身下的鹤语,在看见后者脸上布满了红霞时,他眼底的寒意,在这一刻,似乎终于退散了些。 “没人会看见。”谢夔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解释说。当他过来时,心底怕是就已经存了现在的想法,所以,在来之前,他已经将水阁的婢女和护卫都遣退了。如今,在这偌大的水阁中,在这荷塘周围,都只有自己和鹤语两人。 原本只有微风吹拂过的安静的荷叶,此刻却是簌簌地抖动了起来。就连带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在这瞬间,也摇晃了起来。 第123章 荷塘 被荷叶遮挡的水波,此刻无人看见,荡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而那艘被荷叶遮挡的小船,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翻倒入水。 鹤语此刻已经来不及说话,甚至都来不及推开面前的人,她感觉自己跟身下这艘在荷塘上的小船已经融为了一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被迫“随波逐流”。 轻柔的风声里,将女子的抽泣声和婉转的低吟,带去了远方,又渐渐消散。 当小舟终于不再摇晃时,那一轮银月已经升到了头顶。 鹤语没有翻船,但是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是被谢夔抱着离开小舟的,原本干净的小舟,在鹤语和谢夔离开后,里面已是一片狼藉。 鹤语是半点力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开口斥责谢夔,她的小脑袋已经靠在了谢夔的胸口上,那双最开始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的大眼睛,此刻也忍不住地合上了眼帘,隔绝了外面好似在窥探的月光。 谢夔一路将鹤语抱回了撷秀楼,直接进了净室里。在里面,已经有婢女准备好的热汤,谢夔解开自己的外衣,将里面裹着的鹤语放进了浴桶中。 刚才在小舟上,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原本只想要浅浅地来一次,可是后面,也不知道是因为鹤语太甜,还是因为在无人的荷塘之上,摇曳的小舟放大了人的感官,反正越是到了后面,他听着耳边传来鹤语的啼哭声,反而忍不住,不仅仅没有理会身下人的求饶,甚至还撕毁了她喜爱的裙子,弄得一船狼藉,也弄得鹤语一身狼藉。 那裙子自然是没办法再穿在身上,谢夔随手捏在了自己手中,然后用自己看起来尚且还算是比较干净的外袍,将鹤语包裹住,从一丛丛的荷叶中挣脱出来,上了岸。 现在,谢夔看着在浴桶中的鹤语,从对方的肩胛,到腰腹,都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吻痕。尤其是在后腰上,那一圈圈的红色的吻痕,格外明显。 谢夔眼眸微微一沉,然后入了水中。 给鹤语亲手洗澡,对于谢夔而言,不亚于一种酷刑。 他忍住了自己的目光不在眼前这具胴体上反复流连,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在鹤语睁开眼的那瞬间,他让人趴在了浴桶边缘。 温热的汤水,在摇曳荡漾中,渐渐失去了热度,变得冰凉起来。 可是在里面,仍旧滚烫。 鹤语不知道今日谢夔究竟是怎么了,先是在荷塘时,身后的男人沉沉地压着自己,她只能咬住谢夔的手腕泄愤,这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原本以为在荷塘小舟上,已经胡闹够了,可是鹤语没想到,等到回了房间,谢夔这才像是真正挣脱了束缚那般,开始折腾自己。 她甚至已经被谢夔抱了起来,放在铜镜处,任由她如何哭闹,面前的男人始终无动于衷,身上的汗水,也砸在了她的身上。 鹤语最后还是晕了过去,她娇生惯养的,哪怕跟着夏涵今学了两招防身术,但那么短暂的几天时间的锻炼,又如何能跟谢夔的体力相比? 当谢夔真发狠起来时,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鹤语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她从金银楼回来后,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原本看着夕阳西下,准备离开荷塘时,谢夔出现了。对方像是发疯一样,在窄窄的小舟上,胡乱行事,压倒了一片片的荷叶。后来好不容易回房,这人就像是被饿了十多日的野兽一般,将她折腾得筋疲力竭,好似小命都去掉了半条。 鹤语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幕,还是谢夔逼着她看着铜镜。那让人无法直视的画面,羞得她一口咬住了谢夔的肩头,狠狠用力,像是要活生生从谢夔的肩头咬下来一块肉一般。直到鹤语的口腔里,都已经感觉到了血腥气,她这才松开了牙齿。 可是这个动作,似乎引得谢夔发怒,一次比一次用力,她眼前一模糊,就晕了过去。 现在睁开眼,鹤语便感觉到了那双禁锢在自己腰间的长臂。 她被谢夔霸道而固执地锁在了这个男人的怀中。 鹤语一动身,抱着她的谢夔就醒了过来。 谢夔原本就没睡着,在鹤语晕过去后,他给后者上了药,忙出了一头汗,这才躺下。 现在鹤语醒来,谢夔就先低了低头,在怀中人的额间亲了亲,“醒了?” 鹤语如今是听见谢夔的声音就有些来气,还有些委屈。 她伸手狠狠地在谢夔胸口挠了一爪子,虽然说现在谢夔身上其实也有很多她留下来的痕迹。那些指甲印记,一条条的,血淋淋,遍布了谢夔的前胸后背。 “给你一次机会,解释。”鹤语语气冷冷道。 就算是现在她人还在谢夔的怀中,但公主殿下想要拿捏气势时,也能拿得足足的。 鹤语抓谢夔的那瞬间,就顺势从对方的怀中滚到了旁边。顺便,将身上的被子也全都裹在了自己身上,没给谢夔留一丁点。 鹤语这一招“釜底抽薪”,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让谢夔不着寸缕地就这么躺在了床上,浑身上下没了一丝遮挡。 鹤语说完话,刚抬头,结果就看见了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鹤语:“……” 谢夔倒是很淡定,“殿下不准备给臣分一点?”谢夔的目光落在了被鹤语一个人全都抱走的寝被上。 “不要脸……”鹤语嘀咕了一声。 谢夔听见这话,差点就被气笑了。分明就是公主殿下不肯给自己一点被子,让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了遮掩之物,结果现在听着鹤语的话,倒是像是他是个暴露狂。 “殿下,你好不讲理。”谢夔说。 鹤语还保持着冷脸,只是面颊上开始浮现上来的红晕,这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旁边有衣服你不知道穿衣服吗?” 谢夔低笑一声,“谁睡觉还穿衣服?” 这分明只是一句很寻常的话,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谢夔的行为太过放浪形骸,以至于鹤语总觉得他这话里也别有深意。 顿时,鹤语的耳朵又红了。 “让你穿衣服你就穿衣服,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第124章 指痕 谢夔见身边的人是真不打算给自己分一点被子,他无奈站起身,穿好了里衣。 鹤语见到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时,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她看向谢夔的眼神里,简直充满了谴责。 这人究竟知不知羞啊!穿个衣服什么时候那么慢?那模样看起来好像就是为了给自己看一般。 等到谢夔转过身时,鹤语刚再问先前的问题时,就在这时候,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不低的“咕噜”声。 鹤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站在床边的谢夔,眼里带着几分明显的笑意,看着她的肚子。 刚才的那声响,就是从鹤语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鹤语反应过来后,霎时间就红了一张脸。 她有些带着情绪看着谢夔,“看什么看,这是因为谁?” 不都是因为谢夔这王八蛋,才让自己没能用上晚膳吗? 谢夔低笑一声,全盘接受了现在鹤语对自己的怨念,“嗯。”看着抱着被子,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小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的鹤语,谢夔心头不自觉地变得发软,至于先前那些妒恨,好似都跑得不见踪影。 “想吃什么?小厨房里应该还有,我去拿点过来。”谢夔说。 鹤语那双眼尾还泛着红的大眼睛转了转,随后目光落在谢夔身上,那眼神,明显带着不怀好意。 “我想吃什么都有?”她问。 “嗯。” “那我要吃你亲手做的。”鹤语说。 她觉得自己提出来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今日她可是被谢夔折腾惨了,即便是现在躺在床上,她甚至也能感觉到双腿之间带着的酸涩和痛意。由此可见,先前这个男人是有多过分。何况,她还没找他算那一笔青天白日的账!一想到自己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荷塘的小舟里,跟人做着如此羞耻的事,鹤语感觉到心头的那把火又燃了起来。 都怪谢夔! 所以现在,她就算是要谢夔做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惩罚,在鹤语看来,分明都还轻了。 鹤语盯着谢夔,就等着后者眼中露出来丝毫不满,她做好了斗嘴的准备。 可是,谢夔在听见她的要求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应下来,“好啊,想吃什么?” 这一次,轮到鹤语愣住了。 谢夔看着她只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写满惊讶,他不由一笑,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弯腰,伸手就在鹤语的头上揉了揉,“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是你说想要吃我的亲手做的饭菜吗?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鹤语眨了眨眼睛,她将现在谢夔对自己的“言听计从”全都归咎于这个狗男人知错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做什么?反正我要好吃的。”鹤语微微抬头,露出了自己的小嘴巴,还有小下巴,她像是觉得这样躺着说话没什么气势一般,又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谢夔说。 只不过这动作,虽然她捏着被子,让自己不至于胸前的风光大泄,可是后背的风景却没挡住,露出了一截纤细而雪白的小蛮腰。 此刻,在这雪白的小蛮腰上,却有斑斑点点的红痕,还有两处不甚明显的指痕。 鹤语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可是站在床沿边的谢夔,在看见这一幕时,眼底的颜色似乎变得猩红了几分。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但是又忍不住想要伸手替鹤语遮掩住那一抹疯狂。 谢夔弯腰,低头,伸手将鹤语身后的被子,轻轻地环绕在了她的腰间,遮掩住了那一寸隐秘的旖旎。 鹤语最初还没能反应过来谢夔这是想要做什么,可是当感觉到男人的那只带着厚茧的大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腰间皮肤时,她猛然红了脸。 好在谢夔是真的只是给她拉一拉被子,并没有要做什么,那指尖,也是一碰即分,没有要长久停留的意思。 “殿下在房中稍等,我去去就来。”谢夔直起了身,笑看着鹤语开口说。 “嗯。”鹤语却没有抬头,只是有些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要快点儿。” 她都觉得好饿。 不知道是不是鹤语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说了刚才那句话后,就听见了面前这人传来的一声短促的笑声,但太快,她想抬头确认时,谢夔已经转过身走到了门口。 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像是苍松一样的坚挺的背影,鹤语眼中闪过了多种情绪。 当谢夔的身影消失时,她这才觉得浑身酸软,就算是坐起来,都觉得腰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再一次躺下来的时候,鹤语望着头顶的床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蛮夫”。 她咬着唇,脑子里却是忍不住想到了刚才谢夔的手碰到自己腰间的皮肤,她知道自己忍不住轻轻地颤了颤。这完全就是后遗症,只因为曾经谢夔伸手狠狠地掐过了她的腰,抱着自己,压向了他。那力道重得似乎都要将她的腰折断了一般,惹得她直掉眼泪。 整个人都被谢夔拿捏得死死的,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所以,刚才谢夔刚碰到她的腰间时,鹤语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甚至,在被子里,她忍不住闭紧了双腿。 就在鹤语小脸红红地想着今日之事时,没多久,房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随后谢夔的脚步声和他的声音一并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殿下,起来吃点东西。” 说话间,谢夔已经穿过了外间,走了进来。 随着谢夔进来时,鹤语的鼻翼间,也闻到了一股浓香。 她吸了吸自己的小鼻子,那小小的鼻翼在不由自主地翕动时,样子看起来有点憨憨的可爱。 谢夔进来时,发现鹤语还躺在床上,他没有让鹤语吩咐,就已经走到了打开衣橱,亲手给她拿了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边。 “你转过去。”鹤语见谢夔居然就这么坐在床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脸上不由又是一红,心里暗暗骂了谢夔一句。 谢夔听话转过身。 很快,在他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鹤语是想自己动手,不想叫谢夔的。可奈何她现在是真感觉到什么叫“有气无力”,“四肢娇软”,想要抬手系身后的带子,但平日里做起来很是顺利的反手的动作,现在却让她额头有些出汗,尝试了几次,鹤语的呼吸声都不由变得重了几分,也没能成功。 第125章 下面 谢夔的耳力比普通人强了不少,在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声变重时,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要我帮忙吗?” 刚才他只是转身,没有直接离开去外面,就是因为知道现在身边的公主殿下,怕是手指都没有半分力气。 只不过他低估了鹤语的倔强,就像是现在,哪怕他都主动给了台阶,可是鹤语压根就没有想要顺着他给的台阶上下来的意思。 “不用,你坐好了,别乱动,也别乱看,小心我打你。”鹤语气咻咻地说。 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气到底是因为谢夔,还是因为身后的细带一直系不上,幼稚地跟两条绳子较劲而生气。 谢夔在听见鹤语最后那句不自量力的“小心我打你”的话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鹤语:“!!!” 她现在的眼神,恨不得能将眼前这人的后背都盯个洞出来。 可是很快,鹤语就不得不反悔。 她泄气地看着自己的小衣,绵软的手臂抬不起来,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万分不不情愿,“谢夔。”她喊到跟前人的名字,“帮我。”鹤语说。 谢夔:“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鹤语暗恨,别以为眼前这人现在背对着自己,她就听不出来谢夔现在这话里暗含的几分笑意,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可就算是知道,她如今也的确拿谢夔没半点办法。 “你转过来。”鹤语闷闷说。 谢夔唇角的确是带着笑意,他也心知肚明鹤语现在叫自己是为了什么。不过当转过身时,饶是有准备,谢夔还是被眼前这薄如羽翼的后背牵动了心神。 鹤语在让谢夔转过身时,她自己已经面朝着床内,背对着谢夔。 “替我穿衣。”鹤语说,像是想到什么,她又是警惕又是警告地飞快开口:“我告诉你,你就只,只能替我穿衣,别的你休想。” 回应鹤语这话的,又是一声轻笑。 谢夔不等面前的小公主对自己发火,“臣遵命。” 三个字,听着好似臣服,但分明每个字,都带着反骨,反而有几分揶揄。 鹤语:“……” 等到鹤语再从里间出来时,她人已经被谢夔抱在了怀里。 谢夔是怕她饿坏了肚子,所以不敢再逗弄她。飞快替鹤语穿好了衣服后,就抱着人走了出来。 鹤语倒是想“自力更生”,奈何她一动,就觉得身下酸痛得厉害,只好任由谢夔将自己从床上抱了起来。 外间摆着两碗面条,刚才鹤语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乍一看,鹤语忍不住蹙了蹙眉,那样子很是嫌弃。 “谢夔,你糊弄我?”鹤语看着谢夔问,她说要他亲手做的饭菜,结果谢夔就用这么一碗面来糊弄自己?鹤语无视了面条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很是不满看着谢夔。 谢夔也不恼,他是想到刚才鹤语看起来像是饿狠了,唯有下面是最快的夜宵。 谢夔将鹤语放在位置上后,主动拿起筷子,塞进了鹤语的手中,“尝尝。” 鹤语生气,不理他。 “不喜欢的话,我再去做别的。”谢夔好脾气说。 鹤语倒是还想要倔强两分,可是现在她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又“咕噜”响了一声,这一次没有被子做掩饰,所以听起来好像还很清脆。 鹤语顿时红了脸,“行吧,既然你做了,那我先尝尝。” 说着,她挑起了一根面条,放进了嘴里。这时候鹤语才发现,在面条里,还有不少肉沫,而入口时,那股浓郁的番茄汁的味道,掩饰不住,酸甜可口。肉末和已经捣烂的番茄汁的混合,既有肉香,又有番茄的清甜,一点也不腻人。 这倒是她从未吃过的味道,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味道倒是有些意外惊人。 鹤语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谢夔就在一旁看着,最初他是在观察着鹤语的表情,唯恐自己做的不合公主殿下的口味,但渐渐地,谢夔在看见鹤语眼底的满意后,他那眼神,便变成了纯粹看着鹤语吃饭。 公主殿下用膳时,仪态姿势自不用说,哪怕像是现在觉得饿极了,那模样看起来也是文雅极了,丝毫不会给人狼吞虎咽之感。 而这一幕落在谢夔眼中,看见鹤语一点也不挑地吃了一大半自己做的面条,令他感到满足。 鹤语平日里就吃得不多,何况,现在都已经是半夜,她即便是再饿,也吃不了多少。 如今她能吃掉一半的面条,已经是意外之喜。 “我吃好了。”鹤语说。 谢夔微微一笑,“不知道殿下觉得可还满意?” 鹤语心里自然是满意的,可她现在对上谢夔那双含笑的双眼,心里就不想让这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得意,“还行吧。”她口是心非地说。 谢夔听见这评价,却是笑了。可能他的殿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次她想要说谎时,总是有些小动作。比如,从来不敢跟他对视,眼神飘忽极了。那模样,简直一眼就会被人看穿。 那小心眼子,都写在了脸上。 谢夔控住了自己表情,还很配合地顺着鹤语的话道:“那臣日后再努力,希望下一次能让殿下满意。” 他说完这话,就将鹤语刚才吃过的那碗面端了起来,很是自然地吃了下去。 鹤语见状,“哎哎”了两声。 谢夔抬头。 鹤语:“你,你怎么吃我剩下的啊?” 谢夔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脏。”片刻后,鹤语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 就算是她曾经赏赐给宫里人的膳食,也断然不会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米饭或者面条给赏赐出去啊。 可是谢夔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不脏。”谢夔说。 鹤语刚张了张嘴,就听见谢夔后一句话落了下来。 “反正都吃过了。” 若是鹤语最初还不知道谢夔这话是什么意思的话,那当后一秒,谢夔一点掩饰都没有地盯着她殷红的唇瓣时,鹤语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几乎在这瞬间,鹤语就红了耳朵。 “你,你闭嘴吧你。”她羞恼道,这人怎么连吃个饭,都能想到那档子事上去? 谢夔一声大笑,没有再逗弄鹤语,飞快吃完了跟前的面条。 鹤语厌烦他吃东西太快,但现在,已经是谢夔努力放慢的结果。对于公主殿下曾经提出来的一切要求,他都记着。 “你手又是怎么回事?”先前的事情太过混乱,鹤语哪里能留神到谢夔手上的伤?在谢夔的掌心里,看起来有好几道新鲜的伤口。 谢夔在听见她这话时,拿着筷子的手似乎在这瞬间顿了顿,也就是片刻间,他已经恢复如常。 “不小心伤了,放心,没什么大碍。”谢夔说。 鹤语:“那你也太不小心了,等会儿我给你看看。” “真没事。”谢夔抬头道,他不想让鹤语处理自己的伤口,甚至他自己都不想理会。这伤口的由来,并不是一件令他感到很舒服的事。 鹤语看见眼前的人吃好,将碗筷放回了小厨房,再折返回来后,她坐在屏风跟前,在谢夔想要弯腰将自己抱回床上时,忽然伸手拦住了谢夔伸过来的双臂。 谢夔挑眉。 鹤语板着一张小脸,今日她若是对谢夔这般轻拿轻放,日后她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公主的威仪? “你还没有给我解释。”鹤语抬头看着此刻站在自己跟前的高大的年轻男人,开口道:“你若是说不明白,日后就不用再来撷秀楼睡觉。” 若不是刚才肚子饿了打岔,鹤语早就要谢夔给个理由。 她又不傻,今日的谢夔分明比先前更加暴烈,她现在就连小腹处,都还酸痛。 第126章 吵架 平白无故朝着自己泄火,那她成什么了? 谢夔身形一顿,随后,他放下了那双冲着鹤语张开的臂膀,眼神一暗。 他知道今日是自己鲁莽,也是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头。可是当看见陆云青的出现后,他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已经去校场上,在擂台上泄了一身的力气,可是回来后,在得知鹤语遣散了身边的婢女护卫,一个人划着小船,在荷塘里时,他心头那嫉妒的念头,又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冒了出来。 为什么想要一个人静静?难道就是因为今日见到了儿时的青梅竹马吗?又或者是,见到了喜欢的人? 谢夔到那个时候才发现,似乎他的殿下,从未对自己说过喜欢。 他们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圣旨。一道明黄的圣旨,将他们两人绑在了一起。 可若是鹤语真喜欢那位陆家的大公子,为何当年跟鹤语在一起的人不是陆云青呢? 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谢夔想弄明白,可如今最便捷知晓当年之事的,就是直接问鹤语。 可他问了,她会说吗?当初就连认识王仲宣这么微不足道的事,鹤语也不曾对自己开口。 谢夔没有信心。 他更害怕的是,如果自己今日真的找鹤语问了个明白,他们以后就连像是现在这般相处,也维系不了。 鹤语见眼前的人沉默,她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委屈。 她又不是勾栏院的女子,想怎么让男人摆弄就能摆弄,如今谢夔竟然连一个理由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甚至这闭口不言的样子,是连一点敷衍都不愿意给她。 鹤语倏然一下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她眼神一变,看起来顿时变得冷硬了不少。 “你出去。”她说。 这声音不大,听起来甚至都没有发火,但每个字里带着的寒意,却分外明显。 谢夔抿唇,“抱歉。” 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触怒了鹤语,她忽然就将手头能扔的东西朝着谢夔砸了去。 她要的是道歉吗?她分明只是要一个谢夔给自己的理由。她听着这没来由的道歉做什么? 她以为只是一件小事,但现在谢夔的回答,却让她心底陡然一凉。 鹤语气得眼睛发红,她刚才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朝着谢夔扔过去的是戴在手腕上的血玉镯子。价值千金的血玉手镯,在这一刻,从谢夔的额头处,落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滚!”鹤语这一次是真动了怒,平日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都充满了明显的愤怒。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进了内室里。 谢夔下意识地要伸手将她抱起来,但鹤语此刻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在谢夔刚伸手时,她冷冷的警告的声音再一次落了下来,“我说了,让你滚!别碰我!” 在说着这话时,鹤语咬着唇,一步一步朝着床榻上走去。 就算是现在双腿摩擦得发疼,可她也没有回头,更没有让谢夔抱着自己到床上去。 有了鹤语这话,谢夔也不敢真跟上去。他是怕鹤语更生气,把自己气得狠了,伤身体。 在看见鹤语上床后,谢夔才缓缓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蹲下来,仔细将先前地上的碎玉收了起来。 鹤语平日里都穿着软底鞋,若是一不小心踩到上面,必然会受伤。 收拾好碎玉后,谢夔才转过身,朝着集虚斋走去。 鹤语躺在床上,当耳边传来外间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后,眼眶忽然一酸,最初一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珠子,这时候扑簌簌地都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可是谢夔连这么个理由都不愿意给自己。 她咬着唇,难受地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小团。 身上还带着痛,可是心里更难受。 谢夔凭什么那么对自己?她是皇室的公主,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女子,难道她现在找谢夔要个说法有错吗?鹤语咬着唇,将自己闷在了被子里,“王八蛋谢夔。”她哭着闷闷咒骂着。 她要的只是一个理由而已啊,哪怕这人像是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对自己说些混账胡话,她也不会这么生气。她分明就很好哄,但现在谢夔却没有想过要哄哄自己。 她要的不是抱歉,不是对不起。 枕边少了一个人,她好像变得有些不那么习惯。 就算是现在已经入了夏,夜间也没有那么寒冷,可现在鹤语仍旧觉得有些冷。 第二日,鹤语睡得昏昏沉沉,珍珠和玛瑙进来瞧了几次,都见她没有醒来。 谢夔几乎一夜未睡,他在书房里想了很多。他不喜欢猜疑,但在鹤语的事上,又控制不住自己多想。 昨日的事,他当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他控制不住,所以想要狠狠地占有身边的人,好似这样才能确定如今在鹤语身边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道歉了,但鹤语不需要。 晨光熹微之际,谢夔从书房出来,去了后面的校场上耍了一套剑招。浑身被汗水浸透,但谢夔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疲倦,手中的长剑几乎快要被他挥出残影,剑气将周围的灌木林惊扰地沙沙作响,肃杀之气,弥漫着整个校场。 收了剑,有亲卫上前给他递水。 当亲卫看见自家冷峻的大人身上那一条接着一条的指甲划过的红痕时,不由飞快别开了脸,不敢再看。 谢夔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从集虚斋走到了撷秀楼门口。 当看见珍珠和玛瑙都还守在门口时,谢夔微微扬眉,“还没醒?” 昨晚鹤语和谢夔发生争执时,珍珠和玛瑙都已经睡下,何况两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大,又很快结束,珍珠和玛瑙甚至都不知道昨夜谢夔被鹤语赶出了撷秀楼。 现在听见谢夔的话,珍珠点头道:“刚才婢子进去时,殿下还在休息。” 谢夔抿了抿唇,昨日陆云青是私下离开了大部队,先一步到了灵州城。而今日,在名义上,是朝廷的监察使抵达灵州的日子。 他今日要为陆云青接风洗尘,这消息,他还没有告诉鹤语。 第127章 冷战 谢夔想,现在鹤语应当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等她醒了,告诉她,今日上京派来的监察使就将抵达灵州,我将会在四喜楼为其接风洗尘,下衙时,我会过来接她一同赴宴。”谢夔说。 珍珠和玛瑙在昨日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次来边塞的监察使就是陆云青,两人这时候听见谢夔这般说,不由皆是一愣,随后应下。 等到谢夔离开后,珍珠和玛瑙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珍珠皱着眉问,她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担忧,“驸马怕是还不知道当初殿下和陆公子的事。” 玛瑙倒是想得更透彻些,“驸马不知道是最好的,但知道了,我们殿下又没有什么心虚的。且不说别的公主在公主府里养了那么多的面首,我们家殿下喜欢个俊俏郎君这有什么不可以?就说眼前这陆公子,殿下跟陆公子都是旧事,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殿下早就跟陆公子断了来往,即便是被驸马知道又有什么?” 珍珠被玛瑙这话说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服自己,“你说得没错,殿下早就跟陆公子没了关系。” 房间里的鹤语再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下午。 昨日她被谢夔折腾狠了,在半夜时,两人又不欢而散,她身体很累,精神也疲惫,可就是没能睡着。都等到外面的天色变得蒙蒙亮时,鹤语感觉自己才是真正地进入了熟睡。 梦里光怪陆离,不仅仅没能休息好,反而因为做了梦,醒来时好像觉得更加累了。 珍珠和玛瑙服侍着她穿衣,两婢女看着自家主子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都红了脸。 “驸马也真是的,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殿下这么个水做的人儿,哪里禁得起他这般蛮横。”珍珠嘟着嘴抱怨。 鹤语听见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在听见谢夔的名字时,心里还是会像是被一条细细的绳索拉扯着,有些发疼。 “他呢。”等坐在了梳妆台前,鹤语才开口问。 珍珠:“驸马去衙门了,离开之前,驸马还来看了看殿下,只不过那时候殿下还没有醒来,驸马就只站在了门口。” 鹤语冷笑一声,没有吭声。她看是谢夔压根不敢进自己房门,昨日她让他滚了后,可没有再让他回来。 珍珠却不知道鹤语昨夜跟谢夔闹得不欢而散,她只当做又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于是很快珍珠又道:“对了殿下,驸马还说,今日是监察使大人抵达灵州城的日子,晚上驸马会在四喜楼设宴,到时候,他会来府上接殿下一同过去。” 鹤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与此同时,她心里忍不住想着谢夔的那句话,若是今日监察使才到灵州的话,那昨日,陆云青岂不是偷偷来见自己?她不由蹙眉,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反正复杂万分。 “昨天那两个盒子呢?”鹤语在这时候忽然开口。 玛瑙:“已经收在了库房里,殿下现在是要看看吗?” 昨日在马车上时,鹤语就已经将陆云青在金银楼里买来的两套首饰,交到了玛瑙手中。她甚至都没打开看一眼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自然更加没有想过要佩戴陆云青送的礼物。 “不用了,等会儿你从库房里拿出来,跟珍珠挑挑,喜欢什么就自己拿去。”鹤语说。 从前在没有跟谢夔成亲之前,她曾经在陆云青那儿收到过不少礼物,不论是宫外的糖葫芦还是彩泥捏的福娃娃,又或者是哪个小摊上的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又或者是什么首饰店里的稀罕珠宝,她无一不喜欢,也都欣然接受。可如今,她跟陆云青早已陌路,后者无论再送什么礼物,那礼物再怎么贵重,对于鹤语而言,也是不合时宜的。 珍珠和玛瑙听见这话,不由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应下。 这么看来,她们家的殿下,是真的已经跟陆公子断得一干二净了。 也许人就是这么奇怪,昨日珍珠还万分厌烦陆云青的出现,但是现在听着自家殿下对那位陆公子所送之礼的处理,她心头又浮现出那么一抹怅然。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陆家的那位表小姐,她们家殿下如今身边的人应该就是那位陆公子吧。不必来这偏远的朔方,不必离开上京。 鹤语倒没有自家婢女心里那么多的假如,她想着今夜的宴会,心里很平静。昨天她已经见过了陆云青,该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再见面时,只是故人。 如今,她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谢夔。 今日赴宴,鹤语想,钟世远定然也会跟在谢夔身边。她从谢夔嘴里问不出来的话,难道还不能找钟世远问个明白吗? 谢夔回到府上,来接鹤语时,就看见后者穿着一件松霜色的绣花上裳,下面搭着一条莲瓣云缎裙,那一张小脸,因为这配色,看起来更加莹白,好似能透光。 他的眼神,落在鹤语身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大步上前,“都准备好了?”谢夔问。 鹤语点头。 “那就走吧。”谢夔说。 鹤语跟在他身后出门,等走到府门口的马车前时,谢夔下意识地就要伸手,亲自扶着鹤语上马车。可是这时候,鹤语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谢夔伸出来的那只手。 “珍珠。”鹤语喊了一声。 紧跟在她身后的珍珠和玛瑙赶紧上前,刚才别人可能没有看见,但是她们两人却是看得很清楚,她们家殿下,就是在看见驸马伸出手时,躲开了。 珍珠和玛瑙扶着鹤语上了马车,站在原地,两人有点不敢动。 原本今日的计划是她们家殿下和驸马共乘一辆马车,她们两人坐后面的那一辆。可是现在,看着刚才鹤语的态度,珍珠和玛瑙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还不上来?” 当鹤语这声冷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后,珍珠和玛瑙这才后退了一步,两人都不敢看这时候谢夔是什么表情。 谢夔上了马车,便看见鹤语靠在马车的角落里,闭着眼睛。 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跟他说话。 谢夔脸色微微一沉,他想到了今日出现在桌上的那封密函。 第128章 自虐 他并不想探查鹤语的过往,但对于今日正式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监察使大人,他却不得不了解一二。探子是早之前就在上京,每次上京派什么人来边关,他们都有自己了解前来的监察使的信息的渠道。只是这一次,谢夔也没有想到,他想要打探的这位监察使,最后会跟自己的妻子有那么些若有似无的牵连。 陆云青和其表妹杨书青的事,在上京城里算不得什么秘密。 所以谢夔在上京里的探子,发回来的密函里,也有记载。 陆云青的确是他妻子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认识了,后来上京城里一度有传闻,说帝后中意陆云青,想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赐婚予他。只不过后来,陆府的表小姐忽然入住陆府,跟陆云青之间变得暧昧不清,最耐人寻味的是,有一次陆云青竟然在公主的生辰宴上,跟表妹厮混,被抓了个正着。这一事件,也直接导致了陆云青会尚公主的言论破灭。 毕竟,上京城的人说都知道鹤语洁癖,公主殿下绝对看不上一个已经跟别的女人有染的男子。 密函中,除开这件事情之外,陆云青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他是个论文采有文采的状元郎,论本事有本事的大理寺少卿,任何冤假错案,也休想在他手里蒙混过关。所以,即便是后来陆云青跟府上的表小姐不清不白的事情传出来后,在上京城里,他的口碑仍旧不错。 谢夔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密函中的一句话。 “永乐公主心悦于陆家大公子。” 心悦。 谢夔看见这两个字,便觉得这是黄蜂尾后针,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头。霎时间,心上不仅仅是觉得一阵刺痛,还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苦涩。 他还像是自虐一般,当看完整封密函后,控制不住一般,将这句话拉出来反复琢磨。 而越是琢磨,心头那股子苦涩的意味就越加明显。 现在在马车里,谢夔甚至都不敢对鹤语求证。 他想,即便是鹤语心悦于那陆云青,也是从前的事。陆云青都已经跟别的女人有染,依照鹤语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还会对这样的人抱有幻想?即便是心悦,也只是从前。 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车厢里却是安静得很。 鹤语倒也不是故意不理会谢夔,而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精神不济。虽说她是下午才醒来的,但身上不太舒服,她出门前,都还靠在软榻上假寐。现在坐在马车里,虽然身下有厚厚的软垫,让她感觉不到颠簸,但这种摇晃的感觉,却是更令她昏昏欲睡。 所以,一上马车,鹤语干脆就靠在角落里,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虽说是闭着眼睛,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感受不到此刻从斜对面射来的视线的打量。 鹤语有些气闷,谢夔这男人还有心情看自己,难道就没有时间跟自己解释一二吗?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不想睁开眼。 没休息好,再加上无视了谢夔的打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鹤语被困意萦绕,最后脑袋也不由自主地随着摇晃的马车左摇右晃,这模样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睡着了。 谢夔见状,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一步。开始上马车时,他见鹤语对自己的抗拒,所以没能坐在鹤语身边,而是选了个相对较远的位置。而现在,在看见鹤语在马车上睡着后,谢夔几乎立马一闪身,人就已经坐在了鹤语身边,在同一时间,他已经抬起了自己的那只大手,接住了鹤语左右摇晃的脑袋,防止后者撞在车壁上。 随后,谢夔捧着鹤语的脑袋,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叹。 鹤语其实在谢夔捧着自己脑袋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 她在马车上原本也不可能睡得很沉,可是在谢夔伸手的那一刻,她却没有出声,也没有躲开。 当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谢夔身上时,鹤语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节度使府距离四喜楼不算远,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 谢夔作为东道主,自然是最先抵达。 随后王仲宣和钟世远联袂而来,两人都是没有家眷的人,只带着身边的小厮。 钟世远还是如常叫了鹤语一声“嫂嫂”,而王仲宣则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了一声“殿下”。 鹤语示意两人不必多礼,随后钟世远很快去找谢夔,留下王仲宣和鹤语在四喜楼楼前的水榭处。 王仲宣是今日才知道这一次从上京来的人是陆云青,对于好友从前的心思,他当然是知道一二的。可是已经过了三年时间,王仲宣不知道陆云青在这时候主动请命来视察边关是什么意思。 他既是陆云青的好友,但也视谢夔为知己,如今作为知情人在中间,有些左右为难。 现在见到鹤语,王仲宣不知鹤语是否知道今日迎接的宾客是陆云青,便试探着开口:“殿下可知道今日来灵州的监察使,是上京的哪位大人?” 鹤语回头,淡然道:“看来王大人是已经知道了。” 她这么冷静镇定的样子,即便是没有明说,但王仲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殿下早已知晓是故人。”王仲宣原本也只是想要给鹤语提个醒,现在得知对方已知晓,便不再多言。 鹤语“嗯”了声,随后主动开口:“不知昨日王大人是否跟谢夔在一处?” 王仲宣摇头,“昨日逐寒应是在军中。” 鹤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么看起来,可能知道昨天在谢夔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就只有钟世远。 今日的宴会,虽说是谢夔携本地的官员,给上京而来的几位官员接风洗尘,但这一切也不用鹤语操劳。她现在心绪不佳,懒得跟那些已经过来的灵州城的官员的夫人们应酬,便带着珍珠和玛瑙,在四喜楼周围闲逛。 四喜楼是灵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在酒楼前,就是长廊水榭,前面是水池,后面是花圃,占地面积极广。只要有心避开人群,也不算太难。 珍珠和玛瑙见鹤语兴致不高,又想到先前在马车前的一幕,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珍珠跟在鹤语身后,试探道:“殿下,要不要让四喜楼的厨子加一份酒烧香螺?最近香螺肉很是肥美,以前在上京时,殿下这时候不是都喜欢去四喜楼吃饭吗?” 其实这家四喜楼,也在鹤语的名下。 帝后给予她在民间的吃穿住行的铺子,都是最好的。能开遍整个大邺皇朝的四喜楼,自然也是最好的。 鹤语摇头,她现在只想找到钟世远。 第129章 喝醉 但后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躲着自己,反正到了宴会开始前,鹤语也没能看见钟世远。 从上京而来一行人里,除了一个陆云青,还有礼部的人和宫里的公公。 鹤语站在谢夔身边,并肩而立,同身后的一众灵州城的官员们,在门口迎着这一行人。 鹤语最先看见的,还是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的陆云青。这副模样的陆云青,对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她溜出宫后,去大理寺外面等着陆云青下衙时,总是能见到后者这般模样。 鹤语很快挪开了目光,礼部来的大人她并不熟悉,但在另一边的郑公公,倒算个老熟人。 郑公公是她父皇的人,这一次,也来了边关。 一行人见礼,互相寒暄,这才上楼入座。 四喜楼在灵州城的菜肴,颇有当地的特色,像是酒蒸羊、绣吹羊、五味杏酪羊等等,味道很特别。 鹤语就坐在谢夔身边,她不需要自己动手夹菜,身边的男人就会主动动手。 宴席上,气氛还算是和谐。 鹤语知道今天自己只需要当个花瓶,她也不多言,只是安静用膳。 不过,她今日胃口不太好,谢夔给她夹的羊肉,她都有些吃不下,干脆全都堆在了碗里。 当谢夔还想要替鹤语夹菜时,一晚上都没有怎么主动跟谢夔说话的鹤语终于开口了。 “不用了,我不是很想吃。”鹤语说。 谢夔听闻这话,动作有片刻僵硬。随后,他便将那筷子的豆荚,放在了自己碗中。 两人这边的小动静,自然逃不过桌上众人的眼睛。 不过大家碍于鹤语的身份,不敢随意开口打趣。 但有一人,胆子大得很。 钟世远知道昨日自家大人的不痛快都是因为谁,今日在饭桌上,他便在偷偷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陆云青。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钟世远却看得很清楚。这位从上京来的世家公子,在席间,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他家嫂嫂。他心头有怒火,左相家的公子,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他家嫂嫂早就嫁给了他大哥,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还贼心不死,昨日引诱了他嫂嫂不说,今日竟然还这般不知检点地一直盯着他嫂嫂看。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钟世远又怎么可能放过“敲打”陆云青的机会? “我们大人和公主殿下的关系真是好得很,在殿下来灵州之前,我们大人什么时候会有这般细心体贴?”钟世远笑着说,然后站起来,朝着谢夔和鹤语敬酒,“这一杯,下官就斗胆敬大人和殿下,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琴瑟永谐。” 谢夔坦然一笑,举了举杯,“殿下她不擅饮酒,这一杯,我便替殿下喝了。”说完,谢夔连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钟世远坐下来后,抬头观察着陆云青的动作。当他看见后者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指尖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时,他在心头忍不住轻笑一声。 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挖人墙角的男小三,简直有损阴德。 现在看见陆云青不痛快,钟世远便痛快了。 有了钟世远这个开头,今日灵州城的不少官员,在敬了上京而来的监察使和各位大人后,也纷纷朝着谢夔和鹤语敬了一杯酒,自然也是祝愿自家顶头上司和公主殿下和和美美。 谢夔来者不拒,一人喝了两人的酒,没有让鹤语沾一滴酒,染上一分醉意。 他这模样,落在宴席上那些大人和夫人的眼中,自然更是觉得他们节度使大人,是真的很看重公主殿下。 此刻在宴席上,唯有王仲宣心里有些焦急。 王仲宣就坐在陆云青身边,他没有像是钟世远那般刻意留意着身边好友的举动和目光。但是身边好友频繁的动作,他如何能不觉察。 “长垣,你冷静点。”王仲宣低声道。 长垣,是陆云青的字。 陆云青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面前的酒壶,几乎都快空了。 听见王仲宣的声音,陆云青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眼睛有些发红,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京城来的陆大人不胜酒力,喝不惯这北方的烈酒,辛辣的烈酒,直接激红了他的双眼。但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知道,这双眼睛,不是因为不胜酒力。 “我知道。”陆云青轻声说,“我知道,我心里很明白。”但,就是无法不在意。听着耳边传来的别人祝福他喜欢的小娘子和别的男人长长久久的话,他无法不在意。哪怕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嫉妒,哪怕也很清楚他的在意,鹤语根本不会在意,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了。 如洪水一般的酸楚,淹没了他。 也让自己的这双眼睛,变得通红。 王仲宣有些无奈,他看着陆云青这样子,就知道对方可能有些醉了。 就算是酒不醉人,伤心也最是醉人,此情此景,又怎么可能让陆云青不醉? “别喝了。”王仲宣说,然后他主动给身边的人递了一盏茶,“别失态。”他说。 陆云青轻笑一声,摇着头,“我怎么可能失态?我不想给她带去任何麻烦,我知道的,子然。你看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 两人这边的动静没什么人注意,就算是有人看见,也只当王仲宣和陆云青在聊公事。 王仲宣知道身边的好友现在肯定不好受,他只能在桌下拍了拍陆云青的手背,以示安慰。 陆云青看见鹤语今日在饭桌上没吃多少东西,他知道四喜楼的招牌,也知道鹤语喜欢吃这酒楼里的什么。其实鹤语不爱吃什么牛羊肉,而今日宴会上,则是以牛羊肉为主。 陆云青伸手招来了小厮,在对方耳边吩咐了两句,没多久,在这宴席上,又上了一道菜。 是酒烧香螺。 这道菜,此刻就明晃晃地摆在了鹤语跟前。 第130章 暗潮 先前鹤语的确是没有朝陆云青的方向多看一眼,但当这道酒烧香螺上桌后,鹤语不由抬起了头,目光下意识地就朝着陆云青所在的方向看去。 当跟陆云青的视线在半空相接时,鹤语说不上来心头是怎么样的一番滋味。 她刚朝着陆云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在这时候就感觉到在桌下,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鹤语不由收回了目光,低头。 此刻谢夔的那只大手,现在就这么大喇喇地在桌下覆在她的手背上。似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夔一边跟宴席上的人神态自若地交谈着,一边抽了空闲,朝着她看来。 在谢夔的目光里,鹤语看出来了几分深沉的打量。 她心头忽而一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谢夔看向自己的眼神别有深意,好似知道她刚才跟陆云青对视一般。 鹤语试图将自己的手从谢夔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可是谢夔像是在跟她较劲儿一般,无论她怎么挣脱,也没能从谢夔的掌心里逃离。 “谢夔。”鹤语压低了声音,在宴会上,她可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不仅仅偏头朝着谢夔靠去,还只用着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虽然是在桌下,这时候没人看见。但若是有人弯腰,自然就会看见在桌下她和谢夔之间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这简直就不合规矩。 谢夔轻笑一声,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自然是感情好得很,就算是在宴席上,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殿下吗?殿下这是想做什么?”谢夔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由紧紧地盯住了在鹤语面前的这一盘酒烧香螺上。四喜楼今日的菜品,他都有过目,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压根就没有什么酒烧香螺这道菜。 刚才他给鹤语夹菜,后者压根就不接受。这到底是不想吃,还是仅仅是不想吃他夹的菜? 现如今,陆云青好大的胆子。难道以为刚才就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吗?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着他的妻子献殷勤,当他是死人吗? 鹤语注意到谢夔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刚才才上上来的那盘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酒烧香螺,她心底好似透亮了几分。 鹤语不知道谢夔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和陆云青的事情,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变得冷静下来。似乎一下子,鹤语就想通了很多事。当鹤语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冷冽了不少。 “我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鹤语放下了筷子,一双眉眼间,变得冷肃了不少,“你自己心里不是都已经有答案了吗?还来问我?”说完这话,鹤语倏然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她还看着谢夔,“放手。”这话她仍旧压低了声音,但里面浓重的警告意味,任由是谁都能听得出来。 因为鹤语突然起身,在这瞬间,倒是让宴席上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鹤语面色镇定,迎上众人的目光,“我出去透口气,大家继续。” 鹤语说完这话后,又低头看了一眼谢夔。 现在她和谢夔交握在一起的手,还被桌子挡住,现在还没人看出什么端倪。 但若是谢夔还不放手的话,鹤语怕是一转身,就能被人发现。 最终,鹤语还是感觉到在桌下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松开了。 她很快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包间外面走去。 珍珠和玛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在鹤语身后,不敢出声。 刚才鹤语起身,又看向谢夔的那一幕,落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公主殿下和节度使大人关系极好,即便是要离席,也会先私语一番。可是,这一幕落在陆云青的眼中,尤其是在陆云青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的视线落在了刚才其实鹤语一动也未动过的酒烧香螺上,他眉头不由一蹙。 不是恩爱。 陆云青想着。 他太熟悉鹤语了,以至于后者脸上的每一分神情传达出来的意思,他都一清二楚。 刚才鹤语分明就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陆云青心里不由感到着急,他今日在见到鹤语和谢夔时,就觉得不对劲。鹤语若是喜爱一个人,是热烈而不加掩饰的。可今日他眼中的这对外人口口称赞的夫妻,相敬如宾,却没有亲昵。 她过得不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陆云青的脑海中,便挥之不去。他无法不在意,相比于鹤语过得很好,他更介意的是鹤语过得不好。 “抱歉,我先去更衣。”陆云青在这时候也站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王仲宣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尤其是刚才鹤语才离开,他的好友这时候借口去什么更衣,分明就是想要去找公主殿下。 王仲宣心头突突地跳着,他朝陆云青看去,不停地使着眼色,企图让他冷静镇定一点。王仲宣现在只是对好友的担忧,他在谢夔手下做事这么多年,关系是极好的。同时,他也很清楚谢夔的手段。就像是在朔方一带,大力发展农业和畜牧业,双管齐下,想要在短时间里,取得今日这般政绩,可不是他一个王仲宣就能做到的事。更重要的是因为后方有谢夔坐镇,这个男人在该杀伐果决的时候绝不手软,最开始有不愿意接受农业种地,想要闹事的,都被谢夔用武力镇压。在他发现端倪之前,谢夔已经用雷霆手段,替他扫荡了前方的所有阻碍。 所以,王仲宣很明白,谢夔绝对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自家好友跟公主殿下从前那点事儿,怕是压根逃不过谢夔的眼睛。只要对方发现任何端倪,都能顺着线索查下去。 现在陆云青都还在谢夔的地盘上,他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如此糊涂,在这种时候再去招惹鹤语,先不说那位公主殿下会不会给他好脸色,就只说谢夔,这世上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谁能忍受看见自己妻子被别的男人勾搭? 可是王仲宣现在劝告的眼神,没能绊住陆云青的步伐。 很快,陆云青脚步带着微微的踉跄之感,离开了宴会。 第131章 衷情 鹤语出来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总算觉得心头舒服了不少。 灵州城的四喜楼,鹤语还没有好好逛过。她朝着酒楼的花园走去,这里的风景倒是不错,一看就知道酒楼的掌柜是花了些心思,就连假山结顶之处,有峰也有峦,放眼望去,峰峦叠嶂,错落有致,别有趣味。 鹤语坐在了花榭处,这里没什么人,她可以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在宴会上谢夔表现出来的反常,让她不得不怀疑谢夔是知道了自己在上京的往事。 但鹤语并不觉得心虚,如果年少时没能圆满的一段感情也是错误的话,那她曾经的真心的喜欢,又成了什么。她也不觉得自己的隐瞒有错,她不愿意说的事,任何人也不能强迫。谁都有不愿意提及的过往,说与不说都是她的权利。 只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陆云青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刚才在桌上那一盘酒烧香螺,令她百感交集。就算是记得又怎么样?她如今已经不稀罕一个外人记得自己的喜好,也不需要一个外人时刻关注着自己。 花榭外面有一株张扬的美人蕉在热烈绽放,甚至还有一红一黄的花朵,凑到了花榭的亭子里来。 鹤语刚想站起来碰一碰,身后忽然传来了陆云青的声音。 “小五。” 鹤语不由放下手转身,看着出现在花径上穿着绯红官袍的年轻英俊的男子。 她蹙了蹙眉,“云青哥哥?你怎么在此处?” 陆云青大步走来,他没有回答鹤语的话,反而问:“你昨日那些话,是不是在哄骗我?你跟谢夔真的过得很好吗?” 鹤语因为听见这话,原本蹙起的眉头,在这瞬间好似皱得更深了几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云青眼中焦急,他也懒得在鹤语面前掩饰,“你今日跟谢夔站在一起,那样子分明就不高兴。” 鹤语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几时不高兴?我……” 可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陆云青打断。 “你站在谢夔身边,就没有一时高兴。你的神色,你眼底的情绪,我都看得很清楚。小五,你能装样子骗骗别人,但你骗不了我!”陆云青有些激动说。 平日里温和惯了的人,此刻因为这一通话,脖子都变得有些发红。 陆云青的那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小五,你不用骗我,我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动一动眼皮,转一转眼珠,我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高兴,小五。” 鹤语在此刻张了张嘴,一时间忘了要怎么反驳。 她今日的确是不高兴,对着谢夔,心里有火。 可她以为自己装出来的样子天衣无缝,至少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可能除了现在在自己眼前的陆云青,在场的人没有人看出来,甚至不少人还觉得自己跟谢夔之间,感情好得似蜜里调油。 “云青哥哥,你误会了。”鹤语开口,她想说其实自己跟谢夔之间真的挺好,至少昨日在金银楼遇见陆云青时,她是真觉得很好。只不过昨日她跟谢夔之间闹了矛盾,才导致今日这般情景。 但鹤语的话还没有说完,陆云青的声音已经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解释。 “杨书青已经嫁人了。” 鹤语愣住。 显然她没有想到在这时候会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自打自己生辰宴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听过陆云青和杨书青这两个人。至于在她身边服侍的那些宫女和太监,都是皇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更知道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没有谁会那么没有眼力价,在她跟前嚼舌根,提到她不想听见的两人的名字。 现在在这时候,鹤语陡然间又听见了“杨书青”这三个字,一时间,她才愣住了。 陆云青见到鹤语的神情,“杨书青嫁给了扬州城的一户官宦人家,是母亲做主。” 鹤语有些意外,她以为自从那件事后,杨书青必然是成为陆云青的正妻。毕竟凭着陆夫人对自家亲妹妹女儿喜爱,都曾经在京城里放话说要将人留在自己身边,交给谁都不放心,杨书青居然外嫁到了扬州?这结局着实有些令她意外。 鹤语在沉默片刻后,抬头浅笑,“那我倒是还欠杨小姐一句恭喜了。” 她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开上京的短短两月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陆云青在说出杨书青已经嫁人的话后,便一直在观察着鹤语的神情。 而如今,看着鹤语一派淡然说恭喜的模样,心里忽然狠狠一坠。 他心里痛得发狠,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轻缓继续说:“那日,你离开京城,走得匆忙。我知晓你不是自愿离京,皇后娘娘下旨让你离开,你心头肯定有怨气。我在城外的风雨亭里等你,其实那时候,表妹她已经在跟扬州城的张家议亲。我想告诉你……”也想将你留下,陆云青在心底补充道,然后才遗憾开口:“但你没有停下马车,所以,现在我才有机会,将这消息带给你。” 那时候在风雨亭里,他等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杨书青已经不再是他和鹤语之间的阻碍,他心头有奢望,是不是日后,他还有机会跟鹤语在一起?他喜欢的小公主,并不喜欢这漠北的粗糙的军中男人,他想要跟她长相守,不想最后还要分离。 “当年在你的生辰宴上,是我母亲让我去花厅里接表妹回府,我不知道母亲端给我的那碗茶水里有药,我……”陆云青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每次回想起来时,他仍旧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就是因为这样的意外,让他彻底错失了鹤语。 “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陆云青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看着鹤语道。 鹤语站在原地,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第132章 对峙 除了最开始她跟着身后一众贵女和夫人们看见厢房里的凌乱场面时,那瞬间的震怒,和被背叛的恼恨,鹤语其实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至于会在她的生辰宴上当众给自己难堪。 但也是因为这样,鹤语那时候才清楚地意识到,陆夫人并不喜爱自己。 或许陆夫人喜爱的是总是能来府上找自己儿子的公主殿下,但绝不会喜爱一个作为自己儿媳妇的公主殿下。 前者可以给自己的儿子造势,上京城里谁不知道永乐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孩子,受尽宠爱。有了公主的青睐,对于自己儿子的仕途,有利无害。可是后者却不行了,公主儿媳可不是她能随随便便拿捏的人,日后若是陆家真的尚了公主,别说得到儿媳妇的孝敬,就算是她想摆一摆婆婆谱儿,都绝无可能。甚至,她这个婆母在见了公主时,还有对公主问安行礼。 这并不是陆夫人想看见的结果。 有个公主儿媳,对于陆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对于她来说,则是请了一尊大佛在家中,还时不时地供着。没有任何婆母,想要个还需要自己伺候的儿媳。 鹤语当年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当那日生辰宴后,她没有等到自己母后的召见,就主动去见了母后。 让父皇和母后给自己挑选一位夫婿,这是鹤语自己提出来的。 她不会明知道陆夫人不喜欢自己,在生辰宴上,用杨书青打了自己一耳光后,还委曲求全,嫁去陆家。陆夫人在生辰宴上推动发生的那件事,她没有给陆家穿小鞋,都是因为从前的那些年里,陆云青对自己的爱护。 但这份情谊和爱护,也就到此为止。 鹤语和陆云青都没有发现,此刻就在花径的尽头,站着一个沉默的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 谢夔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并不屑于做那什么偷听墙角之人。他出来不过是为了寻鹤语,只是没有想到,一过来时,就看见了在花榭里的那两道身影。 女子娇美,男子清隽,看起来好似一对璧人。 谢夔冷哼一声,不过是有贼胆想要挖自己墙角的宵小而已,他下意识就迈开了步子,准备打破在花榭里这碍眼的一幕。 可是谢夔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迈出脚步,陆云青的那句话,就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知晓你不是自愿离京,皇后娘娘下旨让你离开,你心头肯定有怨气。” 这句话,成功地绊住了谢夔的脚步。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来此刻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从一开始,或许是侯伟杰劝他的话,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他甚至压根就没有思索过为什么三年来从未跟自己有过一丝一毫联系的公主殿下,会忽然来了朔方。他只以为是跟侯伟杰和钟世远他们说得那样,鹤语是因为自己想明白了,想通了,记起来了自己这个远在边关的夫婿,所以这才不远万里,从上京来了朔方。 没有人告诉过他,鹤语过来,只是迫不得已,只是因为皇后娘娘的懿旨,从来都不是她自己愿意。 谢夔有那么一瞬间,如坠冰窖。 在花榭里的鹤语,听见迟来了三年多的解释后,她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多谢,我知道了。” 陆云青着急,“小五,我的意思是,既然表妹已经嫁人,我,我心如故……” 这一回,陆云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从花径尽头走出来的谢夔沉声打断了。 “陆大人今日这般对内子如此纠缠,不知传出去,陆大人颜面何在?谢某倒是不知道,陆大人借口离席,竟是为了在此地纠缠谢某的妻子。” 谢夔在听见陆云青竟然还敢鼓动鹤语时,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就很严肃,沉着脸的时候,更像是冷面阎罗,不然,在战场上,谢夔也不可能就凭着自己的名头,就能让不少匈奴士兵心生胆怯。 如今,谢夔那双似厉鹰的眼睛,冷冽地扫视着面前看起来清隽温和的陆云青,毫不留情开口。 不等陆云青作答,谢夔已经冲着鹤语的方向伸手,“殿下,到我身边来。” 鹤语眉心一蹙,她不知道谢夔是什么时候到了花榭,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听见了多少自己跟陆云青之间的对话。 看着现在对自己伸出手的谢夔,鹤语虽然很不想要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但如今,她更不想给陆云青任何希望。 她总是要朝前看的,即便是从前她可能对陆云青有怨恨,恨他不顾念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谊,转头就跟别的女子出双入对,也恨他不遵守诺言,当年他分明答应过自己,会处理好自己跟杨书青的关系,到头来却是处理到了床上。 至于现在,她不觉得自己愧对陆云青,也不觉得对方亏欠自己。毕竟,陆云青这个人对于自己而言,就只是儿时相伴的哥哥而已,她对他早就没有了幻想和憧憬。 没有谁的喜爱,会在明知道没有结果的前提下,还固执坚持。 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 鹤语才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现在,鹤语在看见谢夔对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时,下一刻,她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谢夔微微勾唇,眼神带着几分挑衅看着陆云青。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当着陆云青的面,让对方看清楚,现在能牵手鹤语的人究竟是谁,而在自己和他跟前,鹤语最后选择的人又是谁。 敢肖想他的人,便要有胆子承担他的怒火。 陆云青此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亲眼看着鹤语拉住了谢夔伸出来的那只大手,“小五!”陆云青在这瞬间,心神大乱,他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拉住身边的人,好像这样做,才能减缓他心头此刻蔓延上来的慌张。 可是谢夔又怎么可能给陆云青这样的机会? 在陆云青还没有碰到鹤语之前,谢夔已经一手将人揽入了自己怀中,同时侧身,带着怀中的人朝着外面一转,用另一只没有拉着鹤语的手,一拳就砸在了陆云青的脸上。 谢夔目光沉沉,眼里带着几分凶狠的光,这瞬间的他,看起来像是一匹孤狼,锋利又凶狠。 谢夔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拳头是用了多大的劲儿,现在看着面前的文弱的世家公子哥被自己打偏头,他语气无波无澜,沉稳道:“陆大人,管好你的手。不然,下一次,可不就是一拳头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他要陆云青的命! 谢夔这话不是开玩笑,说说而已,他是说真的。 第133章 打斗 陆云青的确是被现在谢夔这一拳头打得偏了脸,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没有谁有像是谢夔这般粗暴的,一言不合便动手。 但是即便是这样,陆云青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要退缩的念头。 他唇角已经被刚才谢夔那一拳头揍破了皮,而且看起来应该是伤得不轻,已经有血迹从唇角边溢出。 陆云青的目光始终都放在鹤语身上。 如今,他看见几乎被眼前的男人完全抱在了怀里的鹤语时,陆云青的眼底发红,宴席上那一杯接着一杯的伤心酒,带着的醉意,像是在这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小五……”陆云青叫着鹤语的名字,眼底一片痛色,“你别跟他走。”他轻声说。 明明前一秒他才受到了谢夔的警告,可是如今,陆云青像是真不怕死一般,伸手就想要去拉住鹤语的手,想要将她从谢夔怀中拉出来一般。 谢夔冷眼看着面前人的动作,他说过了,只要陆云青还想要对鹤语动什么心思,到时候就不会再是什么一拳头就能解决的问题,他是绝对不会放过陆云青。 而现在,谢夔看见眼前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他松开那只揽着鹤语的臂膀,二话不说,上前就揪住了陆云青绯红官袍的衣领,朝着陆云青脸上砸去的同时,嘴里冷冷道了两个字—— “找死。” 陆云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拳脚功夫的世家子,左相家的大公子,文武双全,即便是出游遇见了普通的山匪,也是有一敌之力。 在谢夔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时,陆云青也不甘示弱,反手捏住了谢夔的那只手,两人直接在这花榭之中扭打了起来。 动手后,陆云青像是将心头郁积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一般,眼神再也不复平日里的冷静和温和,变得带上了恨意和恼怒。 “你凭什么霸着她不放!谢夔,你根本不懂她!你个蛮夫子,你知道小五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知道她喜爱什么厌恶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在她身边?!”陆云青有些疯狂道。 可是即便是有点拳脚功夫在身上的陆家大公子,在对上一招一式只是为了在战场上杀人的谢夔时,手上的那点功夫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很快,局面就从两人厮打变成了谢夔一人单方面对陆云青进行殴打。 谢夔是下了狠手,一拳落下就有沉闷的肉击声,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谢夔自然是比不得你陆云青陆公子,能做出这么没脸没皮勾引别人家的夫人的事。难道这就是你们左相府的教养吗?可真是好一个挖人墙角的如玉状元郎啊!” 陆云青被谢夔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时候两人都已经打红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夔话里的那句“勾引”还是“挖墙角”刺激到了他,陆云青猛然大喝一声,翻身将谢夔掀到在了地上,他踉跄着爬起来,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变得凌乱不堪,脸上也挂着彩,看起来格外狼狈。 “勾引?我跟小五青梅竹马,算什么勾引?我认识小五的时候,你谢夔又在什么地方?你以为小五跟你成亲,她就喜欢你吗?不过是一纸婚约,谢夔,你有的也就只有这个罢了。”陆云青赤红了双眼。 两人现在都在暴怒中,但好像又没有完全丧失了理智,都知道自己说什么最能戳中对方心底最隐秘的痛。只恨不得在此刻拿着最尖锐的言语的利剑,将对方扎得浑身都是血窟窿。 果然,当陆云青信誓旦旦说着谢夔跟鹤语之间不过只是有婚书的牵绊,并没有感情时,谢夔眼底顿时一片猩红。 他刚才其实还收着两分狠劲儿,现如今,倒是半点也不顾忌,忽然曲腿一蹬,就将陆云青踹翻,然后抬手,一拳接着一拳,就朝着陆云青脸上狠狠揍去。 他倒是要看看,一个死了人,还能如何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鹤语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她现在本来心里就还存着对谢夔的气,至于陆云青,她没什么愧疚,两人正好能趁此机会说个明白,日后一刀两断,也是好的。 可是鹤语没想到已经扭打到了地上的两个人,不论是谁,看起来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尤其是听着这两人的话,她直接沉了脸。 谢夔有什么本事,鹤语是见识过的。能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去,毫发无损,能跟现任的以凶残之名著称的匈奴王打个平手,鹤语清楚地知道陆云青压根就不是谢夔的对手。 何况,现在陆云青脸上身上的伤,可比谢夔多多了。 如今,鹤语看着谢夔只是一声不吭地揍着被自己压在了身下的男人,她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冷冷道:“谢夔,够了。” 在鹤语的声音出现的这一瞬间,谢夔手上的动作有瞬间的停顿。 可是下一刻,谢夔的那只铁拳,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陆云青的身上。甚至,这一拳头,比先前的拳头带上的力气更大。 因为此刻在谢夔心中的怒气,比先前都更加深重。 鹤语拧眉,她劝阻不了,便直接上手,一把抓住了谢夔的手,“你疯了吗你!谢夔!”鹤语呵斥道。 而谢夔现在哪里听得进去鹤语的劝说?在这种时候,鹤语拦住自己,在谢夔眼中,那就是鹤语心疼面前这小白脸,因为舍不得,所以才不让自己再接着动手。 当谢夔在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鹤语拉住时,几乎是下意识地,谢夔便朝着一旁狠狠一甩。 “放开。”他语气威严,带着渗人的寒意。 鹤语一个不察,加上她的力气跟谢夔相比,那简直就是溪流和大海的对比,完全不占据一点优势。几乎是在谢夔甩手的瞬间,她就被一股大力掀翻,跌坐在了地上。 那宽大的水袖,也因此上卷了一寸。鹤语的手掌撑在地上,露出了一节纤细而脆弱的手腕。 在这同时,那手腕上的一圈明显的红痕,任由是谁,都能看清。 第134章 暴露 “殿下!” 在花榭外面守着的珍珠和玛瑙,在看见这一幕时,终于忍不住,飞快跑了过来,将地上的鹤语扶了起来。 而谢夔在刚才推开鹤语的那瞬间,他就后悔了。 “我……”谢夔想伸手将鹤语扶起来,可是珍珠和玛瑙比他更快一步,谢夔只能垂下手臂,那只预备扶起鹤语的手,在此刻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陆云青在谢夔将鹤语掀开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刚刚鹤语伸手撑在地上时,无意间露出来的那截手腕。 那明显的红痕,一看就让人知道她先前经历了什么。 几乎是在这瞬间,陆云青面色大变,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忽然爆发出一股大力,那样子看起来是想要跟谢夔同归于尽一般,“谢夔!你个禽兽!”陆云青现在心里除了愤怒之外,只剩下了懊恼。他昨日不该相信鹤语的话,还真以为她在灵州城里过得很好。刚才他亲眼看见了鹤语手腕上的红痕,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过得很好。 他喜欢的小姑娘,就算是摔了一跤,哪怕膝盖都没有破皮,都能哭好久。他不能想象鹤语除了手腕上有那么一道深深地捏痕,身上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那样令人心疼的痕迹。 如今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这男人所赐。 陆云青心里恨极了。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谢夔的对手,但他也完全不在意,哪怕自己现在身上遭受十拳,能给上谢夔一拳,他也是满足的。 鹤语被珍珠和玛瑙扶着坐在了一旁,一抬头,就看见地上两人竟然又打了起来。她不由头疼,“唐坚青船。”鹤语朝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喊了一声,霎时间,两道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 鹤语也懒得再看扭打在一起的谢夔和陆云青,只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道:“把他们分开。” 有了唐坚和青船的加入,就算是陆云青还想要怎么朝着谢夔跟前凑,也没了机会。 他现在被青船架着胳膊,头发凌乱,就连绯红的官袍上,都变得皱巴巴,还沾染了不少尘土。那样子分外狼狈,早就没有了上京第一公子的形象,却还不忘记要冲着对面的谢夔吼叫。 谢夔没有看陆云青,他刚才失手将鹤语推开后,目光就一直落在鹤语身上。可是鹤语就像是不曾感觉到这一束灼灼的目光一般,从被珍珠和玛瑙扶着坐起来后,她就没有朝着谢夔的方向多看一眼。 现在,鹤语见到唐坚和青船分别拦住了谢夔和陆云青后,她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 “闹够了吗?”鹤语开口问。 现在不论是谢夔,还是陆云青,那形容可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能看。 陆云青听见鹤语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朝着她看去。而那看过去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此刻鹤语那早就被袖口遮掩住的手腕处。 这瞬间,陆云青眼底晦涩难明。 心头像是放了一把黄连,苦涩开始蔓延,无法控制。 那种苦涩,差点要让他在这时候模糊了双眼。 陆云青不能想象在谢夔身边的鹤语,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懊恼又悔恨,最终,蠕动的嘴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夔没吭声,只是眼神还是倔强地看着鹤语。 鹤语还是没有看他。 “一个堂堂节度使,一个朝廷派来的监察使,你们是怕今日闹得不够大,不够人尽皆知是吗?”鹤语淡声问。 她声音不大,但是谁都能听出来她此刻声音里的不愉快。 陆云青此刻动了动身子,但还是没能从青船那双手里挣脱出来,他脸上带着几分恳求,看着鹤语的方向,开口道:“小五,你跟我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谢夔这个男人也不适合她,如今谢夔不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这朔方欺负小五吗?他从前当做了眼珠子一样的小公主,落在谢夔手中,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磋磨。 鹤语的眉头似乎在这瞬间蹙得更深了些,但她还没开口,对面一直沉默的谢夔,在这时候却是抢在她面前。 谢夔冷笑一声,眼神难得带着几分阴鸷,轻蔑地看着陆云青,“你凭什么?回去?这里就是殿下的家,你让她回哪儿去?” “自然是上京!”陆云青一听见谢夔的声音,就有些控制不住变得炸毛。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嘴,鹤语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深深觉得疲倦,“算了,你们既然这么想吵架,那就都留在这里吵,我先行一步。” 说完这话后,鹤语当真不管不顾,扭头就朝着花径另一头离开。 在花榭里的唐坚和青船见到自家主子都已经离开,自然也不会再压着拦着谢夔和陆云青两人。唐坚和青船一松手,然后纷纷跟上了前面不远处的鹤语。 在花榭里的谢夔和陆云青,倒是没有再打起来,只是仍旧互看不顺眼。 鹤语先一步离开今日的宴席,自然也没人说什么不是。 等回到了撷秀楼,鹤语任由着身边的珍珠和玛瑙拆掉了头上的发饰,更衣,又去泡了个澡。 在浴桶里,鹤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经过了一天时间,好像变得更深的痕迹,不由伸手愤愤地拍了一巴掌水面。 都是因为谢夔这个王八蛋。 当脑子里出现这名字时,鹤语又忍不住想到了今日自己在花榭时跟陆云青的对话。她将自己整个人干脆都泡进了浴桶中,好像这样就能让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都被清除掉一般。 鹤语不知道谢夔是什么时候找到的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少自己和陆云青的交谈。 总归,这不是她想看见的。 感觉到身上舒服了一点后,鹤语这才从浴桶里站出来。 那乌黑发亮的保养得极好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搭在她光洁而雪白的后背上。因为身材纤细,那后背,薄得像是一张纸一般。极致的黑与白的对比,仅仅是一个背影,都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心旌摇曳,欲罢不能,想要伸手折断那截细细的腰肢,或者是擒住那把绿腰,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反复爱抚怜爱。 鹤语伸手从一旁的木架上取过一件雪白的里衣,穿在身上后,她才走回房间。 第135章 妒火 珍珠上前,给她绞干头发,然后拿出一个乌黑的小罐,从里面挖出一团气味香甜的膏状物,揉搓在了鹤语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之间。 “殿下的这头发,看起来是养得越来越好了,摸起来就像是绸缎一般丝滑,好得很呢。”珍珠知道今日鹤语心情不佳,尤其是在经过了刚才花榭的事。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现在既然自家殿下没有主动提起来,她也不会主动提起,就在一旁说些俏皮话,让鹤语高兴。 鹤语浅浅地抿唇笑了笑,“就你嘴甜。” 也是在这时候,鹤语刚说完这话,外面就传来了玛瑙的声音。 “殿下,驸马求见。” 是谢夔回来了。 玛瑙今日见到了自家殿下和驸马的龃龉,自然知道此刻鹤语定不会想见谢夔。所以,她在门口,压着心头对谢夔的恐惧,将人拦下来,然后进门禀告。 正靠在床头的鹤语,在听见这话时,眉头一蹙。 她虽然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谢夔,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她和谢夔不说清楚,反而更不好。 所以,在听见门外玛瑙的声音时,她冲着珍珠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先下去,让门口的谢夔进来。 当鹤语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时,她就知道是谢夔进了内室。 她没有转头,只是从床头拿出另外一只青色的小罐子,从里面挖出一团透明的还带着几分青草气息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涂抹在了自己的手上。 春去夏至,漠北的风也小了很多,不再有刮在脸上时那种细细密密的刀割似的痛感,也没有那么干燥。所以,鹤语现在涂抹身体的膏药,又换了一种,没有那么滋润的,但很有湿润感的膏药,这时候就当着谢夔的面,也不跟他说话,就这样仔细地涂抹着。 鹤语没有问今日宴会是怎么结束的,也不想知道谢夔在从花榭离开后,到底还有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她懒得管谢夔要怎么跟身边的下属和从上京而来的那一行人解释自己身上的伤口的由来,眼下只全神贯注于手上的膏药,至于别的,好似都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谢夔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看着鹤语,也一直等着对方开口。 但过了片刻后,谢夔就知道今日想要鹤语主动对自己说话,是不可能了。 他心底有很多问题,都想要找鹤语一一问个明白。 可是等站在了鹤语跟前,谢夔却发现自己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者说,他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今日陆云青的那些话里,究竟打动了鹤语多少。他的殿下,是不是真起了要回京城的心思。 “刚才没受伤吧?”最终,谢夔还是先开口了。 他一开口,问的便是先前在花榭时,自己那没能掌控好力道的一推。 在推开鹤语后,他就一直在后悔。 鹤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药罐放回到了原处。 “这不还活着吗?”鹤语回答的语气可不怎么好。 谢夔听得出来鹤语这话是在跟自己呛声,今日他下了狠手,不是对着鹤语,而是对着陆云青。 眼下鹤语不就是在暗暗指责他不应该对陆云青出杀招吗? 谢夔眼神一沉,他出手时自然是有分寸。 “我若是想要他的命,你觉得他还能活着走出四喜楼?” 他今日对上陆云青时,只用了一身力气,可是半点内力都没有使出来。不然,又何至于变得如此狼狈? 对着陆云青时,他已经顾念了几分。 但这话,却是引得鹤语连连冷笑。 “难道你还真想杀了他?” 谢夔:“有何不可?!” 他这模样,看起来好似还颇为后悔,后悔今日没有在花榭里直接杀了陆云青。 鹤语此刻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似乎像是刚才那样坐在床上,对上谢夔时,分外没有气势。 当看见谢夔那张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肆意的邪气时,鹤语心头冒火。 她压低了嗓音,但是从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怒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有何不可?”鹤语重复着刚才谢夔的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看向谢夔时,带着不可理喻的光,“你知不知道随意杀死朝廷命官,是什么后果?谢夔,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谢夔跟鹤语的视线对上,他坦然接受着现在鹤语的怒火,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忽然开口问道:“那你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我?” 谢夔的双眼,像是两座巍峨的高山,看向鹤语时,也像是在她的心头,放上了这两座大山,将她的心头压得坠坠的,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 鹤语不知道自己心头是在慌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两座大山的威压,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来不及多加思考,在听见谢夔的问题时,眼神变得尖锐,“你堂堂节度使胆子大得很,如何还需要我为你担忧?” 谢夔明知道此刻自己不可能从鹤语的口中听见什么能令自己满意的回答,但他就是固执地想要知道,非得想要听到鹤语亲口说。可如今,希望落空时,心底那种烦闷,和失落,又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咆哮着席卷了他,淹没了他的口鼻,令他无法呼吸,感到窒息极了。 “也是,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公主殿下正好可以跟着那位陆大人回京不是吗?”谢夔冷着声音说。 鹤语倏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这么想的?” 谢夔抿唇不说话,那张刀削似的侧脸,在此刻绷得很紧。 鹤语呼吸不由重了几分,那胸口起伏着,在没有听见谢夔的回答后,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很好,既然如此,你今日过来找我又是做什么?难道是跟云青哥哥吵得还不够,现在想要跟我继续吵架吗?” 鹤语的理智已经被刚才的谢夔气得一丝都不剩,她死死地盯着谢夔,不甘示弱。 谢夔在听见鹤语那声“云青哥哥”时,心底的那股叫嫉妒的火烧得更旺了些。他什么时候听过鹤语这么轻柔温和地叫过自己,现在却对着另一个男人,口口声声叫着“云青哥哥”,谢夔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地咬住了鹤语的唇,同时他伸手,将面前的人脑袋也捧住了,不给她半点动弹逃脱的机会。 第136章 强占 这动作来得意外又突然,鹤语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夔抵靠在了床头上。 谢夔狠狠地撬开了她的贝齿,那动作带着急切和凶狠,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就已经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一时间,鹤语的呼吸之间,全都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味道。 谢夔终于松开了一只捧着鹤语的侧脸的手,但是那只手放下来后,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紧紧地禁锢住了她的腰,狠狠地压着她的细腰,朝着自己身上压去。 那样子,好似想要将眼前的人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那般。 鹤语想要反抗,可是她的力气跟谢夔相比,那就好似是蚂蚁见了大象,用力而徒劳地想要将旁边的大象推开。 她越是反抗,谢夔心里的火气就越是高涨。 难道现在就因为见到了陆云青,都不肯跟自己交好? 盛怒中的谢夔脑子里不可遏制地出现了这样的念头,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上京的小白脸?他也很嫉妒,嫉妒在十多年前,在皇宫里,认识鹤语的人是陆云青,不是自己。 如果,他想,如果当年他没有那么抗拒进宫,去做太子的陪读,是不是现在自己跟鹤语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就在谢夔一边思索着,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鹤语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时,忽然,他舌根一痛,一股血腥气顿时在他的口中蔓延开来。 谢夔喘着粗气,松开了面前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感受着刚才自己被鹤语咬破的舌根。 不是舌尖。 若是再重一点,他这条命就能交代在鹤语手中。 但是他也不后悔,即便是在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还是会这样。 鹤语此刻双唇都是红嘟嘟的,还带着水光,一看就能让人知道,刚才她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亲吻。 “还不松开?”鹤语红着一双眼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夔摇头,虽然没有再去掠夺鹤语的呼吸,但是刚才放在鹤语腰间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挪开。 “不放。”谢夔哑着声音说,其实现在他舌根被鹤语咬了一道小口,创面不大,但却是真痛。哪怕现在说一句话,都能感到锥心的痛。可是现在,在鹤语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一分。 他霸道的样子,跟从前比起来,没什么区别。 鹤语:“……”既然谢夔不松手,那她就自己上手。 鹤语低头,想要将现在男人缠在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掰开,可是刚才她都已经被谢夔亲得手脚发软,哪里有机会在力气上赢过谢夔? 谢夔感觉到鹤语的小动作,他用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了鹤语的下颔,逼得对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 “就那么想离开我?”谢夔问,鹤语掰开自己的手的力气不大,但却无法令他不在意。甚至,他还万分在意。 他黑色的瞳孔中像是暴风旋涡,一旦有人跟他对视,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吸进去。 鹤语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僵,差点没沉溺在里面。 她的下颌还被谢夔掌控在手里,就算是想偏头,现在也不能够。 鹤语没有作答,只是倔强地抿着唇。 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她只沉默着,也是在对峙着。 谢夔见状,心里那股妒火,烧得更旺。 当他在看见鹤语偏头时,露出来的那一抹雪白的脖颈时,几乎没多想,就已经低头,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唔——” 鹤语猝不及防,闷哼出声。 “殿下。”在这一刻,鹤语听见了谢夔的声音,从自己的耳垂下方传来,“想离开我也没有办法,殿下,你是我妻。”谢夔闷声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声,听起来有些自嘲和苍凉。“所以,这辈子,只要我不放手,殿下就只能在我身边。” 鹤语终于找回了点自己的神智,她在感受着谢夔的唇从自己的脖颈上,渐渐下移时,骤然伸手,一巴掌打在了谢夔的脸上,将人推开。 鹤语还在喘着粗气,她如今面上已经是一片潮红,那双大眼睛里,水光潋滟,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狠狠地疼爱了一番。 “放开我!谢夔,难道你又想做什么?”相比于现在鹤语的脸色,她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似不带丝毫感情,“我不愿意。”后面四个字,鹤语一字一顿说,她的眼神,在这瞬间,看起来就像是一支支的冰箭,“你想强迫我吗?” 谢夔原本紧掐着她腰间的那只手,忽然一顿。 他当然知道鹤语说的是什么,他眼神渐渐变得黯淡。 那日在荷塘里,鹤语对着自己是半推半就,他没了分寸,但眼前的人却还是在包容顺从着自己。那小船摇摇晃晃,却也是在鹤语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哪怕是后来回来房,他做的那些混账事,鹤语也没有真的拒绝。 可如今,谢夔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听着鹤语那句强迫的话,忽然之间,感到了什么叫心灰意冷。 他谢夔还不至于那么不堪,要强迫一个女子。 即便是对方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做不出来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那只缠绕在鹤语腰间上的大手,在这瞬间还是松开了。 谢夔后退了一步,他定定地看了鹤语一眼,然后没多说什么,转过身,就离开了内室。 鹤语站在床头,在看见谢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这才骤然一下觉得浑身脱力,双腿一软,坐在了床上。 即便是谢夔现在已经离开,但是男人带来的那股压迫感,却好像一直萦绕在内室的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门外的珍珠和玛瑙在看见谢夔裹挟着一身寒气离开时,两人不知道室内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试探着在门口叫了两声“殿下”,询问鹤语要不要她们进去。 鹤语让人下去,没有自己的命令,谁都不要进来,她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第137章 僵持 在谢夔转身的那瞬间,鹤语知道自己心头生出来了一股隐秘的想法,她几乎快要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眼前的人,不准他离开。 她明知道谢夔是不可能真强迫自己,不然在三年前的新婚夜,还有她刚来灵州的那段日子,谢夔夜夜都跟自己睡在一处,若是真动了什么心思,一切也不可能留到了那日在羊城的画舫里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人也已经被自己气走,鹤语躺在床上,望着床幔,脑子里一片混乱。 谢夔在这一头已经回了集虚斋。 昨夜自己也是在书房过夜,他没有进里间,就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手里翻阅着兵书,但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满是鹤语的模样。 各种模样。 今日他看见的跟陆云青在花榭里的鹤语,平日里跟自己在一起的鹤语,还有,那日在画舫里的鹤语。 谢夔眼底有些发红。 他一直以为是鹤语想明白了,在三年后,主动来北地寻自己。但是直到今晚,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皇后的懿旨。若是没有这道旨意,他名义上的这位妻子,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想到自己,更别说来朔方边境。 既然如此不喜欢他,为何当年还要同意圣上的赐婚? 谢夔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将夹在手边的书册里的那封密信取了出来。 “……崇德二十一年,永乐公主的及笄宴上,陆云青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其表妹杨书青在厢房里衣衫不整……” 崇德二十一年,正好就是三年前。 圣上赐婚,也是在鹤语成年礼后。 从前谢夔没怎么在意过的时间,现在忽然在他的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他从前只以为是公主成年后,帝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她选驸马,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原因。 谢夔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这封已经被自己来来回回看了无数次的信件,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看起来像是能压摧一座城池的乌云,叫人看不清楚半点情绪,只觉得发凉又发沉。 最终,在谢夔手中的那封密函,被他卷起来,抬手放在了跟前的烛火上方,然后被点燃,扔进了旁边儿香炉中,烧成了灰烬。 鹤语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才知道谢夔已经回了军营。 往日里,不论谢夔再忙,不论是他在军营还是衙门,都会抽时间回节度使府,陪着她用膳。 虽说鹤语今日也不想见到谢夔,但是,她不想见人,和这人直接避开了跟自己碰面,完全就是两回事。 前者是自己主动,后者,自己却成了被动。 鹤语现在听着袁管家语气无奈的禀告,她脸色沉沉。 “我知道了,袁叔你先下去吧。”鹤语是生谢夔的气,自然不会对着一个传话的袁叔说什么重话。 只是等到袁叔一离开后,鹤语忍不住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摔在了桌上。 谢夔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她都还什么都没有说,这人居然觉得自己有理,先一步避开了自己? 鹤语越想心里越觉得不是滋味,晚膳也吃不下了。 珍珠和玛瑙在一旁服侍着,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看见鹤语的脸色好似变得好了些,玛瑙在一旁提议:“殿下,不然,我让护卫去军营中将驸马找回来?” 现在出城,也还来得及。 可谁知道玛瑙刚说出这话,就遭到了鹤语的剧烈反对。 “找他做什么?难道他回来,这府上的空气就会好一些?”鹤语拔高了声音。 说完后,鹤语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反应看起来有些过激。 “算了,跟你们无关。不用理会他,他愿意在那军营待着就让他去吧,爱怎样就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鹤语说着说着,最后的声音里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怒气。 等再回到房间里时,鹤语拿着话本子,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好看。 哪怕是再看见当日自己跟谢夔一同去羊城时,在马车上她喜欢的那本男狐狸精的话本子,如今也勾不起她的半点兴趣。 鹤语将话本子随意朝着一旁一扔,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男狐狸精都还知道讨猎户家的小女儿的欢心,而谢夔就什么都不会。 当鹤语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一不小心想到了谢夔时,自己给自己黑了脸,朝着床上一躺,卷过被子,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去想谢夔。 第二天,鹤语又接到了一封拜帖。 是陆云青的。 这两日,陆云青日日都朝着府上送拜帖。 那日在花榭时,他明明都已经被谢夔揍得那么惨,但似乎没有长一点教训,完全不怕死,在灵州城的这几日,一直光明正大地朝着节度使府上送拜帖。 节度使门口看守的不是什么小厮,都是谢夔的亲卫。 虽然这些亲卫并不知道自家大人跟陆云青的事,也不知道鹤语和陆云青的往事,但是每日看见这么个俊俏的公子,在他们家大人的府邸跟前,求见公主殿下,那些在门口的亲卫们,都对陆云青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大男人,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男人,做什么一直想要见他们大人的公主殿下? 男人的直觉也很准的,在府门口的这俊俏斯文的年轻男人,指不定对他们大人的夫人有什么想法。 可是现在陆云青站在门口,这些亲卫也不可能直接将人打走,一个个的,只能愤愤不平地盯着陆云青。 鹤语在用早膳时,在听见这消息时,动作一顿,然后招来了珍珠。 “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门口,如果还在的话,你让他走。”鹤语说。 这个“他”,自然是指陆云青。 珍珠眼中一喜,她早就想劝自家殿下把门口的人赶走,“若是陆公子不肯离开呢?” 鹤语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应该怎么说。” 珍珠等的就是鹤语这话,她脸上露出个俏皮灿烂的笑,“好勒!”珍珠声音轻快,“婢子保管给殿下将这麻烦解决!” 自打三年前,珍珠就很是不喜欢这位陆家的大少爷。 就算是名满京城又怎么样?反正是害了她家殿下伤心过的人,在她心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现如今,好不容易她家殿下跟驸马关系有所缓和,结果自打这人一来,就破坏了这一切。 在珍珠看来,陆云青就是个十足的扫把星。 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她家殿下就不高兴。 第138章 打发 珍珠走到府外时,看见在门口的穿着青衫的陆云青。 不得不说,陆云青的模样生得实在是很好。那张白皙而清隽的脸,总是很容易让人想到青竹、仙鹤这一类的风雅高洁的事物。任何人看着陆云青这张脸,也能猜出眼前的人定然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 也不怪上京城中,有那么多的闺中女子爱慕他。 陆云青就像是一棵松一般,站在节度使府上。当他看见珍珠从门口出来时,陆云青平静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惊喜。 他主动迎上去,“珍珠,可是小五愿意见我了?” 因着从前他跟鹤语的情谊,陆云青对鹤语身边的几个贴身婢女也很是熟悉。 珍珠朝着他微微福身,那张像是圆月一样的脸庞上露出笑,礼貌道:“陆公子,婢子是来替殿下传话。殿下说,请陆公子回去吧,她是不会见您的。” 陆云青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鹤语赶自己离开,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陆云青又抬头,“珍珠,你能不能让小五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有些事情我还想当面跟她说明白,耽误不了太长时间。” 陆云青还想争取。 在他看来,谢夔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夫婿。 先不说这人跟鹤语配不配,就单单说此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固然欣赏有本事有能力戍守边关的英雄,但是,这英雄,是天下人的英雄,唯独不是一个人的英雄。 战场上风云诡谲,谁都不能保证一个人在上了战场后,全须全尾地回来。谢夔的每一次出生入死,对于鹤语而言,难道不也是一种折磨吗? 他不愿意看见鹤语留在谢夔身边,每日里担惊受怕。哪怕最后鹤语的选择不是自己,他也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能够护她一辈子,不让她担心的如意郎君。 但陆云青这话刚说完,就被珍珠一口回绝。 “不可能,我家殿下是不会再见陆公子的,陆公子还是请回吧。”珍珠坚定说。 珍珠的态度,陆云青不是没感觉到。虽说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圆脸小丫头看起来好像很是和气,但是每句话都带着坚定,那是一种对自己不喜的坚定。 陆云青苦笑一声,他知道,这是自己三年前的事,让鹤语身边的几个贴身婢女厌烦了自己。 “我,没有恶意……”陆云青低声道。 他这副模样,若是被上京城的那些人知道,指不定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可是珍珠压根就不为所动,这也是刚才鹤语安排她出来的原因。 珍珠不如玛瑙稳重,但是骨子里却很倔强,嫉恶如仇,认定的事,跟她一样,十头牛可能都拉不回来。 “陆公子,不管你有没有恶意,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已经给殿下带来了麻烦?你觉得三年前只是个误会,但是我家殿下在三年前的那些伤心,就能一笔勾销吗?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情谊会一成不变,陆公子凭什么觉得我家殿下就要一直喜爱您呢?”珍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她低着头,看起来好像很是温顺,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尖锐的狼牙棒,一棒一棒地砸在陆云青的心头,“殿下喜爱谁,她真的不需要陆公子您来教导。” 您也不配。 这话珍珠没说出口,只是在自己心里小声嘀咕。 她是鹤语的贴身婢女,跟在鹤语身边十几年,自家主子喜爱谁,她和玛瑙最是清楚不过。 她家殿下看驸马的眼神,那是看向眼前这位陆公子时完全没有过的。 珍珠说完这话后,就转过了身。 “陆公子若是还要继续停留在门口的话,那就轻恕婢子无理了。”珍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招来了站在府邸门口的谢夔的亲卫,然后道:“去将陆公子请走,殿下说了,节度使门口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必为了谁妥协。” 门口站着的亲卫早就看陆云青不顺眼,但又碍于对方身份,没办法将人赶走。现在有了鹤语身边的婢女的话,一个个恨不得摩拳擦掌。看来,也是忍耐挺久了。 陆云青站在原地,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珍珠的那句话—— 陆公子凭什么觉得我家殿下就要一直喜爱您呢? “公子,公子!”今日跟在陆云青身边的小厮,看见自家公子在听见了那位珍珠姑娘的话后,还在出神的模样,不由上前想要拉走陆云青。 可就在这时候,陆云青忽然一趔趄,弯腰吐出了一口血。 “公子!”陆云青身边的小厮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已经跨过了门槛的珍珠听见身后的吵嚷,不得不回头。当看见外面的那个清俊出尘的年轻男人吐血时,她眉头一皱,看着已经愣在原地的亲卫,干脆利落地吩咐着:“还愣着做什么?来个人,将陆公子送去附近的医馆。” 说完这话后,珍珠才转身回了撷秀楼,跟鹤语复命。 珍珠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两句话,居然有那么大的杀伤力,竟然能把陆云青气得吐血。 她在鹤语跟前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当鹤语听见珍珠回府后,陆云青在门口呕出一口鲜血时,她眉头一蹙,“送医馆了?” “嗯。” “那就行了。”鹤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到时候让医馆的亲卫过来见我。” 珍珠点头,“是。”然后她偷偷朝着现在在插花的鹤语看去,“殿下,是不是婢子说错话了?” 在门口的时候,珍珠还能做到“杀伐果决”,但是在鹤语跟前,她一时间也摸不准自己刚才做得到底对不对。尤其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两句大实话,居然这都能让当朝的大理寺卿吐血,这听起来,总是有那么几分让人过意不去的。 鹤语听见珍珠这话,手中的动作都不曾停下来半分。 “嗯?”鹤语挑眉,“你说错什么了?” 显然鹤语也不是真的要让珍珠说出来个一二三来,不等珍珠回答,她就已经先肯定了后者的做法。 “你没说错,只是他……”鹤语顿了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还没看透。”鹤语说。 第139章 云游 送陆云青去医馆的亲卫在午间就回来了。 “……陆大人并无大碍,大夫说是他郁结于心,吐出来这一口,倒是好的。” 鹤语坐在屏风后面,听着回来的亲卫的汇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她说。 那亲卫如何能想到自己不过是去帮了忙,现在竟还能得到公主殿下亲口道谢。他脸色涨的有些发红,低着头,“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鹤语笑了笑,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等到花厅里就只剩下鹤语和身边的两婢女时,鹤语脸上的浅笑这才淡了下来。 “殿下,那我们真不要去看看陆公子吗?”玛瑙在鹤语身边,轻声问。 她看着自家殿下的神情,分明还是有些担忧的。 鹤语摇头,“不去了。” 她再主动去见陆云青,今日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她不愿意给陆云青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和他之间,即便是没有谢夔,也绝对没有任何可能。 何况,鹤语了解陆云青这个人。 情爱什么的,绝对不是陆云青唯一在意的事。 等到离开灵州,离开朔方,回到上京后,他身边自然还有更多的事需要他花费心神。大理寺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等到那时候,陆云青忙着公务,自然也不会有时间再来想自己。 他们都已经分开了三年,这三年时间里,不都是一直各自安好吗? 有的人,妥善地放在回忆里,就是最好的结局。 能够成为被当街掷花的状元郎,当然不会将自己拘泥在一方情爱的天地中,挣脱不得。现在,对于陆云青而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时间。 鹤语说完后,就转身去了先前的葡萄架下乘凉。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只能无奈耸肩。 她们家的殿下看起来好像绝情,但分明比谁都爱护身边的每一份情谊。 虽说现在看起来她们殿下好似并不在意,就连去探望故人都做不到,但不论是珍珠还是玛瑙,都知道现在鹤语心底肯定也不好受。 毕竟,那都是从小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陆云青在鹤语心底的那一部分特殊的位置。 鹤语并没有去了解这几日外面是不是有什么风声,这两天,谢夔和陆云青脸上看起来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是她懒得去打听,造成这一切的,又不是她,丢人的,自然也不是她。 “玛瑙,收拾收拾行李。”鹤语在葡萄架下躺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有些无聊,开口说。 玛瑙:“殿下?” “我们去贺兰山。”鹤语睁开了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来。 她在这节度使府上已经待了两日,她不想承认,但是也没有办法否认每次在用晚膳时,她都是在猜测今日谢夔会不会回来。 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一个男人的行踪上,在鹤语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可以爱人,但不可以将自己的欢喜和忧愁,都系于这一个人身上。 她可不是什么被困于后宅的妇人,她是大邺皇朝的公主,绝不可能被一个男人困住。 想到这里,鹤语眼中多了几分光亮。 玛瑙想了想贺兰山在什么位置,那地方,比先前她们去过的羊城还要远一点。不过,听说在朔方境内的贺兰山这一面,有一望无垠的草原,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殿下想出去几日?”玛瑙问。 鹤语脑海里并没有什么规划,甚至去贺兰山这地方,也是刚才她一拍脑门的即兴决定。 “不知道。”鹤语说。 “殿下是想去散心的话,那婢子就多收拾一点衣服,若是殿下想停留个十来日,也完全足够。”玛瑙试探着说。 鹤语点点头,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从宫里跟着她出来的大丫鬟,就是明白她能想什么。 “好,你去安排吧。”鹤语说,“我想尽快离开。” 谢夔能躲去军营,她何必要将自己自困于节度使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大邺幅员辽阔,朔方也那么大,她都还没有出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过属于她的姓氏的这方国土,何必还在这四方的庭院中间,自寻烦恼。 鹤语站了起来,又叫了一声唐坚。 唐坚很快出现在了鹤语跟前,“殿下。” “起来吧。”鹤语说,“你去准备马车,用我们自己的马车,我可不想这一路上颠簸,等到了目的地,什么游玩的心思都没了。” 唐坚点头,飞快领命下去。 这时候,鹤语想了想,还是叫了一声“青船”。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女子,落在了鹤语跟前。 自打那次宴会后,青船手下的暗卫,轮流在府上当值,现在看起来比一般人家的婢女还要像是婢女。 不过这一次出门,鹤语没有打算要将谢夔给自己的这群人都带走。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鹤语问。 青船不敢隐瞒,她点了点头。 “好。”鹤语说,“我只问你,你现在是我的人,还是谢夔的人?” 青船低头,“属下是殿下的人。” 鹤语:“那你也去收拾收拾,等会儿跟我们一块儿走。” 她这一次出门不准备带太多的人,反正都在朔方境内,到处都有朔方军,她身边跟着唐坚和青船,在带几个护卫,就已经足够了。 “我希望这一路上,我的消息,不要是你传给谢夔。”鹤语一字一顿说。 她这话没有任何威胁,也没有任何警告,但是让听见这话的青船,立马跪下来,低了头。 “属下是殿下的人,也只是殿下的人,请殿下放心。” 在谢夔将她交给鹤语时,青船心里就已经很清楚,自己只有一个主子。或许在春日宴之前,她还有些摇摆,但是在春日宴后,青船便下定了决心,只会跟着鹤语。 鹤语点头,她这人向来是先给予信任,若是有人辜负了自己,那从此以后,就再也别想得到她的信任。 曾经她太子哥哥点评过她的性子,说她有时候过分柔软,但有的时候,又过分刚毅。 鹤语不满,她不觉得自己先对旁人信任先对旁人抱以善意有什么不对,她不想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做坏人,经过考验来区分好人。这太累了,她不想。 她用了谁,就不会再怀疑谁。但怀疑了谁,就一定不会再用谁。 玛瑙很快就准备好了行李,唐坚那边也准备好了马车,清点了这一次跟着鹤语随行的人。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够快,所以,当鹤语出门时,袁叔这才反应过来,追来了门口。 “殿下!殿下!”袁叔得了消息,从账房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鹤语。 鹤语站在马车前,微笑看着府上的管家,“袁叔,怎么了?” 袁管家看着在鹤语身后的两辆马车,不由心头一跳,“殿下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袁管家不敢直接问鹤语是不是要回上京,他眼里的担忧和挽留,都格外明显。 第140章 报信 鹤语摇头,“只是去羊城暂住一段时间而已,这段时间,就麻烦袁叔守着家中了。” 袁管家听见这话,原本悬空的心在这瞬间终于回落了不少,但是还没有落在实处。虽然羊城距离灵州城也不算太远,可是到底是有半日的马车路程。何况,现在他也不知道鹤语是不是被他家少爷给气得想要离家出走。 “敢问殿下出去这一段时间,是多少时日?”袁管家说完后,还不忘记把谢夔拉出来在鹤语面前刷刷存在感,“我也好安排人将殿下的行踪告知少爷。” 鹤语听见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袁管家一眼。 那一眼,便让袁管家明白自己的那点心思,鹤语全都看在眼里,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鹤语:“只是去外面散散心,袁管家不必紧张。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谢夔日理万机,我看,这种小事,就不必给他汇报了吧?” 袁管家站在原地,只觉得在这瞬间,平日里看起来最是温和好说话的公主殿下,眼中的那道目光,犹如头顶的太阳,竟然逼得人不敢直视。 “这,这……”袁管家回答不上来,让他对鹤语阳奉阴违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要帮鹤语瞒着行踪,什么都不告诉他家少爷,也不太可能。 鹤语轻笑一声,她无意在这时候为难管家,“算了。”鹤语说,“随你们的便吧。”就算是袁叔不去告诉谢夔,这府上那么多谢夔的亲卫,自然是有渠道能将消息传给谢夔的。她能拦住一个,难道还能拦住一群人吗?鹤语在说完这话后,就被珍珠扶着手,上了马车。 袁管家站在府门口,就这么看着面前的马车从自己跟前离开,他那眉头,紧皱着,似乎松不开了。 鹤语当然不是去羊城,谢夔都没给她汇报行程,她怎么可能主动给他报备? 从节度使府上出来的马车,一路上直接穿过了羊城,直奔贺兰山而去。 谢夔还在营中。 这几日时间,他的确是觉得自己跟鹤语都应该冷静一下。或者说,他应该冷静,他自知无法控制心头的嫉妒和怒火,若是现在回了府上,他怕自己在情绪激动之下,又对鹤语说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话。也许也因为他害怕听见从鹤语的那张小嘴里,听见什么让自己无法接受的言语。所以,他干脆直接到军营中躲了起来。 不过,最近因为朝廷监察使一队人马的到来,谢夔作为朔方节度使,的确也很忙碌,他走不开。 等到晚膳的时间,谢夔终于将今日来视察的监察使的人马送走后,回去跟着将士们一块儿用了晚膳,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今日他仍旧不打算回府,但在脑海里,此刻又忍不住出现鹤语娉婷窈窕的身姿。 虽然谢夔不想在意,可是今日视察的队伍中,他没有看见陆云青。 作为此行的监察使,却没有出现,谢夔心里实在是很难不对后者的去向进行猜测。 在这朔方境内,谢夔实在是想不出来除了鹤语,还有谁值得陆云青这么牵挂,以至于今日都缺席没有出现。 想到这里,谢夔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又坐了起来,倏然一下,就拿过了床边的长剑,紧紧捏在手中,眉头也蹙在了一块儿,那样子看起来像是要立马离开一般。 可是他坐起来的动作,似乎僵硬住了,好半天,也没能从床上站起来,仿佛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般。 谢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看一眼。 他回去后,难道要直接去问鹤语,今日陆云青是不是来找了她? 他并不介意自己是个男人却如此小气,可是他介意自己若是真这般问了话,鹤语会更不高兴。 她原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自己身边,就算是那日他在鹤语面前无赖放了狠话,说什么只要他不松手,这辈子鹤语就只能在自己身边。 可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儿,什么时候要强留一个女子在自己身边? 逼得鹤语真生出了逃离的心思,谢夔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会如何抉择。 就这样,谢夔坐在行军床上,久久没有动静。 “大人,刘进求见。” 就在谢夔坐在床上,脑内天人交战时,外面传来了今夜值守的士兵的通报声。 谢夔顿时面色一肃,刘进是他安排府上的亲卫之一。现在这么晚出现在军营内,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让他进来。”谢夔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这话时,语速都快了不少。 刘进进门,抱拳对谢夔行了一军中礼,“属下拜见大人。” 谢夔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刘进是被袁管家派过来送信的,其实每次在谢夔不在节度使府上的时候,从府上也有关于鹤语的日常起居录送到谢夔手中。只不过今日事发突然,袁管家还是觉得派人去营中,当面跟谢夔说明白的好。 “回大人的话,今日殿下离开了府上。”刘进说。 只是他没想到,就在自己刚说完这话时,坐在他面前的男人倏然一下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那张脸上的颜色,看起来阴沉可怖。一股强大的威压,在这瞬间笼罩了他,几乎快要让他忍不住直接跪下来。 “她,走了?”谢夔沉沉问。 刘进见他似误会,继而赶紧道:“殿下说要出门散散心,袁叔问过了,殿下并不是要回上京。” 谢夔只觉得这时候自己的那颗心似乎被一条细长的木棍给串了起来,好似自己成了皮影戏里的傀儡,喜怒哀乐都是被操控皮影的人掌控着,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他前一秒的紧张,到后一秒听见鹤语不是回上京后的放松,短短的时间里,那颗心也经历了从谷底到山峰。跌宕起伏,完全不由自主。 刘进也在这瞬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是感觉到落在自己肩头的那骨子威压,似乎被人收敛了些,这才不至于令他觉得如此窒息,又如此畏惧。 第141章 在意 “她去哪儿?”谢夔问。 在说这话时,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干哑。 刘进:“殿下说她想要去羊城散心。” “身边的人带够了吗?” “殿下不允许属下等人跟着,不过,护卫长唐坚唐大人和青船跟在了殿下身边,还有几个唐大人亲自挑选的护卫。”刘进说。 谢夔沉默了一会儿,若是去羊城的话,上一次在边贸节时,羊城的知县已经见过了鹤语,她若去羊城,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 只是他心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属下还有一事,需要向大人禀告。”刘进一板一眼说。 谢夔点头,示意他开口。 “今日那位陆大人又来了府上,求见殿下。” 谢夔脸色变得不是太好看,即便他今日发现陆云青并不在监察使的队伍中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可是现在他的猜测得到证实,谢夔仍旧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脸色。 “然后呢?”谢夔冷着声音问。 刘进感觉到此刻自己上司的心情不太好,顿时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点,“殿下让珍珠姑娘去见了陆大人,也不知道珍珠姑娘说了什么,离开时,陆大人忽然吐血,然后被送进了医馆。” 谢夔听见这话时,心里对陆云青没伤没多大感触,只是随口问了句:“没死?” “……陆大人无性命之忧。” “殿下去看他了吗?”谢夔听见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直接打断了刘进的话,陆云青身体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不关心,只要现在人不死在朔方境内给他惹来麻烦就行。相比于陆云青,他更在意的是鹤语的态度。 刘进:“殿下不曾出府,并没有见过陆大人。” 谢夔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唇角微微一翘。 不过,那抹弧度,又很快被他自己拉平,叫人看不出来丁点儿端倪。 在听见陆云青就算是吐血了,鹤语也没有亲自去看一眼后,谢夔感觉到自己的心情似乎在这瞬间好了不少。 “钦点府上的人手,今夜连夜去追赶殿下,护在她身边,有什么事,用信鸽禀告于我。”谢夔沉默片刻后,安排道。 他倒是想直接追上去,可是现在朝廷派来的人还没有离开,他作为一方主将,自然不可能随意离开。何况,谢夔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他追上鹤语后,是要做什么。将人带回来吗?可能鹤语压根就不会听自己的话。跟鹤语同行吗?但鹤语这一次出门,显然就是要避开自己的意思。 等到刘进都已经离开城郊的军营时,谢夔还坐在原地,锁着眉头,神情看起来很是纠结。 鹤语知道自己行踪迟早会传进谢夔的耳中,但她并不在意。等到谢夔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在羊城时,那时候,她人早就到了贺兰山。 听闻贺兰山绵延千里,到时候就算是谢夔想找她,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为这一路上是在自己的马车上,鹤语干脆直接睡到了贺兰山。 等到她被珍珠和玛瑙叫醒时,外面已经经过了一次月落日升。 从马车里出来后,入目的,是一片绿草地。 夏日的贺兰山,被苍郁的绿意覆盖。 鹤语下了马车,在山脚下,就有不少畜牧人家。 出门在外,鹤语换了一身轻便的劲装,长发盘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去看看。”鹤语说。 在山脚下,这一片都属于克那桶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但是面积极广。因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草场,所以每家每户并不像是鹤语去过的别的镇子那么集中。不过鹤语她们马车停下来的地方,便是这克那桶镇的集市。 逢单赶集,今日鹤语她们也正好装上了克那桶镇上赶集的日子。 现在集市上,人来人往,镇子上的人会在今日将自家的粮食、家禽、手工艺品等等拿出来售卖或者交换,很是热闹。 在这边境小镇上的赶集,可跟在上京的集市里完全不同,也跟灵州城东街的集市不一样。在克那桶镇集市上售卖的,有很多新鲜的药草,还有青稞粑粑和各种粮食,甚至还有小羊羔。鹤语完全没有赶过这样的集市,觉得很是新奇。 “那是什么?”鹤语朝着不远处的摊位上指了指,那一团大大的褐色的玩意儿,她从未见过。 珍珠和玛瑙也是第一次见,不由摇头。 青船紧跟在鹤语身边,她原本就是北地的女子,像是克那桶镇上赶集,对她而言,早就见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 当看见鹤语手指的方向时,青船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古怪。 “回殿下,那是牛粪。” 鹤语:“???” 青船一板一眼解释道:“这东西可以用来烧火取暖,做饭也可用。” 鹤语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手臂,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好奇。 在一旁的珍珠已经忍不住开口问:“做饭烧火用牛粪吗?” 青船点头。 珍珠忍住做出想吐的表情,但眼里的嫌弃怎么都遮掩不住。她从小就生长在上京城里,对北地一无所知,反正现在听见这话,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排泄物这种腌臜的东西,竟然能用于烧火做饭,这听起来就太恶心了。 “不臭的吗?”珍珠很疑惑。 青船摇摇头,“干燥的牛粪是很好的烧火原料,没什么异味,甚至还有一股青草味。这在朔方的牧民家中,很常见。” 珍珠咋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鹤语已经被身边的小羊羔转移了注意力,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羔,看起来奶呼呼的,身上还有蓬松的羊毛,看起来让人想要揉一把。 鹤语在小摊前直接蹲下了身,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小羊羔。 卖羊的是位老者,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他看见鹤语身后还跟着四五人,虽不清楚鹤语的具体身份,但也能知道对方非富即贵。 “姑娘是要买羊吗?这小羊,壮实着呢。嫩羊肉,很好吃。”老者开口说。 羊羔肉什么的,很新鲜美味。 像是他们这样的牧民人家,并不会奢侈地宰了小羊羔来吃,但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最是喜爱这样的羊羔肉。 鹤语原本摸着小羊的手,在瞬间忽然一顿。 听着老者的话,她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呆呆的。 “买了,吃?”鹤语磕磕巴巴问。 老者点点头,“对的,这只羊羔很便宜,姑娘要吗?” 鹤语抿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冲着自己“咩咩”叫的羊咩咩,平日里她也会吃羊羔肉,可是买这么一只活生生的小羊,再动手把它宰了吃,和吃一只不认识的小羊,在鹤语看来,完全就是两回事。 第142章 赶集 鹤语转头,看向了玛瑙。 玛瑙当即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问了老者这羊羔的价格,然后给了银子。 这只小羊羔被拉出来售卖之前,已经被打理得很干净。浑身雪白,看起来就软乎乎的。 鹤语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站了起来,“唐坚,你抱着它。”她就算是再喜欢,也不想在这已经变得炎热的夏日抱着一团毛球,走来走去。 唐坚二话不说,就将地上那只看起来可爱又可怜的小羊羔抱在了怀里。 鹤语不经意间回头,顿时就笑了。 她今日的装扮利落,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出阁的偷偷跑出来游玩的少女。那一笑,不带有丝毫阴霾,看起来纯粹又灿烂。那笑容,叫人看了,顿时就很难挪开目光。 “唐坚,哈哈哈。”鹤语掩住了自己的唇,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这时候已经弯了起来,像是倒挂的弯月,“你这样看起来真有趣。” 不怪鹤语觉得好笑,而是现在任由是谁看了唐坚这么一个冷面的大男人,面无表情地抱着怀里的羊咩咩,怕是都忍不住想笑。 这一幕,怎么看都怎么违和,但唐坚偏偏还一直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小羊羔又不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护卫长,反正现在到了唐坚怀中,还一个劲儿地拿着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唐坚,看起来丝毫不怕。 珍珠和玛瑙在一旁也笑了,青船尚且还能忍着。 至于唐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小羊羔后,继续保持着面无表情,跟在了鹤语身后。 在克那桶镇子的集市上,鹤语又买了些牧民家里自制的牛肉干巴和新鲜的羊肉。这里还有新鲜的牛羊乳,还有牧民们自制的酸奶。 鹤语从未见过,兴冲冲地买了好几碗,让玛瑙付账,然后将木桶里舀出来的酸奶分给身边的护卫和婢女。 “都尝尝。”鹤语说,然后率先挖了一勺,放进嘴里。顿时,她那张看起来精致的脸蛋就皱成了一团。 “主子?”珍珠担忧叫道。 出门在外,鹤语可不想引起多少人注意,一行人随之也改口。 鹤语在那瞬间,只觉得自己天灵盖似乎都要被这一股酸气冲起来,她忍住了眨眼睛的冲动,却还是酸出来了眼泪,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好酸……”鹤语终于感觉到舌头重新活了过来,忙不迭从腰间解开一个荷包,从里面抓出来一把糖渍乌梅,放进嘴里,用力咬了咬。 她这一系列动作,直接将旁边头上缠着头巾的妇人看笑了。 “小姐是第一次尝这酸奶吧?” 鹤语点头,忍不住小声嘟囔:“好酸。” “哈哈哈,你若是觉得酸,也是能加点糖的。”妇人说,只不过糖这东西,也算是稀罕玩意儿,她们平日里都已经吃惯了原味的酸奶,并不加糖。但看着鹤语吃得皱起了一张小脸的模样,看起来令人心生不忍,便开口建议。 鹤语嘴里含着甜滋滋的乌梅,囫囵着说了一声“谢谢”。 玛瑙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有人卖蜂蜜,她买了一罐子的蜂蜜过来,淋在了鹤语手中的酸奶上。 “主子,试试看?”玛瑙道。 鹤语拿着小勺子搅了搅,她脸上还是有些抗拒。但刚才那一口极酸的酸奶带来的浓郁的奶香气,又让她有些回味。 鹤语还是尝了尝那加了蜂蜜的酸奶,她原本先做好皱起来的小眉头,在尝到了甜滋滋的酸奶时,骤然松开,然后弯了起来,“好吃!”鹤语一脸满足,看起来天真烂漫,“玛瑙,再多买一点,给大家都淋上。” 珍珠跟在玛瑙身后,也尝一口蜂蜜酸奶,顿时瞪圆了眼睛,“主子,这真好吃。” 唐坚对这种小姑娘喜欢的小零嘴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碍于从前在上京时的经验,鹤语怕是由不得他说不,三两下,唐坚就喝光了手里的酸奶。 一行人里,就只剩下青船端着一碗酸奶,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知道如何做一名优秀的暗卫,保护主子安全,但却不知道如何跟主子做小姐妹,在大街上被投喂。 珍珠看见身边的人呆滞的样子,不由用自己的肩头去撞了撞青船,“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不喜欢吃蜂蜜吗?还是不喜欢酸奶?啊,我差点忘了,青船你就是北地的人,这东西你是不是从小就吃腻了?” 青船习武,下盘稳得很,珍珠这一撞,自然不可能让她身形有半分动摇。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就对上了前面不远处鹤语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哪怕是北地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每日喝羊乳和酸奶的。上京城里有大户人家,也有贫寒的普通人,在北地也是一样。她从小家境并不富裕,家里有七八个孩子,她不占长,也不占幼,还是个女儿,在家中并不受到重视。小时候,吃不饱也是常有的事。后来,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那么多孩子,就像是个透明人的她,自然被爹娘在无伤城卖了出去。 她其实很少喝酸奶,小的时候家里穷苦,后来长大了,却已经不像是儿时那般嘴馋。 现在冷不丁鹤语送过来一碗酸奶,她是不知道究竟应该接下来还是规规矩矩地端着。 “快吃吧。”不等青船思考怎么回答,珍珠在一旁已经催促道:“从前主子在上京每次带我们出宫去玩,她有的,我们这些小丫头也有。”这话珍珠说得很小声,她性子很是跳脱,但是在皇宫那种地方,能在鹤语身边待那么长的时间,并不是只会莽莽撞撞。 青船听见后,再看向鹤语时,发现她已经跑去了前面卖水果的小摊上,兴致勃勃地拿起了晾晒发干的沙枣,在询问过店家后,好奇地放进嘴里尝了尝。 青船这才发现,就连身边面无表情的唐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中的酸奶吃光,抱着小羊羔紧跟上了面前那道娇俏的身影。 第143章 野炊 鹤语对于北地集市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边的集市结束的时间很早,不到午时,差不多都已经收摊,但是这并不影响她采购得很欢快,等到集市结束时,不论是珍珠还是玛瑙,手里就已经拎着不少东西。 小摊贩们是收摊回家吃饭,但鹤语将整个集市从头逛到了尾,整个集市上的小吃,差不多都被她尝了一遍。 她有一口吃的,就不会短缺了身边的人。 虽然是大邺皇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按理说应该被养得娇贵,口味刁钻,但事实上,鹤语在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尝试宫外集市上小零嘴。小时候不了解什么叫外面的都是脏东西,只有皇宫里的吃食才能配得上自己,长大了听见教养嬷嬷在耳边念叨,但她都习惯,完全不将嬷嬷的话放在心里。都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她吃得惯市井小吃,也品得来千金一两的黄金茶,看似挑剔,但好像细细一琢磨,也没那么讲究。 回到马车跟前,鹤语摸了摸自己已经变得有些圆滚滚的肚皮,拿出地图,看了看,而后抬头看着一旁的青船,“青船你说沿着山脚往上走,风景更好是吗?” 出发之前,鹤语问了青船她是谁的人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鹤语就让人跟着自己。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青船身手很好,出门在外,让人觉得安心,同时,更是因为青船是她们所有人里,对朔方地界最了解的人。 既然是游山玩水,哪里能缺少向导? 谢夔派来自己身边的人,都能知道匈奴的萨满,还能一眼看出是什么蛊虫,由此可见,青船这个人,也不仅仅是只有一身不错的功夫那么简单。 青船走到鹤语身边,看见她那根细白的手指头指着山峰的位置,眉头一蹙。 “殿下,山脚的风景也很好。刚才一路行来,周围都是草原,您想在什么地上休息都行。”青船并不建议鹤语去爬山,“去山上很费体力。” 她是担心鹤语的身体吃不消。 可是现在鹤语就是想做些自己从前没怎么做过的事,在上京城周围的山,都低矮极了,跟眼前一眼看去都不知道边际在何处的贺兰山完全无法相比。 “我想去上面看看。”鹤语说。 她是一旦做了决定,旁人就很难说服她更改的人。 青船只好作罢,“上山只能靠走路,马车上不去。” 鹤语莞尔,表示自己知道了。 青船的确是低估了鹤语。 贺兰山不似上京城郊的山脉,想要爬上去,势必会费一番力气。 从前鹤语去城郊的皇寺上香,也顶多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寺庙门口。但是想要爬上贺兰山,以她的体力,足足要爬两个时辰。 中途青船询问鹤语,要不要自己背她上去。对于青船而言,背着鹤语这么个娇滴滴看起来纤细的小娘子,压根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鹤语却拒绝了,她在山脚下说好了自己能爬上来,就一定能爬上来,绝不用别人帮忙。 唐坚像是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作风,只是沉默抱着怀里的小羊,放缓脚步,配合着鹤语的步伐。 终于,当众人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山顶的光从山路尽头照射了过来,这便是到了山顶。 鹤语伸手撑着已经变得是酸软的双腿,咬着牙,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在她走进光芒中时,正好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将这一路上登山带来的炎热,都吹散了。 被阳光炙烤后的草地的清香,顺着这股风,扑面而来。 这是夏日的凉风,也是北地的风,不过现在鹤语好像已经习惯了,以至于现在这时候,鹤语忍不住张开饿了自己的双臂,迎面让这一阵凉风穿过自己,拥抱自己,似乎很舒服。 当鹤语再睁开眼睛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是跟她在山脚下看见的贺兰山,截然不同的风景。或者说,这是同她从前看过的风景,都完全不同。 站在山峰上,引入她的眼帘的,是一整片的绵延起伏的山脉,盎然的绿意,充斥着她的视野。 站在山巅,还能眺望远处的草原。 一边是看不到边际的草原,而在另一边,则是看起来更加肥沃的疆土。五月的农忙月,正好能让鹤语看见丰收的良田。虽不是很清楚那些田地里种着什么,但是在这个角度,鹤语能清楚地看见被划分很整齐的田地。 农业和畜牧业,被她脚下的这一座山脉,神奇地划分了出来,这景象,很是壮观。 山间的雾霭在好似近在咫尺的山峰中穿梭着,头顶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偶尔有云朵飘过来,也成了一片蓝色中的点缀。 鹤语忍不住感受到一股豪情,在心头冲刷着。 这是她在上京从未有过的体验。 天地浩浩,山川巍峨,而站在了山顶的自己,看起来似乎都太渺小了。 至于往日里拘泥在跟谢夔的情感中,似乎在瞬间,都变得不值一提。 鹤语这时候似乎才感觉到了登山的疲惫,珍珠和玛瑙在她身后,很快找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殿下,过来休息吧。” 鹤语没客气,她坐下来后,不用开口,唐坚等人就已经开始找地方,用石头围起来一块地方,然后从周围的树林里找到笔直的树枝,搭起了烤架。 先前一直被唐坚抱着上来的小羊羔,此刻被放在了鹤语的脚边,正一边“咩咩”叫着蹭着鹤语的小腿,一边啃着地上的青草。 鹤语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后,被眼前这一片绿意冲刷的得神清气爽。她以手支颐,眺望着远方,空闲的那只手,则是揉着身边的羊咩咩的软毛,很是悠闲。 这山顶不是只有她们一群人,鹤语还发现在不远处,竟然还有甩着尾巴优哉游哉的牛,“哞哞”叫着,还仰着头去吃头顶的树叶。 不多时,鹤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唐坚他们搭建的烤架上传来。 她转过头,发现将半头羊串起来烤的人竟然是青船。而那烤羊肉上传来的香气,很独特。 鹤语好奇地凑了过去,“好香啊。”她看着青船,不由一脸赞叹,“青船你好厉害。” 青船被鹤语这么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很老实地将自己刚才在羊肉上撒的香料递给鹤语看,一边解释道:“这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香料,味道很重,正好能够压住羊肉的膻味。这在北地很时兴,可能上京城里知道的人比较少。” 青船猜得没错,她们在上京的时候,吃烤全羊的时候很少,大家都宁愿吃烤家禽,或者是牛肉。 但是现在,在青船手里的烤羊肉,只剩下浓浓的香气。 一旁的唐坚拿出随身的小刀,只见在集市上买来的蜜瓜,在一瞬的白光后,均匀地分成了小块,装在瓜皮里。 清甜的味道也飘散在空气中。 唐坚走到鹤语跟前,“殿下。”他将手中已经切成了小块的蜜瓜,放在了鹤语跟前。 先前在集市上吃得有些圆滚滚的肚子,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登山后,早就变得空荡荡。 现在烤全羊还没有完全熟透,鹤语便先吃了两口蜜瓜。北地的蜜瓜就像是岭南的荔枝一样,甜得令人直想眯眼,一脸惬意。 顿时,多汁的瓜果香甜的气味,充满了鹤语的味觉。 “殿下,咱们还买了牛肉干巴。”珍珠兴冲冲地将今日在集市上买来的好吃摆放了出来,一脸乖巧地捧到鹤语跟前。 旁边的玛瑙已经架起来了一口小锅,朝着里面丢着在集市上买来的新鲜的牛骨,还有镇子上的人们售卖的晒干的菌类和天麻等食补的药材。随着奶白色的烟雾的冒出,混合着牛肉的药膳的香气,也弥漫在了山顶。 青船守着烤羊肉,没多久,就有金黄的油从羊肉上滴了下来,随着裸露出来的羊腿骨烤得金黄,发出焦香,羊肉便已经烤好。 青船动作麻利地给鹤语切下来一块羊腿肉,用剥了皮树枝做成了筷子,将羊肉串起来,递到了鹤语手中。 “殿下,尝尝看。若是不喜欢的话,属下去抓两只兔子来。”青船说。 第144章 烤肉 鹤语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羊腿肉,表皮看起来酥脆极了,肉质已经泛着金黄的焦脆感,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鹤语小小地咬了一口。 霎时间,羊肉的香气和香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一股难以明说的香味在自己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肉质并不会让人觉得很柴,也不至于很油腻,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是恰到好处的程度,鲜得可以一口把舌头都吃吞下去的程度。 “好吃!”鹤语一点也不犹豫地冲着青船竖起了大拇指,一脸赞赏。 青船有些红了脸。 鹤语很快就伸手招呼着大家一起过来享用美食,现在都在野炊了,家中那套尊贵卑贱完全没意义。 跟在她身边的珍珠玛瑙和唐坚都是旧人,知晓鹤语的性子,听见她的吩咐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在原地坐了下来。 “青船你也别愣着,你也吃啊。”鹤语说。 青船正在将几个土豆埋在地下,这种在炭火的余烬里烘烤出来的土豆,会有一种格外的香气。 听着耳边传来鹤语的声音,青船拍了拍手,掸掉了手上的灰烬,然后点头。 “青船,你是什么时候学来的这番手艺?”珍珠在一旁,好奇问。 青船顿了顿,然后开口说:“在跟着大人做事前,我在镖局混口饭吃。” 她小时候被家人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头,可是谁知道那户人家的老爷却是个老色鬼,尤其是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和男孩。青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有那么大的勇气,当她被一个比自己爹年纪还大的男人哄骗到房间里时,在后者扑上来的那瞬间,操起了床上的玉做的摆件,直接将对方砸了个头破血流。 只不过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即便是孤注一掷,力气也着实不够看。 她当初只是将人给砸晕了,便慌不择路地从府上逃了出去。 她年纪小,又没什么本事,只能小心翼翼地当个小乞丐流浪。 但是在北地行乞,不是什么出路。在边塞很多地方气候极端,冬日里下起雪来,在外面,是真的会冻死人。 “……在镖局做事之前,我曾经一个人流浪过一段时间。年纪小,没有活干,没有银子,就只能自己打猎果腹。这些香料,有的在山脚下也有,我摘了叶子一一尝试。后来在镖局,因为时常在野外,想要吃口热乎的,都需要自己动手,所以,做了很多年,也就熟悉上手了。”青船一板一眼地将自己的来历对着鹤语和盘托出。 她说完后,微微垂下了目光。 对于眼下她跟着的这个主子,青船其实内心很欢喜。鹤语漂亮又聪慧,娇贵但丝毫不刁蛮,尤其是她在鹤语身边这段时间,发现对方是真对自己的手下的人很好。仿佛那些人不是伺候她的下人,而是她的玩伴。这是她曾经在那些大户人家的人身上从未见过的和煦和温柔,她很喜欢。 现在说完自己的身世,青船害怕自己被嫌弃。 毕竟,她从前只是个逃出来的家奴。 甚至,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差点杀了人。在那段时间里,她甚至还被官府通缉过。她曾经混迹在乞丐堆,听过路人对自己的评论。 “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恶毒。” “可不是嘛,张员外那么好心思收留她,她竟然恩将仇报。” “果然女子歹毒起来不分年纪。” 青船甚至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听过的那些话,但现在她还是选择了对鹤语不存有保留。 “哇!这么厉害吗?”却不料,在她说完话后,对面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呼。“在镖局,那不是走南闯北?你还是个姑娘,这听起来也太厉害了吧?”鹤语眼里亮晶晶的。 能够走镖的镖师,都有一定的身手。而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很多,青船一定是比旁人更加厉害。鹤语一边是佩服,一边感到心疼。同为女子,她能想象得到青船从一个乞儿成为能保护自己的镖师,付出了多少。 青船倏然抬头,怔怔地看着鹤语,像是没反应过来。 玛瑙在这时候也跟着开口:“原来青船这一手厨艺,都是在野外练出来的,难怪,果然殿下说得对,环境最能历练一个人。” 唐坚沉默吃着羊肉,只用了两个字发表自己的意见,“好吃。” 不过他这人本来话就不多,现在能说这两个字,已经很不容易。 青船在这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心头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又觉得好像后劲儿有些甜滋滋的。 “其实我烤兔子更好吃。”她忽然精神一震,不等面前的大家拒绝,留下一句“大家暂且等着”的话后,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跑去了后面的灌木林中。 珍珠吃得一张小嘴油光发亮,“殿下,就这么让青船去抓兔子吗?” 鹤语闻言,莞尔一笑,“嗯,让她去吧。” 这一顿野炊,几乎每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 天色不早,鹤语坐在刚才的石头上,看着面前的众人灭火,收拾地上的狼藉。 就在这么悠闲的时候,忽然,唐坚猛然一转身,人已经站在了鹤语跟前,以一种护卫的姿态,将鹤语挡在了自己身后。 与此同时,青船和剩余的护卫也都朝着刚才她们上来的入口看去。 “谁。”唐坚厉声道。 不等他喊第二遍,在登上山顶的入口处,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跟前。 鹤语从唐坚身后探出头,看着来人。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所以她也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脸。 鹤语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她这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误闯入山顶的那小姑娘,在看见鹤语时,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公主殿下!”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欢呼。 阿兰一眼就将鹤语认了出来,她没有见过比公主殿下更好看的女子,她眼里有兴奋的光。 鹤语在听见后者的声音时,微微挑眉,脸上闪过意外,“是你。”她说。 第145章 阿兰 唐坚听见两人两人的对话,这才认真打量起来来人的模样,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眼中的戒备淡了不少,但是他人还是没有离开鹤语。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唐坚语气有些冷冷的。 他现在是已经看出来这忽然出现的女子就是那日在羊城时,鹤语吩咐自己去拿帷帽,然后照顾的女子。 阿兰本就不是汉女,那日在羊城中,她觉得好玩才换上了汉女的服饰。但现在她回了家中,自然穿上了自己的衣服。那衣服看起来很好看,额头上和手臂处,还有腰间,都坠着彩色的流苏,看起来格外灵动俏皮。 “我叫阿兰。”阿兰站在原地,还有点没弄明白眼前的情况,她伸手朝着不远处那几头在悠闲地吃草的牛指了指,“我是来找我家的牛……” 白天这些头牛都在外面乱跑,等到晚上,总是要将它们赶回去的。 “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那牛鼻子上看那小环,上面有我们家的名字呢。”阿兰说,“上面应该有帕拉家的标志。” 她这话说完后,唐坚就给身边的护卫递了个眼神,很快就有人前去查探。 阿兰的确没有说谎,在贺兰山山顶的牛,不是什么无主之物,而是家养的。 “好啦,别紧张。”鹤语在这时候开口,“赶紧收拾收拾,下山还要好一会儿时间,还要去找客栈休息。” 唐坚等人也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山顶的姑娘不是什么歹徒,这才又开始继续刚才各自手中的活儿。 阿兰将自家的几头牛从另一头赶过来时,鹤语她们也收拾差不多,准备下山。 “公主殿下。”阿兰追上前来,忽然开口,她那双黝黑的眼睛有些期待地看着鹤语,“刚才我听说公主殿下要去找客栈?我们这里客栈可不多,等你们下山,天都黑啦,不如去我家里吧!上次公主殿下救我,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公主。” 鹤语笑了笑,刚想要开口婉拒,但阿兰像是看出来她心中所想一般,又飞快开口:“我们帕拉家就在山脚下,不需要殿下再奔波。而且,镇子上那些客栈,鲜少有人入住,条件都不怎么好。殿下如果愿意的话,来我家里吧。我阿爸阿妈,可都想感谢您呢!” 阿兰热情极了,鹤语在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在女孩子那双期待的眼睛下,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了。”鹤语说。 阿兰欢呼一声,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应该的。” 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容易,何况,先前两个时辰的登山,几乎已经耗尽了鹤语的体力。 不过,阿兰还牵着一头小毛驴,她爽快地将自己的宠物阿毛,借给了鹤语当坐骑。 有了阿毛,鹤语下山的速度明显变快了不少。 这一回,羊咩咩也终于从唐坚的手中,到了鹤语怀里,一起坐上了小毛驴。 当下到了山脚时,阿兰吐出一口气,“到家了。” 鹤语和珍珠等人都有些震惊,她们就看着阿兰朝着从腰间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木栅栏,走了进去。 中午在上山时,鹤语就发现在这山脚下的牧场看起来格外大,一看就能让人知道这肯定是大户人家。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晚上竟然直接住了进来。 青船跟在鹤语身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阿兰正在将身后的几头牛赶到一旁的牛棚里,她上前一步,在鹤语的耳边低声道:“这位阿兰姑娘是帕拉家的人,这一片沃土,的确是帕拉家的领地。帕拉家是贺兰山脚下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是这一带难得的会做生意的人家。” 鹤语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另一头,阿兰已经把刚才从山上赶下来的牛关进了牛棚里,她一边冲着鹤语她们招手,一边朝着不远处白色的毡房跑去,“阿爸阿妈!”她欢呼道,“我带了贵客来家中!” 阿兰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上次她一个人偷偷溜去羊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帕拉家的家主早就想要谢谢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 可奈何阿兰说救自己的人是当朝公主殿下和朔方节度使,哪怕帕拉家再怎么有钱,但是想要跟灵州城节度使府上的大人和公主攀上关系,却也是不可能的。帕拉家的家主只能朝节度使府上送了不少好东西,又不敢透露姓名,唯恐被人怀疑居心不良。 坐在饭桌上后,阿兰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草民送出去的东西,都被殿下退了回来。说起来殿下对小女的救命之恩,草民无以为报。殿下今日若是看上了任何东西,草民双手奉上。” 一旁的阿兰也重重点头, 鹤语掩唇一笑,她现在是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袁叔跟她汇报过,有人总朝着府上送东西。有的时候是粮食,有的时候是金银珠宝,但又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节度使府上当然不会收来路不明的东西,更不会收下旁人的什么钱财,都让人按原路退了回去。 这些事,鹤语全都扔给了袁叔和谢夔操心,她听了一耳朵,懒得过问。只是没想到,那些东西,竟然都是阿兰家里人送来的。 “这倒不必了。”鹤语说,“都是举手之劳,何况,在边贸会上发生那样的事,本来就是官府治安不当的,监察不力,不需要感谢我。若真是要感谢的话,今晚这顿晚膳,我已经感受到了。”鹤语笑了笑。 她这话骤然一听,是风轻云淡,但仔细一品,便能让人知道报恩一事就此了结,不用再提。 帕拉家能在贺兰山一带兴盛这么长时间,自然离不开家主会审时度势,看人眼色。 如今听见鹤语这话,帕拉家主很快扯开了话题,“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草民不说有什么别的本事,但在这一带,可能很少有人比草民更熟悉。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草民万死不辞。” 鹤语摇头,“我没什么事,就只是过来游玩几日。早就听说了贺兰山很美,从前无缘相见,现在正好有机会。” 鹤语刚说完这话,一旁的阿兰顿时从碗里抬起了头。 “殿下想去玩?要不要明日一块儿去无伤城?那边好玩的也很多呢!而且殿下应该还没有去过贺兰山的另一边吧?那边才是真正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可美了!”阿兰兴冲冲说。 “阿兰!”帕拉家主轻呵了一声,语气带着警告,“那是殿下这等身份尊贵之人能去的地方吗?”这话听起来显然不赞同自家女儿的胡闹。 阿兰只好瘪嘴。 鹤语倒有些好奇,“无伤城?在贺兰山的另一面吗?”她还以为贺兰山作为天然屏障,贺兰山的另一边都属于匈奴的地界。 第146章 夜行 阿兰刚才被自己父亲呵斥,现在不敢说话,只能瞪大了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点头。那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希望鹤语能跟着自己能一块儿去。 青船上前一步,给鹤语倒了一杯奶酒,低声解释道:“无伤城算是匈奴和中原最边缘也是匈奴腹地的一座小城,原本无伤城是朔方的领地,但在上两任节度使手中,这座小城时常被匈奴人攻占,里面的中原人,几乎都被杀得差不多,最后完全成了一座匈奴人的城池。后来,大人一上任,就将匈奴人击退三十里,这座被匈奴人占据了近五十年的小城,这才划分到朔方的境地。不过收回城池后,大人也没有驱赶住在里面的匈奴人。” 谢夔没有那么残忍到要屠城,将里面不属于大邺的百姓全都杀死。在他看来,平头百姓,不论是匈奴人还是大邺人,都是底层汲汲而营,平凡却又不平凡努力生活的人。他没有理由伤害任何一个没有犯错,只是为了生活努力的百姓。 “在无伤城里的匈奴人,几乎都是生意人。匈奴那边缺粮食,也缺少草药,但不缺牛羊,有牧民就拿牛羊去无伤城里跟大邺的百姓做交换。现在这座小城里,几乎都是往来的生意人。大人也知道里面的情况,并不阻拦匈奴人的进入,但想要的从无伤城靠近我们的这一头城门出来,却是不能的。”青船说。 换而言之,这座无伤城,现在俨然已经算是一座中原和匈奴的自由贸易地。 不过相比于边贸节的热闹,无伤城还是略逊一筹。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去那么接近匈奴人地界的地方。哪怕这座城池,现在是由朔方军镇守。 鹤语听了青船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 坐在桌上的帕拉家主劝道:“殿下身份贵重,还是别去那种地方。我们帕拉家在无伤城有不少生意,这一次让阿兰过去,也只是为了锻炼她。” 阿兰瘪嘴,“阿爸又说些唬人的话,我都去了无伤城那么多回啦,可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再说了,现在无伤城里的那些人,好多都是匈奴人和中原人通婚的后代,有什么可怕的?” 鹤语笑着点头,“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她这意思,就是有些想去了。 阿兰闻言,顿时将刚才自己亲爹的警告抛在了脑后,“殿下应该没有去过斗兽场吧?在无伤城里,就有斗兽场!虽然是这个名字,但其实在里面的都是人,这在我们这边,可没有!”她很有兴致地跟鹤语介绍着无伤城里的风土人情,那几乎是个小小的匈奴界的缩影。 “明日你什么时候出发?”鹤语原本这一路上也没什么计划,就是走走停停。如今听说了无伤城这么个地方,她来了兴致,自然是想去看看。 “天亮就出发!” 鹤语莞尔,“好,那时候我们一块儿去。” 青船站在鹤语身后,听着她就这么直接定下来了明日的行程,脸上出现了些苦恼的神色。 她从前就是在无伤城流浪过好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斗兽场是什么模样。里面都是上半身脱得精光的男子,扭打在一处。这种东西,哪里是她家殿下能看的? 青船脑子里已经在忍不住想到若是她家大人知道了此事,将会是什么面色。 谢夔的脸色不太好。 谢夔是在后半夜知道鹤语根本没有在羊城的,这消息,直接让他彻底睡不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片刻时间,站在营帐外面的刘进,就看见谢夔一边将长剑扣在蹀躞上,手中拿着马鞭,朝着大营门口走去。 刘进赶紧跟上前,“属下追去羊城时,在宅子里并没有发现殿下的行踪。询问了宅子里的管事后,才知道殿下今日并未出现过。后来,属下询问了今日在羊城门口当值的城门守卫,殿下的马车今日的确是经过了羊城,但是很快就从西门出去,再未回去。” 谢夔的面色在此刻看起来已经快要沉得出水,“派人去找!” 他没有想到鹤语去羊城的话,竟然只是一句谎言。现在他没有鹤语的行踪,又如何能坐得住? 刘进沮丧着一张脸,他知道今日是自己考虑不周,轻易地相信了殿下的话。不然,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惊动了谢夔。 “属下在羊城没有发现殿下的行踪后,就已经安排了人去追寻殿下,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刘进说。 谢夔知道朔方是自己的地界,但现在没有鹤语的消息,这始终让他觉得不安。只有亲眼看见鹤语无恙,他才放心。 “你留下,去告诉侯伟杰,明日由他陪着上京来的那群人,好生招待。”谢夔飞快安排道。 他也陪了好几日时间,现在鹤语不见了,他势必要先自己去找到人。 至于陆云青会怎么想,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 在谢夔策马向西而行时,鹤语还在睡大觉。 阿兰没有骗她,在贺兰山的脚下,就属她们帕拉家的毡房最多,也最大最舒适。 现在,她一个人睡在足够能平躺着十几个人的大床上,睡得香甜极了。晚上的奶酒,味道很不错,但对于她这么一个从前只喝过一些不太醉人的果酒的人而言,帕拉家的奶酒的后劲儿就要大很多了。等到鹤语回到毡房时,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全靠着珍珠和玛瑙搀扶着她。不然,准要摔倒。 等到外面天亮时,鹤语这才转醒。 她躺在床上,还有点茫然眨了眨眼睛。看见头顶的彩色屋顶时,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今日要去无伤城,那边鱼龙混杂,她让珍珠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男装,这样在外面,也方便很多。 阿兰去无伤城,是去给无伤城里的酒家送青稞酒,这都是她们自家酿造。 用过了早膳,一行人便出发。 鹤语没有再乘坐自己那辆看起来华贵的马车,而是跟阿兰一块儿,坐在了牛车上。 “虽说无伤城很安全,但是在里面的小偷可不少。”阿兰在路上一手编着花环,一边解释说:“若是殿下驾着马车进城,那就是被盯上的大肥羊。那些小贼可厉害了,一眨眼,就能将车上值钱的东西偷个精光。” 鹤语闻言,笑着道:“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 阿兰:“第一次我去无伤城的时候,就被偷得一个铜板都不剩。”她瘪了瘪嘴,“幸好当时身边还带着我们家的护卫,不然,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现在跟在她们身边牛车旁的,也是帕拉家的护卫,一行有十来人。 “平日里都是你负责无伤城的生意吗?”鹤语问。 阿兰点头,“对的,我大哥他们会经常去河西西域那边做生意,无伤城离家里最近,所以阿爸阿妈都让我来负责。不过,最近无伤城的掌柜都有两日没给家里递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生意不好。”阿兰嘀咕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先前匈奴王想要突袭灵州,但失败的缘故吧,去无伤城里做生意的匈奴人都少了不少呢。” 第147章 异样 等到了无伤城后,鹤语这才明白为什么谢夔愿意将这一处地方当做匈奴和大邺的“自贸地”。 先前她听见青船的解释,就知道这座小城,距离朔方边境城镇都很遥远。但她没想到居然这么远,而且中间完全没有可以落脚歇息的小镇或者部落,全都是浩渺的草原,一望无垠 但是在无伤城的后面,却是距离匈奴人的毡房很近,甚至因为后者的毡房还能移动,还可以再缩短一点无伤城跟匈奴人领地的距离。 前两任朔方节度使弄丢了这座小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无伤城本身的地理位置。 靠近匈奴人的部落,而远离贺兰山山脉。想要镇守在快要到草原腹地的一座孤城,哪里有那么容易? 很快,鹤语和阿兰等人就进了城。 阿兰找到熟悉的酒家,吩咐着手下的人将那一坛坛的青稞酒都搬了下去,然后跟掌柜的对账结算。 鹤语就坐在大堂里,等着另一头的阿兰。 她抬头四顾,这家酒肆外面飘扬的旗帜,上面的颜色已经褪色,看起来应该是在本地开了不短的时间。能在这么鱼龙混杂的小城里开这么长时间,说明这里的掌柜的也是有点本事的人。平日里的生意应该不会太差才对,不然,也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 可是现在在鹤语看来,这家店的生意,似乎并不太好。 这时候店小二正好来给鹤语上茶,小二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转过来,放在鹤语跟前,语气听着倒是带着喜气,“客官,您的茶,请慢用。” “等等。”鹤语叫住了他,“打听点事儿,最近听说来无伤城做生意的人都少了很多,有这么回事吗?” 跑堂的小二笑了笑,“哪能呢!只不过是因为在大邺那边是农忙月,家家户户都忙着收粮食,很多人来了无伤城,做了生意后就匆匆离开,人还是很多的,热闹着呢。” 鹤语扬眉,“但你们这店里的生意,看起来有些冷清。” 店小二面上的笑容不变,“刚才小的也解释了,如今是农忙月,从贺兰那边来的生意人,做了交易,就忙着回家,小店这时候生意清淡了些也是正常的,年年如此呢。” 鹤语朝着身后看了眼,玛瑙当即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鹤语推过去,脸上看着好似在笑,但眼底没什么笑意,只有探究,“真的吗?”鹤语问。 店小二眼睛朝着桌上的碎银一直扫着,可在对上鹤语那双眼睛时,他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朝着四周看了眼,确定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的他后,这才咬牙,点了点头,低声道:“没错,是少了很多人。不过不是大邺那边来的人,而是匈奴的人。” 鹤语皱眉,“怎么回事?”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眼里有些紧张,“别的小人也不敢多说,反正各位既然来了,就好自为之吧。”他说完这话,拿起桌上的碎银就跑了。 “哎!你!”玛瑙在鹤语身后,见到这一幕,不由下意识地想要再将人喊过来。 这说了也像是没说,还拿了她们的赏银,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但鹤语拦下了玛瑙,“算了。”她说完后,又端起来桌上的杯盏,又在杯底摩挲了两下。 “主子,这茶难道有什么问题吗?”玛瑙见状,不由问。 鹤语伸出手,在她的指尖上,已经有一层灰色的尘埃。 她又伸手在刚才放置茶杯的边缘处一抹,那葱白的指尖上的灰尘看起来就更加明显了。 “这也太脏了吧。”珍珠皱着眉开口,“阿兰不是说这是无伤城最大的酒肆吗?就这环境,真有人来这里吃饭?难怪这家店看起来没什么人。” 刚才店小二过来,拿着抹布擦了擦桌上。这是每家酒肆的跑堂都很常做的一个动作,最初也没有引起鹤语多少注意。只不过当桌上倒扣的茶杯被拿起来时,靠近茶杯的地方,是刚才店小二的抹布所没有触碰过的地界,那地方的灰尘,倒是一眼就让人看见,鹤语便注意到了。 平常酒肆,店小二打扫时哪里会有这么不仔细? “这茶杯底部,也有不少灰尘。”鹤语在说这话时,又伸手在桌上另外三个还保持着倒扣的原样的茶杯底部摸了摸。不出意外,在这三个杯子底部,也有一层灰。“无伤城在草原腹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树林,灰尘也比一般的地方重。但是现在能积起这么厚的灰尘,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看来至少我们现在座的地方,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过客人来坐。在路上听阿兰说,这家酒肆,是无伤城最大也是最受欢迎的酒肆,因为价格地道,口味也完全就是中原的味道,所以很是得大邺人的喜欢。这也是她们家在无伤城里最大的主顾,但刚才你们也听说了,这店小二说近日来无伤城的大邺人没少,那这些来做生意的大邺百姓,都约定好了不来这家酒肆吗?” 珍珠摇头,“这不可能吧?” “哎呀,渴死我了。”就在珍珠刚说完这话时,另一头在跟掌柜对了账的阿兰回来了,她一把拎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水,“咕噜咕噜”就先喝了一杯。 鹤语见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由问:“怎么了?” 阿兰皱着眉,“别提了,我拉来那么多青稞酒,估计还要拉一半回去。” 鹤语:“是店家不要了吗?” 阿兰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解释说:“其实我们家跟无伤城的大多数的酒肆和客栈都签订了协议,因为我们家在贺兰山附近做生意也很多年,大家都挺相信我们帕拉家。像是给无伤城的酒肆运送酒酿,我们的协议是一个月送一次,也有时候无伤城来往的人很多,酒肆的存酒消耗很快,就会差人给我家送信,我们就会临时再去一次。不过一般情况下,就是每月月中,但是这种情况,一般是酒肆的人会先来我家验酒,再跟着我们一起回这里来。这个月我在家中已经多等了三日,也没见人过来。我以为是他们忘记了,所以这才直接过来。谁知道刚才掌柜的说他们酒窖里还有不少我上次送来的青稞酒,现在要不了以前那么多。” 阿兰说得口干舌燥,其实刚才掌柜的是一坛都不想要,她都快要磨破了嘴皮子,这才让对方勉强收下从前的一半的量。 “他有说为什么吗?”鹤语问。 第148章 迷药 阿兰压低了声音,“掌柜的意思说最近的生意不好,你们看,这大堂了,也就只有我们和旁边那一桌。”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从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 从前她没回来的时候,酒肆里什么时候不是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从无伤城里最大这家酒肆出来,阿兰先将鹤语等人送到了同一条街上最大的客栈里。这也是跟她们帕拉家有生意往来的店铺,阿兰开了几间上房,对着鹤语道:“姐姐,我先出去看看能不能把剩下的酒都卖掉,你先在客栈等等我。若是无聊的话,你也可以先在无伤城里逛一逛。” 鹤语点头,她看着在门口还剩下了不少的青稞酒,估计今日阿兰可有得忙。 上楼时,鹤语刻意看了眼这家客栈的环境。 阿兰没有说谎,这家客栈的确很大。从大厅里上楼,都有四面木质楼梯,整个客栈呈现出“回”字形,一共有四层楼。哪怕放在上京,也是不小的客栈。 不过现在,这么大的一家客栈里,却静悄悄的。 鹤语回了房间,唐坚跟在珍珠身后,也一同进去。 “主子,这里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珍珠皱着眉说,她已经有些后悔,放任鹤语来一个这么不熟悉的地方,“这家客栈像是没人一样,而且我们这一路走来,虽然街上有人,但我总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看着凶巴巴的。”珍珠补充道。 鹤语拍了拍她的手,“怕什么,这城门口的守卫,都是朔方军,就算是有什么异常,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唐坚守在门口,抱着剑,一脸严肃。 青船站在屋内,赞同珍珠刚才的话,“主子,无伤城今日不对劲,依属下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虽说这里有朔方军镇守,但是鹤语的身份到底不一般,随行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敢将她的性命安危当儿戏。 珍珠和玛瑙也纷纷点头,她们虽然之前没有来过无伤城,不知道这里应该是什么模样,但是进这客栈开始,两人直觉有些诡异,巴不得鹤语赶紧离开。 鹤语不是不听劝的人,尤其是在身边的人都为了自己的安全在劝说自己的时候,她沉吟片刻,想着传闻中的斗兽场,可能只有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再来看看了。 “好。”鹤语点头,“等阿兰回来,我们就一起离开吧。”鹤语说。 众人听了她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但鹤语都还没吃饭。珍珠下楼,很快叫了一桌饭菜送上门。 在店小二送上来当地的特色羊肉手抓饭后,珍珠拿出银针,先验了验饭菜,这才给鹤语盛了一碗饭。 “你们也吃。”鹤语说。 可能是因为这手抓饭的味道不太是她的口味,鹤语吃得不多。而玛瑙,则是一口也没吃,她今天坐在牛车上,差点被颠吐,现在还一脸菜色。 用过膳食,店小二很快上来收拾了残羹,将碗筷带走。 “主子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都在外面守着。”珍珠说。 鹤语点头,坐了快一上午的牛车,她还真是有些受不了。 倒在床上,鹤语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 在意识变得模糊之前,鹤语还有心情想着这一次来无伤城,可真是太累了。这房间里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燃香,换上自己熟悉的味道,她居然能这么快入睡。 这一觉,鹤语觉得自己睡得分外沉,以至于刚睁开眼睛时,她便觉得头痛无比。 她刚想要叫珍珠玛瑙,但一动,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睁开眼,外面只有昏黄的光,这一切都是从不远处的烛台上发出的光。 而在自己周围,有很多人。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像是被随意扔在了人堆里。 “主子,您醒了?”忽然就在这时候,鹤语听见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玛瑙?” 在鹤语旁边,是同样被五花大绑的玛瑙。后者看起来额头上还青了一块,那样子很是有些狼狈。 玛瑙点点头,“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样了?这又是在什么地方?”鹤语皱着眉问。 她睡死过去后,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觉,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睡之前还在客栈的床榻上,一转眼,人就到了这地方。 “婢子还好,这里应该还在客栈。” 鹤语吸了吸鼻子,“一股酒味。”她嗅觉很灵敏,在醒来最初的惊慌后,鹤语渐渐镇定下来,她仰着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自己被关着的地方,“这里应该是客栈的酒窖。”她说完这话后,就轻锁了眉头,鹤语感觉还有些头晕。 玛瑙见状,眼底流露出担忧。可是她自己现在都被五花大绑,也没办法做什么。 “主子应该是中了迷药。”玛瑙道。 今日在鹤语去里间休息后,她才忽然想起来鹤语平日里出门在外,若是没有降真香,怕是睡不安稳。所以她急急忙忙去里间,准备将房间里燃烧的香料换一种,结果刚熄灭了里间的燃香,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唐坚的厉喝声。 “什么人!” 随后,便是一阵刀枪剑戟兵刃相交的动静。 玛瑙当即意识到不好,下意识就要去叫醒鹤语。却不料,也是在这瞬间,她看见那床板忽然一翻转,活动了起来。玛瑙没多想,当即扑了上去,结果就跟着鹤语一块儿从上面掉了下来。 她落下来的时候还算是清醒,只不过刚才在房间时,因为着急扑过去抱住鹤语,脑袋狠狠地在床头磕了一下,那瞬间有些头晕眼花。 后来,就被人绑住了手脚,扔进了这个地下室里。 玛瑙在鹤语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哪个环节着了道。 出门在外,不论是唐坚还是青船,都算是有经验的“江湖人”,对于点的吃食和房间里的香料,都很谨慎。 鹤语听了玛瑙说自己中了迷药,她想了想,到客栈时,玛瑙比自己更没什么胃口,中午那顿饭,她压根就没吃。但自己吃了一点,就觉得昏昏沉沉,随后不省人事。若是要说这饭菜没什么问题,她自己都很难相信。 “可是婢子和珍珠先前已经查探了饭菜,并没有什么问题。”玛瑙在听见鹤语的分析后,低声道。 “嗬。”就在这时候,从她们身边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讥笑声,鹤语和玛瑙不由齐齐看去,只不过因为对方现在蓬头垢面,压根叫人瞧不出来本来的模样,“饭菜当然没有问题,这些人又不傻。你们进房间的时候,难道没有闻到一股香气吗?” 鹤语和玛瑙齐刷刷变了脸色。 那人看见她们的表情,似乎感到一丝满意,“看来是闻到了,那是杜花香。” “杜花香?”鹤语疑惑,她也算是玩香的高手,但这名字,好似第一次听说。 “这不是大邺境内的香,是西域那边的玩意儿,有安神的功效。本来是种好玩意儿,但若是吃了杜叶的人闻了这种香气,就是最好的迷药。”对方说。 鹤语脑筋一转,“今日我们的饭菜里,有杜叶?” “你们怕不是点了羊肉手抓饭。” “你怎么知道?”玛瑙惊讶。 对方笑了两声,那嗓音听起来很是嘶哑,像是好几日都没有喝一口水一般,沙沙的,几近刺耳。 “这家客栈的羊肉手抓饭里,会加杜叶驱除膻腥味。只要你们点了这道菜,又闻了杜花香,那必然是要中招的。”那人说。 鹤语和玛瑙不由沉默。 鹤语是不知道珍珠她们几人如何,现在看来,这家客栈很有问题,或者说,整个无伤城都有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幕后之人抓了她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还有,她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第149章 覆没 “在这里,关了很多人。”鹤语忽然开口,“前辈,这些都是来店里入住的客人吗?” 刚才开口的那人没有说话,倒是房间里的其余人小声开口。 “我是。” “我也是。”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晕倒了,睁开眼,就来了这个鬼地方。” “刘宝金这王八蛋,等老子出去后,定要把他碎尸万段!老子每月都来这无伤城,倒是没想到,栽在了这老小子身上!” 鹤语在一旁安静听着,当有人骂了这个叫“刘宝金”的男人后,不少人也跟着骂了起来。听上去,这叫刘宝金的男人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而且跟不少人都相熟。大家都是合作了很久的老伙计,没怎么防备,结果就着了道儿。 只是这些人没骂多久,就不得不消停了。 在地窖门口的小木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然后很快又有人被扔了进来。 “啊——”一声女子的痛呼落进了众人的耳中。 随后,有手中拿着长鞭的男人走了进来,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狠狠抽了两鞭子,离得近的人自然就被这些鞭子打到,顿时一片哀嚎声传了出来。 “都安静点!不想吃鞭子的,都老实点!”门口持鞭的男人恶狠狠道。 鹤语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刚才被扔进来的女子身上,当地窖入口的小木门再次被关上后,鹤语这才试探着喊道:“阿兰?” 刚才她若是没有听错那声惊呼的话,那就是阿兰的声音。 果然,在鹤语刚喊出这话后,刚被扔进来的女子就从地上抬起了头,“姐姐?”出门在外,阿兰不敢叫鹤语“殿下”,怕暴露了她的身份,便以姐妹相称。 阿兰从地上坐起来,一点一点朝着鹤语挪去。她都快被捆成了一个粽子,这模样挪到鹤语身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阿兰吃惊,随后她反应过来,“你进房间的时候被他们带过来的?姐姐可有受伤?”阿兰心急道,鹤语是她带来无伤城的,甚至还是她邀请鹤语一起过来玩,谁知道现在会发生这种事?她心里很愧疚,也很后悔。早知如此,她是绝对不会带鹤语来此地涉险。 鹤语摇头,“我没事。” “刘宝金到底是想做什么!他不要命了吗?把我们都绑起来,想做什么?”阿兰气愤道,不过在看着鹤语时,她感到一阵气短,“对不起姐姐,这一次是我连累你了。我不知道这家客栈居然是黑店,从前我每次来无伤城,都是住在这里……”阿兰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她们帕拉家跟客栈也有合作,现在将她这么抓了起来,难道就不怕日后都没办法在无伤城里做生意吗?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鹤语问,“你是怎么被他们抓进来的?” 阿兰:“我本来是想去城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把剩余的酒都卖出去。可是最后也没卖出几桶,然后就回来了。下午斗兽场那边就会开始营业,我便想着上来找姐姐。可是一推开门,就看见你房间一片狼藉。我刚想叫人,结果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打斗声。” 阿兰说到这里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面,不由打了个哆嗦。她被家里人派来掌管无伤城这边的生意,从前其实没遇见过什么冲突,那些保护她的护卫,刀口未曾饮血,更像是每次随着她出门的搬运工。 但是今日,阿兰眼睁睁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护卫,被客栈里忽然出现的蒙面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店里的小二认出来我的身份,我就听着那些人说,我还有点用,就把我绑了起来,扔进了这里。”阿兰愤怒说着,“这千刀万剐的店小二,等我出去后,我定然要讨个公道。” 鹤语微微垂着头,“你说,你在无伤城的客栈里去卖酒,但是都没卖出两桶?” “对啊。”阿兰叹气,“卖出去的那两桶,还是给先前就跟我们家有合作的酒肆,现在还剩了好多。” 鹤语沉默。 玛瑙看着自家主子,不由低声问:“主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鹤语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 她现在尽力不去想唐坚他们的情况究竟如何,只希望大家都无碍。 “你说,为什么从前每个月都需要酒水的客栈,忽然会不要酒?”鹤语问。 阿兰不知道,她也心烦着,“难道是有人抢了我的生意?” “不对。”鹤语说,“你看,我们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 “酒窖啊。”阿兰说,“这地方我之前就来过,你们身后靠着的木桶,那就是我家送来的。” 在说到这里时,阿兰忽然噤声。几乎是在这瞬间,她眼中就充满了惊骇和不可置信。 阿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了那双眼睛,“姐姐,你的意思是……”她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鹤语点了点头,这也只是她现在的猜测。 那些客栈,没有要阿兰家的酒水的原因,只是因为在酒窖里,可能都像是现在她们所在的这间客栈一样,全都塞满了人,哪里还有多余的位置放置酒桶? 阿兰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怎么可能?”她低声道,像是知道自己若是说出来,会引起多大的躁动和惶恐一般,“难道无伤城里消失了这么多人,朔方军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还是不能相信。 鹤语回想着自己今日随着阿兰去的无伤城里最大的酒肆,联想到店小二的话,还有酒肆里唯一的那一桌客人。 “或许,在无伤城的朔方军,早就已经全军覆没。”鹤语说。 她们今日到的酒肆里,那桌客人不是什么简单的客人,说不定就是监视监控着酒肆的人。店小二也没有说谎,来无伤城的大邺百姓没有少,但是,匈奴人少了很多。 得到了消息的那些匈奴人,知道这里会发生动乱,哪里还会有人过来送死? 至于这一个月为什么酒肆的人没有派人去帕拉家,不过是因为整个酒肆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没有人能出得去城。自然,也不可能有人能去帕拉家送信。 无伤城里,早就变了天,但这消息还暂时被封锁得严严实实,没叫人发现端倪。 不过,贺兰山那边出来的人久久没有回去,想来这边也瞒不了太长时间。 也许,现在在无伤城里的人,就只是需要这点时间。 她这话一出,玛瑙和阿兰不由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匈奴人?”阿兰压低了声音,对着鹤语问。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整个无伤城控制住,还没泄露半点风声。 第150章 恶徒 鹤语没有说话,只是紧皱起来的眉头能让人知道她现在心情有些沉重。 所有证据的指向,应该就是匈奴人。从事先已经得到消息而不再出现在无伤城做生意的匈奴人,到现在被关在了酒窖里的大邺百姓,无一不是在表明着最近在无伤城里发生的事,就只是在针对着大邺。 阿兰在安静了片刻后,忽然道:“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这些人把我们都抓起来,应该是想要以无伤城内所有的大邺人作为人质,跟大人谈判。” 难为她这个小姑娘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脑子里还能保持一分的清醒。 玛瑙低声说:“现在我们都被绑着,这酒窖也就只有一个出口,我们能怎么办?外面都是拿着兵刃的凶汉,即便是挣脱出去,那能有胜算吗?” 阿兰:“可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们啊。”忽然在这时候,最初跟鹤语她们搭话介绍了杜叶和杜花香的破锣嗓子的中年男人终于又开口了,不过这一次他是直接给阿兰等人泼了一盆凉水,“还是乖乖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即便是你们侥幸逃了出去,也不可能离开无伤城,到时候,命丧黄泉,不值当。” 阿兰是第一次听见角落里的男子说话,她心头一惊,刚才她跟鹤语和玛瑙说话时,三个人都只用着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分外小声地交谈着。但现在,那个不知来路的人,好像也对一切了如指掌。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说?”阿兰问。 那人却又不说话了。 鹤语倒觉得角落里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说得挺对,若是她们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现在在无伤城里,应该都已经被匈奴人把控。即便是她们从这酒窖里逃了出去,又怎么能够逃离这座城?难道就凭她这学了几日的三脚猫的功夫吗?显然就是异想天开。 虽然贸然离开,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现在被人这么五花大绑地绑着,也不是个事儿。鹤语努力动了动胳膊,想要将自己的胳膊从背后解脱出来。那些最初绑住了她的人,应该觉得她一看就是不值得注意的小角色,没想过搜身,所以这些人也不知道在鹤语的腿侧,藏了一把匕首。 但还没等到鹤语将自己的胳膊从被束缚的麻绳中活动松缓一点,就在这时候,忽然,酒窖里的那扇门又被打开了。 外面的光偷偷溜了进来,鹤语微微眯了眯眼睛,从光线的颜色判断出来,现在应该是到了傍晚。那橘色的晚霞的光芒,将站在酒窖门口的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在门口的那些被绑着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将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阴影中。显然是之前的那几鞭子,令他们尝到了皮肉之苦后,继而生出了畏惧的心。 拿着鞭子的蛮汉见状,“哈哈”笑出声,好似很喜欢看见酒窖里的人如此瑟缩惊恐的模样。 他拿着鞭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当看见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女子,他停下了脚步,然后弯腰,抬起了那女子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这胸,是小了点,不行。”他像是自说自话,摇着头,然后松开了那名女子,随后又走到了下一个女子跟前。 拿着鞭子的男人说话时,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的声音,所以那句话,自然也落进了现在酒窖里所有人的耳中。 玛瑙脸色一变,她虽然不知道进来的这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是心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玛瑙就挡在了鹤语跟前,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一张脸上看起来有些发白。 阿兰同样变了脸色,她转头,“姐姐,你弯腰。” 刚说完这话,她就已经奋力伸手,将刚才自己手上在地上蹭到的泥土全都抹在了鹤语的脸上。 不管怎么说,现在看起来好像越是入不得对方眼的女子,越是安全。 很快,那人一边骂骂咧咧着什么“这什么货色”,又说着什么“年纪太大”的话,一边走到了鹤语她们几人身边。 玛瑙在感觉到那道阴影笼罩在自己跟前时,心跳如急鼓,小腿肚子在裙子下都已经忍不住颤抖。她的下巴,被面前的男人捏住了。 “哟,这个妞还挺标志。”停在了玛瑙跟前的男人嘿嘿一笑。 其实鹤语身边的小丫头,没有一个模样不好的,更别说,来了朔方这地界,南方女子的模样,跟北方女子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就在鞭子男人觉得玛瑙不错时,一旁的阿兰忽然“啐”了一口。 “你也不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你配不配!”说着这话,她像是泄愤一样,用自己被捆绑起来的双脚,狠狠地朝着对方踹去。 鹤语在听见阿兰开口时,就想要拉住对方。 可阿兰只是隐晦地冲着她摇头。 今日鹤语和玛瑙陷入眼下这般境地,全都是她的过失。就算是自己没那本事将两人平安带出去,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鹤语和玛瑙任何一人在自己面前出事。 至于自己这般做的后果,阿兰已经有了准备。 鹤语阻拦不了身边的人,那只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掌心里一痛,顿时被掐出了血痕。 有了阿兰这么一打岔,那执鞭的男人倏然一下抬起了那只拿着鞭子的手,作势就要朝着阿兰抽去。 可下一刻,他这动作僵在了半空。 男人的那双眼睛,也从最初的冒火恼怒,变成了带着淫邪的惊喜。 “哟呵,这不是刚才的小美人儿吗?”男人伸手,一把揪住了阿兰胸口的衣服,将人扯到了自己跟前,那只粗糙黝黑的大手,在阿兰脸上摸了摸,“细皮嫩肉的,看起来面嫩,还没有过男人吧?” 这话问得粗俗极了,阿兰心里也怕极了。她在不久前,还是个在边贸节里被登徒子轻薄后,只会吓得直哭的小姑娘,但现在,却忍住了心头的胆怯和恐惧。 “滚开!”阿兰一偏头,咬住了面前这人的虎口。 第151章 警觉 她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难逃一劫,所以这一口,也丝毫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几乎是在瞬间,就见了血。 “啪。” 拿着鞭子的男人似乎终于忍不住怒气,放下鞭子,狠狠地朝着阿兰脸上抽了一巴掌,“小贱人!大胆!敢咬你老子!找死!” 阿兰顿时被抽得一张脸肿了起来,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这时候还不服输一般恨恨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忽然,那人阴恻恻一笑。 “既然是个美人,那今晚你就去服侍贵人吧。”说着,男人伸手就抓住了阿兰的衣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到时候服侍了贵人,再让你来好好伺候老子!” 鹤语和玛瑙下意识就想要伸手将人拦住,可是阿兰似乎早就知道两人会出手,拼命朝着鹤语和玛瑙使眼色。 她们出头的话,最后的结果怕不是三个人都会被带走,那她出头还有什么意义? 鹤语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她看向了在酒窖里的其他人。其实被关在这里的女子并不多,来无伤城里做生意的,大多还是男子。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执鞭男人的那几鞭子太有威慑力,也可能是因为这些人被关在酒窖里已经有些时日,早就淡了反抗的心思,现在竟没有一个人对眼前的暴行施以援手。 忽然,就在鹤语和玛瑙眼睛变得湿润时,一道看起来格外脏兮兮的身影,从墙角处暴起,扑向了抓着阿兰的男人。 对方一个没觉察,被扑了个正着。 但是很快,手中拿着长鞭的男人就将鞭子当做了绳索,狠狠地勒住了来人的脖子,然后一脚将人踹翻在了地上。 “霍!你个瘸子也想要英雄救美?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拿着鞭子的男人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狠狠地丢了面子,一脚踹在了地上那看不清楚模样的男人身上。 这一脚可没省着力,几乎是瞬间,就将人踹到了酒窖角落的酒桶处,人的肉体和酒桶撞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哇”的一声,被踹的男人吐出了一口血,形容狼狈。 拿着鞭子的男人见状,讥笑出声,然后弯腰,将在地上的阿兰抓起,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嘭”的一声,又是酒窖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鹤语刚才就已经发现那个奋力想要将阿兰留下来的男人,就是最初跟她们搭话的人。 她在看见对方扑过去时,还有些意外对方为什么没有被绑住手脚,现在才看清楚,原来对方早就已经残废。 鹤语终于将双臂从麻绳的束缚中,从后背挪到了前面来。她感觉到被麻绳缠绕住的双臂处,传来了火辣辣的痛。她伸手探向自己大腿侧,摸到了一坚硬的匕首,拔了出来,飞快割断了自己身上的麻绳,然后在玛瑙震惊的目光里,也飞快地给她解了绑。 玛瑙完全不知道自家公主殿下,是什么时候将一把黑漆漆的匕首藏在了裙底。 鹤语在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后,刚站起来,还觉得双腿有些发麻,她很快跑到了墙角处。 “喂,你怎么样了?”鹤语将人小心翼翼从地上扶起来,她这时候才发现对方伤得很严重,不仅仅是因为刚才他扑过去想要将阿兰留住时,被执鞭子的男人打伤,而是他身上原本就已经有不少刑具留下来的伤痕。 火钳烫伤,鞭伤等等,都出现在了对方身上。而且看起来,这些还都是很新鲜的伤口,伤口都没结痂,甚至因为在这几天被关在酒窖里,还没有对症下药,伤口已经开始渐渐腐烂,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浑身脏兮兮的中年男人一睁开眼睛,在看见鹤语时,动了动唇,原本想要让鹤语放开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不需要连累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后一秒,当对方在看见鹤语手中拿着那把匕首时,倏然瞪大了眼睛。 几乎是在瞬间,鹤语就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匕首被身边的男人狠狠捏住了。 “你,你是谁?”那男人一边说这话时,一边吐出了一口血。 鹤语眼里有些茫然,还没有回答,身后的玛瑙已经上前,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金疮药。她小声在鹤语耳边说,“主子,就只有这么一瓶药了。” 鹤语:“给他用上。” 先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就从刚才他愿意不顾自身安危,想要救下阿兰时,这条命就应该被留下来。 玛瑙很快将金疮药洒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可是后者现在压根就没有在意,他那双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此刻爆射出的光芒,都聚集在了鹤语手中的匕首上。 那是当初在春日宴上,谢夔特意交到鹤语手中的那把名为断金的匕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断金为什么会在你手中?”男人死死地盯着鹤语和她手中的匕首,好似只要现在鹤语说错一个字,他就要将那把匕首抢过来一般。 玛瑙听着这人如此无理地对鹤语说话,眉头一皱,“什么为什么?这匕首本来就是我们家老爷的,现在我家老爷送给我家主子,这有什么不对吗?你这人好生奇怪,干嘛一直问?” 玛瑙这话一出,靠着墙壁的男人眼中一紧。他松开了那只捏着断金的手,忽然扯了扯鹤语的衣服,示意对方低头。 然后,他伸手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谢。” 鹤语最初在听见他准确地说出断金的名字时,就已经心存怀疑,现如今,见到后者写下来的那个字,她瞳孔一缩。 “你是谁?”鹤语问。 “刘宝金。” * “大哥你别太担心,就算是现在知道嫂嫂去了无伤城,那里也很安全。而且刚才帕拉家的人也说了,他们平日里也是在万福客栈留宿。那里是刘宝金的地盘,比别的地方都要安全不少。” 谢夔深夜策马离开军营,一路西行,寻个鹤语的踪迹。 这一次出行,谢夔原本只带了一队亲卫。钟世远听到动静,也赶了上来,在得知鹤语带着人离开了灵州城后,主动跟在了谢夔身边。 一行人半夜纵马疾驰,在太阳彻底升空时,赶到了贺兰山附近,终于打听到了鹤语的行踪。结果刚找上着帕拉家,就听闻鹤语已经跟着阿兰去了无伤城的消息。 谢夔脸色沉沉,一夜未睡,但眼下他也没有丁点睡意。 “先去无伤城。”谢夔说。 钟世远驾马走在他身边,安慰道:“无伤城里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 这话并没有让谢夔的脸色有是任何好转,他刚才在琢磨着帕拉家的人说的那句原本无伤城酒肆的人应该在四日前来家中验酒,但等了三日,也没有人过来,这才在今日让阿兰拉着酒酿去了城中。 “先换一身衣服。”谢夔忽然勒住了胯下的惊雷,忽然开口。 钟世远脸上还带着点茫然,“怎么了?” 谢夔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直觉。这种直觉让他在多次战役中,捡回了一条命,令他不得不重视。 “有些不对劲。”谢夔说,然后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亲卫,“王然,你先去最近那些去了无伤城里做生意的人家,问问今日那边是什么情况。杨江,你去问问就近的守城军,有没有来自无伤城的消息。”谢夔迅速安排道。 第152章 自责 脱掉了外面的铠甲,谢夔拿着水囊接了一罐水。 钟世远跟着他,眉头拧紧,“大哥是觉得无伤城出事了吗?” “只是猜测。”谢夔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证据,要等到探查的人回来才知道结果。 钟世远随意坐在草地上,“应该不会有事吧?我们在无伤城安排的人手可不少,而且还有刘宝金在里面做内应。” 无伤城说起来虽然不算是边塞要城,但始终是大邺的版图范围,即便不重要,谢夔也不允许此城在自己手里丢失。 所以,在无伤城的守卫军,比旁的边关小城的守卫军人数还多了不少。 不仅仅如此,谢夔在将整个无伤城变成了匈奴和大邺的自由交易的地方后,为了进一步保证城内的安全,特意安排了刘宝金去最大万福客栈做掌柜,目的就是在客栈这种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收集情报。若是城内有什么风吹草动,作为信息最流通的客栈,刘宝金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并将消息传出来。 谢夔抿着唇,他眼底有些青色,这是昨夜没能休息好的证据。 “若是匈奴人有备而来,刘宝金也没反应过来,那一切也充满变数。” 谢夔说完这话后,示意身后已经换上了寻常护卫的衣服的众人上马,朝着无伤城而去。 行至半路,谢夔最初安排出去的两人带着消息回来了。 “大人,属下找到了五家在无伤城做生意的商户,根据这些人的说法,最近去无伤城的人都没有从城内回来。最早一家的东家,是在五日前就动身,但现在也没有回来。” “大人,守卫军说今日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无伤城有异常的情报。”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心头已经有了计较,他此刻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些。 几户去无伤城的人家,不约而同没有回来,这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钟世远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这几户去无伤城做生意的人,都不约而同在城内被绊住脚了吗?若是真有什么稀罕事,那消息又怎么会不传到他们这头来? “大哥,不然我先带人进去看看情况?”钟世远问。 谢夔双腿一夹马腹,面色沉沉,“不用,我亲自去。”在说完这话后,谢夔点了两个刚才去打探消息的人,“你们将消息传去林北城的驻军,做好迎战的准备。” 林北城就是距离无伤城最近的一座在贺兰山山脚的城池。 随后,谢夔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钟世远身上,“你留下来。”谢夔说。 钟世远大惊,“大哥!”现在去情况不明的无伤城,不知道有多少危险。 谢夔的语气不同拒绝:“你留下,到时候看我发出的讯号行事。” 他是不可能让鹤语只身涉险,也不可能让无伤城真落入匈奴人的手中。 谢夔现在心里是真后悔,他后悔自己不应该在当初那么执着于想要了解鹤语的过去。 就算是从前鹤语和陆云青真有什么,那又如何?至少现在,他才是鹤语的枕边人,任何人都休想替代他的位置。鹤语不想说从前,那就依着她便好了,他又何必故意不回府上,留她一人? 明知道他的殿下,一个人从上京过来寻他,在灵州城里,唯一能倚靠的人就只有自己。至于鹤语为什么从上京而来,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现在已经在他身边,他只需要紧紧抓牢就好。 谢夔是真的自责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没有自己在跟鹤语斗气的话,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发生眼下这种情况?鹤语还在节度使府上,而不是去了那情况不明的无伤城。他不敢想象若是现在无伤城真出了什么事,鹤语在城里,会遭遇什么。 谢夔拿着捏着缰绳的手,此刻手背上的青筋狠狠地暴起,看起来格外骇人。 * 鹤语和玛瑙在看见地上“刘宝金”这三个字时,眼中的迷雾却更深重了。若是她们先前没有听错的话,这家客栈的老板,分明就叫刘宝金。那现在,出现在酒窖里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也声称自己是刘宝金? 有了金疮药止血,男人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咳嗽了两声,咽下了嗓子眼里翻滚的血腥气,拧着眉,像是知道鹤语她们在疑惑什么一般,开口说:“外面的人是我孪生弟弟。” 在这一次万福客栈被人冒名占有之前,刘宝金也不知道他的那位孪生弟弟还活着。 当年,他家中贫寒,父母不得不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到了无伤城。那时候无伤城还在匈奴人的统治下,有不少做人口买卖的交易,其实也就是买卖奴隶。 但卖了弟弟换来的一吊钱,还是没能让一家三口吃几天饱饭,那个家也很快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刘宝金不由暗暗感慨。若不是因为这些年他们大人成为朔方节度使后,又不遗余力地发展农业,率先带领着将士们开垦田地,朔方的百姓又哪里能过上现在这种富足的日子?他小的时候,朔方是真的穷,多的是吃不起白米的百姓。 这些年来,他被派到无伤城,就从来没有一日放弃过寻找幼弟。 奈何两人分开的时候太小,现如今又时隔这么多年,想要在人海中找到弟弟的机会着实渺茫。 就在刘宝金都快要放弃时,这人却忽然出现了。 只不过令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当年被家里人卖了的小弟,如今却成了匈奴人的走狗。 若不是因为对孪生弟弟没什么防备,刘宝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他现在身上的那些伤,都是现在坐在万福客栈大堂里的“刘宝金”一手留下来的“杰作”。 “哥,你说,明明我们是双生子,为什么当年被发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呢?娘她为什么就那么偏心,为什么!这些年来,你倒是过得好,可又有谁想过我半分!?” “这些都是你应该受的!都是你们亏欠我的!” “你问我为什么帮匈奴人?哈哈哈,你们卖了我,难道我还是汉人吗?!我如今就是一条狗,就是匈奴人的狗,我不听匈奴人的,难道还要听你的吗?!” 当刘富贵手中的刑具落在了刘宝金的身上时,对方的呐喊声,也一并落进了刘宝金的耳中。 他的那双腿,也是在被刘富贵的折磨中,敲断了。 第153章 密道 刘富贵才来万福客栈的前几日,在万福客栈的外面,观察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草原上经历了什么,就这么短短的几日功夫,便将从前刘宝金的神态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跟这位刘掌柜打过好几次交道的阿兰,也没有认出来外面的掌柜是个冒牌货,原来是跟从前的刘掌柜,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里的弟弟,还是个惯会模仿他人的孪生弟弟。 刘宝金知道现在鹤语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他哆嗦着自己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令牌。 鹤语眼神一凝。 从前她在谢夔腰间见过这令牌,只不过谢夔的那方令牌是玄铁打造,漆黑而冰凉。眼前这男人身上的令牌,却是银色。而这银色的令牌,她在节度使府上的护卫的腰间见过。 她曾经问过谢夔那令牌是做什么用,谢夔说是号令自己身边的亲卫。见了令牌,如见他本人。 “你……”鹤语面色震惊,她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谢夔的亲卫。 “我会先将夫人送出去。”刘宝金见她认出令牌,知道现在不是跟鹤语仔细解释的时候,他接着开口,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在客栈的一楼,走廊最里面有一间门上挂着艾草的房间,那是一间杂物室,夫人进去后,挪开一口废旧的米缸,下面就有一条密道,直通向城外。只要到了城外,夫人就安全了。” 鹤语:“那你们怎么办?” 刘宝金皱眉,“夫人只管自己离开,您身份贵重,若是被人抓住,对大人而言,是最大的把柄……” 鹤语压根来不及的多问,刘宝金又说:“属下早就观察过在酒窖外面的守卫,如今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所以外面只有一人看守。夫人手中既然有断金,便可趁着现在将酒窖里的人身上的麻绳都解开,到时候我再引来门口的守卫。只要那人开门,凭着在场大家都要想要逃生的意志,定然能冲出去。您到时候就趁乱离开,切记不要离开逃离客栈,如今无伤城外面应该都是匈奴人,只有客栈里的密道,是最安全的。” 刘宝金说了这么多话后,已经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鹤语眉宇间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不由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两句,刺激着鹤语:“在无伤城的守卫,现在应该都已经换成了匈奴人。若是夫人现在犹豫不决的话,遭殃的只会是这城中的百姓。五十年前,这里已经经历过一次屠城。” 当“屠城”这两个字落进鹤语的耳中时,像是一记警钟,重重地在她耳边敲响。 鹤语转过身,不再犹豫。 这种生死存亡之际,大家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噤声。 “等会儿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做吧?”鹤语一边割断绳索,一边说:“外面就只有一个守卫,我们这里却有这么多人。如果不想死,那就都给我站起来!”鹤语想到刚才阿兰被带走,自己无措地看着这群人,企图他们中间有人能站出来,最后希望却落空的感受,她声音不由严厉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刻的气场太强,分明只是个纤细的女流之辈,但在这瞬间,鹤语的这两句话,的的确确是激励鼓舞了士气。 “我听姑娘的。”这时候率先有人开口。 随后很快,陆陆续续的,酒窖里的人开始响应鹤语。 “老子在这里都已经被关了五日了,整日里就一个馒头一碗水,再不拼了怕也是要饿死,那还不如拼了!” 鹤语见状,沉稳点了点头,“好,等到出去后,大家尽力藏起来,不要被抓到。” 在跟酒窖里的人达成协作后,大家做好了被绳索捆绑的伪装,就有人主动喊了起来,“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这头才刚叫了两声,酒窖的门就被打开了。 来人是另一个拿着鞭子看起来身形魁梧的男人,他出现在门口,看着酒窖里的这些大邺人质,粗声粗气道:“叫什么叫!又皮痒了想吃老子的鞭子是吗?” 可就在他厉喝的这瞬间,原本还畏畏缩缩蹲在酒窖里的一群人,忽然爆发。 几乎是所有人,一拥而上。 这一变故,迅猛而突然。 一个人对上一群人,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在酒窖门口看守的男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茬,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就被酒窖中暴怒的众人乱拳打死。 随后得了自由的一群人飞快逃出了酒窖。 鹤语也不敢耽误,拉着玛瑙离开。 酒窖是建设在客栈的后院,也不知道现在看守客栈的人是过于自信还是怎么样,一群人从后院逃出来后,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大家瞬间四散开去。 鹤语则是拉着玛瑙,按照在酒窖里刘宝金的指示,直奔一楼的杂物间。 可是这种幸运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当鹤语她们从酒窖里逃出来的一群人出现在客栈大厅里,顿时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如今在无伤城里,每家客栈里都留有匈奴人。而眼下这家最大的客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守的匈奴人已经变得很多。 一时间,他们这群人的出现,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人!抓住他们!” 反应过来的匈奴人在短暂的错愕后,飞快大喊道。 鹤语她们这一头从酒窖里逃出来的大邺百姓,也知道自己没了退路,竟也没人后退。 “冲啊!弄死这些狗娘养的!”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句,顿时两边的人冲击在了一块儿。 鹤语和玛瑙朝着一楼的杂物间跑去,但她们身后也跟来了人。眼看着就要被抓住,玛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旁边大堂里的长凳,闭着眼睛,疯狂驱赶着追上了她们的人。用着一种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扫射,一通乱捅,倒是真摔倒了几个追兵。 鹤语见状,直接上前一步,拔出断金,朝着地上那些人的胸口,“噗嗤噗嗤”扎上了两刀。 玛瑙一边吃惊地看着自家主子刀起刀落的利索模样,一边拿着手中的长椅,一凳子就朝着地上的人的脑袋砸去。因为害怕,伴随着她手中的长椅砸破了人脑袋的声音的,还有玛瑙的尖叫。 “啊啊啊啊!” 玛瑙叫得害怕,但好像并不影响手中的动作。 鹤语原本被这血腥气刺激得几乎快要吐出来,可是一抬头,看见自家婢女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发笑。 谁家的婢女能这般彪悍,一边害怕地直叫唤,一边又不遗余力地杀人? 怕是只有她家的玛瑙有这样的本事。 现在客栈的大厅里的,几乎都是那些跟她们一起吃哦过酒窖里逃出来的人吸引了大半的火力,像是鹤语和玛瑙这边,这除了几个追上来的倒霉蛋,倒没什么人注意。 鹤语一把拉过了还在挥舞着长椅的玛瑙,飞快朝着那间挂着艾草的房间狂奔而去。 当刚推开门,鹤语带着玛瑙闪身而进时,忽然在这瞬间,一道黑色的人影,一跃而入。 “唔——” 鹤语被吓了一跳,刚要控制不住尖叫,一只大手稳稳地捂住了她的唇。 “是我。” 第154章 服软 鹤语还有些惊魂甫定,但在耳边听见“是我”这道声音时,她眼中如潮水一般的惴惴,在这时候瞬间消散了下去。 鹤语看着此刻在自己眼前这个穿着一身明显跟外面的匈奴人没什么两样的衣服的谢夔,那双像是猫一样的玻璃眼珠,都快要瞪出来。 谢夔从鹤语的眼中看出来对方已经认出来自己,这才松开手。他自打进了无伤城以来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是在看见了鹤语,并且牢牢地将对方握在了手中时,终于落回到了原地。 “你,你怎么在这里?”鹤语在反应过来后,终于想起来问谢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现在在无伤城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 鹤语没办法否认的是,刚才在被关在酒窖中时,她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谢夔的。 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况下,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谢夔。 眼下看见这人时,鹤语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心头瞬间感到了踏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夔的出现,似乎就代表了自己周围的麻烦,都能被解决。 她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依赖跟前的人。 鹤语的心里陡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 就在鹤语准备甩甩头将这种荒谬的想法扔出脑袋时,忽然这时候,她就被腰间传来的一股大力,狠狠地压进了面前男人的怀中。 谢夔的下巴抵着鹤语乌黑的发顶,似乎有一声叹气的声音从鹤语的脑门上传来,若有似无。 “来找你。”谢夔的回答,也伴随着那声有些令人不敢确定的叹息,一并落进了鹤语的耳中。 鹤语的鼻翼间,现在几乎都是谢夔身上的味道。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汗味。 她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味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闻到了这股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时,她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稳,眼底掩藏起来的惶惶之色,已化为无形。 鹤语当然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聊天的好时机,可是,当在自己被谢夔抱住时,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找我做什么?” 她感觉到现在禁锢在自己腰间的那双强劲有力的双臂好似因为自己这话变得更紧了些,但她的胳膊还没有抬起来抱住眼前这人,而是像是一只小刺猬那般,固执地在有人靠近的时候竖起了全身的刺,似想要在这时候将来人刺个血肉模糊一般,“你不是挺想躲我吗?难道灵州的军营让你待着不舒服?” 显然鹤语没有忘记这人之前做了什么,她仗着谢夔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现在颇是有些肆无忌惮。 “没有。”谢夔低声说。 “没有什么?” 谢夔:“没有想要躲你。”谢夔缠在鹤语腰间的那只手,在这时候,似乎又变得紧了些,不愿意松开的意图很明显,“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想见我,我怕出现在你跟前让你生气。” 鹤语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不痛,但又的的确确被这一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还知道我生气?”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她鼻子有些发酸。 谢夔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反正在从林北城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得很清楚,就算是自己主动后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在相比于鹤语跟自己渐行渐远的这件事情上,任何后退,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 “对不起。”谢夔说,“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对你隐瞒……” 鹤语没想到才几天时间,谢夔反省这么到位。 她藏在谢夔胸口的唇角,此刻不由微微地勾了勾。 那双原本垂放在腿侧的手,现在才终于抬起来,主动环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算了,现在情况不一样,我暂时原谅你。”鹤语说,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在情况不妙的无伤城,更没有忘记在杂物间里,除了自己和谢夔之外,还有自己的贴身婢女。虽说玛瑙都知道自己跟谢夔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脸皮在自己贴身婢女跟前,同谢夔说太多亲昵的话。“回头我再找你算账,我们有的是时间。” 谢夔似乎被那句“有的是时间”的话取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轻笑,“嗯,来日方长。”随后,谢夔正了正神色,终于松开了鹤语,他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没受伤吧?” 鹤语摇头,除了她手臂先前被麻绳摩得发痛,其余的都还好。 “刚才是怎么回事?”谢夔问的是刚才他进来时,看见的那场混乱。不过,不等鹤语回答,谢夔又自顾自一般开口:“算了,我先带你离开。” 说完这话,谢夔就直接朝着房间里的那口废弃的大米缸走去,他直接将那口半人高的笨重的陶瓷大米缸搬开,露出了下面一个关上的木板。 谢夔蹲下身,拉开木板,露出了下面的通道。 鹤语震惊:“你怎么也知道这里有条密道?” 谢夔精准地抓住了此刻鹤语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你也知道?” “刚被关在酒窖里的时候,遇见一个叫刘宝金的人,告诉我的。”鹤语说。 谢夔拧眉,“你被人关在酒窖?” 鹤语:“……”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嗯。” 谢夔的脸色变得难看,随后他像是想到什么,叹气,“你先过来,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刘宝金是他安排在无伤城的探子,专门在这一带收集情报,打听各路消息。这家万福客栈,名义上是在刘宝金的名下,但实际的东家,自然是他。至于客栈里的机关和密道,谢夔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客栈里的所有设计,都是为了防止出现今日这一幕。这条密道,自然也是他安排人,未雨绸缪先挖掘的。 “你从密道出去,城外有钟世远接应。”谢夔说。 他还蹲在地道入口,等着鹤语过去。 “我不。”但这时候,鹤语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夔皱着眉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带着沉沉的光,似在等着鹤语给自己一个解释。 鹤语:“我还要去找阿兰。” 先前鹤语答应刘宝金自己会在第一时间从密道里离开,那是因为她知道无伤城的消息需要尽快送出去,而自己在无伤城里也会很危险。即便是她不在乎自己这条小命,但也要在乎如今在无伤城内被扣押的大邺百姓。 可是现在的情况又变得不一样。 第155章 沐浴 谢夔来了。 谢夔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鹤语相信凭着谢夔的本事,出现在无伤城里,肯定已经知道了这座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在城外的待命的钟世远,就已经能说明一切。 既然局面已经有能控制的人控制,那她自然无法丢下现在下落不明的阿兰。 “我会去找。”谢夔听见鹤语的话后,开口说。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不赞同鹤语在这个档口留下来。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鹤语一针见血。 谢夔:“……” 在一旁的玛瑙终于鼓起了勇气,弱弱开口:“主子可以先走,婢子去找阿兰姑娘。” 玛瑙也不赞同鹤语在这时候留下来。 可是玛瑙刚说了这话,就换来了鹤语一个瞪眼。 “你去?你功夫不行。”鹤语说,“你先从密道离开,在外面乖乖等着我。” 玛瑙:“???” 她不会功夫她承认,但是她家殿下又是怎么那么有底气,好似自己是武林高手一般,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 鹤语现在就是很有底气,这底气不是教了她一段时日的夏涵今而给的,而是站在她身边的谢夔给的。 莫名的,鹤语就是有种信念,只要跟在谢夔身边,这个男人就不会让自己出事。 鹤语见杂物间的气氛有些凝重,她快刀斩乱麻,直接将玛瑙朝着密道入口推去,“行了行了,你赶紧离开,不要拦住我做正事。” 玛瑙还有些想要挣扎,朝着谢夔看去,希望这时候谢夔能劝阻鹤语。 可是谢夔只是沉吟了片刻,便接受了鹤语的胡闹。 大约是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内心焦躁了很长一段时间,谢夔的确也不放心让鹤语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到亲眼看见泪汪汪的玛瑙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口时,鹤语这才听见外面的大厅里似乎已经变得安静。 她偷偷在门口拉开了一道小缝,看着外面的情况。 开始缠斗在一起的人已经不见,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 鹤语眉心一皱,她心里的预感不是太好。毕竟这外面的匈奴人,显然身手比那些跟自己一起从酒窖里逃出来的商人们厉害太多。 “放心,他们应该没事。”这时候,谢夔已经将身后的米缸放回了原位,站在鹤语身后,低声说。 鹤语回头,眼里还有几分疑惑。 谢夔:“我进城也没带太多人手,但对付刚才在客栈里的那些匈奴兵,已经够了。” 只不过他就在客栈里闹事的话,可能会引起关注,所以跟着他进来的亲卫,将客栈里的人都引了出去,找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再将人一举歼灭。至于那些跟着鹤语一起从酒窖里逃出来的人,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的去处。 鹤语拍了拍胸口。 “你说的那个叫阿兰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谢夔问。 鹤语刚落下去的心,几乎是在这瞬间,又被提了起来。 “我在酒窖里听说今日似乎客栈里来了贵人,但,但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就听着那人的意思,是,是想要拉走一个女子去服侍……”鹤语越说越心惊,她那张被阿兰抹了泥的小脸上,也有些挡不住的苍白。“她,她都是为了掩护我……”鹤语心头难过又不安极了。 谢夔在这时候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他伸手捏住了鹤语的那只手,“别担心,我应该知道她在哪儿。” 作为万福客栈真正的东家,谢夔对眼前客栈的构造一清二楚。 一楼是作为客栈人员的休息区,也有少数几间环境不是太好的厢房。二楼则是普通的厢房,三楼和四楼,就是软床包房。 最好的房间,便在四楼。一共也就只有四间房。 客栈外面还是匈奴人在看守,谢夔不敢托大,出门后,直接看着鹤语的细腰,足尖一点,整个人犹如大雁一般,在平地掠起。 鹤语胆子虽大,但像是这样拔地而起,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她不由自主地在这瞬间将面前的谢夔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整个人都是挂在谢夔身上。 谢夔跃上二楼突出的锦葵式的围栏,又纵身跃上了上一层,同时还不忘记伸手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声音低沉,安抚道:“别怕。” 他能感觉到在此刻鹤语那双快要将自己脖子都勒断的手臂是有多用力。 谢夔不由觉得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 他倒是不知道看起来好像什么不怕的鹤语,原来还有些怕高。 当谢夔落在了四楼时,几乎轻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兰被拿着鞭子的男人从酒窖里带走时,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可能凶多吉少。从最初的紧张害怕,到后来的镇定,她只花了从酒窖到客栈大堂的这点时间。 不就是被人碰身子吗?阿兰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欺辱自己的人,大不了一起同归于尽。 抱着这样凛然的念头,阿兰上了四楼。 她原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面对酷刑,谁成想,她被送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子手中。 “进去,沐浴。”那女子看着阿兰这张脸,颇为嫌弃道。 阿兰还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她有点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 但下一刻,她就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那道听起来不耐烦的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中,“赶紧洗干净!这么脏兮兮的样子,看着就令人倒胃口。” 随后,是身后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阿兰像是被关门声惊得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四周,发现房间里竟然除了自己,就再无他人。 她心里一喜,这种时候不逃走,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很快,阿兰发现自己其实哪都逃不了。 这房间没人守着,是因为外面的人笃定了她不会飞檐走壁,也无法从四楼直接跳下去。除非,她是真不想活了,从这窗口跳下去准备摔死。 将房间里翻找了一遍,阿兰确定这里就只有挂在木架上的一套轻薄的几乎什么都遮不住的纱衣。 若是用这玩意儿从四楼将她吊下去,可能直接中途崩裂,她摔下去非死即伤。 阿兰彻底放弃了从窗口逃走的想法,她看着屏风后面还冒着热气的巨大的浴桶,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沐浴可以拖延一点时间。 她趁着机会,还能再想想怎么离开。 也许是因为她逃避的意思太明显,在浴桶里待的时间有些长,忽然外面的门就被粗暴推开。 第156章 暗室 刚才在门口让阿兰进来洗澡的女子,直接冲进来,恶狠狠地看着她,“快点!别想要耍什么花样!我告诉你,能来伺候我兄长,那是你的福气!再这么磨蹭,你是想要去伺候下面的那些男人吗?” 阿兰:“……我知道了。” 那女子见到她点头,脸上不仅仅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不要脸!” 说完这话后,她又气冲冲地离开了。 被当头一骂的阿兰,此刻脸上有些发懵。她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不要脸。 但现在留给她思考的时间的确不多,阿兰只好匆匆洗了洗身上,然后迟疑片刻,还是取过了木架上的纱裙。 横竖都是一死,她穿成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在阿兰低头系腰间的金铃带子时,外面的门又被打开了。 两道人影从外面闪了进来。 谢夔也是拦着鹤语进来时,才意识到这房间里有人。 他几乎是瞬间就将鹤语拉到了自己身后,将手中的长剑横在了胸前。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出来,你不用催。” 在屏风后面的阿兰在听见外面门被打开的声音时,没多想,只当做又是刚才自己见过的那脾气分外不好的女子又来催促威胁自己。 “阿兰?!” 鹤语几乎是在火光之间,就已经听出来了说这话的人是谁。她一把将走在前面的谢夔拉住,率先越过了谢夔,跨过了面前的那扇屏风。 阿兰也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开口,耳边就落下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的反应更加诚实,她人已经转过屏风,看见了来人。 当看见鹤语的时候,阿兰没控制住自己,直接冲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了。 “殿下!你没事吧?”阿兰吸了吸鼻子,“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赶紧走,这很危险。” 当她想推鹤语,让后者赶紧离开时,似乎在这瞬间,阿兰才看见刚才跟着鹤语一起进来的男人。 在阿兰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时,几乎倒吸一口凉气,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谢,谢大人?” 阿兰认出来了眼前的谢夔,当日在羊城时,她曾经跟这位节度使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阿兰着实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会看见这位节度使大人出现在此地,顿时有些吃惊,差点愣在原地。 谢夔微微点头。 鹤语笑着回了阿兰:“我没事,你呢,你有没有被欺负?” 阿兰摇头,“我被人带上来后,就进了这里沐浴更衣,这里还有一个女子。”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把将鹤语拽着朝着屏风里走去,“殿下你和大人先藏起来,那女子可能马上又要过来了。等我出去后你再想办法离开。” 鹤语不由捏了捏阿兰的手,轻笑一声,“你都看见了他,就别怕,我们都会没事的。” 鹤语在说这话时,目光朝着谢夔看了去。 那信任的样子,没有半点虚假。 阿兰吞了吞口水,她可不敢多看谢夔一眼,后者身上的那种冷冽,和鹤语身上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有些害怕。 “你知道住在这楼上的人是谁吗?”鹤语问。 阿兰摇头,“只听说是位贵人。”她不等鹤语再开口,眉宇间已经带上了一抹坚毅,“不管是谁,殿下你都放心,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到时候客栈里肯定会乱做一团,你和大人就趁乱赶紧离开。” 鹤语听见这话,哭笑不得。 她刚才分明说了自己带着谢夔这个身手很不错的援兵,但好像眼前的姑娘没将这位大名鼎鼎的节度使大人放在眼里,还想要自己闯出去面对危险。 鹤语跟谢夔对视一眼,然后拍了拍阿兰的手,“我们谁都不要死。”她说,“等会儿若是有人过来,你跟上去就好,不要反抗,我和谢夔就在你身后。到时候进了房间,你只需要拖延时间,保护自己,我们能能一起出去。” 在刚才鹤语跟谢夔的对视中,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相同的意思。 不管现在住在四楼的人是谁,既然是贵人,那就是在无伤城里有话语权的人。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鹤语和谢夔都明白。 她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探探那人是谁。 “四楼的包间后面,都有暗室。”这是谢夔在带着鹤语上来之前,说过的话。万福客栈是他安排在无伤城的据点,一般匈奴人又哪里想到谢夔能做到这么谨慎,哪怕是在自己的地盘,都能再安插探子? 但谢夔做事,向来喜欢万无一失。 “暗室有小孔能看见房间里的情景,也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谢夔给鹤语解释说。 阿兰还有点没从面前鹤语跟谢夔的安排中回过神来,正想再说点什么,但谢夔在这瞬间,感觉到有人靠近这间房,他伸手环住了鹤语的细腰,一转身,就躲进了后面的柜子。 “还没洗完?”也是在鹤语和谢夔刚藏好时,房间外面的那扇门,被人粗暴地踢开,刚才阿兰见过的女子又走了进来。 阿兰反应过来,飞快地朝着门口走去,一脸小心翼翼。 “洗,洗好了……”她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惶恐不安,将害怕表现得真实极了。 阿兰是有些害怕的,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畏惧可能等待着自己的结局,而是害怕面前的女子发现在后面的鹤语和谢夔。 对方看了眼穿着一身红纱裙的阿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妒意,但她又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女子扔出去,只能闷闷说:“那行吧,你现在跟我过来。” 鹤语在听见刚才跟阿兰说话的女子的声音时,就已经瞪了瞪眼。 她的记性还算不错。 鹤语看向了身边的人,眼中的诧异完全没有掩饰。 “是她?”鹤语问。 显然她现在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她身边的谢夔也已经知道了鹤语说的是谁。 谢夔点了点头,随后眉宇间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 鹤语不知道此刻谢夔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直接道:“能让朵兰过来亲自领人的,那不就只有都拉克?” 鹤语的说完这话,眼中出现一抹亮光,“还真是都拉克来了无伤城?” 她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有丁点害怕的意思,反而有那么点跃跃欲试。 若是他们现在能在无伤城直接生擒了都拉克,那对于匈奴人而言,就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对于北地而言,那就是多了未来至少十年的安稳时间。 谢夔原本就在因为在四层的人可能是都拉克而感到一丝烦闷,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两人在灵州城城门口的交锋。 虽然那时候都拉克隔得很远,但那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却一直让他很介意。 现在又从鹤语嘴里听见那男人的名字,谢夔不由轻嗤了声。 第157章 镜子 “先去看看。”谢夔说。 暗室是做在了加厚的墙体里,只有一臂宽的距离,很是狭小。 当进去两人时,顿时显得拥挤了不少。 鹤语在被谢夔拉进来时,眼前一黑。 同时,鹤语不由感到有些意外。 原来这暗室竟然是嵌在刚才的那间看起来奢靡极了的净房里。 四楼一共有四间上好的包房,在两间包房中间,又有一间巨大而奢靡的净房。估计谁都想不到这净房内,还大有乾坤。 根据谢夔所言,在这两间净房的左右两端,分别有一间暗室,对应监控上面的每一间包房,专门用来收集情报。 谢夔似乎对暗室很熟悉,进来后,他直接将面前的两块木板朝着左右推开。霎时间,鹤语的眼前重新变得明亮。 不过当鹤语在亲眼看见眼前的场景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旁边包房里的一切,现在几乎尽数呈现在她面前。 她能通过面前这足足有一面墙大的镜子,看见对面的场景。 这种感觉,好似她就跟旁边的包间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一般。她能清楚地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好似也能一转头就看见自己。 这让鹤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一变。 她这一退,几乎就退到了谢夔的怀中。 谢夔伸手拦住了她的双臂,似乎知道此刻鹤语在担心什么一般,谢夔低头,在她的耳边悄声解释道:“别怕,他们看不见我们。” 鹤语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面前这面在她看起来是透明的镜子的墙壁,“这真神奇。” 谢夔笑着说:“这是从西洋运来的货,在边贸节上买来的。” 这玩意儿当初在边贸节上,看起来很大一面,引得无数人关注,但大家也就是看看热闹,谁都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用。双面镜的价格昂贵,但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般的镜子。家家户户都有铜镜,再买这么一面巨大的可以当做墙壁的镜子,完全没什么用。 原本从福州那边倒腾过来的镜子商人都觉得这一次这洋玩意儿是要砸在手中了,可没想到,最后被谢夔安排的人买了去。 谢夔当初便是考虑到可以放在万福客栈,要知道之前的暗室,就只有一个小孔,实在是不方便。 就在鹤语对眼前这面神奇的镜子感到新奇时,忽然,在对面的房间里,就传来了几声娇吟。 这声音,直接将鹤语和谢夔的目光吸引了去。 刚才将阿兰带走的人,的确是跟鹤语她们打过交道的朵兰公主。 眼下鹤语和谢夔就清楚地看见对面的包房里,外面的门被打开,朵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直直地朝着座位上的男子扑了去。 “王兄。”朵兰低声叫到面前的人。 鹤语和谢夔都看清楚了坐在位置上的男人抬头,后者的那张脸,不是都拉克又是谁? 鹤语神色有些激动,她没想到都拉克胆子竟然能这么大,居然还真的来了无伤城。 不过转念一想到这个男人的手段,鹤语不由感到有些心惊。若不是因为她这一次阴差阳错地跟着阿兰来了无伤城,可能谁都不知道在短短时日里,这座边境的小城,竟悄然无声地换了主人。 这是个难缠的对手,鹤语思及此,拧了拧眉。 一旁的谢夔则是紧紧地盯着在对面房间的男人,他握着手中的长剑,拇指有些忍不住地在剑柄上摩挲着。浑身紧绷,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警觉而凶猛。 对面房间的都拉克在感觉到怀中的人在仰头索吻时,他几乎没什么意外之色,低头,就捧着朵兰的那张小脸,低头亲了上去。 “那就是你带来的人?”都拉克在亲了怀中的人时,笑着问。 朵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她又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拈酸吃醋,对于面前的男人而言,根本不重要,不仅仅不会引起对方的兴趣,甚至还会引起对方的厌烦。 “是的。”朵兰说,“不知王兄可还满意?” 都拉克抬头,朝着站在不远处的一身红色纱裙的阿兰看了看,“过来。”他说。 阿兰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上位的年轻魁梧的男人。她小步朝着都拉克走去,心头忍不住感到有些慌乱。 “怎么,是个哑巴?”都拉克不满地看着一脸畏畏缩缩的阿兰,脸色一沉。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里,他总是能想到那日自己在灵州城下,见到的那名女子。先前他只当鹤语是谢夔的女人,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在将朵兰从灵州赎回去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位大邺的小公主,竟然是个挺有趣的人。有趣到,他现在倒是想见见了。可惜那位小公主被谢夔保护得严严实实,想要见一面,怕是有些不容易。不过,现在可不一定。这无伤城在他的掌控下,到时候他再派人进入林北城,从内部制造混乱。等到那时候,他就不信自己没有可乘之机。 想到鹤语的那张脸,再看向眼前的阿兰,都拉克感到有些不耐烦。 朵兰见阿兰被嫌弃,唇角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她主动伸手抚上都拉克的脸,“王兄何必跟这种低贱的人一般见识?不如,就让她先看看,再让她伺候您如何?” 在说这话时,朵兰整个人就如同一条灵活的蛇一般,缠在了都拉克的身上。 都拉克当即一声大笑,抱着人,就朝着不远处的大床走去。 “刺啦——” 裂帛声顿时响彻了整间房。 随后朵兰伸手,将床上的男人一推,眼波带着十足的魅意,雪白的大腿一跨,就坐在了都拉克的身上。 不多时,房间里就传来了女子高亢的呻吟的和男人的喘息声。 鹤语的眼睛早就在都拉克抱着朵兰走到床上的时候被身后的男人蒙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从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却还是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几乎是在瞬间,鹤语就已经红了耳朵。 这,这这两人难道不是兄妹吗?这,这怎么能够这样?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切,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小奶猫,缩在了谢夔的怀中。 第158章 乱伦 谢夔也没有想到自己带着鹤语来暗室,会看到这么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当初让人查了查朵兰的底,也知道朵兰和都拉克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别人的房事感兴趣。 在暗室里,谢夔直接黑了脸。 相比于谢夔和鹤语,此刻感到更不自在的是阿兰。 阿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被带过来,还要被迫观看这一幕。她虽然不知道朵兰和都拉克的身份,可是刚才她分明是听见了那女子叫位上的男人为“王兄”的。这,这亲兄妹也可以吗?阿兰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不知道朵兰是不是故意想要给一旁的阿兰下马威,声音大极了。 在暗室里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鹤语实在是忍不住,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在她主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后,忽然想起来现在谢夔的手都用来捂着自己的眼睛,那,那谢夔不是什么都听见了? 想到这里,鹤语心里没来由冒出一股怒气。 她转过身,面对着谢夔的胸口,主动闭上眼睛,“你不准听!”鹤语闷闷道,然后她放在了自己耳朵上的那双手,转头将面前谢夔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谢夔其实在刚才就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听觉,但当感觉到怀里的人现在主动对着自己伸手,那双绵软的小手就捂住了自己耳朵时,谢夔忍不住低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怀中的人。 他看着都拉克和朵兰时,毫无半分兴致,哪怕耳边传来朵兰故意的声音,他也心如止水。直到现在这一刻,当看见闭着眼睛对着自己的鹤语时,谢夔发现,自己好像还是被影响了一点。 他心头有见不得光的深重的欲望。 谢夔轻叹一声,然后伸手将鹤语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伸手替怀中的人堵住了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不让她听见一星半点。 终于,对面房间在床上的两人消停下来。朵兰还趴在都拉克的身上,脸上满是红晕,她偏头看着站在一旁低着头的阿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就算是今日她王兄享用了这女子又如何?难道还能将人带回去吗?横竖就是个今日的消遣罢了。想到这里,朵兰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喂,你,抬起头。”朵兰在床上叫着阿兰,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问对方的名字。 阿兰战战兢兢抬头,结果一看到床上的两人,顿时又低了头。 这也太不知羞了!她忍不住想到,竟然都不穿衣服! 虽然自己也不是汉人,可是她们可没这些不知羞的匈奴人这般浪荡大胆。 “小,小姐有什么吩咐?”阿兰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在做那种腌臜事的时候,还要有人围观,这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吗? 朵兰看着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她王兄喜欢的是开放好不忸怩的女子,像是阿兰这种小家子气的,估计今天玩一次就腻味了。 “过来,伺候我们。”朵兰心里忍不住发笑,但面上还是一脸冷漠。 阿兰:“???” 伺候这两个不穿衣服的人?!! 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她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惊。 都拉克一直没怎么说话,他身边的女人不少,但就是玩一玩。女人对于他而言,就跟衣服差不多。能新鲜一会儿,但也就只是新鲜好奇,若是非要问他钟爱于哪件衣服的话,却是不可能的。 下面的人给他送来美人,他自然不会拒绝,但也不是非谁不可。 就像是现在这样,美人只是木头美人,还不讨喜,都拉克自然就不怎么高兴了。 “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都拉克沉声道,“脱了,上来。” 在说这话时,他那只手还流连在朵兰的身上。 阿兰听着耳边传来眼前这极为有压迫感的男人的声音,心里有些控制不住感到恐惧。尤其是男人那双阴鸷的双眼,在看向自己时,宛如一条冰凉的小蛇,缠在了她的脖颈上,“嘶嘶”地冲着她吐着红信。 忽然,在这时候,外面的天空升起来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这意外的状况,让在床上的都拉克几乎是瞬间警惕了起来。 他现在人在无伤城,还算是谢夔的地盘,一切都不得不小心谨慎。他布置了这么久的棋,可不能在他还没来局时就被人破坏。 都拉克瞬间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朵兰,一手操起旁边的大袍,从床上一跃而起。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玩女人,没多看阿兰一眼,都拉克便袒露着胸口推开了门。 “怎么回事!”他看着窗户外面在半空炸开,现在还能看见红色的光的信号弹,整个人脸色阴沉。 门口的匈奴兵现在也一脸茫然,大家都只看见了忽然升空的信号弹,但是没人看见这枚信号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 “回王上,属下已经派人搜寻客栈。”这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面色黝黑的草原男子出现在都拉克眼前。 都拉克看着对方,“阿古达木。” 阿古达木是当初跟毕力格图一样,是都拉克麾下名震草原的猛将。 这一次来无伤城,也是阿古达木跟在毕力格图身后,护卫他的安全。 “上一次我匈奴在谢夔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一次,我不想看见无伤城里出现任何意外。”都拉克冷着声音说。 阿古达木当即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胸口,“王上请放心,即便是掘地三尺,我等也将会那作乱之人揪出来,五马分尸。” 都拉克站在楼上,看着现在如潮水一般从客栈外面涌来的手下的士兵,眼中这才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周围都给我搜查清楚了,不要放过……” 都拉克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他的斜后方,一道冷光闪过,同时还伴随着尖锐的剑鸣声。 都拉克下意识地后退一大步,但他的动作还是迟缓了半拍。 一缕头发,从半空飘落。 剑光犀利,招式杀机立现,无丝毫拖泥带水,只为杀人而来。 第159章 杀性 这一变故,只让都拉克身边的护卫愣了一瞬,随后伴随着“有刺客”的混乱声,手持弯刀的护卫便纷纷朝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涌去。 刚才出现的人除了谢夔还能有谁? 都拉克的目光穿过人群,几乎算是恶狠狠地盯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谢夔。他那双眼睛里几乎快要喷火,“谢夔!”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都拉克的牙缝里蹦出来。 新仇旧恨,让都拉克看见谢夔时,分外眼红。 “抓住他!”都拉克厉喝道。 他这瞬间心头有些愕然,还有拔地而起的忧虑。都拉克不知道谢夔是什么时候到了无伤城,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又是在什么时候觉察到了自己的意图。他在心里重新将自己的安排计划梳理了一遍,实在是没有找到任何能让谢夔这么快就注意到无伤城生变的端倪。 但也是因为这样,都拉克才不得不对谢夔更加戒备。 今日若是让谢夔逃脱,那他这段时间对无伤城的安排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绝不能让谢夔离开! 想到这里,都拉克看向了身边的阿古达木,“阿古达木,抓住他,生死不论。”都拉克阴恻恻开口吩咐道。 虽然他知道如果能生擒了谢夔,能换来的利益更大,可是谢夔这人实在是太奸诈,谁知道他有没有安排后手,若是让谢夔在今日逃走,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最大的不利。既如此,还不如将人的尸体留下来,铲除这个对他们匈奴而言最大的绊脚石。 阿古达木听到都拉克这话,二话不说,拿着一对流星锤,加入到人群中。 谢夔在暗室看见阿兰被盯上时,算了算钟世远那边调来援军的时间,便点燃了信号弹。 他当然知道信号弹一旦升空,不仅仅是在告知钟世远自己的位置,同时也是将自己暴露在都拉克的眼皮下。 可即便是谢夔知道等钟世远带人抵达无伤城还需要点时间,但他现在也不得不出手,总不能真看着人家一好好的姑娘被都拉克欺辱。就算是只有一个大邺百姓,那也是他管制下的百姓,他必须负责。 更何况,他现在不现身,眼下都拉克是铁了心要将放信号弹的人搜出来。他身边还带着鹤语,他不敢冒险。只有自己主动出现,吸引都拉克的注意力,被他安置在暗室里的鹤语才是最安全的。 谢夔看着面前包围着自己的匈奴人,他冷笑一声,果然先前自己的猜测没错,都拉克此人狼子野心,看着眼下客栈里蜂拥而入的匈奴兵,谢夔在感慨不知道都拉克在无伤城经营了多长时间的同时,也感到心惊。 若是今日没有发现无伤城的异样,来日必定会对朔方的贺兰一带,造成巨大损失。 谢夔手中的长剑在这瞬间几乎已经快要抡出残影,当他的剑光斩落时,身边已经倒下了一圈的匈奴兵。 那柄长剑好似颇有灵性,在饮血后,争鸣不停,杀性十足。 谢夔手中招式不停,在瞬间击退了一半的匈奴兵时,他身形一转,飘然地跃上了四楼的栏杆上。 分明带着一身浓重的肃杀之气,可是现在谢夔的身形却飘然极了。 倏然,就在这瞬间,一道人影当空扑来,带着悍然的生猛,那种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凶悍力量瞬间向谢夔倾轧而来,在阿古达木手中的流星锤,裹挟着巨大的压力冲着谢夔胸口砸去。 谢夔提剑格挡,那薄薄的剑身,瞬间跟凌空而来的一对流星锤重重地碰撞在一起,剑身都冒出了一串火星,也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 谢夔被这股强悍的力量压得弯腰,在他身后,除了四层高空,什么都没有。 “去死吧!”阿古达木的眼中带着凶光,毕力格图是他的兄弟,在知道谢夔就是杀了毕力格图的凶手后,阿古达木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取谢夔的性命。 现在,他在对上谢夔时,一招一式都狠辣无比。 谢夔冷声一笑,眼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想要我的命?就凭你?”说话间,他腰间在半空拧出一惊人的弧度,瞬间长剑脱手。 原本那正在跟长剑角力的流星锤,因为对面瞬间撤销了力道,随着惯性,从半空跌落。 而此刻已经扭身的谢夔,借势在阿古达木的后背上狠狠一踩,旋身就接住了刚才离手的长剑,重新握在手中,狠狠地朝着身下的人刺去。 局势瞬间颠倒。 阿古达木倒是想要继续抡起流星锤,可是这对流星锤实在是太重,更何况现在他人都在半空,想要抵抗住这下坠感,还要回击谢夔,做成这一连贯动作,几乎不可能。 谢夔手中的那把长剑却在这一瞬间爆射出了强光,他一剑朝着阿古达木的胸口刺去。 今日都拉克带来的猛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阿古达木在瞬间,却已落在了地上。对方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立马一个落地翻滚,如滚刀肉一般,错开了谢夔这致命的一剑。 谢夔的长剑偏离了位置,只来得及刺中阿古达木的肩头。 在这一刻,阿古达木身上血流如注。 谢夔拔剑,可阿古达木此刻却像是不要命一般,直接伸手狠狠地抓住了谢夔的长剑剑身,令其无法抽剑离开。 就在刚才信号弹放出时,万福客栈里就已经布满了匈奴兵。 在谢夔的长剑被阿古达木双手狠狠抓住时,一楼大堂的匈奴人几乎一拥而上。 谢夔在这瞬间不得不弃剑,赤手空拳迎上下面众多的匈奴人。 “咻咻——” 就在谢夔被围攻的这瞬间,两道箭羽破空而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力道之大,一支箭直接对穿了一串人,替谢夔清空了身边的位置。 随后两道剑光也随之斩下,门口那些拥堵着的匈奴人,此刻像是被切瓜一般,“刷刷”地就被从外面进来的一男一女砍到了地上。 谢夔抬头,便看见拿着利剑对上匈奴人的唐坚和青船两人。 唐坚同时伸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听起来古怪的哨子,随后从四面八方都有身影跃出,一刀一个,解决了门外的匈奴人。这是刚才被唐坚分散出去寻找鹤语的护卫,如今都被唐坚召了回来。 谢夔只是意外了一瞬,很快他就一脚踹在了阿古达木的小腹处,一把抽出长剑。 第160章 放火 三人很快会合,背对背,并肩作战。 现在从门外进来的不仅仅有鹤语的护卫,还有先前引走了万福客栈的匈奴兵的谢夔的亲卫。亲卫在将客栈里的无辜百姓安置妥善后,按图索骥,去寻了别的客栈,将里面被关押的大邺百姓救出来。在看见谢夔放出来的信号弹时,分散在无伤城四处的亲卫,这才齐刷刷地朝着万福客栈重新聚拢。 都拉克在楼上,面色阴沉地看着下方的混乱。 哪怕谢夔身边没多少人手,可就只是这几个人,杀伤力却不小。 尤其是当都拉克看见客栈里竟然已经死了那么多的匈奴兵时,他眼中的凶光遮掩不住。 “拿箭来!”都拉克沉沉开口。 很快,就有人给他送来了一把看起来做工华美的弓箭。 都拉克强劲有力的双臂,拉开了弓,微微闭起了一只眼睛,瞄准了此刻在楼下的谢夔。 他今日一定要谢夔死在万福客栈,决不能让后者活着离开。 “咻——” 一箭射出。 谢夔几乎是在都拉克射箭的这瞬间,就已经感觉到危险来临。他长臂一挥,一剑斩断了那支冲着自己而来的要命的利箭。可也是为了拦住从高处射来的箭羽,他胸口门户大开,被包围在身边的匈奴兵抓住破绽,一枪刺中。 谢夔一声不吭,反手抓住了在胸口的长枪,不顾此举会不会加重自身伤势,一把将现在握着枪尾的人挑了起来,随后一剑挥下,血洒漫天。 谢夔抽出有胸的长枪,不管上面沾染了多少属于自己的血迹,随手扔下,另一只手中的长剑不曾停下,匈奴人的鲜血很快就跟他自己的鲜血混迹在了一块儿,分不出来哪一块是他的,哪一块又是属于匈奴人的。 都拉克面色冷沉,就算是刚才因为谢夔敏锐的警觉让对方逃过一死,但他不相信谢夔能次次如此好运。 在都拉克手中的大弓,又被拉开了。 但这一次,都拉克却在瞄准了谢夔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身后传来了滚烫的热度,他一回头,只见身后火光滔天! “走水啦!” “快快快救火!” “救命!救救我!”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在四楼的匈奴兵一个没注意,身后的厢房里蔓延出来的火势,瞬间烧到了人身上,烧焦的皮肉的味道弥漫在了走廊里。 “废物!”都拉克眼色一沉,厉喝道:“什么会起火?都给我去搜!是谁在纵火!” 万福客栈都是木质结构,当火势蔓延时,几乎挡不住。 “王上,还请尽快离开客栈。”都拉克的亲卫看着自家主子竟还想着站在高处射杀谢夔,不由焦急开口劝道。 谁都不知道眼前这间客栈会在什么时候坍塌,到时候可就真是生死难料。 身后滚烫的灼烧感扑面而来,都拉克回头刚看了一眼,客栈用作装饰的从顶楼悬挂下去的彩色的轻纱,被火舌一舔,瞬间形成一条火绳,半空中也因此下起了“火雨”。如此境况,哪怕都拉克再想要在此刻射杀谢夔,也只能暗恨,沉着脸咬着牙,飞快从楼梯上下去。 都拉克的近身护卫护送着他离开,在转身时,都拉克朝着刚才包房的门口看了眼,朵兰还没有从里面出来。但现在,这火势蔓延的速度太快,就算是他也没有冲进火场救人的把握。 都拉克的眼神大约就在包房的门口停留了一瞬,随后很快便挪开了目光,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离开。 “咳咳,小贱人,别想跑,咳咳。” 此刻在刚才都拉克所在的包房里,朵兰手中拿着烛台,身边这火来得蹊跷又迅猛,她几乎来不及反应过来,身边就已经被一片火海吞噬。原本在最初那一刻,朵兰也能逃出去,可阿兰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眼看着阿兰就要跑出房门,朵兰的动作更快一步,她几乎是扑过去,将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的阿兰拉倒在地上。 今日就算是眼前这女子没能服侍她王兄,但她也绝不会放过。 任何一个入了她王兄眼中的女人,都该死。 阿兰对自己身后传来的阻力猝不及防,被朵兰一拉扯,登时扑到了地上。门口的火苗几乎是瞬间卷上了她的衣服,吓得她忍不住尖叫。 当阿兰的余光看见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这时候就要跑时,心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勇气,她狠狠地抓住了朵兰的脚,让后者不得不同自己一起留下来。 刚才她明明都要逃出去了,都是因为身后的人,这才摔倒。今日就算是她要死,也一定要拉着这匈奴女人。 朵兰万万没想到她想要杀的人,现在竟然有胆子还有力气拉着自己一块儿死。呼吸之间,两人头顶上方的横梁落了下来,发出“嘭”的好大一声。 两人顿时都被困在了火海之中。 “大胆!还不松开本公主!”朵兰气得大骂阿兰,“贱民,松手!给我松手!” 阿兰现在哪里还理会面前的人是不是公主,都到了这关头,不骑在她脸上那都对不起自己刚才受过的屈辱。 “我是贱民?那你是什么?还公主?我呸!谁家的公主那么不要脸,还跟自己的兄长做那样的事情?你算是什么公主!?”阿兰不甘示弱,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干劲儿,直接坐在了朵兰的身上,不管不顾地掐住了她的喉咙,“你想要我死,那今天我们就一起死!” 朵兰被阿兰现在这股疯劲儿吓了一跳,两人都是女子,力气不相上下,一时间也没分出来个胜负。 “你闭嘴!”朵兰气急败坏,“你懂什么!” 阿兰咬着牙,身上的火苗在这时候倒是因为她压着朵兰翻滚而熄灭,“我是不懂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和你那不知廉耻的兄长在想什么。” 朵兰最是听不惯叛忍诋毁都拉克,眼下阿兰这话,无疑是触到她的逆鳞,“你给我住嘴!贱民就是贱民,本公主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刚说完这话,朵兰和阿兰都不约而同呛出声。 火海之中,浓烟滚滚,两人都被熏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但两人也没人先松手。 “王兄!”朵兰忍不住高呼,想要搬救兵。 可她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朵兰不由着急:“来人啊!快来人!来人!” 她不相信已经被她们控制的客栈里,现在没一个人管自己的死活。 下一刻,门口终于有人冲了进来。 朵兰眼中不由浮现出笑意,“快来人!把这个贱民拖走!” 她今日一定要亲手杀了阿兰,以泄心头之恨。 但朵兰脸上的得意张狂还没消退,鹤语的那张脸,在此刻,就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第161章 抛弃 大约朵兰在抬头之前,压根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看见鹤语。所以才会在看清楚来人的那张脸后,脸上的欣喜瞬间僵硬,随后被恨意和恐惧取代,她当然不可能忘记鹤语的脸。 “怎么是你!”朵兰被烟熏了嗓子,干涩又发疼。但在这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冲着鹤语大喊。 鹤语压根没有回答她,现在朵兰看见自己很惊讶,先前在净房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鹤语抽出匕首,看着在朵兰身后的阿兰快要被烟熏得昏迷,脚步更快了两分。 朵兰见鹤语不说话,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她脑子里忽然反应过来,看着鹤语,朵兰不由尖叫起来。她大喊的样子如地狱的恶鬼那般,狰狞可怖。 “是你!是你放的,放的火对不对!就是你!”朵兰脑子里被迷雾遮挡的地方,现如今变得清晰明了,她疯狂大喊着,同时还不忘记朝外面求助,“来人啊!王兄救我!王兄!救命啊!” 鹤语已经走到了朵兰跟前,她伸手,飞快将阿兰从朵兰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鹤语原本是不打算跟朵兰说话的,但现在听着耳边女子的呼喊,鹤语眼里忽然闪过了那么一丝丝怜悯,眼神带着几分可悲看着脚边的人。 “你王兄早就带着人离开了,在我刚放火时,他就已经离开了。”她放了火,吸引都拉克的注意,让后者再也无法站在楼上企图对谢夔行凶。但是鹤语也没有那么莽撞,在点燃了火之后就冲出去,而是继续藏在了房间里,等到亲眼看见都拉克带着身边的人离开后,这才逃出来。 都拉克离开时的模样,鹤语看得清清楚楚。 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心是又冷又硬。 明知道胞妹就在房间里,但就因为包房里烧了起来,进去可能会有危险,便直接放弃营救。鹤语忍不住想到自己,若是这种情况的话,她太子哥哥是绝对不可能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的。何况,都拉克跟这位朵兰公主,还不仅仅是兄妹的关系。 鹤语在说完这话时,就看见刚才还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这位匈奴公主,面上的神色像是被定格,眼中的神采,几乎是瞬间消失。 她想,朵兰心里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在意或是不在意,谁心里没一杆秤,感觉不出来呢? 朵兰此刻像是被谁抽走了魂一般,呆呆地趴在地上。哪怕她身边已经没有了阿兰压着她无法起身,但她仍旧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身躯,起不来。或许早就在她大声疾呼却叫不来一个人的时候,她自己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这种猜测现在被鹤语证实,她心底那点小小的脆弱的期盼,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泡沫,不复存在。 心如死灰。 她的王兄,再一次抛弃了她。 若是之前在灵州城城楼上时,她还能说服自己那都是因为毕力格图对于她们匈奴族而言不可或缺,就算是她王兄没有选择自己,但肯定是会想办法营救自己的。那现在呢?朵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借口,来帮舍弃自己离开的都拉克掩饰他抛弃自己的事实。 她就是被放弃了。 “你真可怜。”鹤语看着地上还衣衫不整的女子,开口说。 她已经收起了匕首,就现在这种情况,她在朵兰的眼里看不出来任何求生的意志,她不需要用匕首杀人,只需要告诉朵兰外面的真相,在她心里最看重的王兄,就已经将她慢慢凌迟,杀死。 眼看着火势越烧越旺,鹤语半拖半拉着阿兰,飞快从房间里出来。 朵兰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了力气,或者说,她自己不想起来。 “哈哈哈——” 一声接着一声沙哑而凄厉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被鹤语搀扶着出来的阿兰,听见这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 “轰隆——”伴随着这声巨响,客房上面的另一根粗壮的房梁,狠狠地砸了下来。 那诡异又凄惨的笑声,也是在这一声巨响后,彻底中断。 阿兰回头看见的场景,便是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说笑的鲜活的女子被狠狠地压在了燃烧的房梁之下,死状凄惨的样子。 朵兰最后的那不甘的死状,着实狠狠地吓了她一跳。 “别看了,赶紧走吧。”鹤语开口说。 她不需要回头,也能猜出来朵兰的结局。说心里没有一点唏嘘是不可能的,同为女子,她虽然不理解朵兰,但却能感受到她对都拉克的真心。不论是当初在灵州城城楼上,还是现在的万福客栈。可惜的是,她一门心思全心全意爱慕的人,在危难关头,对她弃如敝履,丝毫不留恋。 火势蔓延很快,在鹤语和朵兰的说话间,她们身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房屋被吞噬得七七八八。 两人互相扶着,飞快从楼梯上下去。 不过因为客栈的布置,那些原本悬挂在半空的轻纱,早就被点燃,楼梯上也有不少地方被烧毁。 鹤语和阿兰小心翼翼避开看起来已经不大结实的地方,踉跄着下楼。 “裴鹤语!” “主子!” 就在鹤语被烟熏得直咳嗽,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楼梯踩空时,忽然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下一刻,在鹤语一脚踩空之前,她的腰身被人狠狠拽住,一条熟悉的强劲有力的胳膊,环绕住了她的细腰,飞身旋下,避开了刚才她差点踩到的那一截已经被烧得焦黑的木头楼梯。 谢夔刚才是真被鹤语吓得有些目眦欲裂,当楼上起火时,他几乎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楼上。 谢夔下意识就想要上楼去找鹤语,可偏偏他被周围的匈奴兵缠住,脱不开身。 当再抬头时,谢夔看见鹤语拉着阿兰下楼,眼看着她没注意到脚下,差点直接踩上那一截被烧焦的楼梯时,谢夔瞳孔猛然一缩。 鹤语是半分武功也不会,又很怕疼,若是从楼梯上跌下来,还不知道会痛成什么样。他在大堂里被匈奴人缠住,内心焦躁,手中的长剑在这时候,一招一式都已带上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当挣脱围攻的那一瞬,谢夔直奔鹤语而去。 在将人彻底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时,谢夔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终于恢复如常。 第162章 援兵 鹤语在上面耽误了太长时间,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晕。 当被谢夔抱在怀里时,她还没忘记抬头挣扎着去看身边阿兰的动静,“阿兰她……” “她没事,唐坚已经将人带下去了。”谢夔说,刚才跟他几乎同时发现鹤语差点跌倒的人,就是唐坚,“你别说话,我们先出去。”他一手将鹤语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眼下客栈内的气味可不怎么好闻。 谢夔看了眼此刻从杂物间里不断涌出来的朔方军,心头一松。 到底还是坚持到了钟世远带着人赶过来。 不然,刚才就只凭着他们几个人,跟源源不断来车轮战的匈奴兵比拼体力,即便是在最初自己和唐坚一行人能占据上风,但时间久了,肯定没什么胜算。在钟世远赶来之前,就连从门外拼杀进来的亲卫都忍不住开口劝说谢夔先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谢夔在无伤城里出了什么事,朔方危矣。 更何况,在匈奴人这一头,还有一个都拉克和阿古达木,情势对他们而言,很不妙。 幸好,这一切都还来得及,都刚好。 万福客栈里的密道,钟世远自然是知道的,他带着从林北城里调来的兵,一部分从无伤城外正面进攻,一部分人手,则是由他率领,直接从城外通往万福客栈的密道里而来。 “冲啊!”当朔方军一出来,看见在万福客栈内满屋子的匈奴兵时,在最初的诧异后,便是满腔热血,嘶吼着冲进了人群中。 钟世远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杀到了谢夔身边,他只看了一眼此刻在谢夔怀中的鹤语,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哥,先带着嫂嫂出去吧。”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即便是钟世远也不得不佩服鹤语。 原本以为自家嫂嫂只是普普通通散个心,谁知道竟还能将都拉克的圈套给炸了出来。 若是这一次没有鹤语,可能在贺兰一带,真要遭受重创,谁知道都拉克屯兵在无伤城究竟又有什么阴谋。 恰逢这时候客栈上方的火势越来越大,不论是匈奴人还是朔方军,都知客栈不是久留之地,很快战场便从客栈内,辗转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鹤语在被谢夔从客栈里抱出来后,青船几乎立马从拼杀的人群中跃出,守在了鹤语跟前。 “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午间她和唐坚还有珍珠在外间时,忽然从门口处就冲进来了一群匈奴兵。 对方来势汹汹,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令她们不得不交手。可当听见里间传来玛瑙的惊呼声时,青船和唐坚飞快转身,还是晚了一步。 里间的鹤语和玛瑙都不见了。 一群人找寻半天,只发现了床上的机关,却无从外面打开。 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客栈内的人注意,当听见楼下传来众多整齐的脚步声时,唐坚和青船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客栈有问题。 平日里的客栈,哪里会有这么多人一同上楼,还是如此整齐的脚步声。 一行人当机立断,青船先带着珍珠从窗口处跳了下去,而唐坚带着护卫仍旧留在客栈里。 这是鹤语消失的地方,即便这客栈有什么古怪,在这么短时间里,鹤语也很难被转移出去。 公主府的护卫,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在客栈内藏起来,不让人找到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等到闻讯而来的那群匈奴人在房间里搜寻无果后,又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被推开的窗户,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从窗口逃走。 随后这支队伍下楼,开始在无伤城内搜寻。 这举动倒是让还躲藏在客栈里的唐坚等人,安全了不少。 青船对无伤城很熟悉,当年她就是在此地被卖了出去,又在这里流浪了多年。青船带着珍珠,到了一处安全的巷子,将不会功夫的珍珠安顿妥善后,这才回客栈,跟一直在客栈的唐坚等人会合。 唐坚和青船在客栈里搜寻了很久,却始终撬不开包房里间的床板。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怀疑鹤语可能被转移,于是又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去无伤城里寻鹤语的踪迹,这也就跟刚从酒窖里逃离出来的鹤语刚好错开了,直到谢夔到了万福客栈,在这里放出了信号弹。 唐坚现在也放下了阿兰,大步朝着鹤语走来。 “属下来迟,还请殿下降罪。”唐坚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认罪。 鹤语赶紧将两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皱眉:“降什么罪,都是意外。” 唐坚还准备说什么,但他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已经被鹤语打断,“我没事,此事不用再提。”鹤语语气听起来不容置喙,但这并不是代表她不追究让自己吃亏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都是都拉克一手策划时,鹤语不由有些咬牙切齿。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挑起战火,现如今这人在无伤城,先前那么想要致谢夔于死地,她也要他被追杀的滋味。 因为钟世远及时从密道里带来了援兵,所以现在不远处的交战还挺激烈。 谢夔伸手按在了鹤语肩头,他眼里有些挣扎。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但经过最近发生的一切,让谢夔放心不下身边的人。好似只要鹤语不在自己身边,他就觉得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去吧。”鹤语像是看穿了谢夔心底在想什么,率先开口,她现在一张小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先是被阿兰用泥土抹了脸遮住了原本秾丽的模样,后来又从大火里逃出来,烟火熏了一脸,变得黑黢黢,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我不会有事。”鹤语说,“青船和唐坚都在我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你放心。”自打钟世远带着朔方军出现,而鹤语从楼梯上出现后,跟着鹤语从节度使府上出来的护卫们,此刻都已经从人群中跃出,守在了鹤语身边。 他们这一群公主府的护卫,本身的职责就是保护鹤语的安全。 谢夔在听见鹤语这话时,眼眸蓦地一沉,他低头,忽然捧住了鹤语的脸颊,也不管现在上面是不是有灰尘,就轻轻地带着万分怜爱,吻了吻鹤语的眼皮,“等我。” 第163章 通杀 鹤语被留在原地,她看见周围护着自己的青船还有别的护卫们,都很有眼力价地低下了头,显然这些人都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可是在这瞬间,鹤语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那对小耳朵,不受控制一般,烧了起来。 这人做什么! 鹤语不由羞恼想着,在心里忍不住又对着谢夔画了个圈圈,自己拿着小皮鞭狠狠教训。 这男人怎么这么不知检点!居然如此孟浪,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自己,哪怕是眼皮也不行。再说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小煤炭,谢夔竟然也不嫌脏。 鹤语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唇瓣,一时间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但心里,好像又被什么充满,很舒服。 都拉克眼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焦头烂额,他发现自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夔出现后,原本在自己计划掌控中的事,渐渐地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万福客栈起火的原因他都还没有找出来,就不得不撤出了客栈。这其实对于都拉克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如今,整个无伤城的客栈里都是他的人,他想去什么客栈都行,但是令都拉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继谢夔之后,又有一队的朔方军,像是鬼魅一般,凭空出现。 钟世远带来的援军可不少,这直接导致了都拉克不得不调动在无伤城里的人手过来支援。 这是都拉克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他的计划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实施,以无伤城为跳板,能悄无声息地朝着朔方的边城渗透,几乎可以用最小的伤亡,拿下朔方的城池。可如今,在无伤城里如此大动干戈,很难不引起朔方军的注意。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在此刻将所有出现在无伤城里属于谢夔的人全部杀干净,不然,就会功亏一篑。 都拉克才刚下达了全程剿灭这队朔方军的命令,在无伤城城楼上伪装成朔方军的士兵就跑了过来。 在城外,来了一支人数众多的朔方军。 城门口的士兵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应该开城门还是关城门。 如果现在关闭城门的话,那岂不是在告诉大邺人,无伤城里有古怪?可若是继续开城门,他们在无伤城内的人,怕是不占据任何优势。 原本他们冒充朔方军守在无伤城内,就是一步险棋。 都拉克在听见城门士兵报告的瞬间,脸色铁青。 “谢夔!”他咬牙切齿地叫出了心头大患的名字,眼中的阴鸷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关城门!”都拉克反应过来后,飞快安排道,这时候若真把城外的朔方军再放进来,那不是让谢夔的人里应外合,他们在城内的人数,哪里还有半点优势?随后都拉克点了身边的阿古达木,“你去守住城门口,务必要让这群朔方军有来无回。” 阿古达木对都拉克的命令从无怀疑,领命后,当即拎着自己那一对流星锤朝着城门口而去。 都拉克收回眺望远处林北城方向的视线,他四下搜寻着谢夔的身影。 不管今日出了多少意外,只要能杀了谢夔,对于他而言,此前的一切布置都是值得的。 可在都拉克寻到了谢夔的身影时,他这才发现在谢夔的怀中,竟然还抱着一人。 虽说对方穿着男装,可是那身形纤细窈窕,实在是不像真正的男人。 当都拉克再一看时,心里猛地一惊。 那张脸虽然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可那日他在灵州城外,见过的那双眼睛,午夜梦回时,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对他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居然是她! 都拉克在认出来现在被谢夔抱出来的人竟是鹤语时,在片刻的讶然后,又看见了出现在鹤语身边的红裙女子。对方是刚才被朵兰带去房间里的大邺女子,此刻两人看起来都挺狼狈。但现在,这些对都拉克而言,这不是重点。 都拉克先前并不知道鹤语也来了无伤城,他亲眼看着谢夔将鹤语从刚才的万福客栈中抱着走出来,那么这位小公主之前,又是藏在什么地方? 都拉克拧眉,他想起来在自己拉弓瞄准谢夔时,身后包间里忽然燃烧起来的那场蹊跷的大火。 那场火什么时候不燃起来,偏偏就是要等到他准备射杀谢夔的时候烧了起来。不仅仅如此,还有中午客栈里的那一场小小的骚动,能将他手中的匈奴兵杀光还全身而退的,大约就是现在他看见的这位小公主身边的护卫。不然,一般寻常的商贾身边,哪里会有这般厉害的人手? 所以,刚才鹤语是一直在四楼。那场诡异燃烧起来,阻碍了他对谢夔下手的大火,十有八九,也是出自这位看起来娇滴滴,但胆子好似很大的大邺小公主之手。 都拉克眼中倏然闪过了一丝兴味,不知为何,在想明白了这一切后,他现在反而对鹤语越来越好奇了。是那种恨不得将人掳走,绑回到自己营帐里好好探寻的好奇。 他从未见过像是鹤语这般女子。 即便是两人之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过近距离的交流,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但都拉克就是觉得鹤语不同于他见过的别的女子。 许是都拉克此刻的眼神太赤裸裸,不加掩饰,最终引起了鹤语的注意。 鹤语抬头,冷不丁对上了都拉克像是蛇信一般的目光。 她几乎下意识地皱眉。 这人的目光,很狂。 即便如此,鹤语没有一丝怯懦,她虽然不喜都拉克现在打量自己的视线,但是她也不害怕,而是直接迎面看了去,眼神里的厌恶也同样不加掩饰。 谢夔刚才的注意力都在鹤语身上,在鹤语在朝着某处看去时,自然没能逃过谢夔的目光。 回头时,谢夔眼中杀意立现。 巧的是,此刻在半空中对视的两男人心里的想法都出奇一致—— 要他死。 谢夔吻过了鹤语的眼睛后,转身目标明确。他整个人几乎都化作了一道流光,带着天崩地裂之势,手中握着衔着光的长剑,发出带着战意的争鸣声,朝着都拉克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都拉克跟前还有不少护卫,但这些人,都挡不住谢夔的步伐。 随着谢夔前进的脚步,“砰砰”护卫的倒地声,有规律极了地次第响起。 在谢夔手中那把长剑剑身的凹槽处,浓稠的鲜血在瞬间像是湍急的溪流,鲜红的血液奔涌而下,毫不停歇,最终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条血河。 第164章 反攻 “谢大人,我们可真是,有缘啊。”都拉克在看见谢夔朝着自己冲来,挡在他身前的护卫都倒下时,眼皮甚至都没有抬一下,似乎不觉得眼前死了这么多自己的人有什么大不了。他的对手,从始至终,就只有谢夔一人。 都拉克是还想要跟谢夔寒暄两句,比如,谈谈他走到哪儿都要带到哪儿的公主殿下。 但现在,谢夔却是没有半分想要跟都拉克纠缠的意思。 他状似随意甩剑一般,那在凹槽里残留的粘稠的血液,在这一刻,像是直接汇聚成了一支利箭,直直地冲着都拉克而去。 这是他还先前都拉克在客栈里给自己的一箭。 “打就打,废话那么多。”谢夔沉着声音,随后脚步一晃,谁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影究竟是如何变换,反正下一瞬,谢夔人已经贴脸到了都拉克跟前。 都拉克手中现在拿着一把匈奴人最擅长的弯刀,霎时间,抬臂跟谢夔的长剑碰在了一块。 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在这一刻,似乎天崩地裂,两人的虎口同时都被震得发麻。 下一刻,剑光漫天,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鹤语被青船和护卫保护在身后,她踮着脚看着远处的混战,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她现在不知道城门口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都拉克这个疯子究竟是从匈奴带了多少人过来,就只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她们的人马的确是跟匈奴人胶着在了一块,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青船,你对无伤城很熟悉?”鹤语问。 青船点头,“属下曾在此地生活过六年,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鹤语:“带我去找到那些被关起来的大邺百姓。” 那些无伤城里被关押起来的商人,都拉克应该都还没有杀掉,毕竟这人还想要用众多的大邺百姓的性命,威胁谢夔。 阿兰在一旁歇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觉得嗓子眼里好受了些,听见耳边传来鹤语这话,她几乎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是想要借助商户的力量?” 像是他们外出行商,身上带着钱财和货物,一般都会有自家的护卫随行,就像是这一次她拉着青稞酒来无伤城一样,身边带着不少人。 若是她们运气好的话,找到那些商人的同时,还能同时找到活着的护卫。 即便是一个人出行只带着几名护卫,但人数一多,就变得不同了。 鹤语点头,“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城中有多少匈奴人,反正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胜算。”以少胜多的战略她是不懂,但最简单的围剿,鹤语却能明白。 青船面色犹豫,无伤城内现在情况不明,若是就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带着鹤语去寻人,若是碰上一支匈奴人很多的队伍,鹤语处境就危险了。 “殿下,不如属下一人前往说服那些商人。”青船试探道。 “我也可以去。”这时候一旁的阿兰彻底缓过神来,“殿下你就在此处吧,我跟不少在无伤城里做生意的人都很熟悉,我可以跟着青船姐姐去。” 鹤语明白自己的身份现在已经暴露在都拉克面前,用她来牵制谢夔最是便捷。 “……好。”鹤语在思索片刻后,点头,她又从身后指派了两人出去,跟着青船,“你们俩负责保护好阿兰姑娘。”鹤语说,她相信青船的身手,但现在身边多了阿兰,若是青船左支右拙而受伤,这也不是她想看见的。 阿兰抹了一把脸,在经过了刚才的跌宕起伏后,她现在胆子大了很多,看向鹤语时,还能笑得出来,“殿下,我一定把人都带过来。” 鹤语闻言,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当青船带着阿兰离开后,鹤语刚回头,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畏畏缩缩贴着墙走的身影。 鹤语眉头一皱,就算是对方再怎么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但现在鹤语还是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那不就是她们刚开始进客栈时,遇见的那个假刘宝金吗? “唐坚,抓住他。”鹤语说。 下一刻,唐坚一跃而起,抓住刘富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绑着扔到了鹤语脚边。 先前鹤语点火后没多久,钟世远带人从密道里进入客栈后,就得了谢夔的命令,将刘宝金从地下的酒窖里带了出来。 现如今,刘宝金还站在墙根处。他双腿骨头已经被敲断,现在没人帮忙的话,根本走不了,钟世远留了人在照看他。 鹤语低头,看着脚边那张跟刘宝金几乎没什么两样的脸,蹙了蹙眉。她不准备管刘宝金刘富贵这两兄弟的事,通敌叛国的事,自有谢夔的人来处理。所以,鹤语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谢夔身上。 鹤语并不懂拳脚功夫,她甚至想要在这时候将谢夔和都拉克的身影看紧都很难。因为看清楚谢夔和都拉克的招式,鹤语便也不清楚两人现在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她忍不住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指尖都掐得有些发白。 刚才谢夔抱着自己时,鹤语就已经闻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她原本以为那都是别人的,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谢夔的右胸时,感受到指尖沾染上的粘稠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谢夔也受了伤。 但都拉克可没有经历过围攻,也不曾受伤。 一想到这里,鹤语的眉头不由蹙得更紧了些,那张唇瓣紧紧得抿成了一条线。 这场比试本身也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唐坚站在鹤语身后,他个子比鹤语高出不少,低头看着跟前的人时,后者的神情尽数落进他的眼中。 他刚想开口告知鹤语,现在谢夔没有落于下风,结果这话还没说出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 “冲啊,杀啊!” “杀尽匈奴狗!” 这声音,听起来是从城门口的方向传来的。 鹤语顿时回头,她反应过来,这是林北城援军攻占了城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在城内,由青船和阿兰一起带领着的来无伤城做生意的商人们的护卫,四五人形成一支小队,剿杀着落单的匈奴兵。动作不仅很快,而且效率还挺高。 这些人不少都已经被关了五六日,直到现在因为谢夔和鹤语一行人这才得救。一听青船和阿兰想要让他们一起去剿灭匈奴人的话,几乎二话不说,就操起了刀子。 “老子就是被那帮狗日子迷晕,这才着了道,既然阿兰姑娘说去报仇,谁不去谁是孬种!” “给爷爷吃了四日的馒头,今日爷爷就请他们吃吃刀子是什么味!” “我们大邺百姓能是那么好欺负的?走走走,谁敢来大邺撒野,我们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 被关了好几日,谁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当听见阿兰的话时,响应的人占了一大半,吵闹着要杀敌。 现如今跟在青船和阿兰身后,这些护卫英勇无畏,杀匈奴人,毫不心慈手软。 一时间,城中的几股势力,都朝着万福客栈附近聚拢。 第165章 落定 阿古达木没守住城门,他们留在城门的士兵原本就不多,谁知道林北城的朔方军来得如此迅速,五千将士对上他们这两百号人,如同大象踩死一只蚂蚁,几乎毫无悬念。 阿古达木赶回来,现如今在无伤城内的局势已经对他们大不利,他必须护送都拉克安全离开。 当阿古达木带领着剩余的残兵跟大部队会合时,他在这方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冲到了都拉克跟前。 “王上,林北城的援军来了,我们的人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先撤吧。”阿古达木拿着流星锤,企图跟都拉克一对二留下谢夔的性命。这无伤城内藏不了太多他们的人,相比于眼下来自朔方的援军,他们眼下这点兵力有些不够看。 都拉克闻言,咬紧了牙,手里的弯刀带着十足的恼怒,跟阿古达木一同迎上了谢夔的长剑。 他不甘心呐。 分明成功就在眼前,就因为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赶来的谢夔,就这么功亏一篑。 都拉克杀红了眼。 对着谢夔时,他几乎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谢夔原本就受了伤,右胸最初的被枪刺了个大窟窿,还在流血。如今手中的这柄剑,剑身已经饮了太多匈奴人的血,好似连剑刃都变得没有那么锋利。他斩杀敌军的那只手臂,都因为千百次的挥舞,而变得有些疲倦。 当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两人联手的奋力一击时,谢夔不由抬剑横挡在自己胸前,脚步却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两人都力大无穷,他右胸的伤口偏偏在这时候发痛,手中的长剑甚至都差点没拿稳。 谢夔咽回嗓子眼涌上来的血腥气,一剑挑了回去。 “唐坚,你去谢夔身边。” 当鹤语回头时,正好看见谢夔一人迎击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两人的景象,她眉心狠狠一皱,飞快对着说身后的人开口道。 钟世远现在被一群匈奴兵缠身,抽不开去帮忙。在这里身手最好的,怕就只有唐坚。 唐坚抱拳,后一秒,身形轻盈如鸿雁,就落在了谢夔身边。 有了唐坚的加入,谢夔这头的压力骤减。 都拉克此前没有跟唐坚有过交手的经验,几个来回后,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更加浓厚。 “先撤!”都拉克厉声喝道。 他是看出来了,今日想要将谢夔的命留在无伤城,怕是不可能了。 但现在从城门口传来的喧嚣声,已经一浪盖过一浪,他们输了。 唐坚耳边还回响着刚才鹤语的吩咐—— 我要他的人头。 既然他主子说了,要都拉克的人头,现在都拉克要跑,他自然要追。 奈何唐坚才追了一半,中途就被阿古达木拦了下来。 阿古达木走的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哪怕先前已经被谢夔刺伤,但是那对流星锤现在还是被他耍得虎虎生风。唐坚手中的软剑被阿古达木的这对流星锤狠狠一夹,他奋力一抽,竟没能抽出半分。 阿古达木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中原人也想跟老子比拼力气?你这个小白脸还嫩了点。” 说完这话,阿古达木忽然一举那对千斤重的流星锤,唐坚手中轻薄的软剑瞬间脱手。 只见半空闪过一道银光,那柄如灵蛇一般的软剑,顿时划破天际,不知落在了何处。 下一秒,阿古达木身形一晃,那对刚抬起来的流星锤又猛然变换了方向,朝着唐坚的胸口砸来。 “嘿嘿,想要我们王上的命,那今日就先把你的小命留下来吧!”阿古达木阴森森开口说。 唐坚手中已经没了武器,哪怕内力再强悍,但现在赤手空拳迎上面前这对流星锤的话,怕是骨头也要碎。 “叮——” 一声尖锐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劲瘦的身影,一同出现。 谢夔一剑挡住了此时砸向唐坚的流星锤,随后他抹了一把唇边溢出来的血迹,眼神冷冷地看着用自己性命掩护着都拉克离开的这名草原悍将。 不得不承认,阿古达木那像是小山一样的横肉,没那么简单。哪怕已经负伤,但这股天生的蛮力,足够让不够了解他的人吃个大亏。 “留他的命,还是留你的命?”谢夔抬眸,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弥漫着十足的杀意。 阿古达木见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就跑。 “哈哈,既然谢大人发话,那这小白脸的性命,就暂时留着,下次老子再来取!” 他看着只有蛮力,但能成为名震草原的悍将,当然对于危险也相当敏锐。 阿古达木留下来只是以为掩护都拉克离开,现在对上谢夔,他又不蠢,若是真要硬拼,他能在谢夔手中讨到什么好处?更何况,现在无伤城几乎已经重新落回到谢夔的手中,他无论如何都没了优势,此刻不逃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唐坚沉着脸,他这辈子还从未被人骂过“小白脸”。现在眼中只剩下阿古达木,没能给鹤语带回去都拉克的人头,那现在,取走阿古达木的人头也是不错的。 可唐坚还没有追出去,就被谢夔拦住了。 “别追。”谢夔说。 唐坚不解地看着他。 这时候钟世远也率领着手下的人追击匈奴残兵,但也只是在城内清理。 谢夔:“你以为你出了城,还能活着回来?” 钟世远都没有带着人追出城。 都拉克性子狠辣又极端,胆子很大,但又谨慎。像是今日这般模样,他定然是在无伤城后安排了后手。无伤城原本就处于草原腹地,若是追去更深处,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优势。 谢夔刚说完这话,倏地,用手中的长剑撑在了地上,一弯腰,再也憋不住嗓子眼里的这股血腥气,吐出了一片血花。 “谢夔!” “驸马!” “大人!” “大哥!” 四面八方的声音几乎在这时候同时响起,谢夔只觉得耳边有些嗡嗡嗡的,他最近这几日太累了,吐出这么一口血后,倒是觉得心头变得舒畅了很多,但是眼前却有些发黑。 谢夔摇晃了两下,刚要站稳,忽然这时候,他跟前像是刮过了一道风,随后,一只手拖住了他的手肘,属于鹤语的那道焦急的声音便落进了谢夔的耳中。 “谢夔!” 第166章 送药 谢夔这时候骤然想起来,刚才他听见的第一声呼唤,似乎就是公主殿下在叫自己的名字。 谢夔站直了身体,他随手擦了擦嘴角刚才残留的血迹,转头,在对上鹤语那双明显担忧极了的双眼时,脸上还拉扯出了笑,“我没事。”他说。 只不过这话没能安慰到鹤语。 之前鹤语就有摸到谢夔右胸处的伤口,刚才谢夔又牵制住了都拉克和阿古达木,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怕是没那么好。 “你别说话!”鹤语的声音里有些带上了怒气,她就没有见过像是谢夔这样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人,“你流了好多血。”鹤语说。 钟世远其实也赶了过来,他原本是想要上前扶着谢夔的。可现在看着鹤语站在自家大哥身边,钟世远在心头笑了声,随后招来了身边的小兵,交代了两句,这才转身。 无伤城经此一役,需要善后的事还有很多。 等到彻底将城里城外都清理了一遍后,已经到了第二日上午。 谢夔伤势有些严重,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回林北城,一行人便暂时留在了无伤城。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时间,但在无伤城内做生意的百姓们,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当朔方军重新掌控了无伤城后,百姓欢呼。 无伤城内并无府衙,这里的一切都是军事化管理。 万福客栈被烧毁,谢夔还没有落脚处,便已经有不少客栈老板自发将房间打扫出来,请谢夔和鹤语过去歇息。 昨日钟世远去清扫城内城外时,在无伤城守卫军的住处,发现了一群被关在地窖里,几乎快要被饿死的一大群守卫军。 都拉克此人心肠狠毒,竟想出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想要将上千号的守卫军活活饿死在地窖里。 现在这群人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有几个已经坚持不住,在钟世远到来之前,就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若不是因为这一次谢夔派人来得及时,顶多再过三五日,这几千的士兵,都会被饿死在地窖中。 谢夔知道那边的状况后,沉默了好一阵。 “安抚好死者家属。”谢夔现在身上缠着不少绷带,在客栈里,听着前来的钟世远的汇报。 钟世远点头。 这时候一道身影从门口处进来,端着一只小碗,小碗里散发着浓浓的苦药味。 来的人是鹤语。 鹤语是来给谢夔送药,顺便监督对方。 她是不爱喝药,嫌苦,而谢夔这个人,似乎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昨日钟世远安排的军医收到消息后,风风火火赶了过来。鹤语就在房间里,听着已经一把年纪的老军医,苦口婆心地劝告着谢夔,“大人切莫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老夫回回给大人开的药方子,大人都不曾当回事。此役受伤,那一枪几乎伤及心脉,大人一定要记得按时喝药,可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那时候鹤语才知道,这人居然是在受伤后,经常忘了喝药。这跟自己当初不喝药,似乎也没有有理到哪儿去。 哪怕是受伤生病,谢夔也要忙着处理军务,半点也不会耽搁。 得知了这一点后,鹤语从昨日开始,都是亲自送药,亲眼看着谢夔喝下去。 若是现在送药的人换做任何旁的人,打断了谢夔跟钟世远的谈话,谢夔定然会冷声让人出去。 在谢夔看来,这药喝不喝都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他不也没死吗?只不过是让伤口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但终究是能痊愈的。 可是现在来的人是鹤语,他哪里舍得像是对待旁人一样呵斥鹤语出去?在鹤语进门的那瞬间,谢夔的目光就没从鹤语身上挪开过。 “给。”鹤语将药碗递到谢夔跟前。 谢夔端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仰头一口喝光。 下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掌心里出现了一枚沙枣干。 “吃吧,这是甜的。”鹤语说。 谢夔脸上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在,若是房间里只有自己跟鹤语也就罢了,他这个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人,被自家媳妇儿投喂蜜饯果干,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现在房间里还站着一个钟世远,谢夔不是没有感觉到此刻钟世远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目光。 他心头暗骂这小子大胆,但面上却对着鹤语露出了笑,“多谢殿下。”谢夔一边说着,一边将在鹤语手心里的那块沙枣拿起来,放进了嘴里。同时,谢夔还不忘记道:“日后这种小事,让下面的人来做就行了,你不必特意跑来。” 这分明的关心鹤语的话,但显然没能被后者领情。 鹤语冲着谢夔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下面伺候你的人送来的药,你会喝吗?”她昨日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老军医说了,从前谢夔忙起来的时候那就是“六亲不认”,每次给他送药的亲卫都无可奈何,因为送进谢夔的营帐是什么样子,几个时辰后,端出来还是什么样子。他压根就不是会听话的人,愁死人。 所以现在鹤语亲自来给人送药,她可没忘记自己当初生病时,谢夔趁机在自己身上要了多少甜头。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不由苦笑一声,没有辩驳。昨日老军医在鹤语跟前,将他从前的“英勇事迹”都抖落了干净,好似是知道朔方终于来了个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人,巴不得将这些年自己的苦水都一并倒出来,让鹤语来做主。 所以现在他说什么,在鹤语听来,怕都不是狡辩。 钟世远第一次在自家大哥脸上看见现在这么无奈的神情,他在觉得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感慨。所以在再看向一旁的鹤语时,他眼中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能让他们节度使大人这般“俯首听臣”的人,公主殿下绝对是第一个,看起来,也应该是最后一个。 鹤语只是过来送药,见谢夔喝了药后,拿起碗便准备离开。 但她还没有转身,就被面前的谢夔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你也坐下来听听。”谢夔说。 第167章 功臣 鹤语诧异。 她并不喜欢打听谢夔的事,这朔方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被谢夔经营得跟铁桶一般,她只是外行人,从来不抢内行的活儿。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兴趣。 可是现在谢夔的态度看起来还挺坚持,鹤语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她哪里知道谢夔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要让她了解什么政务,只不过是因为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人,但算起来,其实从昨日到今天,也没多少时间是真正跟鹤语待在一块儿。昨夜鹤语觉得他右胸处的伤口很严重,本来是想着自己守夜,谁知道她几乎没多久就睡着了。谢夔哭笑不得,让青船将人抱去了隔壁厢房。 而今日早上一起来,他起来忙着政务,鹤语没有来打扰他。 现在好不容易趁着鹤语送药的机会,谢夔赶紧将人留在了自己身边。 站在原地汇报的钟世远,在惊讶了片刻后,很快就笑着说:“没错,嫂嫂也坐下来听听吧。说起来,这一次解决了无伤城这个隐患,嫂嫂才是我们中间最大的功臣。” 谢夔深以为然地点头。 鹤语“啊”了声,面上看起来还有几分茫然。 她怎么就成了功臣? 谢夔一直在关注着鹤语,当看见她脸上露出像是呆头鹅一样憨憨的小表情时,忍不住低头,任由笑意像是藤蔓一样,爬上了他的眉梢。 钟世远接回了之前的话题,“城中差不多已经安稳下来,这一次能这么快肃清城内的匈奴兵,嫂嫂也功不可没。” 鹤语伸手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我什么都没做。” “哪有?”钟世远笑眯眯说,“嫂嫂昨日派青船和那位阿兰姑娘说动了城内商人的护卫,将那些散落的匈奴兵抓了起来,让他们没能第一时间藏起来,就已经帮了我们大忙。” 鹤语错愕,她当初只是想着减轻一点朔方军在城内的压力,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也算是帮了忙。 明白过来后,鹤语浅笑,“也是意外。” 钟世远却是认定了她就是福星,随后又重新说起了正事儿:“派出去的斥候已经回来了,大哥现在猜测得果然没错,都拉克在离城二十里地的地方,屯积了十万大军。若是我们的人昨日追去的话,怕不是会全军覆没。”说到这里时,饶是钟世远也忍不住感慨:“这人是真的谨慎。” 在无伤城的安排甚至都没有一丝纰漏,但仍旧给自己留了那么一条宽敞的后路。 谢夔听完这话,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也算是跟都拉克打了好几回交道的人,此人若真只会铤而走险,不懂退路的话,那早就被上一任匈奴王的其余的儿子们蚕食了干净,哪里还有机会统领这如今的草原? “还有一事。”钟世远说,“关于刘宝金的。” 鹤语原本百无聊赖,不过现在在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名字后,她不由认真听了听。 “经审讯拷问,那冒充刘宝金的刘富贵全都招了。”钟世远说,其实他们都还没怎么上刑具,关在狱中的刘富贵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他见一面刘宝金,就全都说了。 在无伤城内的几千兵马,能在一夕之间,悄无声息地被都拉克放倒,若是说没有内应的话,完全不可能。 这内应,就是冒充了刘宝金的刘富贵。 刘富贵在被匈奴人派来无伤城取代了刘宝金后,成为万福客栈的掌柜,对守城的将士们下手便容易很多。 万福客栈是整个无伤城最大的客栈,也供应酒水。而守城军,则是万福客栈最大的“主顾”。 守城的将领多多少少知道刘宝金的身份,二者之间的信任不用多说,对于万福客栈送来的东西,在无伤城的将士们自然不会怀疑。 这便直接奠定了都拉克控制无伤城的基础。 只要取代了守城军的位置,整个无伤城,便能迅速掌控在都拉克手中。 “……刘富贵并不知道刘宝金跟我们的关系,他这么做,也都是匈奴人的授意。”钟世远说。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可能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钟世远想到了刚才在牢狱中,已经被绑在了刑架上的刘富贵笑得诡异,看着被推进来,双腿已经折断的刘宝金,那样子有些癫狂。 刘宝金甚至还没有说话,只是出现在牢狱中,刘富贵已经忍不住直接出声讥讽,将自己的意图全都抖落了干净。 “你终于来了,看见我现在这样,你心里应该很得意吧?”刘富贵在看见孪生哥哥出现的那瞬间,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哪怕现在刘宝金什么都没说。 刘宝金:“我得意什么?” “我最是讨厌你这一副装做无辜的样子!”可能不管现在刘宝金是什么样子,对刘富贵而言,都是一种刺激,他根本不管对方说什么,便已自顾自开口:“你在大冬天里,睡过四面透风的马厩吗?能取暖的,你猜猜是什么?是新鲜的马粪!哈哈,我快要被冻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家里,盖着暖和的被子,睡在床上!而我,却只能用干草当被子。每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要开始干活。就算是做一天的活计,也没有一顿饱饭。你看过我身上的疤痕吗?我身上可还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哪怕就算是去勾栏院,脱了衣服,都没有一个花娘敢靠近我!那些卑贱的妓女,都觉得我恶心!凭什么?我们都是双生子,凭什么你能好好地在无伤城里做生意,经营那么大一家酒楼!凭什么! 我就是要你亲眼看看,我刘富贵,就是比你刘宝金更有能耐!也要让爹娘看清楚,谁才是应该留在家里的那个人!谁才能光宗耀祖!” 明明是已经被绑在了刑架上的人,但在那一刻,钟世远看着刘富贵看向刘宝金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时,也不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刘宝金坐在轮椅上,脸上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 面对着已经癫狂的弟弟,他只回答了三句话。 “你走后,家里吃不起饭,爹娘早死了。我在无伤城这么多年,都在打探你的消息。爹娘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当初爹娘卖了亲生孩子,刘宝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了换那一贯铜板,还是以为卖了幼弟,能让他去别人家吃个饱饭。 不过如今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都已经结束了。 谢夔听完钟世远的话,“投敌叛国,哪那么多借口?”他声音冷肃,若是叛国罪都能找那么多理由的话,大邺的律条岂不是都成了摆设?“既已清楚无伤城是如何丢的,那此人判斩立决。”谢夔说。 钟世远领命,这才退了下去。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鹤语和谢夔两人,谢夔转头,看着一旁的鹤语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想什么?”他问。 鹤语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对刘家的兄弟,结局挺令人唏嘘。” 哪怕死到临头,弟弟也还是那么懦弱。 他幼年时反抗不了父母做主将他卖给旁人成为奴隶,成年后,竟也还没有胆子怨恨父母,只能无能地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一直寻找他的兄长身上。 恨意让他看不清楚现实。 刘宝金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 谢夔:“当年朔方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在大力配合王仲宣发展农业的原因之一,太多荒废的土地,百姓转变不过来观念,一门心思想着养牛羊。但家中没有足够的银两,哪里有那么容易? “刘家不是特例,但刘宝金在父母双亡后,一边乞讨,一边在寻找胞弟。当年他参军,便是为了参军的二两银子,他这些年一直在存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找到亲生弟弟,将人重新赎回来。”谢夔说,“他在林北城买了一处大宅子,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地契上写的就是他弟弟的名字。” 若是刘富贵没有被无知的记恨蒙蔽了双眼的话,现如今,林北城内的那处宅院,应该已经迎来了新主人。 第168章 求和 鹤语在听了谢夔的话后,更觉得心头有些怅然。 “刘宝金之后会如何?”她问。 谢夔:“乍见胞弟,欣喜乃人之常情。但他不仅仅是万福客栈的掌柜,更是身兼无伤城暗卫的暗探。因为他的疏忽导致无伤城一夜之间易主,自不可能再留下来任职。念在他已经负伤的份上,三十军棍,暂免。” 三十军棍,在军营中,也足够要去一个强壮汉子的半条命。现在刘宝金本就只被刘富贵折磨得只剩下了半条命,谢夔免了他的责罚,已经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鹤语偏头,“但我昨日听见你吩咐钟世远,让他在林北城里盘一处客栈。” 谢夔诧异,没想到她能这么快联想起来。 他是私下安排钟世远去做的事,也没想要刘宝金知道。 “殿下聪明。”谢夔说。 鹤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不由有些感慨。 明明是看着一个冷冰冰严肃得好似不近人情的人,偏偏私下里吩咐的事,却让人觉得格外柔软。 “这边事毕,殿下还预停留几日?”谢夔换了个话题。 鹤语:“怎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谢夔的问题。 谢夔的手搭在什么都没有挂的蹀躞束带上,那修长的手指头,微微弯曲,却也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瞧出来骨节分明的美感。 他微微垂下眼皮,那样子似乎收敛了一身的桀骜难驯,“自然是想陪着殿下。”谢夔说,“若是殿下想要欣赏这贺兰山的风景,臣很熟悉。” 他来之前便已经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无伤城这一头被鹤语牵扯出来了这么大一件事。如今,无伤城的后续问题处理,大可交给钟世远,还有林北城的官员,他追来此地的正事儿,也该提上日程。 鹤语端着手中的茶盏,她坐在位置上的样子,看起来端庄优雅极了,仪态姿势就算是深宫中最严厉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来半分错处。 “我说了要你陪着吗?”鹤语在听完谢夔的话时,沉默片刻后,回道。 自打先前见到谢夔开始,她周围的处境都不太好。在面对强敌的情况下,鹤语当然能暂时将自己跟谢夔之间的那点小恩怨抛之脑后。她看见昨夜的谢夔命悬一线的样子,自然也会担心,也会想着在床边照顾这个男人。可是现在,周围来自匈奴人的警报已经解除,谢夔也没什么大碍,至少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性命之忧,两人之前先前的龃龉,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听着谢夔明显是求和的话,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现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用意,但鹤语心头的怒火,还是没那么快消散干净。 她这辈子活得敞亮,干净透彻,即便是在皇宫那种地方,她的海月殿也从来没有一丝阴霾,在暗处也没有什么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事。 她从前是想要跟谢夔“相敬如冰”的,伉俪情深这种事她从未想过,毕竟在新婚夜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先前被谢夔那张俊秀的画像给骗了,这男人压根不是她在成亲之前以为的温文尔雅,分明就粗暴又蛮横,完全就不是她从前在闺中时期待过的良人。 若她跟谢夔之间没什么感情的话,先前因为陆云青,两人之间出现的矛盾,她早就轻拿轻放,揭了过去。 因为没有感情,她就不会对谢夔有任何期待。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失望。 可偏偏,可偏偏她就是一不小心动了心。 在鹤语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就忍不住较劲了。 她要的喜欢,要的爱,就要坦荡。任何一点小小的矛盾,若不能敞开说明白的话,她都无法接受。 她的世界,本身就是非黑即白,她要的感情,本身就是纯粹而坦荡。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她宁愿什么都不要。 谢夔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也没想过在鹤语这里能那么容易被原谅。 “那殿下考虑一下吗?”谢夔不介意此刻鹤语倏然变得冷淡的态度,主动看向了后者的眼睛,认真问。 鹤语却没有再看着他,“不考虑。” 谢夔听见这话后,似乎沉默了。 没多久,谢夔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鹤语没想到谢夔居然这么快就没了耐心,但是在看见对方离开的背影时,她又拉不下面子开口叫住他。若是谢夔就这么随意讨饶一下,自己就跟他妥协的话,凭什么? 就在鹤语犹豫的这片刻时间,谢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确定谢夔是真的离开后,鹤语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她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里面的茶水也因为她现在的动作,溅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在愤怒之后,鹤语就感到有些委屈了。 有这么跟她求和的吗? 她不过才拒绝了一次,谢夔竟然二话不说就走了? 这个男人从灵州城追过来,到底是想要怎样? 难道就是想要像是现在这样故意来气自己的吗? 一想到这里,鹤语就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鹤语暗自生气,咬牙切齿的时候,忽然,原本离开的人,在这时候又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感觉到有人靠近,鹤语下意识地抬头。 但这一抬头,她就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人是去而复返的谢夔。 还是…… 没穿衣服的谢夔。 男人胸口缠绕的白色纱布,在小麦色的胸肌上,看起来很是显眼。 不过相比于现在谢夔光裸的上半身,更显然是他后背背着的那一捆干柴。 鹤语瞬间变了脸色。 要知道现在他们可不是在什么节度使府上,而是在无伤城的一处客栈。 虽然现在客栈里几乎都是谢夔的人,但这到底是在外面。 这人扮成这般模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看着谢夔这模样,鹤语一点也不怀疑这人就是在外面这么一路上来的。 鹤语直接惊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谢夔原本是想要自己亲自去砍伐荆条背在身上的,但一想到自己出去,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好在客栈里灶房里,本来就有不少干柴火,他挑选了些长条的干树枝,背在背上,回来见鹤语。 一进门,谢夔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第169章 负荆 “那日惹得殿下生气,是我的不是。”谢夔说,然后他直接抽出来一条看起来有成年人的两指粗细的枝条,双手奉上,“殿下若是现在心中还有气,只管出气。” 鹤语看着眼前这一幕,倏然之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她现在是真被谢夔这负荆请罪的骚操作,给彻底整得不会了。 “……你让我打你?”鹤语走下来,眼神颇是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谢夔到底算是在给她请罪,还是想要用这具身体来色诱自己。 脱了上衣的男人,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腰腹肌肉,虽然现在还背着干木柴,但是也能让人看清楚后背结实的肌理,一丝赘肉也没有。 谢夔的这具身体,不算是完美。毕竟,多年的征战,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的疤痕。 他又不是宫中的贵人,也不是什么上京的官家小姐,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注意着不能在身上留下半点疤痕。 但那些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印记,却更彰显了蓬勃而凶悍的力量,又带着几分令人挪不开眼睛的战损的美感。 鹤语觉得谢夔就是故意的。 她走到谢夔身边,见他单膝跪地还跪得端正,心里却是感慨又震惊万分。 要知道凭着谢夔的骄傲,他如何会对自己下跪? 鹤语知道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她要的从来都是谢夔的一个态度,但现在,谢夔给她的态度,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料。 谢夔听着鹤语的问话,他脸上神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一边开口,一边解开了后背上背着的干柴,“悉听尊便。” 那意思,就是让鹤语随意动手,自己绝不会反抗。 鹤语咬着唇,她最终还是伸手将谢夔双手捧上来的那根树枝接了过来。 随后,鹤语去关了门。 虽然外面肯定没人敢来偷看,但她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谢夔不要脸,但她可做不到。 打人这种事,鹤语还真是从未做过。 就算是犯了错的宫人,自然有下面的管教嬷嬷和管事宫女去处置,又哪里需要她自己动手? 但现在,鹤语却要动手了。 而且要动手的对象,不是一般人,而是谢夔。 堂堂朔方节度使,封疆大吏,朝堂重臣。 鹤语心里堪称五味杂陈,她细白的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的树枝,重新走回到谢夔跟前。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我打你?”鹤语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夔问。 谢夔:“当日,臣欺负了殿下。” “哪日?”鹤语下意识地反问。 谢夔不由抬头,在看清楚鹤语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时,他心头忍不住轻笑一声。也是,他家这么乖巧的公主殿下,哪里会明知故问?他家殿下,面皮比那馄饨皮还薄,若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怕不是早就红了脸。 如今既然鹤语发问,谢夔自然也不能瞒着她。 “在荷塘里那日。”谢夔说。 “啪嗒。” 就在谢夔这句话刚出口时,原本被鹤语拿在手里的那树枝,忽然就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好不容易端起来的姿态,在这瞬间被飞速瓦解。 鹤语:“……” 她倒是想表现镇定,但身体不受控制。在听见谢夔回答的瞬间,鹤语心里立马明白这人说的是哪一日。 可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她才更无法保持冷静。 在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她一度以为要翻船的时候,谢夔就会抱着她换一个姿势。 不断摇晃的小船,就这么在翻船的边缘疯狂试探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缓缓地归于岸边。 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在浴桶和镜前的凌乱。她那时候,也没有完全拒绝谢夔,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却是觉得自己整张面皮都快要烧了起来。 “你闭嘴!”鹤语弯腰将树枝捡起来,嗓音听起来颇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谢夔很干脆地闭上了嘴。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鹤语脸上的红晕消退干净,她看着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谢夔,手里拿着的树枝,忍不住朝着谢夔身上抽去。 鹤语不是没有分寸,何况,现在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胸口那么大一处伤,她又不是看不见。 所以,鹤语这一鞭子,甩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几分力气。 对于谢夔而言,跟挠痒痒也差不多。 但唯一的意外是,鹤语从来没有打人的经验,所以,当她这软软的一树枝抽到了谢夔前胸时,为了特意避开谢夔右胸处的伤口,直直地抽上了他的左胸。 那瞬间,原本还算是淡定的谢夔,倏然变了脸色。 男人后背的肌肉几乎在这时候都收紧了,若是现在鹤语抬手摸一下的话,还能感觉到硬邦邦的触感。 不过始作俑者,对此毫无觉察。 谢夔的喘息,不由粗重了几分。 “下次再答错,我就再打你。”鹤语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故意拔高了声音,用着凶巴巴的语气对面前的人开口说。 谢夔“嗯”了声,他忽然有种感觉,今天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在鹤语面前蒙混过去。胸口那一点处传来的又痛又痒的感觉,经久不散,让他想无视都难。哪怕是右胸上被刺穿了一个洞,谢夔也从未觉得有如此难捱。 鹤语绕着他走了两步,现在无伤城里都是谢夔的人,安全得很,所以今日鹤语起来后,珍珠和玛瑙就给她换上了从前的装束。 现如今,在鹤语走动之间,那银灰色的裙摆像是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因着在裙摆上还有银丝的绣线,所以极有光泽,有些令人挪不开眼。 “先前你还做错了什么?”鹤语接着问,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她又赶在了谢夔开口之前,飞快补充道:“那日之后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说完这话时,鹤语耳垂已经变得通红,看起来诱人又可爱。 谢夔没能抬头看见她这娇气的一幕,现在鹤语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的心头,原本还算是平静的湖面上,现如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170章 请罪 “……臣,不该隐瞒殿下。”片刻后,谢夔才开口。 鹤语:“你瞒了我什么?” 谢夔那双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在这时候不由握紧成了拳头。 哪怕这件事已过去了好些时日,但每当回想起来时,他心头仍旧被一股不甘愿控制。 他知晓,那就是一种叫嫉妒的情绪。 他嫉妒陆云青跟鹤语青梅竹马的那段日子,嫉妒自己不曾参与。 向来光明磊落的他,第一回尝到了什么叫做不甘心的滋味。 “那日,陆云青来灵州的第一日,臣看见了殿下跟他在一处,却瞒了殿下。”谢夔说。 他现在每说一个字,那双握紧的拳头,就紧上一分。直到那双手都发出了“咔咔”声音,突兀极了,却已经是谢夔忍耐的结果。 鹤语现在却愣住了。 陆云青来灵州城的那一日,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就是自己提早回了府上,自己躺在小舟里,漂浮在荷塘的那一天。 那日,她纵着谢夔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未尝没有因为见到了陆云青而有些心烦意乱的原因。 鹤语沉默,她是真不知道谢夔看见了自己跟陆云青在一起。 谢夔之前没有提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鹤语忽然想起来了那日谢夔抱着她时,问她那日去金银楼可有买得开心,她明明遇见了陆云青,心情很复杂,但却在对着谢夔时,说了不少违心的话。 可是谢夔都知道。 他们之间,一个试探,一个隐瞒,最后双双选择了沉默。 “我不是特意去见他。”片刻后,鹤语开口。 “我知道。”谢夔几乎没有考虑,直接道。 鹤语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她怀疑谢夔是不是故意在自己跟前讨巧卖乖,毕竟之前这个男人醋劲儿可大得很。 谢夔抿唇,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想要被鹤语发觉。 “殿下没有想过要跟他回上京。”谢夔说,他要得不多,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想,哪怕现在鹤语不是因为离不开自己而不回去也没所谓,反正,他们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有把握在日后,让鹤语因为舍不得自己而选择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鹤语看着谢夔,她不需要谢夔对自己解释那么多,就已经明白了那日谢夔的反常。 说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她固执地认为过去的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就是过去了,没有必要对着谢夔提起。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因为陆云青的到来,而影响到自己跟谢夔之间的感情。 可是,这都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她不对着谢夔提起,却是变相地在对方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她想要谢夔对自己坦荡,但她似乎也没有完全对谢夔坦荡。 鹤语咬着下唇,“我没有对你提他,是因为我觉得他已经……不重要。” 鹤语声音有些低,她的手指头,在手中的那根树枝上,反反复复地搅动。 “上京的那些事情,对我而言,都已经过去,所以……” 鹤语这话还没有说完,跪在地上的谢夔像是早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般,主动截断了她的话,没有再让她为难。 “我知道,我都知道。”谢夔试探着伸手拉住了面前的人的手,让她停下了因为心里的愧疚而搅动的手指头,他不欲看见鹤语对自己愧疚。他宁愿鹤语在自己面前永远理直气壮,哪怕盛气凌人,他也是极喜欢的。 他家殿下,就该这样,世间没什么烦恼能令她改变,也不应该有任何苦恼在她肩头停留。 鹤语被谢夔抓住了手,又听着耳边传来他带着安抚性的声音,忽然这么多天来压在心头的委屈,像是泄洪一般,爆发了。 她眼睛有些发红,如同负气一样从谢夔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眼里带着怨怼,“你才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那天晚上不好好跟我解释?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了房间里,自己去了书房!” 谢夔被这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整个人一愣,前面的他认了,因为他害怕听见鹤语的回答,害怕知道万一她心里还有别的男人,所以可耻地后退了。但,但是他将鹤语一个人丢在房间里?选择去书房?这难道不都是因为眼前这人的命令吗? 那夜公主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不允许自己近身,把他罚去了书房。 而现如今,又颠倒是非黑白? 谢夔在心里默了一瞬,很快,他就坦然地接受了鹤语对自己的指控,全盘接受,态度认真毫不敷衍地认错。 “对不起,是我错了。”谢夔说,“请殿下责罚。” 鹤语又咬住了唇,她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落在了谢夔的肩头。 在后者的肩头上,那里有一处跟谢夔周身的伤痕相比,有些不太明显的疤痕。 但若是仔细一看,在谢夔肩头的那一处疤痕,却是比别的地方要让人觉得耐人寻味多了。 那是一圈小小的齿痕。 鹤语反应过来后,耳朵一红。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己咬上去的。 那时候,她还将谢夔的肩头咬出了血。 鹤语的情绪顿时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委屈好像都没办法变得理直气壮地委屈。 “……算了,我就暂时不跟你计较那件事情了。”鹤语小声说。 谢夔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他的公主殿下,就连口是心非,也可爱得很。 都已经说到了这一步,鹤语也不准备继续跟谢夔冷战,她主动开口:“我来朔方,的确是我母后的意思。”她说完这话后,偷偷看了一眼谢夔的脸色,发现后者面上没什么异常后,鹤语这才接着开口:“我可没有说我是为你来的这里,你,你那日从四喜楼里回来后,分明就是有怪我的意思。” 谢夔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现在听着鹤语的坦白,他心里一半是松了一口气的松快,但是另一半,却也苦涩。 谢夔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自作多情的这一天。 偏偏还是在自己在意的人跟前。 第171章 互诉 “那你之前三年时间,也不曾对我写过一封信,难道我就要这么紧巴巴地追过来吗?”鹤语说到这里时,变得多了几分底气。 谢夔被她这话这么一打岔,心头的苦涩,倒是被鹤语胡乱打散了不少。 “……我以为你不喜欢。”谢夔干巴巴地解释,他这一次,也忘了叫鹤语“殿下”。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谁家的新郎,在新婚夜时,被新娘子一脚给踹下床?因为对方是他的妻子,他连郁闷都无处可说。 当初觉得既然鹤语不喜欢自己,那他自然也没必要非得去凑这个热闹。 后来回了朔方,谢夔也是真的很忙。有时候空闲,想起了在上京跟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公主殿下,还恍然觉得像是梦一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算不算是娶妻。 鹤语沉默了。 她先前的确是不喜欢的。 “谁让你那样。”鹤语嘀咕道。 谢夔:“嗯?” 他还是真不知道鹤语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鹤语红了脸,她分不出来谢夔这一声“嗯”,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 但在对上谢夔那双看起来很是疑惑的眼睛时,鹤语忍不住狠狠跺了跺脚,“你嗯什么嗯?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谢夔真的不知道。 鹤语:“……三年前,你,你好凶!” 谢夔:“???” 他回忆了一番自己三年前在见鹤语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让对方对自己有这样的印象。 但任由谢夔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在什么时候给鹤语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什么时候?”谢夔觉得就算是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再死。 鹤语感受到现在跪在地上这人灼灼的目光,她就不明白了,明明现在谢夔还跪在地上,为什么还是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现在男人的目光将她笼罩,她有些受不了,不过转身,背对着谢夔,脸颊是有些发红,“你还问我是什么时候?”鹤语深吸一口气,她咬着唇,“自然是在婚仪上,你,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你忘了?” 谢夔忍不住仔仔细细回想起来,若是说迎鹤语过门那日,他没有回英国公府,而是在京城里自己的宅子里。后来,到了晚间,大家都去了公主府上吃酒。他那日其实心情很好,从前在上京时,有着英国公世子爷的身份,谢夔也算是在上京城中,最权贵的世家子之一,周围也有不少朋友。那一次,他回京,娶了心里有好感的公主殿下,见了老友,作为新郎官,喝了不少酒。 不过,即便如此,到了婚房时,谢夔脑子里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在三年前,跟鹤语唯一的正面交集,也就是在新房里。 那时候,他规规矩矩地听着喜婆的话,挑起了鹤语的盖头,吃了半生不熟的汤圆,喝了交杯酒,做完了所有的流程,接下来满心满眼里,就只装得下一个鹤语。 然后,等到新房里的下人都出去后,谢夔这才将鹤语抱起来放在床上,伸手解开了她的衣服。 她很香。 哪怕他浑身都已经沾满了酒气,但还是能闻到从鹤语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气。 在军中这么多年,谢夔也早就从上京城里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变成了说一不二的铁血的戍边军人。在军营里,没有女人,他即便是从未尝试过那些事,但跟一群老兵混迹在一块儿,多多少少也是有听说。 从前觉得脏耳朵的那些事,如今放在他掌心里的小公主身上时,谢夔觉得完全不一样。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在新婚夜时,见到貌美的新妇,哪还能当真清心寡欲,对眼前的人没有抱着一丝旖旎的心思? 可是也是在这时候,谢夔就被鹤语一脚给踹下了床。 直到鹤语身边的人将他给拉了出去后,坐在了旁边的厢房里,谢夔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很懵,从被踹下床后,都很懵然。想了一晚上,谢夔都找不到答案。 第二日后,他身份使然,不能在上京停留太久,便同鹤语一道,进宫辞行。没想到,从宫中出来时,就只有他一人。后来,也是全上京都知道的,永乐公主的驸马,独身一人回了朔方,而公主殿下,则是仍旧留在了上京,跟曾经未出阁时几乎没什么两样,甚至公主殿下大部分时间还住在宫内。 谢夔从宫中出来后,只当鹤语是厌恶自己,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今年年春,鹤语从上京千里奔赴而来。 现在谢夔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回想着鹤语刚才羞恼的声音,再结合到此前自己第一次跟鹤语做那事儿时,她哭红的双眼。 细皮嫩肉的公主殿下,是真吃不了一点苦。 她怕痛。 所以…… 谢夔脑中在这火光之间,顿时灵光一现。 他的公主殿下,不会是在说那件事吧? 谢夔倏然抬头,看着鹤语的背影,他从地上站起来,在鹤语还没有回神时,凑到了她的耳边,声音低沉,但却带着笑意,“殿下,是觉得臣在那天晚上没把殿下伺候舒服吗?” 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解开了自打三年前就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声音里这才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谢夔自认为自己已经换了一种能让面皮薄的鹤语能接受的方式说出这话,可没想到,这话直接将鹤语给吓得差点跳起来。 这本就是鹤语第一次在谢夔面前坦白当年自己为什么将人踹下婚床,心里又羞又不知如何面对,偏偏谢夔冷不丁地凑到了她耳边讲话,那些话还是那般露骨。 鹤语回头,那双眼睛瞪得像是一只兔子,几乎是在同时,她就已经伸手,捂住了谢夔那张嘴。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这听着也太让人觉得难为情。 鹤语在心底嘀咕着,却不料,现在被她捂着嘴的人,这时候却笑了。随后下一刻,鹤语就感觉了面前这还没有经过自己允许就从地上站起来的人,亲了亲自己的手心。 第172章 男色 那令人有些战栗的触感从掌心里传来后,鹤语像是被火苗舔舐了手心一般,令她倏然一下就将手从谢夔的唇上收了回来。 “你,你你……”鹤语面上又羞又气,对于谢夔的孟浪行迹,她在一时半会儿的时间里竟然找不到话来指责,就只顾着红了脸,心跳现在也很不争气地失去了往日的频率。 谢夔双眸含笑地看着他的殿下,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原来殿下不是因为厌恶臣,才不让臣近身。”谢夔低头,像是不知道此刻鹤语的羞赧一般,他继续在鹤语的耳边低喃,“臣好开心。” 鹤语却是要被现在的谢夔弄得快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这种话干嘛说给她听?她一点也不想听!他开不开心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她也不想知道! 偏偏现在谢夔胆子大得很,不仅仅自作主张站了起来,还从身后将她抱住。现如今,鹤语整个人几乎都在谢夔的怀中。 她当然想要逃出身后那个滚烫不已的怀抱,但她才刚动了一下,耳边就传来了谢夔的闷哼声。 鹤语这才想起来对方胸口处还带着伤,若是自己强行挣脱的话,说不定谢夔右胸上的伤口又会崩裂。如此一来,鹤语就有些不敢动了。她知道刚才谢夔的那声闷哼,说不定都是假装的,要知道昨日老军医在给他包扎伤口时,那么刺激的药粉撒在他胸口的那个大大的血窟窿上,都没能让这男人出声。如今这种时候,她不过才动了一下,谢夔就痛得忍不住了吗? 鹤语不信,但心底又是真的舍不得让谢夔再受伤。 即便是只有一丁点可能是真的,她也不忍心。 “你究竟还想要这样抱到什么时候?”鹤语在忍耐了片刻后,见谢夔竟然还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不由闷闷道。 这人到底知不知羞啊,青天白日,一直这样抱着自己,成何体统!若不是看在他还是个伤患的份上,她,她才不会这样。 现在一切都敞开说了明白,谢夔心情好得很。 听见怀里的人小声的反抗声,谢夔轻笑出来,他没有再逗弄鹤语,那双从鹤语身后环过去,圈住了她的细腰的手臂,在这时候松开。 现在谢夔已经不忧心鹤语厌恶自己,他更想知道当初鹤语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所以,谢夔现在直接问了出来。 鹤语震惊抬头看着他,那脸上就只差清清楚楚地写上一行字—— 你有毛病? 这种已经过去的事情,鹤语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夔如此乐此不疲地想要一探究竟。从前她也没有发现谢夔竟然是这般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呐。 “殿下?”谢夔见鹤语久久没有反应,不由催促道。 他现在都还没有穿上自己的上衣,就这么直直地面对着鹤语,那样子看起来好似鹤语不说明白,他就不会离开那般,带着明显的勾引,不加掩饰。 无赖。 鹤语不由腹诽。 “……没什么,只是当初父皇和母后都问我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因为云青哥哥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我没什么喜欢的男子。母后便让画师送来了上京城里适婚男子的画像……”鹤语说到这里时,忽然咬住了下唇,没有再说话。她的面颊上,此刻又不禁染上了一层令人晃神的可爱的绯色。 谢夔福至心灵,在这一瞬间明白了鹤语那后半句没能说完的话。 “所以,殿下是在上京众多男儿中,选中了臣?”谢夔说,他现在心情很好,难得忽视了鹤语话里的那句曾经令他吃味不已的“云青哥哥”四个字。 这话听起来好像一本正经,但是谢夔言语间的笑意,压根就掩饰不住。 可能现在若不是考虑到身边的人,谢夔怕不是早就已经放声大笑。 鹤语:“……” 她是真的很想让谢夔住嘴。 可谢夔现在说的就是事实,在那么多画像里,她一眼相中了谢夔,的确是因为谢夔的这副皮囊。 后来,在去皇寺里相看时,那时候她看见的谢夔,身形颀长,宽肩窄腰,那身姿风度,担得起一句“玉树临风”。 也是如此,两次“观望”,让鹤语确定了自己的驸马人选。 她的确是自己相中了谢夔。 或者说,她相中了自己以为的“温文尔雅”的谢夔。 虽然现在鹤语没有说话,但谢夔就从她的神色,已经在心里确定了七七八八。 谢夔从前从未觉得堂堂一介男儿,皮相有什么重要的。世间男子就该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凭自己的本事给身边的人带去安定。所以,重要的是秉性和本事,至于皮囊这种东西,实在是没必要太过看重。 可如今,谢夔心里陡然之间转了个大弯,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挺重要的。 若不然,怕是他家的殿下,压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也压根都不知道他是谁。 谢夔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想要弯起唇角。 “多谢殿下喜爱。”谢夔不由开口对着鹤语说。 鹤语早就被他这种无赖的行径弄得面红耳赤,“你闭嘴吧。” 谢夔点头,当真听了她的话,闭上了嘴。 可是,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从鹤语的身上挪开。那双平日里看人分明就冷淡锐利极了的眼睛,在此刻满是柔情。 “殿下,陆公子求见。” 就在鹤语同谢夔现在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时,珍珠硬着头皮,到门口通禀道。 她知道这一次,若不是驸马出现,她们说不定早就凶多吉少。而且,她家殿下分明就是喜爱驸马的,若不是因为从前的陆公子的出现,也不会引得她家殿下跟驸马吵架。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两人和好,珍珠不知道陆云青又来凑什么热闹。 可是这位现在是朝廷此行派来边关的监察使,她不过一个小小婢女,又开罪不起。 当珍珠这话传进房间里时,鹤语和谢夔对视了一眼。 谢夔的那双眼睛跟一汪深潭似的,几乎叫人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只不过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他的动作,却明显得要命。 谢夔直接伸手,重新将手臂揽在了鹤语的腰间上,“殿下。”谢夔低头,几乎是咬着鹤语的耳朵在说话,“又要抛下我,去见他吗?” 第173章 心机 他这话说得暧昧又低沉,甚至现在谢夔可不仅仅是说话那么简单,他的唇瓣,此刻有意无意一般,轻吻着鹤语雪白的脖颈。男人滚烫的呼吸,在实质性地触碰到怀中的人时,带起了怀中人的战栗。 鹤语在最初听见谢夔的话时,她脑子里明明是想问自己什么时候为了去见陆云青而抛弃了他,可是这话她都还没有问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传来了一阵麻酥酥的痒意。 她的呼吸之间,完全已经充斥着属于谢夔的气息。对方就像织了一张蛛网,而如今的自己,早就已经在这一片有些看不见的蛛网上了。 这时候的鹤语,哪里还来得及问话?当即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鹤语挡不住谢夔的这点手段,忍不住呜咽出声。 谢夔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啊!”鹤语惊呼一声,然后目光担忧地看着谢夔的右胸处,唯恐看见那雪白的纱布上现在出现刺眼的血迹,“你疯了。”鹤语低喝道,“你还要不要命?!” 鹤语就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都已经受伤,但这男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安分。 现在抱着她,伤口又崩裂怎么办? 谢夔很满足地感受着现在鹤语对自己的担忧,哪怕现在鹤语开口骂自己,他也是觉得高兴的。 若是真不在乎他了,又何必在这里跟他多费唇舌? 谢夔轻笑出声,“自然是要命的,臣还要留着这条命,跟殿下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鹤语耳朵猛然一红。 什么,什么白头偕老? 这,这这也就算了,那,那什么儿孙满堂又是什么! 她答应,答应跟他生孩子了吗? 她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谢夔这人惯会得寸进尺。 谢夔看着鹤语现在红透了的一张脸,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凑上前去,响亮地在她的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他现在就只是单手抱着鹤语,用的那只没有受伤的左臂,不会拉扯到胸口的伤处。 珍珠现在站在门口,一张脸上的颜色简直有些变化多彩。 她当然是希望看见自家殿下和驸马快快和好的,也想要让陆云青亲眼看看她家殿下和驸马感情可好的样子,让他彻底死心。可是,可是现在眼前的结果,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啊! 珍珠想的是这位上京来的陆公子,走到房间里的时候,自己感受自家殿下和驸马之间那种旁人都插不进去的亲昵感,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是现在,珍珠偷偷抬头,看了眼跟自己一起站在门口的陆云青,耳边传来房间的亲吻声,她忽然心里又觉得眼前这人是有点可怜了。 珍珠心里叹气,她也不知道自家殿下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都说了陆公子过来见她吗?怎么,怎么还,还不开门呐!不开门也就算了,这,这现在关着门,又弄出那样的动静,叫人想不要多想都很难。 这一次珍珠是真误会鹤语了,鹤语面皮那么薄,又怎么会在白日里想着那些事儿? 现在作乱的人,分明就是谢夔。 分明就是谢夔不想放过她,拉着她一起胡作非为! 片刻后,谢夔抱着鹤语亲够了,这才觉得心头的那股醋劲儿终于消散了不少。他将鹤语放下来,可是现在鹤语已经被他刚才的亲吻亲得浑身发软,若不是有身边的谢夔伸手扶着,她可能就要软倒在地上。 谢夔看着如今趴在自己胸口红着脸喘气的鹤语,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怎么这么不禁逗?” 鹤语:“???” 她跟前靠着的人已经自顾自开口了,“那看来还是要多练练。” 鹤语:“!!!” 她咬了咬牙,回头她再找谢夔算账! 鹤语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模样后,这才坐回到位置上,对着门外已经等候了许久的珍珠道:“让人进来吧。” 无伤城的事虽然隐秘,但陆云青自有他能知道这里出事的渠道。 当陆云青收到消息时,几乎马不停蹄地直接从灵州城里赶了过来。 他身边的阿福心疼他不会照顾自己身子,他家公子分明前一刻都还在医馆,当知道公主殿下出事后,又不听医嘱,这般着急地连夜赶路来见公主殿下。 可是陆云青那时候哪里还听得进劝? 在知道鹤语竟然深陷被匈奴人掌控的边境小城时,他就坐不住了。 他必须亲眼确认鹤语的安全,才能彻底放心。 可当陆云青到无伤城时,才知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出来之前,就知道朔方接待他们从上京这一行人的人从谢夔变成了朔方境内的另一名实权人物侯伟杰,他当时还没有多想,只当是谢夔懒得应付自己。 直到到了无伤城后,一进城门,他就听见了街上不少百姓的谈论声。 劫后余生,大家讨论最多的,自然是鹤语和谢夔。 在百姓们绘声绘色的谈论里,将公主殿下和保护他们的节度使大人描绘得活灵活现,殿下是如何火眼金睛地发现了无伤城的端倪,又是如何跟节度使大人携手将眼前的危机化解。如此厉害的公主殿下,跟他们的节度使大人可真是般配极了。 陆云青才知道,原来谢夔没有留在灵州城,竟是到了无伤城。 他唇角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又迟了。 他总是这样,迟了一步。 在跟表妹解除婚约平息流言时,迟了一步。在求娶鹤语的事上,又迟了一步。而如今,陆云青觉得,就算是自己千里迢迢地从上京而来,终于走到了鹤语身边,终于再见到了她,但是两人之间,好似已经越走越远。 当他站在了客栈房间的外面时,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嬉闹声,还有混迹在里面低不可闻的暧昧的啄吻声,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那双垂下的眼眸中,满是痛色。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小娘子的娇嗔声,“谢夔你够了……呀。” 那声“呀”,似乎在隐隐地忍耐着什么。 陆云青红着眼睛,可是那双紧握着的拳头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感到愤怒呢? 那日鹤语分明已经派人到了府外跟他说得很明白,日后,他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今天,又没忍住,没听她的话,来见她了。 也许,这一次,就是真的最后一次了吧。 陆云青心想着。 “珍珠,让人进来吧。” 房间里传来的一句话,终于让陆云青面前的这扇门被打开,他也在这时候,抬头朝着房间里的鹤语看去。 第174章 相别 这般相见,鹤语身边还坐着一个谢夔。 陆云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谢夔身上,尤其是在看见对方竟然就这么光裸着上半身坐在位置上时,他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拜见公主殿下。”陆云青这一次没有再叫鹤语“小五”,在从节度使府上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这辈子,他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在鹤语面前叫一声“小五”,已经不合时宜。 鹤语在听见耳边这声疏离而陌生的称呼时,眼中有什么神色飞快闪过。这当然是她想看见的,但真到了这一天时,她心头仍旧觉得怅然。 “陆大人。”鹤语开口道。 陆云青控制着自己不要朝着鹤语面上多看,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坐在位置上的年轻小女娘,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联想到刚才自己在房间门口听见的那点细微的声音,陆云青不是傻子,不是想不到刚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说无伤城内发生动乱,殿下前几日在此地,可有受伤?”陆云青按住心头奔涌的酸涩的情绪,一板一眼开口问。 “多谢云……陆大人关心,我无事。”鹤语说,她朝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然后当着陆云青的面,毫不犹豫地直接主动拉住了谢夔的手,“驸马在这里,我就很好。”她说。 当鹤语这话一出口时,房间里几乎是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谢夔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方节度使。刚才面对着陆云青的盛人的气势在此刻早就荡然无存,他的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看着鹤语那只主动抓住自己的小手,嘴角疯狂上扬,看起来浑身都充满了明朗的少年气,令人挪不开眼。 陆云青则是被鹤语后面的那句话刺激,但他已经能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压在心头,他的余光扫到了鹤语主动去拉住谢夔的动作,陆云青面上挤出来一个笑容。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轻声说,他听见鹤语说没事,他便放心了。 年轻的状元郎抬眸,目光温和地看着前面的女子,也不管对方这时候能分给自己几分注意,“今日前来,是还有一事,想当面告知殿下。” 鹤语闻声看去。 “不日后,陆某将返回上京,今日特来同殿下和节度使大人辞别。”陆云青对上了鹤语的眼睛,他温和地笑了笑,随后拱手,“愿殿下余生平,往事尽。福暖四季,风禾尽起。” 鹤语脸上的笑容悄然淡了两分,有的时候,一段过去的感情划上句号,并不会像是话本子里那么轰轰烈烈,而是平和到平静的,没有锣鼓喧天,是像春日里树梢上最后一朵桃花掉落,夏日的梧桐上最后一只蝉鸣永远地歇息,秋日的晴空中落下来了最后一片黄叶,冬日的冰川下开始有活水流动,平常而平凡的结束,也是寻常的周而复始的新的开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感情已经尘埃落定,永远被封锁在了尘埃遍布的回忆中,不可能再重见天日。 鹤语以为无人能觉察到自己心头那一抹无声流逝的叹息,但却在这瞬间,鹤语却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 是谢夔,在安慰她。 鹤语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她是公主,原本是不需要对着陆云青福身的,可眼下,她不是什么永乐公主,陆云青也不是什么右相家的大公子,他们就只是儿时的兄妹。曾经两小无猜的,但长大后却渐行渐远的青梅竹马。 “我也希望陆大人日后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有可期。”鹤语在说完这话后,轻轻一福身,然后再抬头,眉眼间满是温和的笑意,好似从前在上京时的模样,又好似变得有些不同,“陆大人,一路平安,前程似锦。”鹤语说。 她和陆云青没有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平和地告别,但两人心里都知道,这一次,是彻底结束,谁都不会再纠缠谁,谁都不会再刻意过问对方的生活,泾渭分明,再无瓜葛。 当陆云青的身影彻底离开了房间时,鹤语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谢夔跟她并肩而立,最初谢夔还能忍一忍,但是半刻钟过去后,他发现鹤语竟然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顿时就有些站不住了。 现在鹤语都还拉着自己的手,结果眼里还看着别的男人离开的方向这算是什么意思? 谢夔重重咳了一声,“看够了吗?人都走了。”谢夔说。 他在说这话时,根本就不是要让鹤语主动收回视线的意思。与其让鹤语感受到他心头的酸涩,还不如直接让他动手,蒙住鹤语的眼睛。 “不准看。”在下一刻,谢夔就已经霸道出声,同时还伸手捂住了鹤语的眼睛。 鹤语在这瞬间就笑了,她那样子,看起来哪里还有半分沉浸在跟故人道别的愁绪中? “嗯,比我以为能忍耐的时间更长一点。”鹤语笑眯眯开口。 她在最初,的确是有些伤感的。但她对陆云青的感情,早就在三年前结束,现在无非是老友的告别,她心里有失落感,但还不至于陷入某种舍不得的情绪里,不能自拔。不过,当鹤语感觉到身边的谢夔,竟然也一声不吭陪着自己站在原地,目送着陆云青离开的背影时,她觉得有几分意外,又觉得谢夔倒是变了挺多。所以,她心里忽然生出来了捉弄对方的心思。 反正她都被谢夔捉弄了那么多回,她现在小小地回敬一番,又能怎样? 她这么一说,谢夔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这是被鹤语耍了。 谢夔眼底划过一丝无奈,他还能怎么办?难道能真跟鹤语较真吗? 自然是不能的,但也不是不能略施小惩。 鹤语前一秒还在笑谢夔被自己拿捏,但后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唇瓣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鹤语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眼睛被蒙住,其中一只手还被谢夔拽在掌心里。黑暗中,剩余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感。像是现在谢夔的这个亲吻一样,也让鹤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第175章 追日 她能感受到谢夔在描摹着自己的唇瓣,然后试探着撬开了她的唇缝。 这一次的亲吻,带给了鹤语一些全新的体验。 不是当初在画舫上,谢夔那种似乎差点就要直接将人拆吞入腹的凶猛,也不是后来几次在床上的急切和霸道,而是温柔极了,也舒服极了。 鹤语几乎都快要沉迷在谢夔的亲吻中,直到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吟。 这声音一出来,鹤语便直接羞红了脸。 她耳垂染上了一层粉色,鹤语脑子里现在嗡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被谢夔轻易蛊惑。 她伸出另一只没有牵着谢夔的手,就要推开他的胸口。 只不过当鹤语这只手才刚放在谢夔身上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谢夔没有穿衣服! 她被他亲得有些情乱意迷,竟然忘了! 现在鹤语就感受着自己的掌心一点阻隔都没有的碰到了后者胸口的大片皮肤,她惊得想要缩手。 可还是晚了一步,谢夔低头看着她,“殿下这是在非礼我?” 鹤语:“???” 这能叫非礼? “殿下的确是在摸我。”谢夔后一秒就已经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笑眯眯地看着鹤语,一脸大度,“但我不介意。”说完这话后,谢夔又凑到了鹤语的耳边,低低又说了一句。 但凑到鹤语耳边的话,几乎是让鹤语瞬间方寸大乱。 她飞快从谢夔的怀中跳出来,“谢夔,你闭嘴吧。”说完这话后,鹤语便也不再看谢夔一眼,像是逃走一般离开了房间内。 被留在原地的谢夔,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看着落荒而逃的鹤语。 钟世远过来时,正好看见疑似谢夔将公主殿下气跑的场景。 他本来是过来汇报正事儿,但现在,钟世远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大哥,嫂嫂人已经很好了,你不能仗着她脾气好,就气她啊。” 谢夔:“???” 他没有! “嗬。”谢夔哼笑了声。 他只不过是在鹤语耳边说句实话而已,不过这种事,一个没成亲的愣头青知道什么?谢夔决定不跟他计较,转头就问起来别的事:“你过来有事?” 钟世远面色一正,点头,“是上京那边有消息传来……” 像是他们这样驻守在边疆的封疆大吏,不可能在京城没一点眼线。 另一头的鹤语回到房间后,她面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甚至耳边还一直萦绕着刚才谢夔的那句话,久久不能平息。 “我是殿下的。” 鹤语真觉得要命了,她从未想过这种话会从谢夔的口中听见。 这哪里还有一方节度使的样子?她想到在人前的谢夔,黑衣束带,身形劲瘦,强悍强大到令匈奴人都闻风丧胆,不苟言笑,俨然就是活阎罗的模样。可是在自己跟前时,这人就像是换了人一般,缠着她,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跟人前的冷面阎罗哪里还有半分相似的样子? 可……她偏偏对这样的谢夔心动了。 鹤语捂住发红的脸,坐在房间里。无意间她的眼神扫到了一旁的铜镜,随后鹤语就愣了愣。 在铜镜里的女子,面色绯红,双眸含春,唇角宛如不受控制一般,一直微微上扬,任由是谁来看,都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片刻后,鹤语在房间里轻笑出了声。 她的确很高兴。 谢夔身上的伤,养了两日,他便觉得无碍。 这时候无伤城里也已经恢复了从前的井然有序,从林北城来的守城军,也渐渐退了回去。 珍珠和玛瑙也在收拾行李,准备回程。 在她们看来,既然殿下和驸马已经和好如初,那这段旅途就该结束了。 可是没想到,在第二日,鹤语和谢夔就双双不见了踪迹。 等到钟世远发觉过来的时候,谢夔身边的一名亲卫,已经将一张纸条送到了他手中。 钟世远打开一看,一点考虑也没有地翻了个白眼。 这说得过去吗?堂堂节度使告假两日,陪着公主殿下去游玩。 好吧,听起来好像也说得过去。 现在鹤语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她是一大早被突然来了自己房间的谢夔给摇醒的。 自打谢夔受伤,鹤语就让他一个人睡在隔壁的客房里。她知道自己每次睡觉时,一不留神就要滚进谢夔的怀中。这一次,鹤语唯恐压坏了谢夔,说什么都要分房睡。 为此,谢夔还生了半天闷气。 现在天都还没有大亮,鹤语被谢夔摇醒,她起床气大得很,在看见面前的人是谁后,毫不客气地朝着谢夔的脸上招呼了去。 谢夔:“……”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让鹤语发脾气,反正这巴掌也不会很痛。 “不是想要去看日出吗?”谢夔在鹤语耳边低声说,“我带你去。” 鹤语听到这话,好像终于清醒了一点,但这并没有打败她困觉的意志,“可我好困,不想起。”鹤语嘟囔道。 谢夔低笑一声,然后动手掀开了鹤语的寝被,动作轻柔地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然后给她穿衣。 第一次,谢夔摆弄女子的衣服,弄得满头大汗。 谢夔忍不住叹气,这简直就比刀枪剑戟还难以掌控。 但不容易归不容易,谢夔的眼力很好,最终还是将鹤语穿戴了整齐。 鹤语浑身都软趴趴的,尤其是还睡眼朦胧的时候,整个人都乖巧地趴在了谢夔的怀中,不闹腾。顶多谢夔让她不舒服的时候,她哼哼两声表示不满。 那样子,让谢夔又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间亲吻。 等到谢夔亲手将鹤语伺候清醒了,终于带着人出了城。 鹤语在坐上身下的小红马时,脑子里的那些睡意,就已经在顷刻间跑得不见了踪迹。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 “啊秋!” 冷空气来袭,鹤语不由打了个喷嚏,红了鼻子又红了眼睛,看起来可怜巴巴。 谢夔在看见这一幕时,心头骤然就变得柔软了很多。 草原上,早晚还是带着凉意的。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鹤语身上,将对方包裹了严严实实。 “还冷吗?”谢夔问。 鹤语摇头,刚才可能是呛风了。 “走,带你去追日。”谢夔朗声说。 说完这话,他就一夹马腹,策马前奔。 谢夔是知道鹤语会骑马的,不过在上京城的马场内骑马,和在草原上纵马狂奔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故意主动跑远了些,让鹤语追上来,让她感受在草原上这股自由的风。 果然,鹤语没多久就追了上来。 草原辽阔,地势平坦,纵马飞奔时,也是在追风。 鹤语起初是有些放不开,可当看着前方谢夔策马奔驰的身影后,她一咬牙,像是不甘一般,追了上去。 很快,鹤语就跟着谢夔并驾齐驱。 可当鹤语想要扬鞭策马跑得快一点时,她身下的这匹小红马忽然就不听使唤了,酿酿酱酱地要去蹭旁边谢夔的坐骑。 第176章 日出 鹤语对此大感意外,她忙不迭拽着缰绳,企图将座下这一匹不安分的小红马拉开。 可是现在这马忽然就不通灵性了,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鹤语的着急,还一个劲儿地朝着谢夔座下的惊雷蹭去。 鹤语面色大囧,尤其是在抬头对上谢夔现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鹤语心里那股子故意的感觉有些挥之不去。 “驾!”鹤语拍了拍小红马的屁股,可它现在只是有些烦躁地蹶了蹶蹄子,根本不理会鹤语,那脑门很是亲热地继续朝着惊雷贴贴。 鹤语觉得自己有点看不下去了,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喜欢跟别的马贴贴的马。 “它在干什么?”鹤语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问谢夔。 这马是谢夔给她牵来的,自然谢夔知道是什么情况。 谢夔笑出声,“殿下这还看不出来吗?它喜欢惊雷。” 鹤语:“???”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惊雷是一匹公马吧?她的小红马是这么不矜持的吗? 谢夔像是看出来鹤语的惊讶,“惊雷很受欢迎。”他低咳了一声,他坐下的这匹黑色的宝马,鬓毛油光发亮,身形健硕高大,那张马脸看起来好像也是马中英俊哥,有很多爱慕者也实属正常。 鹤语无语,看来今天她想要骑着这匹恋爱脑的小红马超过谢夔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还不是只有看着这两匹马亲热。 但是鹤语一看见谢夔坐下的大黑马昂着头,喘粗气那高傲得不行的样子时,又觉得闹心。 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小红马?人家对你爱搭不理,你还乐滋滋地凑上前去。 鹤语顿时就不想看了,她怕自己看了忍不住要棒打鸳鸯。虽然好像这两匹马,也不算是两情相悦,就只是她身下的小红马在不停骚扰谢夔的马。 “看,日出来了。”就在鹤语纠结要不要给惊雷一巴掌,让它知好歹时,忽然在这时候,谢夔驾着惊雷,主动朝着鹤语靠近,开口说。 他话音刚落时,鹤语便已经抬头。 在东方的旭日,此刻缓缓地从地下升了起来。 无数尘埃在无数光线里不懂得规律地飞舞着,染上一层橘色的光,跳跃,旋转。清晨好似还有些湿润的气息,空水共氤氲。 这一刻,只听得风吹过的声音。 新生总是能给人很美好的感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是倚靠着坐在一起,也是一件分外美好的事。 就像是现在这样,谢夔下马,也将鹤语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两人直接走到一处小土丘上坐着,或者说,只有谢夔一人坐着,而鹤语现在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了谢夔怀中。 “冷吗?”谢夔说着,摸了摸鹤语的小手,此处风大,即便是夏日,他也总担心鹤语会受凉。 鹤语摇头,“暖呼呢!”她在说这话时,主动抓住了谢夔伸来的那只大手,笑眯眯说。 日出的时间差不多也只有两刻钟,鹤语和谢夔都很安静。 两人依偎在一起时,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等到日头升上去,鹤语这才“唔”了声,“我觉得日落可能会更好看一点。” 谢夔:“嗯,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日落更不错。” 鹤语眼睛一亮。 谢夔笑了,“今日就带你去。” “你有时间吗?”鹤语很是怀疑,除了边贸节谢夔抽空陪着自己游玩的那几日,她几乎没见过谢夔怎么休沐。 他是一方最高长官,他不想放假的时候,谁也不能给他放假。 偏偏谢夔还真是兢兢业业的一人,平日里几乎不怎么给自己放假,纯纯的大邺公务员楷模。 “前两日不是说了吗?这几日,我都陪你。”谢夔说。 鹤语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谢夔在“负荆请罪”前对自己说的话。 她有些沉默,那时候她只当谢夔是说着玩,故意哄自己而已。没想到,这人竟然来真的。 “我饿了。”忽然这时候,鹤语按了按自己的肚皮,她听见里面小声地叫了叫。 谢夔失笑,率先站起来,然后将草地上的鹤语拉起身,“走,带你去喝酥油茶。” 刚才在两人看日出时,谢夔就放了惊雷,任由它四下撒欢啃草。这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战马,早就通了灵性,不会自己走丢。 可是现在,谢夔拉着鹤语站起来时,一转身,看见了自家的马,忽然身形一僵。 “要不,我们再等等?”谢夔低头看着鹤语问。 鹤语还在整理自己的仪容,虽说刚才自己是坐在谢夔的披风上,可身上的衣裙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够整齐,所以站起来后她还低着头,但现在谢夔出声,鹤语不由自主地抬头,“怎么了吗?”她问。 结果鹤语刚说完这话,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场景。 鹤语瞳孔震荡,她在反应了片刻后,终于意识到这两匹马在做什么。霎时间,鹤语就红了一张脸。 这! 自己刚才在心里暗暗觉得不争气的小红马,现在正被一匹高大的黑马骑在了身上。 “它,它们怎么能这样!”鹤语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不远处那令人无法直视的一幕。 谢夔看见鹤语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失笑,“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原本谢夔以为公主殿下要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行事苟且,有伤风化之类的。却没想到,鹤语的关注点压根跑偏。 “惊雷太不要脸了!它之前不是还拒绝小红吗!”鹤语声音听起来气呼呼的,她不明白之前还对人家小红马爱搭不理的大黑马,怎么她才看了个日出的功夫,就去勾搭人家小红马? 听着鹤语的指控,谢夔忍不住狠狠沉默了。 不过,片刻后,谢夔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家殿下,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鹤语:“你笑什么?难道你不觉得你的马很过分吗?” 谢夔止住笑,他哪里会跟鹤语争论这种问题,自然鹤语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挺过分的。”谢夔说,他立马表明自己是跟鹤语站在同一战线,加入了指责惊雷的行列。 鹤语的脸色好看了些,“那你现在去把它们拉开。” 刚跟鹤语统一了战线的谢夔:“???”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出了问题,刚才他听见了什么? 他家殿下让自己现在过去,把两匹正在交配的马拉开? 这是什么行为! 谢夔忽然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他可没这本事啊! “殿下。”谢夔斟酌了一番言辞,然后看着鹤语开口:“您觉得合适吗?” 第177章 背她 大约鹤语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说的这话是有多不合适,简直强人所难,她白皙的耳垂不由已经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看起来有爱又可怜。 “它们好了吗?”鹤语不敢看不远处的两匹不正经的马,只能低声询问身边的谢夔。 谢夔低咳一声,他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跟鹤语在一起,看两匹马的交配。 “快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惊雷终于从小红马的身上下来,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它们结束了。”谢夔说。 鹤语“哦”了声,这才转身。不过她压根就没有抬头,只是闷头朝着刚才两匹马的地方走去。 鹤语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小红马了。 谢夔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这副有些可爱又有些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他快步走到鹤语跟前,“这都是正常的,殿下不必害羞。”谢夔说。 鹤语骤然回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听着谢夔的话,好像也是那么回事。但被她看见,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自然是一点时间缓缓。 “……哦。”片刻后,鹤语才点头闷声道。 谢夔带着鹤语去的是贺兰山的另一段山脉,山脚下有牧民人家出售新鲜的羊奶还有羊肉泡馍,他带着鹤语敲门进去,给了银两,坐在围炉边上,用铁箸串起来小饼,烤得香喷喷的,然后递给身边的人。 “先尝尝。”谢夔说。 这扑鼻而来的香气让鹤语伸手接过,她尝了一口后,不由眼睛一亮。 没添加什么馅料的白面饼子,在烘烤后,就是纯粹的面点的香气,也让人欲罢不能。 谢夔见状,将羊肉汤也朝着鹤语面前推了推,“再尝尝这个,这边的羊肉都很新鲜,也没什么腥味,将饼掰碎了放进去试试看。” 鹤语先前在灵州城的时候也尝试过,不过她觉得羊肉汤实在有些无法接受。现在在谢夔的推荐下,鹤语看着奶白色的羊肉汤,尝了小小一口。原本她拧起来的眉头,在这时候倏然舒展开来。 “唔,很香。”鹤语意外道,“而且也没那么油腻。”她说,就着泡开的面饼一口下去,甚至好像还带着点甜,回味无穷。 谢夔看着鹤语吃得满足,他便放心,“喜欢就好。”上一次在四喜楼时,为了接待从上京而来的监察使一行人,点的几乎都是朔方的特色菜,也差不多是以羊肉为主。那时候他见鹤语吃得不多,又想到她那异常灵敏的鼻子,便知道她应是不能接受膻味太重的羊肉。 用了早膳,谢夔让鹤语坐在惊雷上,而自己牵着缰绳,慢慢朝着更靠近山脚的地方走去。 这一路上,有不少圆滚滚的羊粪蛋蛋,道路还凹凸不平,并不好走。 等到了目的地,谢夔才将鹤语从马背上抱下来。 贺兰山算是沙石山,很难有郁郁葱葱的树木,但谢夔带着鹤语来的这一块地方,却有几分南方地区的山脉的感觉。 在山脚下的时候,谢夔问鹤语要不要爬山,想从这里爬上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鹤语想到自己先前的经历,她微微扬眉,“你小看我?” 谢夔见她这般神气的样子,不由失笑,“这哪儿敢?” 只不过他带着鹤语来的这一处秘境,几乎没什么人烟,就连上山的路,都需要自己踩出来。 起初在山脚下时,鹤语还没有彻底明白谢夔口中的“不好爬”究竟是什么程度。但向上爬了一半时,鹤语一张小脸上,已经变得红扑扑,她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棵树,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 鹤语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谢夔先前说的“不好爬”这三个字的纯度。 她偏头,看见旁边的惊雷和小红马,这两匹马也跟着自己跟谢夔上了山。不过,跟她比起来,这两匹马简直甚似闲庭信步。尤其是她先前骑着的那匹小红马,完完全全就是个恋爱脑,爬个山现在都还不忘记朝着惊雷身边凑去,用脑袋去蹭了蹭。 鹤语别过脸,忍住了去教训一匹马的冲动。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笑声,在鹤语的侧方响起。 鹤语回头,正好看见谢夔正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鹤语:“……” 谢夔人已经走了过来,他先前就已经告诉过公主殿下,想要爬上这一座山头,可不容易。但是公主殿下显然没将他的劝告放在眼中,现如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上来吧。”谢夔走过来时,人已经在鹤语跟前蹲了下来。 他看见鹤语的裙边都已经沾了不少尘土。 见鹤语没有动作,谢夔不由接着说:“上面还有很长一段路,坡度可是越来越陡,殿下真不上来吗?” 鹤语咬着唇,她在山脚下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现在还觉得新鲜热乎着,难道这么快就要自己打脸? 可谢夔没给她这个机会,此刻蹲在地上的男人回头看着她,“殿下若是不上来,那我只能抱着殿下上去了。殿下,选一个吧?” 鹤语:“!” 这一次,没有等谢夔站起来,鹤语就已经先一步乖乖趴在了谢夔的背上。 同时,她还不忘记小声嘀咕,“这是你让我选的啊,可不是我爬不动要你背着我。” 谢夔脸上露出笑,听着耳边传来鹤语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嗯。”谢夔说,“是我求着殿下。” 就算是鹤语再迟钝,现在也听出来了谢夔这话里的揶揄之意。哪怕知道在这里周围没有人,就算是谢夔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谢夔好过。 所以下一刻,鹤语原本搭在谢夔脖子上的那双手,在这时候抬了起来,然后捏住了此刻背着自己的谢夔的那双耳朵。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鹤语气哼哼问,但声音却有些娇气。 谢夔被鹤语这突然的动作一扯,赶紧摇头,否认,“没有。” 鹤语“哼”了声,“谅你也不敢。” 谢夔无声而笑,“是,我不敢。”好不容易跟公主殿下和好,他哪里还敢招惹她,让她生气? 鹤语这才松开了谢夔的耳朵,她趴在谢夔的肩头,忽然声音变得柔软了几分,“诶,谢夔,你累吗?” 她刚才一个人爬山的时候都觉得吃力,现在谢夔还背着自己,岂不是更累吗? 谢夔:“不累。” “哦,那你累了你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走。”鹤语说。 谢夔心头一软,让他背着他的殿下,就算是背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累。 “不会。”谢夔说。 “什么?”刚才谢夔的声音有些低,鹤语没有听清楚,不由凑到了他跟前,开口问。 第178章 呜咽 谢夔摇头,“没什么。” 鹤语料想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便没再追根究底。周围太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和偶尔的鸟鸣声。趴在谢夔宽厚的肩头,鹤语感到很踏实。 “我听说你才进军营的时候,还很小。那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鹤语问,她从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谢夔的过往,在上京人的口中,谢夔是英国公的桀骜叛逆的世子爷,也是天资聪颖,驰骋沙场令匈奴人害怕的常胜将军。但这些,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光环。 谢夔:“也不是很多,你不也听见了吗?就算是兵痞,遇见我的时候,也都要害怕。” “那你肯定也是先吃了亏,然后找到他们的破绽,他们才害怕的。”鹤语闷闷说,她下巴搁在谢夔的肩头,说话时,呼吸都喷洒在谢夔的脖颈处,她自己还完全没有觉察。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的这软乎乎的声音,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只是,现在鹤语清浅的呼吸落在自己颈侧时,也无端让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分。 背着鹤语,对于谢夔而言,真不算什么负担。但被鹤语这么贴近着讲话,谢夔就觉得这很有什么了。 从前在军营中的那些事,他都快要忘了。 最初因为年纪小,身板弱,的确是受了些欺负。但他这人就是不服输,凭着一股子狠劲儿,在无数次的被打的经验里,渐渐的,成为了只会让别人挨打的人。经验都是用血汗换来的,不过从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很值得。 “殿下是在关心我?”谢夔低声笑着问。 他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奢望过鹤语要对自己回答什么。 可是现在趴在他背上的人,在听见这话时,“唔”了声,随后鹤语的声音清楚地落进了谢夔的耳朵里。 “嗯……担心。”鹤语说,然后她反手有点笨拙地碰了碰谢夔的脸。 谢夔在这瞬间,感觉到全身似乎都僵硬了。 这种被人心疼,被人关心的感觉,似乎自从他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体会过。 鹤语所有所感,“怎么了?”她问。 回应她这话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谢夔将人放下来,然后拉着人,压在了身侧的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上,低头就亲吻住了眼前的人。 他喜欢的公主殿下,为什么随随便便的一句应答,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只想要将背上的人抱在怀里好好爱抚,这股子冲动来得迅猛又激烈。 谢夔强势地用一只腿分开了鹤语的裙摆,一手抬着怀中的人的下颔,另一只手,还贴心地不忘记放在鹤语的脑后,唯恐身后粗糙的树干将她的脑袋硌得不舒服。 鹤语从最开始的被迫接受,渐渐忍不住主动回吻着面前的男人。 在无伤城里,虽然谢夔也有亲过她,但是那时候两人只是很小心,毕竟那是在客栈里,不是家中。可现在,在这荒郊野岭,鹤语虽然觉得有些于礼不合,可是,她就像是被谢夔蛊惑一般,或者说是,这些天,她自己其实也是渴望着面前的人的,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忍不住回吻住了面前的人。 鹤语的回应,便是主动伸出了柔软的小舌头,舔了舔谢夔的唇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谢夔,让这时候的他的呼吸变得更重了几分,也更灼热了几分。 “张嘴。”谢夔哑着声音开口。 鹤语迟疑了片刻后,最终遵从了内心的想法,听了谢夔的话,一点一点张开了。 几乎是她露出一条缝隙的同时,谢夔就已经闯入了进来。 她几乎快要经受不住,呜咽出声。 那声音,甚至都还没有林间的鸟叫声清楚,含含糊糊,却又莫名惹得人想要再听一点。 谢夔也不例外,看着面前被自己抵在树干上的人,云鬓纷乱,眼角泛红,那红艳艳的唇瓣,高高翘起,一看就是狠狠被人“欺凌”过的样子。但鹤语越是这样,谢夔心底越是想要将她弄坏。 一吻结束后,谢夔压下了心头深重的欲念。同时,他伸手搂住了此刻浑身娇软的鹤语,让后者不至于失去了自己的支撑后就滑落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鹤语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了。就像是刚才,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了什么,就引得谢夔心神大乱,紧接着而来的如狂风骤雨一般激烈的亲吻。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未出阁的小女娘,若是再有下一次的话,自己可能就没那么好运,只是被谢夔弄乱了头发和肩头的衣襟。 在野外亲吻,已经够离经叛道,若是还做出点别的什么来,她可真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 好在没多久,谢夔就背着她到了山顶。 鹤语一上来时,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处湖泊。 “还有湖?”鹤语从谢夔的背上下来后,惊讶道。 谢夔:“是海子。” 他带着鹤语走到了海子旁,因为这里鲜少有人知道,几乎没什么人烟,海子里的水看起来格外清透干净。 在海子的岸边,居然还生长有不少结着小果的果树。 这里没什么人过来,自然这些果树上的果子,无人采摘。 一条枝丫上坠满了的青黄的果子,将枝条压得低低的,令人伸手就能够着。 鹤语走近时,眼睛一亮,“这是李子?” 谢夔“嗯”了声,随手给她摘了一颗又大又圆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尝尝,很甜。”他说。 这地方他来过了好几遍,对于山顶上的分布,谢夔也算是格外清楚。 而在海子岸边生长的几棵李子树,上面的果子汁水饱满,口感清甜。 鹤语接过,现在也不嫌弃到底算不算很脏,她直接咬了一口。 新鲜的李子的甜味,瞬间充盈了她的味蕾。 “好吃。”她说。 就在鹤语这话刚说完时,谢夔伸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随后惊雷就“哒哒”着马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谢夔从惊雷身上将自己的披风递到鹤语手中,叮嘱道:“你拿着。” 这话说完后,他人瞬间就上了树。 随后,在鹤语站着的地方,就像是下了一场李子雨,最后全都落在了鹤语抱着的披风里。 面前这一幕,鹤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谢夔人已经重新落到了她眼前。 “够了吗?”谢夔笑着问。 第179章 木屋 鹤语低头看着手中一大包的李子,连连点头,“也太多了。” 谢夔:“没事,到时候还可以带回灵州。” 经过谢夔这么一说,鹤语算了算日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出来好像已经有些时日了。 谢夔见她脸色有异,“怎么了?” 鹤语坐在了岸边的一块看起来还算是平整的石头上,“也不知道下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她垂着头有些闷闷开口说。 最开始她离开灵州城,的确是有那么几分跟谢夔置气的意思。可是到了现在,鹤语是觉得天下那么大,她没有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若是日后一辈子都拘泥在后宅的小小一方天地中,实在是有些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但,世间的女子都是如此,她即便是公主,嫁了人,整日里还想着往外跑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道理。 鹤语只是忽然有些感慨,说说而已。 可一旁的谢夔听了这话后,却是沉默了半晌。 “日后,我陪你。”谢夔说,“只要殿下想要什么时候出门去看看,我来安排。” 鹤语惊讶回头,“你不忙吗?” 谢夔淡笑,手中的事务的确很多,但公务也总有能处理完的一天。若是想要陪着鹤语出门走走,大不了在出行前后辛苦些,将空闲的时间都留给鹤语便好。 “嗯,忙。”谢夔说,他的目光看向了前面的碧波海子,“但对殿下总是有时间的。” 两人爬山上来后,都有些饿了。 先吃了点李子,谢夔很快生火,开始烤肉。 他带的食材有不少,在无伤城时,他特意询问了青船这几日鹤语的行踪。在听见那日鹤语跟唐坚等人在山顶烤全羊时,谢夔心底就有了计较。 在山顶的树荫下吃着红柳枝烤牛羊肉,看着眼前这一片被他们独享的山林和湖泊,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当落日的余晖洒满山头时,鹤语已经吃饱喝足,靠在了谢夔的怀中。 上一次,她可没能在山顶看一场日落。 “我们不忙着回去吗?”鹤语一边看着眼前的落日美景,一边问谢夔。 她这声音里听不出来半点可能回不去的担忧,鹤语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对谢夔变得这么信任。 谢夔:“嗯,不着急。” 听着谢夔这么说,鹤语点头,也不多问,只管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谢夔的怀中,欣赏了一场山顶的落日。金黄的光芒和红色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在苍穹之上,变幻莫测,云卷云舒,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鹤语的眼里出现惊叹,持续到乌金坠落后的那一瞬。 山顶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了很多,可她没感到害怕。身后的人温热的胸膛,驱散了黑暗的阴霾。 “走。”谢夔太阳跌落山头后,一把就将怀里的鹤语抱了起来,朝着海子的另一头走去。 随后没太久,在两人跟前,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鹤语很惊讶,显然谢夔是早就知道山顶有这么一处小房子的,所以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担心过在夜里下山有危险的事。 鹤语推门进去,谢夔已经在身后给她点了火折子,并且准确地找到了烛台的位置,顿时房间里变得明亮起来。 鹤语也才得以看清楚木屋内的布局。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小木屋,一眼就能望得到头。房间里一床一桌一柜子,两只凳子,便什么都没有了,看起来格外简陋。 谢夔在身后将门关上,大步朝着床榻走过去,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被褥等物,解释说:“这木屋是当年我发现此地后,砍柴自己搭建的。平日里,这里没有人过来,所以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被褥什么的,都还算是干净,今夜,就要劳烦殿下将就一番。” 鹤语直愣愣地看着谢夔在床边忙碌的身影,眨着眼睛消化着刚才自己听见的话。 “你是说,这房子是你搭建的,那这些床和桌子,也是你自己做的吗?”鹤语是真惊讶了,虽然说她早就知道谢夔早年进了军营,学了一身世家子怎么都接触不到的本事,但她没想过,这本事里竟然还包括搭建房子。 谢夔“嗯”了声,“今日带你去的那牧民家里,她大哥便是曾经的朔方军,从前是林北城的一名木工,我这手艺,便是跟他学的。” 鹤语咋舌。 “好了,过来躺躺,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谢夔转过身,冲着鹤语招手。 他当年只是一个人来这山顶,那时候也算是少年心性,大过年的,军中也多了欢声笑语。离家近的,还有休沐的有假日的人,自然早早回了家。而他倒是积攒了很多休息日,只不过没了可以归家的地方。他无处可去,信马由缰,偶然登山顶,发现了此地,便伐木造房,搭建了这么一处只属于自己的小木屋。 谢夔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带鹤语来这曾经放逐自己的地方。 鹤语躺上去,忍不住觉得床板太硬。 “不太舒服。”她蹙眉,“不过,也行。” 谢夔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又将两件披风铺在了床板上,这样柔软了许多。 山上条件可不怎么好,也没有热水,谢夔从屋外的海子里打了水,伺候着鹤语洗漱后,自己随意洗了洗,这才上床。 夜间,山上的温度会低很多。 当谢夔上床时,碰到的便是鹤语带着凉意的手脚。 他直接将人抱在了自己怀中,“还冷吗?”谢夔问。 这张床很小,小到两人拥在一块儿睡觉,都像是占据了整个床板。 鹤语小小的一只,在被谢夔抱在怀中时,浑身上下似乎都暖和了起来。 她摇头,“现在好多了。” 她在说这话时,用自己雪白的小脚踩在了谢夔的小腿上,取暖。 谢夔一顿。 鹤语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动作有什么不妥当,反正她找到了热源,脚下暖和了,她也就觉得舒服了不少,还舒服地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 谢夔便在这一刻感觉到踩在自己腿上那只柔软的小脚,在轻轻地像是挠着自己的小腿。 他本来就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碰过鹤语,现在又被后者这般无意识地撩拨,若是没有半点反应的话,那才真是不对劲。 “别乱动。”谢夔哑着声音说。 第180章 花样 鹤语现在正觉得身下的床板硌到了自己的肩头,不舒服地朝着谢夔怀中缩了缩。毕竟,在谢夔的怀里,没这床板硬。所以在听见谢夔的话时,鹤语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整个人甚至都还朝着谢夔的怀里更贴近了几分。 “我没乱动,我就是不舒服……”鹤语辩解道。 可是这话她就只说了一半,顿时就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 鹤语霎时间一张脸就变得绯红,她躲在谢夔的怀里,忽然就像是一只小鹌鹑一样,不敢动了。 片刻后,鹤语感到戳到自己的东西还没有软下去,不由有些着急,胡乱给谢夔出着主意,“不然,你去外面冷静冷静?” 谢夔听见她这话,差点就要气笑了。 名正言顺的妻子就在他的怀里,但是现在他的殿下说,让他自己出去冷静? 谢夔抱着鹤语的那只手,不由紧了紧。 “唔。”鹤语感觉到自己腰间的软软肉尽数被谢夔掌控在手心里,她控制不住弯了弯腰,在谢夔的怀里蹭了蹭。 女子柔软的胸脯就这样擦过了谢夔的胸口,让他在这一刻的喘息声登时变得粗重了不少。 谢夔咬牙,“殿下,是故意的?”谢夔一边说着这话时,一边伸手,从鹤语的里衣外钻了进去。 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了怀中人柔软细嫩的肌肤。 鹤语刚想开口说“不”,她没有,可是没想到一开口时,便是一串低低的娇吟宣泄于口。 那婉转的声音落进了谢夔的耳中,不亚于催情。 几乎是在这瞬间,谢夔眼底就变得一片赤红。 后一秒,他就一翻身,将怀中的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殿下……”谢夔声音沙哑,他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床上的鹤语,那热度,像是能将对方融化一般。 谢夔的手不安分地在鹤语的身躯上滑动,带起来了身下人的一阵接着一阵的战栗。 “要吗?”谢夔低头咬着鹤语的唇,含糊地询问着。 他已经素了好些日子,现在喜欢的人在怀中,又如何忍得住? 鹤语此刻只能下意识地攀住谢夔地肩头,其实当谢夔咬着自己的耳朵说话时,她浑身就已经变得酥软。在听见谢夔的话时,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热情地主动回吻住了谢夔。虽然有些生涩,但是对于抱着她的男人而言,刚好。 鹤语回想着之前的经验,她主动放下来了一只环绕着谢夔脖颈的手,然后用这只手在谢夔那块突兀而性感的喉结上摸了摸。她只是喜欢,无关调情。 可这动作,被谢夔感知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在谢夔看来,这是他的殿下,在邀约自己。 他周身的气势,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变了。 热烈又霸道,狂暴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温柔。 谢夔俯下身,忽然,这时候耳边传来了鹤语一声低泣。 “轻点……” 谢夔脑子里的那根叫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就绷断了。 他低头,没有像是从前那么粗暴,而是亲了亲鹤语身下的桃花。 这动作,直接让鹤语瞪大了眼睛。但谢夔压根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就已经低下了头。 鹤语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不要这样……”她哭着说。 可是谢夔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这种感觉对于鹤语而言,完全就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抓住什么,只能低低地发出哭泣的声音。 那雪白的小脚趾头,也渐渐像是被染上了胭脂的颜色,变得红扑扑的。 看起来煞是可爱。 而鹤语现在只感觉到浪潮一阵一阵地铺面而来,她这一次是感觉到了谢夔的温柔,但这种温柔,却要比之前的凶狠,还要令她招架不住。 随后,一只略显得粗糙的大手伸出来,替她将脸颊上挂着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擦了去。 谢夔眼里带着欲色和怜爱,看起来有几分令人痴迷。 “哭什么?”他问,“不舒服吗?” 谁知道鹤语在听见他这话时,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鹤语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哭得茫然又可爱。 “怎么了?” 鹤语脸红得不行,“脏。”她说。 她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一时间,为了自己动情而感到羞恼。 他怎么能这样啊? 谢夔在听到鹤语的话后,蓦然就笑了。 “不脏。”他说,说着这话,他还想要去亲一亲鹤语的唇瓣,他想说很甜。可是谢夔亲吻鹤语的动作没能进行到最后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身下的女子此刻猛然一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那双还染着泪的眼睛。 “不行。”鹤语坚定说,哪怕刚才被谢夔抛上了云霄,但现在,她还是很坚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谢夔靠近半分。 谢夔看着她的动作,差点气笑了。 这算是什么? 拍拍屁股走人?穿上裤子不认人?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鹤语不干,谢夔也幼稚地非要亲她。 最后还是谢夔得偿所愿,咬着鹤语的唇,笑得得意,“亲到了。” 鹤语:“……!” 这只是开胃小菜,等到小木屋里的一切结束后,外面的月亮都已经升得老高。 那张被谢夔亲手打造的木床的质量竟然还尚佳,在“吱呀吱呀”地响了一晚上后,竟然也没有现场坍塌,还顽固地坚挺着。 床上的被褥已经变得凌乱,鹤语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吻痕,尤其是腿侧一片,细细密密。原本还觉得带着几分凉意的山林的夜晚,现在周围的空气都升了温,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半分冷意。 谢夔弄乱了一切,自然也是要让他自己收拾。 鹤语浑身都软绵绵的,她在陷入沉睡之前,耳边听见的谢夔传来的最后一句话,令她忍不住蜷缩了脚趾头。 “殿下,臣伺候得可还满意?” 即便是在那么混乱的时候,鹤语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理解到谢夔这话的含义。 甚至,她还能知道谢夔现在是在说那日在客栈里说的新婚夜。 那时候谢夔就笑着说,原来是因为自己伺候不好,在当年才被鹤语一脚给踹下了床。现如今,他就真正伺候了她一次。她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伺候人的方式。 简直太羞人。 她都不知道谢夔哪里有这么多的花样。 鹤语在闭眼之前,已经快要没力气骂面前这人不要脸,但这一幕,却是被她带去了梦中,以至于在这一夜的梦里,谢夔始终陪伴着她。 等到鹤语再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 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 鹤语刚想要从床上坐下来,忽然感觉到不太对劲儿。 第181章 凫水 在被子下面的自己,甚至连一件小衣都没有。 她顿时红了脸,“谢夔!”鹤语咬着牙开口喊人。 就在她话音刚落时,小木屋外面就被人推开了,谢夔走了进来。 在谢夔的手中,正拿着鹤语的衣服。 鹤语愣了愣。 刚才开门的时候,她看见了外面用树枝搭起来的简易的晾衣杆,在旁边,还有一堆已经燃尽的火堆。 “殿下醒了?”谢夔走来,将衣服放在鹤语身边,“这都已经洗干净了,先穿上。” 鹤语伸手碰了碰已经被谢夔放在床上的衣裙,她耳根染上一层绯色,“都是你洗的?” 谢夔不由挑眉,“嗯?不然呢?” 鹤语咬着唇,她昨日的衣服,都被谢夔洗干净,还烘干了。那,这是昨晚谢夔去洗的吗? 想到这里,鹤语心里终于舒服了些。 这么看起来,这男人至少还知道主动把脏衣服洗干净。不然,她今日可没连穿出门。 可当鹤语一动时,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昨夜在山间,也没有热汤能让她沐浴。所以,谢夔也只能从外面接了水进来,给她擦拭了身体。可是,也只是擦了擦身。 鹤语脸是红透了,“谢夔!”她咬着牙,眼睛红通通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样子看起来很是气恼,还带着点不易觉察的羞赧。 “怎么了?”谢夔脸上还有些茫然,他知道鹤语爱干净,所以昨天才会连夜洗了衣服。现在衣服也是干净的,怎么他的殿下看起来好像还是不太开心? 鹤语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心里都已经把谢夔揍了一遍,现在那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我要沐浴。”她硬邦邦说。 谢夔拧眉,虽说这时辰,是最热的时候,但是这山顶也只有海子一处可以沐浴,那水温很低,他觉得可能鹤语的体质受不了。 “下山我们去客栈就沐浴。”谢夔说。 可是鹤语不同意,“不要,我现在就要!”她不是不讲道理,而是必须先洗一洗,不然,她这样子实在是没办法见人。 谢夔皱眉,不赞同,“外面的水很冷。” 房间里又没有浴桶,就算是烧水也没有地方盛放,只能去海子里。 “我不怕。”鹤语闷闷说。 谢夔见状,知道自己是劝说不了她了,只好走过来,伸手将床上的鹤语抱起来。 “那我抱你去。”谢夔说。 他刚伸手将鹤语抱起来的时候,倏然一僵。 谢夔再低头时,果然看见在自己怀里的人,现在已经羞红了脸,将自己整个人都恨不得埋进了他的怀中,不敢抬头。 谢夔觉得嗓子似乎又有些开始发干。 他不敢再多想,很快就抱着鹤语走出了木屋,朝着海子走去。 “水有些凉,你先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我们还是先下山去客栈再说。”谢夔道。 鹤语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衣服,迈着小小的步子,朝着海子里走去。 谢夔不敢背对着鹤语,这海子看起来好似一眼就能望见底部,可是实际上的深度,可比用眼睛看着要深很多。万一鹤语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他也要第一时间发现,将人捞上来。 可是这一幕在鹤语看来,就有些不自在了。 她下了水后,的确是被这冷冰冰的水刺激得不由打了个狼狈的哆嗦。她朝着深处走了点,蹲下来,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可是一回头,鹤语就发现站在岸上的男人,竟一点回避的姿态都没有,还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就让鹤语不由红了脸。 “你别看我。”鹤语嗔道,她现在准备将身上原本披着的谢夔的披风脱下来,可是如果谢夔这样看自己的话,那她多不好意思? 谢夔:“???” 他完全不能理解公主殿下的这番心思。 “水深,危险。”谢夔这一次没有听鹤语的话,只是皱着眉开口说。 鹤语看着身边这清透极了的池水,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自然也能将她整个人都看清楚。现在甚至都还是大白天,她哪里会好意思? “我会凫水。”鹤语说,“反正你快转过去,我不会有事。” 谢夔无法,只好背过身。 不过他五感敏锐,就算是这样,光是听着声音,也能猜出来鹤语在做什么。 等到看见谢夔转身后,鹤语这才将身上的披风扔到了岸上,然后伸手,放进了水中。 哪怕现在周围的池水冰冷,但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经过一晚上,鹤语不想低头看,但现在还是看见了那刚才令她无地自容地玩意儿,不由又在心里咒骂了谢夔一声。 等到清洗干净后,鹤语倒是渐渐地不觉得太冷了。 从前她去江南时,皇家在江南有一座别院。就建在山上,园子里引了活水,做了一方幽潭水。 那时候鹤语身边就没个能管住她的人,反正别院里也没有别人,她乐得自在。在有一次路过乡野,看见一群还扎着小童髻的孩童们在河边嬉戏玩闹,鹤语那日回了别院,也下了水。 当时她这举动吓坏了不少人,宫人们唯恐她一不小心溺水。 可是鹤语才没理会,她想要学凫水,尤其是在看见别人会,而自己不会的时候,就更想学了。 当过完了在江南的这个夏日后,鹤语也学会了自己想学的。 只不过后来,再回到上京里,周围有不少管着她的人,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像是当年自己一个人在江南时的那般自在。 但是现在,鹤语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在江南别院时,那自由自在的时候。 她“扑通”一声,就钻进了水中。 在海子下面,还有些水草,现如今因为鹤语的到来,在招摇着舞动着自己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 鹤语来了性子,她如今就像是一条灵活的小鱼,在水草之间穿梭着。 当鹤语扎进水中时,谢夔就听见了声音。 但过了一会儿,谢夔始终没有听见身后还有声音传来。他顾得不那么多,直接转身。 这一转身一看,可将谢夔吓得不轻。 “裴鹤语!”谢夔在看见水面上没了人后,几乎来不得多想,大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这一刻他当然也忘了先前鹤语说过自己会凫水,心慌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谢夔都没有来得及脱掉鞋子和衣服,直直地扎进了水中。 第182章 无耻 就在谢夔喊了一声跳进水里后,在水下的鹤语听见了他的声音,立马从水底钻了出来。 她刚离开水面抬头,正好看见的就是谢夔二话不说,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脱下来,直接朝着水中跳进来的模样。 “……我在这这儿。”鹤语冲着谢夔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没事。 可是这并没有让谢夔的脸色好看一点,谢夔几乎是瞬间就游到了鹤语跟前,伸手直接抓住了她的小臂,眉头到现在为止都还一直皱着,“你在水底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很容易溺水吗?” 谢夔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都还没有恢复正常,哪怕他已经真真切切地捏住了鹤语的手臂。 鹤语头发上都还在滴水,乌黑的发丝似乎因为浸水后,变得更加发亮,她这样子,看起来颇是像是一只刚出水的水妖。看上去干净得不行,却能勾起看见的人心底最深沉的欲念。 鹤语被谢夔的呵斥声弄得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开口反问:“可是这水里那么清澈,难道你就看不见我在什么地方吗?我不会溺水的呀,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凫水,而且水性还不错?” 谢夔:“……” 他忘了。 忘了在这海子里,清澈见底,他明明再仔细找找,肯定是能找到鹤语的。 只不过是因为他刚才在岸上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惊慌,所以…… 一时间失了方寸,身体已经先一步进了水中,好像这样就能更快速地找到鹤语。 谢夔咬了咬牙,“你还有理了?” 鹤语将自己整个人都朝着水里一缩,恨不得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谢夔原本只是一腔担心,可是现在,在看见面前的人忽然朝着水里藏去的样子,他感到自己现在掌心里抓住的那一抹滑腻的手臂,触感是如此清晰深刻。 他忽然凑近了一些,呼吸几乎都能直接喷洒在鹤语的面上,“殿下还有兴致凫水,看来,昨夜是我伺候得不够尽心?” 谢夔说这话的时候,那只在水下原本只是捏着鹤语的手臂的手,此刻已经松开,转而掐住了她的细腰。 在水中,鹤语身上的温度免不了要变得低几度。所以,在这时候谢夔的大掌嵌住她的细腰时,对方掌心里带来的滚烫的温度,比任何一次都让人无法忽视。 鹤语是在听见谢夔的话后,几乎瞬间红了脸。 现在的她,可听不得“伺候”两个字。 尤其是从谢夔嘴里说出来这两个字。 这话让她在顷刻间就回想起来了昨夜,谢夔埋在她身下做出来的那些事,简直颠覆了她这十多年来的认知。这,这怎么可以如此无耻? 谢夔现在几乎算是半拥着鹤语,他一直都在观察着鹤语面上的神情。在看见鹤语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后,谢夔得寸进尺,“殿下,可想再让臣试试?” 试试,自然是试试伺候她。 鹤语在此刻脑中“轰”的一声,几乎快要炸开。 这可是白天,这还是在外面! “你,你到底羞不羞?”鹤语没忍住,有点结巴。 谢夔却爱死了她羞怯又纯粹天真的模样,他低头朝着鹤语看去,“臣这一次保证还能让殿下感到昨夜的那般舒服。” “谁舒服了?!”鹤语听着身边这人简直越说越大胆,不由红着脸呵斥说。 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太没说服力。 真要问她昨夜是不是很舒服的话,鹤语说不出一个“不”字。虽然很羞耻,但谢夔的确是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 谢夔挑眉,“殿下不舒服?” 鹤语:“……” 谢夔见到她不说话,就只是倔强地抿着唇,固执沉默的样子,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唇角噙着一抹笑,另一只没有放在鹤语腰间的手伸进了水下。 不多时,鹤语人已经趴在了谢夔的怀中,忍不住细细地喘息。 她不知道谢夔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花样,她想喊停下来,可是一开口,就是令人有些无法自持的娇吟。 在这一次山顶的清澈的海子里,原本的宁静被打破。 平静的池水之上,好似卷起了大风,将整个平静的池面都吹得不再平静,水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像是被投入了巨石。 本来只有鸟鸣的山顶,此刻却夹杂着几声微微的哭泣声。 鹤语被谢夔抱在身上,她黝黑的带着十足的光泽的长发披散在光裸雪白的后背上,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 水下的感觉很不一样。 但就在鹤语渐渐有些失了神智时,忽然—— “啊!” 鹤语在冷不丁对上一双大眼睛时,忍不住尖叫出声。 原本鹤语答应谢夔,就已经很不容易。谢夔在她耳边劝说山顶不会有人看见,让她不必紧张。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可如今,谁能告诉她,此刻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这副模样的谁! 她一紧张,谢夔自然也不好受。 几乎是在这瞬间,谢夔脑门上的青筋便暴起。 “殿下!” 谢夔这声音,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可是现在鹤语哪里还顾得上谢夔的感受?她整个人都恨不得藏起来,“它们,它们在看我们……” 鹤语在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快要哭出来。 谁知道谢夔说这山顶不可能有旁人,但是他忘了提醒自己,这里明明还有两匹马啊! 现在,鹤语就跟岸边的惊雷和小红马大眼瞪小眼,只不过在水里的人那双眼睛都红透了。 谢夔在听见鹤语的话时,一回头,在看见了岸边两脸新奇的惊雷和小红马时,才知道她现在这么紧张是为什么。 他耳力很好,若是这时候真有人误来了山顶,他也能第一时间觉察,将鹤语藏起来。谢夔知道自己就是个很小气的人,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只能被他一人瞧见,旁的人,绝不行。 可是现在看着他们的,不是旁人,而是两匹马,谢夔哪里还会在意? 几乎是在这瞬间,谢夔就笑出声。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鹤语的后背,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但更多的却是掺杂着笑意,“没关系。”谢夔说,“你来我往,这不是很正常吗?” 第183章 戏水 鹤语原本以为身边这个男人会让惊雷离他们远一点,但万万没想到,谢夔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你……”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叫“你来我往”?听听这是什么浑话?鹤语像是觉得不解气,低头一口就咬住了谢夔的肩头。 好巧不巧,她下口的地方,正好就是当初她在谢夔身上留下了痕迹的地方。 咬完后,鹤语趁着谢夔一没注意,飞快从对方身上跳了下去,她在水里就像是一条灵活的小鱼,飞快就游到了那边,拿起岸上的披风,上了岸,就将自己遮挡了严实。 谢夔实在是没想到鹤语会来这么一出,他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他们刚还抱在一起,可如今…… 谢夔低头看着自己身下,铁青着脸。 他家殿下,反正是不管自己死活? 这很好…… 倒是已经上了岸,磕磕巴巴地穿好了衣服的鹤语,在看见水里的人这一幕时,忍不住笑出声。 谁让谢夔那么,那么过分,现在这样子,就是他活该,鹤语心里嘀咕着。 这笑声,直接将惊雷和小红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小红马似乎已经认出来了鹤语,亲热地“哒哒”着马蹄凑到了鹤语跟前,乖巧地扫着尾巴。 可是这对于鹤语来说,可不是什么太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她立马笑不出来了。 如果说自己跟谢夔在水中胡闹时,这两匹没有什么眼力价的马没有凑过来看热闹的话,她勉强还能接受自己坐骑是这个恋爱脑。可如今,鹤语一看见小红马和惊雷,便忍不住想到自己刚才的模样,都被这两匹马看了去,她面皮薄,又怎么可能好意思? 就恨不得施展飞天遁地之术,消失在原地。 当谢夔再从水里上来后,鹤语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 她在看见湿漉漉的谢夔时,那双眼睛里忍不住弯了弯,“活该。”鹤语小声说。 但这话,还是被谢夔听见了。或者说,鹤语本来就是冲着谢夔开口,没想要偷偷的。 谢夔挑起一边的眉毛,那样子看起来还带着几分桀骜,“殿下……”谢夔忽然叹气,“臣现在这般模样,难道殿下不应该负责吗?” 若不是因为鹤语忽然离开,他需要在冷冰冰的海子里自己解决吗? 谢夔一脸真诚地看着鹤语。 他能做到这么坦然,但不代表着鹤语也行。 当鹤语听到谢夔这话后,“你闭嘴吧。”同时,鹤语还瞪了面前的人一眼,转过身,就飞快跑开了。 等到两人下山到了客栈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经过一下午的赌气,鹤语即便是心里再怎么不好意思,现在也终于气消。 晚上谢夔让店小二准备了一大桶热乎的洗澡水,在鹤语沐浴出来后,他借用了客栈的厨房,亲自熬了一碗红糖姜汤,递到了鹤语跟前。 “知道你不喜欢味道苦的,这里面加了红糖,是甜的。”谢夔说,虽然现在看起来鹤语没有生病,但是毕竟是在凉水里泡了那么久,他是担心寒气还积攒在身体里,万一冷不丁地爆发出来,总归是要生病的。姜糖水好歹能驱驱寒气,对鹤语而言,有益无害。 鹤语坐在床上,当谢夔端着姜糖水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皱起了自己的小鼻子。 她不喜欢苦的药,但也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可是现在谢夔已经走到了她跟前,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容拒绝。 鹤语:“味道不好闻。” 谢夔拿着勺子在小碗里搅了搅,“我喂殿下?” 他在说“喂”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语调,让鹤语能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说的“喂药”是哪一种。 果然,当谢夔这般一开口时,鹤语就已经忙不迭接过了他手里的小碗,仰着细长的脖颈,“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喝好了!”鹤语说。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面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夔刚才的话,鹤语忽然觉得这家客栈的上房,好像也不是那么宽敞。不然,为什么现在这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属于谢夔身上的味道?让她感到逃不掉,也避不开? 谢夔没想到自己如今的一句话,竟都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忍不住失笑,然后伸手,微微按住了鹤语的后颈,低头就在鹤语的唇上落下了一个缠绵的亲吻。 就在鹤语都快要被谢夔亲得手脚发软时,面前的谢夔这才松开了她。 鹤语:“?” 她抬头看着谢夔,那双眼睛里,就差直接写着几个大字—— 为什么亲我? 她不是都已经乖乖喝药了吗? “殿下表现这么好,难道不应该有赏?”谢夔像是读出来了鹤语眼睛里的话,大言不惭开口回答说。 鹤语:“!” 等到她彻底反应过来时,谢夔已经笑着出门去。她望着后者的身影,只能捏着拳头,重重地在床上捶了捶。 好恨,她又被谢夔摆了一道。 可是下一刻,鹤语像是着了魔一样,抬手,碰了碰自己有些滚烫的唇。 第二日,鹤语以为两人就应该回灵州城了。毕竟,无伤城那边的事处理完,谢夔手中还有不少军务,他人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在灵州城。 但没想到的事,谢夔这一次是真带着她认真在路上游玩。 谢夔这个向导,比青船还厉害。 他几乎就是活地图,在朔方境内,各个秘境,似乎他都知道。 这一路上,鹤语被谢夔带着见识了不少几乎没有人去的,但风景意外好看的地方。 等到两人再回到灵州城时,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谢夔一将鹤语送到节度使府上,就转身去了府衙。 这几日的大事,都是钟世远他们通过信鸽的方式跟他汇报,暂时还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不过,前几日钟世远在无伤城里时带给他的消息,他需要再去确认一次。 鹤语回到撷秀楼后,洗洗便睡下了。 这几日的游玩,的确很让人开心,但也挺累的。 都是在马背上度过,晚上谢夔就像是不知节制一般,精力旺盛地跟她纠缠,鹤语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累的人,好像始终就只有自己? 现在好不容易回府,鹤语自然是要好好地睡一觉。 珍珠和玛瑙都很有眼色,一整下午的时间,都安静地没有去吵醒鹤语。 等到鹤语醒来时,外面都已经掌灯。 第184章 来信 珍珠和玛瑙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她梳洗,鹤语下意识问:“谢夔呢?” 珍珠:“驸马半个时辰前来过一次,见殿下还在休息,就去了书房。” 鹤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殿下现在要用膳吗?”珍珠问。 “好。”鹤语打了个哈欠,她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些没睡醒。 玛瑙在替鹤语擦了擦脸后,开口道:“这几日殿下跟驸马在外面,从上京有一封信寄来,殿下可是要现在看看?” 鹤语扬眉,“上京来的信?” 自从上一次她太子哥哥派人来了朔方后,她跟家中倒是每一段时间都会通一次信。但是现在鹤语算了算,似乎还没有到往日里送信的时间。 “拿来给我看看。”鹤语说。 玛瑙转身,很快就取来了一封涂着火漆的信件,递到了鹤语手中。 鹤语拆开,看见抬头时,微微一笑。 是她太子哥哥送来的。 等到看完了这封信后,鹤语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 万寿节要到了。 往日里,她人在上京,提早十日准备都来得及。可如今,她人远在边境,若是想要在万寿节亲自为她父皇祝寿的话,那就要尽快启程,才能在万寿节之前赶回去了。 她太子哥哥这一封信就是询问她要不要回来。 鹤语捏着信,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只有她一人,她自然是要回上京的。可如今,她已经嫁给了谢夔,又来了朔方。哪怕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回去,在有心人看来,她这也是代表了谢夔去了上京。 鹤语放下了手里的信件,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谢夔用了晚膳吗?让他过来用膳。”鹤语说。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虽然她们家殿下回来后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两人谁看不出来她们殿下和驸马之间的感情变了不少。 “是。”珍珠欢欢喜喜地应声,转身去集虚斋请谢夔来用膳。 玛瑙则是趁机给鹤语介绍着今晚的膳食。 没多久,谢夔从书房过来了。 他原本今日是要在府衙住一晚,可一想到府上还有鹤语,干脆直接将公务都带回了家里来。即便是晚上他不宿在撷秀楼,但经过上回两人冷战的事,他不愿意把鹤语一个人留在府上。 席间,谢夔想到今日收到的消息,抬头朝着鹤语看了一眼。 “殿下从上京已经来了好几月,最近想要回去看看吗?”谢夔问。 鹤语抬头,眼里有几分意外。若不是因为那封信是密封的,而这几日谢夔都跟自己在一起,她差点都要以为谢夔先看了自己的信。 “你要回京?”鹤语诧异问,“父皇让你回去?” 身为封疆大吏,若是没有皇帝下旨亲召,是不能随意离开边境。不然,就是谋反的大罪。 谢夔点头,“下月便是万寿节,圣上下旨,让我等回京述职。” 其实,一般情况下,即便是回京述职,也是在年底。更何况,前不久上京才派来了监察使,边塞的情况,皇帝应该很清楚才对,哪里还需要他们在这种时候回京述职? 不过这些,谢夔暂时没有告诉鹤语。 他想到上京内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当今病重,谢夔不由拧了拧眉。 这消息最初是在无伤城的时候,钟世远来汇报的。因为还没有足够确定,于是这几日又探了一回。他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最近太医院的人都很忙碌,但想要探查皇帝具体的病情,则是不可能的。 谢夔对这消息,原本还抱着几分观望,没那么确定。但是现在,在接到的让他回京的旨意时,谢夔心里已经有了偏向性。 在谢夔身边的鹤语脸上已经露出了兴奋的神色,“那我们可以回去啦?”能够在万寿节之前回京后,对于鹤语来说,没什么消息比这个更重要。 谢夔见她此刻开心的样子,也没多说,只是点头,“殿下若是要随行的话,那明后日就要开始收拾行囊。” 鹤语喜形于色,面前的晚膳忽然就变得不是那么吸引她。 “难怪呢,我今日也收到了太子哥哥的来信,他也在问我万寿节的时候要不要回去。原来,是父皇早就给你下旨,让你回京。”鹤语说。 谢夔微微挑眉,当听见太子的名号时,他在轻微的诧异后,就放在了脑后。 鹤语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要回京城的兴奋之中,她忍不住拉着谢夔说:“你有去过万寿节的夜市吗?那几个晚上,京城内不闭市,晚上也很热闹。而且,有各种各样的表演,跟边贸节都差不多。” 谢夔思索了一番,他对万寿节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在他的记忆中,那都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他坐在父亲的肩头,看着杂耍艺人。但是后来,这份记忆就变得模糊,让他不愿意再回忆。 可现在听着鹤语这么一说,谢夔笑了笑,“我离京已十年有余,对于上京内的稀罕玩意儿哪里有殿下清楚。到时候,就还要请殿下带着我一起游玩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却刚好逗乐了鹤语。 “好呀!”鹤语爽快答应下来,上京城里,她最是熟悉不过。不过很快,也不知道鹤语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朝着谢夔又看了两眼,那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谢夔发现她的小动作,“怎么?看着我做什么?” 鹤语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腰间的飘带,“就我们这一次回去,你要回家里吗?” 她说的这个家里,自然是指英国公府。 鹤语是有点心虚的,她还没有等谢夔回答,就已经自己对着手指头,主动坦白:“我可先说了啊,就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也是在宫里住着,没怎么在公主府。所以,所以我也很少去你们英国公府,就,就……” 鹤语还没有说完,谢夔已经知道了她在说什么。 谢夔忍不住一笑,主动打断了鹤语的话,让她不至于那么紧张。 他伸手握住了鹤语放在桌上的那双手,“我在上京的家,就只有一处。”他升为节度使后,圣上就在京城里给他赐了一座府邸。从此后,每回谢夔回京,都是在那一处节度使的府邸,而不是英国公府。 “成亲时,没让他们出现,就是我的态度,殿下大可放心。”谢夔说。 他已经同英国公府断绝了关系,自然不会让鹤语上前去受什么委屈。 鹤语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口,“那就好。” “不过……”谢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是太好看,“这一次在万寿节上,应该会碰到。” 万寿节的宫宴上,英国公府的人肯定也会受到宫中的邀请,出现在宫宴上。 那时候,即便是谢夔和鹤语不想应付,但也难免会碰上。 鹤语虽说对谢夔从前的家事不算特别了解,但整个上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谢夔跟家中闹得多厉害。鹤语一想到当年谢夔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却要一个人对抗整个英国公府,她不由有些难受。 “没关系。”鹤语认真点了点头,“到了宫中,若是他们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可能公主殿下这辈子都没有对谁说过要替谁出头的话,她说完后,又像是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般,捏了捏拳头,“就算是我不行,我让人来帮你!”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这软乎乎的要保护他的话时,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峻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点点笑意。 “好。”他说,“我等着殿下保护。” 第185章 家人 在夏末,鹤语安排着珍珠和玛瑙收拾行囊,她们准备回京。 与此同时,鹤语还给上京去了一封信,告诉了家里人,自己即将跟着谢夔一同返程。 东宫在接到鹤语这封返程的信时,太子裴铮面上忍不住露出笑,“赵玉,将孤前几日得的那盒东海明珠,送到海月殿去。” 他记得自家妹妹最是喜欢这些圆润的宝珠,“对了,还有殿内的这白玉屏风,也一并给她送去,她临走之前不是心心念着想要换一架屏风吗?若是这一次她不喜欢,孤在给她寻别的。”裴铮说。 赵玉躬身在一旁,听见这话,笑着应声,“主子对公主殿下可真是没得说。” 裴铮不置可否,“孤的妹妹,孤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 而现在在中宫内,徐姑姑跟在皇后身边,事无巨细地汇报着:“奴婢已让内侍部的人重新调拨了机灵的人手去了公主府,也派了有经验的管事嬷嬷去公主府内监督。若是府上有什么缺的,需要更换的,管事嬷嬷定然会在殿下回京之前就处理妥当。还有公主从前在宫内习惯用的厨子,这一次没能跟着一起去朔方的,奴婢也做了安排,会在公主进京之前,就到公主府。” 皇后走在花园中,手中捧起来一朵开得正好的墨色的牡丹花,听见身后徐姑姑的话,微微点头。 “很好,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多安排点人手在公主府。至于海月殿的人,撤了吧。这一次就算是小五回来,也不能住在宫内,这不合规矩。”皇后淡淡说。 徐姑姑叹气,她想说从前公主成亲后,不也是照样住在了皇宫内吗?那时候可不见皇后娘娘说什么不合规矩。只不过现在情况大不一样,徐姑姑也知道宫外对于鹤语而言,干净多了。 “是。”徐姑姑点头,随后她又笑了一下,“不过,此番公主殿下回京,怕是不用娘娘您多说,她自个儿都要留在公主府呢。娘娘不是说今日公主殿下跟驸马相谈甚欢吗?想来小公主是离不开驸马的。” 皇后听见这话,保养得极好的那张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但愿如此。”她说,“等到她那边安顿妥当,让笨猪和玛瑙过来见本宫。” 为人父母的,她不就是希望女儿这辈子能顺遂无虞,平安喜乐吗?至于大富大贵,她们皇家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鹤语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吃穿不愁。作为母亲,她只希望鹤语能找到一个能真心相伴,走完这辈子的疼她怜她的好夫君。不至于让她在自己百年之后,孤苦伶仃。 她家小五是个贴心的孩子,这半年来,寄信的只言片语里,也只有说着她在灵州城是如何好玩,半句也没有关于那边的人和事的不是。可是她做母亲的,不仅仅是想要知道女儿过得好的一面,也想知道她有没有遇见不顺心不如意的事。 问鹤语,皇后知道是肯定问不出来个什么,便只好去问问她身边跟着的贴身的婢女。 鹤语自是还不知道家中人为自己准备的一切,她现在跟谢夔共乘一骑,策马扬鞭。 坐在马车里实在是太闷了,若是能出去骑马,还不用自己控马,那种飞驰的感觉,是在马车上永远不能体会到的。 鹤语完全不怕自己会摔倒,她背靠着谢夔,而腰间则是被谢夔横过来的那只大手环住,安全得很。 谢夔的马术自然不必说,能跟生于马背上的匈奴人抗衡这么长时间,也能斩杀在马背上的匈奴人,由此可见,谢夔的马术不仅仅是会骑马。有他带着,鹤语自在得很。 在路上,鹤语跟谢夔介绍着自己跟几位皇兄皇姐们的关系。 “除了太子哥哥从小被养在母后身边,我跟他的关系特别亲近之外,其实我跟三皇兄的关系也很不错。三皇兄性子散漫,父皇说,他就只适合当个闲散王爷,别说储君,就说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都难。不过三皇兄才不介意自己当不当什么朝中重臣,他成日里都想着怎么往外跑,这辈子我估计就做个富贵闲散人。哈哈哈,这倒是跟我很相似。所以,每次三皇兄都能找到好玩的地方,你若是不知道上京城里什么地方最好玩,哪家酒楼最好吃,那去问我三皇兄,一定没错。 二皇姐和四皇姐,在成亲后,都住在父皇赐予的公主府里。从前在宫中时,我年纪最小,她们对我也不错。我们兄妹五人,因为……都不是一母所出,所以,皇姐们也绝不可能偏向于哪位皇兄,大家关系挺好的。” 鹤语靠在谢夔的怀中,开口说。 太子哥哥是从小就被定下来的储君,虽然鹤语不怎么关注朝堂上的事,但也知道朝臣们对她的太子哥哥很满意。她父皇膝下的子女不多,大家从小都在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关系倒是同民间的人家一样,很亲近。 谢夔听着鹤语的话,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来这几个皇室公主和皇子儿时在一起嬉闹的画面。也难怪,谢夔想,他家殿下哪怕是贵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身上却也不沾有半分蛮横无理。大约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兄友弟恭同气连枝,拥有过很多善意的爱,所以到如今,他家殿下的性子才会如此让人喜爱。 就这样行了近一个月,鹤语终于看见了上京的城门。 要进京,她若是还同谢夔共乘一骑已不太合适,所以现在鹤语乖乖地坐在了马车里,掀开了一点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 在离开的时候,她当时一腔怨恨,当时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才大半年的时间,她就又重新回来了。 相比于离别时的怨恨,现在鹤语的心情倒是平静了很多。 这一处城门,好似比别的城池的城门都要巍峨高大,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不过下一刻,鹤语就已经有些红了眼睛。 第186章 归家 谢夔原本是走在最前面,但这一刻,他却主动落后了两步,就骑着马,走在了鹤语马车的旁边。 他刚才并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鹤语那双偷偷变红的眼睛,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想不到。 谢夔从怀中拿出一包先前鹤语在灵州城里很喜欢买的沙枣干,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果干从窗口递了进去。 坐在马车里的鹤语,看见现在从马车外面伸进来的那只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嗡嗡的,“这是什么?” 谢夔:“沙枣。” 像是担心马车里的人还是不高兴,他又补充了一句,“甜的。” 他记得鹤语在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蜜饯果干,从前他身上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但自从身边有了鹤语后,谢夔怀中倒也习惯了随时准备着这些自己从来都不会主动去碰的小零嘴。 鹤语“唔”了声,从刚才谢夔递进来的那包沙枣干里捻起一枚,塞进嘴里。顿时,甜滋滋的果干的味道,瞬间充盈了她的味蕾。 归家原本就应该是甜滋滋的,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好受了很多。 鹤语知道谢夔就在自己身边,她就伸手敲了敲车壁。 “怎么了?”果然,后一秒,谢夔的声音就在车窗外面响起。 鹤语:“我们现在这是回哪儿?” 上京城里的那处属于谢夔的府邸,鹤语去过一次。当初她跟谢夔成亲的时候,就在那一处府邸。但成亲夜,两人就回了公主府。那之后,鹤语再也没有去过谢夔的府邸,对那边也陌生得很。 她问了谢夔后,却没有等谢夔回答,就已经主动开口道:“不然我们还是回节度使府吧。” 谢夔在马车外面听见这话,眼里不由划过一丝笑意。 “不用。”他很快拒绝,他知道鹤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驸马这个头衔,可能对于一般的纨绔子弟来讲,还是不错的头衔,至少跟皇家沾亲带故,很光鲜。但是对于真正有才华有本事,还有点傲骨的人来说,是绝对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字缀在一介公主名后的。若是两人回节度使府,这就能告诉所有人,在两人的关系里,还是他谢夔占据主导的地位,而不是鹤语。 可是这种外人的目光,是谢夔着实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就去公主府。”谢夔紧接着说,“那府上我不熟悉,你也不熟悉,还不如去一处你熟悉的。” 他知道这一路上,鹤语在外面住客栈,都要用自己熟悉的器具用品等等,这不全是因为她太娇气,而是她择床,在外面又极没安全感。珍珠和玛瑙只能将客栈里的房间布置得同她们在府上时差不多的模样,这才能让鹤语睡得安心些。 既如此,谢夔更舍不得让鹤语去陌生的地方休息。能回公主府,自然那是要回去的。至于他的名声,他从未在乎。 即便是成为别人口中占据主导位置的人又怎么样?横竖不过是些虚名,哪里有半点重要? 更何况,如果他的名声都要靠牺牲鹤语的安逸去换取,那只能说明他太没本事。 “可……”在马车里的鹤语有些着急,这可不是她熟不熟悉的问题,这分明就是谢夔的面子。 但鹤语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得马车外面一阵“哒哒”的渐去的马蹄声。 鹤语:“……” 这人怎么回事! 一行人最终还是停在了公主府跟前。 谢夔梳洗一番,换了一身朝服,就进了宫。 像是他这样的封疆大吏,进京的首要大事,就是进宫觐见。 鹤语则是在府上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她进府的时候,就看见院子站着齐刷刷的三十来人,领头的人她也在自己母后宫中见过。在看见对方时,鹤语心头便已经了然。显然是在她回家之前,她母后已经安排了人手,将她这公主府里里外外重新打理了一遍。而院子里这些新增的人手,显然也是她母后从宫中调拨过来的,就是为了伺候她。 意识到这一点时,鹤语面上就忍不住挂上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母后那么严厉地让她去朔方,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谢夔,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若是没有跟对方相处,她想,自己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了解谢夔,当然不会有像是现在这样的境况。 鹤语知道自己到了京城的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到宫中。 她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家里人,当然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进宫去。 只是鹤语没有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在她从前居住的海月殿门口等着了。 裴铮手中拎着食盒,在里面,是从前鹤语最喜欢的御膳房做的叫柿柿如意的小饼,里面加了乳酪和各种她喜欢的果干,一口下去,奶香浓郁不说,还混合着各种甜滋滋的果干的味道,最是得鹤语喜爱。 但裴铮在海月殿门口已经等了许久,从鹤语进了城门后,就已经有人来皇宫中报信。他算了算鹤语的脚程,也知道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宫门口。 可是裴铮又等了会儿,却迟迟不见人影。 “去探,小五人现在走到哪儿了。”裴铮淡声开口道。 赵玉领命下去,这种打听公主殿下的事,他是不放心手下的人打探的消息不全面,没能让自家主子满意,所以每次都是亲力亲为。 不多时,赵玉便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不安,但还是得如实汇报给面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太子殿下。 “回禀主子,永乐公主进京后,便直接回了公主府。现如今,驸马已经先一步进了宫,公主殿下还在府上,没有出来。” 赵玉说完这话后,就一直垂着头,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眼睛。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朝着海月殿里送东西,从最初的东海的名珠,到后来的千金一匹的云烟锦,再到后来的各种稀罕的珍宝小玩意儿,堪称是琳琅满目,就差将整个海月殿都堆满了。这不过就是因为他家主子认为公主殿下此番回京,定然会留宿在宫中。 可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在宫外那位,都已经将行囊都安放在了公主府。下面的人都已经忙碌了下来,那样子看来,并不是要像是往日一样,留宿在宫中的意思。 第187章 东宫 裴铮在听完了赵玉的汇报后,那张看起来英俊而带着几分温和脸上,闪过几分懊恼,最后恢复如常。 他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母后殿里的徐姑姑去了一趟内侍部,要了几十人。原本他没怎么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徐姑姑带走的这些人,应该是安排在了公主府上。 这么看起来,他的母后似乎从初就并不愿意皇妹留在宫里。 裴铮戴着翠绿的扳指的那只手,微微摩挲了两下,眼神里透着几分幽远的光。 他倏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 赵玉这才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自己跟着的这位主子,一时间,他也没能从裴铮脸上看出来什么情绪。 “出宫。”裴铮说。 赵玉听见这话,陡然一惊。 他意识到这是自家主子要亲自去见那位殿下,他眼皮不由狠狠跳了两下。 这宫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赵玉公公的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可是谁能知道,他在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太子面前,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若只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又如何能震慑住朝堂上的一众牛鬼蛇神?还能让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们畏惧又敬重? “主子,殿下应该很快就会进宫,不如,我们再等等?”赵玉试探着说。 不是他觉得自家主子身份贵重,不应该去外面接公主殿下,而是这一出宫,那就显眼很多了。虽然他们这边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皇后那边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才将公主殿下送去朔方,但现在还是小心为上的比较好。 裴铮一听这话,眉头一蹙,“孤不过是去将小五接回来,有何不妥?” 说完这话后,裴铮已经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赵玉只能紧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有些愁眉苦脸。 他能怎么办?他家主子一向都是极为有主见的,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听取旁人的意见。 裴铮这头刚出宫,消息就传到了两处。 徐姑姑听见小宫女过来汇报时,眉头一蹙,然后转身到了殿中,告知了皇后。 皇后微微拧眉,面色不愉。 太子这孩子,算个好孩子。当年他生母不过是个被皇帝宠幸的没什么背景的美人,在生育时,又恰逢大出血。那时候,帝后成婚已有多年,却始终无出。皇后便将这位的大皇子抱来了宫中,亲自教养,视若己出。 后来,她意外怀了鹤语。只不过在生产时又伤了身子,不可能再有孩子。 但人生在世,哪里有十全十美的?皇后倒是看得开,反正大皇子和鹤语,都算是她的孩子,这也就够了。更何况,大皇子在她膝下教养得极好,恭敬孝顺,又对妹妹宠爱,怎么看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样子。 只不过,后来长大了,皇后这才发现了些不一样的端倪。 哥哥保护妹妹,爱护妹妹这原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是,若是几乎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妹妹身上,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皇后是过来人,太子可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谁都看不出来,但作为母亲,皇后又如何会没有丁点觉察? 她不动声色,只不过是因为太子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上一次宫宴后,皇帝的身体却有些不适。在外人看来,皇帝没什么大碍,但是在皇后心里,已经不由考虑得长远了些。 日后这天下,都是太子的。等到了那时候,她不过只困于后宫的太后,若是鹤语一直在宫中,若是有朝一日,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太子不愿意再维持着哥哥和妹妹的关系,那她的小五要如何自处? 没有谁比皇后更懂的权利代表着什么。 所以,那日晚上,她思索了一整夜,决定让鹤语离开京城。 原本公主跟驸马成亲三载,却始终还像是待字闺中的未婚姑娘一般,就不合礼数。鹤语去朔方,才是合情合理。 “奴婢瞧着太子估摸着是太久没有见到公主殿下,他们两人从小都是一块儿长大,现在公主离开上京那么长时间,现在想迫不及待地去见点公主殿下,也是人之常情。”徐姑姑听到消息后,安慰着皇后说。 皇后冷哼一声,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裴铮是个什么性子,心里在想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哪里会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他心里不只是这么想。”皇后说,随后又觉得烦闷,“谢夔已经进宫了是吗?” 徐姑姑点头。 皇后从软榻上起身,“正好,本宫也想见见这位女婿。” 除了中宫这边,东宫那边,也有人收到了消息。 崔莞庄是在钦天监算出来的在仲夏的一良辰吉日嫁进了东宫,她是左相府的嫡女,从小都是被家中按照当家主母的模样教养。后来被选为太子妃,又被皇后娘娘派来府上的嬷嬷好生教导了一番,现在周身气度不凡,俨然就是一位合格的东宫主子。 崔莞庄前几日就知道太子身边的赵玉被安排出去搜罗各种奇珍异宝,她最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原来是永乐公主要回京。那些时日,裴铮让赵玉去搜罗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稀罕宝贝,都送去了海月殿。 “娘娘,我们要不要也主动去见见那位公主殿下?”在崔莞庄身边的婢女忍不住开口问。 她是崔莞庄的陪嫁侍女,一同从崔家来了东宫。 在东宫的这一个多月的时日,婢女也将自家小姐的那位鼎鼎尊贵的夫君看了个大概。 太子殿下对谁都不太热络,虽然现在东宫没有侧妃,就只有她们家小姐。但似乎她家小姐也没能赢得太子殿下的全部目光,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让太子殿下毫不掩饰喜爱的公主,她家小姐若是能跟公主殿下交好的话,日后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分量自然会也跟着提升不少。 崔莞庄没有立即回应。 身为世家嫡女,她身上有贵女应有的一切教养,分寸感自然也在其中。 她从前跟鹤语的交集也算不上太多,在鹤语身边的,最亲近的,就是她的两位皇姐,其次就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一些王爷郡王长公主的女儿,然后就是其余的上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但鹤语的圈子里,没有自己。 自己出自左相府,也是在上京里出了名的才女。 崔莞庄从前最常参加的就是各种诗词书画聚会,但这种宴会,邀请鹤语时,她受邀十次也懒得参加一次。不过,倒是像是去春游踏青这种活动,鹤语说不定倒还参加得频繁些。 可是这些,对于崔莞庄而言,却没那么大的吸引力。 两人爱好和性子都不同,自然交集也不多,也没有机会成为闺中密友。 要是说唯一一次跟鹤语有交集的,还是在上一次宫宴上,她作为钦定的太子妃,进宫赴宴。那时候她被安排在鹤语身边,结果谁成想,她一个失手,见杯中的清酒打翻,溅湿了鹤语的衣裙。 后来,崔莞庄是想要亲自去跟鹤语道歉的,毕竟她也知道是自己的不是,才差点让鹤语在宴会上出丑。 可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在宴会结束后的第二日,鹤语就离开了上京。 这也就意味着,她一直没有机会找到鹤语好好道歉。 偏偏在鹤语离开上京后,京城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来是因为她的缘故,逼迫鹤语离开了京城。 这流言来得迅猛,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 崔莞庄脸上忍不住带上了一抹愁绪,在鹤语离开上京后,家里人已经询问过无数次当日在宫宴上的情景。 她哪里敢仗着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就对鹤语做什么?谁不知道虽然太子是养在皇后娘娘的膝下,但皇后娘娘唯一孩子就是这位永乐公主?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去跟鹤语作对? 不过即便如此,第二日崔莞庄还是万分忐忑地递了帖子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所幸的是皇后娘娘是个好说话的,像是早就知道她的来意,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别多想,本宫让小五去北地,是因为她也不小了,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本宫面前耍小性子。既然成亲三年有余,一直在宫内算个什么事儿?理应去跟驸马团圆。” 皇后的这番话,像是给崔莞庄吃了一枚定心丸。 其实在被选为太子妃后,崔莞庄也忐忑过。她在家中同母亲私语,上京城里谁不知道永乐公主受宠?偏偏这位公主还一直在皇宫里,帝后都没有意见。但是日后,她身为太子妃入宫,到时候头上多了个身份尊贵又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听起来实在不算是一件好事。 在民间,外嫁女跟小姑子都不一定能好好相处,更别说在皇室。 如今崔莞庄知道了鹤语是被皇后亲自送走,她内心其实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现在,在万寿节时,鹤语回来了。而她的夫君,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宫外,那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想要亲自陪着鹤语进宫。 崔莞庄忽然想起来她在宫宴上,不小心弄脏了鹤语的衣裙后,她的夫君,其实也有派人来过左相府的。 第188章 问话 问话 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日来府上的人就是赵玉。 那位面白无须的赵公公,将宴会上的每个细节都问了一遍。 按理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实在是不用惧怕这位东宫的管事公公。有些问题,赵玉反反复复确认,饶是崔莞庄也没了什么好脾气。可就在她想要发脾气时,却在对上了赵玉的那双眼睛时,彻底偃旗息鼓。 赵玉面上始终是带着笑,但只有在跟对方对视那一眼时,崔莞庄才发现后者眼里暗藏的冰冷和锋芒。 那样子,无端让她后背一凉。 几乎是在这火光之间,她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即便是她现在端起来准太子妃的架子,眼前这人也不会买账。 崔莞庄现在坐在东宫内,她听着耳边婢女的声音,“现在太子去接永乐公主,他们兄妹俩这么长时间没见,想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这时候她过去,怕是太子并不会领情,“去打听打听公主喜欢吃什么,让小厨房多备着点。” 今日公主进宫,想来会先去皇后宫中。凭着太子跟鹤语的关系,保不准到时候鹤语还会来东宫坐坐。崔莞庄可不希望到时候她这个东宫的女主人没能将鹤语招待妥善,她虽然跟鹤语关系不亲近,但也不想跟这位公主殿下交恶。 鹤语是在宫门前一条街上遇见裴铮的。 在离京前,唐坚就已经在贴身保护鹤语,见到太子的次数自然也很多。今日裴铮出宫,身边虽然没带几个人,但是他人一出现,就被眼力极好的唐坚认了出来。 他们这一队人马入宫,遇见了太子,自然也需要避让。 只不过没想到,唐坚还没来得及跟裴铮行礼,后者已经率先开口:“小五在马车里?” 唐坚一愣,随后点头。 “那让开,孤好久没见到小五,跟她说说话。”裴铮说完这话时,人已经从那匹棕褐色的高马上一跃而下,三步并做两步,就登上了鹤语的马车。 鹤语刚才还在偷偷掀开帘子,看着京城的街道,她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让珍珠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忽然就在这时候,马车外面被人推开了。 在看清楚来人时,鹤语眼睛一亮。 “太子哥哥!” 鹤语是真没想到太子会在出现在她进宫的路上,她眼里的兴奋和激动难以掩饰。 裴铮在看见鹤语时,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鹤语一离开京城,几乎就是大半年的光景。 在上京,裴铮担心过鹤语在朔方过得不好。他这个从未去过北方的妹妹,哪里吃得了戈壁沙漠的苦? 但现在,裴铮看着坐在马车里,此刻仰着头看着自己的鹤语,后者那张小脸蛋上,看起来肉嘟嘟又红扑扑,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在外面吃苦的痕迹,好像鹤语这段时间过得很不错。 “小五。”裴铮坐在了鹤语身边,“路上辛苦了。”舟车劳顿,哪里有不苦的? 珍珠和玛瑙已经很懂事地坐去了马车外面,马车里很快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裴铮两兄妹。 鹤语听见这话后摇头,她眼里笑得不见一丝阴霾,“怎么会?路上有谢夔,谢夔不会让我吃苦的。” 裴铮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是么?” 在鹤语看不见的地方,他那双垂放在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对你很好?”裴铮问。 鹤语点头,“这是自然的。”见到家里人,她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娇气,鹤语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方小印,像是献宝一样,拿着那方墨翠在裴铮眼前晃了晃,“哥哥你看!”不等裴铮自己识别出来,鹤语就已经主动开口:“这是谢夔的私印,他现在的全部身家,可都在我手里。”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伸出另一只没有拿着小印的手,在空中捏了捏,那模样看起来别提是有多得意,“所以啊,你和父皇母后都不需要担心,我一个人在漠北也好着呢!”谢夔不也没有逃出她的手掌心吗? 裴铮对谢夔的私印并不感兴趣,他像是没感觉到掌心里此刻的濡湿,对着面前的鹤语仍旧笑得温和,“那就好。”看来,当日赵玉去朔方节度使府上时,看见的一切并不作假。他心里一半觉得庆幸,一半却又有说不上来的妒忌。“此番回京,就趁着父皇寿辰,就多留些时日吧。” 鹤语:“那也不成,谢夔是节度使,哪能一直在京城里停留?” 裴铮皱眉,“他回去便是。” 他刚才开口说出让鹤语留下来的话时,哪里考虑过谢夔半分?在裴铮眼中,妹妹是妹妹,谢夔是谢夔,不必混为一谈。 “我要跟着他一起呀。”鹤语笑眯眯说,她在说完这话时,就用自己的小手覆在了裴铮放在膝头的那只大掌的手背上,“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谢夔对我很好,就算是跟在他身边一起回朔方,我也不会吃苦。” 她知道裴铮只是在为自己担心,担心她受不了北地的环境和气候。但现在,她想说,朔方跟自己想象中的有很大的差别,而跟谢夔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跟从前她想象中的,也很不同。 裴铮感受着那只落在了自己手背上的柔软的小手,听着此刻鹤语说让自己放心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里,都离不开“谢夔”二字,他心里陡然间变得有些苦涩。 好半天后,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传来。 “好。” 进宫后,鹤语准备先去拜见了承德帝。 结果宫人告知,她父皇已经去了母后的宫中。 鹤语微微扬眉,“那驸马呢?” 宫人:“谢大人被皇后娘娘召见,现在应该也在坤宁宫中。” 一般而言,皇后是不能私自召见朝中大臣,但谢夔的身份不一般,何况,是跟皇帝一块儿见谢夔,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但鹤语听见宫人这话,面上却有些露出担心的神色。 她又不在,父皇母后这时候一起见谢夔,又不是谈论政事,只能是问及关于她的事。 鹤语猜想到自己母后为了自己可能会敲打谢夔,这才心里不安。 裴铮跟在她身边,明显感觉到了鹤语在去坤宁宫的路上,脚下的步子都迈得急了些。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配合着鹤语的脚步。 谢夔现在的确是在坤宁宫中,他坐在下方,在前面的位置上,坐着的是皇后和承德帝。 刚从勤政殿出来后,皇帝就邀他一同来了这坤宁宫。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可不再是什么朔方节度使,而只是鹤语的驸马,皇后和皇帝的女婿。 “小五顽劣,这段时间,驸马多费心了。”皇后看着在下方坐着的年轻男子,对方身上展露出来的气势,也让她不得不承认,跟上京里的那些翩翩少年郎,的确大不相同。 铁血中带着肃杀,英朗极了,似剑的眉和锐利的双眼,都能让人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上京城里的那个英国公养尊处优的世子爷,而是多了一份桀骜和不屈的朔方节度使。 谢夔哪里敢接了皇后这一番客套的夸赞,“殿下很好。” 但在他这话一出后,坐在上方的皇后话音忽然一转,相比于先前的和煦,在这一刻,就显得要冰冷很多。 “既如此,那为何驸马这段时日却没有照顾好她?本宫听闻不久前,小五身陷敌营?那是叫无伤城的地方吧?这是怎么回事?” 刚进坤宁宫的鹤语和裴铮,自然也听见了这话。 几乎是在这瞬间,在鹤语身边的年轻男子,那双眼眸就朝着谢夔看了去。 那双令众多上京贵女倾倒的丹凤眼,此刻满是寒意。 皇后并不给谢夔太多辩解的时间,不等谢夔回答,又紧接着开口:“本宫倒是想知道,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会孤身一人,离开灵州城,去那偏远的边陲小城?你身为驸马,当时又在何处?” 第189章 嫂嫂 “母后!” 鹤语进门时就听见了这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走到了谢夔身边,“那事跟谢夔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朝着一旁的谢夔看去,那眼神里满是对后者的维护。 皇后在看见忽然闯进来的鹤语时,脸上严肃冷苛的神色也是在这瞬间就收了起来。 即便是她现在想要严厉些,但眉宇间透出来的宠溺却是无法作假。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皇后坐在位置上开口说,下一刻,她却已经对着鹤语招手,“还不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皇后自然是想要将鹤语留在身边一辈子的。 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将人送离京城后,心里哪里会觉得好受?甚至在鹤语离京的最初那段时间,整日里,她睡不好也吃不好,就时时刻刻等着驿站那边的人传来关于鹤语的回信。 现如今,在看见从门外进来的小女儿时,皇后哪还能忍得住? 鹤语拎着裙摆,已经飞快上前,扑进了上位皇后的怀中,同时她还没忘记将自己的脑袋朝着一旁的承德帝看去,声音又乖又软地叫了一声,“父皇。” 在朝臣面前严肃不好亲近的帝王,此刻却早就柔和了一双眉眼,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不由抬手,就像是对小时候的鹤语那般,摸了摸她的发顶,“朕的小五可算是回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却是让鹤语心里一酸,眼睛也差点变得通红,“嗯,父皇,我回来了。” 她离开京城时,虽然没有见到父皇的面,但是从到了灵州后,每月都有父皇亲笔写的书信送来,随着这些书信一起的,还有不少各地的贡品,有时候是稀罕的特产吃食,有时候是珍贵的难得一见的宝物。鹤语知道,哪怕是自己嫁了人,也仍旧是自己父皇心里最宠爱的小女儿。她是有被家里人时时刻刻惦记着,从来没有人忘了自己。 裴铮自打随着鹤语一同进了坤宁宫后,对着上座的帝后行过礼后,就安静地坐在了一旁,眼神却始终没有从对面的谢夔身上挪开。 皇后摸了摸自己怀里女孩子的脸蛋,指腹间都带着温柔的怜爱,“我儿是瘦了。” 鹤语听见这话,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她其实就只有最初去朔方的路上有些不适应,但后来,到了灵州城,那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谢夔让她感受到了自己在朔方的生活,跟在上京也没什么不同,同样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惬意得很,吃嘛嘛香,哪里会瘦? 皇后看着她这天真的小模样,有些无奈摇头,“你呀。”她的手指头,在鹤语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带着无奈和纵容,“今晚御膳房准备的都是你从前爱吃的膳食,等会儿多吃点。” “哦。”鹤语乖乖点头。 皇后是有心想要细问关于无伤城的事,顺便敲打敲打谢夔。可是因为现在鹤语的出现,让她不得不中止了这一话题,转而拉着鹤语的手,细细地问了问她在朔方的一切。 等到了晚膳时分,太子妃也来了坤宁宫。 今日也算是家里人的小聚,六人坐在了一张圆桌。 鹤语是贴着皇后坐着,另一边便是谢夔。 饭桌上,原本有宫女布菜,但鹤语坐下来后,承德帝就已经先给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夹了一筷子的云林鹅的鹅肉,“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出的一道菜,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明日朕就让人去公主府,给你做菜。” 这话对于鹤语和裴铮而言,实在是在寻常不过。 从前鹤语在这宫中,便是收到这样的待遇,是被帝后放在了心尖上的人,想要什么,哪怕是皇帝的御厨,也能要来。 如今鹤语离京大半年,现在帝后自然是恨不得将宫中所有的好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塞给鹤语。 皇后在一旁也给鹤语挑了一枚八宝肉圆,“这肉圆里加了松仁、香菇、笋尖还有荸荠等等,入口松脆,小五也尝一口,看看喜欢吗?” 不多时,鹤语面前的银碟里就已经装满了食物。 谢夔给鹤语夹菜都已成了习惯,他知道鹤语的口味,特意捻了一块桌上的糖醋鱼鱼腹处最鲜嫩的肉,刚准备放在鹤语的碗里。却不料,在这时候,一双银箸,也递了过来。 谢夔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头戴白玉金簪发冠的太子,眼神晦暗而幽深。 两人的筷子之间,夹着的都是一块鱼肉。 眼神交锋时,无声无波,光影落地。 鹤语还有点懵懵懂懂,她就只看见了自己兄长和谢夔都挑了一筷子自己喜欢的鱼肉。 “多谢太子哥哥。”鹤语笑眯眯地不客气接过了裴铮挑来的鱼肉,随后又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小碗,放在了谢夔跟前。对着谢夔时,鹤语没说多余的话,那动作看起来做过了千万遍,熟练又理直气壮极了。 在鹤语看来,谢夔给自己布菜,这是再寻常自然不过,本该如此,哪里还用得着特意道谢? 谢夔刚才在听见鹤语说出口的那句“多谢太子哥哥”时,这一回,他眼中终于带上了笑意。 虽然那声“太子哥哥”,还是让他听了觉得心里不怎么舒坦。 帝后坐在一旁,看见鹤语的动作,不由笑了笑。 从眼前鹤语跟谢夔的相处,怎么让他们看不出来平日里恐怕谢夔就是这般贴心照顾鹤语。人有的时候会说谎,但是下意识的习惯性的小动作,却是骗不了人。 “小五,别欺负驸马。”承德帝笑着说。 鹤语不服气抬头,刚想要辩解,但谢夔在这时候已经比她更快了一步。 “回禀陛下,这都是臣该做的。”谢夔一板一眼说。 鹤语在一旁像是觉得满意似的,还跟着点了点头,“就是就是。” 坐在对面的裴铮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无端觉得有些刺眼。桌上的酒盏,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崔莞庄在最初跟鹤语和谢夔见礼后,就一直安静地在一旁当着背景板。当在看见帝后对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宠爱时,甚至承德帝直接开口说只要鹤语喜欢,明日就将御厨打包送进公主府这样的话,她心里更是惊讶。 鹤语受宠这件事,她还未出阁时就有所耳闻,但如今亲眼看见后,还是不由感到吃惊。 能有这样的宠爱,眼前这位永乐公主的确是独一份。 现在见到宴席上的气氛渐入佳境,崔莞庄也站了起来,端着杯盏,主动敬了鹤语一杯。 崔莞庄其实早就想要亲口同鹤语致歉,“公主。”崔莞庄笑得端庄温婉,身上那股子名门贵女的气势拿捏得极为精准,少一分显得小家子气,多一分,太攻击性。“当日莞庄不小心污了公主的衣裙,还不曾对公主道歉,今日有机会,莞庄便厚着面皮,希望公主原谅。” 鹤语“啊”地轻呼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情,她还真差点都忘了。 像是崔莞庄这样的人,她当然不信后者是故意想要跟自己作对。 尤其是今日再见崔莞庄,后者说话行事进退有度,不难看出来,当初她的父皇和母后,是在很用心给自己的太子哥哥挑选太子妃,循规蹈矩,叫人挑不出来丝毫差错。 “嫂嫂见外,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道歉原谅。”鹤语笑着说,“那日嫂嫂只是不小心而已,我也没放在心上。” 这话半真半假,当初鹤语被迫离开京城时,当然心里也有怨过。从来就没有遭受过什么委屈的她,有朝一日,摔了个跟斗,她哪里能对崔莞庄没半点埋怨?只不过后来,她倒是自己想通了。那算是什么事儿?更何况,她知道兄长对自己爱护,她当然不会去为难兄长明媒正娶的夫人,给崔莞庄没脸。 鹤语却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嫂嫂”,却是在在场人神色各异。 第190章 艳羡 崔莞庄自是心里轻快,她再看向鹤语时,眼里已经多了几分真挚的喜爱。 嫁入深宫中,即便是她家世显赫,也不可能越过皇家。在东宫,自己的一举一动更是被人注视着,她不敢行差踏错,宫中更不可能有什么交心好友。如今鹤语的这一声“嫂嫂”,倒是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几分真情。 皇家的真情,可不多见。 但同样的,此刻听见鹤语这一声“嫂嫂”的裴铮,那只放于桌下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 晚上这一顿小聚的晚膳,在一片热闹中结束了。 鹤语因为高兴,在席间喝了些酒。 她酒量称不上千杯不倒,又因为今夜的心情极好,所以多饮了好几杯,等到离开时,脸上红扑扑的,脚步也有些凌乱虚浮。 谢夔站在一旁,手臂直接横过了鹤语的后腰,将她整个人几乎都搂在了怀中。 裴铮和崔莞庄走出来时,崔莞庄微微落后了半步。 崔莞庄看着面上已经浮现了些醉态的鹤语,语气有些惋惜,“原本我还想着让公主去东宫坐坐,我那儿准备了不少公主喜欢的小食,看来今日是来不及了。” 先前她吩咐宫女去准备,只不过是因为裴铮看中自己的这位皇妹。 可如今,崔莞庄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鹤语脑袋是有些发晕,但她理智尚存。 在耳边传来崔莞庄的声音时,她伸手拽着谢夔胸前的衣服,探出脑袋,笑眯眯说:“没关系没关系,最近我都在上京,到时候定然是会来叨扰嫂嫂的。” 裴铮站在一旁,“今日天色已暗,小五,你不如就在海月殿里歇一晚?” 至于谢夔,自然是要出宫的。 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皇帝的诏令,外男不能留宿宫中。 “不要。”鹤语没看见此刻谢夔那双深沉的双眸,她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裴铮的提议。鹤语的呼吸之间,都是属于谢夔身上的味道。不知不觉,好似属于谢夔的味道,替代了降真香的味道,更能让她感到安心,睡得踏实。 鹤语拒绝后,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冲着自己兄嫂的方向挥了挥小手,“太子哥哥和嫂嫂留步吧,我身边有谢夔呢,你们不用担心。”说这话的时候,鹤语已经放下了那只在半空中挥舞的胳膊,然后毫不犹豫地,直接伸手环住了面前揽着自己的年轻男子的窄腰。 “是吧,谢夔?”这一句话,鹤语声音低低的,恐怕只有她自己跟面前的谢夔能听见,那样子有点迟钝的乖巧。 谢夔的胸膛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下一刻,他的声音就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嗯。”谢夔说。 很快,谢夔偏头,朝着裴铮和崔莞庄的方向看去。那双眼睛,哪怕是在黑夜里,也显得明亮锋利。 “臣会送公主回府,不劳烦太子挂心。”谢夔不卑不亢道。 裴铮看着他,尤其是盯着现在出现在谢夔腰间的那双藕臂上,跟沉闷的朝服截然不同的属于女子的宫装,看起来是那么突兀而显眼。他那只被宽大的衣袖笼罩的手上,那枚扳指被他狠狠地捏住,面上却没有丝毫异常之色,“好。”裴铮说。 谢夔几乎是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就已经直接弯腰,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 鹤语脑子正晕乎乎的,冷不丁感到身体腾空,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搂住了谢夔的脖颈,脑袋靠在谢夔的胸前,“你做什么?”鹤语嘟囔着,“这可是在宫中。” 鹤语想提醒谢夔他的身份,这般抱着自己,也不怕路过的侍卫和宫女多看了他的笑话。她只是动了动嘴皮,没有挣扎,实在是因为被谢夔抱着走,比她自己晕乎乎地前行松快多了。 可是谢夔本人丝毫不在意,“头不晕?”谢夔不答反问。 鹤语乖乖点头,醉酒后当然是觉得有些晕眩的。刚才走路时,若不是因为谢夔伸手扶着自己,她说不定还要摔跤呢。 “那不就完了?现在就靠着我,我带你回家。”谢夔低声说,若是仔细一听,还能听见男人这话里带的丝丝笑意和温柔。 鹤语“唔”了声,“那你走稳一点,不然颠得我难受。” 她娇气地提出要求,就算是人肉轿子,也必须是舒坦的轿子,不然她可不要。 谢夔发出一声轻笑,“好,听殿下的。” 这笑声是从谢夔的胸膛间发出来的,那轻微的震感,就紧紧地贴着鹤语的耳廓,那声音似乎就连带着震感也一同传到了鹤语的身体里,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饮酒红了耳朵,还是因为现在谢夔的闷笑声,让她感到耳朵发烫。 在夜色中,器宇轩昂的男人抱着娇小的女子,无视周围传来的明里暗里的打量的眼神,脚步稳健,朝着宫门口走去。 出宫的这条路,跟回东宫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崔莞庄在回头时,不经意间看见了另一头被谢夔抱起来的鹤语,她眼底忍不住闪过了一丝艳羡。 她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半步距离的裴铮,想伸手。可是最后,那只在半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前面人的衣服,就重新垂落了下去,安分地放在了小腹处。 太子身份贵重,如何会像是谢夔那样,将自己抱起来呢?哪怕是牵手走在这外面,也显得太不端庄。 崔莞庄觉得自己刚才是真有些鬼迷心窍,脑子里才会出现那样的期盼。 鹤语被谢夔抱着回了公主府,原本谢夔是想着将人放进浴桶里就离开的。 可是没想到,他才刚将鹤语放进水里,一转身,就听见“咕噜咕噜”的水泡泡的声音。 谢夔赶紧转身,就看见刚被自己放进浴桶里的人,身体一软,直接滑到了桶底,傻乎乎地被呛了水。 他飞快伸手,将沉到了水里的鹤语捞了出来,心里还有一阵阵后怕。 这浴桶不深,在底部还有位置可以坐着,一般情况下,哪里能溺毙? 可现在,谢夔捞着身形软乎乎的鹤语,一时间头大。 他当然知道鹤语不害羞,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平日里洗浴,珍珠和玛瑙顶多守在屏风外面。现在鹤语这般模样,估计也不会愿意让人来伺候梳洗。 现在他抱着浴桶里的人,胸前的衣服也差不多都湿透了。 谢夔的喉结滚了滚,晚上在桌上饮的那些酒,现在好似都变成了一把火,在烧着他的嗓子。 “殿下。”谢夔说,“能自己洗吗?” 只要鹤语现在点头,他就不动她。 这段时间赶路,就算是晚上在客栈里休息,他也不敢折腾鹤语。 就算是坐着马车,但一路也辛苦,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将鹤语折腾狠了,在路上受罪。 所以谢夔也忍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如今,他怀里抱着软乎乎的脱光了衣服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忍住。又不是出家的和尚,对着自己的妻子,还能清心寡欲。 但他还是想听鹤语的意思,只要对方不愿意,他就不动她。 可是鹤语现在刚被谢夔从水里捞起来,她在水底吐了一连串的泡泡,现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只想要抱紧跟前的这根“浮木”。 至于谢夔说了什么,鹤语一概没有听见,就张开了双臂,将谢夔抱得严严实实。 那一身雪白的肌肤,跟谢夔深紫的朝服贴合在一块儿时,那抹纯和妖,被衬得有些惊人。 “不准走。”哪怕是在这种晕乎乎的状态下,鹤语对着谢夔说话,也是理直气壮极了。 面前的人身上有令她觉得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她头晕,就要拥有这味道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公主府跟朔方的节度使府上的差别很大,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被名家工匠指点过。每一处的布置,都是经过了精心的研究。奢侈大气,富贵逼人。 在这浴室的后面,就有一方露天的浴池,占地面积极广。分明是人工开凿,但不论是靠近岸边的怪石,还是水中的那一块看起来光滑极了的石床,都显得颇有野趣,宛如是从郊外完整地挖出的一块地,放进了这公主府中一般。 现在,这公主府上长久没有主人亲临的偌大的浴池里,终于被派上了用场。 第191章 猛兽 这里的场地很大,还有石床可以供人休息。 谢夔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这具玲珑雪白的身躯,粗糙的大手,按住了鹤语的后腰。 他知道在这上面,有两枚圆圆的深深的腰窝。 每一次他伸手搂住鹤语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时,他的手指,总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在那两枚隐秘的腰窝上停留。 乐此不疲。 下人们早早就被遣散了出去,就连门口,也就只留着鹤语身边熟悉的珍珠和玛瑙。 鹤语因为醉酒,刚才又泡了热水,现在脑袋里更是一团浆糊,晕乎乎的。 在被谢夔掌控的节奏下,她的一切都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 嘤嘤切切的啼哭,在身上男人灼热的汗水溅湿她的后背时,盘旋在这一方露天浴池的上空。 原本平静的池水激荡开去,秋日的凉意似乎在这一晚上也消失不见。 滚烫的汗水和温热的池水已经融为一体,就像是此刻被抱着坐在石床上的鹤语和她面前的谢夔。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雪白的后背上,摇摇晃晃,旖旎丛生。 鹤语最后是被谢夔抱着回寝殿,虽然浴池距离房门已经隔了好一段距离,但是守在门口的珍珠和玛瑙,在看见谢夔抱着自家公主从里面出来时,两人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红晕。 她们家殿下婉转又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似乎现在都还萦绕在她们的耳边。 这样的声音,似乎她们家殿下只有在驸马身边时才会出现,跟平日里的嗓音简直大相径庭。 同为女子,她们听了,也忍不住觉得脸红。 珍珠和玛瑙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面前的两人。 但是当谢夔抱着鹤语走过两人身边时,垂着头的珍珠和玛瑙,余光中,还是看见了鹤语的那双玉足。 只不过如今,在那双雪白的小脚上,已经布满了咬痕。 珍珠和玛瑙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两人抬头时,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驸马这也太孟浪了吧? 这,这是要吃了她们家公主殿下吗?就连脚背都不放过。 鹤语被谢夔放在床上时,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劲儿,她头挨着枕头,几乎是瞬间睡了过去。 谢夔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里掠过一丝好笑。 但是在看见鹤语肩头露出来的带着红痕的肌肤时,他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收。 他家殿下的身子也太娇贵了,他感觉自己也没怎么用力,怎么如今身上遍布了痕迹。 谢夔从床头拿出药罐,拧开后,抬手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了鹤语身上的那些红痕上。 面对鹤语时,他心头的那头猛兽就像是控制不住,想要冲破牢笼,将眼前的人狠狠占有,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里里外外,全都沾染上属于自己的味道。好似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放心。怀里的人,不是旁人能随随便便觊觎的。 擦了药后,谢夔这才上床,将鹤语抱在了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鹤语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 回到了熟悉的上京,在公主府里,身边还有谢夔,再加上昨夜她跟谢夔在一起,胡闹狠了,浑身都疲乏得很,一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 上午的时间都被她睡了过去。 鹤语起身时,看着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还有在被子里那股熟悉的药膏的味道,她就知道这是昨晚谢夔在自己睡着后,替自己上好了药。 “这是属狗的吗?”鹤语一边喃喃说,一边自己动手拿起了小衣。 她现在这模样,可没有脸让身边伺候的珍珠和玛瑙进来。起身时,鹤语都还觉得小腹有些酸涩,可想而知昨夜谢夔在浴池的放肆,更别说身上到此隐秘的地方的咬痕。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谢夔进门时,刚好瞧见鹤语背对着自己在系带的动作。 他直接走过去,伸手替还坐在床上的人拿捏住了那两根细长的绑带。 “我来。”谢夔说。 男人粗糙的大手里,现在拿着两根藕荷色的带子,这场景,怎么看都令人觉得不协调。 偏偏谢夔那双布满了厚茧的舞刀弄剑的大手,如今灵巧地在鹤语的后背上系上了一个活结。 这动作,看起来分外熟练。 谢夔其实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给鹤语做这种事的时候的青涩和笨拙,反正现在,他闭着眼都能做好。 但在系好了细带后,谢夔的手却没有那么干脆地离开鹤语的后背。 他看着现在鹤语背上的红痕,脑子里就忍不住想到了昨夜浴池里的水声。他将鹤语抱在怀中,低头亲自将这些印记烙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是雪地里开出来的朵朵红梅,又冰冷,又热情,矛盾地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摘下来占为己有。 鹤语在感觉到谢夔带着粗糙的触感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后背上时,身体的记忆让她轻轻地颤了颤。 “谢夔。”鹤语警告一般叫了身后人的名字。 她是要让谢夔将手拿开。 谢夔眼神幽深地盯着面前的这薄背,在他的这双眼睛的深处,有黑不见底的克制。 “嗯,我在。”谢夔的手还是离开了鹤语的后背,他主动将床边的衣服抖开,亲自给面前的人穿衣。 他的动作很细致,如今这架势,其实都不输给珍珠和玛瑙。 但鹤语却觉得谢夔不怀好意,对方距离她实在是太近了,一呼一吸,都是面前的人的气息。 更主要的是,谢夔给自己穿衣时,那只大手,总是会像不经意一般划过她身上的敏感点。等到这套衣服穿完,鹤语都已经趴在了谢夔细细地喘气。她红着脸,“你手放哪儿?” 现在谢夔的手,就放在她的后腰上。 这样子即便是落在外人眼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只有鹤语和谢夔知道,现在谢夔的那只手,正压住了她的腰窝。 那地方,鹤语被人一碰,就忍不住塌腰。 如今这地方的敏感和秘密,也只有谢夔一人知道。 谢夔几乎将鹤语抱在了自己怀中,他低头浅笑,“殿下腰酸吗?我给你揉揉。” 鹤语:“……拿开。”鹤语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她才不需要现在罪魁祸首给自己捏腰,这不是主动入了虎口吗? 第192章 密友 公主府的下人们摆膳时,门房送来了不少帖子。 有给鹤语的,也有不少给谢夔的。 秋高气爽的,上京城里时兴的蹴鞠,如今去参加这一场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毕竟,眼下时节,没了酷暑的炎热,拉上好友,三五成群组队一起玩耍,最是合适不过。 如今谢夔手中拿着的其中一张邀请帖子,在看清楚上面下帖的人是谁后,他不由挑眉。 旁人他可能还真不会太看在眼里,他身份摆在这儿,即便不是鹤语的驸马,也是封疆大吏。他在上京交友,有自己的分寸。 但现在给他下帖子的人,是三皇子裴城。 鹤语手里的帖子,差不多都是先前的手帕之交。 其中一封,是来自于翰林院掌院的孙女曾百崎,鹤语看着对方的帖子,唇角不由勾出一抹极为明显的弧度。 谢夔刚看了三皇子的邀请帖后,一抬头,便看见鹤语唇角露出的笑意。 “殿下这是收到了谁的拜帖?”谢夔有些好奇,他对鹤语的社交圈仅限于当年一墙之隔听见的那些围聚在她身边的少女们的声音,但具体都有谁,他并不清楚。 鹤语也没有对他隐瞒,“翰林院掌院家的孙小姐,你知道吗?” 谢夔脸上露出无奈的笑,他摇头。离京好些年,他就算是知道翰林院的掌院曾老,但也不可能知道曾家的孙小姐是何许人也。甚至,在这上京城里的贵女,他都了解甚少。 当然,除了他的公主殿下。 鹤语“唔”了声,然后娓娓道来。 曾百崎也是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只不过名气相比于左相家的嫡小姐,现在的太子妃崔莞庄,是差了一截。不过名声这种东西,在鹤语看来,又不能直接完全定义一个人。 毕竟,名声嘛,也能吹出来。 何况,曾百崎的“有才”,只有她们相熟的人才知道。 曾百崎作诗可能不如她现在的那位嫂嫂,但要说起来看杂书,必然是曾百崎更胜一筹。 《水经注》《游侠记》《奇闻轶事录》等等这种在夫子眼中的“杂书”,曾百崎几乎都有阅览涉猎。大约是这些书看得多了,她自己也会写些话本子。跟市面上时兴的小姐和书生的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不同,曾百崎写的话本子多多少少带着地域的传奇色彩,就连主角,也跟普通话本子截然不同。比如,有凭着手工艺扬名立万的拉面小哥,也有仗剑红尘狂放不羁创建了名门流派的女侠,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诡谲穿越阴阳时空的复仇的落魄世家子。世间万般小角色,在她的笔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也在发光散热。 不过这些东西,若是放在曾家家中,简直就是出格的异类。 起初曾百崎写的这些故事,只是在鹤语她们几个闺中密友之间传阅。大家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想来身上都具有某种相同的特性。 鹤语不仅仅没有觉得曾百崎写的这些文章出格离谱,甚至还大呼精彩。翰林院掌院可不是什么肥差,曾老爷子走的就是清流的路子,清流到两袖清风。曾百崎虽是上京贵女,但这贵女手中每月拿到的银子,也没多少。鹤语干脆就帮她出谋划策,这么传奇的话本子,只用于她们小姐妹之间传阅有什么意思,自然是拿去书斋里卖银子,才更有意思。 鹤语想做的事,就鲜少有做不成的。 后来,曾百崎写的那些书,在书斋里卖得极好。 更巧的是,曾百崎原本是跟她同一年出嫁。 只不过那一年,曾百崎的父亲骤然去世,她身为长女,不得不守孝三年。 “但那男人也忒不是东西了,还没有跟崎娘成亲,就已经在外面勾搭上了别的女子。后来,崎娘便直接上门退婚。”鹤语说。 谢夔听到这里,点点头,“挺好,拿得起放得下,不必委屈自己。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这位曾姑娘算是有胆识。”尤其是在父亲去世的情况下,世间不少女子便觉得失了倚助,将未来的夫君视为天,委曲求全,但最终都没能有什么好下场。对陌生人抱着期盼,不如对自己有信心。 鹤语抿唇浅笑,她是想到了当年曾百崎那么决绝坚定去退婚的场面。 不过上京城中,像是谢夔这样的人太少了。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亲自去有婚约的公子家里退婚,那段时间,上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差点没将曾百崎淹没。 “但她也受了不少委屈。”鹤语说,退婚的那家人,相比于要让众人知道真相,自然是更想要挽回府上的名声。还有什么比散播女子的谣言,更能掩盖真相呢? 即便是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也只会说一句曾家的女子没有容人之量,妇人善妒。 “世人多愚昧,像是殿下友人这般女子,不必拘泥于此。天高海阔,既是有真本事的人,便能凭一纸一笔走天下。”谢夔说。 他在漠北之地待得久了,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在谢夔看来,这辈子除死之外,无大事。女子和男子又有何区别,若有一技之长足以令自己安身立命,想做任何在律条红线之外的事,都未尝不可。至于用亲事来拴住一个人,大可不必。 鹤语挑眉,看着面前的人,她伸手托着腮,眼睛里似有星光点点。 “那,我也可以。”她笑着说。 鹤语承认自己就是在这瞬间起了小心思,她就是想看看谢夔要如何应对。 她也算是勉强有一技之长,也能走天下,那谢夔是放开她,还是不放开她? 果然,谢夔在听见鹤语这话时,顿时有些愣住。 片刻后,谢夔有些无奈叹气。 “若是殿下离开,臣不放心。”他是相信凭着鹤语的机敏,就算是没有自己,也会过得很好。但是他家殿下不会武功,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身边跟着旁人,他也不放心,“所以,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想离开,便带着臣一块儿吧。”谢夔说。 若是鹤语想走,他就跟着她的脚印一起走。 鹤语等了半天,没想到等来谢夔这样一个回答。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谢夔,你这是耍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着你,你就这么想跟着我吗?” 哪知道谢夔在这种事情上,向来不要脸。 “对,没错。”谢夔点头,“臣是片刻都离不得殿下。”他的瞳孔里,像是有小小的旋涡,盯着眼前的人,好似下一瞬间就要将人吸卷进去一般。谢夔就是想到如果有一天,鹤语真的突然在自己面前消失,他一定受不了。这种假想带来的心慌,持续到了现在。所以,下一瞬间,谢夔在鹤语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覆身过去,低头亲住了鹤语的唇,“所以,殿下可别丢下我……” 第193章 约见 最后的声音,全都淹没在唇齿之间。 谢夔的这个吻,很轻柔,但也很霸道。 轻柔是因为他是在一点一点霸占鹤语的呼吸,没有那么粗暴地长驱直入。而霸道是因为他直接伸手捧住了鹤语的半张脸,那只大手,能够完完全全将鹤语的那张脸覆盖,令她无法躲避半分。 他用舌尖顶开鹤语的唇齿,在对方的领地扫荡,逼迫鹤语的呼吸都随着自己的节奏,眼睁睁看着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张小脸,变得越来越红。 好半天,谢夔才将怀中的人松开。 他眼里透露出来的神情,看起来还有那么些意犹未尽。 鹤语早就红了耳朵,甚至现在就连露出来的脖子,也都变得发红。 至于刚才谢夔提出来的那个她要离开也要带上他的话题,早就被鹤语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就只是说说,你,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鹤语平复下来后,抿了抿唇,开口说。 谢夔:“那殿下带我一起离开吗?” 他还挺执着于这个问题。 鹤语脸上又是一红,她倒是想跟谢夔唱反调,可如今谢夔看着自己的目光,实在是令人无法躲藏,好似她心头的小九九,都在这一瞬能被谢夔看得一干二净。 “带带带!”鹤语羞恼说,她怕自己再说一句不带,谢夔还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同意。 谢夔想耍的手段,她不用多想,也知道会有些什么。 光天化日的,她可不如谢夔那般厚脸皮。 鹤语觉得谢夔是在无理取闹,她只是随口一说,又怎么可能真的离开。可哪里知道谢夔偏偏就当了真,非得要从自己这里要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鹤语在看见自己点头答应后,谢夔面上浮现出来的笑容,她这一回,实在是有些摸不清楚谢夔心底的想法了。 她能去哪儿呢?她不就是会跟着他回到朔方吗?她没有曾百崎那么自由,哪里能丢下谢夔走遍大邺的每一寸土地呢? 鹤语这两日只是进宫跟帝后请安,差不多半个时辰,就从宫中离开。 她在上京城里有不少好友,哪里有时间在皇宫中消磨。 第三日时,鹤语从坤宁宫中出来后,就准备去见曾百崎。 两人约好了在老地方相见,却不料,鹤语还没有走出宫门时,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小五!” 是熟悉的声音,鹤语回头。 “太子哥哥。”鹤语笑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等着不远处的人走来。 裴铮是刚接到鹤语进宫的消息,就准备赶去坤宁宫。 昨日鹤语也进宫来请安,只是他收到消息的时候,鹤语人都已经出了宫。 他没想到,即便是鹤语回京,自己想要见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怎么这么着急出宫?”裴铮走过来,面上已经看不出来刚收到消息时的几分急切,他语气温和问。 鹤语低笑:“给父皇母后请了安,我自然是应该离宫的。”像是她这样已经出嫁的公主,还能日日寻常进宫请安,就已经很不寻常。 “不是说要来东宫坐坐吗?”裴铮问。 鹤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哥哥跟嫂嫂正是新婚,我哪里会那么不识相地去叨扰?”她说完这句话后,又笑着道:“我看嫂嫂人就很好,在之前,虽然我跟她不熟悉,但上京里,谁不知道嫂嫂知书达理,文采斐然,这不跟哥哥正好相配吗?” 她的兄长,同样学富五车,当初在太学里,夫子们都对她兄长的学识赞不绝口。鹤语是真心实意觉得兄嫂两人是天作之合。 裴铮听着耳边传来鹤语一声比一声欢快的话,他原本应该是感到高兴的,他就喜欢鹤语这样快活讲话的样子。可是,偏偏鹤语说的那些祝福,没一句是自己想听的。 裴铮心里泛着苦涩,偏偏面上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屈指伸手,在现在还滔滔不绝说着喜庆话的鹤语脑门上敲了一下,动作不重,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无奈,“你啊,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也不只是我想让你来东宫坐坐,崔氏也希望你能来走动走动。”裴铮说:“她在宫中也没什么说话的人,你若是来东宫坐坐,陪陪她说说话,想来她也会很高兴。” 这话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鹤语听完后,脑袋一歪,点了点头,“知道了,既然是嫂嫂也邀请,那我便答应下来啦。不过今日不行,今日我已经约了崎娘。不如,明日我早早到宫中,陪着嫂嫂吧。”明日就是万寿节,是她父皇的生辰,到时候她会早些来宫中,就去东宫坐坐。 裴铮像是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好,明日我让赵玉来公主府接你。” 鹤语:“也不用这么麻烦吧?”她是有些意外,“这进宫的路我又不是找不到,再说了……”鹤语顿了顿,她朝着裴铮身后的人看去,笑着说:“赵公公不是应该很忙吗?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来就行。” 赵玉的确很忙。 身为东宫的管事公公,他每日不仅仅是要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还要负责处理东宫上上下下突发状况。 可是现在,赵玉跟在裴铮身边,听见自家主子的话,笑眯眯说:“劳殿下体恤,但殿下的事,在奴婢心里就是一等一的大事,何来麻烦之说?” 鹤语听着面前这一主一仆的话,有些无奈,“那好吧。” 确定了明日赵玉会来公主府接自己后,鹤语跟裴铮道别,这才出了宫。 鹤语离开宫门后,若是这时候她回头,定然能看见一向忙碌的裴铮,还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没有离开。 赵玉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吭声。 第194章 蹴鞠 鹤语到了茶楼时,曾百崎已经在二楼的窗户那一桌等着她了。 在看见鹤语时,曾百崎已经冲着她挥了挥手。 “崎娘。”鹤语上楼,看见自家好友时,上前跟对方抱了抱,“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在宫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太子哥哥,耽误了一会儿。”鹤语解释说。 曾百崎才没将她晚到的事放在心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拉着鹤语坐回在了位置上,今日她来茶楼时,已经没了包房,只能定到这临窗的位置,“还不是怪你那三哥,非得在这时候办什么蹴鞠比赛。喏,地儿就在这茶楼的后面,今日楼上的包间,可都早早被人定了下来。不然,我哪里会订不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瘪了瘪嘴,眉宇间一片生动。 鹤语观之,心头顿时松了下来。再见到这么灵动的好友,她就知道即便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曾百崎也过得很好。 “蹴鞠比赛?”鹤语抓住了曾百崎话里的重点,“三哥在后面举办吗?” 这条街的后面,的确是有一块空地 平日里,这地方没什么用,主要是过节时,夜不闭市,那块空地是小贩们做买卖的地方。寻常时候,自然没什么用,没想到的现在被她三哥用来做蹴鞠的比赛场地,听起来的确是有几分意思。 “对啊。”曾百崎点头,“你想去看看吗?” 鹤语摇头,“这先不着急,你不是要我陪你去书斋转转?眼下这茶楼的人看着是越来越多,不如,现在我们就过去?” 这话是没错,想来有不少人听说了后街有蹴鞠比赛,现在鹤语她们所在的茶楼,观看后街那片空地上的比赛,视野最好。 这京城里,不论是年轻的男子,还是娇俏的姑娘,都一股脑过来看热闹。 蹴鞠是大邺皇朝盛行的玩乐比赛,年轻的男子们大多很喜欢,何况,有人听说了今日这一场比赛,是由三皇子牵头,势必会有不少王公贵族出现,也引得那些羞答答的怀春少女前来观看。 大邺民风开放,年轻的姑娘和郎君在街上看对眼,再去提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这种事情对于鹤语和曾百崎而言,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上京城里的俊俏少年郎,鹤语在出嫁之前,就看过了,这不是选了这些人里面自己觉得最顺眼的谢夔吗?她不相信今日来参加蹴鞠比赛的,还有人的容貌能越过谢夔去。 至于曾百崎,她就更没什么兴趣。她今日约着鹤语一同出门,去书斋就是想挑选些大邺各地的民俗风情的地方志,准备着明年离开京城,出门游历。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离开了茶馆。 走到书斋时,鹤语已经知道了曾百崎的计划,“你考虑好了吗?就这么出门,家里人能放心吗?” 曾百崎今日穿着一件金粉色的比甲,下面是月白色的百迭裙,模样看起来就是上京城里中规中矩的世家大小姐的模样,但她此刻低声跟鹤语讲出来的那些话,若是让人听见,那便会掀起轩然大波。 乍听闻,惊世骇俗得很。 “有什么不放心?不过就是不放心我这么大年纪,还一直嫁不出去。”曾百崎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就算是她心里有些想法,但都已经两三年过去,她不是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的人,“当年我去一意孤行去退婚,怕是不少人都认定了我是胡搅蛮缠不讲理也不好控制的人。这几年虽然有人上门提亲,都是些歪瓜裂枣。祖父都看不上眼,更何况我了。自打我那些话本子在书斋卖得极好后,我就有了些别的想法。要我说,这退婚一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若是让我这辈子顺风顺水就守在后宅里的那方天地里,还不如风尘仆仆地一直走在路上。见见那些书本里描绘的山河,就算是被看做异类又如何?在后宅中顺遂,那是被安排的一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才是我曾百崎的一生。” 鹤语听到好友这话时候,眼眸不由一亮。 她不会劝说好友留下来,“需要护卫吗?我手里其实有不少人。”至少,能保护好友在外的安全。 “那也不必。”曾百崎冲着鹤语眨了眨眼睛,“其实祖父已允我离去,也从家中护院中挑选了好手,你不用为我担心。” 鹤语:“既如此,那就算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这是自然。”曾百崎说,“我已经规划好了路线,从上京出发,然后一路南下,去看看海上的丝绸之路的起点。然后再向西而去,再北上,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会在朔方相遇。” “这听起来不错,你若是来了朔方,可要提前写信告知于我。”鹤语兴冲冲说,她巴不得现在就将自己在朔方找到的那些秘境全都告诉曾百崎,她相信对方一定会感兴趣。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书斋,又选了不少书籍,这才付了银子准备离开。 不料刚离开书斋,在外面时,曾百崎就撞上了一个从长街后面跑来的妇人。 曾百崎下意识想要伸手将人扶起来,没想到后者没抬头就先倒打一耙,“谁这么不长眼睛?” 曾百崎听见对方声音时就已经拧眉,果然,当她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顿时松开了自己扶着对方的双手。 今日还这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看着面前的妇人,差点气笑了。 “崎娘?你没事吧?”鹤语并不认识对方,即便是当年曾百崎去齐家退亲时,她还在宫内,没能跟好友一块儿上门。所以,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撞上来的人究竟是谁。 曾百崎摇头,示意鹤语站在自己身后,不用搭理面前这人。 她还没说话,在对面的妇人已经阴阳怪气地开口:“哟,原来是曾小姐,难怪今日我这左眼皮一直跳着呢,敢情是出门遇见你这么个丧门星。” 曾百崎的父亲早逝,母亲因为难产也早早离开了她,她几乎是祖父祖母抚养长大,这句“丧门星”差不多就是在朝着曾百崎心窝里捅刀。 曾百崎眼神一冷,她可不是什么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女子,和气为贵。 第195章 热闹 “眼皮跳的话,齐夫人不如回想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毕竟缺德的事做得多了,难免会遭人报复。”曾百崎说,“不然,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日后令公子走在路上,难免不会有人说他是丧门星。” 显然在曾百崎对面的这位齐夫人根本不是曾百崎的对手,她踩住曾百崎的痛脚,曾百崎不仅能忍,反而掉头来将她一军,她立马就沉不住气。 “你竟然敢诅咒我儿?”齐夫人气得眼睛发红,在她心里,齐敏就是千好万好,哪里能让曾百崎这个曾经跟她儿子有婚约的女子说三道四? 曾百崎面不改色,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笑盈盈。 “齐夫人何须动怒?我不过是好意劝告而已,怎么能叫诅咒?”曾百崎勾了勾唇角,只不过眼里着实看不见什么笑意,“相比于夫人口出恶言,我只不过是用夫人的话回敬而已,是吧?” 齐夫人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曾百崎,她在曾百崎这里,就没讨到什么好处。当年曾家和齐家还没撕破脸时,她还觉得这未来的儿媳妇儿是个懂规矩的,哪知道在退亲后,见一次曾百崎,她就心梗一次。 齐夫人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何必跟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我们家敏郎,今日可是要去见相见这京城中最有名望的小姐们的,我跟你在这里多费唇舌,简直浪费我时间!”说完这话,齐夫人还唯恐曾百崎不知道一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曾小姐怕是不知道吧?今日三皇子组织的蹴鞠比赛,我们敏郎,也在受邀之列。听说啊,今日上京城里的未出阁的小姐们,怕是都会来看这一场比赛。到时候,说不定就有跟我家敏郎看对眼的小姑娘。我听说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如今日也去那比赛场上看看,万一,就有合适的公子勉强看上你了,不是吗?” 显然齐夫人是知道当年曾百崎退婚后,闹得沸沸扬扬,对后者的婚事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现在说这话,就是为了膈应曾百崎。她是笃定了即便是曾百崎今日出现在蹴鞠场上,也不会有哪家的公子少爷看上她。 不然,曾百崎也不会到了这般年纪还没有出阁。 齐夫人说完这话后,还不忘记挑拨鹤语跟曾百崎之间的关系。 她只是小小的侍郎之妻,哪里有机会参加这上京城里真正的王公贵族的宴会,自然也没有见过鹤语的模样,并不知道她是谁。只不过现在鹤语的装扮是已婚妇人的模样,她便拿着鹤语刺了曾百崎最后一句,“看看你身边的这位娘子,我若是你,这般大的年纪还梳着未出阁的姑娘的发髻,可不好意思出门。” 说完后,那齐夫人丢给曾百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过身离开了。 曾百崎最开始就没打算把鹤语牵扯进来,说到底,这只是自己跟齐家的私事儿。但没想到,这位齐夫人如此没有眼力价,最后还是牵扯到了鹤语身上。 “她……”曾百崎转身,看着鹤语刚想说什么,鹤语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先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难堪。 “齐敏要去参加蹴鞠赛?”鹤语挑眉,表示惊讶。齐敏会蹴鞠她不惊讶,但是,参加今日她三皇兄举办的蹴鞠赛,这就有些耐人寻味。 她三皇兄是找乐子的一把好手,时常约了三五好友,去郊外狩猎,又或者是去包个园子,请名角儿来唱戏,身边还有漂亮的小娘子作陪。但在她这位三皇兄的身边,跟着的差不多都是身份不同寻常的纨绔弟子,好些是家世显赫,不过上头有优秀的兄长,自己又不用继承家业,不用挑大梁的家中幼子。 但齐敏的身份,显然够不着她三皇兄的圈子。 如今,这位齐夫人却说齐敏将在今日上场,那着实有些出乎鹤语的意料。 曾百崎被鹤语这么一问,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也许他最近是傍上了什么人?” 自打她跟齐敏的婚约解除后,曾百崎几乎没怎么主动打听过关于齐敏的消息。 对方既然能做出来在成亲之前养外室的丑事,这般低劣的品行,哪里还值得她花费半点心神关注? 所以现在曾百崎也是一头雾水。 鹤语随口叫了一句“唐坚”,顿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鹤语跟前。 “殿下。”唐坚恭敬道。 鹤语将曾百崎手中刚才买来的书籍尽数交到了唐坚手中,“你将崎娘的东西送去曾府,然后再去后街蹴鞠场找我。” 说完这话好后,鹤语挽住了曾百崎的手臂,笑眯眯说:“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儿,不如今天过去看看热闹?” 曾百崎挑眉,她可不记得鹤语是喜欢看热闹的人。 但现在,鹤语已经拉着她朝着蹴鞠场的方向走去了。 “今天谢夔也会参加比赛。”在路上,鹤语开口说。 曾百崎脑袋一转,就已经明白过来鹤语想做什么。她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也没有必要,何必让谢大人惹得一身麻烦?齐敏看上谁家的姑娘,跟我没什么关系。永乐,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鹤语却不听她的话,她这个人,就是护短。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鹤语说:“上京城里的好姑娘,也不能让齐敏糟蹋了,我这是为民除害。” 曾百崎:“……” 走到半路时,曾百崎又想到她们离开茶楼时的盛况,不由拧了拧眉,“现在我们去茶楼的话,恐怕没什么好位置了。” 鹤语笑了笑,“去什么茶楼,那蹴鞠赛不是我三皇兄牵头举办的吗?我们就去他那儿坐去。” 鹤语知道在后街布置成蹴鞠场,几乎没什么多余的位置可供人观看。不过她三皇兄向来洒脱惯了,举办这蹴鞠赛,估计就是想玩。对于会不会引来上京城里的大小姐们围观,完全不在她三皇兄的考虑范围之内,更别说要为了这些小姐们设立什么观看席位。 但鹤语很肯定,就凭着她家三皇兄喜好享乐的性子,他自己的位置肯定是最舒服的。她现在直接杀到赛场,霸占他的位置,打他个措手不及。 等鹤语拉着曾百崎一块儿到了蹴鞠场时,才发现这里已经人山人海。 就算是没有固定的观看席位,但这丝毫不影响上京城内的百姓想来凑热闹的心情。在场地外面,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 曾百崎看到眼前这热闹非凡的场景,将鹤语挡在自己身后,唯恐前面的人群冲撞了她。 “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曾百崎皱着眉,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鹤语的身份,会顾及着她的安全。 鹤语笑了笑,她虽然将唐坚派了出去,但身边还跟着青船。 她叫了一声“青船”后,后一秒,青船就出现在了鹤语和曾百崎的面前。 鹤语召来人,在青船耳边说了一句话,后者很快消失不见。 鹤语将自家好友拉出了拥挤的人潮,站在一旁,“放心吧,很快就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第196章 称臣 青船不是唐坚,对于上京的权贵了解不多,但她熟悉谢夔,这就够了。 在青船离开后没多久,谢夔就带着人从蹴鞠场里出来 他还穿着早上离开府上时的那身圆领胡服,鸦青色的刻丝水纹绸,看起来利落精神。 谢夔在看见青船时,就知道鹤语一定来了这边。他走出来,果然,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的鹤语。 “殿下。”谢夔大步走来,他只在最初看了一眼在鹤语身边的曾百崎,随后目光就一直落在了鹤语身上。“想来看蹴鞠?”谢夔有些意外,昨日他将自己接到的邀请帖给鹤语看了一眼后,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鹤语表示了不感兴趣。 鹤语点头,然后将身边的曾百崎介绍给了谢夔。 其实刚才自打谢夔一出现时,曾百崎的目光已经飞快将眼前的男子打量了个遍。 当初鹤语成亲时,她也有去观礼。只不过她作为女眷,在鹤语的房间里,也就只看见了谢夔那么两眼。 后来,谢夔第二日就离开了上京,她也一直没有再见过。几年前就看了那么一眼,她现在哪里还能记得。所以现在,曾百崎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的好友模样在上京城内都难得能找出来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她当然不希望站在鹤语身边的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自古美人,不就应该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吗? 只不过就算是曾百崎有心想要多看两眼,但也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谢夔周身的气势实在是太足,冷肃清寒。曾百崎自认为自己胆子还是挺大的,可如今对上谢夔,还是忍不住感到了一丝紧张。 “曾小姐,幸会。”谢夔先前听鹤语谈及过此人,知道对方是鹤语的好友,他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不那么冰冷。 曾百崎点点头,“谢大人,久仰。” 她只跟谢夔对视了一眼,便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谢夔的那双眼,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捉摸不透,又令人觉得幽深不见底。 曾百崎看见跟前这男人在跟自己寒暄后,就走到了鹤语身边,那一身凛冽的气息似乎都被他刻意收藏了起来,眼中也不见那抹不见底的幽深,只是专注看着鹤语。 她心里不由啧啧称奇。 哪怕现在曾百崎没有盯着谢夔的那张脸看,但刚才那一眼,也足够让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眉若刀锋,眸如星辰,五官俊俏,比上京世家儿郎多了份凛凛铮然。跟鹤语在一块儿,谁人不说一句俊男靓女? 鹤语这时候已经跟在谢夔身边走了进去,“你没上场?”她看着谢夔连衣服都没有换。 “嗯。”谢夔抿唇点头,他上去的话,那不是对这些人是降维式打击?但这话说出来听着太狂傲,他不太喜欢,只是隐晦地跟鹤语提及:“在军中时,为了训练士兵们的默契和配合程度,时常会举行蹴鞠。” 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在蹴鞠场地上跑来跑去,他们面对的是长在马背上的匈奴人,如果没有一身精湛的骑术的话,上了战场,那也只有被人削去脑袋的份儿。 所以,谢夔他们还做了升级版。 跟打马球有些相似的马上蹴鞠,当然战况也比眼前激烈多了。 鹤语在听见谢夔的话时,眼睛一亮,“你行吗?” 谢夔偏头,深深地看了眼。 这一眼让鹤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她就看见谢夔点头,顿时就将刚才心里浮现出来的那点古怪抛之脑后。 “那你上场去!”鹤语说。 谢夔眼神微闪,他知道鹤语无事不登三宝殿,昨天才说了对蹴鞠没什么兴趣,今日又一声不吭地跑了过来,势必是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谢夔轻叹一声,“殿下是想做什么?”他总是要弄清楚鹤语这么积极地催促自己上场究竟是为什么,不然,他怎么配合她表演? 鹤语递给他一个上道的小表情,“你知道齐敏吗?” 谢夔想了想,记起来刚才看的比赛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在白队,也穿着一身白衣,在蹴鞠场上大出风头。只不过对方是跟谢敬元一队,他向来不想对英国公府的人有任何来往,对于谢敬元和他身边的人,自然更不会多放一分心神在上面。 “嗯。”谢夔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周围的人太多,也太嘈杂,所以谢夔主动低头,几乎是凑到了鹤语的耳边轻声问。 这一幕,同样也落在了走在一旁的曾百崎的眼中。她在看见这样的谢夔时,忽然想到了往日上京城里对这位“离经叛道”的英国公世子的评价,“凶猛的狼狗”。可是如今,她只看见了谢夔对鹤语的俯首称臣。那模样,哪里跟“凶猛”沾上关系? 鹤语不觉有他,“他今天表现很好吗?” 谢夔客观回答:“挺好的,他们那一队伍,配合很默契,得分远超对面的那一支队伍。” 鹤语拧眉,她过来可不是想看齐敏是如何大出风头的。 “你跟他,谁更厉害?”鹤语直接问。 谢夔不由莞尔,他看着鹤语,“殿下是想要我赢了他?” 鹤语咬唇,像是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要求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过分。但她不管,谢夔是她夫君,她不想看见齐敏得意,这事儿交给谢夔去办,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于是,鹤语重重点头,“可以吗?” 谢夔轻笑,“殿下要求的,都可以。” 他原本不想再跟英国公府的人有任何接触,但现在既然是鹤语的要求,她想要的,他自然都会去做到。 鹤语笑眯眯点头,然后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谢夔这边的看球席位,开口说:“你这里太显眼了,你把我送到我三哥那处去。” 谢夔的位置周围,没有一个女眷。这里无遮无拦的,她坐过去,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自己来了吗?但是在她三皇兄那位置就不一样了,她三皇兄是个风流性子,红颜知己不知道有多少。她过去,带着曾百崎一起混迹其中,也不会有人发现。 谢夔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好。调转脚尖,主动牵着她的手,就朝着最前面的位置走去。 鹤语被他突然拉住了手,惊了一下。 这可不是在朔方,而是在上京城,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可到底鹤语也没有挣扎,只是在乌黑的发丝隐藏下的那双耳朵,在偷偷泛红。 她没有看见的是现在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唇角勾起来了一抹不易让人觉察的浅笑。 第197章 表现 蹴鞠场地是长方形,谢夔的位置也靠前,在最正中央的,便是三皇子裴城所在的地方。 因为后街一块的条件限制,能在蹴鞠场周围支棱起来遮阳的小棚,安放起案几小桌凳子,已经很奢侈。 因为是谢夔带着人过来,所以畅通无阻。 裴城还在看着场上激烈的运球抢球,今日的比赛,大家都是下了注的。 只要是赌,谁不想要赢?哪怕不缺这些银子,但现在赌的还不是那一口气? 但今天这场球,实在是有些乏味,他看得也有些心不在焉。 当谢夔过来时,裴城甚至压根没留意。直到,一双柔软的小手从后面直接蒙住了他的眼睛。 裴城一愣,坐在位置上,身形都有些僵住。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味道,何况,敢这样对自己上手的,除了他的小五妹妹,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 “小五?”裴城试探问。 他当然早就知道鹤语回京的事,所以这才将帖子下到了公主府。其实这几日,他也有进宫,只不过运气不好,都跟鹤语错过了。 鹤语:“没劲儿,三皇兄这么快就猜到是我。”她这话听起来好像还很惋惜。 裴城却已经拉住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将身后的人拉到自己跟前。 “能猜不出来吗?怕是我现在猜不到的话,你才是要生气。”他说着这话,伸手有些怜爱地在鹤语的鼻梁上轻轻一刮,跟从前一样,他将自己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一大半,拍了拍,“来坐!” 鹤语没听他的话,“我想要两顶帷帽。”坐在裴城这儿,的确能掩人耳目。但如果坐在裴城身边的话,那就不是掩人耳目,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靶子。 裴城压根就没多问鹤语想做什么,大手一挥,安排身边的下人去准备。很快,两顶帷帽就出现在了鹤语手中。 鹤语将其中一顶帷帽递给了曾百崎,往日里她时常跟曾百崎在一块儿,裴城也早就认识,两人客气地打过招呼后,就坐了下来。 而这时候的谢夔,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鹤语知道他是下去换衣服,准备下半场的比赛。 她现在坐在裴城身边,问了问现在场上的情形。 裴城脸色看起来并不算特别愉快,他押注的那一方,现在看起来处于弱势。 “……红方是豫锋带队,白方是谢敬元那帮人。”裴城说到谢敬元时,还特意看了看身边鹤语的神情。但后者现在戴着帷帽,他就这么一眼也看不清楚。“程豫锋你认识的,前年的武状元,不过出身不大好,所以现在在他身边的,都是京城里不太入流的子弟。” 他这么说,鹤语也就明白了大半。 谢敬元虽然没什么称号,但英国公府就是最好的名头。他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平日里身边交往的,自然也是上京城里站在最高处的那一撮世家子弟。 跟谢敬元组队的人,身份非富即贵。 程豫锋即便是武状元又如何?他身边跟着的那些人,难道能真的跟谢敬元这边的人硬碰硬吗? 看起来好像只是少年人的一场游戏,但事实上,在这赛场上,若是白队的人真有人磕了摔了绊了,红队的人那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鹤语自己看了一会儿,就看出来了为什么现在在场上,红队看起来落败得这么快。 不仅仅是因为白队的人的身份是红队惹不起的,而是白队的人知道这一点,还在利用红队的这点心思,在赛场上,手段频出。 在红队里,程豫锋实力超然,每当队友抢到了球,传球给程豫锋时,这时候总有两个白队的成员过来挡在程豫锋跟前。 他们就是故意的,笃定了程豫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明显地针对。 鹤语手中拿着千里镜,这是个稀罕玩意儿。在她三皇兄这里,出现什么好东西,都不足为奇。 千里镜能让鹤语清楚地看见场地上两队人马的表情。 程豫锋隐忍的恼怒,在他对面的两个世家子有恃无恐的嘲笑,都一一落进了鹤语的眼中。 就算是红队抢到球有机会踢进圈子得分,但也会因为白队威胁式的阻拦失败。 在外人看来,就是谢敬元那一队的人挡住了程豫锋这队人马的进攻,并且屡次有效地抢到了球,简直所向披靡。 可是鹤语这种从小也经常跟着兄长们一块儿在场上玩蹴鞠的人却能看出来,白队的技巧也就那样,不过是仗势欺人,用诡计占取了先机而已。 鹤语看了两眼,觉得气闷,放下了千里镜。 “无聊,过分。” 裴城见状,将自己面前那一盘还没有吃过的桂花糕端到鹤语跟前,金秋时节,正是吃桂花蜜的好时候,这盘桂花糕,里面就夹着最新鲜的桂花蜜。他想,鹤语肯定会喜欢。 “看不下去了?”裴城问。 鹤语点头,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像是泄愤一般,狠狠地咬住,“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尤其是刚才她在看见齐敏那得意的表情,心里更不痛快。 真是要论起来出身的话,齐敏在这一群人里,也应该是跟程豫锋那一队的公子少爷差不多。但他现在抱上了谢敬元的大腿,顿时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跟以往可不同。 “那可不?”裴城朝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就算是临时的场地,他也能给自己整得舒舒服服。那椅子是一张缩小版的美人榻,没那么软和也没那么大,但是想要横躺着,也是可以的。“无聊透顶。”虽然裴城自己也是个纨绔子,还是最尖尖上的那一种。但他在宫外,也只是对吃喝玩乐感兴趣,拿着身份压人一头这种事儿,他可看不上眼。 今日这一场蹴鞠赛,原本他只是想看个热闹。结果没想到,引来这么多人,还有在对面茶楼里包了房间的围观的千金小姐们。那些年轻的上京公子少爷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裴城也能理解。但像是现在这样以身份威胁人的,却不是他想看见的。 这么一来,比赛不就没意思了吗? 原本在鹤语过来之前,裴城就想提前溜了。 他虽然是能敲打谢敬元之流,但又懒得做到这一步。 现在他的生活之所以能这么平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闲散皇子,更是因为他心里门儿清,什么事能沾,什么事不能沾。跟身份贵重的世家子能玩到一块儿去,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出手随随便便教训这些人。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就说教训之后,多多少少会沾染上些小麻烦。这些小麻烦可能在现在看来没什么大不了,但日后,他父皇百年后,他大哥坐上了那位置,他势必会比现在更小心谨慎。等到那时候,这今日得罪的这些人家里,想要翻出来点什么风浪的话,到底谁输谁赢,还难说。 既如此,他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现在鹤语来了。 他总不能让自己疼爱的妹妹觉得无聊。 第198章 双姝 裴城:“我让小影子去教训教训他们?” 裴城口中的“小影子”其实是保护他的暗卫,人家也是有正经名字的,可是跟了个不太正经的主子,这名字几乎都没什么用,被裴城统一叫成了“小影子”。 鹤语笑了笑,她知道她三皇兄是以为自己想好好看一场比赛,但现在没这个必要。 “不用。”鹤语摇头,“谢夔要下场了。” 裴城闻言,像是觉得惊讶,挑眉,“谢夔?” 他昨日将邀请帖送到公主府,的确是想要见见自己这个“妹夫”的。奈何今天他主动询问谢夔要不要下场时,后者却淡声拒绝了。 谢夔这个人,跟他从前接触的那些公子哥完全不同。后者拒绝,他也不可能压着人上场。 但没想到,鹤语一来,谢夔就要下场参加比赛。 裴城一时间没有联想到曾百崎和齐敏的旧事上去,他又不是外面那些碎嘴子,还盯着别人的家里事。 “看来,你跟谢夔这大半年来,感情还不错?”裴城笑眯眯问,他忽然觉得谢夔好像变得顺眼了些。 鹤语隔着一层面纱,知道现在自己三皇兄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但她还是忍不住面上染上一层红晕。 “皇兄说得似乎我此前跟他感情不好似的。”鹤语娇嗔道。 裴城放声而笑,永乐公主跟驸马成亲三年,异地分居三年,这事儿在上京城里怕都不是什么秘密。三年来都没有怎么见过面的年轻夫妻,这感情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他知道鹤语面皮薄,自己要是再较真下去,肯定是要惹恼了她,于是见好就收。 正好这时候,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程豫锋一边朝着休息区走去,一边伸手解开了手腕上的护带,活动了活动手腕。 刚才他被对面的两人夹击,其中一个是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是他开罪不起的人,被对方一撞,他没稳住身形,摔了一下。伸手撑地是下意识的反应,对方那一撞,力气可不小,程豫锋手在撑地时,也被扭了一瞬。 现在解开了护腕,他看见微微肿起来的腕部,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拧了拧眉。 对方在撞自己的那一下,很隐蔽,既然都没有人看见,他现在讲出来,不仅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程大哥,你还好吧?”这时候,另一个穿着红色马褂的少年走上前来,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身边的人。刚才在场上,所有人都看到程豫锋一直在被对方的人针对。 程豫锋认出来对方是跟自己一起在宫中当值的御前侍卫。 能在宫里做侍卫的,鲜少有像是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大多都是京中有点脸面的人家的子弟。这上京城里,天上下冰雹都极有可能砸到几个芝麻官。 像是现在跟他讲话的叫高品的年轻少年郎,放在京城的街上,可以还能算个“爷”,但现在在蹴鞠场里,尤其是在对面那一群真正的世家子弟面前,便是什么都算不上了。 “我没事,别担心。老张那边如何了?”程豫锋反而开口问。 说到这里,高品的脸色不由变得涨红。刚才他们被针对,程豫锋的身手好,所以在蹴鞠场上,被人下了黑手也暂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是,他们这边的另一个队友,却被白队的人联合撞击,一摔一踩,刚被抬了出去。 现在看来,估计情况不会太好。 “听大夫说,伤了骨头,怕是要休养一阵儿了。”高品面色郁闷,他们这边的人真动起手来,未必不会输给对面的人。可他们真要伤了那些个公子哥,倒是比输了比赛更严重。 所以才会这么畏手畏脚,现在队内的人,比白队都少了一人。 刚说到这里时,就有人朝着程豫锋和高品的方向走了过来。 鹤语坐在看台上,她拿着千里镜,还在看着下面的场地。 她是在找人,这人自然是谢夔。 只是现在她还没看见谢夔,倒是先发现了红白两队的纠纷。 “三皇兄。”鹤语不由叫到身边的人,“那边好像出事了。” 裴城正在享受身边的美人投喂,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蹴鞠场上。听到鹤语的声音时,他这才抬头看下去。 “不会出什么事,程豫锋是个有分寸的。”裴城虚着眼睛,认出来那边围成一团的人的里面,赫然有程豫锋的身影。 他不怎么关心宫里的事,但程豫锋能以寒门子弟走到御前,就足够说明此人是有些能耐的。 鹤语“哦”了声,想到刚才自己看见蹴鞠场上那些人针对程豫锋的模样,不由有些疑惑,“他们好像对那位程大人不太友好?” 裴城咬住了身边美人递来的一块蜜瓜,现在这时节,蜜瓜可不多见了。他笑着说:“能友好吗?程豫锋这是抢了不少人的心上人,自然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啊?”鹤语瞪大了眼睛,她不在京城,哪里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曾百崎也不太清楚,她整日里都醉心在各种杂书中,浩瀚书海可比外面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八卦有意思多了。 现在裴城开口时,曾百崎也不由多听了两耳朵。 “京城里的双姝,一朵进了咱们大哥的东宫,一朵不是还待字闺中吗?”裴城道,他对京城里的这些风流韵事,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的太子妃崔莞庄是因为才情闻名京城,而另一位容小姐,则是因为相貌无双,跟崔莞庄一同并称为这京城的“双姝”。 这位容小姐是辅国大将军之女,那相貌用粗俗的话形容,就是妖媚模样。但不得不承认,容薇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她比鹤语和崔莞庄等人还要小三四岁的样子,但在两年前,那模样就已经让人有所耳闻。 “那位容小姐前段时日去皇寺上香,正好母后也去上香祈福,身边有父皇安排的侍卫。听说容小姐就是那日,邂逅了程豫锋,两人有了交集。”裴城散漫开口说。 鹤语听到这里时,眼中掠过一丝恍然。 窈窕美人,君子好逑。 像是容薇那样好颜色的女子,身份地位又很不错,自然是有不少少年惦记。 “听说,容家有女百家求。”这时候听了一耳朵消息的曾百崎,也开口道。 因为容薇跟她们差了几岁,等到后者名声鹊起时,她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圈子,算不得很熟悉。 “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起过,她一心想找个自己喜欢的,那些上门求亲的,都被拒绝了。”曾百崎说,“难道她跟程大人……”后面的话,曾百崎已经及时打住。 裴城点头,“没错。” 如果只是程豫锋认识容薇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认识容薇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算什么特别的。可显然,容薇对程豫锋不一样。 她喜欢程豫锋。 她原本就是将军府的姑娘,对像是父兄一样英武的男子自然有好感。更别说,在皇寺时,程豫锋还救了她一命。如此一来,少女的心思,就开始萌动了起来。 “所以,那些之前爱慕容薇,又觉得她的身份高不可攀的人,现在看见她对程豫锋青睐有加,自然心生不满。”裴城讥笑说。 鹤语:“有的人觉得既然辅国大将军之女都能看上一个寒门出身的程豫锋,凭什么会看不上他们。他们不可能去找容薇的麻烦,所以现在就铆足了劲儿找另一位的麻烦?” “嗯。”裴城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吗?” 鹤语拿起千里镜又看了看,刚才围聚在程豫锋身边的人,距离他最近的,竟然是齐敏。 “这还真是……”鹤语简直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将千里镜递给了身边的好友,“崎娘,你看。” 不过是刚抱上了谢敬元的大腿,就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更高一层的圈子,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将不屑和鄙夷的势力嘴脸,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199章 出头 “啊!”就在鹤语从位置上站起来,准备向前两步走去栏杆处,看得更清楚些时,忽然身后的曾百崎传来一声惊呼,“他们动手了!”曾百崎的声音落进鹤语和裴城的耳中。 现在在程豫锋那一头,高品被齐敏踢了一脚小腿,很快被身后的那群纨绔子又推到了地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就算是乱踩,也很容易出人命。 程豫锋捏紧了拳头,他知道眼前这群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刚才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品不过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有的人是你能随便碰的吗?”说这话的人是在齐敏旁边的谢敬元,上京城里有几个少年不曾爱慕过容薇那样的绝色女子?在他看来,能配得上容薇这样身份的,必然都是有名望的大家的公子少爷。但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就在几日前,容薇竟然亲自去宫门口,给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送吃食。 一打听,居然还是寒门弟子。 凭什么? 谢敬元这么一开口,周围不少人都附和上了。 有的人也是因为心里偷偷喜欢着容薇,有的人则是纯粹想要附和这一群有权有势的公子哥。 高品不过站出来替程豫锋说了两句话,就被推到了地上。 但高品说的就是事实,程豫锋本来就对容薇没什么想法,更别提什么蓄意引诱这位将军府的大小姐。 程豫锋在看见高品在被推开时,就已经伸手。 可距离他最近的齐敏见状,直接用身体挡住了程豫锋的那只手。 只要现在程豫锋出手,他就能作势倒在地上。 他现在跟着的可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替他讨回公道。 程豫锋也看出来了眼前这群人的打算,他冷着脸。在比赛场地上,他没有出手,不过就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跟这一群纨绔子弟有什么牵连。可是现在,在看见高品被人推在地上后,他便不想忍了。 就在程豫锋心头一横,准备直接动手时,也是在这一刻,那几个差点直接踩到高品身上的人,就这么凭空倒飞了出去。 随后几声或高或低的哭嚎声,就这么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齐敏和谢敬元也不由抬头朝着现在出事的方向看去。 谢夔站在人群的尽头,哪怕现在他不说话,但存在感也极强。 “哟,我这妹夫还是有点用的嘛。”裴城站在鹤语身边,看着下面的一群人,笑眯眯开口。 自打刚才曾百崎的那声惊呼传出来后,裴城就立马叫了人下去看看。 今日的蹴鞠赛是他牵头,玩闹归玩闹,但真要出什么事,却是不能的。就为了懒得惹一身骚,他也不可能让任何意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 裴城从位置上站起来,就走到了栏杆处。 刚才出手的人,可不就是谢夔? 鹤语沉默着看着下面的人,那双放在栏杆上的手,捏成了小拳头。 她先前是没有看见谢敬元,她对着英国公府的人并不熟悉。但现在,谢夔出现后,她才想起来这人是谢夔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这一点似乎谢夔并不承认。 想到先前谢夔不愿意上场,鹤语拧着眉头想,这其中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今日这个蹴鞠赛是怎么分队?程大人他们还有替补的队员吗?”鹤语问。 裴城摇头,“没呢,今天就是约了一群人来玩儿。想上场的,都在场上,不想上场的,呶,不都在旁边看戏吗?”裴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就算是有,估计也没人想去程豫锋那一队。即便也有人看不上这一群二世祖,但也不想跟这群人交恶,谁会想惹得一身腥?所以,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估计没人愿意加入程豫锋那一队。 不过…… 裴城看着此刻换了一身劲装,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的马甲的谢夔,倒是挑了挑眉。 谢夔倒是个例外。 他是个不怕的。 光是冲着这一点,裴城觉得自己这妹夫,还真是跟旁人不太一样。 “给我也准备一身衣服。”鹤语在这时候开口。 她听出来了裴城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现在即便是有谢夔的加入,不过场上应该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冒风险出头站队。毕竟,谢夔在这上京城里能停留多长时间,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谢夔再有权势,那也是在边塞。他自己在京城里不怕,但旁人的顾虑就比他多多了。 曾百崎也听见了鹤语这话,刚才她就看见在上半场,红队这方已经有一个人被抬了下去,现在又摔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上场。 “也算我一个。”曾百崎说。 谢敬元此刻有些呆滞,他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夔,一时间没能回神。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在谢夔面前,他天生感到气短。 尤其是现在谢夔身份早就不一样,即便是不依靠着英国公的世子爷的头衔,在上京城里,也很有名声,他就是怕谢夔。 “闹什么?”谢夔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时,正好看见一群人欺负一个面生的少年郎,他冷声问。 跟这一群只会浮夸没什么真功夫的世家子,跟他不一样,他出手,那就是一招致命。 谢夔刚才也是看见几个人没什么轻重想要对地上的人下脚,这才动了动手。不过,他也是有分寸的,只是把人拎着后背心给扔了出去,也不会缺胳膊断腿儿,顶多吃点苦头,没什么大不了。 谢夔虽然很少在上京城里,但刚才谢夔过来时,是跟着裴城一道儿。即便是不认识他现在模样的人,也早就打听了清楚。 不论是他是英国公的世子爷,还是朔方节度使,又或是是永乐公主的驸马,哪个身份,都足够让眼前这一群人在想做什么事之前,好生掂量掂量。 “大哥。”谢敬元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看着谢夔喊道。 只不过在他开口这瞬间,谢夔就蹙了蹙眉头。 “我们其实就是闹着玩,闹着玩而已。这小兄弟,自己没站稳脚,不小心摔了下去。”谢敬元说。 他对谢夔的感情实在是很矛盾,一方面惧怕,一方面又厌恶得很。 恨这个已经离开了英国公府的人,不肯交出世子之位。又厌这人明明都没有在上京,但却能成为上京城里的话题。可偏偏自己没本事,他倒是想干出一番事业,压住谢夔的风头,奈何半路折戟,甚至还动了家里的关系才摆平。 恨得很,又干不掉,谢敬元心里哪里能不复杂? 第200章 兄弟 唯一的幸事,便是谢夔这人几乎常年在朔方,几年也难得回京一次。 每次谢夔回京时,谢敬元都能听见父亲在家中长吁短叹,就因为谢夔即便是回京,也从来不迈进英国公府的大门。他自然是孝子,会劝慰父亲。不过背过身,在心里却希望谢夔这辈子都不要再进英国公府的大门。就算是谢夔是世子爷又怎么样?但这十多年来,府上谁人还知道世子爷?不都唯他马首是瞻吗? “没站稳?”谢夔在听见谢敬元的话时,忽然一下,脚尖踢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儿,那石子儿精准地击中了距谢夔最近的齐敏的膝弯处,后者“嗷”地叫了声,猝不及防,抱着腿跌在地上。谢夔抬眸,“这应该也是没站稳。”他说。 谢夔的声音不大,脸色似乎也跟寻常模样没什么区别,但是这话落进了谢敬元耳朵里,却让他觉得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自己脸上。 谢敬元面色不由变得难看了起来,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谢夔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已经让他下不来台。 片刻后,谢敬元深吸一口气,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笑,只不过这笑容看起来带着点不自在,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 “大哥这又是何必?”谢敬元将这时候过来想要抱住自己的腿的齐敏踢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要针锋相对了吧?” “谢夔早就独立门户,跟你是什么兄弟?他母亲袁氏出自名门望族,你又算是什么?” 当谢敬元说出那番“兄弟”言论时,谢夔还没有开口,身后就已经有人替他回答。 鹤语刚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就听见这番对话。她太清楚谢夔是有多厌恶跟英国公府的人扯上什么关系,现在谢敬元这话,听着好像是顾全大局,实际上,了解情况的人谁不清楚他是在刺激谢夔? 鹤语走过来的时候,前面有裴城的人开路。 所以,一开始听见她这饱含奚落的话的谢敬元,脸上刚浮现出怒色,又在后一瞬间,生生压住。 只是眉眼间,还是有挡不住的戾气溢出。 鹤语不是没有看见,但她不在乎。 当年袁氏身亡,汝南嫡系在朝为官的,也是跟袁氏兄长,当年不是没有去宫中闹过,希望承德帝主持公道。她父皇看不上英国公府在家务事上的做派,正巧她母后也看不喜欢现在那位从前被养在外面,如今被扶正的英国公夫人。英国公还算是没糊涂到家,知道帝后不喜,所以宫宴时,也从不带现在的夫人赴宴,连带着谢敬元,现在也没入过宫中。 她都没怎么见过谢敬元,谢敬元自然也不认识自己。 “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些越逾?这是我谢家的家事,就算你是三皇子的人,也不应该插手。”谢敬元面色不善,看着鹤语开口说。 鹤语深以为然点头,“你的确跟我不是一家人。”她浅浅一笑,哪怕现在身着男装,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女子的柔美,那样子打眼得很。但很快,鹤语话锋一转,那浅笑看起来就带上了几分锋芒,“你不配。”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谢夔跟前,然后伸手,毫不客气地直接挽住了谢夔的胳膊。 谢夔大约也是没有想到现在鹤语会突然出现,但在听见鹤语开口时,他就已经压住了心头的冷厉,闭上嘴,让鹤语说。 鹤语走过来,主动挽住他的胳膊时,谢夔也没有动弹,任由着她的动作。 只不过谢夔的目光始终落在鹤语身上,后者靠近自己时,他眼里也还带着几分疑惑。 鹤语抬头看出来,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是说了吗?只要来了京城,我保护你。” 谢夔:“……” 他想起来了,这话好像是那日在进京时,他骑马走在鹤语马车旁,对方探出头对着自己说过。 当时他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看着是会被人欺负需要人保护的吗?但现在,谢夔忽然觉得其实被人保护,也不赖。 谢敬元被鹤语劈头盖脸说了一句“你不配”时,那张脸上的脸色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可是还不等他发火,谢敬元就看见鹤语居然站在了自己那位大哥身边,下一刻,更令他震惊的事发生了,鹤语居然伸手直接挽上了谢夔的胳膊。 就在他等着谢夔大发雷霆时,谢夔居然伸手,主动拍了拍鹤语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小手,那样子,可根本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 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是谢敬元没有见过鹤语,但就冲着眼前两人这么旁若无人的亲昵的相处,心里也猜想到了一二。 “那是永乐公主。”在谢敬元身后,有参加过宫宴,或是从前在陆云青身边见过鹤语的人主动开口说道。 谢敬元一惊,顿时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他是又想到了不久前,鹤语说的那句“不是一家人”的话。 “原来是公主殿下,草民拜见公主殿下。”谢敬元不得不掩饰住了心头的怒火,恭敬开口道。 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上京城的少爷公子,也纷纷对着鹤语行礼。 鹤语见状,也没有继续为难眼前的这群人,微微颔首。 一旁的程豫锋在这时候已经顺势将高品扶了起来,刚才虽然有谢夔及时赶到,不至于让高品被人踩上几脚。但是先前高品被人推倒时,确实是伤到了关节,现在一只手不自然地垂下。 鹤语拧眉,“来人。”她身后跟着的都是裴城的人,一个个做事利索妥当,“这位公子看起来受伤了,你们带他下去,找个大夫过来,好好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现在人都在这儿,也好处理。” 鹤语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她这明显就是要帮着高品出头的意思,谁动的手,那就是谁负责。 可是很快,鹤语的下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都说不出来什么。 “毕竟,这也是在我三皇兄牵头的蹴鞠赛上,出了什么事,皇兄也有责任。大家都是高高兴兴出来,自然也是准备平平安安回家。”鹤语将面前一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面上没什么波澜,只不过这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带着几分警告。 高品被带了下去,眼下,下半场的蹴鞠赛也要准备开始了。 谢敬元在鹤语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心里那种憋闷,实在难以明说。 程豫锋知道今日自己是被针对了,具体原因,就算是对面那一群上京城的大少爷们没有说什么,但他心里也猜到了一二。原本今日过来,也是因为看在裴城邀请的份上,他不好推脱。如今这般情况,程豫锋便没了继续的心思。 可偏偏因为又折了一个高品,现在他们红队的人数已经比白队少了两人,若是这时候自己也离开的话,程豫锋倒是不在意输赢,可他离开,不就是将眼前这烂摊子,直接扔给了自己的队友吗? 程豫锋一时间很犹豫。 “你们红队,要不要再找两人?不然,到时候我们赢了,倒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就在这时候,白队里有人嬉笑着说。 他们里面,不是所有人都像是齐敏一样,需要抱住谢敬元这条大腿的。还有不少人有自己的圈子,英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不被放在眼里。 “我来。” 就在程豫锋拧眉时,谢夔淡声开口了。 他过来的时候,原本就已经换上了红队标志性的马甲,但他没有开口,自然没人敢主动去询问。 现在,听到白队那方的人的调侃,谢夔风轻云淡地接过了话。 他说得倒是平静,可如今听见他这话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平静下来的。 偏偏在这时候,还有人也跟着来捣乱。 “我也来。”鹤语笑眯眯说。 第201章 碾压 谢夔说要下场,的确让人感到意外。 毕竟先前他可是没有表现出来对蹴鞠有半点兴趣,尤其是这冷不丁的,不是加入白队,而是要加入红队。 但现在,鹤语也开口说想要一起参加比赛后,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鹤语身上。 他们都是男子,现在来一个鹤语,这似乎有些不太好。 鹤语才没有理会自己说完这话后,众人的心思,她转头看着程豫锋,“程大人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程豫锋一愣。 鹤语已经接着开口了,“如果程大人想休息一会儿的话也没关系,我朋友也可以顶替程大人的位置。”如此一来,红队便就已经凑到满员。 鹤语说这话的时候跟曾百崎对视了一眼,两人认识多年,对彼此的心思很了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就像是先前那样,当鹤语提出来想要下场时,曾百崎也跟着开口,说想要一起。 两人在听了裴城的解释后,就知道在场上的程豫锋会被一直针对。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鹤语和曾百崎可能也不会管这闲事儿。但偏偏针对程豫锋的人,一个是齐敏,一个是谢敬元,两人就动了心思。 曾百崎虽说早就不把齐敏放在眼里,可对方还有齐家的那些人对自己做的事,她都还没忘呢,眼下有机会,能给齐敏找不痛快,她干什么要放过? 至于鹤语,在看见谢敬元的时候,就有了打算。 她们开口恰好解决了程豫锋眼下的难题,也成了顺手的事。 程豫锋原本是还有些犹豫的,但他看见谢夔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后,程豫锋倏尔一笑,“多谢公主殿下体恤,臣学艺不精,上半场伤了手。”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想要退出。 鹤语:“好说好说。” 他们这边倒是商量得愉悦,可是此刻白队的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今日有多少人就是想要给程豫锋一个没脸?平日里程豫锋在宫中,可不是谁都能见到。好不容易有的机会,因为鹤语的三两言语,倒是被搅黄了。 下半场很快开始。 白队的人原本以为鹤语和曾百崎两人出现,只是闹着玩玩。原本想着没有了程豫锋,红队又多了两个小娘子,就算是谢夔再厉害,红队整体的实力其实还不如上半场。他们只需要防守住一个不知底细的谢夔,那还不是稳赢? 对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上京城里各家的大小姐们的眼皮子底下赢得这场比赛,出了风头,才是最重要的。 但很快,白队的人就发现问题有些棘手了。 谢夔早年就去了边关,这些年来也很少回京。一群纨绔少年弟子以为谢夔只是身手好一点,但是蹴鞠又不是比武,也不是上场杀敌,不是光凭着身手好,就能赢。 但现在,谢夔在场上表现出来的技术的精湛和熟练,已经完全超过了谢敬元这一方人的掌控。 谢夔身形灵活,而且准头极好。能够百步穿杨的人,原来也能百步以球射洞。只要传到了他脚下的球,就没有进对方后方的那铁环的。 谢夔瞬间就成了赛场上的重点防守对象,红队的人唯恐谢夔这时候又拿到了控制权。 三两人来围堵谢夔时,谢夔可能还能游刃有余地运球,躲过阻拦。但现在,在蹴鞠场上,出现了一群人一窝蜂地围堵一个人,这场面就有些滑稽了,但显然,也是有一定的效果。 毕竟,现在谢夔还真就被“围”了起来。 谢敬元现在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自己一直畏惧的大哥,就因为刚才谢夔一个人几乎拉住了他们所有人,上半场他们白队的得分,眼看着就要失去绝对优势。这可不是他们今日参加蹴鞠赛想看见的结果,不仅仅没有狠狠打压下程豫锋,自己还吃了败仗,丢了人。所以,现在一群围着谢夔的人,一个个眼中都带着警惕,那模样看起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给谢夔机会。 不过,即便是这样,谢夔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还在有条不紊地控着球,牢牢地将脚下的球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鹤语和曾百崎在赛场上倒是觉得挺轻松的,她们两人,在白队的人看来,完全不足为惧。只需要在跑动的过程中,注意不要碰撞到了两人就行。 被对手无视,鹤语和曾百崎倒是乐得轻松。 眼下谢夔被围住后,鹤语和曾百崎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就跑去了谢夔的位置左右。 “谢夔。”鹤语只叫了一声谢夔的名字。 其实她也不知道谢夔究竟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说起来,她从前玩蹴鞠的时候,谢夔又没见过,不一定相信她。 但下一刻,鹤语就看见谢夔忽然从被包围的人群中高高跃起,那只棕色的球也被他直接踢到了半空,谢夔在半空一个侧踢,那只皮革的小球就朝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周围围着谢夔的那些穿着白色马甲的白队的人员,在看见这一幕时,彻底愣住了。 谁都没有想到谢夔居然会在这时候传球给鹤语。 公主殿下会踢球吗? 鹤语现在却没工夫理会其余那些人的心思,只见她抬腿一晃,就将谢夔传来的那只小球在足尖上一勾,便顺着力道,将小球带到了地上。 远远站在看台上看着这一幕的裴城,忍不住笑了。 在他旁边的舞女见状,不由有几分好奇,便问了两句。 裴城现在心情不错,干脆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旁边的程豫锋。好歹程豫锋也是他今日请来的客人,刚在蹴鞠场上,被谢敬元几个人针对,裴城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谢夔和鹤语出面后,就将人请来了自己这儿。 程豫锋刚才也看见了鹤语朝着谢夔跑去的身影,因为不久前谢夔跟鹤语替自己解难的事,他对两人心怀感激,自然也多关注了两分。 现在裴城将千里镜递给他,示意他也看看,程豫锋没有推辞。 看见谢夔将球传给鹤语时,程豫锋还有些担心。他对这位公主殿下也有几分了解,几乎是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哪里吃过什么苦?蹴鞠这种两方对抗的比赛,需要不少体力,他有点担心鹤语跑不下去。 但当程豫锋看清楚此刻场上的情况时,眼里划过惊讶。 “小五从小就跟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玩,那时候京城里才时兴蹴鞠,我们几个兄弟跟国子监的同窗,一起比赛时,小五也非得跟在我们身后。”裴城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语气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她从小就有股子聪明劲儿,在这上面,也很厉害。” 第202章 胜利 后来,鹤语又认识了不少京城里的贵女。大邺民风开放,儿郎们能做的事,小娘子们未尝不能。尤其越是门第高的小娘子们,消遣的花样也可多着,蹴鞠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 但是,今天跟着鹤语一起上场的,还有曾百崎。 两人从前关系就很好,这是方方面面的“好”。 现在程豫锋拿着千里镜,看见下面场地上的两个已经跑了半场的小女娘,居然都快要跑到了白队的老家。 不是白队的人不想拦,而是拦不住。 在鹤语和曾百崎身后,都跟着白队的几个少年郎。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人能从曾百崎和鹤语脚下抢过球。 刚才这些人仗着自己的家世,对程豫锋强行阻拦,现在风水轮流转,就算是鹤语想跑,他们还想用拦住程豫锋那一招拦住鹤语的话,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家底到底够不够帝后发泄怒火。 鹤语和曾百崎的体力绝对是整个场上最差的,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两人的配合,却能是整个场上最有默契的。 就连现在程豫锋在上面看见,也自愧不如。 曾百崎能的精准地知道鹤语每一个假动作后面会跟什么动作,她就凭着这一点细微的优势,总是能在白队的人之前接到鹤语传过来的球。而鹤语也能直接从曾百崎的一个眼神就预判她的动作,两人就在这种身前身后都跟着一群白队的人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来回传了好几次球,最后跑到了白队的后方大本营。 鹤语深知自己是没谢夔那么本事百步穿杨,她一没内力,二没体力的,也不能站得老远一脚就能将球踢进铁圈。但只要接近了对方的大本营,那就行。 鹤语蹴鞠很有准头。 一球进。 第二球进。 等到鹤语和曾百崎在严丝合缝的配合下,连进三球时,白队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眼前的公主殿下,似乎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不是一点也不懂蹴鞠,也不是没有技巧,相反的,鹤语和曾百崎的技巧堪称是精湛,两人之间的配合,竟然无人能插得进去,也别想有人能打破她们的节奏。 其实在程豫锋和高品陆续下场时,红队的成员已经不对赢了这一场比赛抱有任何希望。 可是现在,先是有谢夔凭着一己之力,连续攻破白队的防守,顺利进球,然后再有鹤语和曾百崎的配合,在下半场将球的控制权牢牢地掌控在她们红队的手中,场上的局势瞬间倾斜,而红队的比分,居然在这样绝对的逆境中,翻盘了! 这样的情景,如何不让红队的人热血沸腾? 这本来就是一场少年人的竞技游戏,只不过一直输的局面让人容易失去最初的想要获胜的心。如今,有了谢夔和鹤语曾百崎的加入,大家也纷纷重新燃起了热血,开始配合起来。 他们自知自己技术不如能单打独斗的谢夔,也比不上能巧妙配合的鹤语和曾百崎,便甘愿分工,拦住场上的白队的人马,不让对方有机会给自己的队友捣乱。 站在高台上的裁判吹响了口哨时,曾百崎也正好踢进了最后一球。 “比赛结束!” 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放置于比赛场地上的比分牌,红队的下面已经写满了五个“正”字,而旁边的白队,只有四个半。 鹤语和曾百崎在看向记分牌时,两人很快抱在了一起。而现在在比赛场地上,也响起了红队的欢呼声。 这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 不过现在白队的人,那样子看起来则是要垂头丧气很多。尤其是谢敬元一行人,脸色难看。 双方对阵赢得比赛,获胜方自然是有奖励的。 同样,在今日的比赛里,进球数最多的前三人,也有彩头送上。 在上半场,白队是有不同的人在进球得分,但在下半场,几乎是新加入的谢夔和鹤语还有曾百崎三人在得分。其中,那五个正字,有一半都是谢夔一个人拿到。所以,今日赢得比赛的第一人,是谢夔。 谢夔听见第一名还有奖励时,扫了一眼面前的托盘,直接转身,看着在自己身后的鹤语,开口道:“我的这份,给殿下吧。” 裴城准备的彩头,自然不一般。 鹤语在此之前都没有想到,第一名的彩头,竟然是一套头面。 一整套孔雀蓝的头面,上面还缀着宝珠,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鹤语不由抿唇笑了,对于谢夔,她自然不用客气。谢夔的私人小印都在她手里,那谢夔的东西,当然都属于自己。她在这时候忍不住朝着一旁的裴城看去,今日若是她不出现,蹴鞠场上的第一名无论如何,都是男子,她三皇兄会给男子准备这么一份彩头吗? 裴城在感受到鹤语的目光时,迎上她的视线,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显然他并没有避讳自己临时换了彩头的举动。 给自己亲妹妹,自然是最好的,也必须是让她欢喜的。至于最初的彩头是什么,哪里还重要? 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奖励,分别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鹤语不缺钱,何况,她在这三样奖励中,的确最喜欢那一套孔雀蓝的头面。于是,剩下的奖励,都落进了曾百崎的手中。 裴城过来时,笑眯眯看着刚才因为参加了蹴鞠比赛而面色红润的鹤语,“今日这彩头,倒是没想到最后让小五赢了去。” 鹤语扬眉,喜滋滋的,眉梢都带着几分得意。 跟在裴城身后一块儿过来的还有程豫锋。 程豫锋上前一步,对着谢夔和鹤语的方向抱拳行礼,“今日多谢殿下和谢大人出手相助。” 程豫锋心里很清楚,今日若不是因为谢夔和鹤语的出现,他恐怕难以从场上脱身。 哪怕他无意于容家的小姐,但谢敬元那些人,可不一定会放过自己。 “程大人言重。”谢夔淡声道,算起来他也只是顺手,可担不起程豫锋的这声谢。 曾百崎先下去换了衣服,出来时,没想到却在外面遇见了齐敏。 齐敏早在看见曾百崎时,就已经将人认了出来。只是那时候,齐敏跟在鹤语身边,他一时间觉得诧异,也没有机会多说什么。 刚结束比赛后,他的目光几乎就一直落在了曾百崎身上。 从前两家订亲时,他只听过曾府的孙小姐知书达理,是一名才女。但是,齐敏不知道原来曾百崎玩蹴鞠也玩得这么好。 在赛场上,她跟鹤语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就连刚才结束比赛时,都有好几个京城里的公子哥在打听曾百崎是哪家的小姐。 能跟在永乐公主身边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他们那样的人,家世好,又不用扛起家族的重担,喜欢哪家的小姐姑娘,就能凭着自己心意去求娶。 齐敏不知道自己在听见那些讨论曾百崎的声音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很复杂。 有些生气,又有些得意,还有些遗憾。 即便是曾百崎已经跟他退亲,但是齐敏仍旧不喜欢她被旁人惦记。 第203章 教训 “让开。”曾百崎没有想到齐敏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跟着自己过来。在看见面前这人时,她甚至都懒得叫人,几乎是瞬间冷了脸。 齐敏皱眉,“曾小姐,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至于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讲话吗?” 曾百崎差点气笑了,两人的确是相识一场,但是那关系简直差到比不上陌生人。 “我什么语气?我不过就是对着一条狗的语气,你还不满足?”曾百崎讥讽道,她庆幸自己当初没嫁给齐敏这么个玩意儿。仗着自己抱着一条大腿,就狐假虎威,人品实在是低劣。她若是真要嫁人,哪怕对方清贫,但那脊梁骨,必须是笔直的。眼前的齐敏,算是哪根葱? 齐敏在听见曾百崎的话时,脸色大变,“你,你简直粗鄙!别以为你巴结上了永乐公主就能怎么着,你曾百崎的名声都烂透了,你以为今日你跟着公主在蹴鞠场上大出风头,就有人能看得上你吗?不过是一时新鲜,你这样善妒的泼妇,啊——” 齐敏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到膝盖一痛,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曾百崎跟前。 别说齐敏,就连现在被跪的曾百崎都吓了一跳。 齐敏反应过来后,回头大喝一声“是谁”,可是没人回应。他刚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是从暗处发射出来的石子儿,再一次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腿弯,让他没有一次机会站起来,就反复“扑通扑通”在曾百崎面前下跪。 曾百崎从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最后只觉得好笑得不行。 “齐敏,你既然知道自己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不必如此对我跪下。”曾百崎的声音里已经含着隐隐的笑意,看着齐敏不断在自己面前摔跟斗的样子,她当然心里猜想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曾百崎才懒得告诉齐敏,他就算是挣扎也是站不起来的,还不如老老实实跪在自己面前,不然,这一起跪,丢人的还不是他自己。 齐敏现在的脸色可谓是十足难看,“到底是谁!出来!”他找不到那从自己身后飞来的石子儿的具体方向在哪里,自然也找不到在暗中出手的人,如今在曾百崎面前反复下跪,反复丢脸,他也只能无能狂怒。 最后曾百崎都看这一出戏看得乏味,转身离开了,齐敏还跪在地上,形容狼狈。 绕过这条巷子,出来后,曾百崎就看见了在外面等着自己的鹤语,在鹤语身边,还站着谢夔。 她眼里没什么意外,只是冲着谢夔的方向行了一礼,“今日多谢谢大人出手相助。” 曾百崎知道,刚才出手教训齐敏的人,肯定是谢夔。而后者跟自己无亲无故,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鹤语。 随后,曾百崎又冲着鹤语笑了笑。 谢夔在听见曾百崎的话时,面不改色,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叫人听了觉得好笑。 “应该的。”谢夔说。 也不知道他这话的应该的,是觉得齐敏应该遭受此罪,还是自己应该帮忙。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听见这话的曾百崎觉得有点意思,她不由朝着鹤语的方向挤了挤眼睛。 回到公主府,鹤语跟谢夔聊起了明日进宫的事。 “我应该会早一点进宫。”鹤语说,然后将今日在宫门口遇见裴铮的事,告诉了谢夔。 谢夔听完后,眸色骤然一深,“我陪你。” 鹤语失笑,“这哪里用得着?你回京也不容易,昨日你不是说还有故人要去看看的吗?” 她知道谢夔回京后,旧友有几个,但更重要的,他每一次回来,还会去看看那些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遗属。虽说朝廷有补贴,但参军的多数都是家中的青壮年,这样的人,一般也是家中的顶梁柱。顶梁柱一倒下,拿着朝廷的补贴的遗属,手头也不可能有多宽裕。所以,只要是谢夔记住的人,他有机会都会亲自走一遭,尽力补贴。 谢夔抿唇,没有说话。 鹤语这时候只穿着寝衣,她坐在床上,倾身过去主动亲了亲谢夔的唇角,她心里只当谢夔不能陪着自己而懊恼,但入宫对她而言,就跟回娘家没什么两样,谢夔实在不用担心自己。 “别担心,在宫里没人能欺负得了我。”她语气轻快,像是安抚一样,对谢夔说着这话。 谢夔听后,却有些无奈。 他心里的猜想没有切实的证据,现在若是贸然讲出来,只会吓到鹤语。 “好。”片刻后,谢夔只能点头。 晚上气氛到了,两人自然是准备好好交流一番。 可是就在谢夔伸手准备揽住鹤语肩头时,在他身边的人却是不着痕迹地朝着旁边一躲,谢夔的手,顿时就落空了。 谢夔抬眸,像是不解一般,看着坐在床上面色红润的鹤语。 鹤语则是伸手拢了拢自己肩头的衣服,将刚才露出来的一抹莹白,严严实实地藏住了。 “等等,我们的事儿还没说完。”鹤语笑眯眯说,她现在像是没听见谢夔陡然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一般,还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你说。” 鹤语:“我从前都不知道你蹴鞠居然玩得这么好。” 谢夔剑眉一挑,“军中常有训练。” 鹤语:“那你也没有告诉过我!”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在朔方的那几个月,就又有了好玩的事,也不至于闷在府上。 谢夔无奈,他低头,呼吸几乎都要喷洒在的鹤语的发顶,“我错了。”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价地说什么你也没问这种话,说来说去,认错就是最终结局。他现在想做的事,可不是跟鹤语在这里掰扯那些有的没的,刚才鹤语主动倾身过来时,谢夔就已经有了反应。 他想说,今日在蹴鞠场上的公主殿下,耀眼地他都快要不敢直视。尤其是在鹤语踢球的那瞬间,轻盈的身姿一跃在半空中,纤细的腰肢弯出来一抹不可思议的弧度,在那瞬间,那一幕就狠狠地砸进了他的心头,令他动了妄念。 谢夔不动声色地搂住了鹤语的腰,手上一用力,就直接将面前的人抱进了自己怀中。 这种时候,这样的地方,他想要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鹤语刚才问的那些话,本来也就只是想要拿捏谢夔,没什么别的意思。现如今,面前的人滚烫的呼吸,和滚烫的手掌,都牢牢地把控着自己,鹤语忍不住舔了舔唇。 她就是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你……” 鹤语刚想开口,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下一刻,她面上已经罩上了一层阴影。 谢夔给了她说话的机会,但她却没能把握住。 谢夔只是低头,用唇舌将她身上的寝衣打开。 鹤语的声音,也在这瞬间,变成了浅浅的低呼。 至于她之前是想要说什么,可能自己都已经忘了。 “那日在山上,殿下好像很喜欢。”谢夔现在已经将鹤语放在了床上,她身上的衣服,自然也全都可怜巴巴地丢在了地上。 鹤语现在脸色发红,哪里还听得进去谢夔在说什么,直到谢夔俯身,亲了她一口。 几乎是在这瞬间,那天晚上,在小木屋里的所有记忆,都像是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第204章 腰劲 鹤语再一次成了海里的一条小银鱼,随着汹涌的海浪翻滚。 谢夔的大手覆上了鹤语紧紧拽着被子的那双手,跟她十指交缠,不让她拽着刺绣精良的锦被。那小麦色的大手,包裹着雪白的柔胰,那画面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香艳。 谢夔脑子里满是今日看见鹤语蹴鞠时的腰肢和小腿,他忍不住也咬了咬,惹得在床上的人不由轻哼出声。 等到结束后,鹤语浑身都染上了一层薄汗,就连头发丝儿,都浸湿了。 她藏在被子里轻颤,那双平日里乌黑发亮的眼眸,此刻有些无神,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这模样,有一种至纯的干净,让看的人心头发痒。 鹤语没想到谢夔今日的体力这么好,甚至比之前还要来劲儿。 她最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温水里,后来却又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中。在大海深处,波涛汹涌,就连浪花当头打来,都觉得有些发疼。 腰间的位置,先是被谢夔亲吻了一遍,最后又被身后这人,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那力道大得她想躲开,但终究没能达成心愿。 鹤语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想要靠近自己,她的背脊这时候被谢夔暖呼呼的胸口贴上,她不由呢喃道:“不要了。” 再来一次,她可能就要散架。鹤语还没有忘记自己明日一大早就要入宫的事,哪里还敢胡来? 谢夔的轻笑声就抵着她的耳边响起来,“嗯。”谢夔说,“不来了,先去洗洗。” 鹤语听见这话,才放下心,任由着谢夔将自己从床上捞起来,朝着外面的浴池走去。 后续的事鹤语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反正她就被谢夔抱着清洗了一遍,至于这个过程里,谢夔是花了多少功夫按住自己心头的躁动,她是不知道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鹤语自然是醒不来。 谢夔已经练了一套刀法和棍法,赤着胳膊又去洗了个凉水澡,这才回到房间换衣服。 他看见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一脸红扑扑的鹤语,那张淡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笑容。 收拾出来后,谢夔就看见珍珠和玛瑙在门口候着。 “怎么了?”谢夔见二人的脸色,就知道是有事。 珍珠低着头回答道:“东宫那边来人接殿下进宫。” 但现在,她们殿下都还没有醒来,珍珠和玛瑙也摸不准这时候到底应不应该将鹤语叫起来。 谢夔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是有几分不喜。 “知道了。”他点头,“我去叫她。” 昨晚鹤语告诉了他在宫门口跟裴铮的话,谢夔也不至于在这时候为难东宫的人。只是一想到东宫那位对鹤语这般看重,他心头始终有些不太舒服。 珍珠和玛瑙松了一口气,既然有谢夔拿主意,当然是再好不过。 谢夔再次折返回房间里,他看着睡在床上一脸酣然的鹤语,有些想要咬牙。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他想。 谢夔一边心说小没良心的,一边伸手,捏住了鹤语的鼻子。 在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呼吸不顺畅,在滚了滚眼珠后,忍不住张开了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谢夔原本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让鹤语醒来的,没想到她睡得死沉死沉的,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看见面前这张红润的小嘴巴,他脑海中不由又回想到了昨晚,就是这张惹人怜爱的小嘴里发出来婉转令人心燥的声音,他眸色渐深,不由低头咬了一口。 这一下,终于将鹤语弄醒了。 她鼻子呼吸不顺畅,嘴巴也被谢夔堵住,只能睁开眼睛。 一睁眼,看见便是谢夔的这张脸。 谢夔的手在感觉到鹤语醒来时,就已经松开了她的鼻子,只不过吻得更深了些,直接让原本还有点迷糊的鹤语变得清醒过来。 鹤语被谢夔抱着,薄薄的一层被子,自然什么都不能挡住。鹤语脸一红,正想要推开谢夔,斥他大清早的这是在做什么。 可谢夔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今天他倒是主动退让了。 谢夔站在床边,“醒了。” 鹤语眼里还带着几分水汽,似娇似嗔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轻哼了一声。 她现在嘴皮都有些发麻,这样还能不醒来吗? “东宫的人来了,在前厅候着。”谢夔说。 鹤语恍然,难怪谢夔要叫醒自己。 她刚想从床上起来,一起身时,才感到的全身绵软无力。 鹤语直接冲着谢夔伸手,语气娇气得不行,“帮我。” 当鹤语收拾妥当,跟着谢夔一起出现在前厅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赵玉一早就得了裴铮的命令,从宫里出来直奔公主府。 如今敢让他赵公公等的人可不多了,但现在,赵玉手边的茶是续了一盏又一盏,但他面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 等公主府的这位主子,他耐心多得是。 哪怕今日鹤语睡到了日上三竿,他也不敢去催半分。 不过好在鹤语倒也没有真让他等那么久,在他续了第四杯茶时,就跟着谢夔一同出现了。 赵玉起身,正要恭敬对着鹤语行礼。 鹤语跟他相熟,自然让他不用多礼。随后鹤语打了个哈欠,到底是没有睡饱,所以现在还觉得困得睁不开眼。 “驸马这是也要跟着殿下一块儿入宫?”赵玉站在一旁,笑眯眯问。 他脸上虽然是在笑,但心里却有些发苦。自家主子怕是不怎么想要在东宫看见这位,但若是谢夔真要跟着鹤语一同入宫,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就是到时候,场面可能不会太好看。 谢夔只是朝赵玉的方向扫了一眼,“不是。” 赵玉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就在他觉得松气的同时,他就感觉到来自谢夔的那道目光将自己笼罩。 赵玉也算是宫中的一个能人,能在宫里出头的,都没什么简单的角色。 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要回避谢夔的视线。 第205章 诊脉 鹤语到了东宫。 崔莞庄已经早早得了消息,安排厨房准备了不少糕点。 当鹤语出现时,她便已经笑着迎了上去。 “永乐。”崔莞庄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鹤语有些意外于今日崔莞庄对自己的热情,在她看来,好像两人除了她回京那晚的家宴上有些交集外,好像也没有私下联系。但现在看起来,崔莞庄似乎对自己格外热情,这让她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嫂嫂。”鹤语规规矩矩叫了人。 崔莞庄最近都很高兴,她嫁来东宫后,除了大婚那日,裴铮宿在了自己房间里,别的时间,都在书房。虽然她在出嫁之前就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一般人,但是,新婚夫妻哪里有像是她和裴铮这般? 陪嫁过来的乳娘劝告她说,是因为太子殿下太忙,一时间没能顾上她,等日后就好了。反正横竖现在太子的宫中也没有别的女子,她不用担心是外面有人勾得太子不到她房中来。但是最近这几日,就是自从鹤语回宫后,后裴铮却夜夜都宿在了她房间里。 在崔莞庄看来,这就是因为鹤语回宫那日,她主动重提了年初那场宴会。 若不是因为鹤语回京,她就没有机会主动跟鹤语致歉,没有得到鹤语的原谅,裴铮说不定心里一直都对自己有怀疑。 这么一来,崔莞庄也看清楚了眼前这位永乐公主对于裴铮而言,是有多重要。 “既然你回京了,这段时间就常来宫中走动。我在东宫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崔莞庄笑眯眯地拉着鹤语开口道。 鹤语点头,心里却知道是不可能的,她没有打消崔莞庄的积极性。 “我听说,昨日你去参加三皇帝组织的蹴鞠赛?”崔莞庄顺手给鹤语拿了一枚贡橘,这是高山蜜橘,比一般地方的蜜橘出来的时间早一些,尝得就是一个新鲜。 鹤语“嗯”了声,然后笑着打趣:“嫂嫂在宫里,但消息还是很灵通。” “哪里呀。”崔莞庄面上浮现出一片红晕,“这都是昨日你兄长闲暇时与我谈起,我才知道原来永乐还精通蹴鞠,这可真厉害。” 昨日裴铮来她房中,很有兴致地跟她聊了聊在后街的蹴鞠赛。她对这项运动并不是很懂,但这是裴铮主动提起来的话题,崔莞庄也很认真在听。 她说完这话后,自己也剥了手边进贡的蜜橘,刚吃了一口,崔莞庄就皱了皱眉。 鹤语:“也谈不上精通,就只是小时候跟在太子哥哥他们身后,追着他们玩而已。嫂嫂喜欢吗?若是嫂嫂喜欢的话,改日我们可以一起玩。” 崔莞庄将手里的蜜橘放下,她擦了擦手,“那敢情好。” 就在两人说这话的时候,裴铮就从书房过来了。 实际上在鹤语入宫后,赵玉将人带到了东宫,就已经转身汇报给了裴铮。 只不过身为大邺皇朝的太子,裴铮手边要处理的政务很多,再加上这段时间特殊,原本应该是由承德帝批阅的不少奏章,如今也送到了东宫。这样一来,裴铮在书房耽误的时间就多了些。 裴铮的身后跟着赵玉,在进来时,他接过赵玉手中的食盒,笑着跟鹤语道:“小五快来看看,这刚出锅的浓汤鱼翅,尝尝喜不喜欢。” 鹤语扬眉,在裴铮揭开了食盒的盖子时,她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崔莞庄在看见食盒里的东西后,眼里也掠过一丝诧异,然后主动开口道:“这是太子前两日就让厨子准备的鱼翅吧?” 这份鱼翅不仅食材难得,烹饪也麻烦。鱼翅需要两日时间煟烂,用上好的火腿和鸡汤,再加上鲜笋及一钱冰糖煟煮熟透,这味道鲜美,寻常膳食难以企及。不过也很麻烦,这两日时间,需要一直有人守在灶房里看着。 鹤语走过去,忍不住失笑:“太子哥哥这还是把我当小孩哄呢。” 好似她来东宫,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一般。 裴铮笑看着鹤语,“你可不就是小姑娘吗?” 鹤语瘪嘴,表示不认同。 她都已经成亲了,不小了。 “好了好了,先来尝尝吧,这汤味道不错,直到你回来,就给你准备着了。谁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昨日我在宫门口叫住了你,你怕是都懒得来我这儿。”裴铮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给鹤语盛出来一碗汤,示意她尝一尝。 鹤语:“我那不是很忙吗?再说了,今日父皇寿宴,我肯定是要进宫的,到时候也能见到太子哥哥。” 崔莞庄可不敢让裴铮动手给自己盛汤,她走到裴铮身边,先给对方盛了一碗,然后再给自己盛。 崔莞庄刚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抬头就看见鹤语在对面拧了拧眉头,然后放下了手里的莲花碗。 “怎么了?”崔莞庄开口问,“永乐是不喜欢这味道?” 鹤语摇头,这汤味道鲜美,是用文火煨了两日,又加了鲜笋,是她喜欢的味道。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不太舒服。 “没有,可能昨天在街上吃坏了肚子,现在没什么胃口。”鹤语苦笑了一声,昨天她跟曾百崎分开后,就拉着谢夔在街上一顿胡吃海喝。她从小就喜欢偷偷溜出宫,尝着外面的街头小吃,喜欢得很。虽然谢夔不是太赞同,但对方一向管不住自己。 裴铮在听见鹤语这话时,脸色倏然一沉。 “又在宫外乱吃了吗?”显然鹤语在这种事情上“有前科”。 鹤语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有没有,我就只吃了一点点。” 裴铮显然不相信,他微微偏头,朝着门口的人吩咐道:“去请卢御医。” 卢御医是专门给他诊脉的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御医,医术精湛。 鹤语一听,忙道:“这不用吧?” 但她的话只换来了裴铮一个冷眼,鹤语收到后,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是要被教训了,干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卢御医看见是太子身边的得力掌事太监赵公公过来,以为是裴铮出了什么事,来得很快。 结果没想到,进来时,他看见太子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给小五看看。”裴铮见到人,没多余的话,直接说。 卢御医这才知道自己过来是来给鹤语把脉,他心头微微一惊。 第206章 有孕 显然鹤语当年鹤语在太医院,也是“声名大噪”。 有多少御医为了她特意配药制药,差点没把头发熬掉。 卢御医很快走到了鹤语跟前,伸手替她把脉。 一时间,在厅堂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在了卢御医的脸上。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 鹤语自己倒是心宽,她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真要说起来什么的话,就是最近她胃口不是太好。但她估计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回了京吃得东西太杂,有些不舒服。 但现在,鹤语看着面前的卢御医竟然号脉号了半晌,也没有说话。而且她抬头时,看见对方眼里闪过一丝郑重,在这种氛围下,鹤语不想多想,都没用。 “这是有什么问题?”鹤语试探着问。 卢御医也终于收回了手,他摇了摇头,“公主殿下这脉象,如盘珠之形,荷露之义。” 鹤语:“这是什么意思?” 卢御医其实也有些摸不准,但现在顶着太子和太子妃的视线,被诊脉的人又是这宫中一等一娇贵的永乐公主,他只好如实道:“老臣估摸着是滑脉,但又不是很确定,这脉象不太稳定,可能还需要请太医院最擅长小儿妇科的陈御医再来看看。” 他是感觉到鹤语的脉象是有些像滑脉,只不过可能因为月份不足,唯恐出了差错,所以希望自己最擅长这一方面的同僚前来确诊。 这话一出,别说是裴铮,就连鹤语自己都愣住了。 滑脉?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是在说她有身孕了? 这个认知一出现在鹤语的脑海里,她整个人都有些呆愣在了原地。 完全没想到的可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裴铮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再看向鹤语时,那双眼睛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晦涩得令人难以分辨。 倒是崔莞庄,是这时候反应最快的。 “那还等什么?赵玉,你赶紧走一趟太医院,将陈御医请来。”崔莞庄欢快说。 她平日里很少会主动吩咐赵玉去做什么事,这是裴铮身边最信任的人,哪怕她是太子妃,做事也得有分寸。但现在,崔莞庄知道鹤语在裴铮心里的分量,鹤语若是真有了身孕,裴铮想来也会很高兴,她便自作主张让赵玉去叫人。 赵玉在听见崔莞庄的吩咐时,心里只能苦笑。 但现在裴铮的确什么都没有说,他点头应下后,飞快转身朝着太医院而去。 这时候在厅堂里,几个人表情各异。 裴铮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他手里端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那茶盏里茶水滚烫,他像是没有觉察到一般,手指头都已经变得发红。 崔莞庄倒是真感到挺高兴的,她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刚才自己递给鹤语的那蜜橘,笑着说:“刚才我就说呢,这橘子吃着太挺酸的,我尝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但看着永乐好像还很喜欢。” 鹤语听见这话,才转了转自己开始那双茫然的眼睛,“酸吗?”她有点傻乎乎地开口问,刚才她没感觉出来,就觉得味道很新鲜,她还挺喜欢的。 崔莞庄不答只笑。 很快,赵玉就将陈御医请了过来。 鹤语乖巧伸出手,这一次,她眼里多了几分郑重和期待。 其实刚才她在听见卢御医说什么“滑脉”时,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心里茫然得很。但如今,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体会过了多种情绪。 意外、激动、欣喜等等,全都交织在一起。 她这可能是要拥有一个跟谢夔的孩子了吗? 在此之前,鹤语真没怎么考虑过这件事。 陈御医没多久就收回了手,“滑脉替替,来往流利。”陈御医一边说一边点头,“月份尚小,但公主殿下这脉象,的确是滑脉。” 卢御医在听见自己同僚的肯定后,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恭喜公主殿下。” 崔莞庄看见身边这位小姑子像是沉浸在这喜悦的消息中,她招来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快赏。”然后她又走到鹤语跟前,笑眯眯地说着恭喜的话。 鹤语心里终于彻底确认下来,她抬头,那双明亮黝黑的大眼睛里,不由染上了一层璀璨的光,叫人心软和喜欢,“谢谢嫂嫂。” 陈御医既然过来把了脉,自然也有不少注意事项告诉鹤语。 鹤语月份还小,陈御医诊断出来应该不足两月,照理说不应声张。但这件事发生在东宫,裴铮还是安排人去坤宁宫知会了一声。 没多久,徐姑姑就过来了。 崔莞庄知道这是皇后娘娘担心鹤语,她也不便将鹤语继续留在东宫,站起来跟一言不发的裴铮一起将鹤语送出了东宫。 徐姑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鹤语身上,倒是没空去观察裴铮,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哎哟我的小公主,这么大的事,你自己都没一点感觉吗?”徐姑姑听到陈御医说鹤语怀胎不足两月时,顿时琢磨过来,那不是鹤语在怀上时,几乎一直在马车上,从朔方赶来上京?这可真是遭了大罪了,这路上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估计谁都担待不起。 徐姑姑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得知鹤语有了身孕,是既后怕又欣喜。现在徐姑姑恨不得扶着鹤语走,唯恐她出了什么差池。 鹤语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月事一向不太准,再加上前段时间,谢夔为了配合她,纵容着她一路游玩回来,她所有的心神几乎都在玩乐上,哪里还有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知道了知道了,徐姑姑我现在知道了。”鹤语撒娇道。 等到了坤宁宫,鹤语就已经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药味。 她对气味格外敏感,所以当下眉头一皱,“是母后身体不舒服吗?” 这话徐姑姑还没有回答,鹤语就看见皇后走了出来。 后者在看见她时,那暗含威严的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一丝丝无奈。 “过来。”皇后开口道。 鹤语走过去后,就被皇后拉住了手。 “我身子没事,这药是给你熬的。”皇后接着说,她在说这话时,抬头朝着徐姑姑看了眼。 很快,徐姑姑就带着周围的人下去。 皇后见到身边没人后,这才屈指点了点鹤语的脑门,“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鹤语捂住自己的脑门,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母后,“我怎么了?” “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性子还这么毛毛躁躁。”皇后看着鹤语,颇有些无奈,“这几日,你是不是跟谢夔胡闹了?” 第207章 庆幸 鹤语最初听见这话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当抬头对上皇后那双眼睛时,她恍然意识到什么,耳根几乎在这瞬间红透了。 “母后!”鹤语羞红了脸,嗫嚅道。 可是皇后却没这么放过她,看着鹤语此刻的模样,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她没好气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念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之前的事也就算了。但是,今日之后,可不能这么胡来。” 怀孕初期,这年轻的小夫妻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最近还有激烈的房事。虽然现在没出什么问题,但鹤语现在也需要静养,不然,这一胎都还坐不稳。 鹤语脸上发烫,不敢吭声。 不过很快,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些后怕。鹤语伸手摸上现在还很平坦的小腹,她都不敢相信现在在这里,已经有了自己跟谢夔的骨肉。 “那,那他还好吗?”鹤语咬着下唇,眼睛里泛着忐忑的光。 她昨晚还放纵了自己跟谢夔在一起胡闹,甚至还坐在了谢夔的腰上。 现在想起来,她心里紧张得很。 “暂时没什么问题,陈御医开了药方,现在已经在后面熬上了。等会儿你可别又嫌弃这味道重,使小性子。”皇后开口说。 她在看见鹤语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意识到问题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哦。”鹤语乖乖点头,“知道了。” 皇后还准备说些什么,但今日是承德帝的寿辰,在宫里的寿宴都是她一手操办,现在要处理的事还不少,“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人出宫去寻谢夔,到时候他过来照顾你。” 鹤语:“不然,我还是回海月殿吧?” 皇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徐姑姑也跟着鹤语一块儿去海月殿。 自打回京后,鹤语就没有来过海月殿。今日回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怀孕的原因,她现在还真觉得有些困了。所以,宫殿里的那些细微的变化,鹤语也没瞧见。 倒是跟在鹤语身后的珍珠和玛瑙,在看见前厅里多出来的不少物件时,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疑惑。 尤其是玛瑙。 她从前便是掌管着鹤语身边所有物件的大宫女,这海月殿里有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她都一清二楚。当这里有任何变化时,也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现在,玛瑙看着自家主子一脸困顿的样子,便打消了在这时候用这些小事去叨扰鹤语。 服侍着鹤语睡下后,玛瑙这才走出门,跟在外面的徐姑姑交谈起来。 海月殿是承德帝在鹤语一出生时,就赐下的宫殿,除了鹤语,谁都不能进。现在玛瑙看见海月殿虽然没有旁人生活过的痕迹,可凭空多出来这么多东西,她心里有些不安。 刚才玛瑙特意检查过,将原本不属于海月殿的珍宝,都记载了下来。 “徐姑姑。”玛瑙拿着手中的清单,走到了外面徐姑姑跟前,“这些东西,还劳烦您掌掌眼。” 徐姑姑笑得温和,“什么?”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玛瑙递给自己的清单是什么。 玛瑙:“殿下的寝宫里,一共多出来了二十三件珍宝,以婢子的眼光看来,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稀世珍宝。”玛瑙拧眉,她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这些天,帝后倒是赏赐了不少东西,但那些东西,都是直接送到了宫外的公主府。这多出来的东西,她不知道来路的话,怎么敢放在海月殿? 徐姑姑眸色一顿,她看清楚玛瑙拿给自己的清单上面记载的是什么后,心里有些复杂。 “收着吧,都是太子送来的。”徐姑姑说。 玛瑙有些惊讶,“太子送这么多的宝贝给我们殿下吗?太子对殿下真好。” 徐姑姑听见这话,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鹤语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可能是因为昨天太累,也可能是因为今日早上起得太早,她精神不济。等到醒来时,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气息,让她在睁眼那瞬间的紧绷尽数都放了下来。 现在守着自己的人是谢夔。 “你怎么来了?”鹤语朝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现在天色还大亮,日头正好,距离宫中晚宴开始还有几个时辰,谢夔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还在宫外吗? 谢夔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他在宫外骤然听见鹤语怀孕的消息,几乎是立马赶了过来。不过他过来时,鹤语已经睡着了。 他一直守在鹤语床边,脑子里想了很多。 谢夔见鹤语是想坐起来的样子,一边主动握住了她的肩头,将腰枕放在她身后,一边开口回答道:“得知殿下怀孕这样的大事,我能不来吗?” 谢夔说完这话后,那双墨眸紧紧地看着鹤语,他深色的眼眸中有显而易见的担心。 鹤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此刻一只粗糙而温热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谢夔的声音,也在这时候一并落了下来。 “有没有不舒服?” 鹤语脸上有些发热,她摇头,“陈御医开了药方,在母后宫中我喝了药才回来的,还好,没什么不舒服。” “对不起。”谢夔忽然道。 鹤语诧异抬头,眼睛里满是不解。 谢夔:“我不知道。”谢夔一想到昨日鹤语还跟在自己身边蹴鞠,晚上两人还折腾到了大半夜,他顿时心有余悸。谢夔眼睛有些发红,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鹤语肚子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说完这话后,谢夔低头,动作几乎几近虔诚地隔着衣服在鹤语的肚皮上亲了亲。 谢夔这个动作,鹤语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目光落在了谢夔的发顶上,在外面分明是坚毅冷冽的男人,现如今,在自己面前,却十足温柔有耐心,每句话都还在哄着自己。鹤语心底忍不住发软,她伸手,细白的手指头就这么落在了谢夔的头上,“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宽慰道,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她跟谢夔都没有一丝丝准备。再说了,就算是晚上胡闹,都是两人一起胡闹,这事儿也怪不到谢夔头上。 谢夔轻叹一声,“也幸好是没事。” 鹤语的肚子在这时候却“咕噜”响了一声,她眨了眨眼睛,对上谢夔的视线,不躲闪,老老实实道:“我好像饿了。” 看这时辰,已经过了午时,但她都还没有用膳,现在肚子早就饿了。 谢夔:“等着。” 鹤语原以为谢夔会出去一会儿时间才回来,没想到,他只是走到外间,很快便折身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谢夔抬头,对上鹤语意外的目光,便解释道:“我过来时,你正在睡觉,我估摸着醒来后,殿下就会觉得饿,所以,便取了热乎的饭菜,一直放在热水中温着。” 鹤语听完谢夔这话,低头一看,果然在食盒的底部,还有水渍。 她掀开锦被,正准备起来,结果被谢夔看见,后者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肩头,“别动。” 说完这话,谢夔就将房间里桌子移到了床边,他取出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放在桌上后,端起来,亲自喂到了鹤语唇边。 “张嘴。”谢夔说。 第208章 喂饭 鹤语脸上有些发热,她想伸手接过谢夔手里的小碗,嘟囔道:“我没事,又不是手受伤了,可以自己来……” 可是这话她才说了一半,就看见谢夔的手腕微微一抬,那一口散发着清酱的荔枝肉就被喂进了她的嘴里。 谢夔:“听玛瑙说,殿下在东宫时,闻到了鱼翅的味道,就觉得不太舒服。我问了太医,殿下可能这段时间对河鲜海鲜的味道敏感。” 鹤语三岁时就不需要宫人喂饭,她吃饭的时候可听话了,像个小大人一样,什么都要自己动手。但是没想到现在,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被谢夔亲手喂饭。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谢夔,但是不得不说,现在被谢夔喂进嘴里的荔枝肉,味道着实不错,她忍不住嚼了嚼,“好吃。”鹤语满意点头,正想要说她可以自己来,但是谢夔又喂到了她的嘴边。 这简直就是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鹤语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张开嘴,咬了一口。 是人参笋。 这是用细笋制成人参的形状,然后加了蜂蜜水,吃起来又甜又带着一股子的清香味。 刚吃了一口在滚油里滚了一遍的荔枝肉,再吃上一口人参笋,刚好这一口笋子的清甜压住了嗓子眼里冒出来的酸水,搭配得刚好。 鹤语觉得谢夔去膳房带的饭菜正好合自己的口味,她抬眼,这一回不再说什么,就冲着谢夔张嘴,“还要。” 谢夔见状,轻笑一声,又给鹤语喂了一口。 “今晚我们还可以去看花灯吗?”鹤语一边吃饭,一边含含糊糊地问谢夔。 她原计划是准备从宫里出来后,就跟谢夔去逛夜市。 万寿节的这一天晚上,上京不闭市,一整夜都热闹得很。 谢夔看着她,目光从鹤语的脸上滑落到她的小腹处,那样子,明显不赞同。 “今夜上京城里人会很多。”谢夔说。 鹤语:“可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她是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没什么不舒服,如果错过了今年的万寿节,还不知道明年她有没有机会跟谢夔一起回来。 谢夔抿唇,看起来不像是被鹤语说服的样子,他还是担心鹤语的身体。 下一刻,鹤语忽然伸手勾住了谢夔的脖颈。 鹤语看见谢夔脸上没有任何妥协的迹象,便主动递上了自己的唇,软软地在谢夔有些薄削的唇瓣上亲了亲,“我想去,谢夔……”她娇声说,这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撒娇的意味。她亲完了谢夔的唇,又往下,亲上了男人有些青色胡渣的下巴,“你陪我一起去嘛。” 亲完后,鹤语还用自己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了蹭谢夔的脖子,像是一只耍赖皮的狸奴,让人觉得可爱又无奈。 这般模样的鹤语,谢夔即便是有心想要拒绝,也再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谢夔嗓子有些发干,他最是无法抵抗的便是鹤语的撒娇。 “好。”谢夔将手里的碗筷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但你如果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要提前告诉我,我们马上就回家。” “知道啦。”鹤语听见自己想要的回答,顿时那双眼睛就亮了,她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上街逛集市准备吃什么,结果才刚升出来三根手指头,算着要去沙糕,那三根手指头就都被谢夔给握住了。 鹤语懵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的带着困惑。 “晚上要出去,殿下跟着我走。”谢夔低声说。 鹤语:“哦。” 谢夔见她好像还不是很明白的样子,又道:“那些街头小吃,不行。” 鹤语反应过来后,“为什么?”她鼓了鼓腮帮,那样子看起来很是不满。 “太医院的御医说了,这段时间殿下的膳食都有安排,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少吃得好。”谢夔一板一眼说,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感觉到鹤语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手从自己的掌心里挣脱出去,谢夔微微用了点力,让她的小心思落空,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鹤语的手指头,像是在捏着玩。 鹤语:“……” 她像是不满一般嘟哝了两句,但还是乖乖听了话。 等到夜幕降临时,谢夔就跟鹤语一块儿到了宫宴。 鹤语周围簇拥了不少人,她两位皇姐也早早进了宫中,外人不知道鹤语有孕的事,但是她皇姐们现在已经知晓,正拉着她说着话。谢夔见状,将鹤语暂时托付给了面前的二公主和四公主。 今日万寿节,进宫赴宴的不仅仅有皇子公主们,还有不少朝中大臣。 谢夔一出现,顿时就有不少人主动过来跟他寒暄。 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走到哪儿,都只会是焦点。 谢夔在人前仍旧是一副凌然不好接近的样子,不过,朝堂中的大臣们,早就习以为然。 但是,后一秒,当鹤语过来时,所有人在看见谢夔贴心地伸手扶着鹤语的后腰,另一手拉着鹤语,那小心翼翼呵护对方的样子,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意外。 谁不知道皇帝在三年前就给永乐公主赐婚,对方可不就是谢夔?但是这三年多时间,鹤语跟谢夔几乎形同陌路,大家只知道今年年初时,公主殿下去了朔方,可是在朔方那边是个什么情景,在场的众人还不知道。不过,上京城里也有不少人在猜测,估计这一次永乐公主去那偏远的漠北,讨不到什么好。 毕竟谢夔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被人拿捏的主,就算是公主,也不行。 可如今,谢夔这般模样,哪里有半点不喜欢?分明就是乐在其中。 鹤语这时候也感觉到了周围的人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她面皮薄,尤其是在这些视线里,还有来自自己的兄姐的目光,“我没事。”她低声对着谢夔开口说,“你不用这么小心,你去跟他们说话吧,不用管我,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谢夔却没有听鹤语这话,他对那些落在自己身上惊讶的目光浑然不在意,细心地扶着鹤语坐在了位置上,那动作小心地像是在对待一尊瓷娃娃,“那就让他们看。”谢夔说。 第209章 旁支 鹤语脸上滚烫,她伸手推了推谢夔,“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忙你的吧,不用跟在我身边。” 好不容易劝走了谢夔,鹤语正要松一口气,这时候二公主裴司汶便坐在了她身边。 “二姐姐?” 裴司汶朝着谢夔的背影看了眼,“你这个驸马对你还挺上心。” 鹤语浅笑点头,她也没有想到谢夔会在听见自己有身孕的消息后,会变得这么紧张。 裴司汶挑眉,她们几个姐妹关系都挺不错,鹤语的小表情代表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就他了?那陆云青呢?”裴司汶知道当初自己这个妹妹心里的人是谁,今日宴会,陆云青肯定也是会出席的。她虽然不关心朝堂上的事,但是陆云青几个月前,代表朝廷犒赏边军的事,她还是有所耳闻。 鹤语耳边再听见“陆云青”这三个字时,心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都是过去的人,从赐婚那一刻开始,我跟他原本就没了关系。” 裴司汶点了点头,“这倒是,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就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也太没意思了。” 这种话,鹤语还没有嫁人时,就已经从自己这位二姐姐口中听过了无数次。她直觉不太好,抬头想要假装寻人。可裴司汶哪里是那么容易让她拒绝的人?下一秒,裴司汶的声音就又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我府上新来了几个少年,明日来玩玩?” 鹤语:“……不用了吧?” 她知道裴司汶说的那几个少年是什么意思。 大邺民风开放,公主养一群面首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她头上的两位姐姐,府上都有不少年轻男子。 其实就连江南一带富户,有的人家家里只有女儿的,不仅仅招上门女婿,还会在家里养几个夫君。既然后宅之中,一群女人能争宠,那后宅里有一群男人争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所以,公主府里不仅仅驸马这么一个男主子,也太正常了。 鹤语的拒绝,裴司汶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 “从前你不来,那是我想着你还是小姑娘,面皮薄,就算了。现在都已经成了亲,还有什么没见过?男人呐,你不能只盯着一个,那多没意思?”裴司汶很认真地给鹤语分享经验,她手中拿着团扇,挡在侧脸,用着只有自己跟鹤语能听见的声音说:“谢大人那模样的确英武,但男女之事,想来谢大人应该没有我府上的几个少年更有本事,明日来姐姐府上,姐姐带你开开眼。什么样的少年都有,保管让你乐不思蜀。” 鹤语:“……” “就这么说定了!”裴司汶不给鹤语拒绝的机会,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 鹤语:“……” 她还能说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裴司汶的性子,怕是现在自己拒绝,明天她都能亲自坐马车来自己府上,接她过去。 “对了,其实最近京城里还有个消息,跟你也有点关系。”裴司汶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们镇国公府那位小姐,找了成王妃去右相府说亲,她还真是心比天高。” 成王是大邺的异姓王,到了如今这一代,在朝中已无实权。但成王妃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全福夫人,不少小娘子们出阁时,都会邀请她做全福人。能请到成王妃去说媒,倒也有几分本事。 “林辞盈?”鹤语有些意外。 “可不是嘛,听说好像是要成了。你说,林辞盈当初跟在你身后,就已经眼巴巴看着陆云青,现在你嫁了人,她后脚就想要攀上陆家这门亲,啧啧,这位表妹,还真是令人一言难尽。”裴司汶说。 镇国公府其实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世代功勋,常年镇守在西北一带。只不过如今,镇国公府的嫡系,除了皇后这一支,都尽数折在了十年前的战场上。承德帝为了延续镇国公府的血脉,或者说,为了给自己的发妻造势,选了一支林氏旁支,放在了镇国公府里,不至于让皇后在后宫中势单力薄。而镇国公府当年手中的兵权,如今已经都交到了太子手中。 如今的镇国公府,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这国公府的爵位,甚至都不是世袭,这一代也是最后一代。 虽说每月镇国公夫人还是会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但实际上,皇后跟这位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嫂子也不怎么熟悉亲近。毕竟,真正的林氏嫡系,都已经为国捐躯,她的父兄,早就不在了。 林辞盈便是如今的镇国公府上的大小姐。 裴司汶正说着这人,一道身着珊瑚红暗花云锦氛凤尾裙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二姐姐和五妹妹,你们原来在这里。”来的人正是林辞盈,她笑着坐在了鹤语和裴司汶身旁。 从小林辞盈为了表示自己跟鹤语等人的亲近,称呼几乎都随了鹤语几个亲兄妹。 鹤语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林辞盈,她对林辞盈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也没有多厌恶,只当做是寻常的亲戚。 “表姐。”鹤语淡淡颔首。 林辞盈近日来有些得意,因为她跟陆家的婚事,可能真要成了。 当初她跟在鹤语身后,看见陆云青这样的世家公子时,也曾羞红了脸。但她知道,这是鹤语喜欢的人。只要是鹤语喜欢的,她连争都没可能争。 从小她就被家里母亲教导要跟鹤语交好,她们一家现在拥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来自于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最宝贝的,就是这位永乐公主。她必须事事都顺着鹤语,成为鹤语最亲密的跟班。 可是家里越是这样教导,林辞盈心里越是有自己的想法。 她实在是不耐烦每次自己跟鹤语在一起时,听见的都是父母对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的恭维和赞扬,而在谈及自己时,总是贬低和呵斥。 如今,她即将成为陆家妇,当初鹤语没能做到的事,可自己做到了。这一场在她看来的较量中,终归是自己赢了鹤语。 “五妹妹这一次是跟谢大人一块儿回来的吧?是不是过一段日子就要回北地?我听说在那边生活的人,都粗鄙得很,跟京城可是完全不一样。五妹妹过去后,定是受苦了吧?”林辞盈看着鹤语问。 鹤语压了她那么多年,谁知道当初她在听说鹤语离开上京时,没人知道她有多兴奋。 第210章 逆鳞 现在鹤语回京,林辞盈知道她只是为了万寿节短暂地回京,到时候肯定是要跟着谢夔一同离开的。 北地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哪里有上京好?她想到鹤语是要回去吃苦,心里那股优越感,就有些压不住。 鹤语早知道自己这位远房表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既舍不得镇国公府这四个字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偏偏又对镇国公府抱着微妙的心思。她不想被人施舍,又想要在上京的贵族圈子里占有一席之地。总而言之,鹤语觉得林辞盈就是一个很“拧巴”的人。 她知道对方跟自己亲近都是因为受了家中长辈的命令,她反正身边也不缺玩伴,她也不强求跟眼前的人交好。 不过现在鹤语听着林辞盈的话,拧了拧眉。若是从前有人在自己面前说漠北不好云云,她大约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如今不一样,大约是在朔方生活了一段时日,她对在那边的人,对那地方都有了牵绊,尤其是朔方还是在谢夔的治理之下,于是她也听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贬低。 “粗鄙?”鹤语轻笑一声,“可能表姐没能离开过京城,不曾看过天下四方,所以对北地不太了解吧。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告诉表姐,日后表姐可就不要再在外人面前闹笑话了。” 鹤语就差没直接将“无知”两个字贴在林辞盈的脸上。 林辞盈的被这话一噎,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很快,她就又换了一个话题。 “听说几个月前,陆大人也去了北地?五妹妹应该是见到了他吧?”林辞盈说,“从前你们关系可很是要好,也不知道谢大人知不知道。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日后,我们一家人,可是要常来往的。”她说这话的时候,仔细打量着鹤语的表情。虽说她跟陆云青的事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但林辞盈很有把握。 “我当你过来要说什么,原来就这?”裴司汶率先开口,林辞盈攀关系能勉强攀到鹤语身上,但跟自己却是没半点关系的。她从前就看不惯林辞盈,现在听见对方明里暗里的炫耀,直接呛声:“不过就是捡了我们家小五不要的,也值得你这么沾沾自喜?” 裴司汶这话可算是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不给林辞盈留。 “二姐姐……”林辞盈被说得当即眼睛有些发红,她知道自己在裴司汶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只好转头看向一旁的鹤语,“五妹妹,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只是想说,我得不到,你终于得到了,你比我厉害?”鹤语淡淡开口说。 大约是鹤语这话跟从前大不一样,过于直白犀利,林辞盈一下愣住了,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看着鹤语。从前鹤语对自己就算不怎么热络,但到底愿意维护自己。 鹤语才懒得分析林辞盈此刻的表情里有什么含义,她烦透了有人用“陆云青”这三个字来挑拨自己跟谢夔的关系,也烦透了总是有人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跟陆云青还有什么关系。平常林辞盈怎么作,她都能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可现在,林辞盈是触到她的逆鳞。 鹤语神情冷淡,“对了,我夫君是谢夔,你想显摆陆云青,怕是找错了地方。” 正巧这时候,在另一头的谢夔脱身,重新朝鹤语走来。 结果他刚走近,就听见了鹤语的这句话。 谢夔脚步微微一顿,现在陆云青这三个字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不算是什么会格外引起自己注意的名字,谢夔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鹤语的前半句话里。 夫君,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实在很有杀伤力。 谢夔走到鹤语身边,像是没看见鹤语身边的林辞盈一般,他直接伸手将鹤语面前的那盏茶拿走,然后像是变戏法一样,放了一小盅的桂花露在鹤语跟前。 迎着鹤语诧异的目光,谢夔道:“殿下,御医说过了,你这段时间不宜饮茶。”他也是离开鹤语后才发现桌上都是茶水,好不容易趁着空隙,让人去取了一小盅的桂花露。这时节,正好是金桂绽放的时候,御膳房做出来的桂花露,味道不凡。 鹤语这头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她感觉谢夔明明才离开自己,怎么这人又这么快回来了? 一旁的裴司汶已经拿着团扇,一脸揶揄,“看来我这五妹夫,是把我们小五看得紧得很。” 谢夔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黏妻”行为有什么不妥,面对裴司汶的打趣,他虽然很难做到令人如沐春风,但也丝毫没有羞恼之意,泰然点头,“让二公主见笑了。” 这态度,隐隐的还带着几分和气。 对于鹤语喜欢的人,谢夔自然也会多一分耐心和包容。 鹤语可做不到谢夔这么沉着冷静,她原本以为像是今天这种场合,谢夔是要去应付官场上的人,毕竟他位高权重,想找到他说话的人肯定很多。谁能想到谢夔居然就撂下了那么大一群人,过来就为了给自己送一盅桂花露? 她伸手扯了扯谢夔腰间的玉佩流苏,“行了行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守着我。” 坐在一旁的林辞盈,在谢夔出现后,她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了一圈。 谢夔的名气在上京城里并不小,英国公府最桀骜不驯的世子爷,大邺最年轻的战神,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还有,鹤语的驸马。这些头衔,随便拿出去哪一个,都能让人高看一眼。偏偏谢夔一个人,占据了所有。 林辞盈原以为在偏僻的边疆的大将军,就算是从前再有一张怎么令人过目难忘的俊脸,在风吹日晒和黄沙的磋磨后,定然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什么英雄少年郎,什么银鞍绣障,有狂名又有何用,终归不复往日。 可如今,林辞盈看着眼前的谢夔,后者那张从未正视过自己的那双眼睛,狭长幽深,那张似刀削的凌厉的侧脸,霸道强势,令人发怵却又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这张脸,俊美无双。 林辞盈心里有些酸,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鹤语能扔掉陆云青这样的人,转头又找到了谢夔这般模样的男子。 “五妹妹怕是害羞了吧?”林辞盈主动插话说着,她虽然是对鹤语开口,但是眼睛却是看着面前的谢夔。刚才,鹤语并没有给谢夔介绍自己,而对方居然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像是谢夔这样的身份地位,跟她家那个纸糊似的镇国公府完全不同,林辞盈脸上的笑恰好到处,“五妹夫真是体谅五妹妹,渴了吗?这里还有一盏茶,五妹夫润润嗓子吧。” 第211章 虚荣 谢夔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林辞盈身上,他淡淡瞥了眼,摇头道:“多谢,但我不喜欢绿茶。” “哈哈哈……”裴司汶在听见谢夔这话时,直接笑出声。就算是现在她还假装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但是那笑意还是遮掩不住。裴司汶在林辞盈主动跟谢夔搭话的时候,就想开口,可没想到,这位她没见过几面的妹夫,居然是个有着一击必杀的手段的人。 鹤语现在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她相信谢夔,但没想到谢夔说出这么一针见血的话。 林辞盈面上的笑却是挂不住了,她脸色尴尬,她哪能知道谢夔是个这么不给面子的主? 就在林辞盈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的这时候,她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云青哥哥。”林辞盈出声喊,然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了陆云青身边。 陆云青今日参加这一场宫宴,他知道会遇见鹤语和谢夔,只是没想到,两人会以现在这种方式见面。 在听见林辞盈的声音时,陆云青已经皱了皱眉。 他知道最近家里在说亲,但还没有确定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跟鹤语的那些事传进了太子的耳朵里,自打从边塞回来后,太子在朝堂上,对他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这并不难以理解,陆云青从前作为太子的陪读,从前关系跟这位储君关系很不错,当然也知道太子最宠爱的公主便是鹤语。想来是他前段日子的动作,让太子殿下恼了。 如今,太子对他的态度转变,对于整个陆家而言,绝对称不上好事。 陆家这一辈,就属陆云青最有本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日后等到右相退下来后,陆云青便是整个陆家的掌舵人。若是掌舵人跟储君之间有了龃龉,可不太妙。 所以,当林家托了成王妃来说媒时,陆家没有拒绝。 若是放在往常,像是现在这一支林家出现,右相府的人又怎么可能放在眼里?朝堂上有些根基的世家大族,都是瞧不上这种“暴发户”的。只不过是被现在的帝后扶植起来,充当门面的纸老虎,在真正的名门望族眼里,根本不够看。 可这个档口,陆家的人不得不多想。 如今的林家再不济,但明面上却是打着皇后娘娘的娘家的名号。而太子,则是继承了曾经镇国公的全部兵权,镇国公府也是太子的外祖家。 若是陆家跟林家结亲,那便是彻彻底底站在了太子的阵营中。即便是太子现在对陆家有什么不满,也会看在这一桩亲事上,不再追究。 如此一来,陆家便不得不认真考虑考虑跟林家的这门亲事了。 陆云青转身时,便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鹤语和裴司汶。 陆云青见林辞盈靠近自己,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站了一步,“林小姐。”然后又规规矩矩地见过了两位公主。 鹤语颔首,她正端着谢夔送过来的桂花露,浅浅地抿着,桂花露的甜味,丝丝扣扣地钻进了自己心底。至于跟前的陆云青和林辞盈,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不过,鹤语心里还是有些惊讶。 她先前听见自己二姐姐说起来陆家和林家联姻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位陆夫人是多挑剔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居然会看上林家?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裴司汶在一旁挑了挑眉,简单跟陆云青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问:“陆云青,听说你家里最近在跟你说亲?” 陆云青一愣,随后摇头,“没有。” “没有?”裴司汶一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她眼里带着笑意朝着一旁的林辞盈看去,后者现在显然被陆云青的回答弄懵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云青。 “云青哥哥……”林辞盈垂下了眼帘,那样子看起来柔弱无害,“云青哥哥,你,你为什么这么说?成王妃分明,分明都已经去过了你家里……”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敢说得太详细。成王妃告诉她们家的意思,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稳妥了。林辞盈怕将这话说出来,又被陆云青毫不留情地否认,那这样一来的话,她可真是在鹤语面前闹了个没脸。 陆云青面上的神情没太多变化,“林小姐可能误会了,我们陆家的确是在跟镇国公府议亲,但那是我三弟,不是我。刚才二公主问起我的婚事,我这才说没有。” 陆云青的三弟,并不是嫡出。陆三少爷也没有走什么正经的科举的路子,而是留在了家里,帮忙打理族中的一切庶务,并不是官身。 林辞盈一听这话,神色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她当然知道陆家这些少爷们身份的,她只听得成王妃和自己母亲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原本之前她母亲问她钟意陆家哪一位公子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分明说过自己喜欢的人是陆云青,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林辞盈忍不住朝着鹤语和谢夔看去,她原本以为自己在亲事上,终于赢了鹤语一回,可是如今看来,陆云青压根就不属于自己。 她唯恐被鹤语嘲笑,说她痴心妄想。 可是现在鹤语和谢夔只顾着在小声说话,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境况。 意识到鹤语可能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跟陆云青可能的亲事放在眼里时,林辞盈心里复杂极了。 她怎么能这样?能这么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裴司汶听见陆云青的解释,又看见林辞盈如丧考妣的模样,忍不住替自己这位主动贴过来的“表妹”开口解释:“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跟那位陆三,应当是正好配一对吧?” 镇国公府的荣耀不会延续到子孙身上,林家旁支年轻一辈的,又没有特别出人头地的人,眼看着等到现在的镇国公百年之后,荣耀不在,林家的人怎么可能不费尽心思将自己跟上京城里真正的世家大族捆绑在一起? 虽说陆三这个身份,在陆家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角色,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但是跟林家配上,也就半斤八两,谁也别想嫌弃谁。 林辞盈脸色煞白,“不,不,这怎么可能?”她今日走到鹤语面前耀武扬威的底气,可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在跟陆云青议亲吗?现在她才知道,家里人竟然都瞒着自己,她欢天喜地的认为自己终于能跟鹤语比肩,却冷不丁地在鹤语跟前出了个大丑,这让她怎么甘心? “云青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现在还惦记着五妹妹?”林辞盈咬着下唇,看着陆云青问。 她今日不好过,也绝对不会让身边的人好过。 林辞盈就不信了,鹤语她凭什么这么好运?从前在上京城里,有陆云青伴随左右,现在成亲后,那位英国公的世子爷,竟然也对她这么好,难道谢夔真的对鹤语的往事半点也不在意吗? 第212章 赢家 林辞盈这话一出,别说陆云青变了脸色,就连一旁只想看热闹的裴司汶,也沉下了脸。 “林辞盈。”裴司汶冷了声音,她是看这些年镇国公府过得太安逸,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斤两。算起来,若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和鹤语的缘故,林辞盈这样的身份,也配出现在她面前? 陆云青的脸色很难看,他一双眼眸此刻迸射出犀利的光,牢牢地锁定了林辞盈。 在大理寺供职的青年,又怎么可能只有温润如玉的一面? 何况,林辞盈这话,简直就是犯了陆云青的大忌。 “林小姐,请慎言。” 林辞盈清楚地感觉到了此刻陆云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在一片一片地削着她的血肉。那种感觉,简直颠覆了她从前对陆云青的认知,一时间,她心底有些惊慌。 陆云青像是没看出来林辞盈的害怕一般,继续道:“陆某跟林小姐非亲非故,林小姐为何如此热衷于陆某的私事儿?这话若是传出去,林小姐日后在上京的名声可就毁了。” 今日参加宫宴的人可不少,若是陆云青这话流传出去,林辞盈别说跟陆三成亲,怕是整个上京城里,都没人敢要她。一个在跟弟弟议亲的姑娘家,却惦记着未来的大伯哥,谁还敢娶? 林辞盈被陆云青这两句话刺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的丝绢都被她掌心的汗水浸湿。 她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头上顶着的“镇国公府小姐”的名头,是有多轻,她高贵的身份,如镜花水月一般,轻轻一碰,就能消散。面对着眼前真正的世家子和公主,她如同一只蝼蚁一般,能被眼前这些人轻易碾压。 鹤语的确没想到,大半年没见,她这位主动贴上来的表姐竟然变得越来越没脑子。 她正要说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鹤语抬头,看见谢夔那双令自己安心的眼眸,她面上的神情蓦得一下变得轻松,那只被谢夔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在这时候有些调皮地动了动,像是在故意挠着谢夔的掌心。鹤语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做,反正她身边都有谢夔。 下一刻,谢夔就站了出来。 “非议皇室中人,按照我朝律法,若是谢某没有记错的话,应记二十大板。”谢夔说。 别看他入行伍十多年,但对于大邺的律条,都背得滚瓜烂熟。更何况,谢夔在从军之前,在私塾里,是过目不忘的才童。 十大板子,对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而言,就能要了半条命。二十大板的话,估计够呛。 对于林辞盈而言,她名声更是坏了。 “五,五妹夫……”林辞盈没想到谢夔这么狠,简直比陆云青的话还有杀伤力,“五妹夫这是开玩笑吧?我,我也只是调侃自家姐妹,没有别的意思。” 可谢夔的态度没有因为林辞盈的示弱变得有半点不同,陆云青对他来说的确不足为惧,他也不会再放在心上。今日这般举动,谢夔只不过是想要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鹤语是自己的夫人,至于那些过往,他并不避讳,但也别想有人再拿着过去的事嚼舌根。 “林小姐,请自重。”谢夔声音冷淡。 他这一句“林小姐”,对比着林辞盈的那句“五妹夫”,简直就是十足讽刺。 林辞盈像是终于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都靠不住后,不得不将目光重新投在了鹤语身上。 相比于陆云青的毫不留情和谢夔的冷漠,显然她的这位公主表妹,更好说话一点。 到现在,林辞盈也没有想要跟鹤语一争高低的心思,她只希望鹤语能让谢夔改变决定。 “五妹妹,你知道我的,我只是开玩笑,那些话都当不得真的。我们姐妹之间,哪里能计较那么多呢?我说的对吧?”林辞盈期待地看着鹤语,希望她现在能站出来替自己说句话。 鹤语也是没有想到谢夔一句话,居然直接搬出了大邺的律法,她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耳边传来林辞盈示弱的声音,鹤语抬头,面上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大约是因为谢夔给自己出了气,她现在甚至连要生林辞盈的气都忘了。 “表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鹤语说,“你看,你知道自己错了,却连一句道歉都不肯跟我说。你自己说的话,自己不知道那是开玩笑还是想要拉我下水?”她又不是真的笨,从前林辞盈的那些小心思,在她看来无伤大雅,所以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林辞盈今日总在自己的雷区反复试探,她哪里是没有脾气的人?甚至相反的,她脾气大着呢。“二十大板,等到宫宴结束后,表姐自己去领罪吧。不然,闹大的话,表姐的面子也不好看。” 宫宴开席,今夜不适宜闹出太大的动静,但鹤语将这一笔账记得很清楚。 宫宴之后,林辞盈怕是很难逃过此劫。 没多久,宫宴就开始了。 歌舞升平的宴会上,鹤语能感受到从不远处传来的林辞盈的目光,但她懒得理会。今日之后,镇国公府,怕是日后都别想轻易入宫。 谢夔坐在鹤语身边,这时候细心地照顾着她的饮食。 “这鸭肉你尝尝,吃不了就给我。” “这是绿茶芙蓉肉……” “果脯莲子羹,甜的。” 谢夔一边给鹤语夹菜,一边低声介绍道。他对鹤语这么贴心照顾,也不在乎旁人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鹤语原本还能泰然自若,但在听见谢夔说的那句“绿茶芙蓉肉”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谢夔看着她,“怎么了?笑什么?” 鹤语指了指自己碗里带着茶叶的清香的芙蓉肉,“绿茶,你不喜欢?” 她显然是想到了不久前,谢夔对林辞盈说的那番话。 谢夔:“……” 他看着鹤语一脸狭促的样子,不由在桌下伸手捏了捏鹤语的手,“我那是为了谁?” 他早就知道,他的公主殿下,是个小没良心的。 鹤语眼里亮晶晶的,“我还以为你懒得跟她计较。” “嗯。”谢夔点头,“本来是不想计较的,但她不该冒犯你。”放在平常,他的确是懒得多看一眼,可偏偏林辞盈冒犯到鹤语头上,他还做不到坐视不理。 鹤语心里感到些悸动,她低笑,不想让谢夔看出来自己心里的高兴。 “你会不会不高兴?”鹤语在停顿了片刻后,又低声问。 其实这话,先前她在听见林辞盈的挑拨时就想开口了。上一次她跟谢夔冷战,不就是因为陆云青吗?今天林辞盈的那些话,就是在谢夔的雷区反复试探。鹤语刚才当着陆云青的面,没有问谢夔,但心里还是有些烦闷。 谢夔:“不高兴什么?陆云青跟殿下从前的事吗?” “嗯。” “我不是赢了吗?胜者从来不需要给失败者多余的眼神。”谢夔镇定自若说,然后还将莲子羹上的那颗稀罕的红樱桃,放在了鹤语的碗碟里。 第213章 调戏 宫宴后,谢夔就带着鹤语出宫了。 在出宫之前,鹤语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刚想再仔细看两眼,谢夔已经挡在了她跟前,主动朝着她伸出大掌,“回家?” 鹤语抿唇,浅笑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了谢夔的掌心里。 “好啊。”她笑着说。 有了这么一打岔,鹤语自然也忘记了要继续去寻找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 在距离鹤语和谢夔的不远处的灌木林背后,程豫锋紧紧拧着眉,看着在自己跟前的娇小的女子。 若不是因为刚才他五感敏锐,先一步听见有人朝着这方向过来,躲了起来,那现在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场景。 一想到造成眼前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程豫锋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气郁,“容小姐,外面的人已经离开了,请你现在也回到宴会上去。” 如今在程豫锋跟前的人,可不就是辅国大将军之女容薇? 容薇今日也是跟着自己父亲赴宴,从前她对宫宴没什么兴趣,但是自从一个月前,在皇寺里偶遇了在宫中当值的程豫锋后,就变得对宫宴变得期待起来。她平日里都见不到程豫锋,若是能进宫的话,按照程豫锋的身手,想来都会出现在宫宴上,到时候,她就能偷偷溜出来找他了。 “你让我走?”容薇睁着自己那双细长的柳叶眼,她几乎是靠在程豫锋的怀中,抬着头,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山野间婀娜的能摄人心魂的妖精。 程豫锋低头看了一眼后,就立马挪开了目光,“嗯。”他沉着声音道。 随着他这道声音的落下,容薇就笑了。 “可是你现在抱着我,我怎么走?”她那双有些妖媚的眼睛里,此刻闪着有些狭促的光。 程豫锋顿时大囧,刚才为了躲开忽然出现在这条小路上的谢夔和鹤语,他情急之下,直接揽着容薇的细腰就藏在了灌木林的后面。之后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在外面的两人身上,关注着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俨然忘记了自己还伸手抱着容薇。 两人的姿态,看起来过于亲密,也过于不合时宜。 在被容薇一语道破后,程豫锋立马松开了那只环在容薇腰间的大手。他的那张微微黝黑的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发烫。幸好现在是黑夜,也幸好他的皮肤黝黑,一时间还不容易被人觉察出来。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程豫锋低着头说。 容薇哼笑,她就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个木头。对于自己的眉毛,容薇从小就有很正确的认知。上京城里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她都不喜欢。她知道那些男人有多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这一张皮囊,那些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目光,让她感到恶心。 可是程豫锋不一样。 那一次在寺庙里偶遇,她被山林间的野鸡追得差点失足跌落悬崖,是程豫锋忽然出现将她救了上来。那时候,她形容狼狈,分明程豫锋可以拉着自己的手从后山走出来,必然就会成为将军府的乘龙快婿。可是最终,她只是被人兜头罩上了一件密不透风的斗篷,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奶娘身边。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一见倾心倒也不至于,但救命之恩,她容薇也不是不知好。在派人打听了他的名字后,她在宫门口约见了程豫锋好几次。 可是每一次,后者都是一副冷淡拒她千里之外的样子。 从小就没有被男子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对待过的容薇,最初是起了好胜之心。程豫锋越是对她表现得冷淡,她越是想要接近对方。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真有点动心了。 而今夜,当面前的男人伸手抱住自己时,容薇惊讶地意识到,这居然是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贴近的时候。 “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容薇说。 程豫锋头低得更矮了,再一次道歉。 “我好好的清白人家的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你抱了我,就这么一句道歉就够了吗?”容薇挑了挑眉,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踮起脚,趁着程豫锋没防范的情况下,凑近了他,然后用着拿着手帕的那只手,大胆地挑起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的下巴,“程大人,这可不行。” 程豫锋的下巴在被容薇勾起时,浑身紧绷。 身前女子周身散发出来的淡雅的清香,这时候已经通过那张手帕,传进了他的呼吸里。 “容小姐。”程豫锋后退一大步,不敢看着容薇的脸开口道:“你想如何?” 他知道自己跟眼前这位京城贵女身份地位相差甚大,所以在遇见对方的第一次起,就有意无意地保持了距离。但没想到,眼前的姑娘倒是越挫越勇,让他招架不住。 容薇看见自己跟程豫锋之间的距离,有些惋惜地“哎呀”了一声,像是很遗憾好不容易被自己捏住了下巴的人在这时候跑了一般。 不过,这股子惋惜在她下一句话出口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好办呀!你娶我。”容薇笑眯眯说,从她面上的神色看起来,她似乎并不觉得主动追求自己心仪的男子是有多羞耻的事。 程豫锋面色变得局促,就算他是武状元,但是遇见这么明媚又大胆的将军府小姐时,对方的一句话,也能令他方寸大乱。 “容小姐,请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 鹤语跟着谢夔走出宫门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余光里看见的那道身影。 “我刚才好像是看见程大人了。”鹤语说,“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谢夔安静地听着,没有吭声。 他的眼力和感知程度都比鹤语厉害太多,今夜在程豫锋发现自己和鹤语时,他也发现了程豫锋跟他身边的女子。只不过在程豫锋身边的人是谁,谢夔并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鹤语的话说了一半后,抬头看着谢夔,“你是不是都看见啦?” 鹤语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谢夔糊弄了,她瞪大了眼睛,那样子有点像是街上被小贩叫卖的小金鱼。 谢夔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奈何鹤语太敏锐。 “嗯。”谢夔点头。 “他身边的人你看清楚了是谁吗?”鹤语好奇问。 谢夔顿了顿,在迎上鹤语的视线后,他隐晦道:“对方身材纤细。” 有了这话,鹤语就明白了。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夔诧异看着她,“怎么了?”他不知道鹤语在笑什么。 鹤语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一种可能。”她现在显然是想到了先前在蹴鞠场时听见的那些传闻,再想到程豫锋的性子,鹤语看着谢夔小声说:“忽然就想看看程大人被人调戏的样子。” 第214章 做客 第二天,裴司汶果然安排了马车来接鹤语。 谢夔不疑有他,还亲自将鹤语送上了马车上。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青船来找我。”谢夔叮嘱道。 若不是因为裴司汶跟鹤语是亲姐妹,关系又不错的话,谢夔说什么都不想让鹤语在这时候出门。 鹤语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奇怪。 “知道了,你回去吧。”鹤语说。 上了马车没多久,鹤语就到了裴司汶的公主府上。 一开门,前来迎接她的就是两个俊俏的少年郎,而更难得是,这两个少年看起来一模一样,显然是双生子。 “见过公主殿下。”站在鹤语左边的少年开口,羞答答地看了她一眼,“小人名唤玉竹,公主殿下请随小人来。” 鹤语刚要点头,在他左边的少年也紧跟着开口,“小人玉梅。”然后那个叫做玉梅的少年郎,已经朝着鹤语伸出了手。 跟在鹤语身后一起到了裴司汶的公主府上的珍珠和玛瑙:“???” 这是一进门,就被旁人抢了自己的活儿? 珍珠和玛瑙自然不太高兴,一左一右正准备挤开跟前这叫什么玉竹玉梅的兄弟,却不料这时候裴司汶府上的管家出现了,后者笑盈盈地看着珍珠玛瑙二婢,请她们先去休息。 “这是做什么?”鹤语问。 裴司汶府上的管家是她乳娘的亲女儿,名唤虞彩,跟鹤语也是相熟的。 “婢子见过永乐公主,今日殿下给五公主准备了礼物,不方便带着身边的婢女。您请放心,五公主身边的婢女,婢子会安排妥当。我们殿下只是邀请您去看一场演出而,玉竹玉梅两兄弟,便是殿下特意给您准备的。今日在府上,您有什么事尽管差遣这二人。”虞彩笑盈盈地回答着鹤语刚才的话。 鹤语见状,只好点头,不过看见玉梅对自己伸出来的那只雪白而修长的手时,她还是没有放上去。 可能是离开京城有一段时间,也可能是她早就习惯了身边是谢夔这样英武的男子,所以现在在看见如此纤细的少年时,她感到陌生极了。 至于搭手,鹤语也不想跟除了谢夔之外的别的男子有什么接触。 玉梅看见鹤语直接提着裙摆就跟上玉竹的步伐,他眼中忍不住划过一抹失落。 今日裴司汶设宴的地方,在藕香榭中。 这里面搭建了一处戏台子,周围有嶙峋怪石造的假山,还有不少虬枝红梅。不过这个季节,还没有到观赏红梅的时候,倒是园子里的各种菊花,争奇斗艳,尽数绽放。 “小五!”鹤语刚走进园子,就听见了裴司汶的声音,她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正冲着自己招手的二姐姐。 后者现在看起来享受极了,躺在美人榻上,身后有一看起来带着几分妖气的阴柔男子在按着她的脑袋。裴司汶的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地铺散在肩头,半分公主的仪态都没有。在裴司汶的腿边,也有一年轻男子,长相俊美,但又跟在给裴司汶按头的男子的俊美有些不同,这人看起来更加粗犷,在这秋日里,却只穿着农人的对襟短衫,露出了健硕的臂膀,看起来孔武有力。现在他的那双手,正一点一点按着裴司汶的双腿,目光专注。在场的还有另一人,是个看起来估计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蹲在裴司汶的脚边,在认真给她的脚趾头染上艳丽的颜色。 鹤语早就知道她二姐姐府上是个富贵窝,但从前裴司汶在她面前还算是收敛,今日这般场景,倒是她头回见。 身边美男环绕,姿态亲昵,一时间,鹤语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 “愣着做什么?赶紧坐下,好戏就好开场了。”裴司汶见鹤语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样子,不由开口说。 鹤语:“什么好戏?” 裴司汶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在鹤语身边的玉竹玉梅两兄弟,微微皱眉,“还不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她这话一出,玉竹玉梅两兄弟立马伸手扶着鹤语坐下来,蹲下身,准备褪去她的鞋袜。 鹤语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脚,一脸茫然看着身边的裴司汶,“这是要做什么?” 裴司汶伸出手捂住嘴,笑得天花乱坠,“小五,我才是要问你想做什么?你不用管他们,他们只是为了让你舒服。” 鹤语干巴巴笑了两声,她觉得可能自己让玉竹玉梅靠近,才是真的不舒服。 “算了吧。”鹤语摇头。 裴司汶见状,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主意,“行吧,那你先这样吧。不过可惜了,玉竹揉脚的手艺可是一绝。” 刚说完这话,站在裴司汶身后的那个长相阴柔的男子似乎有些吃味,“二公主,那小人的手艺呢?可不见二公主夸夸小人呢。” 裴司汶笑出声,“文南你可别吃这飞醋了,这几日,我留在谁房间里,你难道不清楚吗?” 鹤语:“……” 她觉得这些话,可不是自己能听的,顿时耳朵都变得绯红。 “永乐公主,请躺下吧。”这时候站在鹤语身边的玉梅开口了,“哥哥和我不仅仅擅长捏脚,其实我们也很擅长揉肩压腰,公主试试吧。” 鹤语觉得这话听起来还算是正经,但在她二姐姐的府上,她觉得还是需要多问一句。 “就只是推拿案扤是吗?” 玉竹和玉梅忙不迭点头,若是现在鹤语再拒绝的话,他们在鹤语面前就彻底没了用处。一对没用的下人,主家才不可能继续养着他们。 鹤语稍稍放心,这才躺下。 玉竹和玉梅站在她身后,伸出了双手,按着她的脖颈和肩头。 这一对双生子刚才倒是没有说大话,至少现在鹤语能感觉到放在自己肩头的那两双手,柔软中又带着劲道,按得她很是舒服。 其实珍珠和玛瑙也对此道略通一二,鹤语平日里觉得乏了也会让两人来给自己按一按。但身边的珍珠和玛瑙都是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姑娘,鹤语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她被身后两个不认识的陌生少年这般服侍着,鹤语身体有些僵硬。 她都还没有习惯这一头,旁边的裴司汶忽然拍了拍手,转头看着她笑眯眯开口道:“小五,给你看点好东西。” 第215章 寻欢 随着裴司汶话音的落下,在鹤语前方不远处的戏台子上,从左右各窜出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这是比武擂台。”裴司汶在一旁笑眯眯跟鹤语介绍说,“昨日我看你跟你那驸马相处得还不错,想来小五是喜欢这种类型。正好,我府上也有几人是这样的身姿,浑身肌肉遒劲,做那些快活事儿的时候,也比一般人更有滋味呢。” 前面的戏台虽然被临时当做了比武擂台,但是,在台上的两个男人的比拼之间,没有多少凶狠和血腥,他们两人赤裸着上半身,一举一动,都在彰显着自身的力量和健硕的身躯,力求让看客们了解自己身上的野性和张力。 鹤语看了一眼,小脸通红。 虽然已是深秋,但台上的两人不仅仅没有穿上衣,甚至身体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看起来油光发亮。 那场面,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有点色情。 “二姐姐,我是有身孕的人……”鹤语硬着头皮说。 谁知道裴司汶听见这话丝毫不在意,她偏头,嘿嘿一笑:“这有何难?这些人,就算是不真刀实枪地上,也能让你舒服。” 她说完这话后,就抬了抬腿,那雪白的还戴着金铃的小脚就踩在了刚才给她染脚趾头的少年的肩头。 下一刻,蹲在裴司汶脚边的少年,伸手就扶住了裴司汶的小腿,低头亲吻着她的脚背。而站在裴司汶身后的那个相貌阴柔的男子,那双原本放在裴司汶头上按压的双手,已经游移到了她的前胸,灵巧的手指也探进了衣服里。 鹤语下意识想要偏头,相比于身边自己二姐姐这边的香艳画面,她觉得自己可能宁愿看着戏台子上的两个赤着胳膊在搏斗的男子。 “小五……”大约是裴司汶现在被伺候得很舒服,那声音也变得像是带了水一般,柔而娇媚,让人骨头都能酥软,“玉竹玉梅两兄弟,手法也很不错,真的不要试试吗?你就别守着一个谢夔,谢大人再好,但世间男子千千万,多用两个,也不妨碍你喜欢你的谢大人啊。” 鹤语脸上烧得厉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些俊美的少年郎在她皇姐眼里可能是不错的礼物,但对于她而言,更像是累赘。 现在听见自家二姐姐提起来谢夔的名字,鹤语蓦然一下感到有点心虚。 今日早上谢夔还亲手将自己送上了马车,若是要谢夔知道她今日来皇姐的公主府上是做什么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鹤语甩了甩脑袋,将这种可怕的后果抛之脑后。 “二姐姐,这,这就不用了吧?”鹤语磕磕巴巴说。 在裴司汶身后的男子已经揉得她一脸潮红满足,那个在她腿边的男人,脑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钻进了她的裙底。裴司汶愉快地叫出声,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没什么值得羞耻。男人既然能寻欢作乐,女子自然也一样。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敢于直面自己的欲望。 在听见鹤语的声音时,裴司汶还没有忘记自己今日准备的这一出到底是为了谁。 她堪堪理出一丝丝的清明,转头看着鹤语,“小五不喜欢面前的这些人?” 鹤语点点头。 只不过现在两人交流的意思,都完全不一样。 裴司汶在听见鹤语这话后,轻笑一声,她以为鹤语是不喜欢自己现在安排的这几种类型,“没关系,我这儿还有很多,可以让小五慢慢挑选。”说完这话,裴司汶就又拍了拍手。 很快,在舞台上那一对精壮的男子下去,戏台上又出现了别的男子。 相比于先前那一对看起来凶悍的青年,现如今出现在戏台上的一群男人们,看起来很是俊秀。 这一群人里,有人抱着七弦琴,有人握着长笛,还有人抱着月琴,有人拿着埙,五花八门,上台弹唱。 这些俊秀的儿郎们身上的衣服,也在随着乐声的响起时,一件一件脱落在地上,那场面,令人感到糜乱。鹤语虽然没有逛过清倌馆,也没有去过勾栏院,但是现在在不远处的戏台上的表演,她觉得跟那两处地方估计也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这一群人,不能被竞拍,也不能被别人染指,都属于她二皇姐一人。 裴司汶的声音也在这时候伴随着这些丝竹之乐传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这些可不是什么只精通音律的男人,他们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看见那个弹琴的男人了吗?他的手指最是灵活,嗯……” 大约是现在裴司汶夸赞了另一个男子,围绕在她身边服侍的三个男人,现在不约而同流露出了一丝丝的不满。下手和下口的都重了些,让她的音调也顿时转了个弯。 鹤语羞得面红耳赤,“二姐姐,不用再说了……” 她是明白了,刚才她和自己这位皇姐的对话,显然中间有些误会。 她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刚才的那些男人,还想看看别的类型啊! 眼看着在戏台上的一群男人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轻纱。虽然没有上一次“比武擂台”上那么直白刺激,但是这种半遮半掩的姿态,却更是容易惹人浮想联翩。这,这哪里是她能看的? 裴司汶却不知鹤语心中所想,她认为鹤语现在只是放不开,被一个男人迷住了双眼。只要等到鹤语尝过一次别的男子的滋味,就会知道其实这世间比谢夔厉害的男人多得是,她想要多少,就能拥有多少。 裴司汶抽空冲着戏台上的一群只披着一件轻纱的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的男人们招了招手,下一刻,台上的那些人就从两侧翩然而至,将鹤语围绕。 “奴家见过五公主。” 各种不同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落进鹤语的耳朵里,就连原本在鹤语身后按着肩头的玉竹和玉梅两兄弟,在此刻也被这一群身上只留下一片轻纱的男人们挤开了去。 大约是此前得了裴司汶的吩咐,这群男人只是恭敬地站在鹤语的身侧,并没有那么不知礼节地伸手想要触碰鹤语。 鹤语张了张嘴,震惊地看着围着自己的这群男人。不得不说,她二姐姐在收集男人这方面,还真是过于精挑细选。 这些人,放在秦楼楚馆里,都是相貌拔尖,说不定都能成为头牌。 “你们不用围着我……”鹤语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那些轻纱其实什么都遮不住,此刻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的,都是一群近乎于赤身的俊美男子。 “五公主是不喜欢我们吗?”其中一个穿着黑纱的男子低声问,他声音很好听,如金石一般悦耳。 从前在这公主府里,裴司汶最喜欢他的叫声音。 鹤语正准备回答,不料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是先前她在门口见到的虞彩。 虞彩知道这时候自家主子一定在兴头上,她不应该出现打扰。 可偏偏现在来府上的人是五公主的驸马,那人不仅仅是驸马,还是边关的节度使,跟上京城里的两位柔弱娇气的驸马可不一样。 谢夔的出现,让她不得不过来。 “殿下,五公主,谢大人来了府上,想见一见五公主。”虞彩恭恭敬敬开口说。 第216章 委屈 鹤语在听见虞彩这话时,心里潜藏起来的心虚这时候几乎一股脑儿都冒了出来。 她脸色腾地一下变得绯红,转而人非快从美人榻上下来,拨开了面前的美男人墙,看着前来的虞彩,眸色里含着说不出来的意味,“谢夔来了?” 另一边的裴司汶也推开了在自己跟前的三个男人,坐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裴司汶不由拧眉,相比于鹤语现在的心虚,她只觉得谢夔太不懂规矩。她带着小五寻欢作乐,若是谢夔有点眼力价的话,这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着鹤语归来。 这出门才没几个时辰,就要眼巴巴跑过来找人,在裴司汶看来,简直太黏人。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但是不喜欢不听话的男人,太黏人的也不行,这不是影响她在外面搜集别的俊美的男子吗?男人就要是大度,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虞彩知道自己打搅了自家主子的好兴致,但是谢夔过来的时候,她想拦也拦不住啊!谁知道这位五公主的驸马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主,她想拦住也有心无力。 “回殿下的话,谢大人说五公主出门时,忘了带上饭前需要吃的药丸,他特意送来。”虞彩说。 鹤语在听见这话时,就知道谢夔说的是什么了。 谢夔担心她像是别的孕妇一样食欲不振,所以特意去太医院让御医制作了能让她有食欲的药丸,同时也能缓解她感到恶心的症状。 出门时,鹤语对自己有身孕这件事情总还没有习惯,自然也忘了家里还有这样的药丸。 “既然送了过来,让他离开便是。”裴司汶开口道。 虞彩脸上有些为难,显然她已经这样劝说过,但是谢夔只愿意将药丸交到珍珠玛瑙手中,或者是鹤语本人手里。在裴司汶府上的人,他都不认识,自然也不敢随意相信。 裴司汶在听了虞彩的解释后,“那就让珍珠和玛瑙过去不就行了吗?” 虞彩苦着一张脸,她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这样。可是谁知道珍珠和玛瑙过来后,谢夔问了一句鹤语的情况,这两婢女几乎没什么隐瞒的,就全盘告知了。之后,就不是她能拦得住的事情了。 “现在,谢大人说什么都要亲自见五公主一面……”虞彩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了鹤语一眼。 她跟在裴司汶身边这么多年,在鹤语离京之前,她时常能见到鹤语,也对鹤语的脾气有些了解。在虞彩的记忆里,鹤语是不喜欢旁人约束着自己,就连从前的那位陆大公子,也是处处顺着她的意。但是现在那位谢大人过来,执意要见鹤语一面,可不就是因为那股子占有欲?对于谢夔而言是占有欲,但是对于鹤语而言,那就是约束。虞彩是不知道鹤语会不会因此不高兴,若是鹤语为此不快,今日倒是她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裴司汶正想说打发谢夔离开的话,但是在这时候,鹤语却先一步开口,“那让他过来吧。” 鹤语现在是有点紧张,又有点小兴奋和心虚。完全不同的心情和情绪交织在一起,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复杂。 紧张当然是因为谢夔要过来了,兴奋和心虚都是因为等会儿谢夔会看见在自己周围的一切。鹤语有些坏心眼地想着,到时候谢夔会不会吃醋? 虞彩听见这回答,率先朝裴司汶看了一眼,见自己主子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后,她这才点头,退了出去。 虞彩离开后,又很快折返回来。 这一次,她身边就多了一人。 谢夔在进园子时,一眼扫过去,就看见被众多“衣不蔽体”的男子围绕的鹤语。 他那眼神扫过去时,落在鹤语周围的男人身上,宛如冰山上的冰刺一般,又冷又利,一眼似乎都能刺破这些人的咽喉,令人感到恐惧。但是这双眼睛,在扫视到中间的鹤语时,却又不自觉地变得柔软下来,跟刚才的暴戾冷酷截然不同。再认真探寻的话,可能还能从这双眼睛里,感受到那么一丝丝的委屈。 谢夔在进府时,从珍珠和玛瑙两人的口中,就已经猜到了今日裴司汶邀鹤语过来游玩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猜测和自己亲眼所见,完全就是两回事。 他在过来的路上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几乎全都瓦解。 当看见一群各式各样的搔姿弄舞的男子围着自己的殿下时,谢夔心里不受控制一般生出一股杀意。 “殿下。”谢夔此刻人已经走到了鹤语跟前,他厌烦的只是围着鹤语身边的那些陌生男人,对待鹤语时,仍旧像是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最多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药丸你忘在家里了。”谢夔低声道,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几乎不动声色地将鹤语环在自己了怀里,将周围那些男子的目光都尽数挡了回去。 如果可以的话,谢夔想,自己可能真的会动手,取了在场这些人的性命。 鹤语从谢夔一过来开始,眼神就一直落在了他身上。 她原本是想看见谢夔吃醋的,可是真的看见这一幕时,看着谢夔眼睛里隐忍下来的情绪时,鹤语觉得自己心里有点舍不得了。 当谢夔刚靠近自己时,她就已经主动抓住了谢夔的手。 “知道了。”鹤语轻声说,然后捏了捏谢夔的指腹,“你是来带我离开?” 谢夔抿唇,他必须承认自己在听见珍珠和玛瑙的描述时,自己心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哪怕大闹一场,也要将鹤语从这富贵糜乱堆里带走。 从前一个陆云青都让他受不了,更别说现在出现在鹤语身边的这么多男子。 他会嫉妒发狂。 “嗯。”谢夔点头,他深色的眼眸像是锁定了怀中的人,“那殿下跟我走吗?” 刚才粗略地一扫,谢夔就发现被裴司汶安排在鹤语身边的男子,那些脸可谓是英俊非凡,各有不同。 鹤语轻笑一声,她是感觉到自己现在那只主动握住谢夔的手,在这瞬间已经被面前的男人反手握住了。别听着谢夔现在说什么让自己决定,好像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思,但是那只手丝毫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第217章 好酸 “走呀。”鹤语说,然后她转过身,朝着旁边的裴司汶看去,笑着道:“二姐姐,那我就先回去啦。若是你这几日有时间,也来府上玩。” 裴司汶听到鹤语这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鹤语。 这么多美少年都不要,只守着一个谢夔算是什么事儿? 但现在到底还顾忌着谢夔在自己跟前,裴司汶不方便多说什么,只能摆了摆手,“行吧,既然谢大人来接你,我也不留你了。不过……”裴司汶话锋一转,看向了谢夔,笑眯眯说:“谢大人,你看小五身边这一对玉竹玉梅两兄弟怎么样?” 她管不了鹤语,只好敲打谢夔。她小妹在男女情事上有些迷糊,看起来好像被谢夔拿捏得死死的,现在她就是要让谢夔知道,她们大邺皇朝的公主,就算是有了驸马,身边也是可以有别的男人的。若是谢夔真喜欢鹤语,在今日后就应该知道要对鹤语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然,男人嘛,也是会失宠的。 谢夔眼神飞快扫过此刻低着头的玉竹玉梅,刚进府时,他就已经听到珍珠和玛瑙描绘过这一对双生子。现在看见真人,谢夔耐住了心里的不满,口是心非道:“相貌不错。” 这么一句听起来普普通通的夸赞,已经是他最后能给出的体面。 裴司汶拿着团扇掩嘴笑,假装没有听出来谢夔话里的不走心,“那我就把他们送给小五了,谢大人可别看这两人长得好,但也不是绣花枕头,那双手,案扤的手法可是一绝呢。不然,你问问小五,刚才可还舒服?” 鹤语感觉到此刻谢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抬头,小眼神里明显就有些心虚的躲闪。 那什么,其实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皇姐府上的人,还真是个个都有些本事。 像是玉竹玉梅这对兄弟,刚才按得她也是真的舒服。 就是现在当着谢夔的面承认的话,她心里莫名有几分小小的不好意思。 当着谢夔的面,夸赞别的男子算是怎么回事? “……嗯,还行。”鹤语硬着头皮说,“但是,这对双生子还是留给二姐姐吧。”鹤语飞快道,“毕竟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朔方,路途遥远,也不方便带这么多人。” 裴司汶:“没关系,就两人而已。再说了,小五你不也觉得这两兄弟的手法很不错吗?现在你是双身子的人,肚子里揣着一个,路上肯定会更辛苦,就让这两兄弟照顾你,保管你舒舒服服地到朔方。” “不必了。”就在鹤语刚想回答时,在她身边的谢夔已经先一步开口,“案扤之事,谢某也略通一二。” 鹤语听见这话,赶紧点头,“就是就是,二姐姐就别担心我啦,我这不是还有谢夔吗?” 裴司汶:“……” 没送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裴司汶心里很是遗憾。不过,在临走之前,她拉过鹤语,神神秘秘地给她怀里放了一只木盒子。 “既然你自己不想要玉竹玉梅两兄弟,我也就随你了。这盒子里装着的可是宝贝,你拿回去后慢慢看吧。” 等到上了马车,鹤语刚拍了拍胸口,结果胸口里的那颗心才刚刚放下去,马车上又钻进来了一人。几乎是在这瞬间,鹤语的心又提了起来。 谢夔是骑马过来的,但是现在,他不想再骑马,而是进了鹤语的这辆马车里。 “你们先出去。”谢夔看着珍珠和玛瑙开口说。 很快,狭小的马车里,就只剩下了鹤语跟谢夔两人。 鹤语坐在位置上没动,她面上想装作风轻云淡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就落在了谢夔的脸上。 出去寻欢作乐,被抓了个正着,她心里哪里会真有那么平静? 虽然,虽然今日的寻欢作乐也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心里还是感到心虚。 谢夔自然感觉到了鹤语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目光,他今日在收到消息时,心里的确是很生气。可是现在看着鹤语这般模样,他心头更多的是觉得无奈和好笑。她偷偷看自己的样子,难道真以为自己半点都觉察不到吗? “殿下。”谢夔见鹤语应该是不会主动开口了,他只好充当先打破马车里的安静的这个人,“马车有些颠簸,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鹤语有些茫然地看着谢夔,这马车是皇宫内务府打造,其实坐上来感觉挺平稳的。 鹤语还没有回答,谢夔在这时候已经凑了过来,一下就拉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谢夔伸手,将鹤语放在膝头上的那双手捏在了自己手里。 他一点一点地按压着鹤语的靠近虎口的穴位,“这是合谷穴,若是感到头疼,揉一揉,会缓解很多。”然后他又将鹤语的手掌心翻过来,按了按中指和无名指下面的位置,“这里是劳宫穴,可以清心安神……” 鹤语现在才知道谢夔拉着自己的手,居然是要给自己按摩。她最初瞪大了眼睛,随后反应过来,不由憋着笑,“谢夔,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夔抬眸,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现在还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只不过当谢夔开口时,这股子令人觉得压迫的气势,瞬间消散于无形。 “殿下不是觉得今日那双生子兄弟按得你很舒服吗?既然殿下拒绝了他们跟来,我自然是要将殿下伺候舒服了。” 鹤语其实是真的很想忍住的,奈何谢夔现在这话里的酸意,简直遮都遮掩不住,她实在是忍不住,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夔……”鹤语想将自己的手从谢夔的掌心里挣脱出来,但显然后者已经有所防备,她抽了两下,都没能成功,见谢夔紧抿着唇,鹤语明知故问:“你吃醋了?” 眼前的人笑得没心没肺极了,坏心眼儿都快要直接写在脸上,谢夔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鹤语是心里在想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嗯。”谢夔点了点头,“很酸,不然殿下尝一尝?” 他话音刚落时,人已经欺身而上,将近在咫尺的鹤语完全包裹住了。 谢夔心里是有些小小的生气的,他脑海里一出现刚才自己看见的画面,看到那么多的男人围绕着自己的妻子,他心底的火苗就不受控制地高涨。 现在,他狠狠地亲吻住了怀中人的唇,反复研磨,撕咬,占有,恨不得让鹤语浑身上下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让她出去时,所有人都能知道她是属于自己的。 谢夔那只原本握着鹤语的那只手,此刻已经捏住了后者的下巴,他手上抬高着鹤语的脑袋,令她不得不仰头沉浸在自己的亲吻中,半点也躲避不开。 第218章 承诺 鹤语只能发出模糊的哼叫声,听起来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样子。 谢夔感觉到身前的人几乎已经软到了自己怀中,他的心情似乎终于好了一点,亲吻的动作也没有再像是刚才那么急切,而是变得温柔,一点一点地舔弄着鹤语的唇。 “外面还有人。”谢夔听见鹤语像是小猫咪一样的哼哼声时,他笑着说。 这话直接让已经被他抛上了云端的鹤语浑身一震,她倏然一下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的眼底此刻有些发红,瞳孔也因为刚才谢夔的“好意提醒”染上了一层惊慌。 现在还在大街上! 外面就是闹市! 鹤语在这瞬间,脚趾头都已经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她想躲开谢夔的亲吻,但是谢夔却不想放过她。 刚在裴司汶的公主府上,他吃过的那些醋,现在都还没有消化。 “殿下躲什么?”唇齿相贴之间,谢夔低声问。 鹤语:“这在外面。” “我知道。”谢夔说。 “那你还胡来?”鹤语声音里带着几分娇气,她是被谢夔亲得浑身发软,说话都没了底气。 谢夔轻笑一声,“这怎么算是胡来呢?跟殿下之前相比,我这算什么?” 鹤语:“……” 她现在是明白了,谢夔面上看起来好像不在意,但是心里计较得不行。 鹤语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唇角好像又要不受控制,想要上扬。 “那是二姐姐硬要塞给我的……”鹤语小声给自己辩解说。 谢夔周围环绕的那股子酸味并没有因此消散,“她给殿下,殿下就要了吗?” “这怎么可能?”鹤语抬手就捧住了谢夔的那张脸,抬头认真说。 她此刻的唇瓣已经被谢夔亲得有些亮晶晶的,甚至还有些微微发肿,反正看起来格外饱满,娇艳欲滴。 “没有别人……”鹤语看着谢夔开口道:“只有你。” 谢夔现在迎着怀中人的目光,他在听见这话时,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头有个地方好像被撞击了一下,心绪在这瞬间也起伏不定,像是深海处刮卷起了风暴,没有办法安宁下来。即便如此,谢夔面上的神色看起来跟先前也别无二致,“现在没有,以后呢?”谢夔问。 鹤语下意识开口:“以后当然也不会有。” 谢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他深深地看了鹤语一眼,“殿下金口玉言,想来不会食言。” 鹤语在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掉进了谢夔的陷阱里。 “你故意的?”她问。 谢夔笑得眉眼都变得舒展开来,“是实话。” 鹤语找不到谢夔的破绽,“老狐狸。” “老?”谢夔听见这个词,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今天看见簇拥在鹤语身边的那一群年轻的男人,让他的神经格外敏感。 鹤语:“……” 她现在是知道了,一个平日里正经严肃的人吃起醋来是毫无理智可言。 行至半路,鹤语才想起来问谢夔:“今日你怎么忽然就找了过来?” 虞彩说什么忘记带药丸这种事,鹤语是不会相信的。就算是她自己不记得,但是这种事向来都是交给玛瑙负责,玛瑙怎么可能会忘记? “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鹤语直接问,不然的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谢夔为什么会执意找过来。 谢夔没想到鹤语这么敏锐,他本来计划着糊弄过去,现在看起来,似乎不能够。 “嗯。”谢夔点头,没再隐瞒。 今日谢敬元跟着他父亲英国公上门,希望他能回家看看。 谢夔自然是不想见到这两人,也不可能同意。他那位父亲一脸遗憾地离开,但谢敬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日在蹴鞠场上的事刺激到他,今早破天荒地没有跟着谢辛垣一起离开,反而落后了一步。 “大哥这时候还跟父亲置什么气?我们终归是一家人,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今日,你可知道嫂嫂去二公主府上做什么?”谢敬元笑得一脸得意,他还以为自己这位兄长多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甚至公主给他戴上的这顶绿帽子,他连摘下来的本事都没有。 “大哥常年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二公主府上是什么地方吧?听说,在二公主府上,有各色各样的美男子,那类型简直比一般的清倌馆还多,也不知道这一次嫂嫂回来后,会不会带回来几人。看到大哥吃惊的样子,小弟心里就放心了。小弟这也是好心提醒,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谢敬元认真将自己知道的情报一点一点透露给谢夔,他实在是很难看见谢夔吃瘪的样子,如今看见谢夔因为自己的话紧锁眉头的样子,他心里一阵畅快。 就算父亲大人总说他不如谢夔又怎么样?至少他谢敬元的女人,可不敢给自己戴绿帽。谢夔有个身份尊贵的夫人又如何?裴鹤语要带外面的男人回府,他谢夔能说不吗? 谢夔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见谢敬元的话时,心里就有些乱了。 他不是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而屈辱,而是因为嫉妒。 他无法忍受鹤语专注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所以,他去了二公主府。 哪怕冒着开罪裴司汶的危险,他也想要试一试将鹤语带回来。 “谢敬元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鹤语在听完谢夔的话后,拧了拧眉。 谢夔:“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回到府上后,应该就有消息。” 鹤语点头,“那过两日,你要回去吗?” 谢夔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他摇头,“不用。” 他早就同英国公府的人断绝了往来,甚至在当年谢辛垣找到自己时,他也表明过自己放弃世子之位。 “但这一次,我想将母亲的牌位带走。”放在英国公府十多年了,从前他不愿意母亲看着自己整日在战场不着家,死了都为自己担忧。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我陪你啊。”鹤语拉着他的手说。 第219章 好奇 晚上,鹤语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今日从裴司汶府上拿回来的黄梨花木的盒子。 在盒子的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连多余的花纹都没有,在外面还挂着一把小锁。 钥匙是直接插在小锁上的,鹤语几乎没怎么费功夫,就将木盒打开了。 一打开,她就先被里面盛装得满满的书籍震住。 鹤语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亲姐姐居然是给自己送了一匣子的书籍。 这行事作风,着实是有些不像裴司汶。 她刚觉得不对劲儿,忽然,目光落在了那些书籍的名字上,鹤语的脸色就变了。 《鸳鸯秘谱》、《百花摧》、《技淫》等等,光是看名字,鹤语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书! 她登时脸上大燥,猛然一下就将这些听名字都知道是乱七八糟的书全都重新扔进了盒子里,然后“嘭”地一声,直接关上了手中的木盒,将之丢在床尾。 鹤语咬着唇,觉得自己皇姐真是太过荒唐。 这,怎么能送给她这些东西? 幸而这时候谢夔还不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然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谢夔。 不知道在床上呆坐了多久,鹤语的目光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一点一点,又重新落在了被自己扔得老远的木盒上。 刚才她都只看了名字,根本就没有打开看一眼,说实话,她有些好奇。 那么粗俗又直白的名字,勾起了她的探知欲。 其实在成亲之前,宫中的嬷嬷已经教导过她一些事,她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少女,跟谢夔也尝试过不少姿势。但是,鹤语知道就凭着她皇姐的荒唐,送给她的这些玩意儿,肯定跟自己从前看过的避火图不一样。 心里催生出来的好奇,这时候就像是一只蠢蠢欲动的小手,在她的心头扒拉了两下,勾得自己心头痒痒的,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看看。 那就看一眼吧。 鹤语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她只是看看,又不做什么,权当做长长见识,这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说服自己后,鹤语一点一点地磨蹭过去,重新将刚才被自己视作洪水猛兽的木盒打开了。 不得不说,裴司汶送给她的小册子,每一本都是精品。 鹤语在翻开第一本《鸳鸯秘谱》时,发现这册子上竟然图文并茂!尤其是那画图,格外清晰,就连人物纵情时的表情都描绘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在一旁亲眼看过的一般。而那些文字,既是大俗,也是大雅。 直白的对仗工整的诗句,描绘着画图上的场景。 每个字都充满了色欲,但又好像本该如此。 鹤语在心里一边大呼刺激,一边面上又在隐隐发红。 刺激是真的刺激,但是让她感到有些难为情也是真的难为情。 从前她以为跟谢夔在一个浴桶里做那些事儿就已经够没了下线,但是现在看着这一本小册子里,其中一幅画是女子在书房里跟男子欢好的画面,男子还拿着紫毫笔,这场面跟她和谢夔在一起厮混时的画面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根本就没得比。 鹤语渐渐地看得入神,这本册子的画面实在是过于精美,她一时间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反正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门口传来的动静她都没有听见。 自打跟谢夔在一起后,她的起居几乎都是由谢夔负责,珍珠和玛瑙也不会在早晚这种要休息或者起身的时候来打扰他们。所以,这时候进门的,只可能是谢夔。 谢夔一进门,看见的便是鹤语坐在床上认真看书的模样。 谢夔轻笑一声,他知道鹤语平日里就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各种精怪小说,也在她的搜集之列。 不过从前谢夔就已经习惯了在晚上给鹤语读书,现在鹤语有了身孕,他自然更不想她眼睛太累,走过去,“在看什么?我来念,你躺着吧。”谢夔说着,就坐在了鹤语身边。 当谢夔的声音陡然在鹤语耳边响起来时,鹤语才反应过来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几乎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册子朝着自己身后一藏,抬头时,眼睛里还有没有散褪干净的惊慌失措。 当然一并还有在她脸上的红晕。 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精美图画”,那些动作,那些神情,简直纤毫毕现,想令人不面红耳赤都很难。 “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鹤语心虚,先发制人问。 谢夔挑眉,他很难看见鹤语对自己露出这么一副慌张又心虚的表情。 “进来有那么一会儿了,殿下没有听见?”谢夔不动声色问,假装没有对鹤语刚才的动作起疑。 鹤语是真的慌了,眼睛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反正东瞄西看,就是不敢跟谢夔对视。 “我,看书太入迷了嘛!再说了,谁让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你这样突然出现,本来就很吓人好吗?”鹤语越说越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道理,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谢夔,认定都是因为对方走路太轻没有声音忽然出现导致让自己受惊。 谢夔对面前的人倒打一耙的本事早就有了解,所以现如今在听见鹤语这话时,他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 “对,殿下说得没错,都怪我在进门的时候没有声音,我错了。”谢夔开口说。 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又是在安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低醇而悦耳,像是在人的耳廓上轻轻地弹奏跳跃,引起了一阵酥麻。 就在鹤语刚因为这点酥麻而感到有点愧疚时,忽然,她身前笼罩下来一层阴影,后一秒,在鹤语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夔已经越过了她,趁着她没有一点准备下,抢走了在她手里的那本《鸳鸯秘谱》。 鹤语反应过来后,大叫一声,伸手就要去夺走在谢夔手里的书。 “谢夔!”她脸蛋涨红,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跟前的人,自己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手按住谢夔的肩头,一手就想着去抢回来自己的小册子。“你还给我!你个老狐狸!你故意的!” 鹤语气得大叫,恨不得现在就把谢夔按在自己身下暴打一顿。 第220章 装死 谢夔顾忌着鹤语的身子,一只手高举着册子,一只手则是横过鹤语的腰肢,将人拦住。 两人体型差异巨大,力量悬殊,鹤语几乎根本不可能在谢夔这里讨到什么好。 现在趁着拦住鹤语的这个间隙,谢夔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手里刚从鹤语手里抢来的那小册子上面写着的名字。 “《鸳鸯秘谱》?”谢夔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四个字击溃了鹤语心里最后的防线,她在听见谢夔说这话后,整个人顿时变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就没了要继续跟谢夔“抗争到底”的冲动。 被谢夔抱在怀里,鹤语也忘了要挣扎。 不过她现在这安静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在装死。 鹤语的确是在装死,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眼前的状况更尴尬的事。 被谢夔发现了自己在偷看这种污七糟八的玩意儿,还看得那么投入,甚至连他进门都没有发现,一想到这里,鹤语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 她现在就恨不得原地消失。 谢夔在念出了封面的名字后,一顿。房间里也因为他的忽然不出声,而变得安静了一瞬。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房间里变得安静,那不是安静,是死寂。 鹤语越发觉得脸上的温度变得发烫,不知如何自处,而谢夔在反应过来后,倏然一下就笑了。 他的臂膀在这时候已经松开了鹤语,但显然,鹤语没想要再去将那小册子抢回来,她就闷闷不乐地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然后像是一只鸵鸟一般,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顺带着还将自己整个人都滚到了床的里侧。 谢夔好笑地看着鹤语这一系列默不作声的动作,他第一时间也没有上手去扒拉鹤语的被子,像是还知道要给他的小公主留下那么一点点面子一般,只是对着那团蚕宝宝开口说:“这书名听起来有点意思,不然,殿下我们一起看看?” 鹤语在被子里听见谢夔这话,只恨不得现在用两团棉花堵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她没有回答,但这并不妨碍外面谢夔的兴致。 谢夔就这么坐在床上,大大方方地翻开了第一页。 “鲛绡帕上,染却嫩红?”谢夔念到画图上配的那些艳词,分明是轻佻得不行的情诗,但用着他沉稳的嗓音念出来时,好似凭空多了几分肃穆和郑重,“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殿下的声音好听,不出声,哪里还有什么情趣?”谢夔一本正经地点评着。 鹤语藏在被子里,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论谢夔现在说什么,自己都不会露面。 可是谁能想到,现在耳边传来这个男人越来越不要脸的声音,不但不知羞地将小册子上的淫词念了出来,还牵扯到他和自己。 几乎是在听见谢夔说话的这瞬间,鹤语就已经忍不住了。 她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那一头柔顺的青丝,也因为她刚才的动作,变得有些炸毛,像是一只小狮子。 鹤语的脸也红扑扑的,她的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光,羞愤地瞪着现在嘴里还在念着小册子上的艳词的谢夔,“你闭嘴!” 谢夔听见鹤语的动静,偏头眼中含笑看了她一眼,但是手里翻阅小册子的手就没有停下来。那样子看起来,好像还准备接着念下去。 鹤语见状,耳朵都已经变得绯红,“谢夔,你好不要脸。”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扑过去,就想要抢走谢夔手中的书。 可是谢夔对她早有防备,在鹤语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张开手臂,直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殿下,别这么着急。”谢夔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这话分明就是故意曲解鹤语的动作,好像是要对他投怀送抱。 谢夔的声音落进鹤语耳朵里,只让后者恨得有些牙痒痒。 “谢夔!”鹤语气咻咻,“我什么时候着急?” 鹤语听不得谢夔这么“污蔑”自己,简直恨不得伸手挠花他的脸。 谢夔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用着一种难以明说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鹤语一番。 他不说话的时候,那眼神看起来就很气人。 鹤语被这么一看,原本就还没有灭下去的火苗,在这瞬间又“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 谢夔:“殿下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强词夺理。” 谢夔没有反驳,他的眼神里仍旧含着笑,“我一个人看这书好没意思,殿下也一起来看看?” 鹤语大羞,“谁要看这种书?” 还一起看?她也是要脸的! 谢夔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出来鹤语言语里的嫌弃,他笑出声,那声音还带着揶揄,“可是刚才殿下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 鹤语:“!!!” 下一刻,鹤语就红了眼睛。 “你就欺负我。”鹤语的气势陡然一下就没了,这语气听起来可怜巴巴,“我都是有身孕的人,谢夔你还欺负我!”鹤语好似越说越伤心,那双眼睛霎时间变得通红,好像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前一秒还在得意逗弄鹤语的谢夔,几乎是在看见鹤语红了眼睛的这霎那间,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惊慌了起来。 “殿下,我没有,我只是逗逗你。”谢夔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说什么让鹤语跟自己一起看香艳的小册子?只恨不得立马服软认错,“你不想看我们就不看了,是我无耻不要脸,看这种玩意儿。”谢夔顶着一张英俊而严肃的脸,真诚又认真地开口说。 鹤语还是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的模样,“你刚才还说要拉着我一起看,你还说我一个人在偷偷看。”鹤语瘪了瘪嘴,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被冤枉后的无力地自辩。 谢夔:“没有,我说的一个人偷偷看这种图画册子的人是我,不是殿下。” 谢夔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在这时候篡改事实,一力担下“看小黄图”的不雅的名声。 鹤语在听见这话时,终于没有再哭哭啼啼,肚子也不痛了,心里也觉得舒坦了。她演戏演够了,也终于在这场“艳词”风波中占据了上风,准备着给谢夔台阶。 却不料,谢夔认错的态度太端正,还不等鹤语递梯子,便已经主动道:“我现在就去扔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哎!等等……”鹤语在听见谢夔这话时,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倒是更快一步,直接脱口。 第221章 学习 谢夔那只已经伸在半空的手一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但面上他可不敢露出半点笑容,万一又一不小心惹怒了身边还红着眼睛的鹤语,他是真怕了。 “也是。”谢夔顺着鹤语的话就放下了手,正经道:“毕竟是二公主殿下送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处理了不好。” 鹤语刚才在下意识叫住谢夔的后一秒,她就已经反应过来,并且开始苦恼要如何找借口来解释自己刚才那句话。 不过鹤语的补丁都还没有想出来,哪里知道谢夔竟会如此贴心,已经先帮她找好了借口,真是来了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鹤语点点头,“没错,这是二姐姐送的礼物,就算,就算这东西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我们也不能随随便便扔了。” 谢夔:“刚才是我冲动了。” 鹤语满意抬了抬下巴,炸毛的小狮子像是被谢夔的这寻常的话取悦,那张开始还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的一张小脸上,如今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 谢夔见状,心头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鹤语的目光还在偷偷落在自己手里的这本书上时,低头又看见鹤语一张脸上倔强的模样,不由感到有几分好笑。估计是他的公主殿下不好意思开口,但内心又好奇得不行。 既然如此,这种对小黄书有着莫大的兴趣的人还是由自己来充当比较好。 “殿下,二公主送来的东西,不然我们一起看看?万一改日又遇见了二公主,问起来的时候,我们也好歹知道里面讲了什么?让她知道她送的礼物,我们都有在学习?”谢夔试探着说。 把看小黄书说成学习的人,估计这天底下除了谢夔,也没别人了。 偏偏他还用着一张看起来格外刚正不阿的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具有强烈的迷惑性。 以至于最初觉得荒唐不已的鹤语,在这瞬间,心底竟然有了那么几分动摇。 这听起来似乎没错,鹤语心里想着。她二姐姐本来就是个喜欢在奇怪的地方较真儿的人,今日她都已经拒绝了玉竹玉梅两兄弟,若是连拿回来的小册子都没有认真看过的话,日后被她二姐姐知道,又少不了一顿教训。 “……那好吧。”鹤语回答得好似很勉强,但是她的行动很是真诚,一把就将先前的黄梨花木的盒子搬了过来,“这里还有好多呢!” 拿着一本《鸳鸯秘谱》的谢夔看着在木盒里放着的五花八门的小黄书,沉默了。 这,还挺长见识? 片刻后,谢夔笑出声,忽然一下觉得那个喜欢给他家公主殿下送男子的二公主,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至少,在送不是人的礼物的方面,很有可取之处。 第二天早上起来,鹤语身上还有些酥软。 昨夜她跟谢夔在一起“埋头苦学”了好一段时间,虽然两人什么都没有做,但好像又做了什么,她被谢夔伺候得很舒服。一想到昨夜谢夔低头吻遍了她的全身,惹得她浑身轻颤不已,偏偏在那时候谢夔非得问她,自己跟昨日在藕香榭中遇见的那些少年郎们谁更胜一筹,她就差没直接哭出来。 枕边已经没人了,但是被褥中还残留着属于谢夔的味道。 鹤语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脸上一片红晕。 谢夔早就起身,已经练了一套剑法。当鹤语从房间里出来时,他人刚从小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药膳。 鹤语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吃着药膳,她这一次倒是没有觉得味道不好闻,毕竟这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她是能忍忍的。 谢夔坐在对面已经三两下吃完了早膳,他今日要去英国公府,将袁氏的牌位接回来。 “昨天是有英国公府的人一直留有人在外面守着,人已经被关了一晚上,刚才被教训了一通,打发走了。”谢夔说,他这是在跟鹤语解释为什么昨天谢敬元会知道她的行踪。 鹤语:“他们是监视我?” 谢夔摇头,“应该不是。” 他每次回京,英国公府的人都会主动上门找到自己,想要让他有时间能回家一趟。可是他每次都拒绝,甚至这些被英国公府派出来的人甚至都找不到自己。所以,在他的府邸外,每次都会有英国公府的人在外面蹲守,目的是掌握他的行踪。 鹤语轻啧了声,在去朔方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跟谢夔在一起过一辈子,自然也没有怎么关注过英国公府。现在听见谢夔的话,不得不说,英国公这十多年来,都一直没有进宫请旨撤销掉谢夔的世子之位,甚至在当年谢夔还没有在军营中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时,对方都坚持不懈想要谢夔回到家中,着实令她很意外。 不过,既然英国公这么看重谢夔,那当年为什么还跟谢夔闹得那么难看?鹤语不理解。 等上了马车后,谢夔感觉到身边的人带着担忧的目光一直偷偷落在自己身上。每当他转头看去时,鹤语又飞快挪开了目光,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谢夔感到有些好笑,“看着我做什么?”最后一次,他没让鹤语的目光挪开,紧紧地对上了后者的眼睛,开口问。 鹤语还想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呀。”她说。 “从上马车开始,殿下就偷看了我一共四十七次。”谢夔缓缓报出了鹤语看自己的次数,笑眯眯地望着后者说。 鹤语几乎是在听见谢夔说出这么精准的次数后,那雪白的脸蛋刷地一下就变红了。 偷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偷看被当事人逮住了,那就很没面子了。 就在鹤语小脑袋里飞快想着究竟要怎么将眼前的人糊弄过去时,却不料这时候谢夔主动开口了:“殿下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对殿下……”谢夔说到这里时,微微一停顿,唇角勾起来的弧度看起来温柔中又带着一分纵容,“知无不言。”他说完了最后四个字。 鹤语在刚才意识到英国公很看重也格外在意谢夔这个世子时,就有些好奇。只不过她以为谢夔不想谈论自己的过去,这才作罢。如今既然谢夔都已经这么开口,鹤语干脆直接问:“英国公为何这么看重你?” 按理说,谢家不仅仅谢夔这么一个嫡子,就算是现在的这位英国公夫人在从前再怎么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汝南袁氏,但被扶正后,谢敬元就是嫡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夔跟英国公府早就彻底决裂,现在英国公竟然还只想着让谢夔继承家里的爵位,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第222章 胡氏 谢夔:“可能是因为我娘临终前的要求吧。”其实他在听见鹤语问这话之前,压根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鹤语“哦”了声,她是看出来谢夔是真没想过这件事,估计在他看来这都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所以她也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倒是谢夔主动说了不少关于谢家的事。 “……我母亲是家中幺女,嫁给谢辛垣之前,也有不少追求者,从不知生活疾苦。袁家我的那些舅舅们,依照家规,都是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方可纳妾,我母亲嫁过去之前,也同谢辛垣约定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后来,我家的那些事儿你也知道了。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谢辛垣在我娘有了我之后,在外面养的这个外室,曾经有好几次,来府上找过我娘。” 谢夔说到这里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时候他还很小,他只知道在自己出生后,自己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他记事的时间很早,三岁时,就已经记事了,那时候他刚启蒙,时常在谢辛垣的书房。 谢夔现在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腿很短,每到了冬日,从房间里出来后,去前院,都要走很久很久。也是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母亲和父亲并不是住在一块儿,因为每次去书房时,父亲都会问他母亲的状况。 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便将自己看见的郁郁寡欢缠绵病榻的母亲的状况如实告知。每当这时候,他父亲脸上的神色都变得阴郁。 后来一次他从书房回后院,想去给母亲请安,却发现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竟然罕见地没有在房间里。 谢夔问着下人,追到了角门,他刚想开口叫人,这是他鲜少见到母亲从病床上下来的样子。可谢夔还没开口,就发现原来今日母亲一个人出门,竟然是来“会客”。 “谢夫人,您如今这副模样,何必强求着要将国公爷绑在自己身边呢?女人可不能善妒,你连容人之量都没有,凭什么要求国公爷守着你一人? “妾要求的也不多,这国公夫人的位置妾不想跟你抢,就只想在国公爷身边有个名正言顺的位置。看看这偌大的京城,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国公爷呢?妾身听说,谢夫人如今都已经跟国公爷分房而居,你又不愿意服侍国公爷,却又不愿意别人服侍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谢夔并不知道站在自己母亲跟前的年轻女子究竟是谁,在当时他也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看见了他羸弱面上毫无血色的母亲,因为听见了对方的话,捂着唇狠狠咳嗽了好几声。 “……这位小姐,你的意思?”袁氏今日是在收到下人递来的一张纸条后,单独出来见眼前的女子。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也很清楚,对方不怀好意。但是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令她不得不出来。 胡岁岁在看见袁氏苍白着脸咳嗽时,眼里有些怨恨。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来,袁氏一直霸占着国公夫人的位置,又仗着自己娘家家大业大,令谢辛垣不敢将自己迎进门,她的孩子何必到了现在,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哪怕送到私塾里念书,都会被同窗耻笑。 她缠着谢辛垣这么长时间,甚至当初不顾一切不要名分跟谢辛垣在一起,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袁氏同意自己进门。 “那母亲同意了吗?”鹤语听着谢夔说着从前的那些事,她下意识问道,不过在问完这话后,鹤语已经反应过来。“应该没有的。”袁氏当然是不肯同意让外面的女人进国公府的大门的,不然,后来也不会有在袁氏才去世一个月后,国公府上就迎来了新的女主人。那胡岁岁,可不就是如今的国公府夫人。 谢夔“嗯”了声,他后来才明白,在自己面前总是温柔的知书达理的母亲,其实也很倔强。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头的袁家嫡出的小小姐,在谢辛垣身上栽了个大跟斗。哪怕拼着自己这辈子的幸福生活,也要拉着谢辛垣一起下地狱。 袁氏很清楚,只要自己不点头答应,即便是谢辛垣再怎么想要将外面的女人迎进国公府,都不可能。当初谢辛垣是在自己父母面前发过毒誓,不会纳妾,不会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就将别的女人接进府上。她就算是背着善妒的名声,也不会让谢辛垣好过。 何况,她的孩子何其无辜,胡氏那日传给她的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谢辛垣另一个孩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若是真将胡氏迎进门,日后,谢夔可怎么办?她就算是拼着命,也要在让谢夔将英国公世子的头衔坐稳了。 鹤语有些佩服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婆婆的性子,但同时,也感到有些惋惜。 若是她这位婆婆能像是她二姐姐一般,根本不将任何一个男人放在眼里,又将任何一个男人都放在眼里,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 “母亲性子刚烈,受苦了。”鹤语说。 谢夔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说起来外人不知道的那些事。 “最初我并不知道胡氏是谁,也不知道她找我娘做什么。等到大一点,我不止一次遇见过胡氏出现在我娘跟前。她是假装成了府上的下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母亲的房间里。有一次,若不是我回去及时,母亲房间里的人都被支开,她在病床上,被胡氏气得喘不上气来,可能当场就晕厥在床上。”谢夔回想到小时候的那一幕时,即便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觉得恨意难消,“她就是故意的。” 等到再大一点,他才明白,若不是当时有父亲的默许,就凭着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背景的胡氏,又如何能混进国公府? “灵州城的府上,有些我母亲的遗物。”谢夔忽然开口说。 鹤语:“嗯?” “我从前以为母亲是因为我,而损耗身体,一病不起。”谢夔声音变得低沉下来,“但是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第223章 警惕 离开英国公府时,他只是满腔怨恨,觉得父亲薄情寡义,母亲分明才离开不足一个月,却就要有新妇进门。更让谢夔接受不了的,那新妇竟然还带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 他那时候才知道母亲遭遇了背叛,所以愤怒离开。 “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我发现在多年前,就已经有人给她寄了无名信。”谢夔说,“那信笺上的落款日期,正好是我母亲有孕的那几个月。” 鹤语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团,这种后宅的手段,就算是她没有见过,但只听着谢夔提了个开头,她也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鹤语没有说话,只是主动伸手去碰了碰谢夔的大掌。 她这近乎于无言的安慰,让谢夔不由抿唇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 随后很快,谢夔又跟鹤语说起了关于袁氏的遗物。 “那几封信,无一不是在向母亲炫耀写信的人是如何得到了谢辛垣的宠爱。” 虽然字字不提谢辛垣的大名,但是对方显然很清楚如何能拿捏住袁氏。 所以,在那封信里,写尽了谢辛垣身上隐秘的地方的特征。就连胸口有一米粒大小的红痣,也描绘得一清二楚。 追溯第一封信上面的日期,那正好是袁氏才被诊断出来有孕的时候。 这种时候,谢夔在日后寻了有经验的大夫,问过后才知道,怀孕初期的妇人最是需要小心得当的照顾,外部刺激导致的大惊大怒的情绪出现,对于母体和胎儿都不是一件好事,严重的情况下,也可能会造成一尸两命的后果。 谢夔不认为那几封信是无意间送到自己母亲手中,送信的人显然是知道了袁氏有孕的消息,才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他询问过家中下人,也问过袁叔,大家给出的回答都一样。 国公夫人和英国公从前的感情很好,两人的决裂便是从国公夫人怀孕开始。 不过,不知情的下人们几乎一致认为是国公夫人在怀孕后性情大变,所以跟国公爷闹得天昏地暗,最后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条深不可见底的鸿沟,再也无法逾越,两人之间也变得越来越冷漠。 谢夔不知道自己父母当初是如何争执决裂,但因为谢辛垣的过错,他母亲才会惊怒交加,在怀了他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最终早逝。 “所以,你是为了母亲,才拒绝回去吗?”鹤语问。 谢夔:“不仅如此。”谢夔是有些无奈笑了笑,像是觉得当年的自己想法直白又幼稚,开口道:“我离家的时候十岁,心里一腔怨恨,不仅不想回去,还在心里立誓,要让整个英国公府的人付出代价。” 鹤语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家破人亡的那种代价吗?“要我帮忙吗?” 同为女子,即便是她跟袁氏没有婆婆跟儿媳这一层关系,她也会心疼袁氏。 谢夔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鹤语,后者的担心全都掩饰在面上的笑容里,不由感到一阵暖意从心头流淌而过,“不用。”他摇了摇头,他的殿下只需要每天纠结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就好了,外面的一切,自然有自己来摆平,不需要她为了自己操心。“现在的英国公府,就算是没有我插手,也就那样了。” 在他看来,谢敬元根本成不了气候。 没多久,就到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前。 百年世家的底蕴,从大门都能窥探一二。 谢夔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扶着鹤语,小心翼翼地将人从马车里扶下来。 “小心。”谢夔还不忘记开口叮嘱说。 鹤语:“我好着呢,哪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夔却忽地一下转头,朝着面前这座看起来威严而广阔的府邸的东南角看了去。 现在任何一个鬼鬼祟祟出现在鹤语身边的人,哪怕其实距离还挺远,都被他格外警惕。 鹤语在感觉到谢夔突兀的动作时,下意识地顺着谢夔的目光看去,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身边的人的侧脸上。刚才谢夔的变化,鹤语不是没有感觉到,“哎,不用这么紧张吧?”鹤语低笑着开口说,若是自己身边出现一个人都能让谢夔这么警戒,不难想象,谢夔一整日都别想好好放松休息片刻。 谢夔的眼力极好,哪怕是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楚在角落里的人是什么模样。 “那人有些眼熟。”谢夔说 就像是鹤语猜测的那样,他的确是因为鹤语现在有身孕,再加上了解过当年他母亲怀孕时遭受过的磨难,所以有些草木皆兵。 但现在谢夔在转头发现东南角落里出现的男人时,眉眼间骤然冷了下来。 “你认识?”鹤语好奇问。 谢夔:“嗯,那个站在墙角的男人叫胡四,胡氏的兄长。现在站在他对面的女子是采莲,是最得胡氏信任的大丫鬟。” 他之所以对采莲的印象这么深刻,全都是因为当年胡氏在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后,就立马派出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将他母亲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杂物间里,都不是库房,锁了起来,不见天日。甚至,都不允许他打开杂物间的小门。当时,那个来房间里搜罗东西的,便是采莲。 但是据他所知,胡氏出身市井人家,上面是有几个哥哥姐姐,但都不成气。她跟这个胡四,倒是双胞胎。按理说关系应该很不错,但胡四此人生性好赌,自打胡氏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后,这人曾经多次来府上打秋风。 最初胡氏还能笑脸相迎,毕竟她一个人在英国公府,也是势单力薄,如果这种时候有娘家的人助力,那说不定还会好一点。可是胡四就是仗着自己有了个做国公夫人的亲妹妹,在地下赌场更加肆无忌惮,偏偏赌运又不是那么好,十赌九输,还越输越多,所以每次出现在英国公府上,除了要银子,还是要银子。 胡氏好不容易熬了近十年,终于从一个人人看不起的低贱的外室,成为了真正的国公夫人,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亲哥哥给自己捣乱? 所以,胡四起初来了几次英国公府后,再后来,每一次上门,都被英国公府上的护卫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现在谢夔看见胡四和采莲在一起,甚至他还清楚地看见采莲主动给胡四拿了一个看起来富贵有余的包袱,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就冒了出来。 采莲是不可能私下跟胡四联系的,她能从国公府带出来东西给胡四,显然是得到了胡氏的授意。 谢夔微微抿唇,收回目光,带着鹤语先进了英国公府。 他这一次过来,没有提前打一声招呼,直接踏进了府门。 英国公府上的护卫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波,谢夔这些年常年不在京城,即便是每一次回来,也没有在英国公府出现过。所以,今日他一过来,被人直接拦在了门口。 第224章 牌位 鹤语看着现在拦在自己和谢夔跟前的英国公府的护院,她不由挑眉。 大邺的公主殿下表示自己在上京城里,还没有去什么地方像是现在这样被人拦在大门外。 谢夔的脸色很平静,似乎在过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今日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意外。所以,即便现在被拦住,谢夔也只是平静地拿出了一枚令牌。 那令牌能被人看出来很新,上面刻写的字也分外清楚。 在一旁的鹤语也看见了,她眼里有些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英国公世子爷的身份令牌是什么模样。想来这东西对于谢夔而言,不算是什么好的回忆,所以令牌被对方一直收在了角落里,平日根本就没有能见天日的那一天。 而这一枚凭空出现的世子令牌,直接让面前的英国公府的护院傻眼。 他们当然知道府上是有一位世子爷,也知道对方就是现如今大名鼎鼎的朔方节度使,只不过自打两人进府以来,也没有见过谢夔。所以,现在谢夔一出现,没人认出来。 令牌一出,护院顿时抱剑行礼。 “小人见过世子爷。” 门口的两护院其实早就意识到谢夔和鹤语的身份不凡,不是普通人,只不过因为两人手里也没有拜帖,也不知道具体身份,这才被拦住。现在看见谢夔手中的那枚世子令牌,压根没有任何怀疑。 谢夔没有回应,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鹤语,迈过了府门。 两护院后知后觉起身,其中一人赶紧跑去里面通知。 府上的人谁不知道国公爷最是看重世子爷这位长子,每年谢夔的生辰,即便对方压根就没有在府上,但这也不耽误国公爷会给他们这些下人发赏银,所以府上的下人们,没有人不对这位没见过面的世子爷有好感。 谢辛垣今日休沐在家,他最近几日正因为谢夔不肯回家而烦躁,却不料看见管家忽然一脸喜庆走了过来。 “国公爷,世子爷,世子爷他回来了!”管家也是在接到门口护院的的消息后,激动地跑了过来,主动跟自家主子汇报。 谢辛垣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意识到面前的管家在说什么后,几乎是瞬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谢辛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不久前才在公主府上差点吃了个闭门羹,虽然好不容易见到谢夔,但后者丝毫没有要回英国公府的意思。 现在冷不丁听见谢夔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消息,谢辛垣的确惊大过了喜,所以第一时间才那么不敢相信。 下一刻,谢夔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他面前。 谢辛垣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见十多年都没能站在门口的谢夔,眼眶不由变得湿润。 “逐寒。”谢辛垣唤着谢夔的字,抬腿就朝着谢夔走去。在这同时,他也看见了在谢夔身边的鹤语,谢辛垣勉强压住了心里的那点快要控制不住的激动,恭敬对鹤语行了礼,“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鹤语点头,“英国公安好。” 她还算是能维系一番表面功夫,但在鹤语身边的谢夔,是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一番,看着面前的英国公,直接开口阐明来意:“今日我来,是为了带走我母亲的牌位。” 谢辛垣听见谢夔开口,脸上的表情再次愣住。 “你,说什么?” 谢夔怀疑谢辛垣人老了,耳朵也不好用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来带走母亲的牌位。” “胡闹!”这一次,谢辛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厉喝出声。这瞬间他显然已经忘了谢夔如今能迈进府上是有多难得,也忘了自己嚎出来的这一嗓子可能会直接让谢夔掉头就走。不过等到说完后,谢辛垣就意识到自己太冷硬,“你母亲的牌位在祠堂里受着供奉,你是想拿去哪儿?” 其实谢辛垣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谢夔压根就没有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听见谢辛垣的话,谢夔反而讥诮笑出声,“这家里还有人是谁真心实意在为我母亲上香吗?”至于供奉,还是算了吧。 “怎么会没有?!”谢辛垣不满道。 谢夔好笑地看着谢辛垣现在还自欺欺人的模样,如今的英国公府,已经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他母亲的家,在这里,胡氏掌权,后院的女人当然不只有胡氏一个,属于谢辛垣的子嗣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身体里有自己母亲的血脉。一个已经亡故了十多年的后宅妇人,谢夔不相信府上是有人真心供奉他的母亲。 “就算有,我母亲也不会想留在这里。”谢夔开口说,他冷笑一声,“你难道忘了当年我母亲缠绵病榻之时,你是如何在外面跟胡氏厮混,又是如何将我母亲一步一步逼入绝境的吗?” 从前没有将袁氏的牌位接出来,是因为自己也没有一个家,与其让袁氏的牌位在自己厌恶的英国公府,谢夔更不愿意自己母亲成为孤魂野鬼。 谢辛垣脸色变得难看,虽然谢夔现在说的那些事都是事实,但是,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何况,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已经没有人敢再提起当年的事,他差不多早就忘记了自己才是将发妻推向了悬崖的人。如今被谢夔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谢辛垣的表情哪里还挂得住? “闭嘴,你个逆子!”谢辛垣气得下嘴唇都在颤抖,“我和你母亲的事,你知道什么!你不过是在听到了奸佞的小人胡说八道,他们不过是在挑拨我们的父子关系!这些年来,就算是你不回家,但你仍旧是我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是……”谢辛垣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逐寒,我是你父亲,怎么可能害你?英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你也会是未来的英国公,继承爵位。你母亲的家也在这里,她的牌位在府中,一切安好,你日后常常回家看看,你母亲也在家里等你。” 谢辛垣说着这话,脸上很是动容,他一步一步朝着谢夔走近,好像自己先一步被自己刚才的话说服。 他怎么可能让谢夔将袁氏的牌位接走,那不就是扯下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吗? 第225章 尊卑 “哎哟,你们这对父子才见面,怎么又吵起来了?”就在谢夔对着谢辛垣的话嗤之以鼻时,门口这时候出现一道身影。 胡氏是在收到下面的人的消息后,才知道十年来都不曾出现过在英国公府上的谢夔,竟然回来了! 这消息几乎瞬间让她一个激灵,直接从后院赶了过来。 胡氏走进来后,直接冲着谢辛垣而去,“老爷,您这么大年纪的人,何必跟一个小辈计较。世子爷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依妾身看,你们可要坐下来好好聊聊才对。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胡氏的场面话说得好听极了,让心里原本充斥着不安和怒火的谢辛垣,在此刻也不由平静下来了几分。 谢辛垣冷哼一声,在胡氏这儿找到了台阶,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胡氏飞快朝着谢夔身上看了眼,“世子也坐下来说吧,一家人何必这样大动肝火呢?老爷在你走的这段日子,可是惦记得很呢。”胡氏一边温和而善解人意地说着这些话,一边却在心底感到愤愤不平。 一个常年不在家里的长子,甚至压根就没有将英国公当做自己家的人,凭什么这么多年都稳居在世子之位上?她心里不服,可是每一次在谢辛垣面前提及世子之位的事,都被谢辛垣蹶了个没脸。 谢夔在看见胡氏进门后,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冷肃。 这么多年来,胡氏已经变得“珠圆玉润”,浑身珠光宝气,散发着富贵人家的夫人的气场,早就跟多年前那个在自家偏门外,那个满脸刻薄和阴毒的女人截然不同。 可不管对方怎么变,都是谢夔最憎恶的那类人。 现在谢夔听见胡氏对自己讲话的声音,但他没理会,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完全无视了身边的这人。 倒是鹤语在这时候柔柔一笑,谢夔虽然是站着,但却扶着她坐在了一旁。 “一家人也是要讲究尊卑有序的。”鹤语看着进门来的女人,虽说她从前并不知道胡氏是何模样,但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厅堂里的,估计除了如今的英国公夫人,再不可能是旁人。对于眼前这个害得谢夔从小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鹤语怎么可能假装没看见,轻描淡写地放过?“英国公夫人,不会连这点礼节都不知道吧?” 哪怕现在她嫁给了谢夔,但是英国公府的这一群人,在见到自己时,也应该行礼。 胡氏的确是忘了鹤语这一茬,被鹤语这么毫不留情面地点出来后,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出身不高,哪怕这些年嫁给了谢辛垣,已经成为了英国公的夫人,但是在上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却始终没有一席之地。那些夫人,不仅仅是有显赫的夫家,也有显赫的娘家,完全不是她这么一个出身市井的人能比得了的。所以,胡氏最痛恨的便是有人挑剔自己的礼仪,她曾经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学习各种上流贵族的交际礼仪,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妇人。 现在鹤语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胡氏一边朝着鹤语行礼,一边憋屈地跟她请罪。 鹤语也没有让人直接给自己跪下,她不过是让胡氏屈膝给自己行礼。见到胡氏的行礼,她就大大方方接受。她堂堂一介公主,受这么一个出身不高的国公夫人的礼,再寻常不过。 胡氏在行礼后,没有得到鹤语的首肯之前,是万万不敢主动站直身子,她唯恐再一次被鹤语挑剔礼仪。 鹤语在指出了胡氏不懂规矩后,就像是忘记了这个人似的,任由着胡氏弯曲着膝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站在一旁。 虽然鹤语今日才跟胡氏有一次的接触,但这并不妨碍鹤语觉得对方喜欢装腔作势。既然如此,她今日就给胡氏一个机会,让她装腔作势个够。 胡氏并不知道鹤语的性子,她以为像是鹤语这样的真正的贵女,都是要面子的。就像是从前她参加过的各种宴会,那些京城里有名望的夫人们虽然看不起自己,但也不可能直接出言讥讽,以免失了风度。 所以她以为自己只要对鹤语示弱示好后,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不会真的拿自己如何。 可很快,胡氏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鹤语才不在乎什么面子,她坐在英国公府,就是给他们最大的面子。至于胡氏是不是一直对着自己行礼,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可就苦了胡氏,半蹲的姿势的滋味,绝不好受。 没多久,她就已经觉得浑身酸麻,摇摇欲坠,一张脸上现在只剩下恼火和苦涩,明明已经是深秋,但是因为要一直保持着福身的动作,胡氏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汗水。 可她还不敢吭一声,只能堪堪靠着身边的大丫鬟找到一点支撑力。 谢夔只在刚才胡氏进门的时候,就扫过对方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将她当个透明人。在看见鹤语出手教训胡氏时,他没吭声,甚至还注意着前方的谢辛垣,只要后者刚多说一句,他就随时准备反击。 “我已经上书圣上,自行请辞这世子的位置,所以日后,就别说什么一家人。我今日来,不是跟你商量,是来通知你,我要带着母亲的牌位。”谢夔强势开口,他要做的事,必定是要做成的,谁都拦不住他。 谢辛垣现在的注意力都被谢夔这话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在一旁的胡氏对他投来的求助的目光。 在谢夔的话说完后,谢辛垣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对他怒目而视,“你说什么?!请辞世子之位?!你疯了吗?谢夔!” 相比于谢辛垣现在的暴躁和恼怒,谢夔看起来要平静很多,“我没疯,多年前你在边境寻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这世子之位,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你说得轻巧!你不稀罕,那日后我们谢家怎么办!你不继承英国公府,难道你还想要别人来继承吗?!”谢辛垣大怒。 谢夔的眉头短暂地皱了皱,其实事到如今,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谢辛垣这么坚持要自己继承英国公府。若只是母亲临终前交代的遗言的话,谢夔不认为对谢辛垣如此有约束力。 第226章 规矩 “府上不是还有那么多你的血脉?”谢夔沉声问。 可能是因为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太冷静,以至于直接让谢辛垣觉得更加生气。 “你说你那几个弟弟?都是些废物!”谢辛垣毫不客气地说出这话。 刚被鹤语“罚站”在一旁的胡氏,在听见谢辛垣这形容时,差点没气出一口老血来。 她就知道,谢辛垣这老匹夫后一直都对她儿有偏见!说什么她跟袁氏是一样的,他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可是现在听听,有谁做父亲的,像是谢辛垣这般形容自己儿子? 胡氏气得一张脸变得更红了,但她不肯在鹤语面前留下“不知礼数”的印象,硬生生忍住了在这时候跟谢辛垣吵架的冲动,只能自己先生闷气。 谢夔和鹤语不由对视一眼,两人显然也很意外谢辛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辛垣在说完这话后意识到有些不妥当,紧接着又打了个补丁,他一边叹气,一边开口道:“你的弟弟都被我惯坏了,整日里不学无术,现在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就算是能把他们塞进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但英国公府的重担,又哪里是他们能担得起来的?” 谢夔抿唇,没有说话。国公府日后会是什么模样,又会不会从顶层的上流圈子里跌落下去,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甚至相反的,他还隐隐有些期待看见这一天的到来。 谢辛垣见谢夔不吭声,又想到谢夔居然自作主张直接上书了圣上,心里恼火又焦急。当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在谢夔身边的鹤语身上时,忽然心头一动。 自打谢夔携鹤语从朔方回上京后,京城里也有不少关于两人的事迹流传。就只说那一日蹴鞠比赛,他就听过谢敬元说起鹤语在蹴鞠场上是有多维护谢夔的,想来这两人的感情应该很不错。常年在京城里的谢辛垣知道鹤语在帝后两人跟前的分量,从前鹤语跟谢夔相处得跟陌生人一般,他自然没什么奢望,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谢夔跟公主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那谢夔递上去的请辞,自然也能让鹤语从中斡旋。 “殿下。”谢辛垣忽然将话头对准了鹤语,他一脸沉痛,“殿下也知道逐寒本就该在日后继承英国公府,现在他莽撞行事,只因他误会当年母亲跟老臣的恩怨,还请公主殿下能在圣上面前说上一二。” 就算是谢夔请旨,希望承德帝收回他的世子之位,但只要承德帝驳回,谢夔还还是名正言顺的英国公府的世子爷。 鹤语意外扬眉,她看见谢夔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脑筋一转,先一步开口:“本宫若是能帮国公爷这一次,国公爷能用什么交换?” 她笑眯眯地看着谢辛垣,那双眼睛里满是狡黠。 跟不熟悉的人谈什么交情,交换才是最重要的。 谢辛垣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殿下想要什么?” 鹤语托着腮认真想了想,那张小脸上似乎露出几分为难,“其实本宫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国公爷做的,不过……”她话音一转,“驸马想做的事,也就勉强算是我想做的吧。” 谢辛垣:“……” “驸马今日过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母亲的牌位请回去。”鹤语认真说,“不然,就用这个交换吧。”她声音轻快,似乎并不知道先前谢辛垣是有多执着想要留住袁氏的牌位。 谢辛垣没有说话,他心里举棋不定。 “殿下只有这一个要求吗?袁氏是老臣的接发妻子,她的牌位应该在祠堂里,好生受着谢家后代的供奉……”片刻后,谢辛垣终于开口,他一脸苦涩地看着鹤语,还企图打动鹤语,让她改变主意。 “没错,就只有一个要求。”鹤语点点头,那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谢辛垣的蛊惑。 谢辛垣:“……” 在交出一个会令自己面上无光的死人牌位,和在日后几十年里,英国公府的强盛里做选择,谢辛垣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好。”片刻后,谢辛垣点头。 鹤语倏尔一笑,“明日本宫会进宫,跟父皇商议跟驸马有关的事。” 谢夔只是低头看了鹤语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反正他相信她。 谢辛垣:“既然这样,今夜公主殿下不如就在府上歇息?听闻殿下喜好美食,老臣府上寻了不少手艺还不错的厨子,留下来吃个饭,明日再离开吧?” “不了。”谢夔替鹤语回答,他没有要配合谢辛垣演戏的打算,英国公府的名声他从来不在意,既然交易达成,“开祠堂。”他说。 谢辛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希望鹤语能劝说两分,可是旁人家的儿媳妇能被长辈拿捏,但他们家这位“儿媳妇”可是永乐公主,可不是他能随便拿捏的人。 “好吧,那你们随我来。” 随着谢辛垣一行人的离开,从进门被鹤语教训后,就一直弯曲着膝盖的胡氏,像是终于被解开了定身术一般,忽然一下伸手,扶住了身边的采莲。 “快,快扶我去那边坐下。”胡氏哆嗦着嘴唇,开口道。 刚走出一步,胡氏就感到了腿上传来的酸痛感,她每走一步,都感觉是在刀尖上一般,双腿都不受控制,直打颤。 等到好不容易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胡氏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上带来的不舒服,更因为她觉得耻辱。 “那个贱种回来做什么!”胡氏想到刚才谢夔无视自己的样子,心里就生气。当初谢夔离开英国公府时,小小年纪,看着她的眼神,却让人觉得害怕。她那时候就对谢夔感到厌恶又恐惧,当听说谢夔居然跑到了边关时,只恨不得他能死在边关,再也别回来。“他命倒是大,竟然是没死!”胡氏愤愤道。 采莲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眼,“夫人……” 这种话在她们院子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前院,到处都是国公爷的人,到时候这话若是传到了国公爷的耳朵里,那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胡氏也知道采莲这话没错,她没有再骂谢夔,但心里还是气得不轻。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胡氏深吸一口气,问道。 她当然知道谢辛垣为什么不肯将世子之位传给谢敬元,这不是她才让采莲出去联系胡四了吗? 第227章 补药 采薇低声道:“胡四老爷说都交给他,还想问问您,上一次的药效如何?” 胡氏拿着手帕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水,“少爷那边有动静了吗?” 采薇摇头,“送进少爷房里的三个婢女,都没动静,有两个才来了葵水,还有一个葵水刚结束。” 胡氏脸上有些不好看,“那就没用!” 采薇知道这是自家夫人的心病,只能劝道:“四老爷不是说了吗?这药需要三个疗程,现在少爷也才喝了一个疗程,没什么作用也是应该的。” 胡氏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上一次他拿了不少银子,弄回来什么偏方,我看也没什么用!”她说这话时,有些咬牙切齿。她跟上京城里别的妇人不一样,别家的娘子手里是有不少私房钱的,那都是从前出嫁时,娘家人给的满满的嫁妆。可是自己不一样,她小门小户出身,别说嫁妆,就连一套体面的头面,都是当年在外面时,谢辛垣买给她的。这些年来,她兢兢业业打理着整个国公府,劳心劳力,手里也没有积攒多少银子,但是就为了这事儿,已经撒出去了不少银两。 这些银子,她可不敢让谢辛垣知道。 尤其是这些银子还是交到了胡四手中,谢辛垣一向看不上她的这些娘家的兄长。 采薇听见胡氏发怒的声音,不敢说话。 胡氏发泄了一通后,这才沉着脸回房。 刚出门,胡氏就看见一道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谢敬元早上才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昨夜他跟京城里几个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一起留恋花巷,跟里面的人厮混的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这才醉醺醺地回到国公府。 胡氏从前见了,也就不痒不痛过去了。可是今日大约是才看见了谢夔,这时候又看见烂醉如泥的谢敬元,两人的对比,就算是陌生人,也会觉得天差地别。胡氏心头又被梗住,她难得走上前去,教训道:“你这又是去做什么了?一晚上不着家,我看你最近真是能耐了!” 被胡氏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的谢敬元此刻脸上很是有些茫然,他一直都过着这样荒唐的生活,从前也不见母亲责骂。现在一进门,竟然被逮住教训。 “母亲?”谢敬元目露惊讶问,只觉得今日胡氏像是吃了炮仗。 胡氏看见他里衣领口的胭脂,原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情现在变得更加不好,“你看看你,你就说说你身上哪一点比谢夔强?难怪你父亲说什么都要让他继承英国公府,哪怕他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也眼巴巴要把英国公府交到他手中。” 胡氏打心眼里不想承认自己的孩子不如袁氏的儿子,但是现在,看着花天酒地回来后的谢敬元,她忍不住冲着对方发泄了一通。 谢敬元这时候终于摸到了一点胡氏今日态度大变的原因,一想到是因为自己跟谢夔的比较,他眉眼一沉,从小他还没有被谢辛垣从外面接回来时,整日里都是听着胡氏念叨着自己一定要比谢夔强,好让自己的父亲能够看见自己。等到好不容易他终于成为了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却还是免不了要跟已经离开了家的谢夔比较。可每一次比较,在旁人口中,他都是不如对方的那一个。 “谢夔回来了?” 胡氏点头。 谢敬元脸上的无所谓的神色,终于一变,“他来做什么?”那日在蹴鞠场上看见谢夔,后者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模样,还有前两日,他跟在自己父亲身后去公主府见谢夔时,后者明明还是一副说什么都不肯回来的模样,现在竟然来了府上?谢敬元很是诧异。 胡氏懒得跟他多说,只交代了两句让他最近安分一点,“还有,我让采薇送去你房中的药,你有在按时服用吗?” 谢敬元一听到这话,眼里就露出几分无奈,“我没病,娘你总是让我吃药做什么?” 胡氏:“那是给你补身体的药。” “我身体也好着呢,您就别操心了。”谢敬元想到自己昨夜叫了两个花楼的女子陪自己,他身体怎么可能有问题? 胡氏不为所动,“那你也得吃。” 别的事情她可以妥协,但是在这件事上,谢敬元必须听自己的。 谢敬元知道自己反抗无果,干脆闭嘴。 反正他院子里的人都听他的,那药他不想喝,就算是有人端到自己面前来,他也有理由处理掉。 等到胡氏离开,谢敬元这才拉住了从旁边路过的一小厮,问:“谢夔人呢?” “回二少爷的话,世子爷现在跟国公爷在祠堂。” 谢敬元得到了回答,转过身,就朝着祠堂走去。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这位大哥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知道公主殿下的裙下臣不止他一个,所以终于意识到英国公府才是他最后的倚靠? 一想到这种可能,谢敬元眼中的阴翳不由重了几分。 谢敬元到祠堂时,正好谢夔抱着袁氏的牌位出来。 鹤语跟在他身边,在他身后的是一脸沉默的谢辛垣。 谢敬元的出现,让谢辛垣脸色一沉。 而谢夔则是像是没看见眼前这人一般,直接掠过谢敬元身侧,直接走了过去。 谢敬元嘴里的那句“大哥”,压根就没有叫出来,他只来得及喊了谢辛垣一声“父亲”。 不过现在谢辛垣的注意力几乎都在鹤语跟谢夔身上,尤其是现在谢夔带走了袁氏的牌位,谢辛垣忍不住想要提醒鹤语,让她不要忘了进宫找承德帝求情的事,也直接无视了刚才叫了自己的谢敬元。 “殿下,逐寒的世子之位,就靠您了。”谢辛垣跟在鹤语身后开口说。 鹤语转头,浅浅一笑,“国公爷放心,谢夔既然是本宫的人,这世子之位,本宫自然会保下来。” 说完这话后,她还抬头朝着谢夔看了眼,看起来心情很愉悦。 鹤语当然高兴,她这话其实不是说给谢辛垣听的,也不是说给谢夔听的,而是说给这时候还跟在他们身后的谢敬元听的。 要说英国公府上谁最在乎世子之位,谢敬元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想到不久前,谢敬元在谢夔跟前胡说八道,鹤语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能光明正大地戳中谢敬元的痛脚,这种事不做白不做。对方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谢夔和鹤语很快上了门口的马车,离开了英国公府。 在马车里,谢夔的指尖摩挲着怀中自己母亲的牌位,然后看着鹤语问:“怎么忽然答应他的要求?” 英国公世子的位置,他是真没想要。 鹤语莞尔,“不过就是进宫去我父皇跟前提一句,我又没有保证说我一定能让父皇保留你的世子之位。” 用随口的一句话,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换来谢夔母亲的牌位,这桩买卖,在鹤语看来,稳赚不赔。 谢夔听完后,不由失笑。 他是发现了,他的殿下还是个小骗子。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228章 无子 谢夔和鹤语离开后,谢敬元才回到自己院子里。 他招来了一个下人,仔细问了问在自己没在家中时发生的一切。 当听见谢夔主动递交了请辞世子之位的奏折时,谢敬元面上一喜。不过很快,他在听见自己父亲竟然为此勃然大怒,说什么他们这几个兄弟都是废物时,眼中的颜色就变得晦涩难明。 他早就知道父亲看重谢夔,也觉得他下面的几个姨娘所出的弟弟都是废物,但是没想到,在他父亲眼中,自己也跟那群庶子一样,都是废物。 “父亲说我是废物?”他像是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下人哪里敢回答府上这混世魔王的话?只恨不得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谢敬元看见身边的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一声暴喝:“滚!”现在府上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父亲骂他是废物?谢敬元脑子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便已经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出去。 府上的下人忙不迭逃走,唯恐被他迁怒。 胡氏听见前院传来的消息,皱了皱眉,“补药给少爷送去了吗?”她问。 采薇点头。 胡氏手中拿着一串佛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算了,明日我去城外的慈恩寺走一趟吧。” 她自己的孩子她心里很清楚,谢敬元先天不足,像是被诅咒了一般,明明十几岁时就已经有通房丫头去服侍,但谢敬元始终没个一儿半女。从前胡氏还以为是因为谢敬元懂规矩,知道在迎娶正妻之前不能让身边这些低贱的通房侍妾怀孕,后来她才发现谢敬元哪里有这个意识?每次完事儿后不仅没有让人送避子汤过去,甚至连羊肠都没用过。最初胡氏是愤怒,但很快,在反应过来后,则是担心不已。 一个男人,在没有任何措施的情况下,跟多名女子厮混后,竟然没有人怀孕。饶是胡氏不愿意将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考虑,也不得不正视起来。 想到谢敬元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胡氏还是没有直接戳破这一顾虑,只是寻了别的借口,趁着宫中的御医来府上给谢辛垣诊脉时,顺便请人来给谢敬元也诊了诊脉。 “贵府的公子身体没什么毛病,公子身边的姑娘们,也身体康健。若是一直行房事,但无一女子有孕的话,可能就只有一种原因了。” 其实胡氏至今没有明白当初那位御医说的“弱阳症”究竟是怎么来的,但御医的意思她是明白了,她儿子身体上被别的没毛病,但是没办法让女子怀孕,而且御医也只是从一本医书上见过这么一种病的记载,可是上面没有确切的治疗办法。他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在英国公的二公子身上见过这种病症。 最初胡氏不相信,只是安排了不少人到谢敬元的房中,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女子有身孕。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佐证了当初那名御医的诊断没有错误。但也是因为这样,胡氏心里才更着急。 这件事情,府上的知情人不多。她和谢辛垣都知道,身边几个贴身的老奴也知道。当初胡氏做主瞒住了谢敬元,不想打击到谢敬元,或者说,她其实并不想承认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有这样的毛病。所以,至今为止,谢敬元还毫不知情。每次采薇送药时,也只说了是对身体好的补药。 胡氏当然清楚谢辛垣从未考虑将世子之位传给谢敬元的原因,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继承英国公府的。但如果这件事情有一丝一毫的转机,谢夔的世子之位,未必会有如今这么安稳。 一个心从来不在英国公府的人,胡氏不相信谢辛垣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眼下,府上也就只有谢夔和谢敬元两个嫡出,总不能让下面的庶子继承家业。若是她儿身体康健,有了子嗣,她就不相信谢辛垣还会将世子之位交给谢夔。 · 鹤语在第二日就进了宫。 谢夔坚持送她到了宫门口,亲眼看见皇后身边的徐姑姑将人接走后,这才离开。 鹤语今日进宫,先去找了在御书房的承德帝,结果一进门,鹤语便闻到了一股药味。 “父皇?”鹤语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皱着眉看着坐在上位的皇帝,“您身体不舒服?”她问。 在万寿节的时候,她可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承德帝有些无奈笑了笑,在刚才收到鹤语过来的消息时,他就先一步喝了药,还让人将周围的窗户都打开,散了散味道,谁知道鹤语对气味太敏感,哪怕是这样,还是被她闻出了端倪。 “一点小毛病。”承德帝笑呵呵说,“着了凉而已。” 鹤语:“真的吗?” 她不是御医,也不通医术,只是走近看着自己父皇,觉得后者的气色不是太好。 承德帝发出一声哼笑,“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这身体好着呢。” 在鹤语跟前,承德帝一直都很温和,跟寻常人家的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鹤语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个究竟,听闻此,只好作罢。 “那好吧。” 承德帝:“倒是你,今日进宫来所为何事?我听说你母后身边的人一早就去接你,怎么没有去你母后身边,倒是来了御书房?” 鹤语凑过去,“我就是受人之托……” 她将自己跟谢夔在英国公府的那些事儿讲了出来,反正她今日过来又不是要干涉朝政,这件事又不是不能说,鹤语大大方方地交代了自己过来的缘由。 承德帝听完后,面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小滑头。”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鹤语摆了谢辛垣一道?在昨天鹤语和谢辛垣的交易中,鹤语可没有对后者保证自己一定会说服承德帝,让谢夔的请奏变成一团废纸。“我看也是老谢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小无赖,这才着了你的道。” 鹤语听见这话,哼哼了两句,“这也不能怪我呀,都是英国公他老人家自作主张,觉得我能在父皇这儿说得上话,才主动提出来的交易。再说了,我也按照他的要求,在您面前提了谢夔的奏折,也不算骗他。” 承德帝哈哈大笑。 第229章 潜入 慈恩寺在京郊,香火旺盛。 胡氏跪在大殿里,捐了不少香火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耳边是梵音袅袅,还有古寺里沉重的钟声。 胡氏上了香,祈了愿后,按照惯例,她是要留在慈恩寺里,用一顿斋饭,以示诚心。 僧人带着香客去了东院,这里是来上香的女客留宿休息的地方。 采薇进门后,先整理了床铺,然后看着时辰不早,准备去后厨拿些斋饼,给胡氏垫垫肚子。 胡氏扬了扬手,示意她先去,自己准备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当采薇刚离开后,胡氏躺下,正准备闭上眼,却不料在看见此刻趴在房梁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男人时,瞪大了眼,“啊!”她顿时一声尖叫。 只可惜,这一声求救的尖叫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后一秒,胡氏的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原本在房梁上的男人,在胡氏想要开口尖叫的瞬间,已经跳了下来,并且毫不客气地伸手紧紧捂住了胡氏的口鼻。 “嘘——”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听着就容易让人想起来冰冷狡猾的毒蛇,“再喊,可就没命了。我不喜欢聒噪的女人,尤其是聒噪的老女人。” 胡氏从前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破了胆,也顾不得反驳现在捂着自己嘴巴的人说的那句听起来很是恶毒的话,那张脸上刷的一下变得雪白,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在听见身后男人的话时,她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在胡氏身后的男人勾了勾唇,笑了。 胡氏在看见对方脸上的笑容时,却更觉得害怕。 刚才她想躺下时,看见房梁上忽然多出来一张脸,那一瞬间带来的惊恐感,到现在为止,都还让她有些魂不守舍。眼前这男人看起来有一种阴郁的美感,那张脸上,五官深邃,一看就知道带着异邦的血脉,跟中原人的长相截然不同。 心里有了这个认知后,胡氏心里更怕了。她听闻外邦的人都喜欢吃人肉,一时间不由开始想象自己被抓住后,被人开膛破肚的画面,忍不住哆嗦起来,泪流满面。 都拉克实在不明白自己现在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手中的这个女人居然开始哆嗦不已。他有些烦躁,龇了龇牙,“再哭,也弄死你。”都拉克很烦女人的眼泪,尤其是在看见胡氏哭得一脸丑样子时,更觉得辣眼睛,影响自己心情。 胡氏:“……” 她因为恐惧才哭,现在又不得不因为面前这个陌生英俊的男人的威胁而忍住哭出来,就是那张脸因为憋着难受,看起来更加丑陋了。 都拉克皱眉,“老子过来是有好事告诉你,你哭什么哭?看着就晦气。” 胡氏压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张脸上只剩下灰败。至于好事,她可不敢想。 “谢夔你认识吧?” 就在胡氏心里觉得自己可能死定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都拉克这么一句话,熟悉的名字让她眼睛一亮,然后忍不住开始挣扎起来。 难道对方是因为谢夔才将自己抓起来?可是她跟谢夔是什么关系?分明就是仇人!抓着自己,对谢夔而言,完全没有半点影响! 胡氏眼里突然就透出了愤怒的光,她这完全就是被谢夔给害了啊!凭什么她要被谢夔牵连?分明两人就是对立的关系,她简直也太冤枉了。 当胡氏因为听见“谢夔”这两个字开始挣扎的时候,都拉克不由“啧”了声,像是分外不耐烦。 “安静!”他没有温和对待俘虏的习惯,所以最后只是掐住了胡氏的脖子,让后者被迫冷静下来。 胡氏:“唔——” 都拉克眼里闪过一道厉光,声音也因此低了八度,“再扑腾,我不介意你现在就去死。” 胡氏:“……”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被谢夔那个小王八蛋牵连! 不过眼前来自生命被威胁,胡氏就算是心里再不甘,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谢夔,你认识吗?”都拉克是早在万寿节的时候就潜入了上京,他这一举动,身边有不少老臣严厉反对。都拉克是草原的王,现在潜入大邺的京城做什么?要知道在大邺腹地,他们年轻的王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充满致命的危险。 好不容易才统一起来的草原,离不开都拉克。 可是老臣们的反对,并没有让都拉克改变心意。 在来京城之前,都拉克已经对自己的老对手谢夔进行了充分全面的了解。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能需要使用一点小手段,将眼前这位英国公夫人从府上骗出来,谁知道今天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在他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情况下,胡氏竟然自己主动离开了英国公府,甚至还来了京郊的寺庙。 这种时候若是还不动手的话,简直就有些太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胡氏疯狂点头,然后又“唔唔”出声,那样子看起来还挺急切。 都拉克:“你有话要说?” 胡氏又是一阵点头。 “想让我听你说话也不是不行,但是……”都拉克话锋一转,毕竟有之前的前车之鉴,都拉克觉得眼前这女人不算是很听话,万一这时候胡氏又扯着嗓子干叫出声,他虽然是能跑掉,但也可能会暴露,这对于之后他计划的行动,实在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所以,在松开胡氏之前,都拉克自认为自己很是“温和”地冲着胡氏笑了笑,“你敢大喊的话,老子就能保证你在叫来人之前,拧断你的脖子!”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都拉克在说这话的同时,那只捏着胡氏的手又紧了两分。 强烈的窒息感将胡氏包围,她那双眼睛的眼球都快要突出来,充满血丝。 在这种时候,求生欲让胡氏拼命点头。 都拉克见状,似乎觉得还可以给她一次机会,脸上还挂着刚才的“亲和温柔”的笑容,这才松开了胡氏的脖颈。 “说吧。” 有了刚才的经验,胡氏不敢拿乔,飞快道:“妾跟谢夔那王八蛋没有任何关系,非要说有的话,我们就是仇人。大人若是想要拿妾对付谢夔的话,可能不能够。妾只是谢夔的继母,大人可以去京城里了解一番,谢夔是从未将妾身这个继母看在眼中的。” 胡氏飞快撇开自己跟谢夔的关系,唯恐被牵连。 她说完这话后,又飞快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眼里惴惴不安。 都拉克在听见胡氏说完这番话后,差点没直接笑出声。 他当然知道谢夔跟眼前的女人关系并不融洽,不然,他也不会找上门来。只不过现在听见胡氏这么干净利落撇开跟谢夔的关系,他觉得有点意思。 毕竟,在朔方的时候,那边的人们,不论是不是出身军营,对于谢夔都尊敬得很。听见大邺的百姓这么咒骂大邺的战神,他实在是很难不高兴。 第230章 好事 “你说得对。”都拉克颇有深意说,“谢夔就是王八蛋。” 胡氏听见这话后,脸上的神色终于松缓了一些,她看着都拉克,明白对上应该也是不喜欢谢夔的,便试探着说:“既然这样,那这位大人,是否可以放妾身离开?” 她都跟谢夔没有关系了,就算是对方压着自己,应该也没什么作用。 胡氏心想着。 可是都拉克本来就没有想要找个谢夔阵营的人,既然再一次确认,又怎么可能将胡氏轻而易举地放走?要知道想要在大邺找到一个这么厌恨谢夔,又好拿捏的人,可不太容易。 “着什么急?”都拉克那双阴鸷的双眼里渗出笑意,只不过那笑意落进胡氏的眼中,只觉得有些令自己后背发凉。 胡氏:“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都拉克:“既然你都觉得谢夔是王八蛋了,那现在我们谈一笔交易,也不是不行。比如,怎么让谢夔去死?你觉得怎么样?” 胡氏大惊,现在面前的都拉克的笑容,落在她的眼里,跟地狱的恶鬼都没什么两样。 她的确是厌恶谢夔,也巴不得对方死在战场上,最好尸骨无存那种。可是,她诅咒归诅咒,如果让她自己亲自下手去害谢夔的话,胡氏可从来没有想过。 先不说她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就只说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可不是她花一些银子就能摆平的。 刺杀朝廷重臣,即便胡氏只是一个认不了几个字的女子,也不精通什么大邺皇朝的律法,但她也知道杀了谢夔的后果,怕是自己会当众被斩首。 相比于在国公府里每天诅咒谢夔,听着对方受到的封赏越来越多,这样的生活,也比谢夔死了,但自己也跟着陪葬的结局好。 所以,胡氏在听见都拉克开口提出什么要了谢夔的命的交易时,她几乎下意识地摇头。 “大人,大人开什么玩笑?妾身只是无知妇人,就算是再,再厌恶谢夔,那也不是妾身能够随意杀死的人啊。”胡氏说。 她这话可就不是都拉克爱听的,下一秒,都拉克就冷了脸。 “那你是想要现在就去死?”都拉克问。 胡氏哪见过像是都拉克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狂徒?当后者这话落进她的耳朵里时,她几乎没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哀求。 都拉克:“听说你还有个儿子。” 胡氏:“他什么都不知道!” 胡氏着急了,谢敬元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都拉克像是很不理解一般看着胡氏,他又没有说要对谢敬元做什么,“老子来的时候不都说了吗?是有好事找你商量!好事!”他重重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胡氏脸色惨白,她听见了都拉克的话,但是并不准备相信的样子。 “你儿子没办法让女人生崽子,对吧?”都拉克嘿嘿笑着说。 对于胡氏而言,这是天大的灾难,但是当都拉克知道这消息时,只觉得好笑极了。这男人是有多没种,居然连生孩子这种事都做不到,不就是弱鸡吗?怕是他们草原上随随便便的一头牛,都比那叫谢敬元的弱鸡强太多。 “我们的人,有一种的秘术,能帮你解决这困难。”都拉克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说。 胡氏原本因为对方的第一句话,差点恼羞成怒,可在听见都拉克说能帮自己解决这问题时,眼睛倏然一下就变了。 “真的?”胡氏着实有些怀疑,毕竟在知道谢敬元有那个什么“弱阳症”之后,她就已经给胡四塞了太多银子,去打听了太多的偏方,也用在了谢敬元身上,但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谢敬元并没有任何好转。 现在忽然出现一个来路身份都不明的人,说什么能治好谢敬元,胡氏怎么可能随便就相信? “当然。”都拉克有些不屑地看了眼胡氏,觉得对方简直没见识。他带来的东西,是来自萨满。老萨满说能治的病,当然都是真的,绝不可能哄骗谁。 胡氏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感受到舌尖传来的痛意后,她反应过来这都是真的。但是,口说无凭。 “你说是真的,要我怎么相信你?”胡氏稳住心神,看着都拉克问。 她可以不怕死,但是谁别想伤害自己的孩子。 那是她的命根子! 都拉克哼笑一声,像是在讥讽胡氏的小家子气。他正要从怀中拿出一物,忽然就在这时候,外面来了人。 “夫人。”采薇敲了敲门,她从后厨领了斋饼,这是一种由各种时令素菜和粗粮做成的小饼,虽然看起来很不惹眼,但是味道却很不错。至少说,这斋饼也算是慈恩寺的一道特色,有不少上香的香客们,在离开的时候,还会特意带一点回去。采薇知道自己刚离开的时候,胡氏说想要休息一会儿,她不清楚现在胡氏有没有睡下。 在慈恩寺里不比在英国公府,这里让香客留宿的房间,都很小,若是胡氏现在已经睡着,而自己贸然闯进去的话,指不定会挨一顿骂。 当采薇的声音响起时,都拉克没什么动作,只是用着那双狭长而阴柔的眼睛,看着胡氏。 倒不是他现在相信胡氏会乖乖听话,而是相信自己能在胡氏开口求救的那瞬间,直接将门里门外的这两人都弄死。 而胡氏,在这一瞬间,巧妙地读懂了都拉克眼神里的含义。 这让她后背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她不敢吭声。 对于自己的婢女,胡氏当然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最能悄无声息地将人支开。 胡氏没有说话,站在门外的采薇在等了片刻后,很懂事地走开了。 胡氏在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后,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 她就没明白怎么就到了眼前这种地步,明明在刚才那种时候,她应该抓住采薇,让她去叫人的。但最后,她也不敢赌。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手段,她已经体会过一次,不想再经历一次窒息。 第231章 等候 都拉克似乎很满意胡氏的识时务,所以当他感受到门外的那个婢女离开后,就直接拿出来一物。 “这是我们那儿的特产,也是我们合作的一点诚意。”都拉克说,“夫人回家后,只需要将此物让贵府的二公子服下,自然会精力大增。” 胡氏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两指宽的小木盒,眼中还是有些犹豫,“我儿身体很好,除了没有子嗣,这东西就算是让他用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都拉克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不带有一丝温度,“难道你觉得老子能让他今夜就有子嗣?还是说,明日就能诊断出来跟他上床的女人有孕?” 都拉克本来就是强盗逻辑,就算是胡氏不相信,也要摁头让人相信自己。 更何况,英国公府的那弱鸡不能让女人怀孕,想要根治,就算是有对症的特效药,也不可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个废了十多年的废物,难道还指望自己大显神通,一夜之间让他复苏成为最强壮的猛士?做什么春秋大梦! 胡氏被都拉克这捉摸不透的性子又吓到了,现在她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就已经被眼前这个不知道来路的男人拿捏。不管她愿不愿意跟面前的男人达成合作,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她必须听从,没有选择。 胡氏心里憋屈地收下了来自都拉克的“诚意”,她知道自己手中拿着的也是烫手山芋,“请问大人,需要妾身作什么?” “谢夔几日后,就会离开京城。”都拉克这时候,终于缓缓地露出了獠牙。 谢夔的行踪路线,他身边跟着的人,自己几乎都没有办法插手。 但是如果能在谢夔从京城回朔方的路上暴毙而亡,对于整个匈奴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所以,都拉克不想放弃。 为了保证自己计划的万无一失,他当然要提前做好埋伏,知道谢夔最准确的路线。同时,最好还能有人能帮忙,给谢夔制造一点小麻烦。 公主府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出手的地方。但是英国公府就不一样了,一个空荡荡的花架子,再加上有胡氏这么一个掌管中馈的废物,英国公府就跟筛子一样,他的人想进去,那还不容易? 胡氏再从慈恩寺里出来后,脸色反而比之前更差了。 采薇不知道在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只当胡氏还在忧心于二少爷的事,在马车上,采薇宽慰了好几句。 “……四老爷不是说了吗?只要二少爷服用了三个疗程,身体肯定会有好转,夫人您倒也不必太忧心。”采薇低声劝说道。 胡氏此刻有些恍惚,她根本没将采薇现在的话听进去。 低着头,胡氏看着被自己藏在了袖口处的那小小的木盒,不由紧紧地抿了抿唇。 回到英国公府后,胡氏匆匆走到自己的院子,然后关上房门,不允许任何人进门。 在离开慈恩寺之前,她都不知道都拉克的身份。当她问出口时,对面的男人脸上带着笑,但是眼中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夫人若是想现在就成为一具尸体,让你知道也没什么不行。但是,夫人你确定你是现在就想知道我是谁吗?” 就这两句话,让胡氏立马歇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 她不知道都拉克的来历,自然也不敢轻易相信他。 拿出今日都拉克给自己的木盒,胡氏准备看看对方究竟放了什么在里面。 刚推开上面的活动木板,胡氏在看清楚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后,几乎是在看清的那瞬间,就已经直接将整个木盒丢了进去。 “啊!” 胡氏大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 在木盒里,有一只黑色的蠕动的多节软虫。 疯子! 此刻胡氏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鹤语从宫中出来后,也差不多是傍晚。 谢夔早早在门口等着她,见到人出来后,谢夔那张在外人看起来格外严肃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堪称柔和的笑意。 谢夔其实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了不短的时间,那些在皇宫偏门值守的侍卫也看见了他好一会儿。谢夔的威名,在整个大邺皇朝都赫赫有名,侍卫们自然也知道。所以,当谢夔过来时,其实有不少侍卫的目光偷偷落在了谢夔身上。 侍卫们不由感慨谢夔浑身带来的威严,这是一种常年征战后,从无数敌将的尸海中走出来后的气场,令人情不自禁想要臣服。但是,当鹤语出现后,侍卫们忽然发现,原来在他们眼中坚不可摧的节度使大人,竟然也有这么柔情的一面,令人错愕。 在震惊之余,谢夔已经扶着鹤语上了外面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谢夔盯着鹤语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子,“今日可有什么不舒服?” 自打知道鹤语有了身孕后,谢夔手边的书籍已经从兵法兵器,变成了医者撰写的有关女子怀有身孕后的身体变化和注意事项的医书。在最初的兴奋之后,谢夔再看着鹤语的肚子时,眼里就只剩下了担忧。 医书上说,有女子在怀孕时会食不下咽,还会恶心想吐,甚至浑身浮肿,心情郁结伤肝等等。谢夔越是了解得多,越是心惊胆战。他感觉鹤语怀着肚子里的小豆芽,简直比他没有穿铠甲上战场还危险,好似随时都可能对鹤语发起攻击。 鹤语在感受到谢夔的紧张时,不由发笑,“没有呢,中午我在母后宫中,还吃了好多好多,父皇还说我有些胖了。” 她说到这里,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哪有,对吧?” 谢夔失笑,“嗯,殿下没胖。不过,日后我会让殿下胖一点,现在的确是太瘦了。” 鹤语:“……” 她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觉得自己没问题,但今日进宫时,我才发现父皇身体好像不太好。之前在万寿节时,我都没有注意到。但是今日在御书房时,我才感觉到原来自己走了大半年,父皇也老了。”鹤语轻叹着说,“但是父皇说自己只是小毛病,受了风寒,唉,不知道在我们离开之前,父皇的风寒能不能好一点。” 谢夔听见鹤语这话,眉头微微一皱。 第232章 风寒 他是不太相信的,还在朔方时,他在京城里的探子就已经传来了消息,说圣上的身体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想要进一步打听清楚具体的病情,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但是,谢夔却知道,承德帝身上的病,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一次他回京,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亲自确认一番承德帝的身体状况。 从上一次他入宫觐见承德帝可以看出来,承德帝的身体是有很大的问题。但他只是臣子,不可能随意明目张胆地刺探皇帝的病情。 但这消息对于谢夔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作用。 至少,他现在已经很确定,承德帝的身体的确是出了问题,再加上宫中的人对此讳莫如深,想来还不是什么小问题。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大邺的格局就要变了。 谢夔倒没有太担心皇权更迭会带来的变化,他只是纯臣,就算是英国公府跟朝中各种势力有什么牵扯,他早就脱离国公府,自立门户,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承德帝早就替太子将未来的路铺好,朝中一大半都是忠于太子的人,即便是新皇继位,应该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这些事,谢夔没想告知鹤语。 一来是因为即便鹤语知道,她又不是御医,也没什么用,只会让她徒增烦恼。二来,也是因为这一次回京,御医诊断出来鹤语已有身孕。在这种档口,谢夔当然更不希望鹤语为了别的事操心烦忧。 不过现在,鹤语主动提出来,而且还很担心的样子,谢夔深思熟虑后,还是开口了。 “圣上的身体,殿下有问过皇后娘娘吗?”谢夔问。 如果说在宫中有谁最清楚承德帝的病情,那除了御医之外,就是皇后娘娘了。 鹤语摇头,“母后也说父皇只是小小的伤寒,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看父皇的脸色真不太好,不像是一般的伤寒。父皇两鬓的白发也多了好多,从前我在上京的时候,可没有发现,父皇苍老了好多……” 说到这里时,鹤语不由低下了头,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愁绪。 她从小备受家里人的宠爱,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父皇和母后渐渐变老。哪怕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仍旧不能接受。 下一刻,鹤语就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谢夔的大掌揽住了,后者掌心里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像是驱散了她浑身的冰冷一般。 “会好起来的。”谢夔低沉的声音在鹤语的耳边响起,像是最有力的安慰和靠山,默默地抚平她心头的不安。 鹤语“嗯”了声,然后忍不住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男人的窄腰,趴在谢夔的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夔身上有让她觉得很安心的味道,她很喜欢。 “殿下……”谢夔抿了抿唇,还是将自己手中的情报分享给了鹤语,“圣上的身体,可能的确出了些问题。” 这话刚落下,鹤语的脑袋几乎倏然一下,就从谢夔的怀中抬了起来。 她那张小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讶,“你,说什么?” 谢夔:“在朔方时,我手下就有人传来了消息,圣上身体有恙……”他顿了顿,“只是那时候我没有亲自探查,所以也没有将此事告知殿下。” 更重要一个原因,那时候谢夔知道,若是自己将这消息告诉鹤语,也是将自己在京城里的底牌,尽数亮给了鹤语。 也许在那时候,他们还不是能全然信任彼此。 不过现在,谢夔也做好了准备,若是鹤语要问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听见这样的消息,他也不介意将自己在上京的关系网交到她手中。 可是谢夔等了片刻后,也没有等到鹤语对自己消息来源的好奇和探究。 鹤语当然知道谢夔刚才那句话究竟给自己透露了什么,但她并没有想要挖掘谢夔的一切。哪怕不在朝堂中,她也知道,不论是皇室,还是上京的世家,都在暗中有自己的势力,也有自己的探子,只不过是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不会被挖出来罢了。 她没有想要让谢夔对自己和盘托出的打算,鹤语只是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她的直觉没有错,她今日见到父皇,后者的身体是真不太好。 “那怎么办?”鹤语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谢夔胸口的衣服,她在听见这消息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直都站在她身后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的帝王父亲,忽然有了崩裂的迹象,让鹤语一时间乱了分寸。 谢夔放在鹤语肩头的那只手,轻缓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既然皇后娘娘对你说没什么事,那圣上的病情应该还在太医院的掌控之中。这段时间殿下若是还不放心,我每日就将殿下送到宫门口,如何?”谢夔说。 鹤语点头,眉宇间还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等回了公主府,谢夔端着一盆热水进门,主动给鹤语褪去了鞋袜。这动作让还沉浸在刚才听见的消息的鹤语惊讶低头看着他。 “做什么?”鹤语下意识地想要缩脚,就算是她跟谢夔早就到了不分你我的关系,可是让谢夔来给自己洗脚,她可没想过。 谢夔失笑,一边伸手握住了鹤语那只小脚,一边说:“按脚。” 随后,谢夔像是知道鹤语会反对一般,比她先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揶揄,“既然殿下都没有将二公主府上的那对双生子带回来,我当然会让殿下觉得舒服……”说着,他已经握着鹤语的那双小脚,放进了热水中。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轻轻地按压着她的脚背,那只常年握着冷兵器的手,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但现在,就是这双手,浸泡在热水中,在给坐在床上的女子洗脚。 谢夔是看了医书才知道,女子在怀孕时,可能双腿和双脚都会浮肿。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热敷按摩。 “殿下觉得如何?”谢夔抬头,看着鹤语问。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鹤语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夔会蹲下身,蹲在自己脚边,给自己洗脚。就连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婢女,她也不曾让人这样给自己洗脚。 鹤语忍不住低头看着谢夔的发髻,对方一丝不苟地给自己洗脚的样子,很难说她心里没有一丝丝的触动。 当看见谢夔抬头时,鹤语的视线也没有挪开。 而在听见谢夔的问话声时,鹤语几乎没任何考虑,直接俯身,低头就主动亲上了谢夔的那张薄薄的唇瓣。 第233章 温存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谢夔在感觉到唇上一软时,在那刹那间,他有些怔忪。但很快,谢夔反应过来后,就已经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哪怕现在他是蹲在鹤语跟前,哪怕他现在双手没有得到解放,但这丝毫不影响谢夔的强势,一点一点掠夺着面前的人的呼吸。 鹤语在意识到不对劲儿时,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现在,谢夔忽然冷不丁地像是一只凶兽一般,咬住了她的下唇,完全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将她的退路堵死,鹤语终于难耐出声。 那黏腻的哼叫声,像是灰烬里的火花,看起来好似不起眼,但杀伤力却十足。 反正对于鹤语眼前的谢夔,这声音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一回,是谢夔主动放开了鹤语。不过,在他放开的时候,鹤语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张可爱的红唇,现在已经被谢夔嘬得发红发肿,鹤语的脸上也因为刚才谢夔激烈的吻而变得绯红,那双眼睛里,甚至还因为没能回神而带着些迷离的水光,看起来就像是被谁狠狠欺负了一番。就连鹤语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只是想亲一亲谢夔,怎么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了这样?这哪里是她在亲吻谢夔?分明就是对方在压着自己亲。 谢夔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幽深又带着深重的欲念。他原本就抗拒不了鹤语,更别提像是刚才那样主动靠近自己的鹤语。 若不是因为现在他的双手还握着鹤语的一双小脚,若不是因为现在鹤语的身子不适合发生剧烈的房事,他定然是要狠狠地扒光她的衣服,然后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弄哭她。 “殿下……”谢夔的喉咙里含糊滚出这么一句话,那性感的像是冰块一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谢夔没有再多余的话,那双手重重地捏了捏鹤语有些肉嘟嘟的小脚。明明没有带上任何挑逗的意思,但被他捏着叫的鹤语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本就被谢夔亲得发软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更软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氛,好似空气在这时候也变得粘稠了许多。 谢夔再一次进房间时,已经将自己清理了一遍。 他上床后,习惯性地拿着一本医书,然后另一只手将鹤语揽进自己怀中。 鹤语刚才被谢夔好好伺候了一番,连马车上的那些烦恼好像都被抛之脑后,现在昏昏欲睡。 尤其是在闻到了令自己觉得安心的味道后,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不过,在彻底睡过去之后,鹤语还是抱着谢夔呢喃了一句。 “没有别人……”鹤语说,“只有你。” 谢夔最开始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茫然,还不知道鹤语在说什么。 但很快,他在被褥下的小腿在感受到两只软乎乎肉嘟嘟的脚丫子缠上来的时候,谢夔就知道鹤语刚才那句呢喃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由一笑,低头就在鹤语乌黑的发顶上吻了吻。 说到那对双生子,只是他的调侃,他从未将两人真正放在心上。但是想要让鹤语舒服一点,却是真心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代替鹤语受这在孕期的苦。 轻拍着鹤语的肩头,谢夔在感受到怀中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这才开始看书。 之后的注意事项还很多,他是头一回面对妻子有身孕的事,自然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谢夔都有将鹤语送进宫中。 但无论鹤语怎么拐弯抹角地打听,也没能从帝后处打听到关于承德帝身体的具体情况。 这一日,鹤语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在御花园里。 深秋让菊花盛开,如今整个御花园里都是争奇斗艳的菊花,十丈垂帘的模样像极了石蒜,绿牡丹和玉壶春也在脚边盛开,看起来清新可人。 但现在鹤语没有半点赏菊的心思,这几日,谢夔也托人打听了宫中的消息,得到的消息跟之前一样,这让她变得更加焦虑。 如今的情况跟从前不一样,鹤语实在是担心自己这一次离开京城后,宫中若是有什么意外的话,自己赶不回来。 可她没有多余的选择。 “永乐。” 这时候,太子妃崔莞庄也出现在了御花园里。对方在看见鹤语的身影时,不由语气带着几分欢快,叫到了鹤语。 鹤语闻声回头,当看见不远处那个穿着玉色宫装的年轻女子时,脸上露出浅笑,“嫂嫂。”她唤道。 崔莞庄快步走到鹤语跟前来,“没想到今日在这儿遇到了你,今日你可不要推脱,晚上就在东宫用膳吧。我听说你这几日都进了宫,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东宫坐一坐,没想到等了好几日,我都没有等到你的人影。” 崔莞庄对鹤语的热情倒也不是作假,在宫中她本来也不可能交到什么朋友。而从前的手帕之交,也因为一堵宫墙,很难再见。但是鹤语就不一样了,对方跟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还是自己丈夫最宠爱的妹妹,跟鹤语打好关系,对她而言有利无害。 鹤语不好意思笑了笑,她之前答应崔莞庄说要多进宫看看她,但这段时间,她真忘了。 “好呀。”鹤语干脆点头,“那今日就要叨扰嫂嫂了。” “哪有。”崔莞庄嗔笑,“今日正好你太子哥哥不在,到时候就我们俩说说私房话。” 鹤语顺口问道:“太子哥哥去哪儿了?” 崔莞庄听见这话后,脸上有一丝怅然掠过。裴铮其实在东宫,只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她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反正裴铮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去她房中,更别说一同用膳。当最初裴铮派身边的赵玉公公过来传话,说手里堆积的奏折太多,来不及过来一起用膳时,她还主动拎着食盒去寻裴铮,却发现后者不是没有时间陪自己一同用膳,只不过是不想见她而已。 崔莞庄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她主动过,但却没有得到裴铮的回应。 第234章 出气 作为曾经的上京第一才女,她也有她的高傲,崔莞庄知道自己无法一直对裴铮低头,渐渐地,这几日她也不再去寻裴铮。 如今遇见鹤语,崔莞庄才觉得感到了那么几分鲜活。 “太子最近忙着处理政务,哪里有时间管我们?”崔莞庄半真半假说。 但这话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却让鹤语眉心一蹙。 若是她太子哥哥手里的政务太多,是不是说明父皇已经将很多事情交给了太子哥哥处理?是因为父皇的身体不好才这样做的吗? 鹤语的脑子里出现了各种猜测,面上浅淡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所幸崔莞庄现在也心不在焉,压根没有觉察出她的异常。 “对了,最近我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儿。”崔莞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口说。 鹤语:“什么?” “之前镇国公府不是传出了消息,说要跟陆家结亲吗?”崔莞庄显然也是听说了万寿节那日林辞盈跟鹤语闹出来的那点事儿,不论是作为寻常的看客,还是作为鹤语的亲嫂嫂,她自然都是站在鹤语这一边,“这亲事取消了,听说在京城里都传得沸沸扬扬,我在宫中都有所耳闻。” 林辞盈当初想要在鹤语面前炫耀自己赢了陆云青,结果谁知道真把陆云青引来,陆云青亲口“打假”,让她不仅仅没能在鹤语面前炫耀,还成功丢了好大一张脸。恼羞成怒之下,林辞盈挑唆鹤语跟谢夔的关系,惹得鹤语不快。 就算鹤语不是崔莞庄的小姑子,她也看不上林辞盈这样的人。 鹤语倒是没听说林家和陆家的事,她在万寿节之后,压根就没有关注过镇国公府。不过想来在宫宴上闹得那么不好看,甚至最后林辞盈还被谢夔用律条砸蒙了头,像是陆家那么注重脸面的人家,解除婚约想来也是在预料之中。 “这样吗?”鹤语惊讶于这件退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陆夫人可不是喜欢让旁人看自家笑话的人,就算是再不喜欢林辞盈而退亲,她也绝对不会将陆家的名声放在火架上烤。 崔莞庄点点头,她当然也知道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她还不是太子妃时,她母亲还曾经无意间当着她的面儿感慨过那位陆夫人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公主嫁过去,哪怕鹤语在宫里再怎么受宠,估计到了陆府,也要受些磋磨。谁知道世事无常,鹤语最后压根就没有进陆家的大门。 “我娘昨日进宫,我听我娘的意思是陆家原本是想要低调退婚,毕竟两家交换庚帖这种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鹤语颔首表示明白,既然跟林辞盈定亲的对象是陆三,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京城里之前没什么风声。一个在家族里不受到重视的庶子,跟京城里有名的“伪贵族”家的小姐定亲,这的确是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闹得这么大,其实这里面也有太子的关系。”崔莞庄笑着说。 太子前两日在京城里的四喜楼宴请了不少人,这其中,就有陆云青。陆家自知因为鹤语的事,就已经让裴铮不快,所以陆云青在收到裴铮的邀请时,就没想过拒绝。 在宴会上,裴铮直言说陆家跟林家的这桩亲事,话里话外都是为鹤语出头的意思。 陆云青也没有反驳,只是默认了家里定下的这桩荒唐的亲事。一来二去,这事儿也就传了出去。 “想来陆大人心里还是觉得对你有些愧疚。”崔莞庄将那日裴铮在四喜楼做的事告诉鹤语后,又不由感慨了一句。 当初有多少人都觉得陆云青会是鹤语的驸马,如今就有多少人大跌眼镜。 鹤语表情没什么变化,陆云青这三个字,如今在她这里已经掀不起什么涟漪,“他是该愧疚。”鹤语大大方方说,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样子。 崔莞庄大约是没想到鹤语会这么痛快点头,在惊讶片刻后,便笑出了声。 “你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觉得鹤语这样做似乎没什么不对,完全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反而让人更有好感。崔莞庄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裴铮会这么宠爱这个妹妹,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女儿的原因,更是因为鹤语本身就值得。“这件事虽然是太子有意不给陆家面子,但能闹得这么多日热度不减,其中还有谢大人的手笔。” 鹤语在听见最后这话时,脸上终于出了那么点感兴趣的神色。 “谢夔?” 她倒是不知道,这几日她在宫里,谢夔每日接送自己,并没有提过关于林陆两家的事。 崔莞庄掩住了唇,轻笑,“是呀,看来谢大人还没告诉你呢,现在京城里茶楼的说书先生,讲的都是林陆两家的亲事,虽然没有点名是这两家,但故事就是润色版的错嫁兄弟的戏码。” 不得不说,也不知道谢夔从哪里找来的写话本子的先生,这种狗血俗套但是刺激的话本子,最是迎合市场,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爱听得不要不得。有听众,就有人捧场,有人捧场,说书先生们自然也能赚到更多的银子。后面几乎都不需要谢夔暗中操作,各大茶楼最火热的段子,就是这一出。 鹤语在彻底明白了谢夔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后,粲然一笑,“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他居然从来没有告诉我。” 不得不说,有些解气。 陆家就算是想出手平息这场“说书盛宴”,又哪有那么容易。若是用强权压人,岂不是让上京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出精彩的话本子,原型就来自于林家和陆家?反而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到了东宫,鹤语试探着问了两句最近自己父皇的身体,崔莞庄并不是太知情的样子。 等到了晚膳时,崔莞庄还特意温了一壶清酒。 崔莞庄没想到自己刚准备好,她的贴身宫女就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正朝着殿里过来。 崔莞庄一愣,显然没想到会这样。 她跟裴铮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面,现在裴铮突然过来,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这几日的表现实在不像是太子妃?还是说,是裴铮对自己低头? 第235章 清酒 崔莞庄坐在位置上,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身边的宫女回话。 倒是鹤语也听见了太子过来的消息,她当然是个体贴的好妹妹。虽然从先前跟崔莞庄的交谈中,后者没有多提她兄长,但就是因为这样,鹤语才品出来了点不寻常。她估计是自己的这位嫂嫂可能跟兄长之间闹了什么小别扭,既然现在裴铮主动过来,在鹤语看来,就是自己哥哥对嫂嫂求好的讯号。如此一来,她若是还没点眼力价继续待在原地,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鹤语站起身,“既然太子哥哥过来,那我就先告退了。嫂嫂跟哥哥难得相处的时间,总不能让我给破坏了。”鹤语在说这话时,还冲着崔莞庄眨了眨眼睛。 她跟裴铮的关系很好,自然也希望兄长能幸福,跟嫂嫂相处融洽。 崔莞庄在听见鹤语这话时,犹豫了一瞬。今日是她主动对鹤语相邀,但现在却要因为裴铮让鹤语离开,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只不过若是让鹤语留下来的话,崔莞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肯定会遗憾。她现在最渴望的,还是能有跟裴铮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有单独相处,又怎么培养感情?又如何让裴铮重视自己?若是趁着现在东宫还没有别的女人的情况下,占据裴铮的心,日后她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地位?难道就只凭着一个正室的头衔吗? 也是在崔莞庄犹豫的这片刻时间里,裴铮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 一直跟在裴铮身边的赵玉,在看见鹤语的身影时,已经笑盈盈地冲着鹤语问好,“公主万安。” 鹤语唇角含笑,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落在赵玉前面的男人身上,“太子哥哥。”她乖巧叫人。 裴铮看见鹤语时,眼中的寒霜已经化作了和煦的春雨,“小五。”他像是有些意外,“今日怎么来了东宫?也不曾托人告知我一声?” 鹤语:“只是过来找嫂嫂说说话,女孩子家的私房话,难道太子哥哥也想听吗?” 裴铮有些无奈看着她,“你啊。”随后他走到主位坐下,“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鹤语:“嗯?不必了吧……”她下意识想要拒绝。 裴铮挑眉,然后轻飘飘地朝着崔莞庄看了眼。 “永乐,留下来吧。”崔莞庄自然接到了裴铮的眼神,哪怕两人之间的感情不深,但她对于裴铮每个动作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把握很到位,这也是她做太子妃必须掌握的本事,“我还特意温了一壶清酒,味道醇香,等会儿我们就一起试试。” 鹤语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裴铮在听见崔莞庄这话时,已经蹙起了眉头。 “小五现在的身子不适合饮酒。”裴铮说。 他去太医院问过,鹤语在有身孕的初期,还在从朔方赶来京城,路程颠簸,虽然肚子里的孩子所幸没出什么纰漏,但现在最好还是要好好调养。至于酒类,自然不在好好调养的养生补品之列。 崔莞庄听完这话,顿时有些懊恼地伸手扶额,“对不起,永乐,我真是忘了这一茬。” 鹤语轻笑,她知道崔莞庄是想跟自己一起小酌,是好意,并不是要针对自己,“没事,嫂嫂这一壶清酒,正好可以跟太子哥哥共饮,这难道不比跟我饮酒来得惬意?”她笑看着崔莞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歉意。 原本她是想主动将地方留给兄嫂的,但谁知道她兄长先来一步,倒是自己在这里成了多余的人。 崔莞庄在收到鹤语的眼神后,也回了笑,她显然是看明白了鹤语眼神里的意思。 不过,这也不能怪鹤语。 这一顿原本是为了鹤语准备的晚膳很丰盛,在桌上,鹤语被裴铮和崔莞庄同时照顾着,她拦住了裴铮再一次对自己的投喂的手,有些哭笑不得,“哥哥,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别总给我夹菜,你也照顾照顾嫂嫂呀。” 裴铮的手被鹤语拦在半空,他的表情则是因为此刻鹤语的话变得有些僵硬。在余光中,裴铮能看见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崔莞庄,他的太子妃微微低着头,大约是因为鹤语的话,面上染上了一层绯色的娇羞。裴铮内心没有一丝丝波澜,但在半空的手,还是顺着鹤语的话转了个方向,将那一片竹笋,放进了崔氏的碗中。 “吃吧。”裴铮说。 崔莞庄:“多谢殿下。” 这还是她跟裴铮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对方第一次给自己夹菜。 虽然让储君给自己布菜这种想法本身就很荒谬,但哪个新妇没在心里幻想过跟夫君琴瑟和谐的画面呢?布菜只是一个小小的体现而已。 鹤语在看见这一幕时,不由弯了弯唇角。 裴铮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鹤语身上,后者的一举一动,每个表情都被他收入眼底。 “小五过几日是要跟着谢夔一起回去吗?”裴铮压住心头的烦躁,开口问。 这个问题在之前其实已经讨论过,但现在情况有变,裴铮还想确认一番。 鹤语点头。 裴铮:“御医应该跟你说过,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不如,等到月份再大一点,再离开也不迟。” 鹤语几乎没有考虑,就已经直接摇头。 “那可不行。”她笑着说,但是语气里很是坚定。 裴铮顿了顿,然后道:“要冬日了,北地恐有大雪,路可不好走。况且,再有两月,便是除夕夜,我看不如再过一段时日,等到来年开春,再去也不迟。” 崔莞庄这时候也听出来裴铮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有些惊讶于裴铮的细心体贴,不过一想到对方是鹤语,她也很快想明白。看来从前上京的传闻果然没错,太子的确是对永乐公主极好,她如今选择主动跟鹤语交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对呀,永乐,不如你就留下来过了年再离开吧。”崔莞庄也加入了劝说鹤语的行列中,“你在京城里,父皇和母后也放心。等到你身子稍微好一些,再离开也行呀。” 崔莞庄搬出来了承德帝和皇后,这让鹤语脸上出现了一分纠结。 她的确是想要留下来照顾承德帝,但是鹤语也很清楚,宫里伺候的人那么多,压根就轮不上自己。她如今是不想跟谢夔分开的,这就有些两难。 片刻后,鹤语轻笑一声,“这不是还有几日才离开吗?你们怎么看着比我还着急?” 第236章 喝多 崔莞庄大大方方承认:“那是当然的,你不在京城的话,我现在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着这话,崔莞庄忍不住朝着裴铮的方向看了眼。 她相信后者会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若是裴铮每日能在她房间里留宿,她还有个能说话的人。 可是现在裴铮都没有朝她的方向多看一眼,崔莞庄眼中的期待顿时落空了。 她垂下头,这一回,倒是真有些刚才那话里的落寞。 鹤语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不由主动以银耳羹代酒,举杯,“哥哥嫂嫂不用担心我,我就算是过几日回北地,身边也有谢夔,他可不会让我出事。你们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啦,不相信我难道还能不相信谢夔吗?”说着,她笑眯眯地主动拿着杯子去碰了碰崔莞庄和裴铮,然后一饮而尽。 裴铮再一次从鹤语嘴里听见“谢夔”两个字时,眉宇间一片暗沉之色。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不太想听见这人的名字。 可他妹妹话里带着对对方的亲昵和信赖,又是那么明显,让他心头忍不住生出了嫉妒。 “算了,随你们吧。谢夔的确是比你这个小皮猴子稳重多了,当年也亏得母后慧眼识人。”裴铮说。 鹤语听见这话就有些不服气了,“母后那是让我自己挑选,谢夔是我自己选的人。” 裴铮:“……” 他不过随口说两句,她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崔莞庄却是不知道当年鹤语成亲的内情,饮了酒,她已经有些微醺。仗着醉酒,她笑着问:“原来驸马是永乐自己选的?”她记得那时候鹤语不是跟陆云青才是一对吗?本以为鹤语跟陆家的亲事告吹后,鹤语的驸马都是由帝后一手操办,没想到鹤语竟然还有心情自己挑选驸马。 不过后半句话,现在说出来到底是有些不合时宜,崔莞庄还是很有分寸没有讲出来。 鹤语点头,“对啊,母后给我的那些画像里,就属他最好看!” 崔莞庄大约没想到鹤语选驸马就是看脸,她惊讶睁大了眼睛,“就,只是这样?”她很是意外。 鹤语:“当然。”她理直气壮说,“不过后来嘛……”鹤语嘿嘿笑了笑,“好像除了那张脸,他还有很多很好的地方。” 只不过谢夔的那些好,就不用说给旁人听,就她知道就好。 崔莞庄羡慕地看着身边的人,上一次在宫宴时,她就已经看出来鹤语跟谢夔的感情极好,那种亲昵,可不是逢场作戏装装样子就能表现出来的。谁不希望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呢?满心满眼都只装着自己。 崔莞庄想到这里,不由转头朝着裴铮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可把崔莞庄吓了一跳。 “太子!”崔莞庄惊呼,“您怎么一个人喝了这么多?” 她带来的清酒,现在几乎全都进了裴铮一个人的肚子里。 这酒醇香,虽然刚开始喝着没什么问题,但后劲儿很足。像是裴铮这么不管不顾喝了几乎大半壶,等会儿定然是要醉得不省人事的。 裴铮此刻的眼睛黑得发亮,反正暂时看不出来有任何醉意。 在听见崔莞庄的话时,他还淡定说了句“没事”。 崔莞庄却不敢真放任他继续喝下去,若是太子在自己这里醉酒,传出去的话,她明日指不定就要被叫去皇后面前被立规矩。 崔莞庄招来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准备扶着裴峥去休息。 鹤语见状,也知道轻重,“赵玉,你去煮一壶清酒汤,等会儿给兄长送去。” 裴铮在感觉有人靠近时,不由蹙了蹙眉头,“我说了我没事。” 崔莞庄无奈,“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歇息了。就让彩云明月扶着你先回房?” 彩月明月就是刚才崔莞庄叫来的两个宫女。 裴铮没答应,只是抬头定定地朝着鹤语的方向看去。 鹤语歪了歪头,“哥哥你就听嫂嫂的话吧,你还说我像个小孩,哥哥才是小孩,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笑出声,每个人醉酒的模样都不一样。作为跟裴铮一起长大的鹤语,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喝醉是什么模样? 用鹤语的话来说,她的太子哥哥就是一个非常能“装”的人。 哪怕是喝醉了,但也能装得跟没醉似的。不会像是有些醉汉胡言乱语,又或者借酒发疯。 这种时候,鹤语只需要观察裴铮的眼睛,就知道他醉没醉。 “嫂嫂。”鹤语凑近了崔莞庄,脸上带着狭促的笑意,“我跟你说个太子哥哥的秘密。” 裴铮清醒的时候,不会直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但是他醉酒后,就大不一样。虽然是看着人,但俨然没了清醒时带给周围的人的那种压迫感,而且那双眼睛里,还会有别样的专注。 就在鹤语刚把裴铮醉酒后的表现透露给崔莞庄时,坐在位置上的裴铮似乎有所觉察。忽然一下,他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鹤语身边,然后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 “不许说!”裴铮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羞恼,平日里那张正经的脸上,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一举动,让崔莞庄等人见了吓了一跳。 她们什么时候见过稳重的太子殿下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现在劝阻也不是,假装没看见也不行,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 倒是鹤语,半点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她像是早就习惯了裴铮这副不怎么在外人面前显露的一面,在裴铮伸手的那瞬间,鹤语就轻巧地避开了。 裴铮蹙眉,像是因为没有抓住她而烦躁,“你过来。”他声音沉沉道。 鹤语才不会在他喝醉的时候讲道理,更不可能听裴铮的话,她人已经像是一只小蝴蝶一样,跑到了门口,回头没看着裴铮,而是看着崔莞庄,笑眯眯说:“嫂嫂,我哥哥就交给你啦,我先出宫去了,谢夔还在等我呢!” 脑子已经有些醉意的裴铮,现如今被鼓足了勇气站在他身边的崔莞庄拦住。他耳边传来鹤语的声音,当听见“谢夔”两个字时,他眉头不受控制地蹙了蹙,但是身体却像是被谁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弹,只是目光落在了已经转身的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崔莞庄面上微微发红,她听懂了鹤语刚才那话里的深意,所以这才主动靠近裴铮。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恍惚之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这怎么可能呢?总不能是已经喝醉的太子在叹气吧? 第237章 想家 鹤语从东宫出来,外面的圆月已经升空到了头顶。 她出宫那一刹那,在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时,鹤语没忍住,小跑着到了谢夔身边。 后者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不顾鹤语的嘟囔,直接披在了后者身上。 “夜里凉。”谢夔说。 鹤语没再推拒,她心里很喜欢谢夔在这种小事上对自己细微的照顾。 上了马车,谢夔鼻翼微动,然后看着鹤语问:“饮酒了?” “这你也能闻得到?”鹤语像是有些诧异,然后她低头,像是一只小狗一样,抬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是有点,不过不是我喝酒,是兄长和嫂嫂喝了一点,可能我身上也沾了些味道。” 谢夔眸色一动,“不是说你跟太子妃说说私房话吗?” 鹤语在马车里,朝着谢夔身上一歪,将仪态什么的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反正现在就只有她跟谢夔两人,自然是她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原本是这样的,嫂嫂说最近太子哥哥很忙,就留了我陪她一起用晚膳。结果谁知道今日赶巧了,太子哥哥竟然也过来了,所以就我们三人一起用了晚膳。”鹤语解释说。 谢夔的眼睑低垂,敛去了眼底的神色。 是吗? 他不怀疑鹤语的话,只不过是有些怀疑裴铮的动机而已。 一个平日里很忙的人,就恰好在鹤语去了东宫的这一天,就忽然不忙了? 但即便谢夔心里有些猜想,他也不曾表露出分毫。 “是可以跟他们多聚一聚,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下一次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夔说。 他内心当然是不愿意鹤语频繁进宫,那里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偏偏皇宫是鹤语的家,他也不可能拦住鹤语。至于裴铮,只要对方不做出出格的举动,只要对方还是鹤语的“太子哥哥”,他愿意为了鹤语容忍。 鹤语的脑袋枕着谢夔的胸口,感受到的熟悉气味,她着眼睛,伸手环抱住了面前的人,“嗯,我知道。哥哥还说让我不要这么着急回朔方,想让我留下来过了年再走呢。” “你答应了?”谢夔几乎是在鹤语话音刚落下时,就开口。即便谢夔有心克制,但脱口时,他声音里的急切,无法掩饰,就连眉头在现在也毫不客气地皱了起来。 就是在这片刻时间里,谢夔在心里已经将裴铮杀了八百次。 他在这边还想着多给鹤语跟家里人一点多相处的时间,这位太子殿下倒好,竟然想要直接将鹤语留下来。 一时间,谢夔觉得自己可能也不是那么想要忍受裴铮了。 鹤语当然是有感觉到谢夔倏然变得紧张的情绪,她失笑,那双绕在谢夔窄腰上的双臂,在这时候不由收紧了一点,“那怎么可能呀。”鹤语软乎乎开口,“我要跟着你。”她说。 谢夔的身体也是在听见鹤语这话的瞬间变得松缓下来,他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 “嗯。”谢夔将鹤语环抱着自己的那只手放进了掌心里,用力包裹住。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算是鹤语想从自己身边逃走,这一回自己也是不可能松手,谁都别想要鹤语离开自己,一直留在京城。 虽说鹤语不舍,但她跟谢夔在京城里也停留了快大半月,终于在距离年关还有两月时,起身准备回朔方。 这是鹤语第二次从上京去北地,相比于第一次临走时的怨恨和不满,这一次,她心里似乎只多了些对家里人的不舍,剩余的,都是对回程的期盼。 “明明我其实也就只在灵州待了半年时间,但现在我居然有点期待回去。”鹤语看着亲自收拾他们的行囊的谢夔开口说。 自打她被诊断出来有身孕后,谢夔几乎什么都不要她做。虽然从前没有身孕时,鹤语也是不怎么做事儿,只需要指挥着谢夔干这儿干那儿。 谢夔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护膝,放进包裹里,这一路北上,天气只会越来越凉,他担心鹤语受不了北地的冬天,那边跟上京可完全不同。鹅毛大雪,一晚上下得都能直接将人的膝盖淹没。北地的江南,也会变成冰窟窿,湖面都会结冰,走上去还会打滑。若是一晚上在外面的话,每年都会有被冻死的百姓。 所以,在回程的路上,谢夔朝着包里放了不少保暖的东西,唯恐鹤语有半点不适。 当听见鹤语这话之前,谢夔还因为担心鹤语不能适应气候而紧皱着眉头,可是在鹤语的话落进他的耳朵里后,谢夔面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 “是吗?”他假装不经意一般问。 “当然啦,我就是想家了。”鹤语说。 刚才暗暗耍了个心眼的谢夔,此刻在听见自己想听到的回答后,脸上的笑容登时变得更大。 他转过身,将一顶雪白的毛茸茸的帽子放在了鹤语头上,然后自顾自一般点了点头,“不错,大小还挺合适。”说完后,他又拿了下来,“等回了灵州,我就带着殿下去溜冰。” 果然,谢夔的一句话就让鹤语转移了注意力。 “溜冰?”鹤语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上京很难下雪,即便是下雪,也就只有一层薄薄的银装,湖面上会有一层透明的薄冰,看着就令人觉得浑身发凉。 “北地冬日的湖水会被冻住,很多当地的小孩就会用木头做成拉板,在上面游玩。”谢夔说,然后补充道:“很热闹。” 冬日户外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所以当地的幼童自己寻了乐子,一群人在冰面上呼啦啦地溜来溜去,摔了跤也不嫌疼,反正穿得厚实,大不了就像个圆球一样滚两圈,再爬起来,皮实得很。 鹤语光是听着谢夔的描述,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样子看起来好像还很感兴趣的样子。 对于未知的一切,她都有浓厚的探知欲。 可是当听见谢夔说都是一群的小屁孩在冰面上游玩时,她又忍不住嘟了嘟嘴,谁跟小孩子一样啊! 她才不是小孩。 “听起来好像也就那样嘛!”鹤语坐在软榻上,双手抱臂,微微抬着自己的下颔,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对谢夔口中的“溜冰”没那么感兴趣。 殊不知,她这傲娇的小模样,落在谢夔眼中,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第238章 恃宠 那些个不听话不服管教的小孩子,可不就是现在鹤语这样小犟种的样子?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很想要,简直口是心非得可爱。 谢夔看着这一幕,心头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巴不得鹤语说什么自己都点头。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若是真的顺着鹤语的话点头说没什么好玩的,再反悔说不要带着她去玩的话,鹤语保不准会生气。 “殿下没去玩过,那就权当陪我去看,好吗?”谢夔笑着说。 鹤语那双眼睛微微上挑,她其实早就心动,但偏偏谢夔说那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她可不是小孩,才不要跟那些小萝卜头混为一谈。现在听着谢夔主动承认他自己是小孩,他自己想玩,鹤语心头那点微妙的别扭,就被轻而易举地抚平了。 她的神情看起来跟一只高傲的小孔雀几乎没什么两样,神气极了,也骄傲极了。 “原来是你想去玩呀。”鹤语眉眼间已经露出了笑意。 谢夔面不改色地承认,“嗯,是我。” “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鹤语笑眯眯看着谢夔问。 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其实更像是小孩一样,光是听着谢夔的建议,就已经动心。 谢夔平静地接受了鹤语的调侃,“嗯。” 鹤语听着他的话,那样子看起来更加得意,好像是抓住了谢夔的小辫子似的。她有些调皮,就像是一只幼稚的奶猫,娇气得很,明明谢夔没有招惹她,但是今夜她就拿着谢夔的“小辫子”,时不时地调侃着谢夔—— “哎,谢夔,别人知道你这么像是小孩子吗?” “谢夔,你从前冬天是不是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溜冰呀?” “谢夔谢夔,溜冰好玩吗?你就不能先在家里给我看看吗?” “谢夔……” 鹤语欢快的声音一直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无论她怎么打趣,谢夔都不恼。恃宠而骄的狸奴就是这样,越是宠着她,越是要蹬鼻子上脸的。 等到谢夔将手里给鹤语准备的防寒的包裹收拾整理妥当后,终于转过身。哪怕是这时候,鹤语的那张小嘴还在叭叭个不停。谢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在床上的软乎乎的小妻子的嘴巴一张一合,他眼中情绪翻涌,最后上前一步,在趁着鹤语还得意的劲头上,忽然附身,掰着她的下颔,让她不得不仰着头,承受着自己的亲吻。 其实从开始的时候,谢夔就想这么做了。 小东西张牙舞爪的样子怪可爱的,他舍不得打断她叭啦啦神气讲话的样子,但是一想到鹤语这得意的劲儿,他又忍不住想要欺负。 谢夔的呼吸很重,现在鹤语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他伸手轻而易举地就描摹出来了鹤语纤细的身段。那小腹现在看着还完全没有一点显怀,哪怕伸手摸一摸,也只觉得光滑而平坦。 但是谢夔就像是着了魔一般,那双粗糙的大手,忍不住反复在上面留恋。 鹤语早就被他亲软了身子,她的唇在发麻,就连舌根,现在都被谢夔吸得微微发痛。 而当谢夔伸手放在自己小腹处时,鹤语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她想躲,但谢夔的手牢牢地掌控着她的细腰,就算是躲,也只有朝着谢夔的怀里躲去这一个方向。那还能叫躲吗?分明就更像是主动扑进谢夔怀中。 唇齿间,鹤语只来得及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像是被欺负的小奶猫。 谢夔摸够了,这才将自己的大手从鹤语的寝衣里拿出来,他的指腹间,都沾染上了一丝属于鹤语身上的香甜的味道。 “殿下……”谢夔声音低沉得令人觉得头皮似乎都开始变得发麻,“谁是小孩?”谢夔几乎是咬着鹤语雪白的耳垂开口说的,他没有再含着鹤语的唇瓣,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 刚才在鹤语面前的妥协,现在谢夔尽数都从鹤语身上讨要了回来。 半点亏都不肯吃。 鹤语早就被谢夔亲得浑身发软,背后的细带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了下来,那肿着唇,红着眼软软地靠在谢夔怀里的样子,一看就能让人知道刚才她经历了什么。 偏偏现在谢夔现在还不肯放过她,一边咬着她的小耳朵,一边非得要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鹤语忍不住哭哼哼,哪里还有半点开始张牙舞爪的样子? “你欺负人。”鹤语哼哼道,那嗓音里又是撒娇,又是带着哭腔。 谢夔这几日都没有碰她,就算是刚才,他也忍得很好。 可是现在在一听见鹤语的声音时,他顿时感到一阵火热朝着身下奔腾而去。 谢夔的脸色僵了僵。 “没有……”谢夔的声音变得黯哑了不少,他低着头,不顾鹤语的反对,就已经伸手,将眼前的人的下颔再一次强势地抬了起来。 在看见鹤语发红的眼睛时,谢夔鬼使神差地低头,将她眼眶里那一滴压根就还没有流下来的泪水吮吸到了嘴里。 咸咸的。 鹤语被谢夔这一举动吓了一大跳,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像是小鹿的眼睛一样,无辜又纯粹。 谢夔的呼吸陡然间又加重了几分,“殿下……”他轻声说,然后伸手捂住了鹤语的那双眼睛,“别这样看着我。”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对鹤语做什么过分的事。 鹤语现在被谢夔抱在怀中,就算是她没有动,也感受到了谢夔的变化。 她又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谢夔现在在说什么,她哪里不清楚? 被谢夔蒙住了眼睛,鹤语甚至觉得自己的感受更加清楚深刻。 她有些楚楚可怜地咬着唇,这个无意识地举动,让现在看着她的男人浑身又变得振奋了几分。 谢夔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眼前这张樱桃红的小嘴巴一张一合。 “谢夔,要我帮你吗?” 鹤语的声音小小的,她也犹豫了很久,这才开口。 但一说完,鹤语就感觉到一阵血气上涌。就算是现在没有铜镜,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是也能想象出来,大约此刻自己浑身都泛了红。 第239章 而骄 谢夔的眼睛,在这瞬间变得有些猩红。 他那只放在鹤语眼睛上的手,没有挪开,如今只狠狠地盯着鹤语的那张唇。 因为刚才的动作,鹤语的唇瓣上还泛着一层水光,微微红肿的唇,因为这一层水光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 谢夔胸膛里的情绪在疯狂翻涌。 如果现在鹤语挣脱了谢夔的掌心,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的话,就一定会发现谢夔眼神里的凶狠。 一种凶猛的狼见到了自己的猎物的凶狠和独占欲。 几乎像是要在下一秒就将人拆吞入腹。 可是鹤语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刚才是鼓足了勇气才主动说出了那么一句话。这些还都是她跟谢夔在从那些她二姐姐送来的图画里看见的,当时她看了就忍不住别过头,可就只需要一眼,她还是将图画上的两个小人记在了脑海里。 鹤语没想到自己都已经这么主动了,谢夔竟然还一声不吭。 她有些恼羞成怒,还觉得在谢夔跟前丢了面子。 现在再反口的话,倒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欲盖弥彰。所以,鹤语在没有等到谢夔的回答时,忽然直接伸手,趁着谢夔完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就拉开了他的裤子。 “唔——” 谢夔顿时一阵闷哼,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也是对鹤语这一手没有半分预料。 刚才谢夔没有立即回答,不过是因为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谁都不明白他在听见鹤语主动提出来要帮自己解决时,他内心的躁动和兴奋。但同时,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理智,拉住了他最后的动作。 他家娇滴滴的公主殿下,哪里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呢? 从来都只有自己伺候鹤语,让鹤语来伺候自己的话…… 谢夔觉得自己想都不敢想。 一方面是身体最原始的冲动,一方面是理智地心疼,不忍心,两方力量在角逐,天平正在慢慢倾斜。 可是最终在尘埃落定之前,鹤语却是直愣愣地下手,完全不给谢夔时间和机会。 谢夔那张脸上的颜色现在看起来格外缤纷多彩。 “殿下!”他几乎是咬着牙喊出来的,那只原本蒙在鹤语眼睛的手,现在倒是终于舍得拿开了。 可是这一拿开,谢夔感觉自己更要控制不住了。 鹤语是被谢夔那一声喊给吓懵了,现在正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对谢夔的信任,不过现在终归是添了些茫然。 分明是纯到了极点的干净模样,却又因为刚才被人欺负过了,眼尾不由自主地泛红,而显得有几分凌乱和破碎,像是最纯粹又最极致的无辜勾引,平白就惹得人心头打乱,思绪也跟着乱窜。 鹤语还没明白谢夔刚才叫自己是做什么,结果在眼睛重见光明后,就看见谢夔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手上失去了分寸,鹤语尖叫一声。 “啊!” 她完全没预料到,所以现在那张脸上看起来格外惊慌失措。 谢夔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在鹤语面前还从未这么丢人过。 想控制的呼吸,却还是不受控制,变得粗重极了。 鹤语刚才被谢夔吓了好大一跳,瘪着嘴,一脸无语地想要松开。 可是谢夔的反应比她更快一步,谢夔嵌固了鹤语的手。 同时,鹤语也感受到了变化。 大约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让鹤语下意识地“咦”了声,原本惊慌失措的脸上,眼下也带上了几分好奇。 她懵懵懂懂,单纯无害,但是偏偏是将好奇心放在这种事上,有一种令人难以明说的违和感。 但是这种违和感,又最是能激起人心底最深重的破坏欲。 谢夔眼眸深深地锁定着鹤语,片刻也不想离开。 谢夔低声在鹤语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喘。 可鹤语就是一身反骨,前一秒她还很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现在在听见谢夔的声音时,鹤语耳朵一红,就不想听谢夔的话,准备松开。 谢夔早就摸透了鹤语的性子,在意识到面前的人又想对自己使坏时,他那张欲念深重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和纵容,嘴上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比鹤语更快一步。 “殿下。”谢夔几乎是咬着鹤语的耳朵开口,他声音听起来跟寻常时候差别很大,低沉暗哑了很多不说,呼吸滚烫,闷闷地喘息声,又低又急,又似乎带着无尽的享受,谢夔将最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三个字,让鹤语红透了耳朵。 等到结束后,鹤语躺在床上,负气一般背对着谢夔,完全不理会对方。 谢夔上床后,看着床榻里面那个纤细的小小的身影,唇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殿下?”谢夔轻声喊道。 鹤语:“睡着了。” 谢夔眼中笑意加深,“我看看手。” 谢夔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说好的已经睡着的某人,倏然一下回头,像是变成了一只战斗小鸡,恨不得直接用尖喙在谢夔身上戳上百八十个大洞。 “你闭嘴你闭嘴!你不许说!”鹤语生气道。 本来她主动提出来帮谢夔解决就已经够让步了,可是谁知道这个人居然这么下作不要脸,居然不顾她的反对,她都说了很累了,手也很酸,掌心都像是被磨破了,但这丝毫没有一点作用,谢夔根本就没有放过她! 一想到刚才的事,自己上不得也下不来,完全被谢夔掌控的样子,鹤语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夔怎么可以这样! 说好的都听自己的,可每当到了这种事情上,这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跟狼崽子一样凶狠,半点都不把自己的话放在耳朵里。 事后才来道歉认错,鹤语打定主意才不要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谢夔。 她要哄,哄很久那种才会好。 谢夔的目光这时候则是放在了鹤语那只白嫩的小手上,不得不说,他刚才闹得时间是有些长,现在鹤语那雪白的掌心里,都已经泛了红。 第240章 好学 “下次不会了。”谢夔低头认错。 鹤语冷哼一声,丢了他一个刀子眼。 谢夔不仅仅没有被鹤语的眼神劝退,反而还因为现在鹤语的这个眼神,浑身似乎又变得有些发热。他忽然之间无师自通了什么叫秋波,哪怕是鹤语的一个嗔怒的眼神,都能勾得他心旌摇曳,有些不能自拔。 “真的。”谢夔见鹤语又转过身不理会自己的样子,他也不觉得气馁,反而主动贴上了鹤语的后背,展开双臂,几乎将鹤语整个人都笼在了自己怀中。 熟悉的又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登时将鹤语包裹。 床榻就算是再大,也是有边界的。鹤语不想让谢夔占便宜,就朝着墙里的位置又缩了缩。 但谢夔此刻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鹤语动一动,他也就跟着动一动。 谢夔用自己的前胸,贴着鹤语的后背,严丝合缝,不留下一丝丝的空隙。 很快,鹤语就已经挪到了最里面的位置,而谢夔此刻也将她困在了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让鹤语彻底落进了自己怀中,无处可逃。 “殿下。”谢夔叫着鹤语,手却已经环住了鹤语的细腰,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 更要命的是,谢夔的另一只手,现在直接握住了刚才鹤语用力的那只手。 男人粗糙而宽厚的大掌,将鹤语的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彻底包裹了起来,掌控在自己手心里。 谢夔当然也不是单纯地拉着鹤语的手,他的指腹,轻擦过鹤语的掌心。 鹤语当即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本来还觉得有点火辣辣的掌心,如今被谢夔这样狎玩,又变得麻酥酥的。 “还痛吗?” 鹤语心里正乱着的时候,谢夔的声音又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鹤语:“哼!”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逃不出谢夔的怀抱,就只能假装凶巴巴地重重哼了声。奈何她的模样,她的声音,早就注定了这只是一声没有一点威慑力的奶呼呼的哼叫声。 “我再揉揉?”谢夔含笑问。 鹤语没有阻拦,用了她的手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谢夔就该把她伺候舒服了。 可是鹤语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感觉到一个柔软的吻,印在了自己手上。 她匆匆回头,就看见谢夔半跪在了床上,弯着腰,低着头,亲吻着她的掌心。 “你,你干什么?”饶是鹤语,现在也忍不住羞得满脸通红。 她转身的动作,自然也将自己的手从谢夔的嘴边夺了回来。 谢夔:“亲一下,今天殿下受累了。” 鹤语:“……” 大约是觉得床榻因为周围挂了床幔,有些密不透风,鹤语跟半跪在床上的谢夔的无声对视时,她竟然觉得胸口有些涨涨的,还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 鹤语率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她没有再看着谢夔,嘟囔着开口:“反正就这么一次。” 她小声说。 在不易被人觉察到的耳根,已经悄然染上了一层绯色。 谢夔听见这话,居然头一回没有反驳。 “嗯。” 鹤语诧异抬头,她以为谢夔又要说什么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毕竟这人在这种事情上,似乎从来都不肯吃亏。但现在,谢夔居然答应了? 就在鹤语大感意外时,谢夔的声音再一次落了下来。 “反正还有别的姿势,我们也没有试过。”谢夔一本正经说,这一次收拾行李,他自然也将裴司汶送来的那个小盒子一并装了进去。都是没有学习完的知识,他说什么都不可能任其留在京城。“下次我们尝试一点别的。”谢夔在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是浮现了什么画面,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也变得幽深了起来。 鹤语羞得面上一片通红,她伸手就要捂住谢夔的嘴,“你不准再说了!” 她还以为这人终于知道了分寸,谁知道谢夔脑子里装的全都是些龌龊玩意儿。 “也不准想!”鹤语霸道说。 谢夔看着她炸毛的小表情,脸上流露出来的笑意哪里还遮掩得住? 他不答应,也没有说要答应,就只是笑着看着鹤语。 鹤语被这目光看得格外不自在,她瞪了谢夔两眼,见后者还没有一丁点要收敛的意思,鼻腔里发出重重一声哼声,立马转了过去,不看谢夔。 就在鹤语转过身时,谢夔人已经再一次附身,他凑到了鹤语耳边,仍旧没有答应刚才鹤语的要求,而是说了另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鹤语好不容易掩饰住的害羞,却因为谢夔忽然凑过来说的这话,顿时破功。 鹤语眼睛里像是被泉水浸湿,她有些愤愤看着谢夔,但最终也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 谢夔见状,轻笑一声,人已经埋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鹤语张着樱桃色的小嘴巴喘着气,那双里面似乎注入了一汪泉水的眼睛,也失神地看着床幔。原本雪白的肌肤,从脚趾头开始都泛起了一层淡粉色。 她什么都没有做,出力的都是谢夔,可是那种灵魂的颤抖,也让她出了一身汗。 谢夔知道鹤语此刻肯定手脚都是发软,没有一丝丝的力气。他直接伸手抱起了床上的人,再一次进了浴桶里。 等到鹤语重新躺回到床上后,已经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想不明白,其实自己跟谢夔之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比头几个晚上都还要累? 不过,在昏睡过去之前,鹤语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家二皇姐送来的东西,可真是害人不浅。 谢夔和鹤语离开京城的那一日,前来送行的人很多。 鹤语站在马车下面,她跟前的人是曾百崎。后者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递到了鹤语手中。 “这是什么?”鹤语还没有打开盒子,开口问。 曾百崎:“当然是书啦。” 当听见这回答的鹤语,登时抱着盒子的手一僵。 实在是不怪她想得太多,而是这盒子,这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容易让她想到不久前自己从裴司汶手中接过的东西。 第241章 反常 “最近我写的新的话本子,你这一去不是要走一两月吗?正好在路上解闷。”曾百崎凑近鹤语的耳边,低声道,“等今年过完年,我就来找你。” 鹤语闻言,舒展了眉头,“好啊。” 除了曾百崎之外,还有很多人来送鹤语。 裴司汶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陪在裴司汶身边的,正好是玉竹玉梅两兄弟。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容貌极好,现在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两兄弟身上。 不过更多的,还是落在了裴司汶身上。 毕竟二公主殿下出门这么张扬带着自己的面首,怎么会不令人侧目? 但裴司汶自己就像是没感觉到那些明里暗里的打量一样,她若是一直在意旁人的目光,那这辈子岂不是就要累死了?自然是自己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可别想她为了一点世俗的不相干的目光,就克制收敛自己。 对得起别人对不起自己,那可不是她裴司汶的人生。 裴司汶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面皮薄,她拉着鹤语走到了角落里,这才挑眉问:“我那日送你的东西你看了吗?” 鹤语没想到自己二皇姐来送别,居然第一话是问她有没有看春宫图。 鹤语当即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二皇姐!”鹤语有些无语开口。 裴司汶不由翻了个白眼,“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我这是为了你着想。” 被礼仪束缚的女子太多了,终生都得不到快乐的女子也太多了,她可不想让自己妹妹也成为其中之一。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怎么能不看呢? 鹤语被裴司汶的那双眼睛盯着,最后不得不点头。 她的耳根都已经红成了一片。 裴司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说着,她从身后拿出另一个看起来更大的盒子,交给了鹤语,“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临别礼物,拿着收好。” 鹤语眼中有些疑惑,不是她多心,而是对着自己二皇姐,她真的不能不多心,“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裴司汶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反正肯定是好东西。” 鹤语:“……” 不知道怎么的,她越是听见裴司汶这么说,越是觉得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鹤语有点想拒绝。 但裴司汶像是先一步看出来了鹤语的想法,赶在她开口之前道:“我送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鹤语:“……” “你真的不要玉竹玉梅吗?”就在鹤语担心着手里盒子里装着的是些“脏东西”的时候,裴司汶又开口了,“我今日可是特意为了你将他们两人带来,若是你觉得当着谢大人的面,不好意思收下他们的话,也没有关系,我让他们悄悄跟在后面,坐杂物马车就行。” 鹤语忙不迭摇头,“二姐姐,真的不用了。” 她对别的男人没兴趣,也对玩男人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大醋缸,她可不想再有人来添乱了。 “行吧。”裴司汶听见鹤语跟之前没两样的选择,倒也不觉得多意外,就是有些可惜,“我也懒得管你,不过若是日后你后悔了,大可直接给我写信,到时候我再给你物色些美男子,把人直接送到灵州去。” 鹤语哭笑不得。 裴司汶今日过来就是送人的,人既然没送出去,她也懒得在这里多停留,很快便带着玉竹玉梅两兄弟,施施然离开了。 鹤语在目送裴司汶离开后,一转头,就看见了英国公府的人。 她眉头一皱,问着身边的珍珠和玛瑙,“他们怎么来了?” 自打前两日鹤语跟谢夔从英国公府带走了袁氏的牌位后,两家人之间就彻底没了瓜葛。 虽说鹤语跟英国公做了交易,他们带走牌位,她入宫劝说自己父皇不批准谢夔的奏折,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在第二天下朝后,英国公就被承德帝留了下来。 托这几日鹤语每日都要进宫的福,鹤语也知道了那日被皇帝留下来的英国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让大邺的公主插手朝堂上的事,背后就是英国公的指使,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谢辛垣被训得抬不起头,听说那日在勤政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当然受罚出宫后的英国公,也不敢找鹤语的麻烦。 原本以为就此会彻底断了联系,但现在鹤语看见围在谢夔身边的英国公和胡氏,眉头不由狠狠一蹙。 珍珠回道:“刚才殿下在跟二公主殿下讲话时,他们就来了。胡氏她们带了不少京城里特有的糕点来送行,驸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客气寒暄几句而已。” 谢夔的确只是在应付。 所幸的是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身上已经没了世子之位,差不多彻底断绝了自己跟英国公府的关系。 既然不是家里人,客气两句,倒也是应该的。 城门口的送别,很快结束。谢夔唯恐鹤语太累,早早将人扶着进了马车里。 等到启程时,谢夔像是若有所感,抬头朝着城门上看了眼。 上面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黑袍金边。 谢夔准备再仔细看看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夔微微拧眉,随后又很快松开。 能上城楼的人,想来身份不简单。 不过,就算是他现在看着鹤语又如何?总归也只能站在城楼上看看。 谢夔没再在意,利落翻身上马,跟身边最后几个送别的好友挥手后,一扬马鞭,便朝着北地的方向出发了。 因为考虑到鹤语的身子,回程的速度也不是太快。 鹤语倒是劝过谢夔,让他可以带着人马先行一步。毕竟谢夔也离开朔方有些时日,若是跟着自己这不紧不慢的步子,回去后,又是一月有余。 但谢夔说什么也不放心鹤语一个人,没同意她的提议。 坐在马车里,鹤语的心情还挺不错,珍珠在一旁念着曾百崎新写的话本子,是讲述一个名动京城的花魁,在被人害死后,魂魄游荡在天地间,久久没有消散,最后抓住幕后真凶,为自己报仇的故事。玛瑙则是在给喂一盘红彤彤的李子,甜中带酸。鹤语从前不喜欢,但是自打怀孕后,就对这种味道有些欲罢不能。 “你们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吗?”鹤语吸了吸鼻子,打断了珍珠念书的声音,开口问。 珍珠和玛瑙对视一眼,随后纷纷摇头。 “殿下是觉得不舒服?”玛瑙问,这马车还是来的时候的马车,不论是装饰还是马车内的摆件,都是从前的模样,上面的味道自然也是鹤语最熟悉的降真香,“要不,下去走走?” 鹤语拧眉,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但就是闻到了一股不熟悉的味道。 “那是什么?” 第242章 埋伏 鹤语在看见脚边放着的一个精美的食盒时,开口问。 从公主府里带出来的东西,不是她跟谢夔在京城里买的,就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这两种途径的东西,鹤语都熟悉得很。可眼前这个食盒,她却是没见过。 玛瑙看了眼,回想片刻后,意识到这是英国公府送来的京城特产,“这好像是英国公府送来的东西,不过,怎么放在我们马车上?” 鹤语皱眉,“英国公府?” “没错的。”玛瑙确认道:“先前胡氏手中拎着的就是这个模样的食盒,好像还拿了不少。” “难道是每辆马车里都放着这东西?”珍珠问,“她想做什么?在我们殿下面前博好感吗?” 鹤语一时间也摸不准胡氏的用意,但是不熟悉的人送来的吃食,她向来是不会轻易尝试的。 “拿去给谢夔,让他处理了。”鹤语说,“让人去检查检查后面的马车里还有没有这玩意儿,如果有的话,看看有没有毒。” 倒不是她太小心眼,而是谢夔跟英国公府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东西还是出自胡氏之手,事出反常必有妖,鹤语实在很难放心。 珍珠点头,拿着东西递出了马车,招来了随行的一名护卫。 护卫接过食盒后,又策马去了前方寻谢夔。 谢夔在看见护卫送来的食盒时,在得知缘由后,脸色严肃,“谁放的?” 他记得自己在见到英国公府的众人时,并没有接过食盒。 哪怕在鹤语有孕之前,谢夔对她的饮食也格外上心,来路不明的东西他一概不会让鹤语入口。 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 应该是胡氏在被谢夔拒绝后,离开之前,偷偷放在马车上。而车夫过来后,也没有进一步确认,只当是自家主子随手放在外面,就顺手推进了马车里。 像是刚才鹤语拿出来的食盒,还有五六个,都被放在马车里。 “停。”谢夔当机立断,抬手在半空,握紧了拳头。 他跟胡氏可谓是心照不宣的水火不容,胡氏今日随着谢辛垣一同出现来给他送行,就已经很令谢夔意外。眼下又强行塞进来这些食盒,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居心叵测。 鹤语也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她打开车窗,朝着外面看去,“怎么了?”鹤语问。 谢夔已经驾马走了过来,“没事,只是例行检查马车安全。” 食盒他刚才已经打开了,里面的确就只是一些小吃。随行的大夫也看了,糕点没有毒。不过即便如此,谢夔也没打算留着胡氏送来的东西。 不过胡氏既然能趁乱留下这些食盒,保不准还会留下来其他什么东西。谢夔安全起见,准备重新检查一遍马车。 鹤语“哦”了声,然后人就缩回了马车里。 反正外面的一切都有谢夔,她一点也不需要操心。 就在鹤语坐回去,张嘴咬了一颗脆红李时,忽然就在这时候,马车外面一阵箭雨袭来。 “哐哐哐——” 饶是鹤语身下的这辆马车车壁坚硬,采用了最好的木料制造而成,一支箭不足以射穿,但一阵箭雨袭来,整辆马车外面都被扎成了刺猬,而马车也跟着狠狠摇晃了两下。 “外面怎么了?!”珍珠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她跟玛瑙的反应倒是很快,一左一右护在了鹤语身边,免得鹤语因为马车颠簸摔倒。 回应珍珠这话的是距离马车最近的一个公主府的护卫,“有土匪!保护公主!” 珍珠面上惊疑不定,“这才离开京城多久?就有土匪了吗?” 鹤语的脸色看起来还算是镇定,就像是珍珠说的那样,这里距离京城不远,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小股土匪,但是对上公主府的护卫和节度使府上的亲兵,土匪又算得了什么?可能还没等到京城那边的援兵赶来,外面的护卫就已经将土匪收拾得一干二净。 但是很快,鹤语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按理说,外面有像是谢夔,还有唐坚和青船这样的高手,对付一群土匪,这三个人可能三两下就解决干净了。可现在,外面的打斗声竟然还不断,就连她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都还时不时有箭雨袭来。马车车壁也跟着发出被利箭打击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击打在人的心头。 谢夔一行人在外面的情况的确不怎么好。 当谢夔停下来检查马车时,感受到这一带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他刚回头说出一句“戒严”时,箭雨就已经从不远处的山头上扑射而来。 谢夔一扭身,就落在了鹤语马车前,挥着腰间换上的一把修长的苗刀,将射来的箭羽扑落。 这一波箭雨只是前菜,很快,从四面八方就涌来了一群蒙面黑衣人,朝着鹤语她们这一队马车,冲了过来。 公主府的护卫和节度使府上的亲卫瞬间跟这些“土匪”混战在了一起,谢夔和鹤语想的一样,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很快就能结束的骚乱,却不料他们的人在抽出刀剑后,刚跟来匪交手了两招,忽然纷纷败落。 若不是因为这一次跟着出行的人都是自己的人,谢夔差点都要以为是有奸细混了进来。 最重要的是谢夔自己也感觉到周身的内力都像是被封住了一般,使不出来。不仅如此,他现在每一次挥刀,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急速流失。 这个认知,让谢夔脑中警铃大作。 红色的信号弹已经发了出去,在半空里炸开了一朵云雾。 谢夔一咬舌尖,脑子里这才变得清明了许多。 他至少要带着人坚持到援兵到来。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两次蒙面的黑衣人都已经冲破了公主府护卫的防线,直接靠近了鹤语这一辆马车。所幸的是一直守在马车周围的谢夔和青船等人,都及时反应了过来,将人击杀。 浓郁的血腥气,即便是隔着门窗,鹤语也闻到了。 “呕——”鹤语没忍住,干呕出声。 她原本还想要再忍一忍,但是现在的她对于气味比从前还敏感。先前她顶多觉得恶心,挨一挨就过去了,可是现在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呼吸,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她是半点也忍不住,脸上白得完全没有一丝血色,哪里还有刚出门时的神采? 第243章 厮杀 谢夔耳力很好,哪怕在眼下这种混乱的状况里,他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马车里传来的属于鹤语的声音。 谢夔脸色越发难看,但现在他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将这群黑衣人清剿干净,只能趁着空隙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大喊一句“别出来”。 其实就算是没有谢夔这话,鹤语也知道轻重,不会离开马车,白白给护卫增添麻烦。 珍珠和玛瑙也意识到了外面的情况不对劲儿,但两人还算是稳得住,没有当着鹤语的面,讨论什么援兵为什么还没有来的话题。 两婢女严肃着一张脸,牙关都咬紧了。一脸深仇大恨地死死盯着马车门口,像是只要有人这时候闯进来,两人就要扑上前去拼命。 鹤语在干呕了一会儿后,终于感觉到胃里没有再像是刚才那么翻江倒海。 不过她的脸色看起来仍旧不太好看,鼻翼间的血腥气越来越厚重,她想忽视都很难。 当看见珍珠和玛瑙两人一边扶着自己,一边死死看着门口时,鹤语难得在这种情况下难得感受到一阵轻松。 她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那把断金,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日早上出门时,谢夔还想要将这把匕首收回去。谢夔说,这匕首再怎么说也是凶器,现在她有孕在身,不适合带着这种血腥气很重的东西。可是鹤语说什么都没有还给谢夔,这是谢夔送她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收走算是怎么回事儿? 谢夔说不过她,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只不过少不了一阵嘀咕,鹤语不用仔细听,也能猜到谢夔在说什么。 而现在,鹤语握着手里冷冰冰的匕首,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匕首是谢夔所赠,还是因为自己曾经见识过断金的锋利,反正握着令她觉得很是心安。 就算是现在有人击溃了防线,出现在自己面前,鹤语觉得她就算是杀不死对方,也不会让对方落得什么好。 “咚——” 马车车身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鹤语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头,登时她便看见一道身影被人狠狠地按在了外面的车壁上,随后一把大刀朝着前者的脖颈处落下去。 “噗——” 这是大动脉被切断,粘稠的血液从血管里爆出来的声音。 车窗上的那道剪影,还有飞溅起来的血液,都让马车里的三个人感到心惊胆战。但不论是珍珠还是玛瑙,都只是惊惧看着车窗上的血迹,没有人尖叫出声。 “人死了,没事。” 外面传来谢夔的声音。 鹤语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刚才死的人是敌人,不是她们自己人。 鹤语刚想开口提醒谢夔两句,让他小心,但谢夔很快就已经拎着那把长长的苗刀,跟不断涌来的黑衣人战在了一起。 唐坚和谢夔会合,两人背对着背,心无旁骛地杀着黑衣人。 两人就算现在使不上内力,但平日里的训练可不是作假的,即便是这样,也能一刀一剑收割一个人头。 “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唐坚脸上冷峻,手臂其实已经有些酸麻,但他面上没表露出来分毫,反而动作加快了些。 他知道随着自己力量的流失,他想要再效率杀人,就会变得越来越难。只有趁着现在还有些许力气的时候,多杀几个。 谢夔:“再等等。” 他说的是等等援兵,信号弹已经放出去,京城那边的人看见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至于这些人是从哪里的,谢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哪怕这一群人用的是剑,但是那身法动作,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应该是他的老朋友。 但就是因为这样,谢夔才更有些疑惑。 如果说眼前出现的这群人真是匈奴人,那又如何在这里埋伏到自己?还有,现在他和随行的护卫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谢夔脑子里来不及将这些事情一一理清楚,他再一次咬了咬舌尖,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令他不由更清醒了点。 鹤语坐在马车里,她原本是打算好好听谢夔的话,在外面停歇之前,绝对不会出去看一眼。 但是就在混乱之中,三支铁箭齐发,其中一支直接射中了此刻拉着鹤语马车的黑头马,另外两支,则是很有技巧性地射中了套着马上绳索和支撑的木梁上,顿时马匹受惊,拉着马车一通乱跑。 受惊的马匹在这时候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而绳索和横梁原本就因为受到了外力破坏,在这种发疯似的拉扯中,岌岌可危,终于在奔跑过程中,缰绳和木头齐齐断开,鹤语三人所在的马车车厢也因此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殿下!” “殿下!” 珍珠和玛瑙被摔得七荤八素,但两人的手还紧紧地扶着鹤语,眼前的眩晕刚过去时,两人便不约而同开口,看着坐在中间的鹤语,一脸焦急。 “殿下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珍珠着急问,现在鹤语可是有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么颠簸? 所幸的是鹤语这辆马车的质量很好,就算是在地上被拉扯了一大截,还翻了个面,但好歹没有摔坏,里面的防震也做得很好,鹤语暂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没事。”鹤语说,虽然没有不太舒服,但肯定也不会觉得很舒服。 跟着马车一起翻了个面,鹤语感觉自己脑袋好像被撞了一下。 她头上已经没有戴太多首饰,但还插着一支步摇,刚才那一翻,她后脑勺直接磕到了车壁上,实心的黄金步摇,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抵着她的脑袋,那是压得发痛。 “先出去。”鹤语甩了甩有点发晕的脑袋,指挥着珍珠和玛瑙踢开了马车外面的门。 谢夔一直留意着身后马车的动静,但是从远处射来的那三支箭简直太快,没有一丝预兆,饶是他反应再快,也不可能一手拖住发疯的马匹,使马车停下来。何况,鹤语的马受惊时,谢夔和唐坚两人跟前还缠着不少黑衣人。 等到谢夔分出手时,已经晚了一步。 他因为鹤语出事,方寸大乱,几乎是不管不顾,劈刀而上。 当鹤语刚被珍珠和玛瑙扶着出来时,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夔肩头被人剜了一刀,她捂住嘴,压住了嗓子眼里的那声尖叫。 第244章 冷箭 谢夔在这时候也看见了鹤语,同时也读懂了鹤语眼中的惊慌。 他那张还带着血污的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轻笑,想要告诉鹤语自己没事。当年在战场上他受过的伤比眼下严重多了,这点伤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鹤语没有接受谢夔现在的眼神安抚,在她看来,受伤就是受伤,不论是大伤还是小伤,流了血,都是痛的。 谢夔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鹤语跟前,他低头先给鹤语检查了一番,“有没有受伤?” 鹤语摇头,她脸色有些发白,实在是被周围的血腥气给熏的。 “你,你小心点。”鹤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想要摸一摸谢夔现在还在冒着血的伤口。 谢夔还没有回答,感觉到周围有人靠近,反手一刀,就插进了来人的胸口。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记将鹤语拉到自己身后,随后很快蒙住了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见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站在我身后,别乱跑。”谢夔飞快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因为就在刚才,在场的黑衣人几乎都朝着自己这方向看来,随后围拢。 谢夔眼中都是一片寒冷的厉光,他是看出来了,今日这些人,怕是不拿到自己的命誓不罢休。 唐坚和青船在看见这一幕时,也纷纷出手阻拦着黑衣人的靠近。 但随行的所有人现在都没了内力,敌人却好像是没有减少,哪怕现在地上明明都已经躺下了一大片的黑衣人,但跟他们还有一战之力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拳脚功夫强一些,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下场上黑衣人的数量,都不知道是四手的多少倍了。一圈车轮战,都足够消耗他们不少力气。 谢夔护着身后的鹤语,在前面一刀斩下一个人头,鹤语手里的断金已经出鞘,她也没有闲着,当有人冷不丁靠近时,鹤语紧抿着唇,二话不说,拿着断金就向前一刺。 有人觉得她只是一个文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那她就好好给这些人上一课。 她杀不死的,自然会有谢夔来补刀。但就让她只躲在谢夔身后什么都不做的话,她可不答应。 都拉克站在远处的山头上,他拿着千里镜,看着下面的混战,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 其实今日的计划,他没有想过这么早就开始。 多日前,他拿着一条蛊虫,跟胡氏做了交易。 胡氏第二日就来找了他。 他这人其实也不爱说谎,说能帮到那位二公子,就一定能做到。 起初的那条蛊虫,跟中原的壮阳药的功效差不多,不过,却比普通的壮阳药厉害多了。 这是一条十足的淫虫,在上百只虫子中争斗而出的蛊虫,效果好得很。 他那喜欢美人的老爹,曾经就靠着这么一条蛊虫,都一大把年纪了,一晚上可宠幸了十几个女子,金枪不倒。他告诉胡氏,只需要给谢敬元两个女人,还真是说少了。至于效果,看到第二日急急忙忙来找自己的胡氏,都拉克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 胡氏是信了他,而他,正好也需要胡氏出手,替自己办点事儿。 想要接近谢夔实在是太难了,但是英国公府却有天然的优势。 哪怕这群人不被谢夔待见,但终归算是谢夔的血亲。 拿点东西去送行,根本就不会引起多少旁人的意外。 他只需要胡氏将那些糕点放在谢夔他们的马车上,就万事大吉。 糕点里装着一种千里追踪的蛊虫和另一种蛊虫尸体,这种蛊虫尸体能够散发出来一股香气,这香气很淡,若是跟糕点混合在一起,几乎根本叫人闻不出来,作用则是类似于软筋散。 前者可以带领他的人追寻到谢夔的踪迹,而后者能让谢夔这一群人毫无反抗之力。 只是计划还是出了些偏差。 按照都拉克的计划,他们是准备等到谢夔走几日再动手,那时候不仅仅离京城远了些,更重要是,糕点里的蛊虫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的作用,其实有些鸡肋。因为这种气味,是需要被控制的人吸入好几日时间,才会有最佳效果。 在那种情况下,哪怕让一个从来没有学过丁点武艺的普通人,也能将谢夔放倒。 都拉克是准备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在那种情况下,他能保证自己这一次能够收走谢夔的人头。 可是没想到,这一行人里,鹤语的嗅觉异于常人,都还没有走到一日时间,鹤语就已经对食盒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感到不适。而且鹤语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吃掉食盒里的东西,反而直接让人拿给谢夔去处理。 谢夔处理的办法简单粗暴,让人检查后就扔了。 都拉克一直跟在这群人后面,见状,这才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 被扔下后的糕点,自然没有了追踪的功能,而另一种蛊虫尸体带去的影响,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 那种名唤闻香散的蛊虫尸体,就是因为如此,才很少被人看重使用。 当都拉克的视线从狼狈的谢夔身上转移,看见山下那么多属于自己人的尸体时,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废物。”都拉克愤怒道,对上都已经中了闻香散的谢夔等人,他的人竟然还落于下风? 都拉克很不满。 不过,这一切是应该结束了。 都拉克重新拉起了手中的重弓,这是他们匈奴人射雕的弓箭,需要强悍的臂力,配上了最尖锐的铁箭,能够远距离射穿一个人。 刚才都拉克就是用这一把弓箭,将鹤语的马车射得四分五裂。 现在,他就拿着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在下面被包围起来的谢夔。 今日,他定要取走谢夔的性命。 拉满弓,都拉克瞄准了在下面的谢夔。 谢夔现在身上已经比之前多了几道伤口,他能感觉到眼前围着自己的人在减少,这也就是说,此次来刺杀自己的凶手,应该已经尽数派出,他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这些人都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谢夔手里的苗刀在划过半空时,因为飞快的速度,几乎都快要发出尖锐的音爆声。 鹤语被谢夔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裙裾的下摆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沾上了血迹,跟黄土混迹在一起,看起来混乱不堪。 在都拉克拉开弓箭,瞄准谢夔射出的那一刻,鹤语像是若有所感,回头倏然朝着不远处的山上看去。 “谢夔!” 第245章 命悬 鹤语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她的身体反应更快一步,迅速地上前,抱住了跟前的人。 “噗——” 是铁箭射入了肉体里的声音。 鹤语只感觉到肩胛处传来一阵剧痛,这种痛苦,她这么多年来从未体会过,没有半点预兆,顿时眼前一黑,她被痛晕过去了。 这样也好。 在昏过去的前一秒,鹤语脑子里冒出来了这么个奇妙的想法,晕过去自己应该就不会再觉得有这么痛,总比一直清醒着感受着肩头的痛来得好。 谢夔在听见耳边传来鹤语的声音时,他就已经感觉到跟前冲来了一道熟悉的娇小的身影,随后他整个人就被抱住了。 那支箭射来的速度很快,当谢夔发现时,已经近在咫尺。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温热的湿漉漉的触感。 好多血。 这是谢夔的第一反应。 这不是他的血。 下一个念头瞬间而至。 是鹤语的。 谢夔脑子里在出现这个认知后,眼睛瞬间红了。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凶兽,此刻恶狠狠地抬头,凶狠地看着刚才出手的都拉克所在的方向。 “公主!” “殿下!” 这一幕,落在了旁边的珍珠和玛瑙等人的眼中,顿时引来了不少惊呼。 而这时候,地面传来了不可忽视的震动。 站在山头上的都拉克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十足把握的这一箭,竟然会落空。 他看着那道不顾生死奔赴到谢夔身边的那道身影,不由舔了舔唇。 有意思,这不是谢夔的女人吗? 都拉克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箭的力道有多大,足够将人射个对穿。他现在不用千里镜都能想象出来,鹤语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有些可惜。 都拉克的脑子里陡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想法,他原本对这位大邺的永乐公主还挺有兴趣。 都拉克正这么想着,忽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直直朝着他的方向传来。 那是一把苗刀。 谢夔此刻唇角已经溢出了血迹,他受到闻香散的作用,内力尽失。现在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显然是用了某种自损的手段,才能让内力在短时间里重回巅峰。 但也是短短一瞬。 不过这一瞬间对于谢夔而言足够了。 没能人逃过谢夔的全力一击,就算是都拉克也不行。 都拉克没有想到谢夔现在竟然还有这般力气,当他反应过来时,肩头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谢夔手中的苗刀。 就只差一点,这把苗刀就能切到他的脖子。 “王上!”跟在都拉克身后的亲随见状,顿时大惊失色。 都拉克咬了咬牙,没多废话,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直接伸手,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握住了刀柄,“唰”的一下,直接将那把苗刀从自己的肩头抽了出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谢夔!”都拉克咬牙切齿道,他倒是不知道谢夔还有这样的本事,又让自己吃了个暗亏。 下一秒,都拉克就重新拿起了弓箭。 他要让谢夔也尝尝鲜血的滋味。 可是都拉克还没有拉满弓时,就已经感觉到了肩头鲜血喷涌。 在他身后的亲信也不管他是不是会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拦住了都拉克还想要继续的手,“王上,您现在的伤势已经不适合再拉王弓了,请您停下来吧。大邺的援兵已经到了,若是我们现在还不离开,处境就危险了。” 站在此地,能够清楚地看见从上京方向过来的援兵。 现在那一队人马,已经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如果现在还不走,那等会儿可能真就走不了了。 都拉克眼神阴狠地朝着不远处从京城而来的那队援兵看了眼,他知道身边的亲信说的都是实话,现在不走,难道要等谢夔指挥着人将山头包围时才离开吗?只是他不甘心,没想到谢夔会这么好命,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有人出来替他挡箭。 更让他觉得棘手烦躁的是,刚才射出去的那一箭,已经让谢夔有所警惕,哪怕他现在拼着废掉一条手臂再射出一箭,也不见得会能对谢夔一击毙命。 “撤。”都拉克不甘地发出这道命令。 在他身边的亲信发出信号,下面的黑衣人收到消息,也准备撤离。 可是在山下的鹤语的护卫,在看见自家主子受伤后,顿时变得比之前还凶狠。都拉克带来的人,几乎有一大半都折在了下面。 谢夔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才离开京城,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鹤语伤势过重,根本等不到回京城。 在一个叫做北五城的地方,谢夔在知县府的内院。房间里灯火通明,里面已经站着十来名城中有名的大夫。 而在院子外面,有重兵把守。 北五城的知县现在是一头汗水,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自己竟然还会见到大名鼎鼎的永乐公主和谢夔。只不过这见面的方式终归是奇特了些,虽说公主殿下出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出事的地点,偏偏是他管辖的区域,到时候京城那边真要问罪,他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知县只能寄希望于现在在房间里的众多大夫,能保这位帝后最宠爱的小公主安然无恙。否则,他身上这身皮,也别想要了。 谢夔现在听着耳边传来各种纷乱的讨论声,有人说这箭射得太凶险,不能拔,拔了就是一条人命。又有人说,早拔晚拔都一样,还不如现在动手。 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但就是没有人真正站出来愿意拔箭。 这可是裴鹤语,大邺的永乐公主,若是不小心真出了人命,他们一个都别想走。 谢夔冷冷抬头,他眼底泛着猩红,看起来就是很不好惹的样子。 事实上,谢夔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救她,不然,你们都别想活。”谢夔哑着声音开口说。 唐坚早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宫中请御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宫中的御医赶来之前,吊住鹤语的命。 若是谁还推三阻四畏手畏脚,他不介意不讲道理一点。 谢夔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吵闹的房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第246章 一线 谢夔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鹤语,他此刻那只拉着鹤语的手,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还在轻轻颤抖。 控制不住。 谢夔如今是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惶恐,他在害怕,害怕眼前的人可能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自己。 而他还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死死地握住鹤语的那只手,好像这样就能将人挽留,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一般。 等到快要子时时,唐坚带着数名御医赶来了。 跟他一同到来的,还有裴峥。 不过这时候谢夔眼中哪里还看得见裴峥?他将那一群御医拉到了鹤语跟前,眼神急切,神情紧张,“怎么样?” 御医们连夜赶路,一群老头子年纪都不怎么小了,可是此刻却没有人抱怨一句劳累,都忙着查看鹤语的伤势。 谢夔不敢离开,就听着御医们的讨论,他耐着性子没有多问,就等着御医们的诊断。 “公主殿下这一箭有些毒辣,而且现在公主殿下还怀着身孕,所以……”其中一名御医看着谢夔开口。 可是他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谢夔已经红着眼睛,那声音几乎算是从喉咙里低吼出来,带着十足的压抑和压迫,“大的小的,都必须保下来!” 御医们听见这话,面面相觑。 可是谢夔也不是开玩笑,他眼神凶狠又坚定,在没人看见的深处,却带着几分慌乱。 裴峥今日倒是难得没有跟谢夔唱反调,他身后的赵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凳子过来,现在裴铮就坐在门口。在他的手中,是一柄宫中带刀侍卫腰间最常见的横刀。现在横刀已经出鞘,刀身上泛着冷冷的光。 不过,此刻裴峥眼中的光比这刀光更加冷冽不近人情,“谢大人的话都听见了吧?今日若是孤的妹妹和孤未出世的外甥出了什么问题,那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别想再走出去。” 在裴铮身后,是一大片东宫侍卫。 谢夔朝裴峥的方向看了眼,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知道对方也是为了鹤语。即便是从前他对裴峥有再多的不满,但现在,谢夔还是对着裴峥点头致意。 谢夔一夜未眠,此刻他跟裴峥一同都站在了房间外面。昨夜房间里的御医和北五城的大夫们讨论出来救治方案时,他们就已经离开房间,守在外面,待了一整晚。等到天蒙蒙亮时,谢夔眼睛一直没能从眼前的大门处挪开,终于在这时候,他看了一晚上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谢夔的动作比身边的裴峥更快一步,上前就拦住了第一个出来的御医,“王御医,公主她怎么样了?” 经过一晚上,谢夔眼睛里的血丝更多了。 现如今可是到了初冬,北五城这地方昼夜温差很大,早晚凉得很。 谢夔的精神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唯有那双眼睛,倒是深邃,还是令人那么忌惮。 被谢夔叫做王御医的小老头,看着现在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大手,他脸上虽然还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但到底没有太慌乱。 “殿下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孩子也没事。不过,殿下还在昏睡,今日是危险期,需要人时刻守在身边,若是有高热的迹象,就有些危险了。熬过今日后,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谢夔在听见这话时,心头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好像终于吐出来了。 他这瞬间感到浑身好像一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连保持站立都花费了好多精力。 等到屋子里的御医和大夫们尽数出去后,谢夔这才脚步凌乱地跑进了房间里。 他看着躺在床上脸色仍旧苍白,但是肩头已经没有了那只碍事的箭羽的鹤语,眼眶一热。 谢夔抓住了鹤语的那只手,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鹤语的手摸着特别冰凉。这个认知,让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谢夔,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珍珠和玛瑙昨夜也没有合眼,御医开了药方,两人就在隔壁熬药,亲自守着然后端进来。 裴铮也进了房间,只不过现在谢夔一直守在鹤语身边,他只能站在床头,负手看两眼。 鹤语自打昏迷后,就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片迷雾中。 她看不到路的尽头,周围的景色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她找不到方向,只能认定了一个方位,一直走啊走啊。当她都感觉到筋疲力竭时,放眼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好似跟之前也没有任何差别。 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知道时辰,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一团迷雾的圈子里,在这种场景里,很容易让人气馁,鹤语也不例外,觉得很累。 她几乎快要放弃,直接席地而坐,恨不得闭上眼睛睡觉。 可是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耳边又隐隐约约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殿下。” 说这声音很熟悉,是因为鹤语几乎是瞬间辨别出来这是谢夔的声音。但同时她又觉得很陌生,因为谢夔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唤自己,好像她一碰就要碎掉一般,小心翼翼极了。 鹤语茫然抬头,“谢夔?” 先前的那道声音似乎听见了她的回应,又传了过来。 “殿下再不醒来的话,臣便要来找你了。” 鹤语“唔”了声,想说那就快来找她,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这话还没有说出口,鹤语就看见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盏明灯。她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就朝着光源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忽然觉得不累了,谢夔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在她的耳边响起,不难听出来,现在谢夔很紧张,甚至声音嘶哑得让人有些难过,她原本是疾步朝着光源而去,现在也忍不住渐渐地变成了小跑。 当鹤语终于接近白光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刺眼的光朝着自己袭来。下意识地,她闭上了双眼。 等到感觉到好一点时,鹤语这才试探着睁开眼睛。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觉得眼皮很沉很沉,就只是睁眼的动作,都让她觉得像是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 感受到光亮这一瞬间,鹤语就发现了趴在自己床头的男人。 第247章 苏醒 鹤语是真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谢夔在自己面前,向来都是极为有形象的。即便是当初她才去漠北的那段时间,谢夔带着手里的人马在边境线上巡逻,顶多也是风尘仆仆,面带倦色,那张脸看着还是非常英俊,引人注目。但眼前的人,面容憔悴不说,还胡子拉碴,眼底充满了红血丝,衣服也是皱巴巴的。 这副尊容,着实将鹤语吓了一跳。 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抬手就要去触碰谢夔的那张脸。 但这一次抬手,鹤语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她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浑身上下都很痛,所以就连平日里觉得轻松的抬手的动作,如今也感到有些困难。 鹤语这一动,一直趴在床沿边的谢夔顿时惊醒。 谢夔在对上鹤语那双黝黑的眼眸中,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御医说,鹤语是失血过多,差不多睡一觉就能醒来,就看那一日会不会起高热。 所幸的是,最危险的那段时间已经平安度过了。可是很快,谢夔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鹤语并没有在御医预估的那个时间点醒来,甚至还一连昏睡了三日。 这三日时间里,谢夔都不敢离开鹤语身边。 他几乎整夜整夜地都没有合眼,唯恐错过什么。刚才实在是因为他太困了,忍不住趴在床沿上浅寐了一会儿。没想到,就是在这时候,鹤语睁开了眼睛。 “殿下。”谢夔那双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低头一眼就看见了鹤语那只想要抬起来的手,很快谢夔就主动抓住了,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就像是走在大漠里缺水的人一般,“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御医。” 这几日,别说谢夔,就连那一群从京城来的御医,估计也没一个睡好觉。 只要鹤语一日不醒来,他们一日便觉得项上人头很危险。 鹤语刚醒来,很是虚弱。在听见谢夔的话时,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事,我没事。”鹤语低声说。 若是说先前醒来的那瞬间,她脑子里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但现在,鹤语脑子里变得清明了不少。 她的手现在还被谢夔握在掌心里,在看见谢夔那张脸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 谢夔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松开手,很配合地低头,让鹤语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随后谢夔才抬头,眼中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鹤语。 显然他并不明白鹤语忽然要碰一碰自己的面颊是什么意思。 鹤语的指尖落在了谢夔的唇瓣上,“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这才几日不见,她摸着谢夔的唇,指腹间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那唇瓣干燥极了,甚至都已经干得起了壳,上面还有血痂。鹤语一看,就知道谢夔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谢夔听见耳边传来这话,便冲着鹤语露出了笑,“殿下不喜欢?” 鹤语“嗯”了声,“丑死了。” 说着这话时,鹤语的指尖,又碰了碰谢夔的下颔。在这里,出现了一圈青色的胡渣,手摸上去时,还觉得有些刺痛。 鹤语看得心里有些酸涩,就算是谢夔现在什么都不说,但她也能看出来,恐怕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这人就在自己身边守了多少时间。 “那我等会儿就去梳洗,让殿下看着满意。”谢夔柔声说。 饶是谢夔想要现在多陪陪鹤语说话,但她醒来后,还要让御医们轮流检查一番。 趁着这时间,谢夔飞快去换了一身衣服。 他现在穿着的衣服上还带着血迹,是那日来北五城后,就没有换过衣服,一直都在鹤语身边,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鹤语身上,哪里还有精力收拾自己? 等到谢夔洗了个囫囵澡出来时,御医们已经诊断结束。 鹤语现在虽然是没有性命之忧,但经过这一遭,她身体很是虚弱,需要好好休养。至于长途跋涉,自然是更不被允许。 珍珠和玛瑙已经给鹤语喂了些汤水,她现在看起来精神比刚醒来那会儿要好上不少。 谢夔再次进来后,珍珠和玛瑙很有眼力价地离开了,但现在在房间里,还有一人。 谢夔的眼神落在了此刻坐在床边的裴铮身上,眼底有些复杂。 裴铮自打那日唐坚去宫中请御医后,跟了过来一直没有离开。 谢夔这几日守着鹤语,他倒是也想要在一旁守着,但在知县府里,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就算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也不得不在乎鹤语的名声。 现在裴铮听见鹤语醒来的消息,人已经用最快的时间赶了过来。 在看见昏睡了好几日的鹤语终于醒来,裴铮阴沉了好长时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 他伸手替鹤语压了压被角,又拿着暖手炉,放在了鹤语手中,“小五,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鹤语摇了摇头,除了伤口很痛,她觉得都还好。若是从前,她受了一点小伤,哪怕只是被暖手炉烫得手心发红,也要发好大的娇气。可是眼下,这一次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倒是不想喊痛了。 “好着呢,御医不都说了没事了吗?哥哥你也别担心我。”鹤语笑着说。 裴铮看着她面上的笑,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有些心酸。这还能叫没事?都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吃苦了。”裴铮说,随后他皱了皱眉头,“从前你哪受过这种苦?”说到这里,裴铮对谢夔越发不满,自打鹤语嫁给谢夔后,不仅要远离京城,甚至还会因为谢夔受到牵连。就像是这一次一样,裴铮脸色有又怎么可能好看。 鹤语倒是觉得都还好,“这不是没事了吗?再说了,这种人祸,谁又能提前预料呢?”说到这里时,鹤语眼里的柔软忽然一变,看起来倒是变得冷肃了很多,那样子,倒是有了几分谢夔在朔方的模样,“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在京城之外伏击我。” “是匈奴人。” 谢夔在这时候,走了过来,开口说。 第248章 彻查 鹤语在看见谢夔的身影时,眼中蓦然一亮。 “谢夔!”鹤语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看着已经梳洗干净的谢夔,她当然高兴。 一旁的裴铮将鹤语的反应尽收眼底,自然也看见了对方因为谢夔进门后,展现出来的那抹真实的笑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酸涩。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怎么会不清楚? 当初鹤语被赐婚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夔是什么人,他之前特意打听过,心里也清楚。 人在边疆多年,性子脾气都是又冷又硬,根本不用指望他对谁说半句软话。这样的人,不可能是鹤语喜欢的,更不可能让鹤语喜欢上。可偏偏两人之间,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变了。一个从来不会对旁人说软话的人,但在对着鹤语时,俨然变了个模样。从前那个喜欢翩翩温润君子的妹妹,也喜欢上了在北地被晒成了小麦色的冷肃的男人。 裴铮见到谢夔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坐在床沿边,并不想让开。 他知道自己来之前,谢夔已经跟鹤语单独说过话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跟鹤语单独相处的时间,谢夔冷不丁进来了不说,难道还要让自己让出位置吗? 裴铮量谢夔也没这个胆子,他是鹤语的哥哥,现在坐在这里,就是名正言顺。 可是—— “哥哥,我没事的。我听珍珠她们说,你在这里也守了我好些时日?京城那边不要紧吗?”鹤语看着裴铮问,“如果哥哥很忙的话,那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这里有谢夔呢,你们不用担心我。” 裴铮:“……”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确没有被谢夔开口驱赶,倒是被自己亲妹妹开口要求离开。 裴铮一时间心情很复杂。 京城那边的确催促了他好几回,但他见鹤语没有醒来,哪里肯在这种时候离开? 现如今听着鹤语的话,裴铮温和道:“没事,我过几日再走。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又才醒来,身边离不开人。” 鹤语想说就算是身边离不开人,但是这不是还有珍珠和玛瑙吗?可是裴铮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很快从床沿边上站起来,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房间。 鹤语是没有看明白裴铮刚才脸上的神情,但是谢夔却是将对方转过身那瞬间的阴冷烦躁的神情,看了个彻底。 不过,这些谢夔又怎么可能跟鹤语开口? 谢夔上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鹤语的额头,这是这几日他每天都要做的动作,唯恐鹤语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热。 见到谢夔的动作,鹤语没有拦着,只是笑眯眯问:“你看,我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看得谢夔心头一阵心软。 “嗯。”谢夔知道刚才鹤语的那句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不要自责。 “你怎么头发都还没有擦干就过来了?”鹤语盯着谢夔发梢还在滴水的黑发,不由皱眉道。 谢夔轻笑一声,“殿下觉得呢?”他平日里那双看着人的冷冽的眼睛,此刻泛着一阵温柔的光,让被他注视的人心头慌张。 他当然是因为不想让鹤语等自己太久,所以着急到没有擦干头发,就直接过来了。 鹤语别过脸,假装没有听见谢夔的话,嘟囔道:“真是太不讲究了。” 谢夔看着她面上微微发红,这样的颜色,可比刚才的苍白看起来好多了。他收起了继续逗弄鹤语的心思,转头说起来了这几日时间,调查出的关于刺杀的事。 朝中重臣跟公主殿下在回朔方的路上遭遇刺杀,甚至公主殿下还命悬一线。这消息一传回上京,顿时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谢夔常年在边关,跟朝堂中的党派之争没有任何牵扯。他又是北地的定海神针,大邺的战神,拦住匈奴人铁骑的利刃,朝中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他这个人的品行,都是没话说。当知道谢夔被刺杀时,地点还就在距离京城没多远的地方,立马引起了众怒。何况,这里面还有帝后最宠爱的小公主,朝中派出了不少人手调查此事。 “真是匈奴人?”鹤语没忘记先前谢夔进门时说的那句话,她眼中出现了些意外。如果说,在距离京城更远一点的位置,遭遇刺杀,幕后凶手是匈奴人的话,她还不觉得蹊跷。但是现在,可是在上京不远处,匈奴人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要知道他们不管刺杀成功与否,事后想要逃离大邺,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脑子该是有多进水,才会选择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动手? 鹤语忍不住腹诽。 与此同时,现在正在逃亡路上的都拉克,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被人骂了脑子进水,如今,都拉克身在一处破庙里,样子看起来绝对称不上好,甚至隐隐的还有些狼狈。 这一次的刺杀行动失败,还引起了大邺疯狂扑杀,他带着手下的人,已经逃亡了好几日。幸而他带出来的人手够多,不然,路上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抓住。 不过,越是远离京城,对他而言,越是安全。 只需要捱过最近这几日,之后回匈奴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谢夔。 都拉克脑子里一浮现这两个字,哪怕现在因为逃亡已经身心俱疲,但他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谢夔才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被人惦记,他听见鹤语的话,点头,“虽然还不知道领头的人是谁,但我跟他们交手后,能感觉到他们的路数。” 鹤语:“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动手?还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跟唐坚都受伤了?” 鹤语还没有忘记自己从马车里出来后,看见的那一幕。 很显然,当时她看见的谢夔和自己的护卫,都是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按道理来说,即便是匈奴人此行派出了不少高手,但对于谢夔和唐坚等人来说,应该也不足为惧。可当时,她的人分明就落了下风。 谢夔听见鹤语这话,眼中的柔软瞬间被一抹厉色取代。 “有人给我们下了药。”谢夔说。 在将鹤语送来北五城后,他召集了那日随行的所有人。一问,果然,他们的人里,没有谁没中招。 “下药?”鹤语大惊,“谁?” 第249章 尸体 谢夔的脸上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确切的证据还在找。” 若是旁人,可能以为谢夔也不知道。但是作为谢夔的枕边人,鹤语却很清楚身边这人脸上的每个表情。 鹤语知道,谢夔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虽然说现在他手中还没有能将人一举就定死的证据,但很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不过是还没有搜集到能让对方永远都翻不了身的证据。 “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鹤语这话虽然是发问,但语气很笃定。 谢夔沉默片刻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嗯。” “是谁?” 谢夔:“应该是跟英国公府有些牵扯。” 其实在看到手里找到的证据时,谢夔还有些不敢相信。倒不是他信任谢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品,而是不相信谢家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刺杀自己就算了,但是刺杀鹤语,这就是刺杀皇亲国戚的重罪。而跟匈奴人合作,怎么说也是通敌叛国的重罪。不论是哪一种,是要被杀头的。 冒着杀头的风险,谢夔想不出来匈奴那边来的人到底是许了谢家的人什么好处,这才敢做出这种事。 鹤语在听见谢夔的回答时,也是惊讶了一番。 “英国公府的人?”不过她没有谢夔想的那么多,“你家的那些人想要你的命?!”鹤语顿时就怒了,“是不是胡氏的人?”她原本看起来还算是冷静的一双眼睛,现如今只剩下了冲天的怒火。谢夔身上都没有了世子之位,难道胡氏还觉得谢夔是个什么威胁吗?这简直就不可理喻。 鹤语咬了咬牙,双手也握成了小拳头,忍不住在床上捶了两下。 倒是谢夔见状,直接伸手拉住了她。他是担心这知县府上的床板太硬,鹤语可能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发出来,就先把自己的手给捶痛了。 “别生气。”谢夔眼里已经带上了两分笑容。 鹤语哪里忍得住,她还气咻咻地看着谢夔,“你难道不生气吗?这些人,简直,简直就……”她贫乏的骂人的词汇,让她忍不住结巴了一下,然后才补充道:“狼子野心!罔顾人伦!不要脸!” 谢夔这一次没忍住,是真笑出了声。 他家的公主殿下,简直可爱到过分。 听听她这骂人的话,都忍不住让人觉得好笑。 “你还笑?”鹤语皱眉瞪着谢夔,她都快要被气死了,谢夔居然还笑得出来? 谢夔一边摇头,一边收住了面上的笑意。那双似深潭的眼眸中,对着鹤语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最真实的柔情,将床上的人笼罩。 谢夔掌心的粗糙,抵上了鹤语柔嫩的面颊,“我只是觉得这样被殿下记在心上,挺好的。” 从前不屑一顾的情爱之事,如今他自己忍不住想要沉沦。 被人放在心上,有人替自己抱不平,挺好。 被人保护的感觉,也挺好。 鹤语前一秒还气闷闷的,不知道要怎么发泄。但在听见谢夔在说什么后,整个人都差点泛起了粉色。 “你,你又胡说什么。”鹤语避开了谢夔的视线,眼神在半空四处游荡,半天也找不到焦点,“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可恶太过分了。”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的又气又透着软意的声音,他不由捏了捏鹤语的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双手,“嗯,他们是过分。” 鹤语低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谢夔掌心里抽出来,就是默认了眼前这人的动作。 “不过,你说的下药又是怎么回事?”鹤语很快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讨论上,“我们临行前,都是在自己府上用膳,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们怎么有机会?”鹤语想不明白。 谢夔先前也不清楚,他是个严谨得有些过分的人。从出发到遇见那群黑衣人中间发生的一切,出现过的一切,谢夔都找了回来,自然也包括被他中途扔掉的那些来自于英国公府的糕点。 所幸也是找回了这些糕点。 现在在北五城知县府上,聚集了城里不少大夫还有从宫中而来的御医,这糕点虽然被检查出来没有毒,但还是被青船找到了里面藏着的蛊虫。 珍珠和玛瑙在这一次刺杀中,只受了些轻微的擦伤。两人虽然是从宫里出来的,但一直跟在鹤语身边,也不是什么拿乔的主。到了知县府上后,这几日时间除了照顾鹤语之外,两人也在照顾伤员。 当珍珠和玛瑙无意间听见御医他们说起来那盒子糕点无毒之后,珍珠便小声嘟哝了一句:“殿下当时还很恶心这味道呢,如果不是殿下先闻到了这股味道,我们都不知道那胡氏竟然偷偷放了糕点在我们马车上。” 她就是不喜欢英国公府的那一大家人,更厌恶胡氏,对于后者偷偷摸摸送来的东西,更是不喜欢。 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可也就是珍珠这么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谢夔注意到了。 “殿下不喜欢这味道?”谢夔问。 “对啊。” 谢夔皱着眉看着手里这几盒看起来精致极了的糕点盒子,其实他也没有明白胡氏究竟想做什么。 “把青船叫来。”谢夔说。 之后的事情就差不多大家都知道了,尤其是当青船将糕点碾开,从里面找到了蛊虫的尸体时,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格外难看。 更让人觉得无语是的所有的糕点里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虫子的尸体,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无意间落进去的虫子,而是做糕点的人故意的。 就算是这东西没毒,但是把虫子的尸体放进去,这也太恶心了吧? 珍珠和玛瑙看了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谢夔现在将蛊虫的事告诉鹤语后,鹤语虽说没有看见那画面,但是脑子里一浮现出来几条虫子的尸体藏在糕点里,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来往吃食里放虫子的事啊! “幸好没人吃。”鹤语捂住了胸口,她光是听谢夔的描述,都觉得快吐了。 谢夔脸色也很难看,他不敢想象若是这东西入了鹤语的口,会怎么样,尤其是现在鹤语肚子里还有孩子。一想到这里,他周身散发的气场就更冷了。 第250章 慌乱 既然青船已经认出来胡氏送来的糕点里夹带着蛊虫的尸体,谢夔自然知道这事儿铁定跟匈奴人脱不了关系。再加上那日从山头上射下来的四支箭,后面都被谢夔安排的人手找了回来。 虽然不能证明这东西是出自都拉克之手,但能确定铁箭的工艺来自匈奴。 “可是,胡氏又怎么跟匈奴人牵扯到一起?”鹤语仍旧意外,在她看来,胡氏顶多是个在内宅上颇有心机的妇人。整日里都围着后宅的一方天地转悠,又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匈奴人。还有,她难道不知道勾结匈奴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鹤语的问题,现在谢夔也没有确切的回答。 不过,他离京之前,倒是收到了一份别的消息。 当初他去英国公府接走自己母亲的牌位,在门口,曾看见胡四跟胡氏身边的贴身丫头采薇站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他留了个心眼,回府后便让人查了查。 最后得到的消息有些令谢夔意外,采薇给胡四拿了不少银子,而胡四则是在外面找能让男子生育的药方。甚至在他发现之前,胡四已经为了这事儿奔波了好一段时间。 谢夔倒是真不知道原来谢敬元竟然没有生育能力。 也是因为这条消息,让他知道了当初为什么谢辛垣一定要将世子之位交到他手中。 无非是担心从此谢家绝了后,这爵位也要终结在谢敬元手中。 谢夔觉得好笑极了,他不曾对谢辛垣这种男人抱有什么期待,但在意识到对方那么强烈让自己留在英国公府的真实意图后,还是不免自嘲了两声。 他其实已经将这消息抛之脑后,但最近发生的事,又让他不得不警觉。 胡氏为什么会跟匈奴人有牵扯?如果说是匈奴人许诺了胡氏什么不可能拒绝的好处,令对方愿意铤而走险,也说得通。 胡氏最想要的,现在恐怕就是让谢敬元坐上世子的位置。但匈奴人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有另一条路,能够迂回地帮助胡氏,让谢敬元成为英国公世子。 谢夔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了然。 “谢夔!”鹤语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出神,她不由扯了扯谢夔的袖子,“问你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夔回头,对上鹤语那双好奇的眼睛,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种腌臜的事,还是不要让鹤语知道的好。 而如今,在英国公府里,有些乱了套。 胡氏这几日在后院中,都坐立不安。 朔方节度使和永乐公主在回程途中,遭遇刺杀。这么大的事情,在这几日里,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朝堂上的气氛都很紧张严肃,要知道受伤的可是帝后最宠爱的小公主,而且如今上京的人还没有收到鹤语已经醒来的消息,所有人都还以为鹤语生死不明。 胡氏自然也知道了这消息,她先前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谢夔这狼崽子平日里树敌太多,遭了报应。 可当前两日,她在饭桌上,难得在饭点回家吃饭的谢敬元开口主动问了问谢夔的事,心里就慌了。 谢敬元是不关心朝堂上的事的,他身上又没个一官半职,又不爱读书,整日里就跟京城里的一群纨绔子弟混迹在花街柳巷。但是谢夔被刺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就算是不关心朝政,他所有耳闻。 那日回府,谢敬元就是想从自己老爹这儿打听点消息。 对于谢夔被刺杀这件事,他自然是拍手称快。 一个压在他头上近二十年的人,终于倒了大霉,他恨不得开一坛子酒庆祝庆祝。 “爹,大哥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去刺杀他?”谢敬元问。 谢辛垣这几日回府,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谢夔虽然身上已经没了英国公世子的名头,但是始终算是谢家人。谢夔手握重兵,有权有势,对于他们家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谢夔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整个英国公府而言,也跟断臂没什么区别。 “你大哥性命无虞,但是公主殿下生死不明。宫中派了不少御医过去,甚至太子殿下如今都在北五城,迟迟未归。我估计着,情况应该不太好。”谢辛垣说。 谢敬元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那具体的情况呢?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了吗?” “估计是匈奴人,听说匈奴人在一盒糕点里下毒,你大哥他们这才中招,没能护住公主殿下。”谢辛垣说。 他不是负责此次案件的大理寺的人,知道的消息有限。 而原本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听着这消息的胡氏,却觉得平地一声惊雷,脸上的血色尽是,拿在手中的小碗忽然失手,一不小心,落在了饭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一动静,将饭桌上的谢家父子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胡氏顶着英国公的注视,再加上因为心虚,后背顿时都被冷汗浸湿。 “不小心手滑了……”她低声解释说,然后又忍不住抬头看着谢辛垣,试探着问:“那朝中有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糕点?” 等到胡氏问完这话后,才感觉到家里两人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都变得有些古怪。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话听起来有多奇怪,“哎,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胡氏很快给自己找着补丁说。 “这个我听说了。”谢敬元率先开口,“好像是那日送行的时候,谁给的糕点。啧啧,这要是被查出来,怕不是要掉脑袋的事。” “哐当——” 胡氏手边的茶杯这时候也被碰倒了,发出了更清脆的一声响。 “娘?”谢敬元诧异看着身边的胡氏,不知道她今天这么反常是怎么了。 倒是谢辛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猛然转头盯着胡氏,开口一字一顿道:“我记得那日你也去送了逐寒和公主,那时候,你手里是不是也拎着什么东西?” 谢辛垣这些年其实已经不怎么待见胡氏,对方做什么,他都懒得理会。可是在谢夔离京的那日,胡氏主动提出来去送送人,这就已经很反常。 第251章 怀了 胡氏一听见这话,脸上更是没一点血色。 “我,我是拎着点东西,这不是要去送行吗?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再说了,我,我也不可能给谢夔和公主殿下下毒,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就算是我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胡氏欲哭无泪,她是真的不敢。 那些糕点也不是她去买的,而是那日在慈恩寺里遇见的那个男人给她的。 她也不是没有心眼的人,对方表现得那么恨谢夔,想来是想要弄死对方。可是那陌生男人若是想要借自己之手,弄死谢夔的话,她也不可能同意。 所以,在拿到都拉克给自己的糕点时,她的确笑眯眯地接了下来。但是在背后,她已经用银针试过,这些糕点都无毒。 就是因为这样,胡氏这才敢将这些东西送给谢夔。 想到这里,胡氏觉得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些,她抬头看着桌上的两个男人,“我怎么可能送有毒的东西给他们?绝对没有。” 大约是因为胡氏再三强调肯定,谢辛垣终于将疑惑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 “最好像你说的这样,不然,到时候我们英国公府,没一个能跑掉!”谢辛垣其实也是不太相信胡氏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毕竟,勾结外邦,刺杀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无论是哪一条,都是要诛连九族的重罪。胡氏除非疯了,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虽然在饭桌上,这事儿算是这么揭了过去,但胡氏回到后院时,心里的忐忑并没有少半分。 她召来自己的心腹采薇,“那日你也看见了,银针是没有变化的对吧?” 采薇知道刚才饭厅里发生了什么,说实话,在听见自家老爷和夫人的对话时,她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若是胡氏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心腹大丫鬟也肯定是没得活路,尤其还是谋害公主这样的罪名。 “是的,夫人,那位公子送来的糕点,都是正常的。”采薇回答说,不过这话她也是安慰自己,只要胡氏送出去的糕点没有问题,那现在京城里流传的事就跟她们无关。 胡氏听见这话,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就说不可能有事……” 但强行的安慰自欺欺人的效果并不太好,胡氏还是不放心,“这样,你等会儿出门去那边看看,问问是什么情况。” 那日在慈恩寺,都拉克不仅给了胡氏一条蛊虫,同时还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在京城的落脚处。 胡氏也是靠着这张纸条,在发现都拉克送来的那什么虫子对谢敬元的身体有些作用后,主动上门找到的人。 采薇离开后,胡氏也坐不住,不住在原地走来走去。 金乌西坠之际,胡氏翘首以盼的采薇终于回来了。 她顾不得什么仪态,直接上前两步,飞快问:“那边的人怎么说?”胡氏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采薇的脸色很难看,她压低了声音,对着胡氏开口道:“夫人,那宅子已经成了一套空宅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就因为这样,她才不得不四处打听,企图找到一点都拉克这一群人的去向。 可是打听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只得到了一条消息。 有人说自己在几日前曾经看见这院子里住着的人都出了城门,而且这院子也已经卖了出去,显然对方是不准备继续留在上京了。 这消息对于胡氏而言,简直就像是一道催命符。 种种迹象表明,她接触过的那个男人,很有问题! 她现在找不到人,自然更加坐立难安。 “离开了京城?”胡氏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就离开了?采薇,你确定他们是真的离开了?”胡氏语气倏然变得激动,她一把抓住了采薇的手,指甲几乎都快要掐进对方的手背里,“那些人都是亲眼看见的?还是说,他们是骗你的?” 采薇吃痛,但现在她可不敢推开胡氏,“夫人,我问的那人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贩,应该跟那位公子没什么牵扯。而且,那宅子附近不少人都知道那位公子在离开前,售卖宅子……” 胡氏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祥的预感,很强烈。 “走了?可我儿还没……”胡氏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快去,把二公子房间里的人都带过来!” 她还不知道这些时日,谢敬元有没有让房里的女子受孕。 采薇大约知道胡氏在担心什么,她是怕自己真出了什么事,但二公子那边的问题还没解决。对于胡氏最重要的,估计就是这个儿子能不能留后了。 采薇很快就将谢敬元身边的那些婢女找了过来,同时还请了大夫过来诊脉。 胡氏一脸着急,也不管现在被叫来的那些谢敬元房中的女子有多少疑惑,她的注意力都在现在的老大夫身上。 当看见老大夫把脉结束后,胡氏忙不迭问:“杨大夫,她们中间有没有人怀有身孕?” 到现在这种时候,胡氏也懒得纠结自己这话问得含不含蓄,她太想知道结果了。 那位被请来的杨大夫,其实早之前就已经被胡氏请到府上来过,为的就是谢敬元身子的事。杨大夫最擅长男科,他手里能让人雄风大振的药丸在上京卖得极好。更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跟当初那位来府上的御医诊断出来的结果一样,说谢敬元是有什么弱阳症。 杨大夫知道谢敬元身体的情况,他是个厚道的老医者,不愿意做那些沽名钓誉的事,也不愿意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招摇撞骗。当初胡氏找到自己时,他就很清楚明白说过,自己是治不了谢敬元的病,请她另寻高明。 但是胡氏认准了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来请自己。 在胡氏看来,至少杨大夫还能对谢敬元一直没有子嗣的事说个一二三四五,她们请来的别的大夫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现在,杨大夫一脸惊讶地收回了手。 他其实之前一直觉得谢敬元这毛病是没救了,但现在,他虽然擅长男科,但滑脉却还是能把出来。 “恭喜夫人。”杨大夫收起了自己内心的惊讶,转过身开口道。 第252章 抓人 抓人 胡氏在听见老大夫说出那句恭喜时,整个人已经飘飘然。 她俨然已经忘记了其实距离自己从那个陌生的男人手中接过什么虫子的药物时,根本不足月。 即便是谢敬元的身子大好,但也不可能让身边女子刚受孕就被诊断出来。 但是现在,胡氏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甚至连先前都拉克跑路,自己找不到人的焦躁也一并抛之脑后。 她喜气洋洋地让采薇给了赏钱,又问了些怀孕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将杨大夫送走。 胡氏一转头,就将这喜事儿告诉了谢辛垣。 后者不是一直嫌弃她家敬元没个一儿半女吗?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么多年来,明知道谢夔根本就不稀罕英国公世子之位,但还是要硬塞给谢夔,不肯给她儿子吗? 现在胡氏底气十足,“老爷,既然现在敬元也有后了,他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看,这世子之位是不是应该跟圣上提一提?还有,我们家敬元也懂事了,是不是还可以给他在朝中安排个什么职位?毕竟,日后这英国公府不都是需要这孩子扛起来吗?一直让他就这么胡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胡氏的话在谢辛垣耳边响起,他沉默了一会儿。当初不愿意将世子之位放在谢敬元身上,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没有子嗣,同样还因为有了谢夔在前头做对比,他实在是有些瞧不上自己这个二儿子。 当年袁氏当家时,谢夔启蒙很早,教过他的老师,没有一个不夸赞这孩子聪明伶俐。夫子们不是看在所谓的英国公的面子上,随口夸赞,而是谢夔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后来,哪怕谢夔一个人跑去了边塞,却能毫无根基地自己打出一片天地。这样的本事,放在哪家家族里,不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 跟谢夔一比,谢敬元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或者说,简直没眼看。 谢敬元从小上私塾时,就贪玩。那一手字,到如今都写得跟狗爬似的。长大些后,谢敬元被接回了英国公府,但从前在外面养成的臭毛病,也没改掉。眼皮子浅得很,读书从来不上进,只觉得自己有个当国公爷的亲爹,就算是自己不学无术,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辈子衣食无忧,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甚至在谢敬元的身份从一个外室子变成了国公府的二公子后,他除了变得更加无法无天之外,也没做出过什么让谢辛垣满意的事。 但是现在,谢辛垣听着胡氏的话,却是不得不考虑起来世子的人选。 当年胡氏在进门后,没多久,谢辛垣就厌烦了她。从前袁氏在府上时,谢辛垣不觉得对方做得有多好,但胡氏一来,掌管中馈后,谢辛垣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差距。 袁氏掌家时,府上一片平和,哪怕后来袁氏生产亏损了身子,几乎终日卧病在床,但府上的下人一个个也规矩得很,家里也从来不缺银子。但胡氏掌管中馈后,有一段时间,下人们都乱了套,甚至还出现了奴仆偷主家的钱财的祸事。她一个外室,也没有个好出身,根本不懂如何打理偌大一个府邸。英国公府的老人,谁不知道她从前不过是个外室,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各种闹腾层出不穷。后来,还是英国公出面,才终结了那场闹剧。 自那之后,谢辛垣在胡氏身上的宠爱也耗尽,两人没几次同房,胡氏自然也没有再怀上孩子的机会。 所以现在,要说英国公府上的公子,除了谢夔之外,还真就只有谢敬元这么一个嫡出。 谢辛垣正考虑着要不要给谢敬元请封世子之位,还在算是时间。现在肯定不成,宫里那位最喜爱的公主殿下都还生死不明,他若是还要请封,这不是触圣上的霉头吗? 就在谢辛垣琢磨时,忽然就看见管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外面来了好多人!” 谢辛垣皱眉,呵斥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管家脸色苍白,外面来的人可不是别人,是大理寺的人,甚至还有宫里的人。 “老爷,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的人来了!”管家顾不得刚才谢辛垣的厉喝,飞快开口说道,“外面还来了禁军,把外面都围了!” 谢辛垣这一回可就坐不住了,倏然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禁军?禁军围了府上?这是想要做什么?!” 不等管家回答,大理寺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好巧不巧,带头的人是陆云青。 穿着一身官袍的陆云青,面色严苛,走进来目光扫过谢辛垣后,就直接落在了谢辛垣身后的胡氏身上,“英国公夫人胡氏涉嫌勾结匈奴,刺杀朝廷重臣,谋害永乐公主。来人,将胡氏带走。” 陆云青上前来,一句废话都没有,甚至连跟英国公的场面寒暄都免了,直接将胡氏所犯的罪行,哐哐砸在了两人的脑门上。 胡氏还没有反应过来,谢辛垣瞳孔震惊,倒是先上前一步,“陆大人,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内子她只是一介后宅妇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勾结匈奴人?” “误会?”陆云青听见谢辛垣这话,面不改色,只是给人的感觉像是又冷了几分,“英国公是说胡氏在月前,于慈恩寺会见匈奴王都拉克是误会?还是说,六日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胡氏偷偷放置于公主车队上的带蛊虫的糕点是误会?那这误会可有些大了,可能还需劳驾英国公亲自对那日看见胡氏作为的百姓们一一解释。” 陆云青咬重了“解释”这两个字,那话语间的奚落,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来。 谢辛垣就只听了前半句,便已经大惊。他知道胡氏不久前去过慈恩寺,但是没有想到胡氏是去见匈奴人!谢辛垣还是不敢相信,他回头朝着胡氏看去,但就是这一眼,令他心里更加没底。 胡氏早就在陆云青开口说她涉嫌什么罪名时,面色一白,那如丧考妣的模样,叫外人看了,实在是很难不起疑心。她这就是典型的心虚害怕,做了恶事被人发现的模样。 “胡云娘!”谢辛垣看着胡氏,气得直接叫了对方的大名,他现在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看着胡氏的模样,谢辛垣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明显。 第253章 惊怒 胡氏的胆子也就只用在了后宅之中,在对着陆云青这样的朝廷官员时,早就吓破了胆。更何况现在还被谢辛垣这么一吼,更是连一点想要狡辩的力气都没有。 她双腿失去了力量,早就瘫坐在地上,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英国公夫人的模样? “我没有,我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把糕点送给了谢夔而已,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胡氏慌乱说。 当她这话一出口,落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时,每个人心里几乎都已经有了定论。 若是说谢辛垣之前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的话,那么现在,他哪里还顾得上争辩?只恨不得整个英国公府跟胡氏没有半点牵连的才好。 “你,你到底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谢辛垣大怒,可能愤怒到极致,都不是动手打人,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奈。但他那双看向胡氏的眼睛,里面的凶光,却是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谢辛垣很清楚此次刺杀谢夔谋害公主的幕后之人肯定难逃一死,他先前还想过是谁这么不长眼睛也没有脑子,才会做出这种蠢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没长眼睛也没有脑袋的人竟然是他们英国公府的人!甚至还是他的夫人,这简直就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整个英国公府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辛垣心里又惊又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了。 陆云青则是厌恶地看了胡氏一眼,他平日里办案,很少将个人情绪带进来。可是这一次,涉及到的人有鹤语,甚至现在那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小殿下,生死不明。在顺着线索,顺藤摸瓜找到胡氏这里时,陆云青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很用力地忍耐着自己心头的情绪。 可如今听着胡氏亲口承认的话,他额头上的青筋忍不住暴起。 拿着一个陌生人给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糕点送给谢夔和鹤语,这世上如何会有这么蠢的蠢妇?! 事发后,谢夔就已经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亲卫,回到京城诉说当日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被闻香散这种蛊虫影响,这才导致他们在跟匈奴人交手时落于下风。若是没有胡氏的多此一举,鹤语又怎么可能受伤? 一想到这里,陆云青脸上的颜色更加难看。 “来人!”他一声令下,“将胡氏胡云娘带走!” 这一次,英国公府上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拦住大理寺的人。 很快,胡氏就被带走了。 但是这件事还没完,因为鹤语被刺杀一事,圣上大怒,不仅仅要求彻查,还要求严惩。所以现在虽然只带走了胡氏一人,但是整个英国公府都被禁军包围了起来。眼下的英国公府,只进不出,所有人都必须在禁军的看管之下。 一旦胡氏被定罪,英国公府也将会面临被抄家的结局。 陆云青走在最后面,他看着好似一下子就老了数十岁的英国公,眼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大理寺的效率很高,再加上此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宫中施加了不少压力,也动用了不少人手进来,进度倒是很快。 胡氏被捕后,她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在大理寺还没有用刑之前,就已经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倒了出来。 陆云青作为主审官,当听见胡氏说自己也不知道都拉克是什么人,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就敢同对方合作时,他感觉跪在堂下的这个女人真是没救了。就为了自己儿子身上那点隐疾,明知道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是想要朝廷重臣的命,竟然也敢跟这样的人做买卖。 这么看起来的话,胡氏好像胆子也还挺大。 胡氏的认罪书很快就被送到了宫中。 “咳咳……”帝王的寝宫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殿内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皇后此刻也在寝宫里,她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坐在床头,尽心尽力地服侍着龙床上的男人。 “小五那边有消息传来吗?”承德帝问完这话,又是一阵咳嗽声,他现在的精神相比于几日前,变得更加不好。 皇后点点头,“昨日不是就已经有消息递回来了吗?她醒了,现在没什么性命之忧,只是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御医们觉得她需要原地休养一段时间。” 床上的皇帝又咳了两声,“今日没有消息吗?” 北五城跟上京相距不算太远,宫中的贵人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当然是会第一时间送来,绝对不会有任何耽搁。 皇后见状,知道他是实实在在担心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道:“今日还没什么消息呢,不过皇上也别太操心那丫头,他身边有谢夔,太子也跟了过去,能有什么事?等到她身体好一点,自然会给我们写信。” 承德帝躺在床上,想到往日里鹤语乖巧的模样,心头一痛,“等到小五身体好一点,还是让她回宫来,休养一阵儿吧。宫中有御医,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去朔方也不迟。” 皇后闻言,心里轻叹一声。她又如何不想将鹤语留在自己身边?在听见女儿受伤昏迷不醒时,她直接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鹤语是她唯一的孩子,甚至是搭上了从前整个镇国公府的荣耀的孩子,她巴不得鹤语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永远做个没有烦恼不知忧愁的小孩子。可是再怎么希望,身边的孩子也是要长大的,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好。”皇后这一次没有再反对,她的确是担心鹤语的身体,只有亲眼看见鹤语无恙,可能她才会放心让鹤语去朔方,“这孩子也是福大命大,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总算是有惊无险,大的和小的都保住了。”皇后说。 说到鹤语肚子里那个小东西,原本面上笼罩着一层病容的承德帝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笑容,“等到小五这一次回来,不如就留着她生了孩子再说吧。” 鹤语现在也发愁,今日御医过来诊脉,又检查了她的伤口,说了跟昨日差不多的话,翻来覆去也就是让她这些时日,需要好好静养。她这身体,短时间里,是再也经受不起长途跋涉。 鹤语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从前哪怕她再怎么生病,每天的精神头还好着呢。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又加上怀孕的缘故,白日里,她也就清醒几个这个钟头,很快就觉得昏昏欲睡。在醒来后,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 就因为如此,鹤语才觉得烦躁。 她的身体还不知道要调养多久,但是谢夔却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留在此地。 第254章 伤感 鹤语并不想跟谢夔分开。 她现在正跟谢夔感情好的时候,哪里会想要分开? 可是这一次,哪怕是她主动提出来要去朔方,可能在宫中的父皇和母后,都不会放她离开。更何况,昨夜谢夔躺在她身边照顾她时,也说了,等到她身体好一些时,就先回京城。 谢夔都这么说了,鹤语也没有固执要跟他唱反调。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不可能跟谢夔回去。先不说自己身体怎么样,就说她如果跟着谢夔一块儿去朔方,路上至少要耽误两月的时间。 原本两人离开朔方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再耽误两月的话,谢夔这节度使的位置也不用坐了。 鹤语的手放在了自己还算是平坦的小腹上,她吸了吸鼻子,就是有点想哭。一想到要跟谢夔分开,她就忍不住有点想哭。 从前还没有这么多愁善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情绪好像就是不受控制。 谢夔进门时,刚好就看见鹤语躺在床上红着眼睛的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痛了他的眼睛。 “殿下,怎么了?”他在鹤语床边蹲下身子,眼里有止不住的担忧,“不舒服?伤口很痛?还是肚子的的孩子闹腾了?” 鹤语听着耳边一句句砸下来的担心的话声,她原本一分委屈,顿时变成了十分。 “呜——”鹤语忽然就张开了手臂,直接将面前的人抱住了。 谢夔如今半弓着身子,被鹤语这般抱住的时候,他身体都僵硬了,但是心底却又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怎么了?”谢夔不明所以,但这不妨碍他心软,伸手就碰了碰鹤语的长发,眼神有些浓浓的忧愁。 鹤语不说话,就只是抱着谢夔,脑袋紧紧地贴在了谢夔的怀中,不肯出来。 她这般模样,谢夔也不强迫她说什么,只是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鹤语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好半晌,鹤语终于收起了心里浓浓的不舍,从谢夔的怀中退了出来。 只不过现在她的那双眼睛看起来还红彤彤的,可怜又可爱。 谢夔粗糙的指腹轻轻地在她的眼角下面刮了刮,语气轻缓而温柔:“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高兴?” 鹤语:“我不想留在这里。” 谢夔第一时间以为有人让她生气了,脸色不由微微一沉,“谁让你不高兴?” 他压着声音问,那样子大有鹤语说出名字,他就要去找人算账的意思。 鹤语摇头,她捏着谢夔的那只手在这时候更用力了几分,“我不想跟你分开。”她小声说,但又说得格外坦然。 她喜欢他,所以不想要那么长时间的分别。 前一秒还有几分硬气的谢夔,在听见这话时,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他收回了那只落在鹤语眼角下的手,替她理了理面颊两边落下来的碎发,“没事,你在京城休养好身子,到时候我来接你。”他说完这话,怜爱地在鹤语的眉心间落下了轻吻。 鹤语也知道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不可能实现,她忍不住抬头,主动追逐着谢夔的唇,咬了上去。 鹤语原本就在谢夔怀中,现在因为主动去亲人的动作,变得更贴近了面前的人。她闭着眼睛,那模样乖巧地令人想要直接放进兜里带走,浓密的睫毛这时候簌簌地抖动着,像是蝴蝶的一对翅膀,在半空扑棱。 早就不是第一次跟谢夔接吻,但现在鹤语还是被面前的人霸道的气息包裹,她的唇舌舔舐着眼前的人,主动权才刚刚把握在自己手中,却又很快被夺走。等着她的是来自谢夔绵密的亲吻和啃噬,随着空气里传来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也在房间里响起。 谢夔在对于鹤语时,就没几分自制力。 现在又被鹤语勾着亲吻,他这段时间疲惫极了,精神也高度紧张,现在陡然放松下来,这个吻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谢夔是想要爱抚怜爱鹤语的,可是越是到后面,他一边感受着怀中柔软的身体,一边听着落在自己耳边轻轻的嘤咛声,谢夔的吻最终变了味道,也变得急切了起来。 偏偏这种时候他又不能对鹤语做什么,只能用力吮吸着怀中人的唇瓣,就连小舌头都没有放过,恨不得嘬出声。 等到谢夔再松开了怀中的人时,鹤语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一抹绯色,就连唇瓣,都变成了熟透的樱桃色,饱满,肿胀,娇艳欲滴。 谢夔的呼吸还有些没有平复下来,他哑着声音,“不会太久,信我。”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伸手将刚才被自己扯开的那抹衣领整理妥当。刚才在情不自禁之下,他差点做过分了。 鹤语被谢夔刚才的吻亲得失神,当耳边再次传来谢夔的声音时,她眼睛里还是水蒙蒙的,只不过先前的哀戚惆怅之色,已经被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风情取代。她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颜色饱满,又引人采撷。 “那你要快点。”鹤语嘟哝着,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撒娇的味道。 谢夔听后,心头更加发软。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片刻都不想与怀中的人分开。他家小殿下,如今好不容易开始依赖自己,鹤语说不想,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鹤语现在靠在谢夔怀中,她伸手不安分地揪着谢夔胸口的盘扣,“你是不是要着急回去了?” 虽然这几日谢夔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鹤语能感觉到他的着急。 出来这么长时间,现在朔方是个什么情况,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谢夔肯定很清楚。 从北地来的信鸽,就没有断过。只不过谢夔从来不拿这些事烦扰她,她也乐得自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是今日不一样,她听见了他跟自家兄长的对话。 鹤语才惊觉,原来谢夔已经在这里陪了自己那么长的时间。 就算是谢夔不想承认,但过两日,他就不得不离开,鹤语也会知道。 “嗯。”谢夔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什么,他面色倏然一沉,“此次的事既然是匈奴人闹出来的,京城大理寺的人会查到跟他们勾结的是谁,一个都逃不掉。但匈奴那边的人,也别想着逃出大邺的地界就算完事。”他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冷冽。 “此番回去,是要开战吗?”鹤语立马就有些担心了。 第255章 害喜 大邺跟匈奴的摩擦不断,这一次匈奴人竟然还敢偷偷潜入大邺境内,安排了这么一场刺杀,甚至还是差点就让他们得逞的刺杀。大邺又不是任人打骂不还手的主,若是对匈奴这般明晃晃的挑衅都无动于衷的话,只会助长匈奴人的嚣张,这绝对不是大邺朝堂想看到的。 所以如今面对鹤语的问话,谢夔没办法随便糊弄过去。 “嗯。”他声音有些沉闷,“其实这几日,匈奴那边已经有不少动作。” 从北地飞来的信鸽都多了不少,这些都是驻扎在朔方境内的边境线上的将领给谢夔传来的消息。 侯伟杰和钟世远也传来了书信,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二人虽没有说什么催促的话,但字里行间,也能让谢夔感受到边境线周围的局势变得紧张了起来,朔方的将士也需要他回去。 鹤语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差点没直接将谢夔的扣子拽下来。其实从前大邺和匈奴之间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战乱,那时候谢夔也在战场上,她不觉得有多担心。可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唯一不同的是对方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经变了,她就再也舍不得让这人身处险境,更不想听见对方有任何受伤的消息传来。 鹤语紧抿着唇,她说不出来让谢夔不要上战场的话,哪怕她心里对这件事万分抵触。 “那你,不准受伤。”鹤语说,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谢夔上战场,她唇瓣上还有些刺痛,都是刚才谢夔留给她的,“我若是在京城里等不到你来接我,我就在宫里,再也不出来,让你见不到。”她威胁着谢夔开口道。 谢夔心下无尽怜爱,“好。” “那保证,跟我拉钩。”鹤语抬头,看着谢夔的眼睛说。 谢夔刚想轻笑,但在对上鹤语那双认真又严肃得不行的眼睛时,还是认命一般伸出手,做了勾手指的幼稚的动作。 “好了。”他说。 鹤语眼底这才透出了笑意。 裴铮走到门外时,正好听见鹤语的笑声。在这笑声里,还隐隐约约夹杂着谢夔无奈又带着宠溺的声音,“都听殿下的,行了吧?”裴铮脸色微僵,随后他很快收拾好了表情,站在外面微微咳嗽了一声,提醒着房间里的人。 里面的笑声一顿,随后鹤语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哥哥!” 裴铮这才走进去,他扫了眼靠在谢夔肩头的自家妹妹,又看了眼八风不动的谢夔,“小五。”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了鹤语身上,“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鹤语笑眯眯说,“哥哥这时候过来,是京城来了什么消息吗?” 在早上她刚醒来不久后,裴铮就来看过她。现在又过来,显然是有事。 裴铮点头,“跟匈奴人里应外合的胡氏抓到了,根据胡氏交代,画师画了跟她接触过的匈奴人的画像,对方是都拉克。”他在说这话时,下意识朝着谢夔看了眼。 先前面上还没什么变化的男人,在听见“都拉克”这三个字时,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谢夔磨了磨牙,他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倒没有觉得太意外,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都拉克此人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鹤语现在听见确切的消息,想到之前自己的疑惑,她抬头开口问:“胡氏为什么好端端的跟匈奴人合作?匈奴人是能给她什么好处吗?” 裴铮本来严肃着的一张脸,在听见这话时,微微一变。尤其是在对上鹤语那双清泠的眼眸时,他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嗯,是给了些好处。”裴铮有些无奈叹气,然后将谢敬元无后的事告诉了鹤语。 鹤语:“……”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那现在的情况如何?”鹤语问。 她其实是想问英国公府会怎么样?不论怎么说,英国公府对于谢夔而言,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这话其实是帮谢夔问出来的。 裴铮:“胡氏刺杀的消息坐实,英国公府爵位被收回,跟胡氏有密切联系的,会被斩首示众,无关人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千里,不得回京。” 鹤语看了谢夔一眼,后者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鹤语一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哦。”鹤语点头表示明白了。 裴铮这时候过来,自然不仅仅是聊案件,“今夜我便要离开了。”裴铮说。 当初唐坚去京城找御医时,裴铮原本就不应该跟着一起过来。他是大邺的储君,怎么能随便离开京城?但他还是来了,不仅过来了,甚至还在北五城这个小小的地方停留了近十日的时间。朝堂上有一半的奏折都送去了东宫,他这不在宫中,可是要耽误不少事儿。 如今,裴铮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陪着鹤语待下去,京城那边已经催促了他好几次,今夜是通牒的最后期限。 鹤语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哥哥在我这儿是耽误了太长时间,马车和随行的护卫都安排好了吗?”鹤语轻声问。 裴铮点头,他出来时带着赵玉,哪里有需要自己操心的时候?只不过现在裴铮看着鹤语这一副完全没有一点不舍的单纯模样,心里忍不住发酸。 “你好好休养,到时候我再派人来接你。”裴铮说。 鹤语乖巧点头。 到了傍晚时,裴铮果然就带着东宫的侍卫离开了。鹤语半靠在床上,身边是珍珠和玛瑙在服侍着她用膳。 鹤语这段时间吃什么都没胃口,差不多吃了一碗饭,都能吐出来大半碗,偏偏周围的人用过了无数种法子,都拿她没办法。 “殿下,要不要吃点青梅?”珍珠一边给鹤语擦着嘴,一边担忧开口。 鹤语摇头,她额头上已经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那样子看起来娇弱可怜。 “什么都不想吃,我躺一会儿,你们收拾了就下去吧。”鹤语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告诉谢夔。” 珍珠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不过,就在这时候,一道低沉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不告诉我什么?” 谢夔刚走进门,就听见了鹤语的话。 今日北地又有信件送来,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处理。 处理完后,谢夔径直回了房间,结果就听见鹤语这么一句话。 珍珠和玛瑙抬头在看见谢夔时,那两双眼睛顿时一亮,跟看见救星似的。 刚才是鹤语让她们不要说,但现在,驸马都问了起来,当然是可以说的。 “殿下这几日害喜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御医给的药膳的方子也不管用。”珍珠飞快开口说,然后又有些哽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第256章 手札 “珍珠!” 鹤语低喝一声,她是真有些生气了。 她知道谢夔这段时间很忙,当然不想拿自己的事去打扰他。 谢夔听见珍珠这话,却是脸色一变。 他看着鹤语那张格外羸弱的脸蛋时,“是我没注意。”谢夔声音里带着惊痛,他以为鹤语这段时间的消瘦都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给我,我来吧。”谢夔示意珍珠将手里的药膳给自己。 珍珠和玛瑙很快退下,鹤语有些恹恹地缩在被子里,“我不想吃。” 谢夔“嗯”了声,也没有勉强,只是脱了鞋袜上床,将鹤语拉到了自己怀中。 鹤语还不知道谢夔此举是想要做什么,就感觉到一双大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随后,一阵舒服的按压就从她的头部传到了身体的四肢百骸。而在心头的那股久久不能消散的恶心感,好像也随着这一按一压渐渐烟消云散。 呼吸之间,嗅到的都是来自身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气味,是一种干燥又带着几分凌冽的味道,反正是鹤语觉得熟悉又安心的。 谢夔给鹤语按了一会儿,见到在自己怀里的人的眉头终于没有再蹙起,这才问:“肚子饿了吗?想不想要吃点东西?” 鹤语“唔”了声,最后点点头。 谢夔去小厨房重新做了一份药膳,然后端过来,一口一口喂着鹤语。 这一晚上,鹤语倒是难得吃了小半碗米饭,没有再吐出来。跟这几日相比,简直算是难得极了。 等到躺在床上时,谢夔揽着鹤语的肩头,如今鹤语这副模样,他哪里放心得下?朔方还有侯伟杰和钟世远盯着,应该还能熬一段时间。 “不如,我再等等?”谢夔试探着跟鹤语商量。 他说的是再等几日自己再离开,现在鹤语这身体,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行!”谢夔的话刚落地,就立马被鹤语打断,“你都已经在这边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匈奴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每年冬季,草原物资匮乏,他们什么时候在冬日里没有在边境小镇上骚扰?更何况,那个都拉克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有过两次交手。此人狼子野心,屡次进犯。在这种时候,他们匈奴人都没什么粮食了,他难道会乖乖就在草原腹地不出来?” 谢夔被怀里的殿下教训得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鹤语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鹤语见谢夔不说话,心里更是有数,“所以,你现在就应该回去。早日结束战乱,早日来京城接我。” 谢夔是在第三天一大早离开的,在离开之前,他还特意找了珍珠和玛瑙,将那一套按穴位的手法教给了二人。时间有些仓促,但也勉强足够。 鹤语醒来时,身边的被窝已经变得冰冷,想来是谢夔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离开的背影,所以早早离开。 谢夔离开后,鹤语表现得挺正常,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小豆芽,即便是再没什么胃口,每日也努力让自己多吃一点。她吃不吃没关系,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吃。 差不多休养了大半月后,鹤语终于有了些力气从床上起来,在院子里散步。 宫里得了消息,很快就将人接回了京城。 帝后的意思是想要鹤语就回海月殿,住着方便。但是鹤语想到海月殿里没有一点谢夔的影子,还不如住在公主府。所以,鹤语最后还是回到了公主府。 其实在鹤语回上京的那一日,正好是谢家人被流放的那一天。 胡氏勾结匈奴证据确凿,早在几日前已被斩首行刑,跟这件事有牵扯的采薇等人,自然也一并被判以死刑。原本胡氏以为自己亲儿子跟这件事无关,哪怕是被判流放,总归是保住了一条命。可是胡氏没想到的是,在被斩首的那一天,谢敬元也被带来了。 谢敬元的确是没有勾结外邦,但英国公府一倒台,当年被谢敬元仗着身份欺负过的人家,几乎一股脑都涌入了京兆府,纷纷诉说列出了谢敬元仗势欺人的罪证。 谢敬元本就是京城纨绔,平日里留宿花街柳巷也就算了,最致命是他前两年曾经强迫了一家寡妇,人寡妇不堪受辱,上吊而亡。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翻了出来,涉及到人命的官司,那就不可能轻拿轻放。 胡氏在看见谢敬元出现在邢台上时,尖叫一声,下意识还想要扑过去,解开谢敬元身上的铁索。当然,她还没扑过去时,就已经被人按住了。 几颗头颅落地,带着胡氏的不甘,在这世上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鹤语在听见谢家被流放的消息时,眉头都没动一下。当初她以为谢夔心里会有些介意,谁知道那晚谢夔抱着她,就只说了一句话。 “袁叔知道最近京城里的事,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远在灵州城里的老管家,送来的信中,夹带着一张女子笔迹的宣纸。 谢夔拿给鹤语看了,“这是我母亲的字迹。”谢夔说。 袁叔寄过来的是袁氏当年的手札中的一页,其实这些东西,是当年袁氏病重在床时,交给袁叔。这上面有这些年她安排下的一切,只要袁叔按照她说的去做,谢夔的世子之位不可能被任何人撼动。当年袁氏也是考虑到了谢辛垣靠不住,唯恐后进门的女人拿捏磋磨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只不过袁氏和袁管家都没想到,谢夔那时候才十岁,已经不稀罕什么英国公世子之位,甚至那么小的年纪,就从家里跑了出去。 谢夔只知道谢敬元无子,却没想到英国公府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可能有子嗣。 当年胡氏在袁氏怀着谢夔时,第一次上门“诉苦”后,袁氏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到了极大的磋磨。她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真正的贵女,虽然在家中排行最小,受尽了宠爱,但也不是完全没一点脑子。 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虽然恨胡氏不要脸,也恨胡氏不安好心,故意选择在自己怀孕的时候来“好心告知”自己,但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因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吗?既然谢辛垣无情,那她哪里还需要讲什么道义? 她要谢辛垣这辈子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谢辛垣身上的药,当然是她下的。 鹤语在看见自己婆母当年的手札时,内心不可谓不是震撼的,随后她又觉得敬佩。能不动声色做到这一步,若不是她主动留下来了这些手札,怕是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第257章 换命 换命 鹤语估计谢夔看了跟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在自己面前,谢夔只说了一句“这都是应得的”后,就再也没有对英国公府一家被流放表示过任何话题。 鹤语坐在马车里,没有看见在城门口哭哭啼啼的谢家一家人,但其中有人眼睛厉害,看见从城外进来的这一队华丽的马车。当即,就有人想要跑过去求鹤语开恩,但此行从京城去北五城接鹤语回京的人,正好是程豫锋。 谢家的人还没有走到马车旁,就已经被程豫锋的手下拦了下来。至于鹤语,根本就没听见外面的吵嚷声。 鹤语回到公主府后,深居简出,或者说,她现在的身体,也不允许她能多出门转转。 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鹤语在府上无聊,倒是在院子里栽种了不少花卉。她闲来无事,就侍弄些花花草草。 府上的人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不敢多叨扰她。可鹤语闲得有些无聊,谁在她身边,她都能聊上两句。 今日好巧不巧,鹤语抓住了青船。 青船一听见鹤语让她讲讲外面的新鲜事时,脑袋就大了。她只会杀人,真不会讲故事。 尤其是现在外面更多的都是关于边关跟匈奴的冲突,这些事,就算她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鹤语面前瞎胡说。府中的人都知道鹤语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也不能劳神忧思过重,朔方传来的那些消息,大家都是能瞒着一点是一点。 鹤语在看见青船难得局促的样子,不由失笑,“让你随便说说新鲜事儿,怎么看起来让你去嫁人还痛苦?” 之前鹤语问过身边的婢女,若是有了心上人,都可直接来她跟前讲一声,她也不是要留着大姑娘蹉跎的恶主。结果青船一听到“嫁人”两个字时,差点没直接变了脸色。当即青船表示这辈子都不要嫁人,她从前亲眼看见过自己的母亲终日劳作,却在家里也没有一点地位。虽然她跟着鹤语之后,也知道了不是所有女子嫁人后,都要操持家务,但她见过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不仅如此,这些嫁了人的女子还得不到一点尊重,家里人都认为她们干活那是理所应当,还要求她们任打任骂,不能还手。 青船一想到日后自己嫁人,多了个要伺候的丈夫,还多了要伺候的公婆,说不定还要去伺候小姑子小叔子,她觉得这种赶着上去给人家做不要钱的下人的事,简直不要太可怕,还不如这辈子都跟在自家主子身边,不用伺候任何人,还有不低的月钱,这才是神仙日子。 青船当初没点子心眼子在鹤语面前说了一通自己不愿意嫁人的理由后,直接将鹤语院子里的几个姑娘全都说愣住了。就连鹤语,都找不到反驳她的话,最后笑出声。 从那之后,鹤语便经常用此事打趣她。 青船现在听见鹤语的打趣,有点憨憨地笑了笑,“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属下不知道,但主子想听跟蛊虫有关的事吗?” 她知道鹤语好奇心重,尤其是对于她自己不知道的领域,更是好奇。 果然,鹤语眨了眨眼睛,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好呀。” 青船就捡了最近谢敬元有后的事来说,原本在谢敬元房中的几个婢女没有抬为姨娘,在这一次谢家的流放中是可以免遭劫难。但是那几人有孕后,最后也只能跟着谢辛垣等人一同被流放。 “想来殿下也听说了谢敬元身患顽疾,不可能有子嗣。但胡氏跟都拉克见面后,从后者手中得到了什么药物,最终成功治好了谢敬元的顽疾。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都拉克给胡氏的,应该是换命蛊。”青船一板一眼说,只可惜,英国公府的婢女都已经被流放,她也不能见识见识这换命蛊了。 “如果胡氏没这么快被砍头的话,就知道她又被都拉克骗了。”青船接着说,“换命蛊的用处它名字的字面意思一样,一命换一命,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真正的救命的良药。谢敬元身患弱阳症,这种症状,想要子嗣的话,便是通过换命蛊将他的寿数,换到新的生命身上。” 鹤语听得睁大了眼睛,这可比外面市井上的新鲜事好玩多了。 “这真的可以吗?”鹤语觉得太神奇。 青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行得通的。”不过很快青船又道:“但一命换一命,也是亏本的买卖。谢敬元被蛊虫吸走了寿数,但蛊虫进入新生儿的体内,不一定能带给他等同的寿命。何况,这蛊虫死亡,宿主也无药可救。” 鹤语若有所思,“换命蛊看起来好像是一命换一命,其实是蛊虫占据了第一个宿主的生机,然后寄生在第二个宿主身体里。第二个宿主,其实更像是……傀儡?”鹤语不确定自己这样的想法究竟对不对,她看着青船试探说。 青船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殿下聪慧,一针见血。其实这才是换命蛊的本质,不论是哪个宿主,对于蛊虫来说,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人。被抢夺了生命的蛊虫寄居的身体,其实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这种蛊虫,最初在大漠里就是一门邪门的术法。是因为有些人家不愿意亲人离世,这才研制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再找一个无辜人,被迫奉献生命。只是青船也没有想到,都拉克居然用这种方式,让谢敬元有了子嗣。 其实只要等到谢敬元身边那几个怀孕的婢女产子后,就能看出端倪。 被换命蛊寄生的新生儿,都不会是正常的婴孩。 鹤语一边听着一边直摇头,这种邪术,听着就很让人不舒服。 “也不知道谢夔那边怎么样了。”鹤语是在听见都拉克的名字时,忍不住想到了谢夔的处境,随后她抬头,看着青船问:“有朔方那边的消息吗?” 青船:“……”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提什么蛊虫。 现在被鹤语抓住问前线的战事,青船哪里敢随便开口? 第258章 救援 鹤语:“怎么不说话?” 青船:“……” 她那是不敢说话。 可是鹤语现在的目光将她牢牢笼罩,她只能硬着头皮,“谢大人那边一切安好。” 这一次轮到鹤语沉默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三个月,现在看着还很平坦,但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微微的弧度。最危险的头三个月已经过去,她先前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主动打听谢夔那边的情况,不过,从朔方来的信件倒是一直没有间断过。 都是谢夔寄来的,从信件上的内容来看,谢夔的确是一切安好。 不过,现在鹤语更想知道的是边关的战况。这些事情,是谢夔不会在信里告诉她的。 可是谢夔不说,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应该我回来前后,匈奴就开战了。”鹤语不理会现在青船快要涨得通红的脸颊,自顾自一般开口说。 别说公主府,就连宫里她父皇母后安排的人过来,嘴巴都严严实实。甚至她那不着调的二姐姐,来府上时,也就只是看着她的肚子,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儿,对于边关的战况,那是只字不提。 “战况如何了?”鹤语发问。 青船见自己糊弄不下去,这才硬着头皮,干巴巴道:“前段日子前线传来消息,说匈奴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在边界,小规模摩擦不断。最近的一次消息,是匈奴人在攻打小河镇。” 小河镇是属于朔方境内的一处边关重镇,也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 “再具体的消息,属下是真不清楚了。”青船苦巴巴着一张脸开口说。 此刻在小河镇上,谢夔刚带着一支骑兵赶来。 先前驻守在小河镇上的是彩月族的人,当都拉克派出手下一名大将攻打小河镇时,谢夔还在灵州附近。当谢夔意识到灵州这里不过是都拉克在声东击西后,立马先点了一队骑兵,夜里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小河镇。 其实在距离彩月族驻守最近的还是东乡族的人,可这两族之间,向来有些龃龉。此番都拉克派人强力攻击小河镇,未尝不是没有考虑过这其中的缘故。东乡族的人没有派出大部队过来支援,就只来了一小股他放在东乡族的队伍,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当谢夔过来时,小河镇里面几乎已经没了什么人,而不远处的城门已经岌岌可危,像是在下一刻就要被破一般。 彩月族的族长已经站在了城墙上,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已然有些年迈。 他身上已经有各种深深浅浅的伤痕,可始终没有退一步。百年前,彩月族也是有数万人口的大族,但一夕间,都被匈奴人屠戮全族。若不是还有“漏网之鱼”,也不会有现如今的他们。彩月族是跟东乡族有世仇,但对于眼下城墙外面的匈奴人,那更是不共戴天。 “我彩月族的儿郎们!宁战死也不降!”彩月族的族长手中握着象征着族长之位的权杖,大声说。很快,他直接丢掉了手中的权杖,转头拿起了身边的长矛,“老夫今日就是将这条命丢在战场上,也不会让这些匈奴的豺狼迈进彩月族一步!” 等到说完这话,彩月族的族长已经不顾周围人的劝阻,直接下了城墙。 他们的城门在外面匈奴人的进攻中,摇摇欲坠,眼看着城门口就要守不住,现在镇子上的族人,不论男女老少,此刻都拿着武器,很多没有武器的小孩和妇人,也直接拿着锅铲,又或者是杀猪刀,朝着城门口跑来。 他们虽然不是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但小河镇是他们的家,匈奴人想要占领这里,也要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 谢夔策马奔驰而来时,正好看见老族长拿着长矛冲在最前面。 城门已经破了,外面匈奴的铁骑已经厮杀了进来,周围都是彩月族的族人在奋力抵抗。只不过因为两方实力悬殊,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彩月族的老族长今日是抱着战死的决心,他手中握着长矛,想着只要能拖下一个匈奴骑兵,用自己这条老命一命换一命,那也是赚了。所以现在老族长死死地扒着刚才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匈奴兵,整个人几乎都被拖飞着走,也不肯松手。 也就是在这一刻,忽然,从空中射来一支利箭,“咻”的一声,直接插入了那匈奴骑兵的咽喉处。瞬间,一朵雪花炸开,在空中飞扬。 “轰”的一声,马上的人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差点没直接对着老族长砸下来。 也是在这时候,从前方又飞快地飞来了一支长枪,直直地穿过了这匈奴人的胸口。长枪稳稳地扎入了地上,而那匈奴兵,也被串了起来,尸体直接悬在了半空里。 老族长还没有从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击杀动作中回过神来,耳边已经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他视线中出现了谢夔那张年轻而冷肃的脸,随后感到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他就被谢夔从地上扶了起来。 “老族长。”谢夔喊道。 老族长似乎才回过神来,看着从天而降的谢夔,差点老泪纵横,“节度使大人!” 谢夔来不及跟老族长多寒暄,他从老族长的口中得知眼下的战况后,很快将人安置到一旁,就跟破城进来的匈奴兵厮杀到了一块。 小河镇里因为有谢夔带着的这一队人马的加入,犹如一支利剑,直直地剖开了匈奴骑兵的防线,阻拦了这一群人还想要继续深入大邺的步伐。 谢夔翻身上马,手中的弓箭上搭上了五支箭羽,“咻咻”的两声,利箭四下飞去,稳准狠地扎进了在小河镇内肆虐的匈奴人的咽喉处,没有一箭落空。 谢夔在收到消息时,就知道此次带兵攻打小河镇的,正好是当初跟自己交手过的都拉克麾下的猛将阿古达木。 当初他没能将阿古达木直接留在无伤城,如今在小河镇重逢,新仇旧恨一起上,谢夔在锁定阿古达木的同时,对方也像是若有所感,回头,那双鹰一样的眼眸,也死死地落在了谢夔身上。 第259章 告捷 谢夔二话不说,将弓箭朝着马身上一挂,双手在马鞍上一撑,整个人便直接飞身到了半空,与此同时,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苗刀,刀光剑影之间,他人已经飞至阿古达木面门前。 “嘭!” 苗刀和流星锤激撞在一起发出的巨大的声响,瞬间让谢夔和阿古达木周围空出来了一大片位置。 谢夔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有些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很快一个翻身,手中的苗刀比划出来了利剑的姿势,凭着刁钻的角度从阿古达木手中双锤的空隙间插入进去。 不料阿古达木的反应也很迅速,在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凉意划过时,阿古达木已经撤退了一大步,也幸好谢夔最近换的是身形修长的苗刀,那刀尖堪堪划过阿古达木的咽喉。 不过,这一招,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至少现在阿古达木伸手朝着自己脖颈上一抹,手心里就出现了殷红的新鲜的血迹。 谢夔的苗刀见了血,像是更加兴奋。 两人的身形不断碰撞,半空里的兵器的碰撞声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甚至隐隐之间,还能看见激烈的火花。 “嘭——” 又是一阵巨响后,谢夔和阿古达木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哐嗤”一声,谢夔手中那把看起来好似坚不可摧的苗刀,倏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两截。 不过阿古达木那边的情况也绝对算不上好,他手中厚重的流星锤,现在表面竟然出现了裂痕。要知道这都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从来都只有它将别的东西击得粉碎的结果,什么时候见过有物件能将这对锤子直接打裂? 阿古达木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流星锤后,脸上挂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狞笑,然后抬头看着谢夔:“谢大人,你这刀都没了,还想跟我继续打?” 阿古达木在说这话时,心里暗暗抽了一口气。在跟谢夔对上,他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占了手里兵器的便宜,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谢夔是有多凶狠,现在他铠甲下胸口处,怕不是早就变得血肉模糊。 谢夔听着耳边阿古达木嚣张的话语,他嘴角紧抿,绷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看起来更加不好惹。 “是吗?那你来试试。”谢夔话音刚落,人就已经拿着那把已经断裂的苗刀,没有一丝犹豫朝阿古达木奔袭而去。 古往今来,长短兵器都有各自的优势。苗刀断了又如何,刀刃还在,那便仍旧是一把能杀人的凶器。 谢夔身法灵动,阿古达木笨重的身躯跟他相比,顿时有些不够看。何况,在阿古达木手中,一直拎着千斤重的流星锤,当谢夔贴近自己时,他周身的力气简直有些没处使。当他刚确定谢夔的身影,后一秒,谢夔又变换了位置,他手中的流星锤只要在这瞬间出手,压根就来不及收回,谢夔必然会找准这一间隙,重击他。 阿古达木正是因为知道会这样,所以更加犹豫不敢出手。他走的就是暴烈的路子,现如今却被谢夔缥缈灵动的身法弄得有些没有发挥的余地,憋闷得不行。 “磨磨唧唧像个什么男人!”阿古达木因为久久找不到对谢夔下手的机会,很快就没了耐心,暴喝道。 他一直拎着流星锤,时刻处于战斗的状态,但是时间一长,加上精神紧绷,饶是在勇猛的悍将,也禁不起这般消耗。 谢夔可不就等的是这样的时机? 当他看见阿古达木手中的流星锤点地的那瞬间,整个人周身的气势猛然一变,再也不像是刚才那般逗弄戏耍阿古达木,瞬间变得迅猛如虎,身姿若射出的利箭,自带锋芒。但此刻,最有锋芒的还是谢夔手中那把已经断裂的苗刀。 一道冷光在半空中闪过。 那一对被阿古达木握在手中的流星锤,终究是因为主人的片刻喘息而慢了一拍,当流星锤击中谢夔手中的苗刀时,谢夔人已经落至半米之外。 而原本在他手中的苗刀,此刻稳稳地插在了阿古达木的额头正中。 断裂的刀,也能直接破开头盖骨。 谢夔不需要回头,也知道现如今阿古达木必死无疑。他弯腰,从脚边捡起来一把大邺将士手中最常见的长枪,反手利落一挥,力道精准,直接将已经跪在了地上的阿古达木的脑袋插在了长枪上。 谢夔站在还是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央,手中的长枪朝着高空处一举,带着内力的声音,已经扩散了出去—— “主将以亡!还不投降!” 有了谢夔这一声暴喝,堪称是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席卷到整个战场。 阿古达木在匈奴人里显然是极有威望,当谢夔将他的脑袋高举在半空中时,战场的那些匈奴人,几乎都不约而同迟疑了片刻。 而这一幕对于朔方军而言,无疑是最鼓舞人心的一幕。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手中的银枪和大刀挥得更加有力。光是从气势上来说,朔方军就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了匈奴人。 没有了主将的匈奴兵,节节败退,最后在隔壁东乡族的第二波援兵到来之际,小河镇的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战后自然又是一波耗费人力的清理和修补,谢夔身上也挂了彩,不过在他看来,身上的这点伤实在不算是什么。 倒是彩月族的老族长伤势有些严重,现在被军医要求躺在床上,不能随意动弹。 谢夔在跟老族长交代了两句后,就去了小河镇的街道上。现在在街道周围,都躺着伤兵残将,还能站起来干活儿的将士们,在重新修理城门。 虽说这一次匈奴人是被打退了,但万一什么时候又重卷而来,到时候他们岂不是没有一点准备? 谢夔出来时,就看见了不少东乡族的人在帮忙照顾彩月族的伤兵。 他眉头微微一蹙。 这一次他接到了彩月族的求救时,就连夜赶来。在谢夔的计划中,他在灵州跟左右两边的岳州和羊城守望相助,彩月族驻扎的小河镇和旁边东乡族驻守的广阳镇是互相扶持的关系,即便两族之前内部会有一些矛盾,但在面对外敌压境的大事上,肯定不能含糊。 倒也不是谢夔自信自己能协调两族的关系,而是在他坐上朔方节度使的位置后,就找过两族族长谈话。他才懒得管多年前什么东乡族的儿郎带走了彩月族的圣女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儿,他只问了一件事,确保了若是有外敌来袭,两族的人能够摒弃前嫌,并肩作战。 但是从他今日刚赶来时看见的小河镇的场景而言,当年两族人在他面前确保的事,没有做到。若不是因为这一次自己率兵前来及时救援,指不定现在小河镇已经落进了匈奴人的手中。 小河镇是边陲重镇,因为一旦打开小河镇这一条防线,后面就是朔方最肥沃的良田。尤其是谢夔和王仲宣的铁血政策下,这一方原本荒芜的土地,已经郁郁葱葱,每年丰收的时候,都会带给当地百姓沉甸甸的粮食。可以说,朔方的粮食,有一半都是来自于小河镇后面的这一片沃土。 所以小河镇相比于别的边陲重镇,重要的意义格外不一般。 不多时,第二波从东乡族来的援兵的领头人,站在了谢夔身边。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彩月族的圣女青姝。 第260章 处置 谢夔让身边的小兵将人叫来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继续在伤兵身边视察着。 刚才带着东乡族的将士过来的人叫明方,是东乡族族长的大侄子。年轻的东乡族男子生得很是巍峨高大,相比于东乡族的男儿,彩月族的男子就显得要单薄不少,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汉族江南才子的风度。 明方被谢夔的人叫来之前,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准备。 他知道自己亲叔叔这一次做得太不厚道,彩月族的求救消息传来时,他原本就想直接带着东乡族的大部队过去,可是半路却被拦住了。 “不准去!”他叔叔严厉呵止。 百年前,东乡族的人带走了彩月族的圣女后,两族之间就爆发了一场战争。最后这场战役,凭着彩月族的物资更加充足这一决定性的优势,彩月族获胜。若只是分出胜负,这也就罢了。可在百年前,那时候物资格外匮乏,彩月族之所以能壮大,是因为彩月族不论男女老少,都会织布做衣。在朔方一带,可谓是“一家独大”。 战败的东乡族,接下来的好些年,都被彩月族排斥,彩月族出产的织布,东乡族是片缕也别想沾。在渐渐开化的先辈里,羞耻和文明这些东西也渐渐出现。旁人都有衣服穿,唯独东乡族还活得像是野蛮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东乡族都被周围别的部落的人嘲笑。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两族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哪怕到了后来,纺织技术已经不算是彩月族独有的技术,东乡族也没有再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但两族之间始终互不待见。 头一天晚上,明方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他对彩月族倒没有那么深的仇恨,算起来,他们这一辈,甚至他们的上一辈,跟彩月族的人都没有什么纠纷。甚至在他们这两辈人里,因为大邺皇朝对朔方的统治,和历任朔方节度使对整个朔方地域的铁血统治,也算是见到面也要颔首致意的表面关系。 所以明方在得知自家叔叔不愿意派遣族中的精锐部队支援小河镇时,睡不着。 等到差不多快要到凌晨时,思考了一晚上的他,还是决定冒着忤逆叔叔的危险,带着族中的弟子前去小河镇。 没想到,在他还没有出发之前,彩月族的圣女青姝就来了。 明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要尽快去小河镇也有一部分因为这位圣女的缘故。 现如今,他人是来了小河镇,但眼前的状况明方也很清楚,他们东乡族这一次是犯了大错。 因为私怨,差点导致小河镇失守。这种疏漏,谢夔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大人。”明方跟着谢夔走了一路,后者虽然没有说话,但反而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面前的气氛让他紧张到不知道如何呼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明方咬了咬牙,决定主动开口,“昨日属下收到彩月族族人的求援,但来晚一步。” 谢夔视察的脚步一顿,他下意识伸手朝着自己腰间摸了摸,但摸了个空。谢夔才反应过来,先前佩戴在腰间的苗刀,已经在跟阿古达木的交手中,断成了两截,现在他的腰间空空如也。 “只是来晚一步?”谢夔问。 他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给旁人的威压,却令人无法忽视。 昨日来彩悦城支援的,几乎都是留在东乡族的朔方军。因为朔方领域内,部落种族众多,谢夔上任后,刚柔并济,在该强硬的地方绝不手软,但同时也给了各大部落相应的权利和自由的空间,比方说就像是眼前的彩月族和东乡族,在两个部落驻守的地方,他手中调拨过来的朔方军所占的比例并不大,更多时候,是部落的族长长老在管理这一代的治安和对外防御。 如今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就算是谢夔平日里对两族展现了充分的信任,那估计也只能是从前。 明方被谢夔这话问得面红耳赤,昨日来支援的朔方军不受他叔叔管制,所以才到了小河镇。今日随他而来的东乡族族人,可不就是昨日被他叔叔拦下来的那一批人? “不是。”明方在谢夔面前不敢撒谎,何况眼前这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是东乡族的族人无视了彩月族的求救信号。” 在说这话时,明方已经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东乡族有罪,请大人责罚。” 在一旁的彩月族圣女青姝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她在彩月族的权力,仅次于彩月族的老族长。 青姝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道:“还请大人明鉴,昨日我们彩月族求救时,明方大人是准备带东乡族族人前来救援,但都是被东乡族族长拦住……” “我只看见了结果。”谢夔没让青姝将求情的话说完,冷声开口。 青姝顿时收声。 她知道谢夔说得没错,像是这样故意贻误军机,东乡族全族军法处置都不为过。现如今谢夔没有直接问罪东乡族,已经是手下留情。 不过,青姝也很清楚,谢夔没有处置东乡族只是暂时的,现在朔方和匈奴交战,谢夔是腾不出手来处置东乡族,但等到战事结束后,这一会东乡族的错,里面牵扯到的人,谁都跑不掉。 更何况,她心里未尝不是没有恨的。彩月族是她的家乡,在匈奴破城时,不知有多少无辜的族人丧命于匈奴的铁骑之下。 谢夔:“即日起,东乡族的防御由朔方军接手。” 从前在东乡族内,是东乡族族为主,朔方军为辅。现在谢夔这句话,直接让东乡族从权势的圈子里剥离出去。他给过的信任,只有一次。 听见这话的明方,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雪白,却不敢开口再求情。 谢夔安排完此事后,转身离开。 青姝站起身,看了眼身边的明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彩月族的圣女,但是跟明方已经认识有不短的时间。算起来,两人还是在灵州城的春日宴上认识的。她当时并不知道跟前的年轻男子就是跟她们彩月族不共戴天的东乡族的族人,在街上两人因为同时相中了一只吊坠而相识。等到后来知道明方身份时,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现在青姝看着背脊都差点塌下去的明方,眼中很复杂。 经过小河镇的战事,她想,日后即便她说服了族中长老,早日选下新一任圣女,自己也能自由婚嫁后,若是族中人知晓她想要嫁的人是东乡族的男人,估计也不会同意。 谢夔走到营帐,他手下的两大悍将钟世远和侯伟杰分别驻守在灵州和贺兰山,今日跟着他一道过来的是容嘉。 第261章 求援 容嘉年岁比谢夔小两岁,身为将门之后,他也是从小就在边关长大。只不过这些年辅国大将军容老将军一身伤病,早就上请朝廷,想要从边疆大吏的位置上退下去。荣老将军提出辞官,他又是在河东节度使这个关键的位置上,朝廷也不是能立马就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前后后的时间算起来,估计还有一阵儿。在之前,容老将军便将容嘉送到了谢夔身边,一来是能让谢夔替自己好好历练历练自己的小儿子,二来,也是想要替容家找到一个靠山。 容家的荣耀和地位都是容家的男儿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可若是人死后,这些荣耀也就跟泡沫一样,很快消散,一如现在京城皇后娘娘的娘家一般,很快没落。荣老将军前面的两个儿子,都是战死沙场,如今剩下容嘉这么一个小儿子,只求他平安。这么多年来,容嘉在后方,军功自然不多。 容嘉此刻脸上有不少血污,他右臂上还胡乱缠着纱布,一看让人知道是他自己胡乱缠在上面,根本没让军医处理。 眼下这种战况,军医都忙不过来,他觉得自己这都只是小伤,哪里还想要霸占军医时间? 现在容嘉过来,直接问:“大人,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京城那边到底有没有收到消息?”容嘉脸色不大好,朔方冬日来得早,干冷干冷的,到了腊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雪了。奏折是早就递了上去,根据他们常年驻守在边疆的经验,今年冬日,恐怕是个寒冬。将士们身上的棉衣太薄,朔方这些年虽然做到了粮食能自给自足,但军中还是有许多物资需要户部调配。 眼下,棉衣就是重中之重。 谢夔为这事也催促了好几次,但收到的消息不尽如人意。 “我已让王仲宣再去催了催。”谢夔道。 容嘉一脸愤懑,不是对着谢夔,而是对着京城的人,“年年将士们不是缺米就是缺衣,战事一起,户部那帮王八羔子只会一句没银子,真想把这群王八蛋扒光扔到战场上去!” 容嘉从小跟着荣老将军在军营中,说话行事跟边关的将士没什么区别,丢在京城里,那才是异类。对于军营中遇见的麻烦,可谓是了如指掌。像是冬日里将士没有棉衣的问题,已经算是老大难。年年请旨,年年得到的消息都是户部没钱。他看户部尚书肥头大耳的,可不像是没钱的样子。 谢夔倒没有容嘉那么义愤填膺,他淡声道:“灵州城里还有些库存,我也让钟世远在周边收购,应该还能抵挡一阵。” 容嘉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得好看太多,他在河东就是一小霸王,这几年跟在谢夔身边,没闹出一点事,完全就是因为他对谢夔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听着谢夔这么开口,他忍不住道:“大人,就算是你手中有些银子,但军中这么大的缺口,靠着您一个人出银子怎么成?”这么算起来的话,岂不是谢夔在养着朔方军?容嘉是替他感到不平,“再说了,公主嫂嫂那边能让你这么败家吗?” 鹤语在灵州的那段日子,容嘉正好回了河东去照顾老爹。荣老将军旧伤复发,他大哥二哥战死沙场,他妹妹又远在京城,他这个做小儿子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没见到鹤语,但回来后,容嘉就已经从周围人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公主殿下的传闻,他自然是高兴谢夔身边有这么一位夫人的。 大约是容嘉这时候提到了鹤语,谢夔原本严峻的脸上,透出了些柔和的笑意。 谢夔想,若是鹤语知道,怕是要生气。只不过不是对自己生气,而是对于京城那帮人生气。 也不知道这时候鹤语在做什么,不知道肚子里的小豆丁有没有闹腾,她最近有没有好好用膳。 他收到不少鹤语的信件,只不过他行踪不定,每当拿到从上京送来的家书时,都不知道已经耽误了多少时间。 “殿下不会。”谢夔说。 鹤语现在心情很不好。 今日公主府上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娇客。 在看见容薇时,鹤语也是有些惊讶的。她跟容薇几乎没什么交集,这时候容薇主动上门找自己,说对方没什么事的话,她恐怕都不会相信。 容薇也是第一次来公主府,她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也不会在现在来打扰鹤语。 前几个月时间,永乐公主遭遇刺杀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也因为这样,她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从各种渠道里听说了公主殿下有孕一事。皇后娘娘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被当做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公主殿下怀孕在府上养胎,没有谁那么不长眼地会在这时候去叨扰她。 但是容薇今日却不得不来。 她前几日就已经收到了兄长的来信,对于边关的战事,她知道得比鹤语更清楚。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知道兄长最近遇见的事有多棘手。 容家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亲戚,容老将军的部下也很多,但是这些人,并不能真正帮上什么忙。武将自成一体,想要在文官处说上话的,很少,分量也很有限。 可是鹤语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容薇心里笃定,眼前的公主殿下若是知道朔方现在遇见的困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上因为前段日子,她因为心仪程豫锋,追去蹴鞠场上后,又亲眼看见过鹤语和谢夔联手替程豫锋解围。程豫锋没什么背景,但鹤语都愿意为了他出面帮忙,想来也是什么趾高气扬又冷漠的人。 所以今日,她就大着胆子来了。 珍珠将容薇带去了公主府的梅林中,今日阳光不错,鹤语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便坐在梅林里的秋千上,晒太阳。 鹤语听见脚步声时,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在看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容貌娇媚的容家小女儿时,她眼里带着几分打量。 容薇在对上鹤语的眼神后,不卑不亢,朝着她行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鹤语微微点头,开口道:“起来说话。” 容薇从小在边关长大,看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但性子却很爽快,不然,也不会做出来主动去追程豫锋这样的事。 “今日臣女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容薇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开口对鹤语表明了自己今日的意图,“事关边疆战事……” 容薇这话还没有说完,此刻站在鹤语身后的珍珠和玛瑙已经齐齐出声。 “容小姐,请慎言!” 玛瑙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整日服侍着鹤语,虽然驸马离开之前,教给了她和珍珠一套按压穴位的手法,但她家殿下这些时日还是消瘦了下去,没有别的有孕的妇人那么丰满圆润。这种时候,这位容家的小姐说什么边关战事,这不又是引得她家殿下劳神担忧吗? 鹤语倒是听见容薇的话,眉头不受控制一般蹙了蹙,她抬手拦住了珍珠和玛瑙,在看向容薇时,眼中的审视更多了几分,“边关战事?你知道?” 第262章 报恩 容薇刚才被呵止,她心头未尝没有感到惴惴不安,但眼下鹤语主动朝她问起,她稳住心神,迎上鹤语的目光,点头,“回公主的话,臣女知道。” 珍珠和玛瑙不赞同地看着自家殿下,这种时候,就算是她家殿下知道了边疆战事,除了平白担心之外,不也没有什么其余的作用吗? 鹤语感受到身旁两人的目光,她抬头安抚性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鹤语转头重新看向了面前的容薇,问:“所以今日你找到我,是想做什么?” 容薇在这时候,“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鹤语跟前,她埋首在地上,一字一顿道:“臣女请公主殿下出手救一救边关将士,今年的冬日是个寒冬,朔方一带已经下了小雪,但将士们身上穿着的棉衣还很单薄,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即便匈奴人不打来,那些将士们,可能有很多也活不过这个冬日。” 容薇飞快将自己的来意一股脑儿地倒给了鹤语,她此番前来,自然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哪怕自己因为今日这话进了大牢,她也不后悔。 在边关长大的她,如何不知道将士们没有冬衣,想要捱过这样的寒冬,是有多难。他们会在风雪天里,在城墙上巡逻,会在边界线上,视察敌情,没有一丝遮挡,除了自己本身之外,没有一点暖源。若是这种时候还没有足够保暖的棉衣,是真的会冻死人。 即便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兄长,容薇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她曾经在边关,得到了众人的爱护。哪怕现在她早已回了京城,但眼下的安定,都是大邺的将士们用流血和牺牲换来的。既然从兄长来信的字里行间她看出了端倪,就不可能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鹤语坐下的秋千已经没有再晃荡,头顶温暖的日光铺满了她的一头青丝,但现在鹤语却没有觉得有多少暖意。 在听完容薇的话后,鹤语先让人站了起来。 她没有立即开口应下此事,“你怎么知道战士们缺少棉衣?你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确认,就直接相信容薇的话。她们两人的关系,可不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关系。 容薇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鹤语问这么一遭,她从袖中拿出一封家书,递给了珍珠。 珍珠暗暗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将容薇手中的家书递到了鹤语手中。 鹤语在展开信件时,容薇的声音也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臣女跟臣女兄长的来信,臣女兄长如今是在谢大人的帐下。即便这些年谢大人在朔方积攒了些身价,但是想要供应上整个朔方军的棉衣,怕也会吃力。何况,若是今年真是寒冬,对于百姓而言,也不好过。朔方总是需要粮食储备,到时难道又让谢大人自己垫上这一笔银子吗?”容薇认真说,“臣女今日在殿下面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臣女愿用性命担保。” 在容薇说话间,鹤语已经差不多将手里的信件都浏览了一遍。 诚然如容薇所言,现在朔方物资紧缺。 不过容薇不知道的是,谢夔就算是拿出所有家当,估计也没有多少银子。他的私印都还在自己这里,手头的散钱,能有多少? 这些谢夔却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半句。 鹤语的唇不由抿成了一条线。 “这些事,他们可有上奏朝廷?”鹤语问。 容薇点头,虽说容嘉没在信件里跟她详细讨论过这件事,只是一笔带过,但根据她从前在边关的经验,容薇也知道边疆的将士想要拿到朝廷的补贴,并不容易。一来边陲重地,宫中的人也会担忧这些地方太有钱,拥兵自重,天高地远,不受管教。二来,户部也是真的抠门,想要从户部拿到银子,这中间不知道要拉扯多少回,又要耽误多少时间。 “臣女兄长虽然没有具体谈论此事,但按照往日户部跟他们的拉扯,不知道这一笔银子拨下去又是什么时候。”容薇低头,“臣女恳求公主殿下帮忙。” 鹤语将容家兄妹的信件放在一旁,“我知道了。” 她没有说这个忙自己是要帮,还是不帮。 “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若是有消息,自然会派人寻你。”鹤语说。 容薇抬头,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对上鹤语那双眼睛时,她忽然噤声,“臣女告退。” 当容薇离开后,鹤语就离开了梅林。 “玛瑙过来帮我更衣,我要进宫。”鹤语说。 玛瑙跟在鹤语身后,她试探问:“殿下可是要去宫中询问今日容小姐说的那事儿?” “嗯。”鹤语没有瞒着她们。 玛瑙有些头疼,“殿下……”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说道:“您现在是有双身子的人,朝廷的事,自然有驸马操心,您又何必去蹚这一趟浑水?” 玛瑙没有说的是从前她家殿下可不会过问这些政事,作为从前海月殿的大宫女,她可太知道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打听。她家殿下分明也是清楚的,现在怎么就犯了浑? 鹤语看着她,“玛瑙,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从上京去漠北吗?在漠北的地界,曾经遇见了一队马匪。” 后来证实,那不是什么马匪,而是匈奴人。 玛瑙知道鹤语在说什么,她点点头,她还记得那些人身手都很不错,可以说是凶悍,即便是对上公主府的护卫,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落于下风。 “记得。”她说。 鹤语抬头望着天,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看什么,“如果没有戍守边疆的将士,那些乔装成马匪的匈奴人,就会深入大邺。这就不仅仅是边关的百姓遭受他们的骚扰,而是整个大邺百姓都会被匈奴的铁骑践踏。”她吸了一口气,目光放平,“从前我只受夫子教诲,女子不要妄议朝政。我不说,是因为我本来也不通什么治理天下,也没兴趣。但是那日我们都亲眼看见过朔方军是如何同匈奴人厮杀,我们也是被他们保护的寻常百姓。受了恩,难道不应该还吗?” 她不插手朝政,只不过是想要还恩而已。朔方军的事,她当然要管。 第263章 军需 鹤语进了宫。 她没有去勤政殿,而是转道去了东宫。 自打回京后,她身子好了不少后,就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不得不说,当初在看见自己父皇灰白的面色时,鹤语是吓了好大一跳。 她之前就觉得承德帝身体有恙,但那时候父皇和母后都说只是小毛病,受了风寒而已,她没有多想。但是现在骤然看见自己父皇难看的脸色时,她才意识到,先前自己心里不好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可是她不是神医,除了尽心照顾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凭着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也不可能留在宫中照顾自己父皇,她都还需要人照顾呢。 也是在回到京城后,鹤语才知道原来朝中不少事,已经被她父皇转给了她太子哥哥处理。 一想到自己在养伤的那段时间里,她兄长在北五城里陪了自己那么长时间,鹤语心里很是复杂。她也不知道裴铮在北五城时,耽误了多少政事。 她又有些气闷,大约是因为周围的人还将自己当做小孩,什么都不告诉她。 现在,鹤语便直接去了东宫。 等到了东宫,赵玉接到小太监的消息就立马到门口迎了鹤语去太子身边。 裴铮近日里很忙,朝堂中的大部分事务都交到他手中,每天有不少奏折都需要批阅,再加上最近朝堂中有不少人收到了风声,想要将自家女儿送进东宫来。他其实哪里有时间理会这种琐事?但是架不住朝臣们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上奏,就连他最近在静养的父皇都有所耳闻,便让宫廷里的画师,去那些适龄官宦女子家中画了画像,送到了东宫。 赵玉领着鹤语到书房时,裴铮正将那些画像放起来。他看着这时候进宫的鹤语,眼中有些意外。 “小五是遇见了什么事?这时候过来找我?”裴铮问。 鹤语也没有跟他绕圈子,直接问:“哥哥知道最近北地跟匈奴的战况吗?” 裴铮脸色微变,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那张俊美的容颜在浮动的光晕中有些叫人看不真切,“小五什么时候担心起来战况?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了些什么吗?”裴铮问,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后作乱,企图用朔方的战事扰得鹤语心绪不安的话,他定然是要将这人揪出来,严惩不贷。 鹤语摇头,“没有,只不过父皇和母后每次都不告诉我,我有些担心。” 她这理由落在裴铮耳朵里,实在是有些蹩脚。不过裴铮也没有拆穿她,“这是昨日送回京城的战报,你想看便看。” 说着,他直接从桌上拿了一份卷轴递给了鹤语。 朔方大胜,主将谢夔人也好好的,裴铮倒也不怕这一份战报会刺激到鹤语。 鹤语一目十行看完后,心头悄然松了一口气。 “今年冬日好像比往常更冷一点。”鹤语放回了卷轴,像是随意一般开口。 裴铮不疑有他,他点点头,“是有些。”说完后,他朝着旁边的赵玉递了个眼神,很快赵玉就明白,这书房的炭火指不定对于公主殿下而言,是不太够,需要多添两盆炭火。 鹤语倒没有注意到赵玉的动作,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容薇来见自己时说的那些话上。现在看见自家兄长点头,鹤语顺势道:“京城都这么冷了,那在北地是不是更冷?” “应该是的,北地向来都比我们这儿更冷。”裴铮说,“若是你现在去了北地,就会发现那边冬日会时常下雪。” 正好这时候赵玉让人带着炭火走了进来,书房里的温度升高,鹤语的那张小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 鹤语终于注意到了房间里多出来的两盆炭火,她伸手指了指,开口问:“北地有炭火吗?” 裴铮一愣,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很快点头,“房中是有的。” “那北地在外面的将士应该是没有了。”鹤语说,“他们应该很冷吧?”不等裴铮回答,鹤语就已经自顾自一般开口:“那哥哥,朝廷可有给他们拨物资?这么冷的天,若是穿得不够保暖,会冻死的吧?” 就算是之前裴铮还不知道鹤语今日来找自己的意图是什么,但现在,在鹤语说出这番话后,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裴铮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神色中带上了两分冷意,这冷意倒不是冲着鹤语。 “今日小五可是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裴铮问,若不是因为有人在鹤语面前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他不相信鹤语会忽然关注起来边关的将士们的物资。 鹤语抿唇,那样子看起来就是拒绝回答的样子。 裴铮见状,有些无奈。他知道鹤语不想说的话,一般人还真是撬不开她的嘴。 “北地严寒,每年朝廷都会拨下不少物资,今年自然也是一样。”裴铮说。 鹤语看着他的眼睛,裴铮的神情看起来不似作伪,但是容嘉和容薇两兄妹的家书,也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裴铮像是觉得鹤语还不相信一般,从桌案上取出一本奏折,递给了鹤语,“你看,这是谢夔不久前递上来的折子,八百里加急,为的就是朔方将士御寒冬衣一事。”他态度大方,若是真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如今在鹤语面前也不会这么坦然。 鹤语也认出来了谢夔的字迹,她看着上面的日期,算起来,这都是差不多快一月前的奏疏,鹤语拧眉,也不跟裴铮再打哑谜,直接说:“朝廷是拨了物资,但这可能没有到朔方军的手中。”容薇根本没有说谎的动机,她若是说谎,那朝廷就多拨一份物资去朔方,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在来东宫之前,鹤语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这话一出,裴铮的脸色就变了。 “当真?”裴铮倒没有问鹤语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这消息。 若现在鹤语所言属实,可就不只是有人在鹤语面前挑唆影响她身子的问题了,还有欺上瞒下,或是贪污军饷的问题。裴铮一双黑黢黢的眼眸中,风云翻涌。 鹤语点头,“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今日我进宫来,想问问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将士们的冬衣,是交给谁在负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朔方那边还没有收到冬衣?”她说完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补充了两句,“若是哥哥不相信的话,可差人问问。”她虽然不想告诉裴铮自己的消息来源,但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无理,她兄长若是想要考证,才是正常的。 裴铮沉吟片刻,他倒不是个轻信的人,只不过现在送信去询问朔方的事的话,来回定然会耽误不少时日,他准备双管齐下。一边送信去边境,一边着手探查从京城送去朔方的棉衣及军粮等事。 “这些自然是交给了户部。”裴铮也没有瞒着鹤语,他抬头朝着赵玉的方向道:“让户部尚书进宫一趟。” 第264章 纳妾 赵玉领命前去。 眼看着就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裴铮问鹤语:“要在东宫用膳吗?” 他没有直接开口留人,是因为考虑到此前鹤语进宫,都会去帝后处。 但今日,鹤语点了点头,“好啊。”她这一次来得匆忙,都还没有告诉父皇母后自己进宫的事,现在她一门心思都想着等会儿从户部尚书嘴里听见些有用的消息,才不肯错过。 而在今日,太子妃崔莞庄也是要寻裴铮的。 自打前段时间,两人像是冷战后,终于在裴铮从京城去北五城回来后,崔莞庄低头了。 不是她想对裴铮低头,而是事实让她不得不低头。 皇帝是不会再充盈后宫,但裴铮作为铁板钉钉上的未来的国君,却是要需要的。更何况,现在东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位女主子。 崔莞庄的娘家人在此期间进宫来了两次,无一不是在让她从族中选一两个堂妹出来,让裴峥收入房中。至少崔家的人,对于崔莞庄而言,还算是自己人。 “你嫁给太子也有小半年,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太子为人冷淡,东宫只有你一人却也没有本事将太子的心笼络过来。既然这样,不如让你堂妹们过来试一试。你呀,就是个木头桩子,难道在太子殿下面前还能端着不成?等到哪一日,太子真有了放在心上的人,你这太子妃可有的受了。” 崔莞庄现在还记得母亲在自己耳边的教诲,她觉得那些话都像是针尖一样扎在自己心头,但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也很清楚,这段时日,朝堂中有不少大臣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塞进东宫。尤其是在看见裴峥已经开始处理奏折后,想要将自家女儿送进东宫的人只多不少。谁不知道太子妃到现在都还没有身孕呢?看起来太子也不像是对太子妃分外上心的样子,这种时候,不在太子的后院中掺上一脚,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崔莞庄今日便是来寻裴铮,商议娘家堂妹入宫一事。 走到门口时,崔莞庄才知道今日鹤语也来了东宫,这让她眉间郁积了好几日的愁闷,消散了些。 鹤语是她现在身边难得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崔莞庄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迈进门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满满的笑意。 “永乐妹妹来了东宫,竟然都没有来找我,我可真是要生气了。” 对着鹤语,她面上的笑意是有六分真诚。 崔莞庄喜欢鹤语身上的天真纯粹,但也知道,她需要将自己的喜欢表现出来,哪怕只有一分,也需要演出十分。 因为鹤语是裴铮最宠爱的小妹,她身为太子妃,也必须喜欢裴铮喜欢的人。 鹤语正跟裴铮聊着冬日煮什么酒最衬下雪天,忽然听见崔莞庄的声音,不由惊喜回头,“嫂嫂!”鹤语笑眯眯开口,“嫂嫂勿怪,今日前来,我是有些事情找哥哥商量,不曾想也惊扰了嫂嫂。” 她这话其实不假,鹤语知道自打自己有了身孕后,身边的人都恨不得将她当个琉璃娃娃一般对待,生怕一不小心她就碎了。 可她哪里有那么脆弱? 若是今日她来东宫告知了崔莞庄,指不定又要如何麻烦她的这位嫂嫂。 崔莞庄面上带着轻笑,她听出来鹤语话里未尽的意思,这不难怪鹤语被她夫君喜爱,有这么一个可人又乖巧的妹妹,是她她也喜欢。 “怎么会?”崔莞庄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开口笑盈盈回着鹤语的话,“你来我只会高兴不已,谈什么惊扰?” 不过,崔莞庄现在即便是好奇鹤语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找裴铮,但在这时候也没有当着裴铮的面问出来。 裴铮看着这时候出现的太子妃,眼中没掀起什么波澜。 “既然来了,那就一道用午膳吧。”裴铮说。 崔莞庄面上的神情差点僵硬,但她调整很快,含笑点了点头。 鹤语感觉到自己兄长和嫂嫂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在刚才自己兄长那句话结束后,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这一阵儿的沉寂让她都觉得这地方快要待不下去。鹤语干脆主动开口:“嫂嫂今日来找哥哥,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 崔莞庄“嗯”了声,她想到今日前来的目的,又看了眼鹤语。虽说在公主小姑子面前提起让丈夫纳侧妃的事,是有那么点怪异的的。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也算是个机会。说不定裴铮会在看在鹤语的面子上,心情一好,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呢。 所以,崔莞庄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后,看向了一旁正在饮茶的裴铮,随后开口说道:“前两日,母亲进宫找我说了些话。” 裴铮没有接下她的话头,崔莞庄只能自己接着继续道:“族中有两位堂妹,正逢适嫁,性情温和,仪态端庄,颇有些学识,不如过几日,妾身以赏梅之名,邀她二人来东宫坐坐?” 崔莞庄在说完这话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已经放在了茶盏的裴铮。 裴峥那一头还没什么反应,倒是鹤语先皱了皱眉。她又不傻,哪怕现在崔莞庄话里的含义再怎么隐晦,她也听了出来。 她的这位太子妃嫂嫂是要让自己同族的姐妹一同入东宫,分享她的太子哥哥?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鹤语的脑袋里,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我忽然想起来母后找我有些事,今日中午,还是不在这儿吃饭了。”鹤语直觉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自己该听的,她飞快起身,准备立马就消失。 这时候裴峥也琢磨过来他面前的这位太子妃在说什么,不过就是因为反应过来,他脸上的颜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朝堂中有那么人闹着要让他纳侧妃,他不想让鹤语知道,却没有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唯独漏算了崔莞庄这一头。 如今裴峥看着一脸惊慌想逃,又很不自在的鹤语,眼神更加晦涩。 崔莞庄也没想到鹤语在听见自己开口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嫌。但同时,她倒是忍不住松一口气。 至少她那可笑的颜面是留住了。 鹤语是趁着身边的兄嫂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飞速溜走的。不过,即便她动作已经很快,但是在离开东宫之前,还是又听见了那么两句争执声。 “太子妃今日过来就是想要孤纳了你家堂妹?”裴铮在看见鹤语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他被大袖掩藏起来的双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握成了拳头。 崔莞庄的指甲这时候也掐进了掌心里,她刚才说得那么隐晦,现在裴铮如此直白,可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但今日她前来,的确是为了此事。 “妾身的两位族妹,容貌迭丽,温婉可人,殿下房中也没几个排忧解闷儿的,多点儿人,东宫不也挺热闹吗?”崔莞庄忍住心头的酸涩之意,开口说。 裴铮气得脸都快发白,“孤倒是不知道太子妃竟然如此贤惠大度!” 这话让崔莞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裴铮紧接着冷声开口:“但孤的侧妃的事,就不劳烦太子妃费心了!今日午膳,孤还有事需处理,太子妃请自便吧!” 这话便是逐客令了。 崔莞庄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是没想到裴铮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但她今日前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可是对妾身的族妹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裴峥头也没抬,“孤不喜。” … 第265章 荒诞 鹤语离开了东宫后,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后眉头就皱在了一块儿。 “我原本看着太子哥哥跟嫂嫂的关系是极好的。”鹤语说。 她身边跟着珍珠和玛瑙,二人听着这话,哪里敢随意开口。 鹤语大约也知道她们的顾虑,只感慨了一句后,就打住了话头。 等见到了皇后,鹤语这才撒娇似的趴在了自己母后膝头。 皇后今日见到鹤语,眼中有两分意外,“都是嫁了人的小娘子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虽是这样说着话,但皇后的手指还很轻柔地穿过了鹤语的发丝,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尽怜爱。 “有些累了嘛。”鹤语低哼道。 她现在这模样,像极了一只慵懒又精贵的猫儿,却是分外招人喜欢。 皇后听见这话,没有当做玩笑,“是腹中的小家伙闹你了?” 鹤语摇头,她刚才就是给自己的懒洋洋随便找了个借口而已。 “今日我去了东宫,见到了太子妃。”鹤语冷不丁开口说。 皇后“嗯”了声,似乎并不好奇她去东宫做什么。 但是鹤语还是忍不住将今日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自己母后,她知道自己兄长若是真要纳侧妃,肯定是要让她母后经手,这件事情在宫中,恐怕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太子妃似乎想要将自己娘家的几个妹妹,带来给哥哥相看。”鹤语语气一转,变得有些可惜,“嫂嫂这么做,那不就是把哥哥推了出去吗?” 从先前两次她跟自己这位嫂嫂的相处,鹤语能看出来,对方对自己兄长还是有那么几分情谊在的。 就是因为有情谊,她才更觉得不理解。 皇后低头看着自己小女儿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她没有直接回答鹤语的话,只是像是逗猫一样,挠了挠鹤语的下颌,“若是驸马……” “不可能!”皇后这话还没有说完,但鹤语就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假设一般,急匆匆地打断,一张小脸上现在满是认真严肃,“谢夔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再说了,我也不许!” 她可不想要自己跟谢夔之间还有任何一分别的可能的存在。 鹤语这话一出,便惹得皇后发笑。 不过在笑过之后,皇后眼底有些欣慰,她女儿终于长大了,也有了喜欢的人。 “我还没说什么呢。”皇后笑着道。 鹤语噘嘴,脸上满是肃穆,“那您想说什么?” 皇后:“……” 行吧,她不说谢夔了。 “你在为了太子妃将太子推出去一事感到可惜,但刚才母后也问了你,若是这件事情放在驸马身上,你看,母后都还没有说什么,你就急吼吼地要炸毛。若是太子妃对太子的感情,跟你与驸马一般,你觉得她可还会将娘家的姐妹带去东宫,让太子相看?” 鹤语:“……母后是觉得嫂嫂并不那么喜欢哥哥吗?” 皇后:“或许是喜欢的吧,不过在这宫中,有太多的事情比‘喜欢’两个字更重要。” 与其说崔氏不那么喜欢太子,不如说,她心里有别的事比太子的宠爱更重要,她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条路而已。 “太子的事,永远不可能是家事。要纳侧妃,也就是国事。太子妃此举是有些莽撞了,太子不会再从崔氏里选女子,她若是主动提及,平白惹得太子厌烦。”皇后一针见血说。 她是知道裴铮心里没有崔莞庄的,自然也不会想要去见别的崔氏的女子。 至于侧妃的问题,恐怕他心里谁都不想要。 但这对于皇后而言,却不算是一件坏事。 裴铮后院的女子一多,指不定哪天他就真喜欢上了别的什么女子,这不是挺好的吗?皇后心想着,只是她没有将这话告诉鹤语。 鹤语倒是从这话里听出来了一丝不寻常,她从皇后的膝盖上抬起头,“母后的意思是,太子哥哥是真的要纳妾了吗?” 大约是因为这一年时间里,她生命里多出来了一个谢夔。所以自此以后,她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应该是的常态。 皇后点头。 “太子妃膝下没有子嗣,太子既为储君,膝下无子对于大邺而言,也是个隐患。何况,就算是你兄长不想纳妾,但朝臣也不允许。这几日,你兄长已经在相看京中适龄女子的画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日,东宫就要热闹了。”皇后说。 鹤语是头一遭听说此事,她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去东宫时,她刚进门的时候,的确看见兄长是在收起什么画像卷轴,想来那卷轴上,很可能就是送进宫的女子画像。 皇后见鹤语没有说话,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鹤语摇头,“做储君也是不好的。” 若是亲事都不由自己,当然不好。 皇后听后,轻笑,倒也没有说鹤语这话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鹤语在坤宁宫用了午膳后,便折回了东宫。 她找到裴铮时,裴铮身边已经没有了崔莞庄的身影。 鹤语见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跟几个哥哥姐姐的关系极好,但也不想要掺和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家务事中。何况,还是感情这种事情里。 裴铮在看见鹤语的表情时,眉头一挑,“来了,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没什么。”鹤语赶紧摇头,哪里会对着裴峥说实话?“哥哥你要纳侧妃了吗?哦,也不一定是侧妃,还有良娣。” 裴铮原本在作画的手一顿,笔尖的墨汁也滴了下来,在纸上晕染出一团难看的墨迹。他眉头一蹙,随手放下画笔,抬头,“别听崔氏胡言乱语。” 下意识的,裴峥并不想在鹤语面前承认。 但是鹤语却已经在一旁自顾自开口:“哥哥这一次若是选侧妃的话,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人。不然,又像是跟嫂嫂这般相处,哥哥也会觉得不开心吧。” 鹤语又不傻,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她也能看出来她兄长并不喜欢崔氏。她原本以为天底下的夫妻,即便是成亲时不喜欢,但相处久了,也会变得自己跟谢夔那般模样,可现在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像她跟谢夔这样幸运。 裴铮捏紧了拳头,他看着鹤语,胸口的情绪在凶猛地激荡着,往常总是能掩饰很好的情绪,现在似乎要不受控制一般,奔涌而出。 “若是,我喜爱的人,不喜爱我呢?”裴铮看着鹤语问。 这样也可以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吗? 他知道这话不应该问鹤语的,但现在就是忍不住。 或者说,从知道自己要娶妻后,不论对方是崔氏还是王氏,还是李氏,反正都不会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他就很想这么当面问鹤语了。 第266章 奸人 鹤语在最初的诧异后,倒是很快平静下来,看着裴铮的眼睛,直言道:“那就不要喜欢了,她若是不喜欢哥哥,哥哥还想要将人带进宫中的话,这真的是喜欢吗?” 裴铮闻言,觉得胸口的情绪更是翻滚得厉害。既然都问出了口,很多时候已经不再差最后一步。 “为什么?我是储君。”裴铮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话,甚至这种想法,在他心头也是一闪而过,从未真正想过用强权压人。 鹤语听见这话时,脸上就已经流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储君又如何?储君若是强行要求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留在身边,这是暴君。”鹤语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喜欢,这是占有欲作祟。” 裴铮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现在亲耳听见鹤语这般说,尤其是在看见鹤语一脸嫌弃的表情时,他藏在心头那么多年的荒诞的想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了个粉碎。 他口中尝到了腥甜的味道,裴铮垂下头,没有再看鹤语,像是喃喃自语,“但我也是喜爱她的。” 鹤语从未见过裴铮这么偏执的一面,她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后,她才轻声说:“可是哥哥你若是将她绑在了自己身边,你是想要叫她恨你吗?” 没有谁想要被圈禁的一生。 裴铮浑身一震。 正好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户部尚书到了,两兄妹关于喜欢和强留的话题,也被迫中断。 鹤语不用裴铮多说,就先一步躲去了屏风另一侧。 其实她还很感谢现在户部尚书,来得这么及时。她不想再跟兄长探讨下去之前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有了身孕,她现在的脾气比之前都要大很多。所以,在听见自己兄长竟然想过要将不喜欢他的女子强留在身边时,鹤语有些控制不住感到生气。 这算是什么呢? 户部尚书王显是个瘦精精的小老头,虽然年过半百,但是精神看起来很好,走路时也是健步如飞,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文臣。 王显今日收到东宫传来的消息后,就赶了过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王显进门后,给裴铮行礼道。 裴铮让人起身,赐座,随后开门见山,直接问:“一个月前,孤让朝廷调了一波物资支援朔方,那批物资如何了?” 王显:“回殿下的话,那一批棉衣物资已经送往了朔方。” “到了吗?” 王显:“算一算时间,自然早就到了。” 裴铮看着面前精瘦瘦的小老头一脸坦然的模样,心里不动声色,但面上却已经隐隐露出了怒色,“可是今日孤收到消息,朔方境内,无一人收到棉衣。” “这怎么可能?!”户部的小老头一听见这话,惊讶得直接失了仪态,讶异出声。随后他在对上裴铮的那双眼睛时,猛然低头,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跪在地上,“请殿下明查,臣的确是将物资运送到了北地。这期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王显没想到今日裴铮叫自己过来,是为了此事。他是头一遭听说银子都从自己手中拨了出去,却没有到朔方军的手中。 裴铮:“你且将此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他只需要下令,让下面的人去做什么。至于要怎么做,让谁来经手,都是王显这个户部尚书的事,这也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拥有的权力。 裴铮给了王显一个机会。 事到如今,王显哪里敢有半分隐瞒?很快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 户部里有不少位置都极有油水,但事关边疆战事,王显也不敢马虎,选的人自然也是能靠得住的。 “……所以,此次押送棉衣等物资去朔方的,是镇国公负责?”当裴铮听完了王显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语气里听不出来喜怒。 王显点头,他是考虑到镇国公跟太子的关系,这才特意将这差事交给了对方。毕竟,这条命令是太子殿下交代,镇国公府的荣耀,几乎全系在太子身上。但凡镇国公府想要继续延续现在的荣耀,那最不能开罪的,就是太子。 裴铮让王显从地上起身,然后叫人去将镇国公“请”来东宫。 这一次,镇国公来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镇国公在进门时,就看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今日裴铮叫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刚跪下,就听见了裴铮的声音。 “听闻此番京城运送棉衣去北地的事,是镇国公负责?” 镇国公年纪比户部尚书还小,但是最近府上烦心事太多,他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比户部尚书还要苍老。 在听见裴铮这道声音时,镇国公不由面皮一抖。 他身上虽然有国公的爵位,但世人都知道这爵位是有多不牢靠。他膝下有三个儿子,若是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不在储君面前留下点深刻的印象,等到将来,他百年之后,他那三个儿子无一人身负爵位,如今的荣华富贵,也会如同云烟一样消散,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汲汲而营,认真揣测着上位者的心思,只求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符合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意。 “回殿下的话,此事的确是臣在负责。”镇国公脑子里转了几转,开口回答道。 裴铮看着对方,“那你可知,这么长时间,朔方境内并没有收到京城运送的物资?” 他的目光死死地将镇国公锁定,不放过后者面上出现的每一分变化。 镇国公将自己做的那些事咂摸了一遍,他确定没有任何疏漏,这才回道:“怎么会?兴许是路上遇见什么事耽搁了吗?” “你负责的事情难道你自己都不清楚?”裴铮声音变得沉冷了几分。 一旁的王显也拧着眉头,他就是看在镇国公对太子极为忠心的份上,这才将运送物资的事交到了他手中。毕竟名义上,也是皇后的娘家,也是太子的外祖家,不可能拖后腿才是。 “臣……”镇国公见裴铮是真动了怒,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这才开口:“是,臣没有将那一批物资送往朔方。” 镇国公这话一出,直接让在场的裴铮和王显脸上都出现了怒意。 王显没想到自己在户部这么多年,如今却在自己属下身上栽了这么大个跟斗。镇国公虽然是国公,但谁都知道他这爵位只是皇帝用来补偿皇后,保全林家嫡系的颜面而已。他听着镇国公这话,如今哪里还能忍住心头的怒火,直言愤怒道:“林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平便是镇国公的名字。 “臣这样做,都是为了殿下!”镇国公猛然在下方叩首,以头抢地,掷地有声道:“还请殿下容臣细细道来。” 第267章 隐秘 林平看了眼王显,硬着头皮道:“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事到如今,裴铮也想看看这老匹夫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朝赵玉看了眼,赵玉很快带着四周的宫人退了出去。 至于王显,被林平看了眼后,没离开大殿。 他是户部尚书,也是林平的顶头上司,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听的? 林平倒是还想对裴铮开口,让王显也离开,但显然现在裴铮对他的忍耐已经快到头,他不敢再提出要求。 “棉衣已运送到安阳,臣只是扣押了一段时日,并不是要占有这些军需物资。”林平飞快开口,“那谢夔目中无人,毫无孝悌之义,为人残暴,早就该得到些教训!” 林平一边说着这话,一边飞快抬头朝着裴铮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些话,平日里他当然是不敢随意说出口的。且不说谢夔自己在战场上搏杀,积攒了多少功绩,就凭着他现在是永乐公主的驸马,即便是他人不在京城,但那也是京城中一等一的炙手可热的人物,哪里是他这种背着爵位,实际上没什么根基的人能随意诽谤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 林平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不喜谢夔。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几个月前,他来宫中参加万寿节时,无意间窥视到一幕,让他心里有了这个猜想。 他那不争气的女儿在宴会上开罪了永乐公主,他将人带走时,原本是想要向裴铮告罪,却冷不丁发现后者当时坐在太子妃身边,眼睛却一直在关注着永乐公主和驸马。 当时林平直觉有些不对劲,等到后来,他女儿从宫中回来后,整个镇国公府都因此吃了排头,但太子还没有打算就此放下,甚至之后派人来了府上,要将人送去外面的庄子,永世不得回京。 林平便觉得自己跟随的这位主子,对永乐公主,怕不是只有兄妹这么简单。 裴铮当时的举动,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出气。 当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林平脑海中时,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顺着这个想法,倒是发现了不少端倪。 听闻太子妃入了东宫后,一直没能得到太子的喜爱,甚至连崔氏一族也没有获得什么太子青睐。倒是在万寿节前后,太子忽然派人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听说都是送给永乐公主。 同样都是公主,裴铮可从来不会对二公主和四公主这般上心。 还有,再远一点,可能旁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家这样经常进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人家却听见了些风声。当初太子同太子妃的婚事,差点告吹。 而时间正好能跟永乐公主离开京城的时间对上,那时候林平查到的消息,说是因为崔氏在宴会上,跟永乐殿下生了嫌隙。 太子竟然为了自己妹妹,就拒绝崔氏这位未婚妻,甚至还上门敲打过崔氏一族。这让人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 若是真像是他猜想的这样,那太子能对谢夔有什么好感吗?男人对于自己的情敌,绝不可能有什么包容之心。 就是因为猜测到了这一点,林平这才自作主张,将棉衣扣押,并且一并扣押的,还有从朔方的信件。 他这是要为君分忧,哪里会让谢夔去打扰裴铮? 林平很快接着道:“臣知晓殿下看不上谢夔,但殿下仁义,不肯对这样的人下手,那这种事情,自然由臣代劳。臣就是殿下手中的一把刀,殿下指什么地方,臣自然就朝着那个地方使力。”说完这话后,林平脸上的神色堪称是大义凛然,好像刚才他说的还真是什么忠君爱国的话一般。 一旁的户部尚书在听见林平的话时,整个人差点没直接愣在原地。 他这都听见了什么?太子不满谢大人很久了吗?他怎么从未听见过半点风声? 王显不管林平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假,但他现在直觉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可眼下的情况,让他又不可能转身就走。一时间,王显觉得自己后背都变得微微濡湿。 坐在上位的裴铮听完林平的话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隐约发觉林平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如今证据不足,只维持着没什么变化的面上神情,冷声道:“孤竟不知镇国公竟然知道得如此多?那你来说说,孤为何不喜谢夔?”在林平开口之前,裴铮又冷声补充道:“孤要听实话,那些欲加之罪,就不要再说了。” 林平舔了舔唇,他是觉得今日这一遭,自己是赌对了。 “殿下心悦永乐公主,谢夔这种夺妻之仇,殿下如何能喜欢他?”林平有些洋洋得意道。 他怎么的也算是裴铮的大舅,这是当初承德帝补偿皇后后,他从旁分得的那么一点荣耀。最初在接到这泼天的富贵时,林平还是有些忐忑的,他不过是林氏旁系,在真正的镇国公亡故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到过京城,更没有见过天子和储君,忽然一下成为了太子的大舅,这多让人紧张。但久而久之,林平就真以为自己是眼前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的亲舅舅了。 他想,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外甥谋划,何罪之有? 在上座的裴铮在听见林平这话时,没有第一时间对林平做出什么反应,反而下意识地朝着不远处的屏风后看了一眼。 裴铮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后悔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 他懦弱而不敢开口的话,现在借用林平这张嘴,讲了出来,还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他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鹤语在听见这话后,究竟是什么反应。 可是现在眼前还有碍事的两个人在自己跟前,就算是裴铮再怎么迫切,也不得不先打发了眼前的人。 回过头时,裴铮眼底那点隐晦的兴奋和紧张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冷色。 他心里装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这话没错,但是,这种事情,却是除了自己和心腹之外,不应该被旁人知晓的。尤其是那种自作聪明,从自己身上一点一点搜集起来证据,再推导出这样的结论的人,就该死。 “镇国公莫不是糊涂了?”裴铮语气冷得吓人,他看向林平时,那眼神宛如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竟然在孤面前大放厥词!小五乃是孤的嫡亲妹妹,你这话是想要将孤陷入何种境地?!” 裴铮越往下说去,声音越是冰冷。 林平面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彻底僵硬在了脸上。 他大约是没有想到自己说了一句大实话,但最后自己却也可能因这句话丧命。 前一刻发热的头脑,在生命攸关之际,终于冷却了下来。 就是因为理智回笼,林平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危险。 他直言点破的,可能是眼前太子殿下心里最深的隐秘。 不可对人说出来的隐秘。 君臣之间,君心中不愿表露的想法,臣子不仅仅没有维护保护起来,反而还直接将最后一层纱布戳穿,这样做的结局,可想而知。 第268章 戳破 几乎是在这瞬间,林平就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全部被浸湿了。 林平还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莽撞的失言找到借口,一旁也已冷汗涔涔的王显先一步开口。 “镇国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当面议论皇族,给太子殿下和永乐公主泼脏水,你可真是过得太舒坦,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污蔑两位殿下,那可是要入狱的大罪!”王显刚才也被林平的一番话震惊,但现在他可没想要去猜测林平话里有几分真假。即便是真的,那他也必须要求自己认为那是前者的胡话,自己不能相信。 不然,今日林平走不出东宫,他这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也走不出东宫。 王显现在开口,无非是想要将自己跟身边这不长脑子的林平划分开来。林平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林平现在说的那些话,他也绝对不相信。他只恨自己没点眼力价,先前也该随着周围的下人一起退出去。不然,何至于现在面对这样的场景?主子的辛秘,是这么好听的吗? 林平不敢抬头,“殿下,殿下臣只是一时嘴快,求殿下恕罪,殿下……” 说这话时,林平已经非常自觉地伸手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可他的解释,对于裴铮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来人。”裴铮冷静开口,一个嘴上胡言乱语的人,他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自己手中?现在不除去,难道还要等他在日后捅出更大的篓子的时候才后悔吗? 赵玉很快从门外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东宫侍卫。 “林大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污蔑孤,攀咬公主殿下,先看起来,听候发落。”裴铮镇定开口说。 他没有将林平送去大理寺,也不想林平的“疯话”被旁人听见,这对鹤语的名声不好。但是,今日之后,林平也别想在出现在朝堂之上。至于他要怎么消失,还有什么比一个人被认定成了“疯子”更妥当的呢? 林平听见裴铮的话,他下意识还想要求饶反抗一番,可是刚才跟在赵玉身后进来的是东宫侍卫,后者几乎没有给林平一点反抗的机会,直接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人拖了出去。 林平不甘地挣扎,都成了徒劳。 赵玉在一旁看着,刚才那些话,他守在门口,自然也听见了。作为裴铮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自家主子心里这么多年装的是谁,他怎么会不清楚?但是他家主子都舍不得点破的事,现在却被林平这么个玩意儿点了出来。不用多想,赵云也知道自己主子心里的怒火。 所以在看见林平还想要在东宫侍卫手中挣扎时,他很不客气地朝着林平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老实点!”赵玉阴冷的声音传进了林平的耳中。 等到大殿里就只剩下裴铮和王显时,王显哪里还敢多在东宫停留?刚才林平的事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还不都是眼前这位殿下的雷霆手段?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林平的那些话传了出去,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林平神智失常,臣却未曾觉察。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王显自请责罚。 裴铮看着下面的小老头,他日后还有用得着户部尚书的地方,总不能现在因为一个口无遮拦的林平,就对户部尚书下手。 “王大人也知道了林平神智不清,那也一定知道今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话。”裴铮淡声说。 王显立马明白过来裴铮这话的意思,飞快道:“今日之事,若是外界有一丝传言,臣一力承担。” 这是他对裴铮的保证,林平的话绝对不会从自己口中传出去,他以性命担保,若是外面有一丝一毫的流言,他就将自己这条老命交代出去。 裴铮很满意现在王显的识时务,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朝廷拨给朔方的物资,还需要王大人跟进。孤不想看见类似的意外再出现,你懂吗?自作聪明的人,将会是什么下场,孤相信王大人是真正的聪明人。” 王显心里已经将林平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怎么也想不到林平胆子会这么大,竟然背着自己自作主张,现在就连他也一并在太子跟前被记了名。 “臣知道,臣一定谨记殿下的教诲。”王显忙不迭开口应道。 裴铮像是觉得有些疲惫了,抬手端起了茶杯。王显见状,主动告退。 等到王显离开后,裴铮这才将自己的视线挪向了一旁的屏风处。 若不是因为记挂着屏风后面的鹤语,他今日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刚才二人。 只不过现在,对于裴铮更重要的,是鹤语的态度。 “小五。”裴铮唤道。 从屏风后面终于走出来一道身影,裴铮眼神一紧。 刚才的那些话,鹤语在屏风后面自然都听见了。 当她知道林平竟然是故意拖延了棉衣的运送,也故意截下了谢夔的信件,她当时差点没忍住心头的怒火,直接冲出去,质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但在她听见林平说出最后的原因时,鹤语却宁愿自己先前冲动一回,至少在之后,她就不会再听见那么荒唐的理由。 她原本觉得这一切都是林平在胡言乱语,可是越是在屏风后面停留,她拥有越多的时间仔细琢磨林平的话,还有今日裴铮问她的那句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能不能将人留在身边的问题,鹤语忽然觉得心头有寒意侵袭。 现在,鹤语盯着不远处裴铮的视线,这让她心里最后那一点点侥幸,也终于消失。 鹤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心里都还没能平静下来。 她从小都敬仰的兄长,什么时候对她抱着那样的心思?她竟从来不知道。 “皇兄。”鹤语沉默片刻,开口道。 只是她这一句“皇兄”出口,让裴铮立马变了脸色。 鹤语不是没看见,但是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像是从前那样,再对着裴铮亲昵撒娇,叫他一句“太子哥哥”。虽然她的兄长并不是母后亲生,但是两人从小都在一处长大,在鹤语心中,其实裴铮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但如今,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裴铮心头一痛,可他知道自己还是要沉住气。 “林平那些胡说的话,难道小五当真了吗?”裴铮那双漆黑的眼眸,牢牢地将鹤语锁定。 鹤语:“……没有。”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林平发疯的言论坐实,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日后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兄长,“都是一个疯子的疯话,我为什么要当真?”说完这话后,鹤语还冲着裴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勉强。 裴铮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尤其是在意识到鹤语对自己有些躲避后,他心里的阴沉,几乎快要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下一刻,裴铮的声音就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那,若是他说的是真的呢?”裴铮说。 他亲手在鹤语面前撕开了那一层伪装,也是两兄妹之间最后的体面。 裴铮在说完这话后,心里有一闪而过的懊恼,但很快,这一抹懊恼就消散了。他盯着鹤语的眼睛,不肯给她半分逃避的机会。 第269章 冷寒 鹤语心头狠狠一震,她以为裴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体面人,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从前的这位兄长,是个比林平还要疯的疯子。 鹤语忍住了心头蔓延上来的慌乱,镇定道:“皇兄说笑了,你我都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皇兄喜爱我,那也一定是兄妹之情,哪里有林平说的那么龌龊?” 鹤语直接将这话题踢回给了裴铮。 裴铮眼中的神色一深,“龌龊。”他像是无意识一般重复着鹤语刚才说出来的这两个字。 一时间,裴铮脸上没了什么血色。也正因为如此,他神色看起来变得更加难看。原来在他的小五心里,自己就算是有这种想法,就是龌龊的吗? 鹤语不等裴铮反应过来,便又接着开口:“皇兄既然知道是户部的人出了纰漏,想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就不在此叨扰了。”说完,鹤语有些敷衍地行了一礼,转身就准备出门离开。 裴铮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走到她身边,可是鹤语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唐坚,青船。”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倏然落在了鹤语身后,将她跟裴铮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裴铮上前一步时,这两人就先一步挡在了他跟前。 东宫的侍卫见状,飞快上前。 但唐坚和青船只听鹤语一个人的命令,像是眼下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东宫的人出手,他们也不可能离开鹤语身边。两边的人,顿时对峙了起来。 鹤语根本没有看身后的场景,好似也完全不关心,只一门心思朝外走去。 最终还是裴铮败下阵来,看着视线中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回头的身影,“都退下。”他说。 他能怎么办?难道这时候让侍卫出手,强行将鹤语留下来吗?这里可是在宫中,而他如今也只是太子。 到底是将鹤语放走了。 裴峥站在原地,却久久没有离开。周围的侍卫也不敢动,守在他身边。 赵玉自然知道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加不敢吭声,甚至都快要屏住了呼吸。 鹤语从东宫出来后,没有一点停留,直接出了宫。 等上马车后,她这才像是卸了周身所有的力量一般,靠在了位置上。这时候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好像从逼仄的牢笼中逃了出来。 珍珠和玛瑙刚才虽然没有跟着鹤语一起在大殿内,但是她们两人都看见了鹤语从里面出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两人都不敢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给鹤语倒了一杯暖呼呼的热茶。 鹤语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 珍珠和玛瑙见她面色看起来终于没有那么苍白,这才试探着开口:“殿下,是出了什么很棘手的事情吗?驸马那边……” 珍珠是想说若是真遇见什么事,可以联系谢夔在上京留下来的人,到时候消息会跟快递到谢夔手中。 可珍珠这话还没有说完,鹤语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猛然打断了珍珠的话,“不用!”鹤语飞快说。 当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珍珠和玛瑙眼中都带着惊诧。 鹤语揉了揉脑门,这种事情,现在怎么好告诉谢夔?他本来就在战场上,鹤语可不想要自己这边的事影响到谢夔。 “我没事。”鹤语说。 但她这样子,看起来哪里像是没事?珍珠和玛瑙脸上的担忧是一点也没有少。 “棉衣的事已经查出来了,很快就会送到朔方军手中。”鹤语说,“最近我都会在公主府,哪儿都不去。” 回到公主府,天还亮着,但鹤语已经躺下了。 她在躺下之前,还没忘记让珍珠去容家走一趟,将结果告诉容薇,省得她担心。 鹤语一个人躺在床上后,抱着被子,像是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 今日她在东宫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现在她都不能接受。 她不知道自己兄长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她们明明是兄妹啊!鹤语咬了咬牙,又忍不住觉得委屈。 她没有了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竹马,现在竟然连哥哥也要失去了。 忽然一下,令她感到害怕。 怎么会这样呢?她想不明白。 脑袋里也似乎因为今日的变故,变得昏昏沉沉,鹤语抱着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鹤语从床上坐起来,一直守在外面的玛瑙听见动静,声音便传了过来。 “殿下,要吃点东西吗?”玛瑙将今日小厨房里准备的膳食报给了鹤语听,下午鹤语睡下来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吃东西呢。 鹤语伸手撩开了床幔,那纤细而雪白的手腕,给人一种脆弱又无辜的感觉。 鹤语“嗯”了声,露出了半张小脸。 玛瑙很快服侍着她起来,而珍珠已经将在炉子上温着的晚膳端了出来。 鹤语坐下来后,才觉得有些饿了。 她听着外面有簌簌的声音传来,不由转头,“下雨了吗?”鹤语问。 珍珠刚进门,笑眯眯说:“外面是下雪了呢!这可真难得。”上京城里,冬日虽冷,但一般很难下雪。“都是些雪粒子,不大。” 鹤语心中一动,让玛瑙去开窗,她想看看。 玛瑙一脸为难,这房间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若是一大开着窗户,寒气入体,在现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家殿下身体可不能受风寒。 “殿下,夜里寒气重,您肚子里还有小殿下,这若是一不小心受寒,可要遭了罪了。”玛瑙低声劝说道。 鹤语鼓了鼓腮帮,只好作罢,不过她打定了主意,等到用了膳,她就去外面看看。 下雪,很是稀奇呢。 当鹤语身上裹上了厚厚的披风,在身边玛瑙的念叨下,她还是看见了月色下的雪景。 就像是刚才珍珠说的那样,这雪下得很小,但在月光下,飞扬盘旋的雪粒子,在黑夜的映衬下,看起来有些可爱。 鹤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在心底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忽然开口道:“收拾行李,我们过几日就回朔方。” 第270章 泄露 鹤语这决定来得突然,让此刻在她身边的珍珠和玛瑙都愣了愣。 “回朔方?”珍珠惊讶道,“可是殿下,我们不是在京城里等驸马过来吗?” 玛瑙也点点头,“殿下现在的身子,不如还是等到小殿下出来之后再回去吧。” 在玛瑙看来,京城里有一大帮的御医和有经验的稳婆,到时候她家殿下生产时,应该也没有那么困难。上京距离朔方路途遥远,若是现在回去的话,指不定在路上会遇见什么问题。事到如今,自然是鹤语的身体最重要。 可是鹤语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更改,“可是我想回去了。” 她想谢夔了。 这种时候,除了谢夔,别人她都不想要。 刚才躺在床上的时候,鹤语忽然想到了年初时,她参加完宴会后,母后让她起身去朔方的事。在今日之前,她其实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后,偏偏要在那时候让自己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北地,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 如今她是终于明白了,若是在之前,她母后就已经看出来兄长对她抱着别样的感情,想来,这么做一切都情有可原了。 鹤语咬了咬唇,大约在她母后看来,谢夔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只不过也是因为这样,鹤语的情绪不免低落下来。 她若是在这时候真离开了京城,日后再回来,都不知道究竟是何年月。如今她父皇的身子也不大好,她还能留下来,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孝吗? 珍珠和玛瑙此刻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鹤语从宫中出来,就忽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但现在鹤语看起来并不是想要告诉她们原因的样子,珍珠和玛瑙只能先按捺住心头的不解。 “那,明日要传信给驸马吗?”珍珠问,她们若是过几日启程回去,如今北地陷入战事之中,恐怕也不算很安全,是不是需要朔方军前来接应。 鹤语:“不用了。” 若是现在告诉谢夔的话,不就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在京城里遇见了困难吗?这种时候,鹤语可不想谢夔还要分心神来担心自己。 珍珠还预说什么,可鹤语面上已经露出了疲倦之色,“回了。”说完这话后,鹤语转身进了房中,又上床躺了下去。 翌日,公主府上下忙碌了起来,自打昨夜鹤语提出来过几日准备回朔方后,珍珠和玛瑙劝说无果,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收拾起来。 鹤语今早醒来后,神色看起来恹恹的,又因为昨夜上京下了雪粒子,外面又冷又湿,她没有出房门,就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听着身边的婢女给自己念话本子。 容薇在昨日收到了鹤语的消息,今日一脸喜气地前来道谢。她带了不少东西来公主府,但在看见鹤语倦懒的样子后,知晓她有孕在身,不敢多打扰,没多久容薇就离开了。 鹤语说要回北地,收拾行囊可不是个小工程。 她出行身边跟着的护卫本来就不少,再加上如今她身子越发重了,更让人不敢马虎,要准备的东西也更多了。 谢夔在收到鹤语从上京发来的信件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这一次他们对上的都拉克的主力军队,战役持续了两天一夜,等到谢夔从战场上下来后,腿上中了一箭,现在被军医要求躺在行军床上,不得随意走动。 信件是容嘉送来的。 谢夔展信,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字迹,那张还带着污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柔和。 鹤语给谢夔的信中,自然不会说什么糟心事,她告诉谢夔,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在动了,每天很有活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就连御医也说肚子里的孩子很康健,没什么问题。 看着熟悉的字迹里透露出来的点点温情,谢夔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在京城的妻子摸着微微鼓起来的肚子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变得更深。 容嘉过来送信后,没有直接离开。容薇和鹤语的信件,虽然不是同一时间到的朔方,但他们前段日子他们一直在前线作战,这些信件滞留了好几日,现在这才送到他们手中。 容薇的信上,直接表示了这一次朔方需要的棉衣,都被公主殿下解决,让他不用担心。 容嘉在看到这里时,眉头不由一蹙。他没想到自己此前无意间抱怨的一句话,竟然让在京城里那个胆子极大的妹妹去寻了永乐公主。 再接着看下去,容嘉更是挑眉。 “大人,公主殿下是要在这时候过来吗?”容嘉看见容薇给自己的信件中,表示公主府上已经在收拾行囊,想来是不日即将启程来朔方,他不由好奇看着谢夔问。 毕竟,在谢夔身边,侯伟杰和钟世远等人都是见过了鹤语,就他一个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殿下。再加上他妹妹在信中说了,朔方军的棉衣竟然都是鹤语出面解决,他对鹤语更是好奇,所以现在琢磨着能不能让谢夔这一次派自己去迎接这位永乐公主。 谢夔原本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鹤语寄来的信件,每一次他收到的家书,都有厚厚一叠。鹤语像是唯恐他错过腹中的小家伙的成长一般,总是无比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团小东西的变化,就连什么时候在她的肚子里翻身,都写得明明白白。这段时日从上京寄送过来的信件,谢夔都有好好珍藏,贴身保管。夜深人静时,还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便觉得心中分外踏实。 可现在,在容嘉这话一出时,谢夔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眼睛死死地看着身边的年轻男子,声音不自觉就低沉了下去,带着几分威严,“你说什么?” 容嘉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说:“听闻公主嫂嫂要回来了的……” 容嘉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夔人已经从行军床上直接站了起来,不管耳边这时候传来小兵惊慌失措让他赶紧躺下的声音,他已经走到了容嘉身边,“你怎么知道?哪里来的消息?” 他自己都不曾听闻。 说话间,谢夔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容嘉此刻手中的信纸上。 容嘉那行字精准而清晰地落进了谢夔的眼中—— “公主府上的人已经在收拾行囊,想来马上要离开京城了,我也不方便停留打扰,于是……” 后面的话谢夔没有多看,他就死死地盯着容薇写的这一行字上,眉头紧皱。 今日他打开的信件上,鹤语并没有对自己提及要返回朔方一事。何况,谢夔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在离开北五城时,鹤语在自己耳边的叮嘱。她让他早日凯旋,回来接她。 “这上面说的消息可属实?”谢夔冷声问。 容嘉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他顺着谢夔的视线落在自家小妹写的那行字上,他点点头,“应该是没错的……” 谢夔已经挪开了目光,沉默不语。 他这一刻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猜测,鹤语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离开京城?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差不多已经有四个多月,从上京来朔方的路上,有严寒风雪,她大着肚子,行路多有不便。更何况,御医在他离开之前就已经诊断过,鹤语的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这种时候又怎么会突然想来朔方? 第271章 直白 容嘉见谢夔没有说话,不由试探道:“大人?不然我写信问问小妹?” 但他也知道,可能自己这封信寄回到京城时,指不定鹤语那边已经出发离开。 谢夔摇头,正想说他要考虑考虑时,这时候军医已经闻讯赶来。 老军医在看见谢夔竟然不顾大腿上的伤势,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后,那双眼睛都快要瞪得像铜铃。 “节度使大人!”老军医就差没直接上前将谢夔抱起来重新放回到行军床上,“您这腿可不是一般的箭伤!怎么能随意下床呢!”老军医痛心道,“您这是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吗?这箭上是淬了毒,您若还这么任性,这只腿真可别想要了!” 先前为了拔出谢夔腿上的这支箭,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匈奴人阴毒得很,在这箭尖涂抹的是一种虽然不会见血封喉的毒,但却比前者更加折磨人。上面的毒,会让周围的皮肤腐烂,甚至流血不止,伴随着火烧火燎之感。 军中的大夫们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找到暂时止血的办法。 现在经谢夔这么一动,那黑色的底裤上,已经又被鲜血浸湿,紧紧地贴在了谢夔肌肉紧实的大腿上。 容嘉经过老军医这么一说,也才猛然反应过来,跟着身边的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将谢夔重新扶到了床上歇着。 谢夔在这一瞬间,像是对外界的声音都没反应,他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气势沉沉。 就连老军医重新给他的伤口进行包扎,在他的腿上,又有不少鲜血渗出,谢夔面上也没有露出一丝痛色,甚至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老军医在处理完伤口后,忍不住又多叮嘱了两句:“大人这段时日,可不要再随意下床了。匈奴人这毒厉害得很,老朽回去再研究研究,若是继续流血,大人就算是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现在他们只是通过谢夔静养,来控制伤口流血,但彻底止血的方法还没有想到。老军医就希望现在眼前这位大人,能够谨遵医嘱,千万不要再乱来。 谢夔“嗯”了声,算是答应了老军医的叮嘱,只不过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都让人觉得敷衍,完全不像是真正放在心上的样子。 老军医:“……” 周围的人:“……” 容嘉自知理亏,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若不是自己刚才的问话,可能还不会让谢夔这么激动。 趁着老军医离开后,容嘉看着此刻躺在行军床上的谢夔,试探着问:“大人,难道公主殿下回朔方一事,没有跟您商量?” 谢夔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容嘉:“或许是她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谢夔没有说话,他直觉不是这样的。鹤语不会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开玩笑,换给他一个惊喜什么的。京城里一定出了什么事,让鹤语不得不提前从上京回来。而且,还是在这种战事频发的时候,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谢夔重新将这一次上京寄送过来的信件反复看了两遍,但从字里行间里,他实在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容嘉收到信件时无意间提了这么一句,他可能等到鹤语过来后才知道。 谢夔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片刻后,就在容嘉以为他不会说话时,谢夔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过几日我去看看。”他说。 容嘉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夔这话是什么意思,当过了两瞬后,他猛然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还躺在行军床上的男人,失声道:“回上京?!” 谢夔没有反驳。 容嘉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觉得谢夔是疯了。 “这不行!”容嘉飞快道,先不说现在谢夔没有得到诏令,能不能回去的问题,就只谈现在谢夔的身体,绝对不适合骑马疾行。就像是先前老军医说的那样,他除非是不想要自己的腿,这么莽撞行事。 谢夔一旦做了决定,这些年来,除了鹤语之外,还真是没什么人能够轻易改变。 “快马加鞭,三天两夜我便能抵达京城。”谢夔说。 容嘉登时觉得头大如斗,这是时间的问题吗?! 鹤语这边比谢夔想象中更慢一点,鹤语在提出来要离开京城后,她在睡前又忽然想起来自打昨日的事情发生后,她究竟还能不能轻易离开京城。所以在第二天醒来后,鹤语又交代了下去,府上的人在收拾行囊这件事,暂时不要走漏了风声。 鹤语是准备悄悄离开,反正宫里的人也不能时常出宫,她不打一声打招呼就离开,若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自己走了十来天,宫里才会收到消息。 鹤语没有事先告知谢夔的原因也很简单,若是告知谢夔,后者一定会劝说她留在京城,至少等到腹中的胎儿落地,她身体彻底调养好了再启程。若她拒绝谢夔的提议,以谢夔的性子,当然能意识到她还有别的缘由,以至于不得不赶紧离开。那时候瞒不住的话,鹤语也不知道谢夔会做出来什么。 还有一月便是除夕夜了,珍珠和玛瑙如今也没有再琢磨为什么自家主子非得在这时候离开京城。这期间,太子曾经来过府上,但鹤语直接紧闭了大门,压根就没让裴铮进门。事到如今,她们不用多问,也能猜想到是自家主子跟太子殿下闹了矛盾。 倒是青船找过一次鹤语。 她和唐坚是贴身保护鹤语,再加上习武之人五感比常人更加敏锐。那日在东宫,鹤语跟太子的谈话,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殿下想要出口恶气吗?”青船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找到鹤语后,直接开口问,“这几次去东宫,属下已将东宫的布局防卫都摸了清楚。若是殿下心中有气,属下这就能潜入宫中,将他揍一顿。” 青船过来时,鹤语正在自己做着小衣服。虽然有绣娘,但这是她和谢夔的第一个孩子,她也想要自己动手做点什么。 青船这话一出,鹤语差点没直接戳到手指。 她抬头,眼睛里还有没有褪去的惊讶,“你,说什么?” 鹤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青船很快就一板一眼重复了自己刚才的话,甚至更加直白,“殿下若是想教训太子,属下可以。” 可以? 可以什么? 鹤语现在是听明白青船在说什么,但同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更不明白了! 第272章 支持 鹤语很想问问青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她用这么平淡的口吻信誓旦旦说什么潜入东宫的话,要将大邺储君揍一顿,鹤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东宫有很多护卫。” 这话的意思很隐晦,鹤语是想要告诉青船,可能她进入了,就出不来了,就连自己,可能都无法将她捞出来。就算青船只是想要去将裴铮打一顿,但是这都是刺杀太子的罪名。 刺客最后能落得什么好呢?鹤语很是担忧。 可是青船压根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还一板一眼地说服着鹤语,“属下也有观察过东宫的护卫,不足为惧。何况,就算是被发现,属下也有办法让主子出了这一口恶气。” 鹤语:“……” 她觉得自己此刻可能需要静一静。 片刻后,鹤语才对着青船开口:“不用了……”在迎上青船不理解的目光时,鹤语心头微哂,不管怎么说,谢夔给自己的人可真是妙极了。面对这么固执的青船,鹤语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她耐心道:“东宫不仅仅明面上的护卫,还有暗卫保护……他。我没有吃亏,只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说到这里,鹤语冲着现在眼中还有担忧的青船笑了笑,“我没事,青船,真的。” 青船低着头,既然鹤语都说了不让她去,她什么事情都是会听鹤语的,当然这一次也一样。 青船知道自己只会杀人,像是安慰这种事,向来跟她格格不入。只不过现在她是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 “主子别想太多,等我们回到朔方,找到大人,日后都不用回来了,自然也不会见到让主子不舒服的人。”青船说,若是有,她想她家大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出手? 鹤语看着眼前的人颇是有些笨拙而生疏地安慰自己的样子,她不由忍俊不禁。 正巧这时候肚子里的小东西像是不甘寂寞,挥舞着小拳头开始捣乱。 “哎——”鹤语在感觉到肚子上一小团凸出来时,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就伸手抚上了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小鬼现在跟她有了些心灵感应,当鹤语伸手放在肚皮上后,那原本在肚子里很不安分的一对小拳头,这时候也舒展开来,只在肚皮上映出一个浅浅地巴掌轮廓,跟鹤语的掌心贴在了一块儿。 鹤语几乎是立马就被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哪里还记得在东宫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儿?她眉梢处都不由带上了七分喜气,抬头时,眼睛变得弯弯的,看着身边的青船,声音雀跃:“青船,你看见了吗?他是不是在跟我打招呼呀?” 鹤语心底一片柔软。 青船的注意力也被鹤语肚子里的小主子吸引,她瞪大了眼睛,似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脆弱的小生命。 “嗯。”青船轻声说,唯恐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就将鹤语肚子里的小主子吓跑了。 虽然鹤语严加命令让府上的人在收拾行囊时不要走漏了消息,但是第四天时,徐姑姑还是来了公主府。 徐姑姑带着鹤语进宫。 到了坤宁宫后,皇后手中正拿着一把小金剪,正在修着面前的一盆墨菊。 在见到鹤语进来后,她随手放下,“随母后走走?”皇后道。 鹤语哪里敢有异议,飞快跟上了皇后的步子。 “前几日在东宫,是跟太子吵架了?”皇后拉着鹤语的手走在花园中,开口问。 显然宫中的很多消息,都逃不过皇后的耳目。 鹤语“嗯”了声,在自己母亲面前,她压根就不需要隐瞒什么,现在鹤语便抬头看着身边这位雍容华贵的后宫之主,轻声问:“母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皇兄心里的念头?” 哪怕只是这么讲出来,鹤语都觉得面上有些难堪。 她是一点也无法接受。 皇后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鹤语见状,不由发出来一声叹气声,“我就说母后当初为什么会忽然让我离开京城,去漠北找谢夔,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吗?” “是。”皇后没有再隐瞒,她轻轻地拍了拍鹤语的手背,像是在安抚,缓缓道:“我觉察到太子的心思时,已经晚了。那时候你父皇身体又不太好,这江山终究是要交到太子手中。等到那时候,他若是……”皇后话音一顿,没有说得那么透彻,但两人都能明白,“不如早些时候将你送走。” 鹤语沉默。 皇后的脸上倒是多了两分笑意,“现在看来,驸马挺好。” 这一次女儿跟女婿一起从朔方回来后,皇后见过谢夔跟自家女儿的相处。喜欢一个人时,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大约是现在提到了谢夔,鹤语脸上也浮现了浅浅笑意。 “嗯,他很好。”鹤语说。 皇后:“这几天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吗?”她是担心那日在东宫时,小女儿受到了惊吓。 鹤语摇头,然后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子,“他很乖。” “如果害怕的话,就直接搬来坤宁宫。”皇后的目光在鹤语的肚子上转了一圈后,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脸上。不管怎么说,现在也要以鹤语的身体为重。 鹤语在听见这话时,就意识到可能自己母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打算。 想到这里,鹤语抿了抿唇,然后开口:“不用了。”她说,“我想回去了。” “回去?”皇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鹤语在说什么。 “嗯。”鹤语点头,“回朔方。” 皇后:“……” 她没有说话,眉头微拢。 鹤语也沉默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有些莽撞,但从东宫回府后,这些天,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尽快见到谢夔,再也不想跟他分开。 所以,今日进宫,她也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她父皇和母后都反对,她也要回去。 “这也好。” 就在鹤语想着自己要如何说服自己母后时,皇后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大约是这回应有些太出乎鹤语的预料,她一下回头,瞪大的翦瞳里,满是诧异。 “母后?”鹤语试探开口。 皇后看着她温和笑了笑,“既然想去见谢夔,那就去。” 第273章 回来 鹤语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痒,哪怕现在自己也要做母亲了,但是在自己母后面前,她忍不住像是小时候那般,趁着此刻皇后的手还放在她的额头上,她用自己的脑袋拱了拱,像是在撒娇一般。 “我以为您会让我不要折腾,就留在京城里。”鹤语说。 皇后脸上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她刚才在看见自己的小女儿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就算现在她将人留下来,日后鹤语也是要离开的。何况,现在鹤语自己不愿意留在京城,东宫那边也许过一段时日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还不如在这时候离开。虽然说路上可能会凶险一点,但将鹤语送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会觉得心安一点。 “我让你留下你就会留下吗?”皇后笑着问。 鹤语摇头,“不会。” 皇后抬头望了眼天空,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需要人手的话,就让人来宫里告诉我。临走之前,别忘了去见见你父皇。”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多,大家都明白。 鹤语这一去,指不定下一次回来又是多少年之后,做父母的,哪里会有不想念自己孩子的呢? 回到公主府后,珍珠和玛瑙不动声色地伺候鹤语用膳。 她们是跟着鹤语一起进宫的,鹤语在跟皇后娘娘走在一起说话时,也没有避着两人,珍珠和玛瑙那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婢在惊讶之余,更加加快了收拾行囊的动作。 她们也算是跟着自家主子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的,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对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兄妹,竟然会闹到今日的地步。 尤其是太子殿下的心意,令人胆寒。 五日前上京下了几颗雪粒子,鹤语没想到,在自己离开京城之前,竟然还能看见一场大雪。 今年的天气,可能就像是谢夔来信时给自己说的那样,是个寒冬。 被穿上了一层银装的上京城,有朱色的房檐在银白之中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卷。 鹤语白天在院子里顶着珍珠和玛瑙极为不赞同的目光玩了雪,等手指尖尖都变得红通通时,这才恋恋不舍进了屋子。 晚上睡觉时,雪落下的声音已经算很安静,但还是被鹤语捕捉到了。 房间里的地龙烧得很旺,她倒不觉得有多凉。 鹤语有些睡不着,明日就是她计划离开京城的日子,她想要在离开之前,再进宫看一眼父皇和母后。这段时日,她父皇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有的时候她进宫,对方一直在昏睡。御医说,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父皇被政事拖垮了身子,如今只能用药物温养着,不适宜太操劳。所以,那日在东宫发生的事,鹤语等人很默契的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鹤语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在公主府上,她也不需要人守夜,房间里空荡荡的,她闭着眼睛,想要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没想到,鹤语在睡着之前,先听见了一阵响动。 这响动声很小,若不是因为现在是在静谧的黑夜,她又是没有睡着,不然鹤语肯定不会听见。 耳边传来的动静,让鹤语猛然一下就睁开了眼睛。这种时候会有谁?今夜服侍的人都睡在了外间,府上的人都知道她的规矩,不会轻易进她的房间。 鹤语忍不住拽了拽被子,床上并没有什么锋利之物,唯一坚硬一点的,就是她的玉枕。 鹤语便直接伸手托住了枕头,她做好了准备,不论这时候来的是谁,只要对方胆敢掀开床幔,她就要让此人头破血流! 虽然对方极力放轻了脚步,但鹤语还是听见了对方在一步一步接近自己。 她的心跳,似乎也是在随着这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鹤语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测来的人会是谁,这里是公主府,难不成还有宵小敢闯进来? 不等鹤语在心里琢磨出来今夜闯进府上的人是谁,外面的人已经伸出了手,掀开了床幔。 火光之间,鹤语就已经拿起了自己脑袋下的枕头,狠狠地朝着床榻外面的人砸了去,同时还不忘记大喊“来人”。 后一秒,鹤语刚砸出去的枕头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截住了。 鹤语心里一慌,这是她没预料到的情况。但她的反应很快,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停止反抗,伸手就朝着外面的人抓去。 “是我。”就在鹤语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时,她的耳边也落下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也是在这时候,睡在外面的珍珠被刚才鹤语的那声“来人”惊醒,她几乎是瞬间从外间跑了过来,“殿下!” 房间的灯火被点亮了…… 鹤语:“……” 站在床边的谢夔:“……” 还有闻声赶来赶来的珍珠和玛瑙:“……” 鹤语现在青丝胡乱地披散在肩头,她还保持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现在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男人。 这个原本应该是在边关,但是却出现在上京的公主府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珍珠在点灯看清楚了在房间里的人是谁之后,惊讶之余,反应倒很快,立马跟着玛瑙一道从房门口退了出去,同时也招呼拦下了刚才被鹤语那一声轻呵惊醒的护卫。 既然来的人是驸马,那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至于为什么现在驸马会突然出现在府上,也不是她们需要明白的。 鹤语在看见珍珠等人退了出去后,这才看着谢夔道:“谢夔?” 她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如今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嗯,是我。”谢夔再一次开口,他就像是知道鹤语不敢相信一般,干脆直接上前一步,弯腰,将鹤语的手握住,然后放在了自己胸口。做完这动作,谢夔脸上才露出一道柔和的笑,“现在信了吧?” 鹤语感受着自己掌心下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还有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的触感,她虽然脑子里还有些茫然,但此刻是真的相信原本应该距离自己千里之外的的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鹤语直接伸手就抱住了眼前男子的窄腰。 第274章 动情 “你怎么回来了?”鹤语趴在谢夔的胸口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她从谢夔身上嗅到的,除了熟悉的味道之外,还有风尘仆仆的味道。有些令她不太舒服,可鹤语却不愿意放开面前的人。 好不容易见到的人,总觉得这一放手,就要消失不见似的。 谢夔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殿下竟然变得这么黏人。这不仅仅没能让谢夔面上露出笑容,反而令他的眸色变得深了几许。他家殿下,看起来柔弱娇贵,但也不是离开他就活不下去。这么反常地黏糊自己,更让谢夔觉得京城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谢夔心里涌现了许多猜测,但面上没表露出分毫。他的大掌扣住了鹤语的腰肢,感受到掌心里这一抹柔软的纤细,发出一声喟叹。啊 “嗯,忽然想你,所以就回来了。”谢夔低声道。 这措辞可不会让鹤语相信。 从谢夔怀中退出来后,鹤语抬头,似乎这时候才开始嫌弃眼前的人不修边幅。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小鼻子,柳眉一皱,“你有些臭。” 谢夔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抱都抱了,现在才来嫌弃他,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可他最后只是用大手狠狠揉了一把鹤语,很快转身出去,将自己清洗了干净再进来。 躺在床上后,谢夔原本是看着时辰不早了,想要鹤语先睡觉,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说。可是他将鹤语抱在怀里后,发现怀中的人一点也不老实,这时候就直愣愣地仰着脖子,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瞪得大大的,那样子看起来哪里有一星半点的睡意? 谢夔:“……” “睡不着?”谢夔深吸一口气,开口问。三天两夜的疾行,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是现在怀中抱着小妻子,谢夔不得不说,身体的本能反应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碰过鹤语,现在人都已经在自己怀中,他若是没半点反应的话,那才是不正常。 鹤语觉得耳边有些发痒,谢夔凑在自己耳边讲话,灼热的呼吸就这么没有一点阻隔地喷洒在她耳边,存在感极强。 “嗯。”鹤语在回答这话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结果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整张小脸蛋,都贴紧了谢夔的脖子。 这一举动,无疑是让谢夔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变得更紧,快要到了断裂的边缘。 可鹤语还毫无觉察,她在缩了缩脖子后,就一边嗅着谢夔身上的气息,一边开口道:“你刚才说你想我这才回来?这话我可不相信。” 谢夔感觉到鹤语刚才下意识抬头对自己讲话时,柔软的唇瓣在他的下颔上轻碰的感觉。 几乎是在瞬间,他浑身都紧绷得不像样。 那只原本放在鹤语腰间的大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向下包裹住了肉乎乎软软的臀部,并且手指微微用力,揉搓了两把。 “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件事?”谢夔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他低头,唇瓣几乎是贴着鹤语的额头,一字一顿道。 在说这话的同样,他微微沉了沉腰,让在自己怀中的人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受得更深刻一点。 其实当谢夔的手托住了鹤语的臀部时,她已经反应过来。而在谢夔沉腰时,鹤语面上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她低呼一声,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却像是能掐出水一般,柔柔的,又带着十足的娇媚。 谢夔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晚上在思念这人时,也不是没有觉得有些难受。现在被谢夔这么一撩拨,又是有孕的最敏感的身子,鹤语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身体发生了一点变化。 她还趴在谢夔的肩颈处,像是觉得很是难为情,又不想要谢夔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便直接张口,狠狠地叼住了谢夔脖子上的一块肉,用犬齿仔细啃噬着,带着泄愤的意思。 谢夔皮糙肉厚,鹤语咬住自己的这一口,对他来说,压根就没有任何压迫和痛意,反而让他眼底出现了一抹猩红。 谢夔狠狠地凿了一下,感受到怀里的人蓦然一下变得轻颤不已,他唇角这才勾起了一抹笑,“我怎么?”他低声问。 鹤语眼尾已经泛红了,床榻之间,属于谢夔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她想忽视都不能够。这原本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但是现在躺在自己身边这人的动作,却又令她面红耳赤。哪怕最亲密的事情她们都已经做过,可是每一次她仍旧忍不住害羞。 “变态。”鹤语低低开口,在说完这话时,她就感觉到属于谢夔的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摸了摸她,鹤语不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堪堪忍住了嗓子眼里的尖叫。 谢夔的情况绝对比她好不了多少,他现在分明也忍得很辛苦。 只不过还顾忌到鹤语的身体,他也不敢随意胡来。 “御医怎么说?”谢夔有些急促开口问,甚至都没来得及将所有的话说完,但他知道鹤语一定会清楚他的意思。 先前鹤语身子不适,也是因为怀孕初期,御医说过头三个月,不能再行房事。 可是后来,鹤语又中箭受伤,那时候谢夔亲眼看见她身体是有多虚弱,更是不敢乱来。 如今这时候,哪怕他都已经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快要忍到极致,但还是不肯再进一步。 谢夔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细汗,都是他刻意强忍下来身体的躁动,过于用力而出现。 鹤语耳朵已经红成了一片,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调养,她从最初都不能下床走动,变成现在还可以出门溜达,显然已经好了很多。 御医每隔一日都会来诊脉,也隐晦地告诉过她,适当地纾解是可以,但是不能太剧烈。毕竟,之前那道箭伤,对她身体的伤害的确不小。 听着谢夔的问话,鹤语的唇几乎快要抵住谢夔的耳垂,她轻声说了一句话,霎时间,前一秒忍得很是辛苦的男人,就动了。 第275章 海上 夜幕下的大海波涛汹涌,但对于谢夔而言,让他心中安定,是难得的自在地。 只有他一人,好似这天地间都被他掌控,为他一人主宰。 手边的贝壳肉细白嫩滑,还带着一层熟悉的香气。他像是行走了很久的游子,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手边的鲜美,让他食欲大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便直接低头便咬住了月色下的贝壳肉,一手扶住了还在海面上飘摇晃荡的小船。圆月下的海面,好似会呼吸,波浪一波接着一波,他怕掌控不住小船,一不留神翻了身,就连好不容易捕捉到手中的贝类,都会重新归于海底,让他探寻不得。 掌心里是贝壳肉被捏出来的汁1水,鲜嫩得叫人忍不住吮吸。 只是一块小小的贝壳肉,却被他吃出了几分迫不及待。 蚌壳被他用柔软的舌头挑开,意外的,他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一颗小小的圆润的珍珠。 谢夔眼神带着光,有些贪婪地伸手抠出了那一枚被掩藏起来的小珍珠,这是贝类最珍贵所在。 蚌壳里的小珍珠被摸出来后,谢夔这才想起小船里还有不少新鲜可口的食材。 他不着急,时间还很漫长,他可以一个人躲在小船里,细细品尝。 红鲍鱼是才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咸涩的海水。谢夔伸手直接将红鲍从壳里掏出来,里面细白的鲍鱼肉,手感光滑,又很有分量。 谢夔一手捧着一个,直接咬住了鲍鱼。入口似乎比先前的贝类,更加可口。 这时候天空闪过一道惊雷,轰隆的雷声之后,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这雨声越来越大,海面自然也变得越来越不平静,波涛翻涌着,似乎要在顷刻间将谢夔身下的这一艘小船掀翻。 海面波涛汹涌,海底的海藻似乎也被搅动不安,漂浮在海面上,在一个浪头被打起时,高高被抛起来,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小船上。 谢夔首当其冲,直接被海藻缠住了手脚。 他有些施展不开。 谢夔不敢轻视,小舟翻覆,这是他近日来的全部身家,哪里赌得起?他赌不起,也舍不得。 他只好松开了手中都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鲍鱼,暂时无视了缠住自己的海藻,双手撑住了小船的船舷,整个人像是覆盖在小船上一般,极力保持着小船在海浪上的平衡。 这动作,让他也耗费了不少精力,最后大汗淋漓。头顶的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脑门。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水,究竟是骤雨袭来的雨水,还是海水,又或者是他自己快要精疲力竭的汗水。 所幸海面上的大雨,大多都是阵雨。不多时,在谢夔身边的阵雨终于停了,他这才从船底起身。船板上积了不少水,他只有一点一点清理出去。 不过,因为这一场暴雨,他浑身也都湿透了。身上黏糊糊的,还带着海面上特有的腥气,他想找一汪清水,清洗一番。 第276章 识破 鹤语是在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她偏头,身边不再是只有冷冰冰的空气,而是多了一个人。 鹤语微微一动,一直躺在她身边的谢夔就醒了过来。 相比于现在意识还很朦胧的鹤语,谢夔倒是清醒多了。 常年来在军中的作息,让他两个多时辰之前就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考虑到身边的鹤语,他这才没有起身,有些小心而欣喜地守在鹤语身边。 在谢夔看来,哪怕现在鹤语还没有苏醒,就只是脸颊红扑扑的,乖乖地睡在自己身边,也是一件令他感到愉悦的事情。 他就这么躺在鹤语身边,看了两个时辰鹤语睡觉的模样。 一点都没有觉得厌烦,也没有觉得无聊。 “醒了?现在要起来吗?”谢夔压低了声音,低低问。 鹤语刚开口想要说话,但一出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嗓子里干哑得厉害。昨夜的那一场狂风骤雨,让她失声尖叫,几乎将嗓子都喊哑了。 谢夔的动作并不怎么激烈,完全就是遵循医嘱,可是就因为这样,她反而更觉得难受。 她就是在谢夔的小船上的一尾可怜的银鱼,离开了水,只能在船板上无力地翻腾。不论谢夔怎么做,都没有让她回到大海中,总是差那么一点,令人懊恼,在同时却忍不住渴望,渴望着能有一场飓风暴雨,将自己淋湿。 “嗯。” 谢夔翻身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重新折返回来,将瓷杯递到了鹤语唇边。 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鹤语的颈后,托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给她喂水。 鹤语喝了水后,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像是这样做,她才能确认自己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一点似的。 感受着谢夔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鹤语有些不自在。 昨夜深入交流,她现在身体每一处都还疲乏着。 尤其是一想到昨晚谢夔逼迫她讲的那些话,现在她清醒过来,再回想起来,只觉得整张脸似乎都烧了起来,变得不受控制。 “你怎么还在这里?”鹤语像是有些嫌弃一般看着谢夔问,在说话同时,她直接伸出手,将谢夔的脸推开了一点。似乎这样做的话,就能让男人的目光不用再继续停留在自己身上。谢夔的目光对于她而言,实在是有些滚烫,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极了。 但是鹤语没想到,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最后还是便宜了谢夔。 坐在床沿边上的男人像是一只永远不知餍足的兽,在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伸手到自己跟前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推开,也不是迎合,而是直接伸手抓住了鹤语的那只手,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拉到了自己的唇边,落下了亲吻。从手心到手背,最后还咬住了她的指尖。 “不在这里,殿下希望我去哪里?”谢夔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所以他有些用力咬了咬鹤语的指尖,让那葱白的地方出现了一小块的红痕。 鹤语只觉得面前这人的动作轻浮又色情,红着脸就想要缩回自己的手指。但谢夔紧拽着她,没有给她机会。 鹤语瞪了他一眼,“你还没有说你怎么就回了京城,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有……”鹤语说到这里时,眉头一皱,昨晚她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但是那时候她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想要再探一二,也不能够。现在鹤语倒是记起来,眼神直直地看着谢夔,“你是不是受伤了?”她问。 谢夔想说没事,但又一想到鹤语那异于常人的灵敏的嗅觉,怕是他想要隐瞒,可瞒不住的。 “小伤,没事。”谢夔说。 鹤语见他承认,哪里管他是不是小伤,她横竖都要看一眼。所以,在感觉到谢夔对自己的躲闪时,鹤语二话不说,直接趴在了他身上。 谢夔:“……” 从前他都不敢对鹤语太用力,唯恐将身边这娇娇软软的公主殿下捏红了,如今,鹤语怀着身孕,谢夔更是半点不敢动。 像是现在,当他被鹤语这样趴在怀中后,谢夔只能举手投降。 而鹤语像是早就知道谢夔不会反抗,所以才更加有恃无恐。她顺着血腥气,目光落在了谢夔的腿上。 随后鹤语抬头,那双清泠泠的眼眸望向了谢夔,一张小脸绷得严肃极了。如果眼下鹤语脸上没有刚才因为羞怯的粉色的话,看起来更有气势些。只不过她面颊上还没有完全褪干净的春色,让她严肃的神情大打折扣。 “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了?”鹤语冷着声音问。 谢夔:“……” 若是放在寻常,他指不定会因为鹤语这话好好打趣她一番。可是如今他自己都心虚得不行,哪里还敢在鹤语面前油嘴滑舌? 一时间,谢夔就落了下风。 “哪里敢让殿下代劳?”谢夔干巴巴笑着说。 鹤语压根不买账,直接伸手,就朝着他腿侧按了按。 几乎是在这瞬间,谢夔额头上的青筋就暴起了,同时在他脑门上也出现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那伤口在他离开军营时,才好不容易止住血,有了一层薄薄的伤口结痂。但是因为这几日他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体,连夜骑马赶回来,腿侧几乎一直在马匹身侧摩擦,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也遭受不住他这样的折腾,自然又脱落,伤口再一次暴露出来,血肉模糊。 昨日回来后,在清洗自己身体时,谢夔就担心鹤语会觉察出来,所以将腿侧的伤口结结实实地缠绕了好几圈,又用了药,企图用药味将血腥气盖住,不那么明显。 可是昨夜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在骤雨之下,还是让伤口崩出了血。如今没有结痂的伤口被鹤语一点也不留情地一压,就算谢夔能忍住不出声,但也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 鹤语见到谢夔的反应,二话不说,趁着谢夔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直接解开了他的裤头。 谢夔:“……” 这种时候他自然是感受不到一丝旖旎的念头,甚至因为鹤语看起来格外糟糕的脸色,谢夔还有些惴惴不安。 等到鹤语彻底扒开了他的裤子后,看见白色的纱布上都还染着不少血迹,甚至那血迹将伤口上的药膏都冲散,颜色变得格外不同寻常,鹤语不由抽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小伤?”鹤语脸上的温度彻底降了下来,她此刻心里只剩下怒火。 第277章 坦诚 在军医面前,他还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哪怕老军医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大骂他都能无动于衷,可在鹤语面前,哪怕后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像是现在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看,谢夔就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闭嘴。 谢夔很有眼力价地闭上了嘴,像是躲避鹤语的眼神一般,目光不由胡乱放在了半空中,半天都不知道焦点应该落在什么地方。 鹤语冷肃着一张脸,语气就差没直接带着讥讽,“说啊,怎么不说了?” 谢夔心虚得不行,他伸手假装揉了揉自己的头,然后又飞快地偷偷瞥了鹤语一眼,像是想要确定鹤语此刻的表情究竟是有多生气,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能把人哄好的余地。 “……我错了。”片刻后,谢夔在心里评估出来此刻鹤语心中的怒火级别,非常干脆认了错,然后不等问他错在了哪儿,就主动像是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非常有条理地将自己的“罪行”罗列了出来—— “我不该在战场上受伤,还没有好好听大夫的嘱托,卧床养伤。也不该在伤口还没有痊愈的时候骑马,但我太想回来见殿下了……”谢夔故意加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再一次偷偷看了眼鹤语的脸色,见到后者的面色没有变得更难看后,这才又接着说:“还不应该在回来后,就拉着殿下行鱼水之欢……” 谢夔还想要补充一句说昨夜自己是情难自禁,可是鹤语在听见“鱼水之欢”这四个字的时候,哪里还能坐得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又立马变得冷冰冰。 只不过跟先前的冰冷相比,这一回,鹤语脖子上的绯色倒是削弱了这一份冰冷。 “够了!”鹤语听不下去,飞快打断了眼前的人,省得谢夔再“口出狂言”。 谢夔:“哦。” 鹤语让他闭嘴,他就立马闭嘴,绝不多说一个字,表现极好。 鹤语:“……既然受伤了,那这时候回来做什么?朔方的战事不要紧吗?你走了,那边怎么办?京城里还有人知道你回来了吗?” 她一下子砸出来这么多问题,谢夔听了,倒也回答得清楚。 “想看看你,马上要到除夕夜,便偷偷回来了。战事自然是要紧的,不过几日前,才刚结束了一场大战,谁都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再加上除夕夜的缘故,短时间里,两方军队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小范围的摩擦肯定是有的,但即便我不在,朔方军力还有能挑大梁的人,所以不必忧心。此番我是暗中回京,无人知晓。”谢夔说。 他是边疆大将,没有皇帝诏令,别说回京了,就连离开朔方境内,都需要上奏。但这一回,谢夔哪里等得及?连夜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早一点看见眼前的人吗? 但是鹤语信了这话才有鬼! “说实话。”鹤语才没有被谢夔牵着鼻子走。 谢夔:“……” 他的公主殿下忽然变得这么聪明,又不好糊弄有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沉默片刻,谢夔伸手握住了鹤语的手,“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鹤语问。 “棉衣的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谢夔不答反问。 鹤语没一点准备,乍然听见这话时,几乎下意识地想到了那日自己在东宫时,发生的一切。她清浅的眉头顿时一蹙,“你也没有告诉我。” 两人的往来通信里,像是很有默契一般,报喜不报忧。鹤语自然不知道谢夔前段时间遇见的困境,而谢夔自然也不知道鹤语在宫里都遇见了什么。他在上京城里虽然有探子,但是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打探出来的? 谢夔:“……我的问题,我想殿下怀有身孕,那些小事我应该能自己处理。” 鹤语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样子看起来好似带着几分神气,“最后你解决了吗?” 谢夔低头苦笑,随后趁着鹤语没有注意时,猛然就凑近了她,直接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很短很急的亲吻,“自然没有,这不是最后还要拜托殿下大显神通吗?” 谢夔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困难是被自己的妻子解决,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女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何况,在棉衣的事情里,最后出力的人本来就是鹤语。 就算是他,也是佩服。 鹤语被谢夔亲了个正着,但是没就这么被谢夔转移注意力,“既然知道我厉害,你先前怎么不告诉我?” 谢夔:“……” 鹤语大约知道这问题问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她不等谢夔回答出来,很快就换了话题,“你还没有说既然受伤了,为什么又要赶回来?” 谢夔见瞒不下去,他捏了捏鹤语的手指头,“最近殿下身边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我虽是昨夜回来,但是院子里看起来收拾得很干净,就连房间里都有不少箱笼,殿下是不是准备这段时间就回朔方?” 这一次,是轮到鹤语被问住了。 “……是。”她点头。 谢夔紧接着说:“那我回来,便是想要亲自接殿下一同回去。” 鹤语几乎是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自己给谢夔的书信里,根本就没有提这一回事儿。 谢夔将容薇给容嘉写的信大致讲了一遍,若是没有容薇送来的这一封信,谢夔也不会知晓。 鹤语听完后,有些感慨。 这一切也是凑巧了,若不是容薇是在第一日上门,断然不会让她觉察到府上在收拾行李。若她觉察到没有在书信中告知容嘉,谢夔也不会发现端倪,随后这么匆忙赶来。 事到如今,鹤语也没什么不能告诉谢夔的。 “我是准备回家去。”鹤语说。 谢夔在听见这话时,眼神微动。 因为他听见鹤语说朔方是她的家,这让他心绪有些难以平静。 “但不想被人知道,所以这段时间府上的动作都是悄然的。我知道朔方战事吃紧,这时候告诉你我要回去,这不是给你添乱吗?”鹤语说,“所以我就想着,反正府上的护卫不少,而且个个伸手都很不错,护着我到朔方,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才没告诉你。” “就只是这样?”谢夔看着她的眼睛问,“不是说好了在京城等我来接你吗?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他虽然是笑着说这话,可是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严肃得很。 第278章 离京 离开 鹤语叹了一口气,“我想离开……” 那日东宫发生的一切,对于鹤语而言,她是压根都不想回忆半分。更别说将这种事情说出口,还是对着谢夔。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是今日自己不说,谢夔也会知道,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相比于让谢夔从旁人口中得知,不如自己先开口。 “不过你听了我的话,你先保证你不准生气,在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下,你也不许莽撞行事。”鹤语说。 她倒不是觉得谢夔是个没有自控力的人,只是谢夔在对跟自己相关的事情上,总是变得不可控。 就像是当初遇见陆云青时,他几乎是瞬间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和沉稳,鹤语可不想赌。 谢夔轻笑,“嗯。”在答应鹤语的同时,他心里也默默道,只要不是在东宫的太子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被证实,那他自然什么都好说。作为一个男人,谁能忍受别的人在觊觎自己的妻子? 可是鹤语却不知道此刻谢夔心里在想什么。 “那日我去东宫,找皇兄问棉衣的时候,我发现皇兄不知道什么时候……”鹤语皱眉,她发现饶是自己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出口时,还是很困难。 她也不知道裴铮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而谢夔,在刚听了个鹤语起头后,尤其是鹤语对裴铮的称呼的转变,从当初亲密无间的“太子哥哥”到如今疏离冷淡的“皇兄”,他心里的那道明镜折射出来的光,仿佛将所有的光点都连接上,不需要鹤语多说,他也知道他的殿下知道了什么。 见到鹤语难以启齿的模样,谢夔又怎么会逼她再继续。 “我知道了。”不等鹤语说完,谢夔率先打断了她的话。 鹤语想说的,他觉得自己应该都知道。 当初还在灵州城时,赵玉受命从上京而来,拉到节度使府上那么多稀罕玩意儿,谢夔原本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是之前在万寿节时,他随着鹤语入宫,在宫中见到了太子殿下,后者看向鹤语的目光,让他不得不多心。 作为男人,那样的眼神,谢夔想自己应该是不会理解错的。 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会觉得不安。 朝堂中关于太子的风评挺不错,有能力有手腕,这些年来处理的政务,一件比一件漂亮,就连谢夔也不得不承认日后这位储君,应当是一位明君。 但这都是在他意识到太子对鹤语有意之前。 在离开京城之前,谢夔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 太子的心思只要他自己愿意瞒住,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日后他带着自家殿下远在朔方,跟京城相聚十万八千里,倒也能相安无事。他的殿下也不用知道这些乌七八糟脏耳朵的事,愿意头上还有个太子哥哥相护,也是好的。可是如今,谢夔眼神变得冷寒。 他不能容忍裴铮将那些龌龊不轨的心思,让鹤语知道,还让鹤语难受。 鹤语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谢夔周身的气势变化,她主动抓住了谢夔的手腕,眼睛里有些担忧,“你说了会听我的。” 鹤语知道谢夔的性子,之前不想让他知道,就是因为害怕他不管不顾去找裴铮。 不管怎么说,太子就是太子,谢夔若是现在真跟对方对上,能讨到什么好呢? 谢夔的呼吸不由自主重了几分,在听见鹤语的声音传来时,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底这时候窜上来的几乎快要不受控制的愤怒。 “我知道。”谢夔反手将鹤语放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抓进了掌心里,他现在是将鹤语的一双手都牢牢地抓住了,话虽是如此,但是他心里的想法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不会乱来。” 至少在离开京城之前,他不会对裴铮做什么。但只要离开了京城,到了自己的地盘里,等到那时候,他要怎么做,可就难说了。 鹤语听到谢夔的保证,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哪里知道其实此刻在谢夔的脑海里,已经计划着到了朔方之后转头对付裴铮的事。“你其实回来的还挺是时候。”鹤语这时候开口说,她原本计划的就是今夜离开京城,没想到昨夜谢夔先一步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然的话,两人指不定就要错过了。 谢夔轻笑一声,这么听起来,他运气还是极不错的。 鹤语先前想着晚一点出门,是考虑到傍晚城门口的人很多,她混迹其中,也不怎么显眼。但现在既然谢夔回来了,她便可以等会儿用过膳就跟谢夔先离开,府上的人,等到城门口出入的人口最多的时候再混在里面,一起出来。 谢夔正有此意,鹤语如今大着肚子,也不适合赶路。他可以先带着鹤语慢慢离开,然后找到落脚点,等公主府上的护卫前来会合。 不过,鹤语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她看着谢夔腿上的伤口,眉头一紧,终于露出了心底的担忧,“可是你现在的身体行吗?” 谢夔:“……” 虽然知道鹤语不是那个意思,但不管是什么意思,问他行不行,他也必须行。 谢夔的面色有一闪而过的变化,不动声色低沉着声音道:“殿下难道觉得不行?” 鹤语:“……” 她这是在说正经事儿!谁知道谢夔这人的脑子里都装着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用过早膳,谢夔便跟鹤语乔装一番,出了门。 谢夔找来了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扶着鹤语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坐在外面,赶车去了城门口。 陆云青今日休沐,他走在集市里,打算买两串糖葫芦回去。 自打他三弟跟林家的婚事告吹之后,他母亲为了堵住市井里那些闲言碎语,很快就又相中了一户人家,将人迎了进门。前不久,他这位弟妹被诊断出来怀有身孕,又很嘴馋,让家里人买了不少糖葫芦回去。陆云青看见,当时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这几日,他脑子里都是当年年少时,他跟鹤语偷偷溜出宫,去集市上买糖葫芦的样子。 所以今日,陆云青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集市上,站在了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 “两串糖葫芦。”陆云青说。 小贩见他容貌不凡,不由善意笑着问道:“郎君这是买给夫人的吧?” 陆云青付铜钱的手一顿,在对上小贩那双朴素的眼睛时,他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等拿着手中的两串糖葫芦离开后,陆云青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吃甜食,家中母亲从小对他的管教又很严厉,其实他也很少吃外面的小食。可自打入了宫,成为太子的伴读,又认识了鹤语后,这种偷偷的不合规矩的小动作,倒是意外多了起来。 他身边的人大多认为他循规蹈矩,身上有世家公子的所有的优点,但没几个人知道他当年也有荒诞的时候。 糖葫芦他是不爱吃的,转过角时,陆云青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小乞儿,他将手中刚买的那两串糖葫芦,送了出去。当年可以跟他分享糖葫芦的人已经不在自己身边,这东西在买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他这几日心里的躁动似乎就已经被平息了。如今,这两串糖葫芦在自己手中也没了什么意义,不如送给需要它的人。 小孩子应该是爱吃糖的。 “谢谢公子,多谢公子……” 陆云青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小乞儿的道谢声,他抬头,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勾住一般,落在了不远处向他驶来的一辆马车上。 第279章 温泉 马车距离陆云青越来越近,然后从他身边驶离。他忍不住回头,陆云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盯着那么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看这么长时间,那只是一辆从集市上租赁的最普通的马车,上面没有任何家族的标志,也没有别的特别的地方。 耳边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后,陆云青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然后离开了。 谢夔坐在马车外面,刚才路过陆云青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现在对他而言,陆云青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格外注意的对手。他的眼神,只是浅淡地从对方身上一掠而过,就收了回去。跟在这街上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没有多余而好奇的目光。 鹤语倒不知道刚才自己经过了谁,现在她的心情很复杂。当初在回京城时,她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么一种方式离开上京。就是因为太迫不及待,所以才更觉得复杂。 城门口的检查很快就过去了,等到出了城门,鹤语忍不住掀开了旁边的绀色的车帘,探出身,回头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城墙。渐渐地,那城墙在自己的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鹤语觉得脖子都有些酸涩了,这才放下手中的帘子。 “坐累了吗?要不要下车走走?”谢夔的声音在这时候传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鹤语“唔”了声,“不用。”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直接掀开了马车前面的粗布帘子。这只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马车,没有大内特意给她打造的那辆公主马车精致,掀开了帘子,鹤语就看见了谢夔宽阔而令人安心的后背,她干脆直接挪到了最外面,跟谢夔靠得更近一点。 谢夔听见身后的传来的动静,回头看了鹤语一眼。 身后他的殿下虽然已经准备做母亲,但模样看起来跟少女也没什么两样。现在鹤语穿着一件毛茸茸的雪白的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看上去就更显得小小一只。 谢夔见她额头上的碎发都被风吹得飞舞,便直接伸手,替鹤语将帽子拉了起来,遮挡住了额前。也是因为谢夔的这一动作,鹤语那张被狐狸毛包裹起来的巴掌大的脸蛋,看起来更小了。 “今夜我们在哪里歇脚?”鹤语问。 她原本也是做了行路的安排,但既然谢夔来了,这些事情哪里还需要她来操心?她只用跟着谢夔走就行了。 谢夔一边伸手去探了探鹤语掌心的温度,确定后者没有受凉,一边开口:“北五城再西行二十里路,有一处温泉别院,我们就歇在那里。” 那位置地方偏僻安静,虽说现在鹤语的身子不适合泡温泉,但别院里面环境比客栈好不少,是个不易被人觉察的落脚处。 鹤语扬眉,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腰间垂挂的墨翠小方印,那小眼神已经很明显。 不都说了已经将全部身家都交到了自己手中吗?她怎么不知道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谢夔还有别院? 谢夔从鹤语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他不由失笑,“想什么呢,那别院不是我的。” 他在离开朔方之前,或者说更早一点,他就已经在计划将鹤语从上京接回来要走什么线路。只是没想到这也算是未雨绸缪,如今计划提前,才没那么手忙脚乱。 “是王仲宣添置的别院,他此前在京城,物价高,想买个三进三出的宅子的银子都不够,便只在京城里租了一小院。偶然路过那一边的温泉别院,别院的前主人正好要离开南边,低价卖给了他。他想要大宅子,别院价格便宜,正好符合他的要求。”谢夔说。 鹤语听得新奇,不由问:“可是王大人在京城做官的时候,距离那边也很远吧?应该没什么时间去温泉别院?” 谢夔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他买了也就浪费了。我去找他时,他说他都没去过两回,那时候就已经后悔。。” 鹤语:“……败家。” 她手中也有不少资产,还有像是四喜楼和金银楼这样的产业,但是她添置产业时,只要不是自己特别需要的,就只看中一点,能不能让她赚到更多的银子。若是不能赚银子的,她才懒得购置,这不是白折腾吗? 谢夔听着鹤语的点评,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殿下说的自然是没错的,谢夔很干脆地附和道:“没错。” 大约是鹤语看不下去这种浪费性的投资,她又忍不住开口问:“就算是当初王大人在京城的时候买下来的别院,但是现在他人不都去了朔方那么多年吗?他祖籍又不是在京城,看他的样子好像日后也不打算回京,那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将别院转手出去?” 在鹤语看来,温泉别院不仅仅不能赚钱不说,还有很多支出。王仲宣人不在别院,那就需要花银子请人看守,一处别院的花草也需要人打理,为了避免流民侵占,可能还有一两个护院的支出。这不就是一直在花亲自,养护别院,但自己又没享受到一天。这难道不是比冤大头还要冤大头吗?她记得这位王大人,好像也不是非常有钱? 谢夔一手捏着缰绳,一手忍不住放在了口鼻处哼笑了一声,“他离京的时候当然想卖,但是你不也说了吗?那地方位置很偏僻,就算是他想要出手,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鹤语:“……” 她确定了,王仲宣就是上一任别院主人的接盘侠。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自己跟谢夔。 想到这里,鹤语忍不住笑了笑,“若是此番回去,王大人还有意转手的话,我倒是可以接下来。” 就当做她日行一善。 谢夔没有异议,“好。” 当到了温泉别院时,正好天色变得暗淡。谢夔先跳下马车,然后递手,扶着鹤语下来。 谢夔敲了敲门,等到里面的管家出来后,将王仲宣给自己的信物递给了对方,这才牵手着鹤语进去。 在陌生的地方,现在鹤语身边又没有带着珍珠和玛瑙,她就看见谢夔在将自己安放在房间的凳子上后,就开始收拾房间,点上熏香。 看着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像个小丫鬟似的进进出出,收拾房间,还不假手他人,在灯光下,鹤语忍不住抿着唇笑。 谢夔在将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鹤语自己习惯的后,一回头,正好看见凳子上的人正冲着自己浅笑。 因为这房间长时间无人居住,即便现在已经燃着炭火,但仍旧有些湿冷,所以鹤语身上还披着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暖融融的灯光中,有自己喜欢的人坐在位置上,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谢夔没有什么时候觉得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心动。 他将枕头放好,放下了床幔,便大步朝着鹤语走去,俯身,在鹤语错愕的目光中,他低头就亲了亲鹤语的唇。 “殿下为何一直盯着我?” 第280章 觉察 鹤语“咯咯”笑出声,脑袋里也没有经过任何反应,便直接将自己心里所想讲了出来—— “谢夔,你刚才好像是小媳妇儿啊。”鹤语笑眯眯地说。 刚低头亲了亲鹤语的谢夔,在听见这话时,沉默了。 谢夔那双深沉的眼睛在此刻牢牢地盯着面前还坐在凳子上的人,然后一字一顿问:“小、媳、妇、儿?”在说这话时,谢夔伸手,动作看起来好像还带着几分轻佻,“殿下确定吗?” 若是这时候鹤语点头,谢夔便决定等会儿就身体力行让他的殿下知道,自己跟一般的小媳妇儿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别人家的小媳妇儿有他这般健硕吗?别人家的小媳妇儿能让她只能嘤嘤地哭出来,话都连不成句吗? 几乎是在这片刻之间,谢夔的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了七八种让鹤语求饶的花样。 可是下一刻,鹤语就开口了。 “可能不太确定?” 鹤语直接否认了,也是直接叫谢夔脑子里的那些念头还没有付诸行动,就先一步付之东流。 谢夔在听见耳边的声音传来那瞬间,脑子里几乎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那么一丝丝的遗憾。 啊,就只差一点。 他哪里知道是自己的眼神在现在看起来太具有侵略性,让鹤语心头闪过一丝警觉,这才飞快地躲进了壳子里,让他无从下手。 即便是这样,谢夔那只放在鹤语下颔的那只手,还是忍不住摩挲了两下,然后低头,像是泄愤一般,咬了咬她的下唇。直到鹤语“呜呜”出声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入夜时,公主府的护卫也尽数赶了过来。鹤语早早歇下,检查安排人员的事自然是落在了谢夔身上。 得益于有谢夔在身边,鹤语这两日的睡眠都极好。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又上了路。 弃了当初掩人耳目在集市上随便买来的一辆马车,换上了宫廷内制造的公主专用的新马车,速度也跟着快了很多。 鹤语知道这一次谢夔私自离开朔方,是背着极大的风险,她路上也不想多歇息,差不多是赶一整日的路,晚上才肯下马车。 等快要到了朔方地界时,谢夔便直接白天快马加鞭回到营地,晚上又骑马回来跟鹤语会合。 短短几日时间,谢夔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大圈。 鹤语心疼他,不想让他再这样来回奔跑,但谢夔压根不是听劝的人。在这件事上,哪怕鹤语说破了嘴皮,他仍旧我行我素。 虽说鹤语离开京城时,已经很小心翼翼,但是公主府忽然安静了下来,即便是剩余留守在公主府上的下人在得了鹤语的命令,在她们离开后,还会假装府上有主人,时不时地进进出出。 但时间一长,尤其是鹤语接连着十来日都不曾进宫给帝后请安,蹲守在公主府外面的人还是觉察到了异常。 第二日,裴铮便出宫,亲自到了公主府。 这一次,因为鹤语不在府上,原本被皇后派来的宫里的姑姑们也回到了皇宫中,只凭着公主府的守门的下人也不敢真拦住裴铮,最后还是让裴铮进了公主府。 当裴铮进府后,就发现了这里早就没有了鹤语的踪迹。 年轻的储君那张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紧跟在裴铮身后的赵玉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前的情况他们怎么不明白?不用多问,也知道是他们那位公主殿下,在他家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了。 说不定这里面还有皇后的手笔。 赵玉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倒不是为了鹤语的一番计划心惊,而是为了自家主子现在莫测的表情感到心惊。 不久前,他是亲耳听见了自家主子在那位殿下面前如何剖白自己的心意。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倾泄的出口,他家主子便绝不可能轻易罢手。 这几日的暗中蛰伏,按兵不动,不过是为了给鹤语一点接纳的时间,并不是他家主子就此歇了心思。 可是如今公主殿下的离开,无疑是让他家主子狠狠折了面子。 公主殿下如此不管不顾地离开,那是半点也不曾考虑过他家主子啊。 赵玉预感之后自己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 果然,下一刻,赵玉就听见了裴铮的声音传来。 “赵玉,备马,孤要出城一趟。”裴铮说。 赵玉陡然一惊,“主子这是要去追永乐公主吗?” 裴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赵玉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些冷汗,哪怕现在裴铮没有说话,但那一眼的威严,还是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现在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劝说。 “主子,刚才这公主府上的下人也交代了,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十来日,这时候就算是主子追出去,也不一定能追到人……” 赵玉后面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在顶着裴铮越来越阴冷的目光下,他也知道自己这番劝说肯定是吃力不讨好。 裴铮:“她坐着马车,能走多快?” 只要鹤语还没有到朔方境内,他都能让人追回来。 赵玉苦着一张脸,他家主子平日里怎么都好,但是只要遇见公主殿下的事,总是犯糊涂。就像是现在这样,他其实很想问问自家主子,就算是真的追到了公主殿下,若是公主殿下压根就不想跟他一起回来的话,要怎么办?难道强行将公主殿下带回来吗?那才是真的疯了。若是带不回来的话,追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裴铮不是要听他废话的样子,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烦。 赵玉不敢多耽误,很快就给裴铮送来了马匹。 裴铮这一离开,东宫侍卫不可能没有动作。 宫里的动静,又哪能逃过帝后的眼睛? 在坤宁宫中,徐姑姑将东宫的动静汇报给了一旁修枝插花的皇后娘娘。 “……太子这也太莽撞了,若是公主被太子追上,可如何是好?”徐姑姑脸上难掩焦灼,先前被皇后派去公主府的姑姑,就是她。她是宫中的老人,就算是太子见了,也要礼让一分。她也是看着鹤语长大的,鹤语是自家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血脉,哪怕是太子,在徐姑姑心里,也是不及鹤语的。 皇后:“不用担心,公主府的人不会知道这一路上谢夔都在小五身边。既然有驸马,太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将小五带走。” 谢夔私下里回京这种事,没有瞒着帝后。 他当初扮成了鹤语身边的下人,混进了宫里。 鹤语离开的事,当然也少不了宫里的人帮忙打掩护。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谢夔在公主府的事,也就只有鹤语和她身边的二婢最清楚。 “娘娘倒是颇为信任驸马。”徐姑姑忍不住笑着说。 第281章 通风 皇后站起身,捋了捋广袖上并不存在的皱褶,眼中露出了几分柔软的笑意,“小五喜欢的人,当然是有过人之处,本宫也当然会信任。” 鹤语这一日行至宝城,这里距离朔方最近的一座城只有一日的路程。 宝城这一日是下了大雪,跟上京城里的雪不一样。在宝城里,一脚下去,积雪都能淹没整个脚脖子。 鹤语一行人在城中的客栈里休息,是谢夔安排的住处,很安全。 鹤语见了雪,忍不住想出去玩。 在随行的御医诊脉确定鹤语当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后,鹤语便带着两脸不赞同的珍珠和玛瑙去了院子里玩雪。 从小生活在上京的主仆三人,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直接开始了打雪仗。 陆云青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当唐坚忽然出现在正玩得起劲儿的主仆三人跟前时,鹤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换下了因为刚才的雪仗而变得有些湿漉漉的披风,在玛瑙的伺候下换成了另一件藕粉色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水灵灵的,像是一颗蜜桃。 “你说什么?谁在外面求见?”鹤语看着唐坚,眼神里带着不敢相信。 唐坚:“是陆公子。” 鹤语:“……” 陆云青出现在宝城?距离上京千里之远的宝城? 这是想做什么? “带他进来吧。”鹤语说,她想不到陆云青千里迢迢过来寻自己的缘由。她倒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在一切都跟陆云青说开了后,后者还能对自己抱着跟从前一样的感情。现在陆云青出现,指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陆云青很快被带了进来,鹤语一看见对方的模样时,就像先前听见唐坚嘴里吐出他的名字时一样,感到震惊。 从来都是以光鲜亮丽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上京贵公子,如今看起来胡子拉碴,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 “陆大人?”鹤语诧异道,“好久不见。” 陆云青大约也知道如今自己忽然出现在鹤语面前,有些唐突,也令人有所怀疑,他苦笑一声,没怎么绕圈子,便直接道:“太子殿下已经在来宝城的路上,若是小……”陆云青早就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日后需同鹤语保持距离,只不过十多年来潜意识的称呼几乎已经深入骨髓,他有心改掉,也难免会偶尔露出往日的亲昵,“若是公主殿下不想见他的话,还是请尽快离开。”陆云青说。 他回想到自己这几日听见的消息,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的直觉惊人得可怕。就像是那日鹤语离开京城,分明谢夔都已经易了容,而鹤语人还在不起眼的马车里,没有露出任何的马脚,但是他就是忍不住盯着那一辆看起来寻常普通的马车,总觉得里面是有什么人在牵动着他的心神。 之前陆云青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如今看来,也许很多事在冥冥之中就已注定。 鹤语现在倒没有注意到刚才陆云青对自己的称呼,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陆云青说的那句“太子殿下已经在来宝城的路上”这句话吸引。 “你说……皇兄他已经在来宝城的路上?”鹤语瞳孔都跟着震了震。 陆云青点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无意间得知太子殿下的隐秘心思。他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跟太子的关系自然也非同一般。可是这一回,他在意外听见太子的心思后,在觉得震撼之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鹤语。 难怪鹤语要偷偷离开京城。 只凭着鹤语的举动,陆云青便知道了她的态度。 既然鹤语不愿意跟太子回去,他当然也要尽力赶在太子之前,将这消息送到鹤语身边。 哪怕,日后他这一举动被裴铮觉察,他的仕途,甚至他们整个陆家,都会陷入谷底,说不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翻身之力。 可是陆云青还是这么做了,还是先裴铮一步走到了鹤语跟前。 他已经亏欠了鹤语太多,他不想这一次自己又被迫成为谁的帮凶。 隔岸观火,便是帮凶。 鹤语看着陆云青的眼睛,她当然相信对方不会对自己说谎。何况,按照她皇兄的偏执程度,做出这种事,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鹤语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大半,她紧紧皱着眉头,显然是已经被这消息冲击。 “他疯了吗?从上京赶过来……”鹤语喃喃道。 站在鹤语身后的唐坚和珍珠,也惊呆了。 这时候在鹤语身边的,都是知情人。对于太子如今的这番举动,所有人也是大开眼界。虽说早就预料到会出现的这种可能,但当假设成为现实时,众人还是不免震惊。 “此刻距离朔方已经很近,公主殿下还是尽快离开吧。”陆云青催促道。 他能比裴铮快一步,也只能争取到半日的时间。现在鹤语若是还要耽误的话,可能还没有出客栈,就已经被裴铮拦下。 鹤语给身后的珍珠递了个眼神,对方立马下去收拾行囊。 而后鹤语才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唇瓣上都已经干燥得起了一层锋利的壳子的青年,她微微抿唇,声音有些涩然问:“你应该都知道了?” 她没说得太明白,但陆云青都知道。 “我此前并不知道他心里有这样的念头……”陆云青低声道,他也是忽然之间才反应过来,当年自己跟鹤语在一起时,为什么有一段时间裴铮对自己会那么冷淡。他原先以为那是兄长对于妹妹的不舍,但如今才知道,恐怕不仅如此。“不过殿下不用担心。”陆云青没有让自己沉迷在过往之中,他抬头看着鹤语,眼中多了几分坚定,“我已经让身边的阿福前去朔方通知了谢大人,等到了朔方,殿下便可放心。” 鹤语动了动唇,“那你呢?” 裴铮知道他这样贸然过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吗?若是知道了,陆云青还有好果子吃吗? 陆云青一愣,似乎对现在鹤语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而僵硬错愕。直到陆云青看见鹤语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这才回神。 “我自然是没事的。”陆云青露出浅淡的笑容,“你别担心。”他说,就只冲着现在她对他的这一份关心和在意,他便觉得这些时日走这一遭,已经算是很满足了。 就这片刻时间,珍珠和玛瑙已经将客栈刚放出去的行李都收拾妥当,等在门口。 陆云青看出来鹤语那双眼睛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但他比鹤语更加当机立断。 “公主殿下快走吧,时间不等人,若是再磨蹭一会儿,可能想走也走不了了。”陆云青还保持着面上的浅笑,开口说。 鹤语咬了咬牙,她也知道陆云青这话没错,她没有时间一直耽搁。 “那你自己小心。”鹤语说,“若是他知晓后为难你,你给我传信。我……”鹤语顿了顿,像是立下什么誓言一般,认真道:“我一定会来相助。” “好。”陆云青迎上她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日后就算是太子知道了今日之事,降罪于他,他也绝对不会向鹤语求援。 鹤语却在看见陆云青点头后,松了一口气。 “那你多多保重,还有……”鹤语迈过了门槛,回头浅笑,“多谢。” 第282章 追上 鹤语还是没有走到宝城就被追上了。 当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时,鹤语心中已经有了预感。在感受到身下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从身后的那些马蹄声也将自己周围包围时,马车外面的动静,让鹤语清楚地知道,裴铮追上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外面就传来了赵玉的声音。 “大胆!见了太子殿下,尔等难道还不下跪行礼?”赵玉翻身下马,他假装没有感受到此刻腿侧传来的火辣辣的痛,要知道这段时间,他是一直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裴铮一门心思只想要尽快追上鹤语,几乎马不停蹄,他自然也要如此。奈何他在入宫后,骑马的次数少得可怜,如今高强度地日夜兼程,赵玉感觉这几日受的罪,跟当年净身也快不相上下。 唐坚等一行公主府的护卫在听见赵玉这话时,半点要从防御的姿态改变一点都没有。 公主府的护卫只听命于公主和护卫长,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护卫长对他们下令见到太子一行人就要立马进入作战状态,但是这并不影响护卫的行动。 唐坚站在最前面,他注意到对面的赵玉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大约后者也看出来了他们的不配合。可是唐坚直接无视了赵玉的眼神,他抬头,直接看着还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的裴铮,抱拳行礼,“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属下护送马车里的公主殿下回朔方,时间紧急,公主殿下可能暂时没时间跟太子叙旧。” 这便是拒绝了。 赵玉感觉自己眼角都要开始抽筋,唐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想来对方现在说这话,都是得到了鹤语的意思。 就在赵玉绞尽脑汁想着能怎么说服唐坚这根木头时,在他身后的裴铮忽然就已经下马,并且开口:“小五。” 裴铮直接叫了鹤语,他今日前来,不是要跟唐坚之流交涉,而是要跟鹤语对话。 “我知道你在马车里,你觉得你带的这些人,能从我这些侍卫里讨到什么好吗?”裴铮见马车里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他这些日子也追得累了,更让他感到烦躁的还有从京城里不断发出来的书信,都是在催促他赶紧回京。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昼夜兼程,就是为了追上鹤语,有些话,想要当面说清楚。可是现在鹤语完全不动,俨然是一副不想配合的模样,这让裴铮感到挫败的同时,也感到了些烦躁。 他不喜欢鹤语这样,哪怕对方现在对自己是怒骂,或是争执,也好过眼前这种熟视无睹,将他当做空气。 半是威胁半是善诱的话,落进了鹤语的耳朵里。 鹤语最后还是伸手推开了马车的车门,看着外面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她其实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裴铮,每次去宫中时,鹤语都刻意避开了裴铮可能会出现的路径。出宫时,她身边又有徐姑姑等人,想要不见到裴铮的方式有千百种。现在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个中的滋味,有些复杂。 “皇兄何必对我说这种话?”鹤语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虞,她最是讨厌被人威胁,裴铮明知道她的性子,现在却还要对自己说这种话。“刚才唐坚已经说得很明白,天色不早,我忙着赶路去我夫君身边,皇兄半路拦着我做什么?现在你难道不是应该在宫中吗?储君擅自离开京城,你难道是想要动摇祖宗的根基吗?”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裴铮离开上京,就是平白给自己的安全造成威胁,在鹤语看来,他简直莽撞得不可理喻。 裴铮看着马车里的那道身影,刚才鹤语的那些话,就像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在他心头扎上了好几个窟窿。 他最是讨厌听见谢夔的名字,鹤语现在倒好,不说“谢夔”这两个字,反而是一口一个“我夫君”,他知道这事实,但也不需要鹤语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耳边重复。这声音,好似对他的提醒和警告。 “我找你自然是有话要说。”裴铮敛住了心头的怒火,沉着脸,声音听起来还算是比较平静,他看着鹤语问:“你确定我要在这里说?” 他现在是快要被鹤语逼疯了,就算是当着全天下的人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妹妹,他也没什么怕的。 鹤语:“……” 鹤语被珍珠扶着下了马车,她刚才在对上裴铮那双几乎快要露出癫狂神色的眼眸时,她头疼地知道面前这人怕是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若是自己这时候不下马车,指不定裴铮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那就去那边的避雨亭坐坐。”鹤语说着,伸手朝着不远处的土丘上的亭子指了指。 裴铮没意见。 鹤语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放在珍珠手中,朝着亭子里走去。唐坚在这时候也跟上了鹤语,他是怕跟前这位太子殿下发疯,伤到了鹤语。 可是就在唐坚刚提步时,东宫的侍卫长也上前了一步,拦在了唐坚跟前。 后者的模样看起来也是寸步不让。 就在两人要拔刀之际,鹤语回头,“唐坚,你就留在原地。” 唐坚当即后退一步,“属下领命。”说完后,他也不看刚才跟自己对峙的侍卫长是什么表情,便站在位置上,只盯着避雨亭的方位。 裴铮看了眼唐坚,他对唐坚的印象还很深刻,毕竟从小就一直跟在鹤语身边的贴身护卫,从来都只听命于鹤语一人,身手不凡,走到哪儿都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忽视的人。 “他倒是听你的话。”裴铮说。 刚才拦住了自己,还敢直面跟赵玉叫板,他在宫中,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了。 鹤语淡声回应:“他是我的人,自然是听我的话。” 裴铮:“外人我就不说了,小五,你知道我今日过来的目的。” 两人此刻已经到了避雨亭中,但一人占据了一个角落,对峙的气氛倒是很明显。 鹤语也不跟他打哑谜,直接道:“我不会回京城,谢夔在朔方,我自然也是应该回朔方。皇兄这一路追来,难道不知道你如今的行为很无理取闹吗?” 鹤语抬头,眼神不躲不避,直直地看着裴铮。 第283章 杀心 裴铮面不改色,“我这是为你着想,朔方现在战事频发,你又不能冲锋陷阵,这种时候去朔方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让父皇母后担心的吗?” “我说了,谢夔在这里。”鹤语看着裴铮,一字一顿道:“我跟他同生共死,他在战场上,我自然是要陪着他。” “我看你是疯了!”裴铮在听见鹤语这话时,就已经忍不住勃然大怒。 谢夔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还要鹤语为他陪葬? “这宫里安稳的生活你不要,你非得跟谢夔在一起。我看,当初母后就是太纵容你,让你自己挑选夫婿,最后才为了这么个男人鬼迷心窍!”裴铮厉声道。 相比于此刻裴铮看起来的激动,鹤语的神色看起来倒是要冷静许多。 她微微抬头,因为现在对面的人因为太激动而站起身,她不得不抬着头才能看清楚裴铮那张脸。不过即便如此,鹤语的气势也没有落于下乘。 “我看皇兄才是鬼迷心窍,我既是出嫁女,自然有权利安排我自己的一切。倒是皇兄现在在我面前来指手画脚,难道这就是你作为兄长的态度吗?”鹤语眼神带着冰冷,看向了裴铮。 她就是不喜欢听见裴铮说谢夔的半个不是。 裴铮被她这话一噎,半晌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见说服不了鹤语,裴铮在思索片刻后,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冷硬,“既然你自己不想跟着我回去,那今日就先委屈你。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把你带回去。朔方太危险,那里不适合你。”裴铮说。 鹤语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她的神色,终于在听见裴铮这话后变了。 她一脸戒备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皇兄说笑了,到底是朔方危险,还是在上京城里危险,你我心里难道不应该很清楚吗?” 鹤语就差没直接指着裴铮的鼻子说,京城里就有他,所以才让她感到危险,所以她才不管不顾就要离开京城。 “小五!”裴铮怒声道,企图直接打断鹤语的话。 他从前也不想要跟鹤语走到眼前这一步,可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这一步。既然自己的心意已经被鹤语知道,他没什么需要掩饰隐瞒的。可是,他的喜欢,就让她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吗?以至于像是现在这样,说什么都要离开。 可是从前他们就是关系最亲密的,最有羁绊的兄妹啊。 鹤语没再看裴铮的表情,当裴铮对自己说出那番本不应该被说出来的话后,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关系。 从此之后,她对于自己的这位兄长,更多的只有戒备。 “唐坚青船!”鹤语在这瞬间,先发制人。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唐坚瞬间就控制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东宫侍卫。而青船则像是从天而降,带着鹤语,身形一晃,顿时将鹤语带离了避雨亭。 这一变故,让裴铮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他冲着鹤语伸出手,似乎还想要凭自己将已经被带走的鹤语留下。奈何他还是晚了一步,伸手时,裴铮没能够着鹤语的衣裙,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了避雨亭。 在鹤语叫了唐坚和青船的名字后,公主府和东宫之间的对峙也随之结束,很快两边的人就交上了手。 一方人是要走,一方人是要留,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了起来。 青船顾忌到鹤语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她将人带出避雨亭后,就将鹤语放在了土坡下的一处平地处,然后挡在了鹤语跟前。 裴铮此刻已经抽出了一把宝剑,不顾身后赵玉的劝阻,双腿一蹬在避雨亭的围栏上,飞身而下,剑尖直指青船。 身为大邺的储君,裴铮能文能武。他的这一身功夫很少使用,但是他的功夫都是出自名门正统的习武世家,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精准也极有威力。 青船身形鬼魅,倒是暂时不落于下风。 鹤语在后面看得有些心急,她是知道裴铮的功夫的。裴铮的性子,不服输,若是跟他交手,他哪怕不敌对方,也会越挫越勇。如今青船能跟裴铮打个平手,但是鹤语知道,很快裴铮就可能会压制住青船。 裴铮长剑越来越快,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将鹤语带走。所以,现在拦在自己面前的青船,越看越觉得对方面目可憎,裴铮手中的剑也变得越发凌厉起来,一招一式,都直取青船性命。 青船也是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她脑子里似乎压根没有对方是大邺储君的概念,自然更加没有刀剑无眼睛,若是伤了裴铮,自己可能都难逃一死的的想法。青船心里只想着要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男人,当初在东宫她在听见面前的小白脸竟然敢撬自家节度使大人的墙角,还引得她家主子心神难安时,就已经很想出手。 现在好不容易有正大光明的机会,青船才不想放过。 转眼间,青船和裴铮已经交手了百来招。 东宫的侍卫长在看见裴铮竟然跟人交手后,顿时着急了。他从小就被送到了裴铮身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太子生,他则生。太子亡,他则亡。 但眼下唐坚也不肯轻易放走他,两人缠斗的激烈程度,直接让周围公主府的护卫和东宫的侍卫不约而同退出了一大片空地。 就在两方人马陷入僵局时,忽然在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但却很规律的马蹄声。 鹤语先前在朔方待了那么长时间,尤其是她还经过了无伤城跟都拉克的一战,对于这种格外整齐的声音,格外敏感。 在听见马蹄声的那瞬间,鹤语就已经回头张望。 她觉得来人应该是谢夔。 鹤语的期待并没有落空,很快,她就看见了不远处扬起了一阵灰尘,随后,有一队穿着整齐的朔方军,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而为首的那个人,可不就是谢夔? 谢夔目光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鹤语身上,他粗粗一扫,确定鹤语没有任何危险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接到陆云青身边的小厮送来的消息后,这才马不停蹄地朝着宝城的方向赶来。平日里,谢夔都差不多是要等到入夜后,这才有时间离开前线,今日过来,着实是有些匆忙了。 谢夔带着人一出现,几乎是立马就扭转了两方人马僵持不下的局面。谢夔带来的都是自己的亲卫,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身经百战,身手自然也了得。很快,东宫侍卫倒是被公主府的护卫和谢夔带来的亲卫一起制服住了。至于裴铮,此刻喉咙跟前,正抵着一支长枪。 谢夔一手执枪,一手将身后的鹤语拦在自己跟前,眼神冰冷又带着浓浓的警告。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听见阿福带来的消息时,他内心是有多愤怒。 如今见到裴铮还真带着人手想要强行将鹤语留下,谢夔在刚才的打斗中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看着此刻跟前负伤的裴铮,谢夔的眼神从裴铮的血衣上挪到了对方的脸上,他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杀机。 “太子殿下。”谢夔率先开口,跟面前的人打招呼。 若不是他现在手中还拿着长枪对着裴铮,又或者他此刻的语气再软和一点,这话听起来可能还像是寻常的问候。可是如今,从谢夔口中叫出来的这句“太子殿下”,可让人觉察不到一丝丝的尊重和畏惧,反而还带着凛凛的杀意。 第284章 刺伤 赵玉在看见裴铮竟然被谢夔直接拿着长枪指着时,他差点没直接从避雨亭里滚下来。 “大胆!”赵玉嗓音刺破了长空,身形有些不稳地朝着裴铮和谢夔的方向跑来,同时嘴里还不忘记大喊道:“谢夔!这可是太子殿下!岂容你这般放肆!” 赵玉想不到谢夔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当着太子的面,他也敢以利刃对之。 可是赵玉的这声喊叫到底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就得跑到裴铮身边,就已经先一步被谢夔带来的亲卫给抓住了。 谢夔在听见赵玉的声音时,也只是飞快朝着对方看了眼。似乎在意识到对方其实只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后,谢夔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重新放回到面前裴铮的脸上。 “臣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谢夔盯着裴铮的眼睛发问。 至于现在的裴铮,哪怕周围自己的人都已经尽数落进了谢夔带来的人的手中,甚至他自己的性命也被谢夔掌控,但在裴铮的脸上,此刻找不到一点畏惧和担心。 比起之前在面对鹤语时的激动疯狂,现在的裴铮看起来反倒是变得冷静了很多。 在听见谢夔这话时,裴铮回以冷笑,“谢夔,你身为朔方节度使,现在战事纷起,你不仅没有在自己的辖域内,擅自离开朔方境,你可知你现在犯的可是造反的重罪!” 在大邺,节度使若是无诏离开边疆,一概视为造反。 谢夔:“那太子殿下此番离开京城,也是奉命离京吗?” 谢夔不答反问,在他看来,他跟裴铮半斤八两,谁都别埋汰谁。 裴铮:“……”他这一次离开京城,的确算是很冲动。他甚至都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回京后,在朝堂上将会面对什么。但是这些,在比起将鹤语带回去这件事情,都不值一提。 “孤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质问。”裴铮说。 谢夔面不改色,“行,那臣不问太子。”他一口一个“臣”,可言语之间,却没有半点敬畏,“臣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带回臣的妻子。这一点,太子殿下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你敢!”裴铮一听谢夔提到说要带走鹤语,那好不容易维持的表面的冷静,瞬间破功,“你凭什么带走她!” 谢夔在看见裴铮发怒时,也怒了。 他手中的长枪虚晃一瞬,而在后一刻,长枪的尖头却是稳稳地刺中了裴铮的肩头。 顿时裴铮发出一声闷哼,肩头的衣服也在顷刻间被鲜血濡湿。 “殿下!” “主子!” “太子!” 在距离裴铮不远处的被控制的赵宇和东宫侍卫等人,见状,不由惊呼出声。 谢夔似乎没听见耳边传来的那些惊呼,他脸上甚至还挂上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不好意思,臣一路疾行而来,手有些酸麻了,不小心刺伤了太子殿下,都是臣的不是。”谢夔笑着说,“殿下方才问臣凭什么,那臣告诉殿下,凭公主殿下是臣的妻子,臣便有权带走她。” 这时候站在谢夔身后的鹤语才动了动,她忍不住扯了扯谢夔的衣服后摆,“你做什么?” 鹤语低声问,她也是没有想到谢夔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敢刺伤裴铮。 她知道刚才谢夔的那一枪倒还不至于让裴铮性命垂危,但是谢夔这一举动,就很不妥当。 若是日后裴铮真要追究起来的话,谢夔当然落不到什么好。 谢夔在感受到鹤语拉扯自己的衣服时,微微偏头,“殿下担心他?”谢夔问。 鹤语直接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背,像是在为了刚才那句话教训谢夔一般,“想什么你?我是担心你!”鹤语忍不住冲着谢夔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刺伤太子是什么罪名?我让你收着点。”鹤语皱眉。 谢夔在听见这话时,原本阴沉着的一张脸上,忍不住露出来了一个笑容,看起来还很得意。 “殿下放心,我有分寸。”谢夔说。 两人在这一头旁若无人地闲聊着,对面不远处站着的裴铮,面色看起来却是越发不好。 “青船。”谢夔在这时候忽然高呼了一声,刚才已经退出了战局的青船再一次出现在人前。谢夔在看见对方时,这时候松开了揽着鹤语的那只手,然后将人朝着青船的方向推了推,“将殿下先带走。” 谢夔当然没想过在这里动手杀了裴铮,虽然在他刚得知裴铮做过的那些事时,他的确有种想要不管不顾把人了结的冲动,但现在,他还不能动这人。 “太子殿下,我们聊聊?”谢夔挑了挑眉,开口问。 裴铮这时候哪里有什么拒绝的机会?何况,他本来也是要跟谢夔谈谈的,只是没想到,两人在好好谈一谈之前,就已经先交过了手。 裴铮甚至怀疑这就是谢夔故意的。 “好。”裴铮说。 谢夔收了枪,朝着一旁的空地走去,但是他带来的那些亲卫,却是没有放开手中扣押的东宫侍卫。 裴铮回头看了眼,又看着完全没有要开口让自己手下的亲卫放人的谢夔,沉着脸,“把孤的人放了。” 谢夔已经站定,他将长枪插在地上,负手于身后,双脚微微跨开,跟双肩的宽度差不多,俨然就是在军营中最习惯的站姿。 听见裴铮的话,谢夔低低一笑,“太子殿下说笑了,你手下的人不太安分,我这时候若是放了人,等会儿不又要劳烦我手下的那些弟兄们重新将人抓一遍吗?” 裴铮的面色随着谢夔这话,更沉了几分,“谢夔。”片刻后,裴铮才开口,“你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夔笑着接受了他这么一句“赞扬”,反正自打刚才鹤语亲口对他说了担心他的话后,谢夔的心情就变得轻快了起来,在面对裴铮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优越感。 “臣的胆子自然是不比太子殿下的,毕竟太子殿下这般肆意妄为地从上京城里离开,还想要强行带走臣的妻子,这种事,一般人可都做不到。”谢夔说。 任由是谁,都能听出来他这话里带着的浓浓的奚落的含义。 裴铮干脆闭嘴,他从前倒是不知道谢夔这么一个男人,竟也能如此利嘴伶牙。 “行了,现在这里就只有我跟太子殿下二人,有些话,我便直说了。”谢夔见裴铮闭嘴不言,他懒得跟对方兜圈子,直接道:“若是太子殿下还要留在宝城继续纠缠,那就休要怪我不讲情面。如今太子殿下在明知道自己离京后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仍旧一意孤行,不就是仗着圣上膝下,就只有两位皇子吗?” 这话已经算是格外直白,谢夔没理会自己对面的人忽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到时候,太子殿下如今的位置,可能就不会这么安稳了。” 三皇子裴城一向游手好闲,并不参与朝政之事。但是,能做上京里最牛逼的个纨绔子,这么多年来没有惹上一件麻烦官司,单凭这一点,裴城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第285章 守护 裴铮:“你现在是在威胁孤?” “太子殿下若是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臣也无话可说。”谢夔一副坦然的样子,“臣只不过是想要接回自己的妻子而已,朝堂上的那些权利纷争,臣不想参与。但是若是太子殿下一定要站在臣的对立面,虽然臣这些年一直在边关,但若是大家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太子殿下大约也讨不到什么好。”谢夔面上挂着淡笑,随后又很快说:“想来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也能知道孰轻孰重。” 谢夔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利,对于他而言,做一位名留千古的朔方节度使,还是一朝叛乱的权臣,都没什么区别,他只想要用手中的刀剑,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现在,鹤语就是在他心里排在首位的那个需要守护的人。 谁都别想将鹤语从他身边抢走,哪怕是当今的储君也不行。 裴铮捏紧了拳头,“你觉得你这样私自将小五留在自己身边,真的对吗?朔方境内有不少战事,你让她这时候回来,就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你若是真的爱护她,就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有多自私!” 谢夔差点没直接对着裴峥吹一声口哨,为了他这听起来光明正大的流氓理由,“难道我不将我的妻子带在身边,反而要她在你身边吗?” “有何不可!” 谢夔在听见裴铮这话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只是向前送了一拳头。 “有何不可?”谢夔咬着牙,“你心里有什么龌龊的心思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宁愿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也要离开京城?谁在逼她离开,你心里也不清楚?” 谢夔接连着发出三个问题,一个问题便是一拳。 他看在裴铮身份的份上,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是真的忍不了。 裴铮也没有站在原地等着谢夔对自己出拳,他心里更憋屈,两人很快再一次爆发了一场纯肉搏的战斗。 没有用内力,没有用任何刀枪剑戟,就只靠着拳头,用最原始的武力,双方都不遗余力地朝着对方身上挥拳。 片刻后,两人都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原本好好的节度使和太子,现在看起来,浑身都沾满了泥土,哪里还看得出来半分气度? 谢夔伸手擦了一把嘴角处的破口,他“嘶”了声,“太子殿下下手挺狠。” 裴铮此刻捂住自己的肩头,掌心里湿漉漉的,鼻翼间也都是血腥气。听见这话,裴铮抬眼,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讥讽,“谢大人也不赖,专攻孤的伤处。” 不用多说,两人心知肚明,谢夔就是故意的,裴铮同样是故意朝着谢夔脸上招呼,二人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手软。 谢夔发泄了一通力,这时候终于觉得有些疲惫。 “太子殿下如今也看见了,今日你是绝不可能从臣手中将公主殿下带走。”谢夔说。 头顶的苍穹已经被染上了一层暮色,他也累了,顾忌到鹤语的身体,谢夔不想在外面耽误太长时间。冬日的北地原本气温就很低,到了夜间,只会更冷,他是怕鹤语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坏了。 裴铮此刻也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接连着在鹤语身上遭受到的打击,这是比跟谢夔交手后还要令他心灰意冷的事。可能在来之前,裴铮心里就已经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放手,大约还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跟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鹤语,就这么干脆地头也不回地坚定地离开了自己,转投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这种挫败,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他拼命想要将鹤语留在自己身边,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在鹤语心里,是比眼前这男人重要一般。 “孤说过,你照顾不好她。” 谢夔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太子殿下不是鹤语,又怎么知道她在我的照顾下,究竟过得好不好?这一次,她是主动离开京城,只是为了从你身边逃走。” 谢夔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击溃了裴铮心里最后的防线。 不等裴铮反应过来,谢夔人已经走到了裴铮跟前,他俯身,在后者的耳边又说了一句话,这才转身离开。 而听见谢夔刚才的话的裴铮,还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动弹。 谢夔走回来时,鹤语已经从青船身边跑开,到了他跟前。 鹤语神色担忧,尤其是在看见谢夔脸上都已经挂了不少彩后,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 “你们怎么又打架?”鹤语问,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算是心里对裴铮有再多的意见,但是从前两人在坤宁宫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只不过鹤语转头后没多久,就感觉到头顶放上来一只大手,又将她的脑袋转了回去。 谢夔眼里带着几分不满,他都还在鹤语跟前呢,她的注意力为什么要落在别的男人身上? “男人之间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一次不行,那就两次。”谢夔随口说。 他当然不会告诉鹤语,自己就是故意的,因为他看裴铮不顺眼很久了,就是想动手。 鹤语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们解决了吗?” “当然。”谢夔说,然后他伸手揽着鹤语的腰,便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在路过唐坚时,他示意唐坚可以将赵玉放了。这么个小太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赵玉这头一得了自由,几乎是立马朝着裴铮跑了去,“主子!” 谢夔已经将鹤语扶上了马车,同时让鹤语可以将她手下的公主府的护卫都叫回来了。 只不过,谢夔自己带来的亲卫却还没有动弹,死死地压制着裴铮带来的东宫侍卫。 鹤语见状,不由问:“他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以防反扑,懒得再打一次。”谢夔说,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是随意,这回答落在人的耳朵里,也显得不那么正经。 鹤语:“……你刚才不是说都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解决了还这么防备?” 谢夔失笑,他人现在也跟着鹤语一起上了马车。原本宽敞的马车因为他进来,似乎一下就显得狭窄了不少,他长腿随意支在地上,“我那不是不放心他的人品吗?” 他,自然是指的裴铮。 鹤语无语。 放眼大邺,可能也就只有谢夔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鹤语问。 谢夔:“入了朔方境内,他们能算到我们的脚程,自然也会放了那些人。” 鹤语:“……你胆子还真是够大的。” 光天化日之下,拦截太子的人,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事后还这么不给裴铮脸,鹤语估计这一遭,她皇兄是要彻底恨上谢夔。 谢夔笑了笑,没有否认。 “那最后你们是怎么说的?”鹤语好奇。 第286章 婳婳 谢夔:“他反正不会追来。” “嗯?”鹤语显然不是要这么一个结果,“你怎么说服他的?” 谢夔摇头,他没有说服裴铮,只是告诉了裴铮他若是还不回头,要这般继续下去的话,这大邺的天,可能真要变了。 从前的镇国公手中的林家军,是交到了皇后手中。当今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只能困守在后宫之中,她手中有权柄。后来,皇后将如今的太子殿下养在了自己膝下,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这从前的林家军,现在当然也被太子殿下驱使。可是,若是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离心,这林家军究竟还能不能听命于太子殿下,可就难说了。 在离开京城之前,谢夔随着鹤语进宫,他有跟皇后娘娘单独谈话。 他倒是对林家军没什么想法,但这也仅限于裴铮老老实实地在京城。若不然,他不要这林家军,当然也能让林家军不受太子掌控。 相比于鹤语,对于裴铮而而言,可能整个大邺更为重要。 他若是还要一意孤行,到时候便会失去身边的所有。 谢夔就是这样“好好”跟裴铮“探讨”了一番,从裴铮的反应来看,他相信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只不过这些话,谢夔不想拿出来让鹤语心烦,他勾了勾唇角,“他打不过,所以认输了。” 鹤语:“???” 谢夔却不给她再继续追问的机会,他朝着鹤语的方向挪了挪身子,然后伸手放在了鹤语已经凸起来的小腹上。虽说这一路来,谢夔每日都会摸一摸鹤语的肚子,但即便是每天这么做,他也不会觉得厌烦,甚至每一次都还觉得新奇地不行。 “今天婳婳可有闹你?”谢夔问。 鹤语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面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就连赶路的时候,她都乖得很。” 前不久,御医诊脉,说鹤语肚子里的孩子,大概率是个姑娘。 这一消息,可将谢夔高兴坏了。 一想到他跟鹤语将有个小小的软软的小女儿,他便心软得一塌糊涂。现在闹着玩叫的小名,谢夔也很积极地跟鹤语商量了遍。 谢夔听见这话,又在鹤语的肚皮上摸了摸,语气带着几分表扬,“婳婳今日很乖,等到出来后,爹爹就带你去骑大马!” 鹤语失笑,一边拍开谢夔的手,一边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自打胎动开始,谢夔就经常对着她的肚子说这些话。若是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太闹腾,让她不太舒服,谢夔便指着她的肚皮,隔着一层肚皮教训到里面的小东西,“今日又不乖,记你一笔,等你出来后,再打板子。” 不过自打知道了她肚子里很可能是个女儿后,谢夔说的那些“打板子”的话,就像是自动消失了,只剩下对小家伙的宠爱,甚至都已经计划到几岁后去哪里游玩。 不得不说,谢夔是真心希望鹤语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小姑娘的。他不曾参与过鹤语的小时候,一直是他的遗憾,若是能有一个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他一定会好好守着看着她长大。 因为今日裴铮的追赶,谢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赶路至朔方境内,这才让马车停下来。 “今日的客栈可能没有那么舒适,就只有先委屈一晚上了。”谢夔下马车时,扶着鹤语的手低声道。 鹤语又哪里会在意这些? “没事,你也累了一整日了,还是早点休息吧。”鹤语说,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抬头看了谢夔一眼。 谢夔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动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鹤语咬了咬唇,“那个……就是今日是陆大人送来的消息,我想……” “放心。”不待鹤语说完,谢夔已经先开口,“此番是他帮了忙,我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太子。我的人已经跟在了他身边,会将人平安送回京城的。至于回到京城之后,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他不至于连这点气量都没有,陆云青此番帮了忙,他当然也会护着人回京。 鹤语听见谢夔的话,便笑了。 另一头,阿福已经被谢夔身边的亲卫送到了陆云青身边,主仆二人重新见了面。 被谢夔派过来的人叫李赟,他此前在朔方节度使当值过一段时间,很是靠得住。 此前他也是在灵州城见过陆云青的,当即便将谢夔的交代告知了陆云青,由他一路护送。 陆云青在听见这消息时,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了然。 “日后还请李兄弟替我对节度使大人转达一句多谢。”陆云青拱手道。 与此同时,谢夔先前带去宝城的亲卫,也终于将扣押的东宫侍卫放了。 在马车上时,鹤语还曾经问过谢夔,若是等她们到了朔方境内,那时候放了东宫的人,说不定就没人能压制住他们,那些谢夔的亲卫会不会有去无回。 谢夔当时的回答很笃定,“不可能。” 现在,在雪地里,一群被松开的东宫侍卫们东倒西歪,多数人都已经冻得面色发青,至于手脚,更是不太灵活。 而对于这一切早有预料的节度使府上的这一群亲兵,倒早就穿上了厚厚的格外保暖的棉衣,在看押人的过程中,还时不时地直接灌了两大口烧刀子,浑身暖洋洋的。 放了人,亲卫们就直接策马离开,从他们的身形上看上去,没有半点不适。 侍卫长这时候勉强运了两轮内功,走到裴铮面前,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有罪,没能保护好主子。”侍卫长一脸羞愤,他心中愧疚极了,没想到谢夔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将公主殿下带走,他实在是没脸见太子殿下。 裴铮现在倒是没有责备侍卫长,今日谢夔来得这么快,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起来吧。”裴铮说。 侍卫长还跪在雪地里,他“咚咚咚”地朝着裴铮磕了三个头,“属下愿意将功补过,现在去将公主殿下接回来。” 就在侍卫长以为裴铮会同意时,但这时候耳边却落下了裴铮一句轻飘飘的“算了”。 这话一落进侍卫长的耳朵里,就令他忍不住飞快抬头,朝着裴铮的方向看了眼。 侍卫长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一路追来,不就是为了带走公主殿下吗?为什么眼看着胜利就近在咫尺,他家主子却忽然改变了想法,就这么放弃了? 即便是谢夔带着公主殿下躲进了朔方境内,那里的确是谢夔的地盘,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家主子是大邺的储君,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朔方之地都不能进去? 裴铮却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改变。 他在说完刚才的那句“算了”后,就直接转身,朝着自己的大马走去,翻身而上,朝着跟朔方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侍卫长不敢多耽误,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第287章 叮咛 鹤语跟着谢夔回到朔方的第二天,人就到了灵州的节度使府上。 袁叔得了消息,早就带着人在门口等着她们一行人。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袁叔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意,目光不经意一般从鹤语的小腹上掠过,随后眼角变得有些潮湿。 当年他从上京追着自家的小主子来朔方时,感觉都还是昨日的事。如今,他的小主子也快要当爹了。在公主殿下来到节度使府之前,袁叔还日日为了自家小主子的婚事而伤神,唯恐自家小主子一心只扑在军事上,对儿女私情没有半点憧憬期待,身边连个像样的婢女都没有。但自打鹤语来了后,袁叔心里陡然间就松了一口气。如今再看向鹤语,自然更是哪哪儿都好。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歇息吧,老奴等会儿就让人将膳食给殿下送去后院。”袁叔说。 鹤语的确是感到有些疲惫,昨夜到了客栈后,时间已经不早。 她一般都是白天慢悠悠地赶路,但是今日,在经过了昨日的事后,谢夔嘴上说着裴铮绝对不会再追上来,但他还是不大放心她一个人上路,说什么都要陪着她一起回来。 鹤语知他百事缠身,催促了谢夔几次无果后,她只有暗中吩咐公主府的人加快脚程。 如此一来,她便觉得更累了。 “那就多谢袁叔了。”鹤语眼中显出盈盈笑意。 袁叔不敢当她的谢字,连连摆手。 满打满算,鹤语离开灵州也有五个多月,但她刚走进后院时,却觉得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珍珠走在前面,替她推开了撷秀楼的房门。 鹤语走进去,呼吸着里面自己熟悉的气息,带着几分倦色的脸上再一次露出舒心的笑意。回到家里,果然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 “谢夔已经走了吗?”鹤语坐下来后,就有小丫鬟给她拆掉头上的发饰,然后拿着玉梳给她梳头。珍珠和玛瑙则是开始动手收拾这一次从上京回来带的那些箱笼。 听见鹤语的话,玛瑙率先开口:“驸马留了口信,说让殿下今日早些歇息,他去了书房,然后就离开了,今夜不回。” 鹤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晓得谢夔这段日子很忙,再加上因为自己,谢夔不得不两头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饱觉。 如今更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一整日,恐怕今夜谢夔不回来,都是要熬夜处理手头的政务。 “让小厨房炖两只老母鸡,到时候交给袁叔,给他送去。”鹤语说。 玛瑙笑着应下声。 鹤语这头躺下时,谢夔人已经在军营。 这段时间,他很忙,但也不知道都拉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意外没找什么麻烦。除了贺兰地界周围,时不时出现些小摩擦,便没什么大事发生。 谢夔此刻正翻阅着案头上的情报,钟世远站在一旁,跟他汇报着上面的情况。 “……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匈奴腹地探查,算起来最早的那一拨,应该是明后日就能传回来消息。”钟世远说。 谢夔也已经看完了手边的情报消息,他伸手掐了掐眉心,“都拉克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或许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 钟世远听完他的话,咀嚼了两遍,倏然眼睛里冒出来一阵光亮,“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匈奴人,很可能内讧了?” 这并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从前的老匈奴王生性风流,放浪不羁,又生了一群儿子。都拉克心狠手辣,上位的手段,便是杀戮。只不过草原上的联姻未必不比大邺朝堂中复杂,都拉克杀了那么多人,若是还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倒也说得过去。 何况,他上位以来,颇有些手段。若是动了某些家族的利益,有人想要反杀,现在可不就是最好的时机? 不一定所有人都有远见,能看清楚这一次匈奴和大邺的战役。 谢夔点头,“很有可能是这样,你让侯伟杰过来。” 侯伟杰性子沉稳,在搜罗这些事情上,比旁人更敏锐,事半功倍。 谢夔的营帐中的灯光几乎持续到了天亮时分,这期间不断有人走进营帐,也有人走出营帐,唯一不变的,是坐在里面的谢夔。 谢夔将这几日未处理的事务整理完后,这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舒展筋骨。 他看了眼一旁的沙漏,然后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如行人的倦眼的启明星已经渐渐淡出了旅者的视线,天际边泛起了一抹细细的金红色,宛如在灰蓝色的幕布上,陡然用朱砂勾出的一条细线,又以金粉描边。随后,在苍穹这一块幕布上,执笔人像是拿着紫毫在细金红线上晕染,让这一抹金红色的面积越来越大,最终晕染成了一幅旭日东升的画卷。 “大人,从节度使府上有人来了军营。”门口忽然有士兵奔至,开口道。 谢夔面上那短暂的惬意神色,瞬间消失,转而剑眉一竖。 从家里来的人,只有可能是鹤语派来的。 “让人进来。”谢夔飞快说,但下一秒,他又忽然改口:“算了,我亲自去看看。” 说完这话,谢夔脚步急促,飞快走向了军营门口,简直比身后传信的士兵都还快。 这一路走过来,谢夔的脑子里倒是片刻都不曾停下。 这时候家里来人,是鹤语出了什么事情吗?是身体不舒服?他知道北地的气候跟上京完全不是一个样,之前鹤语才来灵州时就有些水土不服,现如今鹤语怀有身孕,谢夔的脑子里不由想得更多了些。 行至营门口,谢夔发现来的人是袁叔,在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公主府的护卫,显然后面两人是鹤语派来保护袁叔的。 谢夔目光向下,落在了袁叔手中拎着的食盒上,他心头倏然一松。 “袁叔,您怎么来了?”谢夔大步上前,走到袁叔身边,便开口问。 袁叔一张脸上笑眯眯的,他最想看见的便是自家的小公子能成家立业。如今,他从小看着的小主子不仅仅成家了,甚至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的感情极好,他怎么能不高兴? 袁叔一边举起了手中的食盒,一边开口解释道:“这是昨夜殿下回府后,就让厨房炖上的鸡汤。这汤可煲了一整个晚上呢,今日早上公主殿下醒来后,就让珍珠姑娘送了过来。殿下说少爷你肯定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就算是仗着年轻,但身体也不能这么造,所以让我赶紧送过来。” 谢夔听后,面上神色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变化,但是他眼底晕出的笑意,却是在渐渐扩散。 “她在府上可还好?”谢夔边走边问。 袁叔连忙点头,“殿下一切都好,而且殿下还托我带一句话给少爷。” “嗯?” 袁叔:“殿下说,她知晓这段时日少爷一定很忙,所以她没来灵州之前少爷是在哪里过夜,现在一样就好。她在府上,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再不济,她也认识不少灵州城里的夫人和小姐们,觉得无聊了也会找人来说说话,让少爷不必担忧。” 谢夔心里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熨帖。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得耳边袁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殿下仁善识大体,当初圣上赐下的这门亲事便是极好的。”袁叔认真说,“少爷日后可万万不要辜负了殿下。” 他虽是袁家的下人,但也是袁氏身边得力之人。加上又在谢夔年幼时,不顾自己的前程,来这偏远的朔方,在谢夔心里,可不是什么仆从,而是长辈。只不过袁叔平日里从不喜欢说这些话,今日倒是为了鹤语例外了。 谢夔倒也没有将现在袁叔的这些话当做耳旁风,随便糊弄应声两句,反而郑重点了点头,“袁叔,我知道。” 即便袁叔不说什么,谢夔也绝不可能对鹤语有半点不好。她信任自己,都主动离开了京城,到了自己身边。这里她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他若是还不加倍爱护她,那可真是十恶不赦的混蛋。 第288章 因果 此刻,在都拉克的帐篷里,传来一声怒吼,“还要等多久!” 在都拉克面前,跪着几个看起来年轻的巫师,他们都是跟着萨满身边做事,但是近日来,他们年轻的王却身中蛊毒,他们便前来为君分忧。 哪知道都已经来了小半月,几个人合力,也没能将蛊虫引出来。 恰好这时候老萨满还没有闭关出来,都拉克身边无可用之人,只能继续将几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但都拉克向来都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脾气更是暴烈。前段时间,他已经容忍了面前这一群巫师在自己身上做了不少“实验”,可是没有一个人将蛊虫从他体内引出去,甚至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都拉克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如今蛊虫一直在他自己身上,那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面对一群巫师又一次失败时,都拉克哪里还能忍住心中的怒火,只恨不得将眼前这几个人的脑袋都削下来。 几名巫师现在跪在大帐中,面色惶恐。并非他们对自己的王不上心,而是现在在都拉克体内的蛊虫着实有些棘手。 这时候跪在最右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率先开口,他是老萨满这十来年收的年纪最小的徒弟,但算是比较有天赋。 此人名唤平隆。 平隆对着都拉克行了一个大礼,叩首没抬头,认真说:“这是大师兄下的蛊,也是他自己养的蛊虫,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养蛊时的用药,所以,所以还请王上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都拉克的脸色没有因为这个理由变得好一点,甚至因为听见了自己最近最不想听见的三个字,眼神更加阴冷。 “既然都是萨满手下的人,怎么他的蛊,你们都不知道?”都拉克问。 几个巫师只觉得这话有些无理取闹,巫师们自己豢养的蛊虫,大多都是自己一点一点实验出来,至于什么功效,怎么解,都是秘而不传。除非像是之前朵兰下的那种众人皆知的蛊虫,所有巫师蛊师都知道的,解起来是没什么难度。 而现在都拉克身中的这种蛊虫,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是根据都拉克最近的反应,才一点一点推测出来可能下蛊的人,是他们的大师兄祝兰庭。 祝兰庭是汉人,但天赋极佳,在萨满处,极受重视。 在众人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是他下的蛊虫后,都拉克立马就派人去了他的住所,但到底晚了一步,等他们人到的时候,祝兰庭的住处,已经人去帐空。 平隆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在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都拉克的问题,反而试探着劝说道:“王上也不必太忧心,这蛊虫虽在王上体内,但对王上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伤害……” 平隆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他反应过来,刚抬头,就看见一截匕首的刀鞘朝着自己当空而来。 后一秒,布满了宝石的华丽的刀鞘就精准地击中了平隆的脑门。 平隆仓皇低头,甚至都不敢痛呼出声。 都拉克人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一把拔出了放刀架上的弯刀,一边朝着平隆走来,一边低声怒道:“没有伤害?!你觉得这叫没有伤害?!” 都拉克大怒,那样子像是要在下一刻就取了平隆的性命一般。 幸而周围的人还算是理智,几个人一同上前,拦住了几乎快在失控边缘的都拉克。 “王上,王上冷静。” “还请王上息怒。” 王帐里不断有求情的声音传出来,而跟平隆跪在一起的几个巫师,没人在此刻不是冷汗涔涔。要知道刚才平隆触怒了他们的王,到时候王想要开刀的人,可不一定只有平隆一人。 片刻后,这群巫师才如蒙大赦地飞快离开了都拉克的帐篷。 等到了自己的地界,巫师们几乎脱力,一个个坐在了大帐中,面如金纸。 有模样机灵的家奴进了帐中奉茶,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巫师们在确定周围没有耳目后,还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大师兄下的这蛊我们的确也是束手无策啊!现在王上这般动怒,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平隆你这张嘴啊,你当王上是什么人?今日也敢胡言乱语?” “就是就是,你可真是把我们害惨了。” 平隆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抱怨声,他脸色也有些讪讪的。他只不过说了句大实话,谁知道会引得王上那么生气? “可是大师兄那蛊虫,除了让人喜欢上另一个身怀蛊虫的人,本来也不会危及性命啊。”平隆觉得自己很冤枉,不由开口辩解说。 刚才那个进来倒水的家奴,很快给平隆倒了茶。 平隆刚才也被吓得不轻,他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浸湿,现在正缺水,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再说了,这件事情,其实还不是王他自己……” “闭嘴!”就在平隆要说出后面的话时,坐在他旁边的巫师忽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后者的年纪看起来要比平隆大不少,“日后这种话,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随便讲出来。事关王上和朵兰公主的事,你若是还想要你的脑袋好好在脖子上,最好就烂在心里。” 这人是平隆的一个远房表叔,他的话,平隆自然是要听的,但是现在在场的,还有是不买他的账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既然王上能在无伤城弃了朵兰公主,那这就是因。祝兰庭现在对他报复,这就是果。因果报应,中原人不经常这么说吗?祝兰庭当初就爱慕朵兰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因为王上而遇害身亡,他本来也不是我们草原人,现在对王上动手后潜逃,也不怎么让人意外。只可惜了,萨满还不知道此事。”有人低声开口说。 他们并不算是都拉克手中的士兵,对都拉克的敬畏也没那么多,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年轻的王的恐惧。 像是现在这样,有人开了这个口,立马引来了更多的人的抱怨。 “算起来朵兰本来也是我们的同门,当年萨满不也很喜爱她吗?只不过她自己一意孤行,跟在王上身边,这才遭此劫难。” “可怜了大师兄,如今王上大肆搜捕,估计他也藏不了太长时间。” “我倒是觉得大师兄够狠,哈哈,谁不知道我们王上最是喜欢漂亮的女人,结果大师兄竟然将母蛊放在了那样的女子的身体里,还叫王上爱得欲罢不能。怕是王上动了杀心,也不能杀掉那丑八怪……” 原本在这一群巫师跟前掺茶倒水的家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最近都拉克宠幸一个丑八怪的女子,在内部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这女子跟都拉克之间的关系,大多数人还以为是他们的王上忽然转了性子。 如今听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第289章 相思 侯伟杰接到消息时,人已经从无伤城一路北行,然后这消息又传到了谢夔手中。 对于蛊虫的研究,谢夔身边也就只有青船熟悉一些,没多久,青船便出现在了军营中。 “性情大变,喜欢上了跟平常不一样的女子?”青船在看见辗转了几次,最后出现在谢夔案头的密信,不由深思,“这应该不是外面大家都知道的养蛊的方式,不过这种蛊虫,有些类似于相思蛊。一般而言,相思蛊是女子用在自己钟爱的男子身上的,让对方这辈子只爱自己一人,不见面时,就会引得相思发狂。这种相思蛊也包含了同心蛊的作用,也就是被下蛊之人的性命,都系于下蛊之人身上。母蛊寄主一死,子蛊寄主必死无疑。信上说都拉克极为看中最近自己的新宠,想来对方身上就是有相思蛊的母蛊,这女子的安危,也关系到都拉克自己的生死。” 青船说完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妙啊。”她说。 这种像是相思蛊的蛊虫虽然一时间不会要了都拉克的命,但着实是在无时不刻地羞辱他。 从前被众人了解的相思蛊,只要对方不爱上别的人,自然不会发作,还能“死同穴”。但是现在从草原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不仅如此。也不知道那祝兰庭是从什么地方寻得那样一个女子,听说对方面部已经被野兽啃噬得找不到五官的位置,而且对方才出现在都拉克面前时,浑身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就连指甲都已经长得弯曲,几乎要刺进皮肉之中,更别提指甲缝里的乌黑的泥垢。 这简直比草原王庭最低贱的马奴还要脏,但都拉克一见此女,便不受控制地爱上了对方。 等到挪开目光后,又会被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可这种想法一出现在都拉克的脑海中,他胸口处便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是当初都拉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中蛊毒时,开口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大夫时的话。 见了面便会相思如狂,不见面时便会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感情感到恶心憋闷,随机而来的就是剜心般的痛苦。伤不得,更杀不得,到头来甚至还不能感到恶心厌恶,这对于都拉克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而最绝的一点,是那封密信后的最后一句话。 也不知道这一次派出去的探子究竟是谁,但估计应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性子还应该有些跳跃,才会写上那么一句话—— “此女面对都拉克的喜爱,不屑一顾。” 这听起来,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谢夔在听完青船的话后,他一边觉得此事荒唐,一边问:“这蛊虫能解吗?” 青船点头,“既然是蛊虫,肯定有能引出人体的法子。不过,这种蛊并不是被大众所知,所以想要将蛊虫引出来,需要养蛊之人当初投喂的药材等等。” “那你觉得萨满那边的人,想要解蛊,需要多长时间?”谢夔问。 在都拉克的蛊毒彻底解开之前,就是他们发兵的最佳时期,谢夔不想浪费这一次上天给的机会。 青船:“一般人的蛊虫很好解,但属下看这密信上,这蛊虫是祝兰庭下的话,可能没个一两月,他们是解不开这蛊虫的。” 对于祝兰庭,青船也有所耳闻。能在一群匈奴人里,混得还不错的汉人,祝兰庭可谓是头一份。也由此可见此人在蛊术上的天赋,的确是远超常人。若是他的蛊虫能这么随意让人解开,他也不会是在萨满名下的最厉害的大弟子。 要知道在萨满座下,弟子的排名顺序,并不是以时间为准,而是全凭着本事。 谢夔听到这话后,当即目露精光。 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若是他能带着朔方军抓住这一次机会,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里,匈奴都不会再对中原构成任何威胁,而在边境的百姓,也能过上一段没有战火的和平的日子。 待青船离开后,谢夔召集了在灵州城的将领。 又过了几日,等到夜幕低垂时,谢夔这才离开营帐。 他牵了马,身边没有带多余的人,直接朝着灵州城中而去。 鹤语这几日都睡得很早,大约是身子越来越重,她时常感到疲乏。原本就只想着躺下来休息,但是身边有经验的稳婆和御医都建议她在白日里多走动走动。 白日里动了动后,晚上就格外好眠。 这一日,鹤语照旧休息得很早。 她前段日子传话给谢夔,不是作假。她来朔方已经算是任性,所以她想要谢夔能心无旁骛地应对着战事,不必管自己。 谢夔深夜入府,守门的门童在刚看见他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揉了一把眼睛后,差点直接惊喜叫出声。 谢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不用声张。”他知道今日时辰已经晚,指不定鹤语都已经歇下,若是这时候前院一亮起来,后院也跟着亮起,那不就把人吵醒了? 他今夜回来,也就是撞撞运气。 明日就将离开,谢夔也是抱着私心回来,总想着在临走之前,再看看鹤语。 到了后院时,果不其然,撷秀楼里的灯光在就熄灭。 谢夔在没有惊扰醒值守在外面的婢女,就轻手轻脚进了房门。 他走进内室,就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即便是黑夜,但习武之人的目力极好,谢夔很快就到了鹤语的床前。 大约是马上快要到除夕夜,鹤语虽有孕,但还是分出了不少精力来装点府上。而寝室内的一切用具,都经过了她的手,这才换上。就像是这新的床帘,也极为喜庆,处处彰显着节日的气氛。 谢夔的目光很快从面前的这金丝朱红幔子上挪开,他掀开了床幔,就看见在床榻上睡得一脸红扑扑的鹤语。 在这一刻,谢夔的唇角就有些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外头的风雪像是见了光的飞蛾一样,扑棱着朝着窗户上撞击,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房间里的地龙烧得旺旺的,女主人在榻上安眠。这一幕,让谢夔怎么看都看不厌。 就在谢夔终于将目光从鹤语的脸上挪到了她的腹部时,刚想伸手跟肚子里还没有出世的小闺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这时候鹤语忽然迷茫着睁开了眼睛。 鹤语实在没想到今夜谢夔会回来,他此前可没差人回来知会一声。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想来应该不会太早。 谢夔在看见鹤语醒来时,就已经先开了口,他是想到先前自己夜闯闺房,结果把鹤语吓得不轻的事。 “你怎么回来了?”鹤语声音还带着几分才醒来时的沙哑,她作势要从被褥中出来,但谢夔直接按住了她的肩头,示意她不用起身。 “没什么,就是顺路回来看看。”谢夔说。 鹤语:“顺路?” 她倒是没有太执着起身,她身子重得很,现在有什么大动作都需要人在旁边帮忙。 谢夔“嗯”了声,“你继续睡吧,我等会儿就走。” 鹤语却是在他说话时,已经朝着旁边挪了个位置,还拍了拍自己身边,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又愣了愣,“你不睡觉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夔刚回来的时候听见打更人的声音,“应该是子时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寅时。” 鹤语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大约知晓他很忙,所以现在她都懒得计较他有没有沐浴,“那还有一会儿,你先上来睡觉。” 在鹤语看来,这段时间不见,谢夔看起来倒是瘦了不少,想来平日里辛苦得很。她不知道谢夔这么晚回来是做什么,但既然被自己逮住了,自然是要押着他好好休息。 “我身上凉。”谢夔说,“你等等。” 说完后,他也不管鹤语的反对,先去囫囵洗了个澡,这才出来。 虽然谢夔已经极力缩短了时间,但等到他回来后,躺在床上的鹤语的呼吸已经趋近平稳,显然是在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又睡着了。 谢夔的动作不由变得更加轻缓,他站在一个炭火盆前,将自己全身都烘得暖融融后,这才悄悄上了床。 谢夔一上床,大约鹤语也只是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所以下意识地就朝着他靠拢。 谢夔正想要伸手抱住她,但这时候却因为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大肚子,倒是没有那么方便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夔有些忍不住想要笑出声。 他伸手,颇为怜爱地碰了碰鹤语的肚皮。 “唔。”鹤语感觉到他的动作,意识有些回笼,强迫自己这时候睁开眼睛。 谢夔:“弄醒你了?” 鹤语小幅度地在谢夔怀中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想到还有些事没有问你。还有两日就是除夕夜了,你要回来吗?”她仰着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问,这是他们之间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谢夔准确地抓住了鹤语投向自己的那一抹目光,他在这瞬间,心底升起一股深深地自责和愧疚。 “抱歉……”谢夔说。 鹤语一听,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她浅浅地笑了笑,反而还主动伸手握住了谢夔的大手,“没关系啊,我就是问问你,到时候好叫袁叔他们准备年夜饭。你若是不在的话,我们可就不等你啦。” 谢夔听着耳边传来鹤语故作欢快的声音,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怀里的人的额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明日,我要去匈奴。” 在他怀里的人倏然抬头,似乎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我的预估没有出错的话,现在匈奴内部可能已经乱起来了。”这是情报里没有的消息,但谢夔却能预见一二。他都能得到都拉克中蛊的消息,那匈奴其余的部族,自然也有消息灵便的人。都拉克原本就是凭借凶悍的手段,以小儿子的身份,坐上了匈奴王的位置。他一出事,对他那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 这一次他就是要浑水摸鱼,率兵亲自前去,让钟世远和容嘉在后方坐镇,彻底绝了匈奴对大邺的威胁。 第290章 抓住 承德二十四年春,朔方节度使谢夔亲率一队八百名的亲兵,深入草原腹地,同先前的侯伟杰一干人会合。 “都拉克身上的蛊毒还没有解开,他身边的人将那名女子看管得很严,我们的人无法接近。”侯伟杰在见到谢夔后,当即上报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 他过来只是为了搜集情报,可不敢在匈奴人严加看管的情况下闯进去。 “这女子的身份也有了些眉目。”侯伟杰说,“对方是汉女,听闻还是当初都拉克的枕边人,只不过都拉克此人身边的女子众多,他跟老匈奴王不一样,行事还算谨慎,每一次跟女子同房后,都会让对方喝下避子汤,所以这些年来,都拉克身边的女人不少,但是也没有一个女子给他生了儿子。还有一点,他宠幸的女子大多看起来纤细优雅,倒跟寻常的匈奴女子大有不同。这类女子,也多数来自于从大邺被抢去的女子,或是被买来的家奴。都拉克对于这些人,维持的兴趣时间有限,每次玩腻了,自然丢给了手下。” 侯伟杰说到这里时,不由暗骂了一声“畜生”。 虽然明知道匈奴那边的习俗跟大邺不同,但是即便这样,他也无法接受弟弟继承嫂子这种习俗,更别说像是都拉克这种,直接将自己的女人赏赐给自己手下的人这种行为了。 一个被卖去了匈奴的汉女,最后能得到什么体面? “听说是祝兰庭路过时,救了她。不过那时候,这女子似乎早就被人抛弃了,祝兰庭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身陷狼群之中。”侯伟杰说,他现在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已经算是匈奴王庭里的秘闻,一般人都不知道。 谢夔:“也不知道这女子跟祝兰庭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他以为是祝兰庭随便找了个丑女,故意恶心都拉克,不顾无辜之人的死活。 但现在看来,他倒是有些怀疑此女是心甘情愿参与到祝兰庭的这个计划中的。若是这样,倒不像是寻常的报恩,更像是联手复仇。 侯伟杰:“今夜是除夕夜,想来王庭的岗哨也会松懈几分。” 谢夔也是这般考虑,现在他们一行人就窝在一处山坳里,这里距离都拉克的王庭还有些距离,不同于周围一望无垠的草原,勉强算是有个能避风雪的地方。 谢夔带上的这八百人,主要是为了来断匈奴的粮草。 都拉克之所以在前段时日开战,他知道是因为每年冬日,匈奴这边就会缺衣少粮,这一群外邦人,便会对肥沃的中原大陆虎视眈眈,企图用铁骑,撕开中原边界的防线,杀入进来,烧杀抢掠。 外面的天很冷,哪怕是谢夔他们这样已经习惯了各种恶劣的条件的军人,在这个除夕夜的头一晚上,也忍不住搓了搓手,拢紧了棉衣。 渐渐地,他们这头的讨论声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跟前火柴里发出的哔剥声。 谢夔看着面前这一堆跳跃的火苗有些出神,他是想到了远在灵州城的妻子。 虽然鹤语那日说了让他不必担心,但是谢夔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愧疚。 他让怀着身孕的妻子,从故土来到了异乡,在除夕夜自己还不能陪在她身边,他当然有愧。 除夕夜当日,哪怕隔着老远,谢夔这队人马也听见了远处匈奴王庭传来的热闹的哄闹声。 相比于远处烹羊宰牛的欢庆,在山坳处的八百人这边显得格外冷清。 谢夔为了避免被都拉克的人觉察到自己的行踪,是绕了个大圈,几乎从朔方的边缘绕道去了草原深处,继而绕去了他们现在扎营的后方。 疾行五百里路,他们每个人身上除了火油之外,只能携带干粮。 谢夔回头看了眼现在还在默默啃着干粮,丝毫没有一丝怨言的自己手下的将士,没有叹气,眼神却越发坚毅了两分。 这一顿饭后,他们就要分别潜入敌营的粮草位置,而他也准备去会一会多日不见的都拉克。 匈奴占据的草原面积很广,除了都拉克这一处最靠近朔方的营帐,后面还有不少分布在不同地区的部族。 年三十的月亮也很圆,挂在头顶,散发着清冷的光辉。从山坳处,一队身形不怎么显眼的穿着夜行衣的朔方军,鱼贯而出。从那个小小的山坳出入口,分散开去,流入了草原腹地的不同方向。 与此同时,在最接近现在都拉克驻扎的王庭的朔方重镇里,容嘉和钟世远站在城楼上,脸上的神色肃杀又冷峻。 两人是在等谢夔的信号。 谢夔猫着身子潜入了都拉克的军营中,现在整个营地里都带着几分喜庆和热闹。毕竟是过年,就算是自家的匈奴王得了一种怪病,但大家都知道那怪病除了让他们的王喜欢上了一个丑女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症状,自然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 唯一最放在心上的人,大约就是都拉克了。 都拉克今夜在营帐里召见不少身边的大臣和猛将,他实在不愿意将那无面女放在自己身边,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情不自禁露出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于是在周围人再三劝阻下,还是固执将人送到了旁边的帐子中。 谢夔靠近时,听见的就是都拉克的一阵大笑声。 他附耳细听,都拉克是什么狠辣的性子,他如何不知?如今对方在性命跟另一个他厌恶的女子的性命都绑在了一块儿,他如何还能开怀? “你的意思是现在祝兰庭人就在外面?”都拉克的声音没有一点掩饰,他怎么能不高兴?这不知名的蛊虫,已经害得他这段时日夜不能寐,甚至每天晚上还要对着一张没了五官的脸忍不住动情,简直苦不堪言。如今,在大力搜捕之下,给他下蛊的祝兰庭竟然被找到了,这如何不叫他兴奋。 在营帐中,有一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点头,“回王上的话,罪犯祝兰庭就在外面,只要王上一句话,便可让人提上来。” “好!”都拉克拍手兴奋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第291章 生变 他这段时间可因为祝兰庭,受了不少罪。这时候抓到人,可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在外面的谢夔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都拉克竟然已经找到了祝兰庭。若是等到对方的蛊毒一解,今夜之后,想要趁乱将匈奴搅个天翻地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谢夔眼神微凛,在都拉克营帐周围的都是高手,虽然都拉克身边已经折损了两名猛将,但还有两人,谢夔不得不注意。所以今夜来王帐的人,只有他自己。多一个人,多一分危险,就像是上一次在东街乐坊里一样,今夜他不容许有任何岔子出现。 很快,祝兰庭就被带了进来。 祝兰庭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他是遗腹子,母亲流落到匈奴后,最初是匈奴一贵族的侍妾,后来,他侥幸出生后,他母亲就遭到了原先贵族的厌弃,几经转手,他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祝兰庭跟在他母亲身边时,就时常听人说自己是拖油瓶。等到他母亲死亡后,他就彻底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那时候,他不过也才十来岁。辗转流离,为了养活自己,他不得不在草原上做奴隶,最后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老萨满,然后成为了萨满的徒弟。 在遇见老萨满之前,祝兰庭的人生可谓是艰辛至极。 而他之所以能遇见老萨满,迎来人生的转机,都是因为一个人。 朵兰。 可能是因为当初朵兰看在祝兰庭是个汉人的份上,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从一家已经没落的匈奴贵族家里,带到了老萨满面前。当初在那没落的匈奴贵族家里,祝兰庭被打得浑身没一处完好的皮肤,鲜血淋漓,朵兰正好路过,便开口要了他。 这也是朵兰和祝兰庭认识的开端。 原本朵兰是看见祝兰庭被打得太惨,一经询问,就因为对方是汉人,她大约有种物伤其类的感受,这才将人送到了老萨满处当个普通的洒扫下人。至少在萨满这里,不会有喜欢虐待奴隶的主子。结果没想到,祝兰庭居然有不错的炼蛊的天赋,最后一步一步,爬到了大师兄的位置。 祝兰庭感念朵兰的救命之恩,后来在渐渐的相处中,便对这个在自己遇见萨满之前,唯一一个对自己散发过善意的混血公主,产生了爱慕之情。 奈何他的喜欢太卑微,他自觉配不上高贵的公主殿下,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只要对方有任何需要,他都可以为了她冲锋陷阵。 但是,就这样在他心里的如白月光一般的公主,却被如今的匈奴王耍得团团转。 自打朵兰的死讯传回来后,祝兰庭不知道自己听见过多少外面那些关于朵兰的不堪的传闻,他企图跑到年轻的匈奴王面前,希望对方能够下令平息外面的那些流言,可是他得到的只有这位以凶狠著称的年轻的王的轻蔑一笑,还有那句刺耳的“她不就是这样的吗”的反问。 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让祝兰庭彻底失望。他亲自探寻了朵兰在无伤城死亡的真相,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最后也还是让他知道了。他放在心里默默喜爱了多年的公主,却爱上了寡情的匈奴王,并且为了他葬身火海,死不瞑目。 自那之后,祝兰庭就没一日停下来思索要如何要了草原这位最凶残的王上的性命。 终于,谋划了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得手了。 如今祝兰庭被人从外面带进来时,他原本瘦削的那张脸,现在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即便是阶下囚,但对着都拉克,还是不肯跪下,直到身边的人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处,令他“扑通”一声,被迫跪下。 都拉克对祝兰庭也不算那么陌生,毕竟当初他带去京城的那些蛊虫,可都是从这位手中得到。 只不过没有哪一刻,都拉克像是眼下这般阴狠地盯着面前的人。 “本王身上的蛊,是你下的。”都拉克盯着祝兰庭的眼睛说。 跪在地上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抬头,“明知故问。” “很好。”都拉克见祝兰庭这么干脆承认,他也不客气,直接拿起矮桌上的鞭子,便劈头盖脸朝着祝兰庭甩去。 鞭子破空的声音传出来,后一秒,祝兰庭就已经被都拉克手中的那条鞭子抽倒在了地上。 在祝兰庭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霎时间,他面上被鲜血覆盖,看起来狰狞可怖。 这一鞭子,显然都拉克是用了十成十的力。一想到他近日里遭受到的折磨,若不是还要从祝兰庭这里要到解药,他肯定在最初听见对方消息时,就已经命人将他拖出去,直接开始千刀万剐之刑。 “现在,我们再来好好说道说道。”都拉克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了祝兰庭身边,他用鞭子抬起了脚下的人的头,“告诉我,这蛊,怎么解?” 粗糙的马鞭在摩擦着刚才的那道血痕,蹂躏着皮开肉绽的新鲜的伤口,祝兰庭痛得皱眉,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相比于从前自己做奴隶时,这点痛,他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想到当年亲手将自己拉出地狱的公主,已经死在了眼前这人的手中,祝兰庭眼中不由出现了一抹愤怒的火光。 可是在听见都拉克的问话时,祝兰庭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解药?你怎么觉得我会给你解药?你做梦!”他大笑道,只不过这笑声,怎么听都怎么令人觉得瘆得慌,“你这样的恶鬼,早就应该下地狱!想要从我身上要到解药,想都别想!” “啪!” 随着祝兰庭这话的落下,都拉克手中的鞭子又抽了出去,霎时间,他脸上的血痕就成了一道交叉的线条。 祝兰庭的那张脸,彻底毁容。 “不说?很好,我看你的骨头到底是有多硬!”都拉克泄愤似的,拿着马鞭,狠狠地抽在了祝兰庭身上。 他打得很有技巧,既能让对方感到生不如死,但又确实死不了,将这一顿皮肉之苦,发挥得彻底。 “你早些说,那就少受点苦。你要是还嘴硬,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这身皮肉,究竟能坚持多久。”都拉克恶狠狠道。 祝兰庭身下已经蔓延开了一小滩的血迹,在这盛宴之中,看起来格外突兀。可是在座的宾客似乎习以为常,甚至还因为现在祝兰庭的惨状,给他们增添了一份兴致,说笑声反而更大了。 祝兰庭只管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也不肯吐露一句关于自己的蛊虫的话。 他甚至还有意想要激怒面前拿着马鞭的男人,那张已经毁容的脸朝着都拉克看去,“你不是喜欢女人吗?怎么样?王上,这一次,我可,可是精心为你挑选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如此一位合您心意的人呢!” 祝兰庭简直就是疯了,他完全不在意都拉克的鞭子,哪怕这时候都已经被抽得呕血,但他也只是随意抹了抹唇角边的血迹,又看着都拉克继续挑衅。 “好啊。”都拉克因为祝兰庭的话变得更加暴戾,他放下了手中的马鞭,折身回到案几旁,从上面拿起一把精美的匕首,又走到祝兰庭跟前,蹲下身后,都拉克动作如一阵旋风,趁着躺在地上几乎快要要死不活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刀挥下,顿时斩断了祝兰庭的一根小指头。 “啊——” 在那截断指落在地毯上后,祝兰庭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都拉克得意地看着身边已经痛得直接在地上翻滚的人,唇角的笑意渐深,他还有很多折磨人的手段都还没有使出来,不过,从眼前的情况来看,祝兰庭估计也等不到他一一展示,就能主动开口了。 “现在还不说吗?”都拉克笑着问。 可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也不知道这是祝兰庭积攒了多久的力气,他前一刻还痛得在地上翻滚,但是后一秒,人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癫狂,朝着都拉克扑去。 “噗嗤——” 这是匕首没入了肉体的声音。 都拉克在看见祝兰庭向自己扑来的瞬间,他们两人相隔又是这么短的距离,都拉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开始那把匕首送进了祝兰庭的胸口。 在反应过来后,都拉克一手拔出了匕首。 “来人!”都拉克皱眉喊人,他是想折磨祝兰庭,但没真想过在解开蛊虫之前,就要了祝兰庭的命。 可就在下一刻,在都拉克刚叫了人后,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疼,他捂着胸口,渐渐地倒了下去。 第292章 死讯 在外面的谢夔没看见帐篷里面是什么情景,但是他耳边很快传来了凌乱的惊呼。 “王上!” “快!快把那一群巫师寻来!” “找大夫!王上,王上您醒醒!” 随着都拉克的倒下,营帐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谁都不知道这变故是如何发生,所有人都只看见了那个胆大妄为的汉人被都拉克抽打得遍体鳞伤,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家的王上,也忽然倒地。 而此刻已经被众人遗忘的祝兰庭,倒在地上,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越来越冷,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视线似乎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被众人包围的都拉克。在确定了对方也倒下后,祝兰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这时候终于露出了痛快的笑意。 他从来就没有打算离开。 若是有这种想法的话,就凭着这些年他跟在萨满身边,积攒起来的钱财,在给都拉克下蛊之后,他早就跑得远远的。 但是他没有离开。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他其实一直在都拉克身边,自打知道朵兰的死讯后,他活着就是为了想要亲眼看见都拉克痛苦,备受折磨,然后到眼下的死亡。 他是故意撞上都拉克的匕首的,这个除夕夜即将结束,迎来新的一天,但是他又怎么可能让都拉克真的活到明年呢? 现在,他也算是心愿已了,终于可以闭上了双眼。 先前被都拉克的嫌弃的巫师们,此刻全都被请了过来。 谁都没有想到自家的王上,竟然会在今夜遭袭。甚至,一群人都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巫师中最年长的一位上前把脉后,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还请各位大人将那日王上关押起来的女子带来。” “那女子怎么了吗?” “难道是那丑女在对王上下了毒?” 巫师的话一出,营帐里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但是他们的讨论,在看守那无脸女子的人抬着后者的尸体进来时,彻底哑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怎么回事?”营帐中一人怒声问,“王上不是交代过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吗?!” 如今他们这些都拉克身边的亲信都知道,这女子虽然长相可怕,但如今却是跟他们王上同生共死,若是这女子性命出了半点差池,也会危机到都拉克的性命,谁敢对都拉克下达的死命这么懈怠? 那女子竟然已经死了! 今夜看守那女子的几个人,现在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根本就是忽然一下,这女子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若是没有这边的大人派人过来,他们也会主动过来禀告的。 “大人,这女子就忽然倒下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是啊,她就坐着吃饭,手中没有任何尖锐的物件,房间里的一切安排,都是按照各位大人的要求安排的,但在刚才,就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为首的巫师无视了周围这些人带来的喧闹,走到那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子身边,把了把脉,随后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身后的同门。 几个人依次上前检查一番后,面上均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时候营帐中的争执讨论责骂的声音,也都渐渐平复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面前的这一群巫师。 “是蛊。”为首的巫师开口道,“蛊发了,王上和这位姑娘,都是死于蛊毒。” “怎么可能?!”众人不解。 平隆最先坐不住,因蛊虫而身亡的人在临死前的脉象很不同,在死亡后,身上也会出现不同的特征。 他的目光在已经死去的祝兰庭和无面女还有都拉克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直接走到了刚死去的祝兰庭面前。平隆伸手撕开了男人胸口残破的衣襟,果不其然,他看见了在祝兰庭胸口上的一处凸起。 越是难解的蛊虫,越是有灵性,在人死后,多数都会从胸口处凸起,试图冲破这一层皮肉,从已经死亡的宿主身体里解脱出来。 在死后的一个时辰内,都是取活蛊的好时机。不然,等到这一个时辰过去后,在人体内的蛊虫,也会死。 平隆几乎没有多考虑,直接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和瓶罐,朝着祝兰庭的胸口划了一刀。 他的手法很熟练,刀尖没有伤到在祝兰庭体内的蛊虫半点,就已经将凸起来的那一层皮完全剥离了下来,也成功将在祝兰庭体内的蛊虫取了出来。 很快,平隆如法炮制,蹲在了也没有了声息的无面女的身边,解开了她的衣襟。 只不过,这一次,众人都看见了,在这女子的胸口处,却有两处凸起。 “原来是这样。”平隆一愣,随后说。 “什么意思?”在场的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发问。 一旁看着平隆的动作的巫师,有人主动开口解释:“这女子身体里有两只蛊虫。” 在平隆将对方身体里的两只蛊虫取出来后,其中一只看起来明显要小不少的蛊虫,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直接躲进了平隆刚才装了祝兰庭身体里的那只瓶子里。 “原来这是两对蛊。”距离平隆最近的一名巫师开口说。 这时候,几乎跟巫师们是一前一后进来的大夫们,在对年轻的匈奴王进行了检查后,纷纷摇头。 虽然这些大夫们还不知道自家的王上究竟是因何而死,但是这脉象全无,已经是没有气息了。 对于重病之人,他们或许还有些手段可以使出来,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即便是有再多的手段,也没有机会。 匈奴王已死这一消息传出来,营帐里顿时变得混乱。 平隆现在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对半蛊,他对蛊虫沉迷至深,先前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将祝兰庭制出来的蛊解开。如今,他看见了这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蛊虫,哪里还忍得住?趁着周围的人都还在讨论王上的死因时,他已经猫着身子,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匈奴王的尸体。 第293章 心悸 平隆在扯开都拉克胸口的衣服时,自然也看见了一个凸起。 他正准备拿着匕首将在都拉克身体里的这只蛊虫取出来时,这一举动终于被正讨论得激烈的一群匈奴贵族看见了,当即有人大喝出声,“你在做什么!” 下一刻,平隆就被周围的护卫按住。 他慌张解释:“王上身体里还有一只蛊虫,这时候就是将它取出来的最好时机,不能错过!” 他刚才取走的只是一对普通的生死蛊,但是祝兰庭手中吸引他的,自然是在匈奴王和那名女子身体里的一对蛊虫。 可是不是巫师的一群人,哪里能知道祝兰庭手中研究出来的蛊虫的价值?对于平隆的话,多数人也是生气至极。 “什么蛊虫!你也敢不分是谁就动手?”有人出声厉喝道。 虽说他们草原上没有大邺那么多规矩,可是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对王上的尸体动手。平隆的举动,落在众人眼中,便是大不敬,是要杀头的重罪。 平隆的表叔见平隆已经被身边的护卫们抓起来,赶紧道:“大人,请手下留情。平隆他也只不过是想要让大家知道王上故去的真相。” 这话一出,营帐里倒是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真相?” “这是什么意思?” “王上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相比于保护已经死去的匈奴王的尸身,他们更好奇他们的王究竟是怎么死的,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地发问。 其实现在营帐内的一群巫师们,都有看见平隆的动作,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了眼前这一幕是如何发生。 “这里其实一共有两对蛊虫,但是我们知道的,只有一对,就是王上和现在已经死去的这位姑娘身体里的蛊。其实还有一对,便是祝兰庭和这姑娘身体里的蛊虫。在这姑娘身体里,是有两只蛊虫,分别来自于不同的蛊。” “一种是能让王上无条件爱慕她的蛊,而另一种,则是生死子母蛊。这位姑娘的生死子母蛊是跟祝兰庭是一对,祝兰庭死了,这位姑娘自然也活不了。而另一种蛊,也有同生共死的作用,所以,王上应该是因为这位姑娘的死去,而遇害。” 平隆将祝兰庭身上的那只蛊虫挖出来后,了解蛊虫的巫师们,一眼就已经认出来后者身上的蛊虫。生死蛊不算是什么罕见蛊虫,不过,也是不好解开罢了。 在平隆的表叔解释完后,营帐内的剩余的巫师,也纷纷点头。 在蛊虫出现后,他们也才联想到祝兰庭在那名女子身体里放了两种蛊虫。 这其实就是最简单的连环计,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想到祝兰庭今日过来就主动送死。 “他,是来送死的?”刚才还在跟都拉克一起喝酒的大臣,震惊开口问。 毕竟祝兰庭此前躲了那么长时间,任由是谁看,也会觉得他想要逃命,想要活下去。 被护卫压住的平隆飞快点头,“肯定是啊,不然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体里下生死蛊?他今日来,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命,去……” 平隆说到这里时,就已经噤声。 他虽然垂涎祝兰庭的蛊虫,但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这也太……”有人唏嘘不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想说太不要命,而祝兰庭的确是没想要命。 当下发生的一切,只不过因为没人猜到祝兰庭的算盘。 谁也想不到他在欣赏了都拉克这一段时间的生不如死后,终于觉得由自己主导的这一场游戏太腻味了,所以特意选在今日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彻底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既然他的朵兰都没能有机会过这一个新年,祝兰庭想,凭什么都拉克就能过这一个新年呢?既然朵兰喜欢的人是他,那这一个新年,就应该让都拉克下去陪他。 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真相竟然会这么简单,谁都没想到祝兰庭其实是将自己当做了饵,一切都是他的故意。 眼看着在营帐内的众人又要喧闹起来,忽然就在这时候,外面火光冲天,同时由远及近的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也传进了营帐中众人的耳朵里——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 “那是粮仓的位置!快先将粮草抢出来!来人!” 最开始还在这营帐外面的谢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在他的身后,火光滔天。 与此同时,今夜在匈奴的各个部族里,有耀眼的信号弹,先后在半空炸开。 跟地面上的火光,遥相呼应。好似是地上的火苗,飞到了空中一般。 大好的团圆佳节,终于不复存在。 在朔方边境重镇里囤积重兵的钟世远和容嘉等人,跟所有将士一样,没有在这个除夕夜狂欢,所有人都关注着来自草原腹地的消息。 当看见远处的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时,钟世远和容嘉几乎是瞬间回头,站在城墙上,面色一紧。 “众将士听我号令!” 谢夔在今夜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过来竟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都拉克竟然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甚至还是以这样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忽然就死了。 直到烧了王庭的粮草,重新回到山坳中时,谢夔甚至都还没有接受这结果。 都拉克死了。 以那么一种离奇的方式真的死了。 他没有动手,都拉克就死了。 这三个念头,几乎一直盘旋在谢夔的脑海中,最终令他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因为部族之间可能相隔较远,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由谢夔带来的这八百名将士,终于重新在此地集合。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灵州城—— 鹤语这个除夕夜过得还算是热闹,她回到灵州城虽然很低调,但灵州城内的夫人的消息却很灵通。这些夫人大多都是武将之妻,丈夫们几乎都不在家中,所以早之前,就有人将拜帖送到了鹤语手中,这些夫人们提议,不如今年的除夕夜,女眷们都在一起过年。男人们出去打仗了,女人们也不能只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们身上,她们自己也是要找点乐子的。 鹤语欣然应允,并且在灵州城的四喜楼里订了酒宴,还从乐坊里请了不少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过来弹奏。 宴席上热闹得很,不过鹤语不胜酒力,再加上她现在怀有身孕,宴席上的夫人们都知道分寸,哪里敢让她喝太多?就只让鹤语尝了尝最近的梅花酒,酒味清淡,像是果饮。 等到回到节度使府上时,鹤语没有直接回撷秀楼,而是在外面的秋千上坐了一会儿。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这时候虽然看不见谢夔,也看不见更远的上京城里的父皇和母后,但她们现在都能看见同一轮月亮,这样想一想,也算是团聚了。 “殿下,又开始飘雪了。”珍珠站在鹤语身边低声委婉劝说道。 鹤语“唔”了声,这才扶着身边两婢女的手,朝着阁楼走去。 她知道即便是上了阁楼,也不可能看见在草原的谢夔,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站得更高一点去眺望。 站在阁楼上,鹤语身后是星星灯火,一片明亮。她就坐在藤椅上,托着腮,另一只手则是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看着远方。 忽然,远处的信号弹在半空爆炸,隔了太远,鹤语想来是听不见声音了,她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一点红色,甚至因为那颜色在夜空中消失得太快,她甚至都不确定刚才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 “珍珠,你刚才看见了吗?”鹤语问。 珍珠一门心思都扑在自家殿下身上,脑子里想着的尽是如何能让鹤语早些下去休息,骤然听见鹤语的话,她茫然抬头,“看见什么?” 鹤语指了指窗外,“那边,好像是有信号弹?” 鹤语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才想找个人问问。 珍珠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应该看不见吧?”她们灵州城,距离草原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珍珠怀疑是自家殿下对驸马太思念,以至于现在都出现了幻觉。 “殿下,此处没有关窗,外面寒风阵阵,不如咱们先下去休息休息?”珍珠试探道。 鹤语掩住了心底微微的失落,看来刚才果然是她的错觉。 “好。” 鹤语还是下楼了,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任性,但是现在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她必须对小的负责。 鹤语感觉自己精神还挺好,但当躺在床上后,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到眼皮一重,便睡了过去。但在半夜时,鹤语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重,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般,她猛然一下,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一醒来,发出动静时,最近一直都在脚榻上守夜的婢女便也醒了过来。 “殿下?”守夜的婢女在幔子外面低声问。 鹤语喘了两口气,终于觉得在睡梦中时,胸口那一阵闷痛过去了。 她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守夜的婢女自然不放心,在问过鹤语后,又端来了一杯温水,拿了帕子给鹤语净脸。 鹤语换下了刚才有些浸湿的中衣,待到外面的婢女重新熄灯后,她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 那一瞬间的心悸,到现在她还难以忘记。 拧着眉,鹤语忍不住想了很多。 是谢夔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第294章 捷报 等到初五那日,在家里已经不知道张望了多少回的鹤语,终于得到了消息。 与此同时,从朔方发出去的捷报,也被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 朔方军大捷!将匈奴骑兵逼退至狼山之北!要知道在这一次战事之前,都拉克率领的匈奴兵占据的可是无伤城以北的所有草原,而狼山距离无伤城,又有数百里之远! 这一消息令大邺皇朝上下沸腾激动! 不论是走卒小贩,还是朝堂官员,无一不知道谢夔率领着朔方军,与河东军两方夹击,将匈奴人逼退数百里,不敢再犯。 除夕的那一晚上,便是整个匈奴分崩离析的夜晚。纵然是有都拉克意外的死亡,推动了谢夔的计划,同时更是因为谢夔手中率领的八百骑兵,将草原腹地的各个部族的粮仓都烧毁,跟钟世远等人率领过来的大军会合,逐个击破,彻底让整个匈奴都成为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自然也没有了再聚之力。 虽然鹤语在初五接到了消息,还有一封谢夔的手书,但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谢夔处理,鹤语一时间也见不到人。 不过,在看见谢夔在信上说自己一切安好,鹤语便放心了不少。 自从除夕夜那一晚上她从半夜惊醒后,其实心里一直很担心。鹤语总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预感,所以这几日都放心不下,愁眉不展。 这个年的最后一天,鹤语在府上做女红。 她平日里是极为不喜欢做女红,可是现在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鹤语便来了些兴趣。 宫中不缺绣娘,在她被御医诊出有孕后,宫中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赏赐就没有停下来过。可现在鹤语还是忍不住自己给小孩子做衣服,她的绣活实在是有些磕磕巴巴,一旁的珍珠和玛瑙看了,面上的神情紧张得不行。 在鹤语又一次被手中的绣花针戳到了指腹时,她“嘶”地一声叫了出来。 珍珠和玛瑙见状,纷纷上前一步,紧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只见这时候一道身影比她们二人更快,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出现在了鹤语跟前。 后一秒,甚至鹤语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刚才那根被银针戳了一个小洞的手指头,被温暖包裹了起来。 珍珠和玛瑙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眼中纷纷划过一道吃惊,不过两人很有眼力价,很快就从内室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回来的驸马和公主殿下。 鹤语在反应过来后,就想要抽手。 她没想到刚才是谢夔直接过来就将自己的手指头放进了嘴里,虽然她知道谢夔吮吸的动作很正经,没有别的意思,但这男人刚才竟然当着自己身边两个贴身婢女的面做出那般动作,鹤语面颊上顿时飞上了两片红晕。 “你做,做什么?”鹤语红着脸问,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问谢夔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门房也没有来通禀一声。 好在谢夔已经松口,在感觉到她的动作后,就吐出了她的指腹。 谢夔皱着眉,刚才自己还没有进门,他就在外面听见鹤语的惊呼声。谢夔听出来这声音里的惊痛,忙不迭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结果就看见鹤语拿着银针,看着另只手上的一个小血点。谢夔哪想到那么多,等他站在鹤语身边时,他就已经直接伸手,将后者那只受伤的指头含在了嘴里。 谢夔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怎么自己在绣……这是绣的什么?”谢夔原本是想问怎么鹤语自己在绣手帕,但低头一看,在那竹篮里的,显然不是什么女子用的手帕,而是一团他没看明白的小玩意儿。 鹤语嗔了他一眼,然后顺着谢夔视线的方向将篮子里的小玩意儿拿了起来,“兜兜呀。”她不会做太复杂的东西,不过一块小兜兜还是可以自己尝试的。小婴孩都要流口水,这是不久前宫里来的嬷嬷告诉她的。鹤语一想到软软的小东西流口水的样子,不由面露嫌弃。这几日她想到给肚子里的小姑娘做个口水兜兜,省得她出来后糊了自己一脸的口水。 只是鹤语也没有想到,她常年不怎么拿绣花针,等到现在想要用一用时,才觉得动作这么生涩。 鹤语将自己要做的动作告诉了谢夔,她以为按照谢夔先前表现出来对肚子里的女儿的喜爱,肯定也会很喜欢自己做的这口水兜兜,谁知道她刚说完,谢夔就拧了拧眉。 鹤语:“怎么?你不看着不高兴?” 谢夔“嗯”了声,他不管鹤语的嫌弃,直接挨着她坐下来,顺便还将鹤语面前的针线筐推了推,“这种事情交给绣娘就好,何必自己劳神?”伤眼睛不说,还会受伤。谢夔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就落在了刚才鹤语的那只手上。虽然那针眼很小,现在都已经看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替鹤语感到疼。在战场上,他受伤可能半条命都快丢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这伤若是在鹤语身上,谢夔便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了。在他看来,自家小殿下就是一朵需要被人呵护的牡丹花,娇贵,一点苦都不能吃。 鹤语没想到他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高兴,她不由失笑,“不怎么费神,小衣服什么的,都有绣娘,我就想自己给她做点什么。再说了,你不是也很喜欢女儿吗?我给她做,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那不一样。”谢夔知道自己匆忙赶路回来,形象一定不是很好,但是在看见这样的鹤语,在听见她这么软绵绵对自己讲话时,他就忍不住想要凑近跟前的人,去亲她的小嘴,“我心疼殿下。”喜欢她给自己生的女儿,但不喜欢她为了女儿劳心伤神。 在说这话时,谢夔下颔上青色的胡渣,在贴近鹤语的面颊时,刺得后者不断想要退缩,可是谢夔现在的动作很强势,丝毫不给鹤语任何离开自己怀里的机会,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后脑勺处,稳稳地固定住了她的脑袋,不容许她离开自己半分。 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也想了她那么长时间,现在见到面,如何不想再靠近她一点?若不是顾忌着现在鹤语还大着肚子,谢夔真想要将面前的人直接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狠狠地占有她。 等到这个亲吻结束时,鹤语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绯色,那双眼睛里,也弥漫起了水雾,她嗔怪似地看了谢夔一眼,却因为这个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鹤语难得在这时候没有嫌弃谢夔身上的味道,算起来,这一次她跟谢夔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面。 “你什么时候回的灵州?怎么也没有派人来说一声?”鹤语终于想起了正事,抬头看着谢夔问,“还有,你……”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夔,“有没有受伤?” 第295章 疤痕 最后的问题,才是鹤语最关心的。 谢夔轻笑,“刚回来,晚上就走。”他是今日忽然特别想鹤语,思念如潮水一般,止不住,所以快马加鞭,匆忙赶回来,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没受伤,别担心。” 鹤语有些怀疑,“那你站过去,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谢夔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人,鹤语知道他多让人不放心。 谢夔:“……” 见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动作,鹤语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快去呀。”她催促道。 谢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倾身过来,还准备再亲亲她,口中道:“这就不用了吧,殿下难道是还想跟我做点别的快活的事儿?”谢夔的眼神也随着这话变得不正经了起来,他的目光在此刻犹如一簇簇的小火苗。 鹤语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他没个正行,然后她伸手将人推开,那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你不脱,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你?” 谢夔又哪里敢真的让她来伺候自己?尤其是在看见鹤语眼中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后,谢夔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放在了领口处。 “真要看?”他盯着鹤语的眼睛问。 鹤语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达着无声的催促。 谢夔心里叹气,他伸手解开了衣服。 他是不想让自己身上的伤疤,吓到了鹤语。 一束光就这么从外面照射了进来,让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毫无规律地跳跃起舞。而坐在窗前的鹤语,眼睛只顾得上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躯体。 在谢夔解开衣服时,鹤语就已经看见了他肩头还缠绕着没有拆下的纱布。等到谢夔将上衣都脱下,鹤语便被他左胸口的纱布吸引了。 刚才她看见的从肩头缠绕的纱布,就是围着谢夔胸口处的伤。 谢夔除了胸口那一处伤看起来很严重,还没有痊愈之外,在他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疤。有的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但还有很多疤痕是呈淡粉色,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看起来更加显眼,一看便能让人知道是最近受伤所致。 谢夔看见坐在榻上的鹤语眼眶在这瞬间就红了,他知道自己这一身疤痕看起来有些恐怖,所以不想让鹤语瞧见。所以现在谢夔下意识地就想要穿上衣服,“我还是穿上吧……” 谢夔这话刚出口,就被鹤语拦住了。 “你转过去。”鹤语说。 谢夔有些愣怔,站在原地还没有动。 但是鹤语已经忍不住,她直接抱着自己的肚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飞快走到了谢夔身边,按着他的肩头将他转了过去。 果然,鹤语在看见谢夔后背那些新伤叠旧伤的疤痕时,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吸了吸鼻子,谢夔就已经立马转身。 “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谢夔那双粗糙的大手捧着鹤语的脸问,大拇指轻轻地擦过了她的眼下,将泪痕抹去。 也是在这时候,鹤语才发现在谢夔的手上也有伤。 倒不是什么刀剑的伤,而是冻伤。 寒冬腊月,他这大半个月都在外面奔波,身体再怎么结实,也挡不住外面的严寒,双手一直裸露在外面,自然也有些地方被冻伤。 鹤语没有嫌弃谢夔的掌心蹭得自己脸疼,她眼眶里的泪珠簌簌地落下,看起来好不可怜。 “痛吗?”她仰着头,手却放在了谢夔的胸口。 鹤语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有些隐隐染血的纱布。 她就是心疼。 谢夔无所谓似的笑着说:“不痛,你别看这包得有些可怕,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鹤语那双变得红红的眼睛,在听见谢夔的话的瞬间,不由又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明明看着就很痛。”她嘀咕着。 谢夔温柔地看着她,他不想鹤语看,但是鹤语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干脆直接抬手,捂住了鹤语的眼睛。 “真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谢夔说,“你可别担心了,你一哭,我觉得可比身上的伤痛多了。” 鹤语心里本来还觉得湿漉漉的,但一听到谢夔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油嘴滑舌。”她推开了谢夔放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状似不满道,但是她眼底的心疼始终没有散开。 鹤语指了指谢夔胸口处的纱布,抿着唇,“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夔:“战场上刀剑无眼,被刺了一枪,不过快没事了。” 鹤语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是再问,谢夔估计也不会说实话。 谢夔的确是没有想告诉鹤语自己胸口这一枪是有多凶险,他也是因为这样,这段时间才一直没有回灵州城,干脆直接留在了狼山,亲自处理跟匈奴的后续问题。这一枪,是在除夕夜的晚上就被刺入的。都拉克虽然在除夕夜意外死亡,但是在他身边,还有匈奴的两大悍将。 谢夔当初从后方跟钟世远率领的大部队里应外合,在半路拦住这两人时,不慎受伤。 这一枪,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当时情况危急,谢夔脑子里只剩下自责。他怕自己答应鹤语的话,最后食言。他不怕死,但怕在灵州城里的人因此流泪。 可能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看见鹤语伤心难过。 不过好在他命大,老天爷没这么快就将他收回去。 感受到面前的人还有些低落的情绪,谢夔主动开口分享着这一次战役的喜悦,“至少这一战后,匈奴二十年内,都不敢再犯。” 鹤语抬眸,“真的?”她并不知道都拉克已经意外死亡,在鹤语心里,都拉克此人野心勃勃,手段又狠辣异常,今后的二十年,匈奴真的能按住他们的野心吗? 谢夔听完鹤语的疑问后,失笑,“他已经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完后,谢夔就将都拉克是以何种意外的方式在除夕夜暴毙于王庭之中。 鹤语已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就,就这么死了?”她听完后,还觉得不敢相信。谁能想到这位最年轻的,也估计是最凶残的匈奴王,就这么离奇地死去了呢? 谢夔点头,他当初也不敢相信,哪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匈奴那边的事你都处理完了吗?”鹤语问。 谢夔:“老匈奴王的叔叔现在暂时代理掌管了匈奴,已经给我们上交了求和书。等到过几日,匈奴会会派人带上赔偿,去上京正式求和。” 朝廷自然也可以派人来朔方跟匈奴的使者商议,不过这一次匈奴是惨败,大邺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匈奴的使者也只能认命主动去大邺的都城议和。 到时候关于赔偿金具体是多少,那就是户部和礼部去掰扯的事,他不用操心。 鹤语:“那你要去吗?”她忽然有点紧张地抬头看着谢夔问,介于两人都知道的原因,鹤语实在不希望谢夔再去京城。 第296章 温馨 她自认为自己熟悉的人,但是如今却渐渐变得像是不认识一般,她不想让谢夔去冒险。 谢夔明显感觉到鹤语因为自己的话变得紧张起来,他抬手,将面前的人直接抱进了怀里,“放心。”谢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但同时也让人觉得万分可靠,“我不去,别担心。”谢夔说。 就算是他想去,但他胸口的伤却是经不起长途跋涉。就连今日纵马回来看一眼鹤语,在临行前,谢夔就已经遭受过一轮老军医的絮叨。可这世上,大约是除了鹤语的念叨他会听进去,旁人的,谢夔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哪里会真的放在心上。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今日在离开后,军营里的老军医被他的举动气得跳脚,就差没直接用一双老腿儿在后面追着他跳起来骂。 谢夔的这话,让鹤语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很快,在见到没有性命之忧的谢夔的喜悦渐渐淡去,鹤语闻着他身上那股尘土的味道,从谢夔的怀中退了出去,伸手掩住了口鼻,先前忍下去的嫌弃的模样浮现了出来。 “你好臭,快去洗洗。”鹤语说。 谢夔对鹤语这种“用了就扔”的行径感到很不满,他在离开内室之前,飞快将鹤语重新拉到了自己怀中,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脖子,同时大掌也将鹤语一顿搓揉。 鹤语浑身都软得不行,尤其是在怀孕后,她身体也敏感得很。在感受到谢夔的双手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后,鹤语咬着下唇,才堪堪忍住了嗓子里的声音。 谢夔是在鹤语冲着自己发火之前,转身跑掉的。 在谢夔离开后,鹤语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她发丝有些凌乱,不过更凌乱的,是她现在的呼吸。 胸口的衣服已经变得有些皱巴巴,繁复的裙摆在此刻也被掀到了小腿上面,白色的足衣掉在了地上,露出了鹤语那双雪白的小脚。 现在,鹤语忍不住蜷缩着自己的脚趾头,一张脸上彻底变得红扑扑,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鹤语忽然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高高冒起来的肚子,眼中开始被谢夔逼出来的那点艳色,终于褪去,只剩下温柔。 没有什么比她们一家三口的团聚在一起更让人觉得心安的事。 谢夔回节度使府上后,陪着鹤语用了晚膳,又将人哄睡后,这才趁着夜色离开。 一转眼,就到了开春的季节。 匈奴的后续事项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匈奴的使者也随着容嘉带队的朔方军去往上京。 鹤语的肚子是越来越大,还有一两月就要临盆。 她虽然怀着身孕,但是四肢依旧纤细修长,看不出来有任何水肿的现象。但也是因为这样,才显得鹤语肚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鹤语发现了好些次谢夔在盯着自己的肚子看,那表情看起来颇是有些愁眉不展。 再又一次鹤语发现谢夔在皱着眉看自己肚子时,她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在想什么?” 谢夔摇头,“没事。” “你这分明就是有事的样子,快说。”鹤语不给他躲避的机会。 谢夔看了她一眼,顿了顿,然后试探道:“我们日后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如何?” 鹤语在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谢夔不喜欢孩子。 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若是不喜欢孩子,那他之前还那么频繁地跟自己做那些事儿?而且每次都还一副没有吃够的样子,现在说这些话,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鹤语还没有说话,但是谢夔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小殿下误会了。鹤语在怀孕这段时间,自己有一大半时间都没有陪在她身边,谢夔心中本来就有愧,如今见到鹤语的表情,又哪里会舍得让她误会? 谢夔低头,亲了亲鹤语的额头,这才解释道:“我听说妇人生产的时候,都是一脚迈进鬼门关。再说了,你不是很怕痛吗?所以,我想,咱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就不要了。” 谢夔现在也是后悔,他之前的确是很想要一个跟鹤语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鹤语的孩子,他都喜欢。但是随着鹤语的肚子越来越大,谢夔也越来越担心。最近这段时间,他甚至都将灵州城内的稳婆都问了一遍,方才知道女子在生产时会冒着极大的风险。 若是他的孩子的出生,要以鹤语冒风险为代价的话,谢夔想,那他还不如不要这个孩子,他觉得自己承受不来失去鹤语的风险。 一点都不想承担。 谢夔没有告诉鹤语的是自己这几日晚上已经连续做了好几次噩梦,他现在看着鹤语的肚子,心里都有些惧怕。 哪怕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小姑娘,但这一刻,他还是害怕鹤语会受伤。 鹤语的小脑袋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谢夔的意思。 她捂住嘴,忽然就吃吃笑了起来。 那双翦瞳,如今像是盛满了银河,“你是担心我?”鹤语问。 谢夔沉默没有说话,这种时候承认的话,显然有些多余。 但鹤语已经知道了谢夔的答案,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好,好像刚才的误会根本不存在一般,踮着脚,鹤语就主动吻住了谢夔的唇。 她可没有像是谢夔那么贪婪,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亲对方。 “别担心。”鹤语很快就凑到了谢夔的耳边,声音轻缓而柔和,“我不会有事,而且……”她说到这里时,微微顿了顿,然后又才接着继续道:“我想给你生孩子。” 鹤语打算说完这话就跑的,她当然会害羞。 但鹤语低估了自己这句话对谢夔的影响,男人几乎是在听见她这话时,眼神就变了。 在鹤语逃开之前,谢夔已经稳稳地抓住了她的小臂,将人锁在了自己怀中。 “啊——”鹤语发出一声轻呼。 谢夔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目光幽深,盯着怀中的人,几乎快要黏在对方身上,“你刚才说什么?” 鹤语怎么可能再说一遍那种让自己都觉得害羞的话?她干脆直接装死,不回答。 但谢夔还想再听一次,他咬着鹤语的唇,带着十足的侵略感,“最后那句,再说一次。” 鹤语扭着头想要躲开谢夔的唇舌,可是挣扎后发现只是徒劳,她脸上早就羞得通红,不满地冲着谢夔嘟囔:“哪里有你这样的?” 谢夔哼笑,滚烫的气息就喷洒在鹤语的颈边,“嗯,那殿下说吗?” 第297章 驾崩 鹤语被谢夔逼得没办法,她知道这人惯会得寸进尺,最后还是在谢夔耳边重复哼哼说了一句。 谢夔眼里露出满意的笑,他带着鹤语朝着床边走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鹤语却是被他吓了一跳,“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谢夔面露无辜,他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想伺候鹤语。刚才鹤语的那句话让他心头重重一颤,现在总是想要给鹤语点好的。 “我来伺候公主殿下。”谢夔说着,就勾了勾鹤语的腰。 即便现在鹤语大着肚子,腰肢不似从前那么纤细,但是对于谢夔而言,将鹤语抱起来,还是轻而易举。 很快,鹤语就被谢夔放在了床上。 她的鞋袜都被谢夔褪去,裙摆也被掀到了腰间。 随着谢夔的动作,平躺在床上的鹤语忍不住低呼出声,她又感觉四下似乎都不着力,不由伸手,拽住了身畔的床幔。 那床幔被她扯得笔直,就连鹤语手背上的青筋,在这瞬间也清晰可见。 床幔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鹤语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像是脱力一般。那双原本拽着床幔的手,此刻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放在了寝被上。 “不要了……”她发出轻微的抗议,但是下一刻,又被谢夔的动作弄得忍不住尖叫。 过了好半晌,鹤语这才平复过来。 谢夔则是坐在床沿边上,眼神幽深地看着她,还带着几分忍耐。 鹤语在感觉到腿间凉飕飕时,才回过神来,将裙角从腰间放下来。她还是躺在床上的姿态,现在这么仰着头看着谢夔,莫名就多了几分柔弱,“你,还好吗?”鹤语问。 谢夔的呼吸都因为她的话重了几分,不过他刚才说的是自己伺候鹤语,就肯定不会食言,“嗯。”谢夔点头,然后准备站起来,去隔壁解决。 但在谢夔离开之前,鹤语忽然伸出来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谢夔几乎是在这瞬间就回了头。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鹤语似乎被谢夔那滚烫的目光给烫到了,她飞快错开了跟谢夔相交的视线,动了动唇,小声道:“你若是实在不是舒服,我,我也可以帮你。” 反正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再说了,前不久,谢夔都那样伺候了自己,她现在小小牺牲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鹤语以为谢夔至少还要矜持一下,可是没想到,就在她的话刚说完后,谢夔就已经直接伸手,放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 下一刻,谢夔就上了床。 鹤语:“……” 这人也太不讲究了! 她有些暗暗恼恨地看了谢夔一眼。 谢夔哪里知道鹤语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现在不抓紧抓住,难道还要等着饼消失在自己面前后再后悔吗? 鹤语孕期最后一个月时,谢夔将所有的公务都挪到了集虚斋。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鹤语身边,唯恐后者有什么问题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倒是鹤语见不得他那么紧张,失笑着将他推远。 “御医都说了还有一个月才会发作,你这时候这么着急做什么?”鹤语对谢夔的紧张有些无奈,别人家的妇人生产,都是女子紧张,到他们家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谢夔比她这个孕妇紧张多了。 玛瑙私下里还笑着跟鹤语说,这都是因为驸马太看重她们家殿下,所以才会慌了手脚。 要知道,平日里的谢夔看着是多稳重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会将紧张这种情绪外露到如此地步? 鹤语听了这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受用。 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将自己放在心尖上呢? 谢夔听着鹤语浑不在意的话,他拢了拢眉头,“反正这段时间,我都会在你身边。” 但是谢夔这话最后也没能实现。 三月二十的这一日,鹤语刚写好家书,让谢夔送去驿站,结果府外就来了人。 当鹤语走到门口,看见自己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的干儿子马公公时,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丝极为不好的预感。 小马公公在看见鹤语的那瞬间,便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公主,圣上驾崩了!” 鹤语在听见这消息时,几乎在那片刻间,眼前一黑。若不是身边有一同出来的谢夔伸手及时将她揽住,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 谢夔的脸色现在看起来沉得像是要滴水,他看了眼已经在自己怀中惨白了脸的鹤语,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宫中的太监,只道:“起来进来说。” 在说完这话后,谢夔直接将鹤语拦腰抱起,大步朝着厅堂内走去。 鹤语此刻是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问题,也忘了从前自己是有多恼谢夔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抱起来,如今她只来得及死死地拽着谢夔胸口的衣服,好像只有拽住了对方,她才觉得心头没有那么茫然慌张。在鹤语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其实自打上一次从上京离开,鹤语就知道承德帝的身体不太好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今日她那封还没有寄出去的书信里,她还在给自己的父皇撒娇,想着等到这个月结束后,孩子大一点,她就要带着小家伙回京城看看。可是没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突然,让她措手不及。 等到了厅堂内,谢夔才将鹤语放下。 他看着鹤语已经变得湿漉漉的娇靥,沉默着伸手,将鹤语脸上的泪水抹去。 “别哭。”谢夔低声说。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开口,鹤语心里的难受和委屈似乎有了宣泄口,她伸手就抱住了面前人的窄腰,脸蛋也埋进了谢夔的衣服中,痛哭出声。 谢夔拍着鹤语的后背,没有说话。 等到鹤语终于停了下来,她这才将小马公公招了进来。 这个时候小马公公从上京来朔方,肯定是有事交给她。 “父皇他……”鹤语一开口,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但她很快忍住,接着开口问:“父皇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从上京来朔方,也需要些时日。 小马公公跪在地上,恭敬道:“圣上是在五日前离开的。” 宫中小太监的脚程自然不能跟谢夔相比,但只用了五日从上京来朔方,已经算是很快。 “他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吗?”鹤语红着眼睛问。 小马公公点头,然后从自己怀中取出来一物,交给了鹤语身边的谢夔,然后开口道:“这是圣上在临终前,让奴婢出宫,吩咐奴婢一定要将此物交予公主殿下。” (原本以为能今天完结,发现还没完结,明天一定写完!宝贝们晚上再来看~) 第298章 遗诏 鹤语看着谢夔送到自己跟前来的盒子,她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随后目光像是僵住了。 小马公公应当是知道这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的,在看见鹤语的动作后,小马公公继续道:“圣上叮嘱过奴婢,说公主见到此物,日后若是那位想要宣召殿下进京,殿下大可不必理会。” 鹤语好不容易变得干涸一点的眼睛,在此刻,又忍不住再一次变得湿润了起来。 在这盒子里,一共有两样东西。 一块是黄金制的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偌大的“免”字,这是即便在皇宫中,也不怎么常见的免死金牌。从大邺建朝至今,持有此令牌者,累计起来,也不过五人。 还有一样,是明黄色的圣旨。 鹤语不用看,也能猜到她父皇在圣旨里给自己写了什么。 鹤语觉得眼前的视线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直到最后,她眼眶里的泪水,滴落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 谢夔的目光也随着鹤语的动作,落在了小马公公带来的盒子之中。谢夔在看清楚了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后,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他眸色变得更加深沉,带上了几分痛色。 承德帝无疑是一位守成帝王,虽然他在位时,大邺的领地没有扩张,但是在承德帝在位期间,百姓却从未遭受流离失所之苦,甚至因为在承德二年时,这位皇帝决定减轻赋税,百姓们的生活反而轻松了些。他自己不算是一位能力出众的帝王,但是却能知人善任,也没有历史上几位帝王的疑心病。谢夔不得不承认,作承德帝的臣子,实在是一件幸事。 “现在京城的情况如何?”谢夔问。 小马公公如实道来。 其实在承德帝生前,他就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百年之后的事。太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有能力有手腕,在处理政事上没出过任何纰漏。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承德帝不满意的,便是裴铮对自己的小女儿的感情问题。 若是他身体硬朗,承德帝自然会考虑重新培养一名继承人。但当太子对小女儿的感情初露端倪时,那时候他身体已经不行了。这也是承德帝唯一一次愧对了鹤语,他没有办法为了一个女儿,动摇国之根本,在短时间内选择换一位太子。何况,太子私德有亏,朝臣们却不知道。若是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就要废太子,就算是承德帝愿意,朝中的大臣们也不可能同意。 承德帝驾崩后,太子继位,这便是上京那一夜的情况。 裴铮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他的手段整个朝廷里的大臣都有目共睹,没人会有异议。 小马公公说完后,低头看着地上,不敢抬头。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太子心思的人,他也知道先帝爷让自己走这一遭,其实就是让他留在鹤语身边。先帝爷一去,他在太子那边就算是记了名,回去后,也讨不到什么好,还不如留在鹤语身边。至少,从海月殿里出来的宫人们都知道公主殿下最是和善,他从上京来朔方送这两样东西,公主殿下不为别的,也会看在他主动走了这一遭的份上,将他留下来。 鹤语在听完小马公公的话后,并没有觉得多少意外。她还在京城里时,就听见过一些关于裴铮在朝廷上的手段。现在父皇将皇位传给他,这很正常。 “你也辛苦了好几日,既然京城那边都已经安定下来,你也不用回去了,就留在我身边吧。”鹤语说。 小马公公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忙不迭地冲着鹤语谢恩。 鹤语招手,让身边的小丫头将小马公公带下去梳洗。很快,厅堂内就只剩下了鹤语和谢夔。 当没有外人的时候,鹤语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她知道自己是肯定赶不回去了,五日的时间,她不可能那么快从朔方回到京城,而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她父皇应该都已经下葬了。 “我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鹤语趴在谢夔的怀中,无声地哭了出来,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 谢夔只能将人抱在自己怀中,伸手轻轻地在鹤语的背上拍着,安慰道:“先皇既然派人给你送来这份诏书,便是让你安心待在朔方。他这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大了,受不了这一路的奔波。你如今安好,便是先皇最大的心愿。” 鹤语知道是这个道理,她点头,从谢夔的怀中抬起头,那双眼睛现在变得有些红肿,“我想等到婳婳出来后,回京去看看,好吗?” 谢夔哪会有不同意?别说鹤语平日里的要求,他听了都会二话不说答应,更别说现在这模样的鹤语,谢夔更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好,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都陪你回去。”谢夔说,他在说这话时,似乎丝毫不觉得如今在在皇城里的那位对他们夫妻二人都有不小的威胁,也像是不知道回京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一般。 鹤语再一次抱住了谢夔。 谢夔摸着她柔顺极了的长发,声音低沉而带着十足的安抚,“别想那么多,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养,等到孩子出来后,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都去看看先皇。” 鹤语又发出了类似于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谢夔这一日都跟在鹤语身边,他是担心鹤语悲伤过度。 就在小马公公才来了府上没多久,第二日,赵玉也来了。 谢夔听见门房的通禀后,让鹤语继续在房间里休息,昨夜鹤语就有些发热,谢夔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一整晚,现在谢夔眼睛下面还有两团明显的青色的阴影。 这时候赵玉上门,不用多想,都是奉了裴铮的命令。 当谢夔出现在前院时,赵玉已经等了有些时间。 当赵玉抬头时,原本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在看见只有谢夔一人时,瞬间就消失不见。 赵玉一看见谢夔,就忍不住想到几个月前,他随着自家主子从上京追到宝城后,遇见的谢夔率领着朔方军从天而降,阻拦了他家主子想要带回公主殿下的计划。 偏偏那时候赵玉对上谢夔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那种憋屈,赵玉直到现在可都没有忘记。如今再一次见到谢夔,赵玉心里着实很复杂。 第299章 生子 他当然不敢真正轻视谢夔,毕竟前不久,匈奴人可就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带着朔方军打服的,现在在大邺的国库中,还放着一大笔匈奴带进京城的赔偿黄金。能够定国安邦的将军,赵玉内心是有几分佩服的。 “驸马。”赵玉面上挂着淡笑,一看就能让人知道他对谢夔其实一点都不热络。 “赵公公。”谢夔淡淡道,“不知赵公公远道而来,是有何要事?” 赵玉没有理会谢夔的问题,只是问:“今日怎么不见公主殿下?” 谢夔一听,面色就变得稍微严肃了一点,周身那股子的疏离和警告都弥漫在四周。 “殿下昨日突闻先皇驾崩的噩耗,悲伤过度,发了低热,现在还在昏睡。”谢夔说,然后补充道最后的话:“不便见客。” 这也就是不软不硬地拒绝了赵玉想要见鹤语一面。 赵玉在听完谢夔的话时,就变得有些难看。他今日前来,是带了主子册封鹤语为长公主的圣旨,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想要见鹤语一面,跟对方说些话。 如今谢夔直接说出鹤语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他要怎么完成主子的嘱托? 赵玉脑筋一转,试探道:“圣上有几句话交代奴婢,一定要转告给公主殿下,不如,让奴婢去公主面前请个安?” 谢夔似乎压根没有看出来赵玉的为难,他直接一句话干脆地拒绝了赵玉的要求。 “不行。” 赵玉:“!” 若是换做京城里的任何一朝臣,他估计也没有谁会像是谢夔这般跟自己讲话,赵玉的脸色有些僵硬,但在对上谢夔那双深沉的叫人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眼睛时,赵玉只好作罢。 当谢夔从前院回到撷秀楼后,鹤语还躺在床上。 刚才谢夔对赵玉说的那番话也不完全作假,鹤语身体不适,今早一直躺着休息,御医都来了两趟。 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又不能随意用药,所以就算是小小的发热,也让人极为重视。 鹤语见到谢夔回来,微微支棱起上半身,开口询问:“赵玉来说什么了?” 谢夔快步走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从床上半坐了起来,同时开口:“也没什么大事。” 他简单将裴铮封她为长公主的事情,还有些宫中的赏赐说了说,又给鹤语端来了一碗燕窝,亲自喂她喝下。 “他估计也就是派个人过来看看你,不用多想。”谢夔说。 鹤语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去年她在才听闻自己兄长的感情时,的确错愕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她实在是懒得去揣摩裴铮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嗯。”鹤语点了点头,“日后我们回京,就偷偷去皇陵看看父皇吧。” 她不想再见裴铮,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裴铮而言,鹤语觉得他们两兄妹,着实没有再见面的必要。若是裴铮还想做个贤明的君主,不被言官捏住把柄,他就应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而自己,只需要这辈子都跟谢夔在朔方,想来裴铮也不会真对谢夔做什么出格的事。 谢夔:“回京后,殿下也可以见见太后娘娘。” 先皇驾崩,鹤语的母后自然也成了太后。 鹤语当然是想见一见自己母亲的,只是她母亲是在皇宫中,又不是皇陵那么偏远的地方,她若是想要在不惊动裴铮的情况下,悄悄溜进皇宫里,怕是不太容易。所以,哪怕先前她都已经那么难受,但也没有对谢夔提出要去见一见她母亲的想法。 “这可以吗?”鹤语抬头看着谢夔问,她眼中有些期待,但同时还带着隐忧,“会不会太麻烦?” 谢夔伸手揽住了鹤语的肩头,让她可以放心依靠在自己怀中,“不会,只要殿下想,我自然会有办法安排好这一切。”谢夔低声道。 就算是麻烦一点,就算是可能被裴铮盯上,但谢夔也愿意为了鹤语做这些。 他家的小殿下的一点小小的心愿,难道不应该被满足吗?他家殿下,原本就应该心想事成。 鹤语没有说话,但她主动跟谢夔贴得更近了一点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相信谢夔说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皇驾崩导致鹤语新圩起伏太大的原因,导致她在预产期的前十天就提前发作了。 鹤语这一晚上照旧在谢夔的照顾下睡着,只不过到了半夜时,她就被痛醒了。 鹤语平躺在床上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丁点声响。这段时间距离御医说的预产期越来越近,她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倒是让谢夔紧张了好一段时间。她半夜翻个身,都能将谢夔惊醒。 这样的乌龙在近日里已经发生了数十次,鹤语以为今夜也只是小家伙在自己肚子里不安分,所以不想惊扰谢夔。 可渐渐地,鹤语觉得肚子越来越痛,似乎还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几乎是在这片刻时间里,谢夔就从旁边醒了过来。 “不舒服?”谢夔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来抱鹤语。 越是到了怀孕的后期,她越是频繁地想要出恭。每个晚上鹤语几乎都要起来那么一两次,谢夔都已经习惯了,下意识想要将她抱起来。 可是谢夔还没有碰到鹤语,鹤语就已经开口。 “羊水,好像破了。”鹤语咬着唇说,她额头上其实都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忍住痛的人,现在跟谢夔说这么一句话,下一刻,掺杂着痛苦的尖叫声,就从她的嗓子眼里宣泄了出来。 谢夔在瞬间就清醒了过来,饶是他极力想要压住心头的惊慌,但是仍旧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比平日里听起来急促了好几分。 “我,我马上就去叫人!”谢夔一边安抚着鹤语,一边朝着外面喊着来人,然后又将鹤语抱起来,朝着旁边的产房而去。 幸好府上一切准备得都很齐全,产房里一直烧着热水,什么都布置妥当,就算是谢夔心急如焚,一切也算是井然有序。 当在有灯光的时候,谢夔在看见鹤语额头上的汗水时,他的眉头也忍不住皱到了一块儿。 “很痛?”谢夔问完后,就觉得自己这话问的简直就是废话,他也不啰嗦,直接将自己的手递到了鹤语的唇边,“痛就咬我,别咬自己。” 他看着鹤语就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就是一阵心疼。 第300章 男孩 鹤语只觉得痛得眼前发黑,在看见谢夔递过来的那只手时,她也没有客气,直接张嘴,一口咬住了谢夔的手。 很快,后院里的稳婆还有宫中特意派过来的嬷嬷等人都到了产房,宫中的嬷嬷在看见谢夔还站在鹤语身边时,不由过去催促谢夔先离开。古往今来,女子生产的,哪里还有男子在产房待着的道理? 谢夔还想要坚持不离开,现在鹤语的这副模样,他就算是要离开,也不可能放心。 而这时候,鹤语终于从宫缩的痛中回过了一点神来,她口腔里已经有了些血腥味,这都是她刚在剧痛之下,下口没个轻重,直接咬住了谢夔的手。 “谢夔,你先出去。”鹤语声音很轻,她知道女子生产的样子肯定不会太好看,她也不想让谢夔看见自己这样的一面。 旁人说的话,谢夔压根就不会在意,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产房就是污秽之地,自己不能进。但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鹤语,即便现在鹤语这道声音很小很小,但谢夔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真要我出去?”谢夔蹲下来,看着鹤语问。 鹤语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放在床沿边上的那只手,做了个推他离开的动作。 谢夔见状,拧紧了眉心。他是不想就这么将鹤语留在这里的,可是鹤语坚持,在这关头,他当然不会跟鹤语发起什么争执。只是心头还是很不放心,在走到房门口之前,谢夔回头看了两次。 在一旁的稳婆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孩子,还是头一回见到男主人这么不舍得离开自己妻子身边的,不由笑着打趣:“谢大人放心好了,这里有我们,保管不会让公主殿下出什么岔子。您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呀,还不是平白让公主殿下分心?” 谢夔听了这话后,没有恼怒,倒是认认真真地朝着产房里的人拱了拱手。 他妻子的安危,都系在眼前这些人身上了。 天还没有亮,但是谢夔也不可能再回去睡觉,他就站在产房外面,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些细微的声音。 “……殿下,您喝口参汤,留着点力气,等会儿还有的地方需要用力呢。” “若是还痛,就咬着这巾子吧。” “宫口还没完全打开,殿下再忍忍……” 伴随着这些声音的,谢夔还能听见独属于鹤语的闷哼声。 虽然鹤语的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被谢夔听了个清清楚楚。 站在院子里的男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谢夔很难得像是现在这般觉得懊恼,对于自己不能替鹤语分担一点痛苦这件事感到懊恼。 在产房中的鹤语并不知道站在外面院子里的谢夔现在是有多担心,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晕沉沉的。 她也在听着稳婆和宫中嬷嬷的话,这时候忍住没有叫出来,但是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还是令她忍不住,忍不住想哭又想叫出来。 在这瞬间,鹤语忽然想到了一个月前谢夔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谢夔说,他们这辈子就只要这么一个女儿就够了,生育的痛苦他不想让她承受两次。那时候鹤语还没怎么把谢夔的话当回事儿,但现在看来,她觉得就算是谢夔不说,她也再也不要怀孕,再经历一次生孩子的痛苦。 等到晨光熹微时,稳婆伸手放进了被子里,确定鹤语宫口已经开到位,这才开口:“殿下用点力,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头了!” 鹤语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在后半夜,她不知道自己被疼醒了几次,又听见了多少次稳婆告诉自己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她还没有怎么用力,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好似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身上的汗水就像是瀑布一样流下。在听见稳婆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时,这一次,终于不再是让她再等等的话,她咬紧了牙关,用力。 “啊——” 鹤语忍不住叫出声,不用力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很痛,现在一用力,刚才的那些痛还算什么?她如今都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 谢夔从深夜站到了黎明,但他面上没有一丝倦色,只剩下紧张。 在听见产房里传来鹤语的惨叫时,谢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就冲到了产房门口。 “大人!” “驸马!” 可就在谢夔靠近产房时,周围有不少人也冲了过来拦住他。 “驸马请留步。”宫中的嬷嬷看着谢夔的动作,不由开口道。虽然此刻谢夔的脸色看起来阴沉得吓人,但她也不能让谢夔就这么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女子生产,男子怎么能进去呢? 谢夔咬住了牙,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在产房里面的婢女端着盆子走了出来,同时,属于产房里面的血腥气,也一并传进了他的呼吸里。 谢夔看着那一盆盆的血水,心头的惊慌越发明显,那只原本握成了拳头的手,也忍不住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哪怕是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谢夔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时候像是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这抹血色这么令人恐惧。 谢夔还想趁着这机会朝着产房里多看两眼,但房间里的嬷嬷皱着眉走了出来,挡住了谢夔的视线。 “还请驸马回避。” 又是同样的话。 谢夔:“我进去看一眼。” 他语气坚决,好像谁不同意,他就要硬闯进去一般。 宫中的嬷嬷脸露为难,这产房不应该是男子踏足的地方,但是现在驸马坚持,她们再拦着,好像也拦不住? 谢夔就是看准了这些人不可能真用什么强硬手段拦住自己,趁着嬷嬷没有回答的瞬间,他一闪身,就进了产房。 等到进来后,谢夔才发现在房间里的血腥气,可比在外面闻到的浓郁上百倍。他的视线,几乎没什么停顿地就直接落在了鹤语身上。 谢夔蹲在鹤语跟前,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殿下?”谢夔低声唤着在床上的人,他伸手将鹤语面上因为汗水而变得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耳后,粗糙的手指尖上都只剩下了轻柔和怜惜。 鹤语恍惚间听见了谢夔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睁开眼在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时,鹤语才知道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谢夔真的来了。 在看见谢夔时,鹤语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真的觉得好痛,谢夔不在的时候她还可以忍住不哭,但一见到谢夔时,她顿时觉得委屈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 “谢夔……”鹤语才刚张口,就尖叫出声,肚子真的太痛了,那哭腔都像是破了音。 谢夔也被鹤语这一声惨叫吓得心头一个激灵,他伸手握住了鹤语的手,任由后者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背,好似半点痛都感受不到,他只来得及看着面前的人,口中低喃道:“我在呢,我在这儿,别怕。” 鹤语是头胎,半点经验都没有,再加上她骨架本来就小,生产的时候就更难了点。 所幸的是在府上的都是有经验的稳婆和大夫,这一胎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落了下来。 鹤语在感到脱力的那瞬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掉落了出去,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了稳婆惊喜的声音—— “恭喜公主殿下,恭喜谢大人,是个男孩儿!” 鹤语已经很疲惫了,外面天光大亮,她几乎是一整晚都没有睡觉,现在只觉得累得慌。 在听到稳婆的声音时,鹤语心里划过一丝不对劲儿,但是她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先松了一口气,转瞬就堕入了黑暗之中。 谢夔也听见了稳婆的声音,但他现在也没多余的精力朝着那孩子身上多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在鹤语身上,在看见鹤语闭上眼睛那瞬间,谢夔甚至乱了分寸想要叫大夫过来看一看。 幸好宫中的嬷嬷有经验,看出来自家主子只是力竭而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谢夔再三确定后,这才想站起来看看刚出生的孩子。 只是他刚准备站起来,就发现这时候鹤语还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指头。 即便是在睡梦中,鹤语也没有松开手。 谢夔见状,顿时就不敢动了。 他干脆就保持着蹲在床边的姿势,让稳婆抱着孩子到自己面前来。 周围的婢女倒是早就习以为常,自家驸马对公主一向如此,倒是来府上没多长时间的稳婆看得啧啧称奇。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谢夔倒是头一个如此看中自己的妻子的人。这若是放在旁人家里,在听见妻子头胎得了男孩儿,那都是先去看孩子。这位谢大人倒是不同寻常,一直都守在自己妻子身旁。 稳婆也是女子,对于谢夔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有好感。 所以,她抱着孩子到谢夔跟前时,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好几句孩子长得可爱云云。 可谢夔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伸手掀开了孩子身上的襁褓,随后那张平日里八风不动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 片刻后,谢夔震惊又暗含着那么点嫌弃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是个带把儿的?” 他的亲闺女呢! 再给我一天! 第301章 嫌弃 谢夔想要努力控制自己简直溢于言表的嫌弃,但最后还是没能如愿。 一天的时间里,节度使府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家大人和公主殿下喜得麟儿,但也同时都知道了自家节度使大人非常嫌弃这么一个男孩子。说好的是小姑娘呢?谢夔此刻在书房里,看着除了一摞公文之外的草纸上写满的名字,他沉默了。 谢夔已经选出来了孩子的大名,前两日他还在跟鹤语商量,问叫“以鱼”怎么样,鹤语还点了头。可是现在,这些几个月来他选出来的名字,是用不上了。 谢夔一直都想要个跟翻版的小鹤语,如今希望落空,怎么可能不失落?他又舍不得鹤语再经历一次生育之苦,想要个女儿的想法,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了。 鹤语醒来后,已经是傍晚。 她昨夜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着,白天直接睡了一整天。 当醒来时,鹤语就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谢夔。 她一动,谢夔便已转头。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吗?想吃点什么?小厨房还温着晚膳,什么都有。”谢夔凑近了鹤语低声说。 鹤语的确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能这几个月来,她都已经习惯了挺着大肚子,现在忽然一下卸货,她都还有些不太习惯。 “孩子呢?”鹤语不想吃东西,她只想看看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东西。 “孩子在隔壁,乳娘正抱着呢。”谢夔说。 那小东西精力旺盛,白天睡了觉后,现在正兴奋着,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话,他怕吵醒了鹤语,所以让乳娘带着孩子去了隔壁,不想让鹤语被打扰。 现在鹤语一问,谢夔便站起来叫了人,让乳娘将孩子带过来给鹤语看看。 鹤语的确是有些稀罕的。 等到孩子被乳娘抱过来后,谢夔将襁褓中的小家伙放在了床上,然后又扶着鹤语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将孩子放在她的怀里。 鹤语倒没有像是谢夔先前那样直接看了看这是个姑娘还是臭小子,她的反应比谢夔更加直接,在看见怀中的小家伙第一眼后,便皱眉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在房间里的听见了她这话的众人:“……” 谢夔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难道还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孩子掉包吗? 奈何鹤语根本就不是表达的是谢夔猜测的那样,她的眉头没有松开,“那她怎么这么丑?” 从前不论是宫中的老人还是她父皇母后都说她生下来就是美人胚子,可是现在在她怀里的这个小东西,看起来怎么皱巴巴的?一点也不白,还很红,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美了。 鹤语表示很失望,而且那失望的情绪,都直接展现在了脸上。 谢夔虽然此前也很嫌弃这是个大胖小子,但可一直没有嫌弃过自家儿子的长相。如今听着鹤语这么一说,谢夔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替儿子辩解两句的。 “新生儿都是这样,等过两日,他就好看了。再说了,臭小子也不需要那么好看。”谢夔说。 鹤语才没有相信谢夔给自己画的饼,她要自己看见才算数。不过现在鹤语是被谢夔后半句话吸引,她挑眉,“臭小子?” 谢夔迎上鹤语的视线,难得觉得有些无奈,“嗯。”他点头,“不是婳婳,就是个臭小子。” 鹤语那双眼睛顿时瞪大了,她从怀孕开始就一直期待的小姑娘,变丑了不说,竟然还变成了个臭小子!这怎么让她接受! “怎么可能?”鹤语一边喃喃道,一边掀开了襁褓。 当亲眼看见襁褓里的小人儿多了一截东西后,鹤语沉默了。谢夔没有诓她,这居然真的不是她心心念的小姑娘。 “不是说了是小姑娘吗?”鹤语看着谢夔的眼睛问。 谢夔干笑两声,他是有些答不上来鹤语质问,“也许,是御医弄错了?” 鹤语抿了抿唇,她低头又看了眼怀里臭小子,刚准备让谢夔将人抱走,忽然就在这时候,鹤语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头被什么柔软的小东西扒拉住了。 她一看,原来是在襁褓中的小人儿,拽住了她的手指头。 小孩子的手就像是棉花一样,柔软得简直不可思议。那指头,在灯光下,就像是透明的一样,也小得不可思议。 鹤语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她不敢动了。 指尖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像是拨动了她的心弦,她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鹤语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戳了戳怀中小奶娃的脸蛋。 好软。 鹤语忍不住又戳了戳,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小玩具。 怀里的小奶娃眼睛还不怎么能睁得开,但大约也觉得现在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的味道自己很熟悉,也很喜欢,所以任由鹤语怎么伸手戳着他肉嘟嘟的脸蛋,他也没有哭,就咿咿呀呀地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语言。 鹤语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接受一个丑丑的臭小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谢夔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笑眯眯地逗弄着怀中的婴孩,他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 光晕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了朦胧的温柔。 一个月后,鹤语出月子。绣娘在给鹤语测尺寸,开了春,府上的大人和殿下都要做新衣,就连小丫鬟们,每人也有两套。 谢夔从军营中回来后,先去看了看家里的小家伙,然后再来了鹤语这儿。 绣娘在看见驸马回来后,很有眼力价地就退了出去。 谢夔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鹤语,倒不是因为他平日里太忙没有回府,而是因为鹤语在坐月子后,说什么都不准他进门。 用鹤语的话来说,就是因为自己这一个月来,都不能洗头洗澡,浑身都有股味儿。 对于矜贵的公主殿下来说,这简直不能忍。 若不是身边的人都揽着她,她早就在生了孩子能下地后第一天,就去沐浴。 虽然珍珠和玛瑙每天都有为她擦拭,可是鹤语还是不满意。她自己都觉得有味儿,又怎么可能让谢夔近身? 这一次,鹤语可防范得很严实,完全不给谢夔任何一点接近自己的机会。 谢夔虽是有办法半夜混进鹤语的房间,但他可不想看见鹤语为了此事生气,最后也由着她,大不了每日晚上他就睡在外间。 现在谢夔看着站在半人高的铜镜面前的鹤语,不知算不算他的错觉,这半月不见,他似乎觉得面前的女子更美了几分。像是一朵极致妍丽的牡丹花,每一片花瓣上,都沾上了露珠,看起来娇艳欲滴。绿腰圆胸,谢夔滚了滚喉头。半个月不见妻子,再加上先前孕期最后两月,算起来他差不多都已经素了三个月。 这种时候看见鹤语,若是都没有半点反应,那才是不正常。 第302章 新婚 鹤语还站在镜子跟前,看着自己的身形。 她在怀孕时,四肢虽然没有像是别的孕妇那般浮肿,但是前段时间她补得可不少,刚才绣娘来给她测量尺寸时,她明显觉得自己是变胖了。至少就从现在穿着的衣服来说,她胸口胀鼓鼓的,像是要撑破了衣襟一般。 鹤语有些苦恼皱着眉,她可不想被人说发胖了,即便方才绣娘还夸她变得丰腴了不少,说她如今这身形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羡慕的,但鹤语还是不高兴。 就这么想着时,忽然就在这时候,一具滚烫的身体,就从后面贴上了她。 下一刻,在鹤语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属于谢夔的唇,就狠狠地贴在了她的脖颈上,用力地吮吸。 鹤语忍不住低呼一声,她刚想要转身反抗,却不料在这瞬间,刚才被她自己嫌弃过的胸脯,就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鹤语根本站不住,更别说还想要反抗此刻在自己身后为非作歹的男人。 谢夔素了三个月,她同样如此。何况,鹤语也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跟谢夔在一起时,虽然有些累,但是她也不是完全感受不到快乐。怀孕后,她身子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敏感,生了孩子后,至少在现在,谢夔靠近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动情了。 既然如此,鹤语没有再忸怩。只是现在她被谢夔抱着站在铜镜面前,还是青天白日,鹤语觉得自己脸皮好像也还没有那么厚。 “去,去床上……”鹤语软着声音说。 她不知道自己这把嗓子,最动听的,便是在这种时候。 谢夔听了她的话,简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但凡她开口所求,他都没有办法拒绝。 鹤语的身体顿时腾空,在她的腰间,是一只强有力的臂膀。 对于鹤语而言,她是觉得自己胖了,也重了,但是对于谢夔而言,现在的鹤语,跟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自己还是能一手就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落在自己小臂上那荔枝肉的重量。 床榻之上,像是绸缎一般丝滑的乌发,没多久就铺满了枕头,还有些调皮的发丝,将鹤语面前的男人缠绕。 珍珠和玛瑙两人原本还守在门口,她们只见自家驸马进去了,原本以为驸马爷就是找公主殿下说说话,毕竟两人半月都没有见过面。 可是珍珠和玛瑙也没有想到,驸马爷进去没多久,从房间里就传出来了那样的声音。 这简直让两人措手不及。 在这瞬间,珍珠和玛瑙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红着脸挪开了视线。 驸马也真是的,也不看看现在这是什么时辰,就拉着她们家殿下胡来。 “我们要先避开吗?”珍珠低声问。 玛瑙也很无奈,她们事先不知道主子们会来这一出,所以还没给房间里送水。若是这时候走开,等会儿主子们要水怎么办?外面可不能没有人。 想了想,玛瑙觉得还是守在门口比较好,“应该不会太久,这还是白天呢,驸马也会有分寸的。等会儿若是主子找不到人,才是要怪罪。再说了,我们守在这里,也避免了有的小丫头冲撞过来,坏了殿下和驸马的兴致。” 珍珠一想,觉得玛瑙说得有道理。 只是现在就是苦了她们,现在站在外面,脸色很是复杂。 但是玛瑙预估错了一点,谢夔是个有分寸的人,但在遇见鹤语时,他连自己的自制力都不知道丢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哪里还记得 “分寸”这两个字怎么写? 旷了三个月的男人,怀中还是自己喜欢得不行的小妻子,谢夔能知道什么叫分寸那才是怪事。 从白日到了傍晚黄昏,再从黄昏到了夜幕,在玛瑙身后的那间屋子里的动静这才渐渐消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家主子忘了,没有收声,那娇软的声音,像是雨打芭蕉似的,一阵接着一阵儿,让她们两个在外面的婢女也知道里面是有多激烈。 等到听见耳边传来摇铃的声音时,珍珠和玛瑙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结束了,珍珠和玛瑙心里同时出现了这样的感叹。 送水进去,一走进门里,珍珠就红了脸。她甚至根本不敢抬头,放下了热水后,就匆匆离开了。 谢夔听见了关门声后,连中衣都懒得套上,长腿直接一迈,就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在他胸口处,满是抓痕。 谢夔在低头时,不由“嘶”了声。 这些新鲜的红痕,跟他身上从战场上下来后留下来的疤痕,相互交错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后他勾唇笑了笑,那脸上,满是餍足。 谢夔知道鹤语在这事儿后不喜欢旁人服侍,其实他也不想要外人看见这样被雨淋湿的娇花的殿下,哪怕这个外人是从小就在鹤语身边服侍的珍珠和玛瑙也不行,他只想自己一个人看。 谢夔快速收拾完自己后,就折返回去,拿着巾子要给鹤语擦拭干净。 他一掀开床幔,在看见床榻上白色的牡丹,花瓣都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场景,眼尾不由再一次变得猩红。 等到一切彻底结束后,鹤语已经不想说话。 白色的牡丹花瓣上面,被人揉成了粉色的花瓣,那样子看起来艳丽到了极致。 鹤语抱着被子,一头乌发也没有精力打理,任由着随意铺散在枕间。 感觉到谢夔重新上来后,鹤语下意识地朝着另一边躲了躲。 今日她是真的有些怕了谢夔,鹤语没想到一个素了几个月的男人,会变得这么凶狠。她现在腿弯都还觉得发酸,想到谢夔那些花样,鹤语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觉得自己快要被谢夔凿穿。 谢夔也注意到了鹤语的动作,但他哪里会允许鹤语躲着自己? 下一刻,谢夔就将快要贴到床沿上的另一人,直接抱在了自己怀里。 “跑什么?”谢夔咬着鹤语的耳朵低声问。 鹤语:“……” 她跑什么她就不信谢夔心里没点数! 这人怎么还好意思问自己? 第303章 陵寝 “你好好说话。”鹤语暗暗地瞪了谢夔一眼,开口道。 谢夔觉得冤枉,他怎么就没有好好说话?他现在难道不是很正经? “我只是抱着你,还什么都没有说呢。”谢夔不满道,他都戴了鹤语给的帽子,现在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好像吃亏了。所以,在说完这话后,谢夔不由分说就亲了亲鹤语的唇。 鹤语:“……” 等到谢夔放肆结束后,鹤语浑身更软了。 谢夔抱着她,这才开口:“路上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天气正好,要不要回京去看看?” 其实今日他过来,就是想告诉鹤语这件事。只不过后者太招人,他一进门后,就失了分寸,胡闹到了现在才消停下来谈正事儿。 鹤语前一刻脑子里还有些晕沉沉的,当谢夔这话一落进她的耳朵时,鹤语几乎瞬间变得清醒了起来。 她在谢夔的怀中睁大了眼睛,“真的?” 其实这段时日,她虽然在坐月子,但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过想要回京看看的念头。 没想到先前谢夔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在认真计划着一切。 “嗯。”谢夔点头,“你想什么时候去看看先皇,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发。” 鹤语这时候也顾不得浑身软不软,她几乎是撑着谢夔的胸口,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她眼里带着光,“可以明后日就出发吗?还有,你也安排好了让我进宫吗?” 说到最后半句话,鹤语不由咬了咬唇。 她知道自己这要求肯定会让谢夔难做,但她心里是真的想见一见自己母后。 谢夔似看出来了鹤语的忐忑,他自然不忍心,“嗯,不用进宫,你也能见到太后娘娘。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殿下只需要大胆回去就好。” 鹤语扑进了他怀里,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又抬头,“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谢夔看着她,眼睛里表达出来的含义不言而喻。 他若是不跟着鹤语的话,哪里能放心。 现在对谢夔而言,让鹤语去京城,简直等同于羊入虎口。他还没忘记在皇宫里,如今的天子对他的妻子还有别样的心思,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鹤语一个人回去? 鹤语却皱了皱眉,“那昀哥儿怎么办?” 昀哥儿的名字还是他出生五日后,谢夔选的名字。 “陀昀崂桓,春风野火。” 谢昀野。 本来谢夔还不想那么快给他取名,他才痛失了一个可爱的小闺女,对于臭小子,谢夔的接受程度还不如鹤语呢。若不是鹤语让他赶紧取名,恐怕谢夔还能再磨蹭两日。 鹤语倒是想将孩子也带回去让母亲看看,但是她也知道这一路上虽不至于风餐露宿,但肯定也不会很舒服。昀哥儿还那么小,哪里经得起那么远的折腾?孩子只能留在府上,但她和谢夔都要离开的话,岂不是就是将昀哥儿一个人留下来? 鹤语顿时就有些不忍心了。 谢夔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伸手按住了鹤语皱起来的眉头,抚平,然后毫不在意道:“这府上有乳娘,还有擅长小儿的御医,还有一厨房的厨娘,甚至都还有宫中娘娘之前安排过来的嬷嬷,都是自己人,我们不在,也亏待不了他。” 若是个闺女留在府上的话,谢夔可能还有那么几分不放心,但现在既然是个臭小子,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横竖周围都有一大圈照顾他的人,绝不可能出什么事。至于心疼不心疼的问题,臭小子从小就活得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谢夔刚说完这话,就看见鹤语的拳头冲着自己胸口袭来。 鹤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用眼神指责他太心狠。 谢夔挑眉,“不然呢?总不能我留下来照顾他,让你一个人去京城吧?” 鹤语心里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希望,但转念一想,儿子身边留个谢夔,似乎自己也会放心很多。 谢夔只是随口一说,但他没想到鹤语还真就认真考虑起来了这件事。 他顿时有些不满意,不等鹤语说什么,他已经先开口:“这件事情你想都别想。” 儿子虽然很重要,但是他的殿下在他心里却是排在第一位的。他不在灵州的这段时间,儿子会在府上,不会被人拐跑。但他此番不跟着妻子一块儿去的话,指不定妻子都要被人抢走。哪怕从理论上来讲,这种可能性不会很高,但谢夔也不能容忍。 他必须跟着鹤语。 鹤语:“……” 既然谢夔不愿意,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那小团子,鹤语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觉得担心。 谢夔那双放在她腰间的手这时候紧了紧,“袁叔也在家里,大不了我让子然来府上看着,他办事,你应该放心。” 鹤语一想到王仲宣被谢夔要求来家里看孩子,人家探花郎都还没有成亲呢,那场面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鹤语给了谢夔一记眼刀子,“亏你想得出来。” 谢夔笑,“有何不可?”坑老友什么的,他反正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鹤语最后还是将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留了下来,珍珠和玛瑙是最得她信任的人,有她们在昀哥儿身边,鹤语才会放心一点。 两日后,鹤语就跟谢夔出门了。 这一次两人没带太多人,也不敢大张旗鼓。 鹤语的马车是没办法使用的,她那公主的座驾太显眼,恐怕都还没有离开灵州城,就会被人盯上。 谢夔倒是事先准备了一辆外观看起来朴素极了的马车,不过里面都被他重新布置了一遍。虽然防震措施可能比不上内务府制造,但经过谢夔之手,肯定比寻常的马车强多了。但是鹤语却拒绝了谢夔的好意,改为骑马。 “这一趟,我们还是快去快回的好。”鹤语这般开口。 她知道谢夔离开朔方会担多大的风险,这一回谢夔完全就是为了陪着自己。她平日里虽然娇气,但到了这种时候,鹤语可不愿意那么不懂事。 像是知道谢夔在担心什么,鹤语又道:“我若是真累了,自然会开口告诉你。”她可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谢夔说服不了她,只好作罢。 弃了马车,改为骑马后,鹤语和谢夔两人的速度自然快了很多。虽说鹤语做不到五日里就赶回京城,但等到第七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皇陵跟前。 大邺皇朝历代帝后的陵寝,选的地方自然是山清水秀之地。 今日守陵人都换做了谢夔的人,鹤语便直接进来了。 承德帝驾崩后,谥号文昭。 谢夔没有第一时间陪着鹤语走进去,而是站在马边,注视着她的背影。 鹤语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只当谢夔是想要让自己跟文昭帝说说贴己话。 但当鹤语刚走进帝王的陵寝时,就看见了一道素雅的身影。 因为谢夔提前做了安排,今日在里面的守陵人,都已经退了出去,这时候竟然还有人。 在这刹那间,鹤语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飞快走上前去,果然,不远处的妇人在听见她的脚步声时,也在这一刻回了头。 当鹤语看见自己母后那熟悉的脸庞时,她眼前顿时就变得湿润了。 “母后!”鹤语几乎是飞奔进了如今的太后的怀中,她没想到谢夔今日安排的见面,不仅仅是让她能在陵寝里跟自己父皇说说话,还将她母后从宫中接了过来! (还是明天吧。。。) 第304章 暗棋 林太后在看见鹤语时,眼中也忍不住湿润了。尤其是鹤语还像是小时候那般模样,直接扑进了自己怀中,她心头更加柔软。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太后抱着鹤语,伸手放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轻轻地顺了顺,笑着开口。 虽然是笑着,但太后的眼睛却也是红红的。 鹤语:“那我在您这里,永远都是孩子。” 太后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无奈:“你啊。” 鹤语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太娇气,她在林太后的怀中蹭够了,这才抬头,“我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见到母后,没想到谢夔直接将您接了过来。” 这是谢夔事先没跟她提过的,可以说今日着实给了她一个惊喜。 太后点着头道:“驸马有心了。” 在说这话时,太后同时也想到了另一件事。当日来给她通风报信的人,竟然是在勤政殿当值的一个洒扫的小太监。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小太监都在勤政殿当值已经有十多年了,只不过因为木讷不善言辞,一直都没有被马公公提拔。不过好在做事还算是稳妥,这些年在勤政殿伺候也没有犯下过大错。谁知道这人竟然是谢夔的人,甚至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成了谢夔的人。 鹤语在乍然的惊喜之后,现在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担心,“母后这一次出宫,太子……”鹤语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差点叫错了人,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接着说:“皇上他知道吗?” “我出宫,自然是要大大方方出来的。先帝驾崩,我想来这边清净清净,他有什么理由拦着我?”太后淡声道。 “那……”鹤语拧眉。 “放心吧。”太后知道她想知道什么,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此番护驾的人是程豫锋程大人,听说他跟驸马有旧。” 这一句话,已经带出来了太多信息。 鹤语在微微吃惊后,脑子里忽然想起来自己去年回京时,跟谢夔一块儿在蹴鞠场上的情景。 所以那时候,谢夔就已经在暗中跟程豫锋结交了吗? 这人倒是藏得够深,她可是半点都没觉察出来,还只当做那是谢夔无意的一次出手相助。现在看起来,谢夔这人分明就是无利不起早! 林太后还在鹤语面前说着最近宫中侍卫的变化,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别说这些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程豫锋是先帝的人,在新帝登基后,自然不可能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现在护卫着林太后出宫,再正常不过。 鹤语挽着林太后的胳膊,就坐在文昭帝的墓室门口,将祭品摆放起来,然后说了些体己话。 几乎都是鹤语在说,她这几个月在朔方发生的事,关于自己的,关于谢夔的,更多的还是关于昀哥儿的。 林太后听着鹤语说昀哥儿每天晚上都不吵闹,几乎是一觉睡到天明,然后再找乳娘时,面上不由一笑,脑海中也浮现出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奶娃。 鹤语见状,不由握紧了自己母亲的手,有些遗憾道:“若不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小了,不然怎么的这一次我跟谢夔过来,也要将他带上,让他见见您这外祖母。” 林太后微笑着摇头,“不着急,日后还有的是时间。” 只不过这话她也知道都不太能成为现实,今日之后,她的女儿和女婿,怕是更难回京城。何况,她也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这般冒险。 鹤语也明白这道理,所以,她在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问:“母亲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朔方?” 反正父皇已经去了,这京城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亲人,鹤语想要将林太后带走。至少,在朔方她们一家人还能团聚。 林太后闻言,眼神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又在说些小孩子的话。”宫中是有些太妃有儿子的,可以获得皇帝的恩赐出宫,随着封地的王爷居住。但是可从来没有太后出宫,跟着公主住在一块儿的。何况,当今还是她名义上的嫡子。 鹤语嘟嘴,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都是裴铮抢走了自己母亲,不然,母亲跟着她那该有多好。 “可是我不想您一个人留在深宫中。”她父皇去了,她母亲留在宫里,可不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虽然说裴铮也是母亲的孩子,但终究不是亲子。何况,她现在跟裴铮闹成这般模样,估计母亲在宫中更没个说话的人。而自己就算是回了朔方,身边也还有谢夔,现在还多了个昀哥儿,也算是有了家人,但母亲却什么都没有,鹤语怎么可能没点想法? 林太后知道鹤语是好意,她又何尝不想跟着女儿一起离开?但她这辈子,大约就只能老死在宫中了。不过换一种想法,外面的那些女子,又如何有她这位太后拥有这般多的荣华富贵呢?她也应该知足。 “我好着呢,你可别瞎担心。”林太后说。 即便裴铮不是她的亲子,但这些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裴铮必然会善待自己。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后,鹤语这才让人将谢夔叫了进来。 皇陵这边也是有落脚的地方,只不过条件实在很简陋。 谢夔过来跟太后请安后,没多久,就主动过去收拾今夜自己跟鹤语的住处。 他知道鹤语所有的小习惯,也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的殿下满意,交给别人他才是不放心。 林太后看着谢夔远去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一门亲事还是做对了。”林太后笑着说。 她知道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从小在宫中被娇养长大。若是家里富贵,大约还能纵着她那一身脾气,所以当初女儿想要嫁给陆云青,林太后也是没有反对。只不过后来,两个孩子到底是有缘无分,没想到鹤语倒是看上了谢夔这张脸。当初送鹤语去漠北时,林太后还有些担心在边关长大的谢夔太“粗糙”,跟京城里的这些贵公子根本没法比,现如今看来,的确是没法比。不过,估计是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公子,都比不得谢夔。 能将自己女儿照顾这般好,在林太后看来,谢夔就是不错的。 鹤语脸皮薄,哪怕跟谢夔已经成亲了这么多年,最近这一年多时间也没怎么分开,但听着耳边传来的话,她还是忍不住脸红。 “这不都是他应该的嘛!”鹤语哼哼道。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也是赞同自家母亲的话的,谢夔的确很好,她跟谢夔的这门亲事,她也觉得很好。 林太后出宫时,说要来陪陪先帝爷,预计的也是三四天的时间。 鹤语来京城,一来是给自己父皇扫墓,二来就是看望林太后。现在这两件事情都能一起做了,她便也能在皇陵这边待上个三四日的时间。 计划是挺好的,但是第二天,鹤语还没有醒来时,皇陵周围已经来了一群宫中侍卫。 跟这一次程豫锋带出来的人不一样的,这些侍卫都是如今的皇帝的嫡系,也是从前的东宫侍卫。 第305章 现身 谢夔是最先发现的,就算是这几日接连着奔波,但他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醒来。谢夔刚在院子里练完了一套刀法,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他神色一正,几乎是立马就站在了高处隐蔽的地方,然后,看见了在皇陵外面,有一队人马井然有序地朝着文昭帝的陵寝而来。 为首的那人,谢夔认识。 当初在宝城外面,他还与此人交过手,那是裴铮身边跟着的侍卫长。 如今,也是殿前司的指挥使。 那现在来的人是谁,也不用怀疑了。 对于裴铮来皇陵这件事,谢夔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意外。 他早就说过,裴铮此人,除了在鹤语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但在其余的大事上,百官都口口称赞。他有心机有手腕,谢夔暗中联系程豫锋的事,可能在之前裴铮还没什么觉察,但今日之后,必然会知道了。 很快,谢夔就回了房间里。 他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鹤语,这几日的赶路,虽说鹤语在路上没有抱怨过半分,但他也知道她肯定是累极了,所以现在外面都天光大亮,鹤语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若是裴铮不来的话,谢夔自然会让鹤语睡到自然醒。 下一刻,谢夔就已经伸手推醒了床上的人。 “殿下,有人来了。”谢夔低声说。 鹤语上一秒中还有些恼恨谢夔吵醒了自己,但在听见谢夔的话时,她下意识地问了句:“谁啊?” 不过不等谢夔回答,鹤语自己就被脑海里划过来的一个想法给惊了一跳,也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皇兄?”鹤语从床上坐起来,如鸦羽一般的乌黑的发丝铺满了她的肩头,衬得她那张如玉的脸蛋更小了。 当鹤语看见谢夔冲着自己点头时,她眼中的惊讶更甚。 这种时候她当然耽误不得,“你先去藏起来,不要被他看见。”鹤语一边下床,一边推开了谢夔。她脑子里转得很快,自己从朔方来京城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母后从宫中来陵寝,也很正常,毕竟她本来也思念先皇,算不得什么欺骗。但是谢夔就不一样了,他是朔方节度使,没有皇帝的诏令,就跟那些藩王一样,是不能离开朔方,更别说什么无诏回京。若是被裴铮逮住,治他的罪不过是转眼之间。 鹤语此行没有带珍珠和玛瑙,现在也只能自己梳发。 她坐在简陋的梳妆台跟前,上面就只有一巴掌大的铜镜。 就在鹤语拿起发梳的那瞬间,谢夔就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发梳。 鹤语回头,“你怎么还没有走?”她催促道,“等会儿被他看见,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鹤语这是真有些着急了,裴铮不可能拿自己跟母后怎么样,但要拿捏谢夔,却容易多了。 相比于鹤语现在的焦急,谢夔面色看起来正常多了。 他用另一只没有拿着发梳的手将鹤语的脑袋转了过去,然后认真替跟前的人梳发,“着什么急?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这里。” 鹤语沉默了片刻,“那能一样吗?他知道你在这里,但又没有亲眼看见,你就不承认!” 谢夔被鹤语这听起来无赖的话逗笑,他家殿下什么时候这般没有礼数,死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这一切还都是为了自己。 “没用的。”谢夔轻笑着说。 鹤语见不得他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笑得出来的样子,作势又要转头跟他争辩一二。但谢夔没给她这机会,直言道:“我自然是有法子的,殿下你不用为我担心。” “你有什么法子?”鹤语问。 谢夔但笑不语。 鹤语知道他不想说的时候,她强迫也没用。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不再管谢夔,反正这人自己看着都不着急,她瞎操心做什么? “算了,随你的便!”她气鼓鼓说。 等到鹤语从那低矮的木屋里出来时,林太后也得到了消息,由着身边的宫女收拾后走了出来。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凝重。 到底是林太后更能沉得住气,她跟女儿走在一块儿,低声道:“万事还有母后,你别多想。今日,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你这个已经嫁人的长公主留下。” 裴铮是个爱惜名声的,他若是还想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知道有点事不能做得太出格。 鹤语眉头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我是担心谢夔。” 林太后倏然一笑,“驸马不是个无能的。”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是在京城,再加上上一次在宝城时,鹤语可没忘记谢夔是真的狠狠地揍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裴铮一顿。今日若是裴铮要新仇旧恨一起算的话,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陵寝的前院,这时候,在院子里,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空旷,四周都站满了皇宫中的御前侍卫,而在最前方,有一穿着黑金色的长袍的人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们。 鹤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身影是裴铮,而后者在听见脚步声时,也直接转身。 裴铮收到消息时,就直接带着人从宫中赶来了皇陵。当这一刻真看见鹤语时,他的目光也只是在鹤语脸上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 “我倒是不知道小五来了京城。”裴铮先给林太后请安后,这才开口。 他在登基后,就已经自称朕,但在鹤语面前,裴铮还是喜欢用旧称。 鹤语欲朝着他行礼,但被裴铮上前一步拦住。 鹤语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跟裴铮之间的距离,“皇兄见谅,我今日来得突然,知晓皇兄日理万机,便不曾想要叨扰。” 这话鹤语说得冠冕堂皇,哪怕是裴铮也挑不出来一点错。 裴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小五说的什么话,只要你肯回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有时间陪着你。这话,我们兄妹之间可就见外了。” 鹤语皱眉,她想,裴铮也还知道他们之间就只是兄妹的关系?她还以为他早就把这些人伦纲常忘到了九霄云外呢。 “既然现在回来了,那看了父皇后,也回宫住两日吧。”裴铮在这时候又开口说。 鹤语一听这话,便有些着急了。 不过在她身边的林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在鹤语说话之前,先一步道:“皇上,这恐怕有些不妥。” “嗯?小五回来,母后难道不高兴吗?怎么让小五回宫住几日就不妥?” 第306章 转机 林太后像是没看见裴铮的眼神一般,淡然道:“小五如今不只是长公主,更是谢家妇,既然是嫁出去的公主,哪里还有回宫住两日的道理?这于礼法不合。更何况,昀哥儿还年幼,也不能这般长时间离了母亲,所以我看,还是让她赶紧回去的好。” 裴铮:“……” 鹤语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母后说的是,女儿在临走前,昀哥儿还一直哭呢。” 其实才不是这样,她离开的时候,昀哥儿还在睡大觉,哪里知道自己母亲离开了。不过现在说到孩子,鹤语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想念,这是无法作假的。分明她也才离开没几日,但心里还是一直记挂着在府上的孩子。 裴铮在听见鹤语说起她的那个孩子时,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 “我倒是差点忘了,小五的孩子我还没有见过呢。既然这样,不如我派人去灵州,将孩子一并接来宫中吧,让我这个做舅舅的,也见一见小外甥。” 鹤语拧眉,“他还那么小,受不起长途跋涉。” 裴铮还准备说什么,忽然在这时候,从前的东宫侍卫长,也是现在的殿前司指挥使樊跃走了过来。 樊跃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裴铮耳边说了什么,很快,裴铮脸上的颜色就变了。 “她来做什么!”裴铮压着几分怒气问。 樊跃摇头,脸上很是为难,他低声道:“娘娘就在外面,现在要微臣送娘娘回宫吗?” 裴铮还没做出决定,这消息对于他来说太突然了。早之前,裴铮就一直在慈宁宫安排了人,前两日林太后找到自己,说是想要来陪一陪先皇,他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人跟上了林太后,以便那边有什么消息,自己就能第一时间得知。果不其然,他的人昨日就传回来消息,长公主出现在了先帝的皇陵前。 知道鹤语来了京城,裴铮又怎么能坐得住?他安排人在林太后身边,可不就是为了能掌握鹤语的动向?但是裴铮不知道自己昨夜出宫,皇后那边是怎么得到消息。而且,就算是皇后得到消息,她又怎么可能跟着自己过来。 刚才樊跃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便是现在崔莞庄也来了,就在外面陵寝的大门处,问他要如何应对。 裴铮看了眼对面的鹤语,他皱了皱眉。 “皇上。” 就在裴铮做出决定之前,从他身后便已经先传来了一道女音。 是崔莞庄。 鹤语这时候也抬头看向了自己这位嫂嫂,自打她知道了自己兄长心里那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没有再见过崔氏。 如今两人一见面,鹤语便觉得有些复杂。 她不想做除了谢夔之外的男人的心上人,但裴铮喜欢自己,又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可在面对崔氏时,鹤语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愧疚。 她也是女子,当然知道从前她这位嫂嫂是有多希望能得到自己皇兄的喜爱。 裴铮回头,看着自己从宫里跑出来的皇后,那张英俊的脸上现在布满乌云。 “皇后。”裴铮语气带着明显疏离,显然对她擅自做主感到很不满,“不知道皇后来此地,是想做什么?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竟然擅离京城,皇后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话到最后,裴铮已经隐隐有些怒气。 鹤语有些担忧地朝着崔莞庄看了眼,没想到崔莞庄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也看了过来。然后,鹤语就看见后者对着自己浅浅笑了笑。 鹤语心里一时间更有些难受。 崔莞庄最近这段时间变化很大,就连她娘家人进宫时,也在私下里说过她身上越来越有一国之母的威严模样了。所以,现在在面对裴铮隐隐的指责时,崔莞庄也没有再像是从前那般露出怯色。 她迎上了裴铮的目光。 “臣妾听闻皇上昨夜匆匆离宫,不知皇上有何要事,臣妾心下不安,又想到太后娘娘前日来了先帝的陵寝,便想着也过来走一遭,求先帝爷保佑皇上诸事顺遂,没想到,皇上也竟然在这里。”崔莞庄一板一眼回答着裴铮的问题,好像是在表明自己现在遇见他,真的只是偶然,她也没想到。 裴铮一时间被噎住,他牢牢地盯着崔氏的眼睛,可是后者没有任何躲闪,怎么看都是坦荡的模样。 如此一来,裴铮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崔莞庄故意跟着自己了。 崔莞庄在感受到裴铮的注意从自己身上挪开后,很快就走到了鹤语身边,然后亲热地挽住了鹤语的胳膊,“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里遇见永乐,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崔莞庄在说这话时,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欢喜,跟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她是真的为遇见鹤语而高兴,不是表面装装样子。 “我也没有想到今日会见到嫂嫂,看来还真是缘分。”鹤语回以笑脸道。 崔莞庄:“永乐这几日都准备在皇陵吗?” “嗯。”鹤语点头,眼睛里露出了些许伤感,“父皇离开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他身边,如今好不容易有时间,便来看看。” “听说前段日子,府上多了个小郎君,是吗?”崔莞庄忽然换了个话题。 提到昀哥儿,鹤语眉眼间的轻愁也被拨开,她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些对幼子的疼爱,“就是不知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在家中哭闹。” 崔莞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倒是露出些羡慕,“没关系,过两日永乐你就能回去了,小孩子哄哄就好了。” 崔莞庄这话一出,鹤语还没反应过来,裴铮倒先一步开口。 “谁说小五过两日就回去?既然来了京城,她怎么可能不进宫住两日?好歹也是回家。”裴铮在说这话的时,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崔莞庄,他是让她闭嘴。 崔莞庄脸色有片刻僵硬,不过很快她就端起来了平日里自己在面对众人时的皇后端庄的架子,“皇上,永乐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家中还有幼子。臣妾在宫中这几日,都不曾听闻永乐从朔方回京,想来她只是打算看看先帝,不想打扰我们。永乐,嫂嫂说得对吗?”崔莞庄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转头看向了鹤语。 鹤语若是现在还听不出来崔莞庄是在暗暗帮忙的话,那可真是白瞎了对方的一片好心。 她很快接上崔莞庄的话,笑着点头,“嫂嫂自然说得对,昀哥儿不在我身边,我每日都记挂着他。这一次回京,就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父皇,毕竟当初父皇离开的时候,我没能赶回来……” 林太后也在这时候点了点头,“既然做了娘亲,就要多考虑考虑孩子,可不要再像是往常那样像个孩子一样胡闹了。我看你跟你父皇也说了那么多话,不如今日就上路吧,早早回朔方,也省得孩子在家中哭闹。” 裴铮在一旁就听着面前的三个女人一唱一和,他脸色有些微微发青。 “小五就算是在京城,孩子身边也不是没有人,难道谢夔不在吗?”裴铮忽然开口发问。 第307章 平安 他在说这话时,眼睛紧盯着鹤语,似要将她看透。 裴铮做好了打算,只要这时候鹤语敢否认,樊跃就会立马带人将整个皇陵都搜一遍。他收到了消息,这一趟,谢夔是跟在了鹤语身边。到时候,只要他找到了人,谢夔可就没那么容易从他手中离开。 鹤语抿唇,她当然不会当着裴铮的面承认谢夔就在这里。但是,没等她开口,谢夔的声音就已经先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臣,参见皇上。” 鹤语豁然转身。 谢夔身形端正,跪在地上给面前的裴铮行礼。 鹤语拧着眉头,她早之前让谢夔自己藏起来,他倒好,现在居然主动站了出来。 鹤语不知道谢夔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眼下这场景,也容不得她多考虑。很快鹤语就松开了那只挽着崔莞庄的手,也跪在了地上。 她没有说话,但这样子分明默认了要跟谢夔共进退。 裴铮见到眼前这一幕,那双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捏紧,手背上的青筋也因此暴起,但他面上看起来仍旧如常。 “谢夔。”裴铮平静地叫了谢夔的名字,却没有让他起身,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跪在自己面前。 “臣在。” 裴铮没理会谢夔,他很快就看向了鹤语,皱眉道:“小五你起来。”说着,裴铮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崔氏,让她扶起鹤语。 崔氏伸手,可是鹤语没有顺势起来,反而固执跪在地上,干脆地拒绝了崔氏的好意。 裴铮见状,那唇因此抿得更紧了些。 片刻后,裴铮叹气,这才看着谢夔说:“起来吧。”随后又看着鹤语,“这样行了吧?赶紧起来,都跪在地上想做什么?” 鹤语是看见谢夔起身后,这才站起来。 她担忧地朝谢夔的方向看了眼。 裴铮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忍住心头的嫉妒和烦躁,看着谢夔,直接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夔拱手,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新帝的话:“回皇上,长公主回京,臣不放心她一人,于是跟在了长公主身后,保护她。” 裴铮冷了脸,“谢夔,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谢夔:“记得。” “记得你还敢私自回京?”裴铮的眼神在这时候已经算是锋利,他盯着谢夔,想看看他这一次还有什么理由。 谢夔直接跪在了地上,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桀骜。 “臣奉先帝遗诏,不得不紧跟长公主殿下,时刻护卫她的安全。”谢夔说。 裴铮:“哦?先帝遗诏?先帝什么遗诏?” 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 谢夔此刻看起来也不心虚,他直接从自己怀中拿出一物,双手奉上。 鹤语在看见谢夔这动作时,眼皮不由一跳。 她好像知道谢夔这人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了。 林太后也看着谢夔的方向,唇角忽然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樊跃已经上前接过了谢夔手中之物,然后递给了皇帝。 裴铮狐疑地看着谢夔,然后打开了手中的卷轴。 裴铮没想到谢夔还真给自己拿出了一份圣旨,当他看清楚了这明晃的绢帛上写的是什么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的确是文昭帝的遗诏。 谢夔观察着裴铮的脸色,跪在地上开口说:“先帝命臣事事以长公主为先,也需时刻护卫长公主安全。虽然说先帝命长公主永居朔方,但长公主若是要离开朔方境内,臣也不得不跟随出来。若是皇上不许,还请皇上降罪。” 裴铮捏紧了手中的遗诏,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如何不明白谢夔这话的意思?他不是无诏进京,而是因为先帝的遗诏,跟在鹤语身后进京。这么算起来的话,还真不算是“无诏”。此刻谢夔只不过就是面皮厚一点,承认自己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便是了。可裴铮知道,谢夔在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恐怕心里一点羞耻的感觉都没有,他巴不得在自己面前炫耀他就是跟着鹤语身边,受鹤语差遣,这是明晃晃地朝着他心里刺了一刀。 偏偏他还找不到漏处。 裴铮的表情很难看。 “皇上。”这时候崔莞庄主动开口了,她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向谢夔和鹤语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羡慕,“依臣妾看,这是驸马对长公主的一片痴情。再说了,驸马也是不放心长公主的安全,这才跟来,也不算是什么错事。皇上若是要惩罚,那就罚驸马一年的俸禄好了。” 裴铮没有说话。 林太后轻叹一口气,转身看着不远处文昭帝的陵寝,“都是先皇太宠着小五,竟然下了这样的诏书。让驸马一直跟着小五,这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委屈驸马了,唉……” 谢夔倒是一脸坦然,或者说,在对于有关鹤语的事情上,他这面皮都比平常要厚,所以压根没觉得半点不好意思,“娘娘,臣是自愿跟着长公主殿下,没什么委屈。” 鹤语站在一旁,自打谢夔拿出那份诏书时,她就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了。所以现在她在听着谢夔的“油嘴滑舌”,暗暗地瞪了后者一眼,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她是真想捂住谢夔的那张嘴。 “起来吧。”裴铮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让谢夔站了起来。他的好父皇的遗诏都能被谢夔拿来这般解释,他能说什么呢?“下不为例。”裴铮知道,这一次他想要拿捏谢夔,是不可能了。 只是现在就这么放手,他心里实在是很难觉得甘心。 再看向谢夔时,裴铮眼中一言难尽的意思很明显。 谢夔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借口很蹩脚,但有文昭帝的遗诏兜底,他倒是没太担心裴铮会真的为难自己。只不过这借口只能用一次,现在听着裴铮的话,谢夔表面看着很是恭顺,“臣谨记教诲,若是还有下一次,臣定会提前告知皇上。” 裴铮:“……” 谢夔这话听着好像是在给自己低头,但偏偏他就没觉得自己赢了。 (原本吧是可以写完的,但今天降温,太冷了,我先躺下了,明早再来写!再给我一天时间。。。) 第308章 赤诚 早春清晨的风,都还吹不散山雾。雾霭氤氲,暮云叆叇,鹤语跟崔氏携手走在皇陵一旁的小路。 这周围都有人定时清理,很干净,连杂草都没有。 鹤语:“嫂嫂怎么今日来了这处?” 鹤语当然是不相信开始崔氏在裴铮面前的那些说辞的。 崔氏眼里带着几分狭促的光,然后道:“自然是驸马的人给我递信,我便来了。” 鹤语愕然,她不知道崔氏竟然也是谢夔留的后手。 转念一想,鹤语才反应过来。谢夔在宫中安插有探子,先是有人将自己要回京去皇陵的消息透露给慈宁宫的太后,然后在发现皇上竟也跟着出宫后,又安排人将消息透给崔莞庄这个皇后。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鹤语脸上的愕然消失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对崔莞庄说什么。 她心里的感受很复杂,因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的存在,对于皇后崔氏而言,都是一块绊脚石。 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她无法不感到抱歉,即便鹤语很清楚,这其实跟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鹤语的这一阵沉默自然是让崔莞庄留意到了,“你别多想。”崔莞庄在这时主动开口,“就算是驸马的人不来找我,我若是知道他出宫是为了抓你,我也会跟着出来的。” 鹤语倏然抬头。 崔莞庄迎上她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淡了些。 当初裴铮从宫中出去,追鹤语都已经追到了宝城。京城里可能旁人还不知道为什么,或是被帝后放出来的理由蒙蔽,但是她作为裴铮的枕边人,如何不清楚裴铮这一趟出去,就是为了追鹤语。 为什么要去追鹤语?这个问题,在那段时间里,崔莞庄已经想过了无数次。 从前觉得最不可能的一种情况,却成了最合理的猜测。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跟裴铮成亲之前,自己因为一杯清酒惹得裴铮直接上门,为什么每一次鹤语来东宫坐一坐,平日里都没有时间跟自己一起用膳的太子殿下,却就有了时间。为什么成亲两年,太子殿下,也是如今的皇上,却不怎么喜欢在自己房中留宿,而东宫内,就连侧妃都没有。 原来并不是她从前以为的太子殿下不重欲,而是在裴铮心里早就有了人。 难怪她从进了宫后,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是因为在裴铮的心里,早就住了别人,所以她的努力都是徒劳。 “这跟你没有关系的。”崔莞庄又接着说,她对着鹤语重新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苦涩,“最开始我知道皇上心里的人是你后,我的确很嫉妒,也很生气。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嫉妒你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崔莞庄缓缓道:“你跟驸马很恩爱,这一点,在去年先皇万寿节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在你心里,断然是不可能对皇上有别样的心思的。这样看来的话,他的喜欢,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负担?就像是现在这样,你想回京来看看先帝和母后,也只能偷偷的,不敢让他知道。我想,若是换做我的话,我现在一定很苦恼。所以这么一想,我也觉得你也没什么值得我嫉妒的。我是得不到他的爱,但在后宫之中,帝王的情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若是不爱,我也不要喜欢他了。两清的话,就不用谈什么亏欠,我只要皇后这个身份,让我崔氏一族,成为上京第一大族便好了。” 崔莞庄一口气说了很多,不排除她有些话是气话,但这都是她心中所想。 鹤语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会在自己这位嫂嫂口中听见这些话,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感到一股难以明说的复杂。 “嫂嫂真不喜欢皇兄了吗?”鹤语轻声问。 她没有劝崔莞庄要继续争取帝王的欢心,也没有支持她就干脆地一刀两断,这是属于崔莞庄的感情,不是她的,她不应该站在对岸,审视崔莞庄的选择。 “我只是希望嫂嫂不要过得有负担。”鹤语补充道。 不论崔莞庄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都希望这个对自己抱有善意的,还很温柔的女子能过得很好。 崔莞庄:“我现在说不喜欢,你恐怕也不会相信。实不相瞒,在成为太子妃之前,我曾经随着父亲进宫见过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皇上……” 少年玉树临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一颗怀春的少女心,就怦然而动了。 现在她只是在认真而努力地收回自己年少时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郎的喜欢,有些困难,但她不愿意停下来。崔家的女郎,爱得明目张胆,但也绝不要委曲求全。 她的爱裴铮既然看不上,那她就不要再爱了。 在进宫之前,父亲告诉她,入了宫中,想要追求她年少时希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的。她曾经抱有幻想,如今,却只想要抓住属于皇后的权势。没有情爱,她还有很多别的可以追求的东西。 崔莞庄将自己从前认识裴铮的那一段故事告诉鹤语后,她自己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让永乐见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你,便忍不住说了很多。” 分明这应该只是闺蜜之间的私房话,但对着鹤语,崔莞庄却有着对娘家人都没有的倾诉欲。 鹤语却是在听了崔莞庄的这番话后,心里更是感到复杂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很年轻漂亮的女子,不由道:“日后皇兄若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你,定然会悔恨。” 没有什么比一腔赤诚的喜爱更珍贵,哪怕不能回应,也应该好好善待,妥善保管,而不是莽撞地弃如敝履。 “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这一次回京,虽然驸马是用先帝的遗诏免了罪过,但是皇上那边,肯定还是要给他记上一笔的。日后,你们怎么打算?”崔莞庄说。 她其实想告诉鹤语,日后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回京。 但这话她说出来有些不妥,好似她是故意不想要鹤语回京一般。 鹤语倒也没有瞒着崔氏,她直言道:“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第309章 太后 崔莞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但她还是有些怜惜鹤语,“京城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若是她远嫁去了北地,这辈子都不回京城的话,崔莞庄想,她可能没有鹤语这么干脆地接受。 鹤语“嗯”了声,脸上也露出些怀念和遗憾的神色,“这里是有很多我小时候的回忆,但父皇离开了,只剩下母后,但我是出嫁的公主,不可能随时能回宫。所以,还是不回来了吧。” 更深一层次的原因,鹤语不说,她知道崔莞庄也明白。 两人很快就站在了半山腰上,从这里看下去,大邺的皇陵庄严而宏伟,却也寂静而寂寥。 鹤语忍不住开口感慨:“也不知道父皇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冷清。” 崔莞庄听到她这话,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之前家宴时,母后似乎跟皇上提过她想要搬来这边,陪着先帝。” 鹤语意外头。 “不过皇上没有同意,说皇陵地理位置太偏僻,母后若是来了这边,怕周围的人伺候不周。”崔莞庄说。 这话却让鹤语琢磨了起来,她知道母后不想留在宫中的原因。 裴铮想要自己留在宫中,可是母后不愿意。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化解的矛盾,现在裴铮才坐在那个位置上不久,也可能是打心眼里还敬重着她母后,但谁也说不准日后时间长了,裴铮还愿不愿意敬重自己的这位嫡母。 林家的辉煌已经成为了过去,她母后在朝堂上已经没了什么助力。没有权势没有娘家支撑的太后,只凭着昔日里的余威,不足以震慑宫中的魑魅魍魉。与其这样,不如早些出宫,寻个清净一点的地方,也好过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 从山间回去的路上,鹤语的脑子里已经在考虑着怎么能将自己母后带走。 先前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林太后并不同意,还说什么在宫中至少有荣华富贵,她是后宫中最最贵的人,后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磋磨。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些都只是她母后为了安慰自己说出来的话。事实上,谁喜欢做一辈子的笼中鸟呢?谁想要亲人分隔两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相见? 等到回到院中时,鹤语发现谢夔这时候居然还在跟裴铮下棋。 鹤语问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她母后一个人又去看父皇了 她没有带人,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陵寝深处。 在石室外面,鹤语就看见了林太后的背影。 她刚想走过去,却冷不丁听见了她母后正在跟墓室里已经安眠的父皇说话。 “……小五那孩子昨日就来看你了,你这个老头子可有听见?看着驸马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我便也放心了。这一次小五回来后,估计日后也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你不要怪她,是我不让她回京。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哪里还有整日还回娘家的?她想要让我跟着她一块儿去灵州,你看看,你女儿可是时刻惦记着我呢。但是我想着吧,还是不要过去给她添麻烦了。不过我也不想跟你那好儿子一起生活在宫中,我留在京城,还能及时得到些消息,让小五在灵州好好的,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 你啊,肯定能明白我的苦心吧。我们就小五这么一个孩子,虽然现在她跟驸马感情看起来很好,但当初毕竟是我逼着她离开京城,将她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是我自己做的孽,今后跟她相隔两地,也是我的因果……” 鹤语在暗处听见林太后最后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眼睛有些发红,“母后……”鹤语开口喊到不远处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声音有些哽咽。 林太后在听见这声音的那瞬间,后背不由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随后她回头,看见鹤语时,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鹤语没有回答,只是跑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母后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走?”鹤语眼前一片湿润,她不等林太后回答,就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谎言,“您分明是想跟我一起离开的,您留在这里,就是不想麻烦我和谢夔。” 林太后抿唇,下意识还想要否认,但是鹤语已经不相信她。 “我不管,今日不管如何,我都要让皇兄允你离开。”鹤语语气一变,从林太后怀中抬起了头开口说,脸上满是坚定。 她才不管什么礼法,这礼法难道就是囚禁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还要囚禁她的后半生吗? 这样的礼法,那就是本来就是错误的。 她为何要遵循这样错误的礼法? 林太后张了张嘴,她还想劝说一二,可是在看见自己女儿那张坚毅的脸时,忽然意识到可能无论自己怎么劝说,都是徒劳。 “何必呢?”她轻声说,这不像是在问鹤语,倒是像是自言自语。 鹤语折返到了前院,谢夔和裴铮那一局棋还没有结束,她走了过去。 从前小时候,她在宫中也经常跟裴铮在一起下棋。那时候还是三个人,除了他们,还有陆云青。 鹤语除了女红不太好,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她跟裴铮和陆云青两人对弈,也鲜少有战败的时候。 现在鹤语站在谢夔身边,看着跟前的棋盘。 谢夔执的是黑子,如今黑子和白子对峙,棋面上的肃杀扑面而来。鹤语挑眉,心中轻笑一声,这倒是谢夔的风格。哪怕现在面对的人已经是成了大邺皇帝的裴铮,他也不肯放水。这棋局,很有谢夔的风格。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白子黑子都不肯退一步,死死咬着对方不肯松开,两边的厮杀都很激烈,有一种完全不顾后果的莽撞。 在最开始鹤语靠近时,裴铮就已经分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跟小五下一盘棋了。”裴铮状似感慨道,“想当年,小五还没有出嫁时,时常与我还有长垣在一起下棋,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恍若隔世。” 裴铮自然也不喜欢陆云青,更何况当初陆云青差一点就娶到了鹤语,但现在,他心里不怎舒坦,也不会让谢夔舒服。刻意当着谢夔的面叫了陆云青的字,以示三人从前的亲密。 谢夔闻言,只是抬头朝着鹤语看了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鹤语:“……” 旁人不知道谢夔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云青这三个字,已经不可能再让谢夔吃醋。但是,这三个字在谢夔这里,还是很不讨喜。他不喜欢的人,到时候只会在鹤语身上讨回来。“到时候”自然只有一种时候,在床榻之间的时候。 “皇兄和陆大人整日里都很忙碌,也不再是太学里的学子,自然没什么时间对弈。今日我观皇兄和驸马这一局,已经快成一局死棋,不如,我代驸马来跟皇兄下一局?”鹤语说。 第310章 赌局 裴铮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这还是他半夜从皇城来这皇陵后,第一次面上浮现出真正的笑。 “好啊。”裴铮欣然应允。 鹤语直接推了推谢夔,示意后者站起来。 “从前跟皇兄和陆大人对弈时,都是有些彩头的。今日,不如我们也拿出点彩头?”鹤语问。 裴铮自然是依着她的意思,“好啊,小五想要什么彩头?只要你说出来,皇兄有的,自然都能满足你。” 谢夔不动声色地朝着裴铮看了眼,而后者这时候也分了一份余光给他。 谢夔心底嗤笑一声,雄性只有在求偶的时候才会这么花枝招展,他有什么可嫉妒的?他现在就是那个唯一能站在鹤语身边的人,无论裴铮这时候再怎么像是一只花孔雀一样围绕在鹤语身边,都无济于事。鹤语的眼睛里,都只会有自己。 想到这里,谢夔唇角翘了翘。 鹤语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玉石的光润在她的掌心里传递了刚才谢夔身上的温度,她们从前在宫中的彩头,大多是带着孩子气,无非是输了的人就要帮忙打掩护,赢了人偷偷溜出宫去,不然就是输了的人完成夫子留下来的课业,等等如此之类。但现在,鹤语想的却不是这种能给孩童带来欢愉的事了。 “若是我赢了,我想要皇兄应我一要求。”鹤语说。 裴铮虽然不知道鹤语所求是什么,但可能是鹤语话里的郑重,让他的心底升起来了一丝的不妙。 裴铮面上的笑容变得浅淡了些,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那姿势看起来好似闲散,但是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不容小觑,暗含着警告。 若是换做旁人,在面对这样的裴铮,可能会有些胆怯。可如今对着他的人是鹤语,裴铮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便有些无用了。 “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裴铮没有直接答应。 若是鹤语提出来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可不准备做一个什么都说好的哥哥。 鹤语笑了笑,“皇兄为什么忽然这么严肃?” 她纤细的手指有些不规矩地转着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极为吸引人的目光。 至少这时候,谢夔的注意力已经压根没有放在裴铮身上,而是盯着鹤语的手指。谢夔心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想让旁人看见鹤语的这双手,日后都想要藏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见。 “我是怕你被父皇和母后宠得太过,若是提出来什么我无法满足的要求,这不是坏了我们两人的兴致?”裴铮说。 这理由听起来好像还很有几分道理。 可是,鹤语在提出彩头时,就没想过要给裴铮讲道理。 “在皇兄心里,我便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吗?”鹤语问。 裴铮沉默,他知道她不是,但他现在心里有一种若是自己就这么答应了可能日后都抓不住她的感觉,所以裴铮才不敢赌。 “皇上。”就在鹤语和裴铮两人之间看起来像是要陷入比此刻棋盘上还要僵硬的局面时,一直坐在裴铮身边没有说话的崔莞庄忽然开口了,她笑看着鹤语,那样子就像是普通的嫂嫂看着小姑子那般,带着几分纵容,“永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想要什么,不如就依了她吧。再说了,您是天下之主,难道还有您给不了的东西吗?” 裴铮:“……” “对呀,嫂嫂都知道心疼我难得回京,难道皇兄点这点彩头都不愿意出?还想要叫我陪你下棋,这可真的太过分了。当着父皇的陵寝,皇兄你好意思吗?”鹤语递给崔莞庄一个感激的眼神,紧跟着开口说。 反正裴铮刚才不是还在谢夔面前展示他们的兄妹情吗?那现在总得拿出点实际的好处,这才更有说服力。 裴铮被身边两人的一言一语夹击,他心里有些憋闷,但若是真的不答应的话,似乎就成了只会用嘴巴关心人的兄长,对待鹤语甚至都还不如崔氏这个嫂子。 无奈之下,裴铮只能点头,“那行。”他说,“但我先把有些事说在前头,朝政之事,这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裴铮是担心鹤语求的事是为了谢夔。 鹤语粲然一笑,那样子好似一下回到了四五年前,她还在宫中没有出嫁的时候,明媚逼人,“这是自然。”鹤语说,她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 很快,鹤语就落下了一子。 她跟谢夔的风格截然不同,若是说谢夔下棋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锋芒毕露,寸步不让,那鹤语就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看起来像是黑子在退步,但等到棋局终了,白子却已经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包抄的黑子围剿殆尽。 黑子最终逆风翻盘,将棋盘上的白子几乎吃了大半。 前一刻还在威风得意的白子,在落进圈套陷阱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铮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棋盘,不得不说,在棋艺上,他的确不如鹤语能沉得住气,不然,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输了。”裴铮说,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手边相思木的棋罐中,脸上有些遗憾的颜色。 鹤语站起来,朝着裴铮行了一礼,“皇兄可别忘了我的彩头。” 她难得这么主动,裴铮抬头看着她,“说来听听。”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裴铮那只放在膝头的手捏紧了,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依他对鹤语的了解,他觉得鹤语所求之事,不会是什么小事。 鹤语下了两级台阶,然后在空地上,郑重地给裴铮行了一大礼,不等裴铮反应过来,鹤语就已经开口。 “永乐想求个皇兄的恩典,允许母后能去朔方看一看昀哥儿。”鹤语叩首道。 裴铮在鹤语跪下去的时候,人就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如今虽然已经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所有人的跪拜,但是放在鹤语身上,他却始终没能习惯。 几乎是下意识地,裴铮就想要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可是在听见鹤语的话时,裴铮倏然僵硬在原地。 他的神色,也像是随着他的身体一样,僵住了。 鹤语跪在地上也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就等着裴铮给自己答复。 片刻后,但鹤语觉得自己等待的这段时间很长,她听见了裴铮的声音传来。 是裴铮的轻笑声。 第311章 放弃 “来人。”裴铮叫了人,“将长公主扶起来。” 在说完这话后,裴铮就大步从凉亭内走出来,离开了此地。在经过鹤语时,他甚至都没有再低头,看她一眼。 在裴铮身后,樊跃很快上前一步,“长公主殿下,得罪了。”在说着这话时。樊跃已经将鹤语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后紧跟上了裴铮的步伐,转身离开。 裴铮一走,崔莞庄的动作比谢夔还快,她扶着鹤语在凉亭里坐下来。 刚才鹤语跪下去的时候,那地上可没有一个蒲团或是软垫,鹤语身子娇贵,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她就听说就算是见了帝后,这位大邺最尊贵的公主也是不用行跪拜礼的,这是先皇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的特权。 “你这是何必呢!?”先前鹤语开口说想要一个彩头时,崔莞庄心里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一点,只是她没想到鹤语真的就这么大胆,竟然是想要让宫中的太后娘娘跟着她一块儿去朔方。 这若是裴铮同意了,估计御史台都还会热闹好一阵儿。 何况,崔莞庄觉得这件事情,那位应该不会答应。 若是太后娘娘真的跟鹤语一块儿走了,那这京城,鹤语日后是肯定不会再回来。对于裴铮而言,这绝对不是他想看见的。 鹤语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如今她母后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血亲,她如何能接受让母后一个人留在寂寥的深宫里? 只是作为寻常的儿女,她就无法做到无视母亲的孤寂。 崔莞庄见鹤语不说话,又看见她眉宇间那一抹坚定,她有些无奈叹气。这件事情她劝说不了鹤语,更不敢去劝裴铮。 “娘娘不用担心长公主,这里还有微臣。” 谢夔的声音便是在这时候响起,在他不想被人注意到的时候,谢夔就能像个隐形人一般,低调得叫人不会朝他身上多投上一分关注。 就如同刚才那般。 崔莞庄是在谢夔开口后,才反应过来他也在此地。崔莞庄顺着声音的方向朝着谢夔看了去,后者微微侧着身子,那张脸有一半都隐匿在日光之中,只能叫人看见一个俊朗而凌厉的轮廓,但却给人一种极为沉稳可靠的感觉。 几乎是在这瞬间,崔莞庄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当初自己才在宫中遇见鹤语时,后者出宫,却被眼前这男人稳稳地抱在怀里的画面。 那一幕,至今为止,她都还一直偷偷羡慕。 收回飞远的思绪,崔莞庄点点头,“那你们先商量,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来找我就行。” 谢夔郑重道了一声谢。 等到崔莞庄的身影渐渐消失后,谢夔这才坐在鹤语身边,他直接伸手,放在了鹤语的膝头上。 “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谢夔拧着眉头说,他是不想看见鹤语跪在裴铮面前。若是非要如此,他当然是愿意自己跪在裴铮跟前。他家殿下娇气又矜贵,哪能给别人下跪?别人来跪她还差不多。“痛吗?”谢夔问。 鹤语刚才没能得到裴铮的回答,心情就有些郁郁的。现在她的那位皇兄已经是大邺的皇帝,可不再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他不想答应的事,就算是自己,也没有办法逼迫他答应。所以,鹤语这一刻感到很沮丧。但在听见谢夔的声音时,鹤语忍不住笑了笑。她看着谢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我膝盖痛不痛?” 谢夔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正经,“这是自然,殿下的事,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他都舍不得让鹤语受一点伤,现在鹤语主动跪下,他自然更舍不得。 鹤语伸手覆在谢夔的手背上,她语气带着几分轻快,“放心吧,我没事。” 谢夔抿唇,只是“嗯”了声,那样子也不像是真的放心。 “太后娘娘的事,我会想办法。”谢夔说。 鹤语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歉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这么做,有些鲁莽了?” 如今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大邺的长公主,还是谢夔的妻子,她做的事,说的话,可能不会影响到自己,但是却会牵连到谢夔。 谢夔伸手按住了她的发顶,手指微屈,轻缓地揉了揉,“嗯。”谢夔点头,“鲁莽跪他。” 鹤语:“……” 敢情谢夔还在纠结这事儿,鹤语有些哭笑不得。顿了顿后,鹤语才给谢夔解释道:“我只是想着这样做最不麻烦。” 她想要带林太后离开不假,但也不想让谢夔因为此事为难。谢夔如今已经开罪了裴铮,若是再加上这件事的话,恐怕裴铮会越发不喜欢他。 旁的关系也就了,但他们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难道做臣子的,真要将君主得罪得彻彻底底,再无回旋的余地吗? 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原因,鹤语才不想告诉谢夔。 谢夔:“告诉我就是最不麻烦的。” 她想要什么,他都甘愿为她办到。他的公主殿下,只需要对着他发号施令,他就愿意为了她冲锋陷阵,勇往无前。 鹤语听着耳边传来这话,忍不住捂着脸笑。 “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鹤语问。 “有何不可?” 鹤语捂着脸笑得更痛快了,“你就不怕这样惯坏了我,让我越来越无法无天?” “那正好。”谢夔认真说。 鹤语疑惑不解,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谢夔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那样子看起来不想回答。 但鹤语已经伸手捏住了他的脸,“快说。”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谢夔没觉得自己被鹤语捏着脸有什么不对,他只是偏头,顺势就吻了吻鹤语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的内侧,“这样你就看不上旁人。” 除了他,谁还能忍受她作天作地的小性子?他便是要成为长公主殿下这辈子唯一的选择,让她再也离不开自己。 鹤语埋头在谢夔的怀中,脸上的笑容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 “谢夔,你好心机。”鹤语的声音,从谢夔的胸口处传了出来。 但她,好喜欢。 裴铮回到临时的住处后,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一床一桌一椅,房间里没什么别的多余的东西,空荡荡的,一如他现在的心。 当听见鹤语提出来的要求时,裴铮心里第一时间是感到愤怒。 他很想问问鹤语究竟有没有心,虽然鹤语只是提出想要林太后去朔方看一看自己的外孙,但是谁不知道这一去,可能鹤语就没有打算让林太后再回来。 这是想要做什么呢?将她认为的家人都带走,然后打算这辈子都再也不踏足京城了是吗? 所以,这是想要彻彻底底地抛弃自己是吗? 那一刻,裴铮是真的很想这样质问鹤语。 第312章 尾声 可是他忍住了,当时在凉亭里,还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他不想让那些人看自己的笑话。 但是内心的失望夹杂着怒火,令他不得不离开鹤语身边。他怕自己再看着下面那方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就忍不住冲过去,捏住那人的肩头,大声质问。 为什么? 他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从前他们明明就是最亲密的兄妹,怎么就走到了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这一步呢? 等到了傍晚,裴铮还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出去。 樊跃早早就送来了晚膳,但是现在食盒都还放在桌上,裴铮没有动半分。 当一轮皎月终于升空,悬挂在了苍穹中时,一直安静守在外面的樊跃在门口低声禀告,“皇上,谢大人求见。” 如同一尊雕像坐在房间里的裴铮,眼睛终于动了动。 “不见。”裴铮说。 很快外面有低低的交谈声,不过片刻后,就消失了,又只剩下了宁静。 在皇陵这么偏远的地方,自然是没有打更人的。但裴铮估计已经到了半夜,今日在陵寝的人,估计都已经睡下了。只是他怀着浓浓的心事,睡不着。 终于,裴铮从床上站了起来,他推开门,顿时外面的月光,倾洒进了房间里。 他走出去,这时候才发现外面不仅仅站着自己的殿前司指挥使,还多了一个人。 谢夔在听见开门声时,目光就已经转了过去。 当看见穿着一身黑金色的常服的年轻皇帝走了出来时,谢夔微微曲腰行礼,“臣参见皇上。” 裴铮“哼”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说着这话,但裴铮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谢夔:“皇上既然要见臣,臣自然会一直等着皇上的召见。” 裴铮冷笑,“朕什么时候说了要见你?” “在凉亭时。” 谢夔能猜到一点眼前这位皇帝的心思,但他可不会直接讲出来。皇帝要面子,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去将这一层面子给揭开,让皇帝心里不痛快。虽然,现在皇帝心里已经非常不痛快。 裴铮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对自己恭敬的男人,没有说他刚才的话是对是错,只是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谢夔跟了上去。 樊跃也准备跟上,裴铮没有回头,但声音已经先落了下来。 “樊跃你留下,不必跟着朕。” 殿前司的指挥使脸上露出些错愕,他却是不敢反抗也不敢质疑自家主子的决定,只是警告一般看了谢夔一眼。 樊跃记得很清楚,在宝城外面,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谢夔是武将,那招式都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是担心谢夔狼子野心,对自家主子不利。 谢夔感觉到樊跃的目光,他倏然回头,看着对方,“放心,我还不至于在京城对皇上动手。” 这话说的…… 走在前面的裴铮顿时脸色一黑,樊跃也抽了抽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谢夔这话。 裴铮是走到了今日白天鹤语和崔莞庄到的半山腰才停下来,这里有一块空地,若不是因为来的人不对,倒是一处绝佳的赏月好地方。 “今日小五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裴铮没有看谢夔,而是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开口问。 谢夔:“臣觉得皇上应该答应她。” 裴铮骤然笑出声,他回头,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谢夔看,“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裴铮说:“竟然妄想将太后带出京城!” 谢夔站在原地,任由裴铮对自己发泄铺天的怒火,他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臣只是觉得皇上是一言九鼎之人,既然在对弈之前,皇上答应了若是长公主赢了,就答应她一个要求。臣只是建议,皇上做一个诚实守信的人而已。”谢夔说。 裴铮:“……” 他又一次被谢夔的话噎住了,片刻后,裴铮反应过来,“你倒是敢教训朕。” 谢夔:“臣不敢。” 裴铮:“……” 他被谢夔这一句“臣不敢”给弄得不上不下,一时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谢夔很忍得住,哪怕这样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但他仍旧面不改色。 最后倒是裴铮忍不住先开口,这一次,裴铮再说话时,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先前了冷意和愤怒。 “小五今日的要求,是想要朕彻底成为孤家寡人。”裴铮说。 谢夔眉头一动,他显然有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只是道:“皇上坐拥万里千山,后宫嫔妃无数,怎么能算是孤家寡人?皇上切莫想多了……” 虽然谢夔最初想说的是“你为什么是孤家寡人你心里没点数”,但考虑到今夜他都已经把裴铮得罪得够狠了,若是还嘴欠一点,可能裴铮真要对自己动杀心。 想了想,谢夔还是给裴铮吹了吹彩虹屁。 裴铮哼笑一声,显然根本就没有把谢夔的吹捧当真,主要是谢夔这吹捧也很敷衍,他听了后压根就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被吹捧。 “但朕想要的,很少,可小五要将那么一点朕想要的,都收走。”裴铮说。 谢夔这时候正了正神色,他终于难得对面前的皇上推心置腹一次,“皇上还记得今日的棋局吗?” 裴铮:“嗯?” “皇上和臣,都愿意以攻为守,但这样做,除了能够逼退敌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让整个棋盘都陷入死局。长公主殿下如今不动,皇上是想要逼退她,还是想要彻底跟她陷入死局呢?”谢夔问。 “放肆。”裴铮脸上有些动怒。 谢夔拱手,“若是皇上能如今日长公主那般,以退为进,说不定这一局死棋,尚且还有一线转机。” 鹤语是个念旧的人,何况,她跟面前的人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那十多年来,这两兄妹都亲密无间,即便现在裴铮已经变了,但是在鹤语心里,他这兄长的位置,还是无人可替代。 若是裴铮继续一意孤行,这兄长将会彻底被鹤语从记忆中抹去。可他若是就此停下,指不定日后鹤语会忽然回忆起来从前尚且还算是美好的往事,愿意主动进一步。 但这一切,都要看裴铮的选择。 在谢夔说完这话后,裴铮沉默了很久。 谢夔也不催促他,他知道裴铮想要彻底放手,也需要时间接受。 都已经是这个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叫他放弃一个女人,可能裴铮的自尊心需要时间慢慢接受。 当山间的一缕寒风吹来时,谢夔都觉得自己腿都有些站麻了,终于,他听见了裴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若是朕真的退一步,她就愿意回来吗?” 谢夔低头,恭敬道:“长公主殿下是有多心软,皇上不是最清楚吗?” 月色下的年轻帝王脸上露出了些怀念而纠结的神色,他抿了抿唇,随后转过身,走到了谢夔跟前,“谢夔,你真的很令朕讨厌。” 说完这话,裴铮便大步朝着来时的路走了下去,同时,他的声音随着远去的脚步声,也一并落进来谢夔的耳中:“明日,趁着朕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给朕滚!” 谢夔站在原地,在听见这话后,忽然就冲着已经远去的那道身影,认真地弯腰鞠躬,“臣谢主隆恩——” 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 (还有几个番外。) 第313章 番外·离开 鹤语是在半夜被吻醒的,她模模糊糊觉得身上似乎压了个人,呼吸都变得不畅快,直到她感觉到脖颈处传来湿漉漉的触感,身上各处也被一只大手到处点火,鹤语这才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在黑暗里,她才刚刚看清楚属于谢夔的轮廓,正准备叫人,忽然她就感觉到被人狠狠一撞,那张小嘴还没有喊出谢夔的名字,就先一步哼叫了出来。 这种时候鹤语哪里还记得要叫人?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海浪掀得高高的小船,被抛起又被落下,只剩下无力的喘息。 等到这一波海浪结束时,鹤语整个人也像是才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手脚都软得不行。 她被谢夔抱在怀里,像是一朵被暴风雨摧残的娇花,柔柔弱弱,可可怜怜。 鹤语伸手推了推谢夔的胸膛,嘟着嘴不满道:“你做什么?” 大半夜的,谢夔这一出,直接把她闹得清醒极了,再加上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睡不着了。 谢夔听着怀中人的声音,就知道自家殿下是不满了。但谢夔不怎么心虚,他轻笑一声,咬着鹤语的耳朵就说了一句话。 说完后,谢夔就没有再动,只是单纯地抱着鹤语。 整个房间里都有一瞬间的沉寂,鹤语似乎在这段时间里消化着刚才自己听见的话。等到她反应过来后,鹤语倏然抬头,那双在黑暗中仍旧异常明亮的大眼睛,牢牢地盯着此刻抱着她的人,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我母后的事,成了?” 实在不怪鹤语吃惊,就从昨日在凉亭里裴铮的态度来看,她想要将林太后从京城带走,根本不可能。她自己能从京城离开,那都是裴铮手下留情。但这才多长时间,谢夔就说明日他们离开的时候,将她母后一并带上?鹤语怎么能相信? 谢夔“嗯”了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的嗓音显得更加低沉,却也悦耳。 “真的。”谢夔再一次补充道,像是要彻底安抚下鹤语现在紧张又躁动的心。 鹤语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是因为她激动而下意识的反应,却忘了在经过刚才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后,她早就被谢夔剥了个干净,现在就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的粉色的牡丹,又娇又怜。 “我,我……”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鹤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那双看向谢夔的眼眸,满是欢喜,她没有问谢夔是怎么做到的,在鹤语自己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主动低头,亲住了面前的人。 这时候鹤语也不恼谢夔在半夜将自己吵醒了,后者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她若是还没有一点什么表示的话,那也太不上道。 鹤语难得这么主动热情,谢夔又怎么可能放过? 他这段时间都是顾忌着鹤语的身子,就没有尽兴过,如今,鹤语在他耳边呢喃着一般说了一句话后,谢夔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坐在谢夔这个位置上,已经鲜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期待,但这不包括刚才鹤语在他耳边呢喃的那件事。 虽然鹤语说得很小声,但谢夔却听得很清楚。 “可以?”谢夔问。 鹤语脸色红红的,现在分明没有灯光,但她总觉得谢夔的那双眼睛能将她此刻面上的每个小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鹤语低低地“嗯”了声,然后抬腿迈坐了谢夔身上。 她从灵州骑马来的上京,这一路上,鹤语自觉自己的马术已经进步了很多,就连体力也得到了淬炼。但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力跟谢夔根本没法比。 很快鹤语就已经扑在了谢夔怀中,眼睛有些湿。 谢夔低声笑,那样子看起来没有丝毫怜惜,“殿下要说话不算数吗?” 鹤语:“!” 当外面的天都已经变得有些蒙蒙亮时,在鹤语和谢夔房间里的动静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谢夔低头看着已经昏在自己怀中的人,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他还记得鹤语才到灵州时,那时候的身体比现在更差,可如今…… 谢夔脑子里忍不住琢磨起来,在朔方的草原上跑马,倒是一件不错的锻炼体力的运动,等到回去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抽出来不少时间陪着鹤语一起去草原骑马。 天亮时,谢夔已经从房间里收拾整理妥当出来。至于鹤语,谢夔的没想要在这时候将她叫醒,而是直接将人抱上了马车。在此之前,谢夔还去了见了见自己的岳母大人。 谢夔可不敢让林太后跟鹤语坐在一辆马车上,所幸的是太后娘娘出行有自己的马车,而鹤语乘坐的,则是崔莞庄的那辆马车。 崔莞庄似乎在今日一早,就知道了昨夜裴铮的决定。 虽然她不知道谢夔是如何劝说裴铮放手,但这结果却是她乐于见到的,所以在谢夔寻来时,崔莞庄很干脆地就让出了自己的马车。 崔莞庄跟谢夔并不熟悉,她身为皇后,也不可能跟一个外男有什么交流。只不过当谢夔离开时,崔莞庄还是忍不住站在了窗户跟前,看着谢夔远去的身影。 不多时,崔莞庄就看见了谢夔从房间里抱出来了一道被棉被裹住的小小身影,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是鹤语。想来是鹤语现在还没有睡醒,谢夔要出发,却是舍不得将人吵醒,所以就这么直接将人带着铺盖卷儿一起抱着上了马车。 这样的举动,自然于理不合,但是崔莞庄看了却暗自羡慕。 大约是只有真心疼爱妻子到了骨子里,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可是崔莞庄到底是只猜对了一半,谢夔是喜爱鹤语不假,但是现在这么抱着没有睡醒的鹤语,完全都是因为昨夜他将怀中的人折腾狠了。 林太后在看见自家女婿抱着女儿上马车时,眉头也是微微一皱。只不过她跟崔氏想得又不太一样,到底是自己女儿,林太后是觉得鹤语这般样子太过疲懒,而谢夔又太纵容鹤语,就算是长公主,也怎么能这么对驸马? 林太后打定主意等到上路后,鹤语醒来,她会找鹤语好好说道说道。 裴铮昨夜对谢夔放话,让他在明日自己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谢夔大约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变故,所以在天刚亮时就已经启程。 裴铮没有出门,甚至外面守着的樊跃都不知道他其实一整夜都没有休息,现在他就站在窗户跟前,听着院子外面传来的动静还有些交谈声,他知道这是谢夔准备离开了。 没多久,裴铮就听见在房门外面的樊跃不停地走来走去,那脚步声一听就能让人知道他很迟疑犹豫,像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时候叫醒自家主子,告诉对方谢夔和长公主殿下已经准备离开。 裴铮没有吭声,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马车渐渐离去的声音。 即便是要走了,他也没能得到鹤语的一句道别。裴铮扶着窗棱的手,在这一刻倏然收紧,那张唇,也因此抿成了一条线。 真的走了。 这个念头在裴铮的脑海中浮现,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在这个地方,也因此空了一块。 昨夜谢夔的话还萦绕在他的耳边,他姑且就这么相信谢夔一次,他退一步,说不定鹤语这一去,并不是永别,她还是会回来的。 第314章 番外·赏月 番外·赏月 鹤语在回了朔方后,因为也将林太后带了回来,她的心情每天都很好。 家里有可爱的儿子,还有母后,至于谢夔,都已经快要被鹤语抛之脑后。 之前鹤语对于昀哥儿还有那么几分介怀,毕竟怀胎十月,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得了个姑娘,就算是后来喜欢了儿子,心里也还是对没能有个女儿感到遗憾。但是这一次,去京城这段时间,她几乎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昀哥儿,再回到府上时,鹤语第一晚上直接抛下了谢夔,跟昀哥儿睡在了一处。 用鹤语的话来说,这一路上,她都跟谢夔睡在一处,那都没什么稀罕的,跟儿子相比,自然是儿子更让人觉得稀罕。 谢夔整日从军营回府上,路上也要花差不多一个时辰,结果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回家,但整夜都独守空闺,谢夔的心情哪能跟鹤语相比? 这一日,谢夔又是到了夜间才回到府上。一进撷秀楼,他就意识到这房间里又是空荡荡的,没有人,谢夔忍了五日终于忍不住了。他在最开始还能忍受妻子晚上守着儿子,毕竟母子连心,鹤语也有大半月没有见到孩子,自然想念。但是这都第五日了!鹤语白天守着昀哥儿也就算了,晚上凭什么还要那么个臭小子霸占她? 谢夔直接去了旁边的院子。 果然,他进门就看见了睡在孩子身边的鹤语。 他家殿下这时候睡得香极了,跟她旁边的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如出一辙,嫩得很。 谢夔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直接将床上的鹤语连人带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然后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府上的乳娘和嬷嬷就睡在外间,谢夔抱着鹤语出来时,乳娘和嬷嬷都被惊醒。 谢夔路过这二人时,只简单交代了一句照顾好里面的小主子,然后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鹤语白天陪着昀哥儿玩了一整天,别看小孩子年纪不大,但是精力旺盛,闹腾极了,鹤语在躺下时,就已经觉得很累,随后很快陷入了梦乡。等到谢夔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鹤语人都没有醒。 谢夔将人抱上了撷秀楼的二楼,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上来,但却是一处绝佳的赏月之地。 鹤语还在梦中,昀哥儿浑身都像是个小火炉一样,她抱着他睡时,都觉得怀里暖烘烘的。这时节,上京城里已经是春暖花开,但是在灵州城,夜里还是有些凉,所以鹤语觉得抱着昀哥儿还挺舒服。 但是渐渐地,鹤语就觉得周身不仅仅是暖融融那么舒服了,而是感到一阵燥热。 她本来就很怕冷,夜里身上也不会很暖和,平日里不是抱着谢夔,就是抱着昀哥儿,这两人一个是大火炉,一个是小火炉,抱着睡一整夜都不会觉得冷。但也不是现在这么热,热得她觉得浑身好像都快要流汗。 鹤语感觉到自己脖颈处一阵又一阵地发痒,她在梦境中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挥去,却不料还没能将抚平自己脖颈处传来的酥痒,手指尖却先一步落进了狼口之中。 这一回,就不再只有脖子觉得痒酥酥了。 当鹤语彻底清醒过来时,睁开眼,只能看见天上的一轮圆月,在自己的视野中晃荡。耳边是谢夔急促的呼吸声,她整个人都被放在了二楼的窗棱上,半个身体都几乎快要探出了窗外。 谢夔见她醒来,眼睛对上了此刻回头的鹤语的目光,他俨然看起来变得更加兴奋,咬着跟前的人的耳朵,笑着低声道:“今夜十五,特邀殿下同我一起赏月,今夜的月色如何?” 谢夔的呼吸很热,带着鹤语心头都像是被他的话烫到了一般,她脸上红得厉害,还没有开口回答谢夔的问题,就已经先忍不住叫了出来。 已经是二更天,节度使府上的众人早就休息了,府上安静得很。 谢夔坏心眼地听着鹤语的声音,然后又贴着她的唇,笑着说:“殿下,外面很安静。” 这话对于鹤语而言,犹如当头棒喝,她整个人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却又因为谢夔的动作,很快面上又重新染上一层可爱的胭脂色。但现在鹤语却是不敢再开口,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因为用力在忍住哼叫出声,她那双眼睛里已经布满了泪水,脸上的神色带上了哀求,却又很艳丽。这种矛盾的色彩交织在一起,看得谢夔眼睛发红。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鹤语被谢夔从二楼抱着下去,清洗后这才回到床上。 鹤语脑子里已经被谢夔闹得彻底清醒了过来,虽然很累,但就是睡不着。 她睡不着,就要使劲儿折腾谢夔。 当躺在床上后,鹤语不允许谢夔跟着上床。 “你今夜去集虚斋。”鹤语抱着被子,一双泛红的眼睛里却透着清泠泠的光,虽然是躺在床上,但是这丝毫不影响长公主的气势。 谢夔站在床沿边,像是觉得诧异一般挑眉,“为何?” 别的事情他都可以无条件听鹤语的安排,但是在跟鹤语睡觉这件事情上,谢夔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点话语权,可不能任由鹤语说了算。不然,按照鹤语的习惯,他一个月能吃上一回肉都是稀罕的。 鹤语瞪着他,就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你觉得呢?大半夜你不睡觉,就知道折腾。” 谢夔感到委屈,他就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站在原地,“不是殿下说的吗?” 鹤语:“?” 她什么时候说过晚上要跟谢夔做这档子事儿? “你别胡说。”鹤语皱眉为自己辩解道。 谢夔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他就是在用眼神控诉鹤语,然后开口:“昨日我归家时,殿下分明说过,今夜要陪着我一起赏月。” 鹤语:“……” 谢夔这么一说,她倒是记起来了。昨夜谢夔回来时,她那时候还没有歇下,但也在昀哥儿那屋子里,抱着昀哥儿,正准备将孩子哄睡。结果谢夔过来,跟她抱怨这段时日都不曾分给他一点时间。那时候鹤语正忙着照顾昀哥儿,哪里想理会谢夔,便开口说明日陪着他赏月。 鹤语红了脸,“我说的是赏月。” 她特意咬重了“赏月”这两个字。 谢夔眉眼间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今夜殿下没能赏月?”在鹤语开口之前,谢夔很认真地解释了自己今夜的举动,“我还特意让殿下对着窗外,面朝着明月……” 在谢夔刚说完这话时,鹤语的脑子里已经再一次浮现出来不久前,在二楼的场景。 她那张好不容易变得正常的脸蛋,在这瞬间,几乎腾的一下,又红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水蜜桃。 “强词夺理!”鹤语愤愤指责。 谢夔:“殿下今日可有看见月亮?” 鹤语:“……看见了。” “跟谁?” 鹤语:“……你。” “那就是殿下兑现了昨日的邀请,我们一起赏月,有什么不对吗?”谢夔问。 “你那是赏月?”鹤语一张脸发红,瞪着谢夔问。 谢夔上前一步,凑近了她,那张脸上的笑意看起来已经格外明显,“当然赏月了,只不过……”谢夔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但却是带着浓浓的怜爱和愉悦,“只不过殿下更胜明月,臣自然就忍不住只看着殿下了……” 在说完这话时,谢夔已经低头,咬住了鹤语的唇。 要打嘴仗什么的,他还是更喜欢这种方式。 鹤语在又一次被谢夔哄着抱住他时,已经变得有些混沌的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日后再也不要跟谢夔一起赏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