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不是人类》 第1章 楔子 一切的开端在一次周末电影放映结束。言白和朋友一起站在站台上等地铁。他正盯着对面墙壁上肯德基的最新广告发呆,突然听到朋友痛心疾首地感慨:“为什么人妖之恋永远没有结果!”言白没搭话,继续发呆。 “喂,小白,你说为啥从白娘子开始,只要人妖恋基本都没有好下场?”朋友似乎被刚才的电影触动了,用一副思考人生意义的严肃表情向言白提问。 言白面无表情:“因为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其实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大男人要去看一出古装爱情片?明明变形金刚才应该是正常男人的选择!老实说刚才的两个小时里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睡过去的,直到现在说话的腔调依旧懒洋洋。 “……你说话怎么这么污。”朋友的重点歪了。 “因为污的人看什么都是污的。”一阵剧烈的冷风从黑洞洞的隧道口吹过来,地铁与轨道的摩擦声也由远及近地放大,站满了人的一节节银白车厢陆续驶进站台,言白扯了还在不服气地嘀咕“真爱是不分年龄种族”的好友一把——“喂,走了。” 好不容易挤上车,找了个位置站稳,朋友依旧在痛心疾首地唠叨白娘子的美貌持家温柔体贴和许仙的胆小怕事怯弱无能。 “如果是我,绝对会和白素贞白头到老,从此过上幸福美好没羞没躁的生活!!”最后,朋友如此信誓旦旦地总结道。 言白斜眼望过去:“你想太多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是你说不定比许仙更惨。” 没管耳边的抗议声,他闭上眼将头靠地铁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却没有想到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第2章 人鱼 言白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海王唯一的儿子,人鱼王子。他有十三个妹妹,全是清一色的人身鱼尾的美人鱼。最小的那个有一头红发和漂亮的蓝尾巴,每天早上都会欢快地来找个哥哥送上甜蜜的早安吻。 据说是从人类那里学来的习俗。 啧。 言白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口水,把那个喜欢给小妹妹描述美好人类世界的家伙提溜过来,亲切地告诉她,如果他再发现小公主说出向往地面生活之类的话,他不介意把她驱逐出大海。 作为海王继承人的言白的威胁还挺有力的,至少他听说对方回去之后开始天天跟小公主说恐怖故事了,大概就是些被人类抓到就会抽筋扒皮红烧的鬼话。 虽然小妹妹被吓得有一段时间都精神萎靡泪水涟涟,言白却还挺满意。杜绝一切可能造成悲剧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的小妹妹在看到人类王子落海后第一反应是赶紧逃走而不是冲上去救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几十年后老海王去世,新海王登基。在海底宫殿里,新王将皇冠放在自己的银发上,他长长的银色鱼尾随着随波上下浮动,一双紫色的眼睛摄人心魂,能看穿所有生灵的思想。随即一条新法律诞生,严禁海底世界里的所有生物将人类带来海底王国。 不是他□□,而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到哪都实用。他就算不为自己的子民负责,也要为自家那清一色的绝色美人鱼妹妹感到担忧。作为海中的公主,她们只要每天无忧无虑的嬉戏打闹就好,其他的一切由他来管理负责。 亲自带着十几个贴身护卫去拜访海中巫女,和她进行一番“友好”的切磋协商后,海巫女乖乖跟在新海王身后回到了海底宫殿,被封为海中的祭祀,专门负责监督有没有人类进入海底王国。 其实作为海王是很悠闲的,没有疆域纷争,也没有臣子试图叛乱,言白除了保证人类不知道海里有智慧生物的存在之外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担忧的。反正人鱼的寿命都很长,他的父亲也是活了几千年才死去的,等他什么时候生下继承人,等他成年就把王位让出去,言白就可以潇洒地离开。到时候想怎么样都可以,说不定他还可以滥用私权找海巫女要个法子去陆地上玩玩,只要不泄露海底王国存在的话,也不算违背他自己定下的法律。 就在言白过着每天舒舒服服睡觉逗宠物时不时在海中来回巡(you)视(wan)的生活时,出事了。他最大的妹妹,海底王国的长公主救了一个海盗回来。被王国祭祀告知这一消息的言白急急忙忙地赶过去,傻眼地看着妹妹把人鱼之吻都献出去了,那个自称是海盗的青年长得人模狗样,口齿伶俐,顺利地把人鱼大公主逗得咯咯直笑,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 言白瞬间就炸了。 他千防万防,防着自己的小妹妹,甚至连带着几个排名在后面的妹妹都照顾到了,给她们成功灌输了满脑子的“人类超级可怕,遇到人类就赶紧跑路”的思想,结果没想到出岔子的是他这个一直很稳重的最大的妹妹。 她不是一向都很精明很冷静的吗?为什么现在被这个人类随口几句话就被捧得心花怒放了?! 最让言白生气的还是这个人类男子嘴上把自己妹妹哄得开心,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借助人类鱼力量在海上称王称霸,事后再想办法把人鱼转手卖出去赚个好价钱。 这个海盗心里还遗憾地想,美人鱼的确很美,但是下半身是鱼啊,只能看不能吃有什么用,只能当个摆设,对他这种实用主义者实在没半点吸引力。 感谢言白现在能看穿世界万物心中所想的设定,可以一眼看出人类男子的伪装。可是他妹妹明显对这个男人情根深种,要是他手段粗暴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让自己妹妹跟这个人类跑了怎么办? 虽说是海盗,但也可以转行啊。他要是一辈子都不下海,言白这个海王还真没什么办法。 言白琢磨了一下,没有惊动还在那大谈地面花花世界的海盗悄悄离开去找海巫女了。 几天后长公主找上了海巫女,希望她能给自己提供一种魔药变成人类,在海巫女表示作为王国祭祀不能滥用私权时,大公主不甘心地试图用头发歌喉等进行交换,虽然海巫女一瞬间有些心动,但当她想起海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长公主只好返回去找自己的情人,告诉对方自己暂时没办法变成人类和他返回地面,只有先送他回陆地之后在想办法。残存的理智提醒长公主让人类情人海底宫殿里待个一两天还有可能不被发现,时间一长说不定就会被自己那个精明的哥哥发现。毕竟只要被哥哥看一眼,他就能从大公主的思想里得知海盗的存在。就因为这个,大公主都避免和海王哥哥见面,还好,海王平日里也不怎么找人鱼公主们聊天,所以现在一切都还能隐瞒得过去。 海盗当然不甘心,他要是就这么离开了就相当于入了宝山空手而归啊!就算被赐予了人鱼初吻可以在水底下自由呼吸又如何,顶多保证他掉进海里不会被淹死罢了。他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自己的海盗船都被王国巡逻船队打烂了,不光船员死光连一分钱都没有,没有钱就没办法东山再起,他如何甘心。 于是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大公主开始落泪成珠,把眼泪凝聚成的珍珠送给了海盗。海盗一看大喜,这不是活生生的摇钱树嘛!本来他还想从海底宫殿拿走一些宝物的,结果被长公主得知这些东西上面都有王国祭祀的魔力,一被带出海底王国就会被发现只能作罢。 海盗被大公主送到了海滩上,他决定不做海贼了,专职去做其他的。只要不进海,公主的兄长所谓的海王也拿他没有办法吧。他选择做海盗就是因为海盗来钱快,现在有了人鱼公主怎么会怕没有钱呢。于是他和人鱼公主约好三天后再次在这片海滩上相见,自己先去招募手下,先找几个人到时候把人鱼公主抓来养着当摇钱树,到时候有了钱做什么不行。 三天后大公主喜滋滋地浮上海面准备和自己的情人相聚,结果刚一露出水面就被兜头而来的渔网给裹住了,人鱼公主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发现自己恋人原本英俊的面孔都因为*扭曲了,狂喜着让几个手下赶紧收网别让美人鱼逃了。 人鱼公主这才从美好的爱情幻想里清醒过来,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类男子从没把自己真正当成过恋人。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人鱼公主质问海盗,结果只得到了无情地嘲弄,大公主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兄长说人类不可能会对异族产生真感情是对,就算有,也只会败在人类的*下。被特制渔网紧紧裹住的长公主动弹不能,只能流着泪在心底默默向自己海底的亲人和子民告别,她已经料想到她悲惨的未来。大概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接触到大海,只能活在人类的豢养下。 正在一滴滴珍珠从大公主光滑的皮肤上滚落,而海盗看到珍珠落入海底着急地让手下赶紧加大力气收网时,渔网四分五裂了。 一片银白慢慢从幽深的大海深处浮起。 在人鱼公主惊喜,人类惊恐的目光下,一只连头带尾起码有两米长的雄性人鱼浮出了海面。海浪在他巨大的银色长尾下汇聚,托起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满脸贪婪的人类。 月光洒在这只新出现的雄性人鱼身上,他湿漉漉的银色长发和银尾闪现出动人的光芒,一双紫色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你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当海盗和他新招募的手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不光是这只雄性人鱼,在他身后还另有十二条美人鱼幽幽地浮在海面注视着他们,只不过因为她们只是将头部露出水面,没有像领头的这只雄性招摇地将全身露出,他们才没有注意到。 海盗只见这只比所有其他美人鱼加起来还要好看的雄性人鱼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低哼了一声:“人类。”,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海浪就陡然掀起将站在沙滩上的他和他的手下全都卷进了海里。 海盗还在庆幸因为有人鱼初吻地存在自己不必向那些手下一样挣扎着去游到水面呼吸,他眼角就瞥到了几个巨大的黑影。那是几条身形庞大,满口尖牙的鲨鱼。他们似乎在水下等待良久,这些人类一落入海里就被他们一拥而上撕成碎片。 言白将还在愣神的大公主拽到自己身边,不远处他的宠物正在享用那些人类作为美食,带着鲜血的海水流到他这里就自动绕开了,以至于没有一点血腥味。他望了眼身后其他的妹妹,教训她们道:“看到了吧,人类就是这样自私的存在,下次你们就没这么好运气正好被我撞上救下了。” 人鱼公主们都被自己长姐的悲惨遭遇给吓的呆住了,听到兄长训话立刻点头发誓决不再接触人类。 嘴上说着正好带着妹妹游玩到这里实际派手下跟了大公主三天的言白也松了口气,总算从根源上吓唬到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们了,好歹保证她们这下真的厌恶的人类不会再叛逆地想接触他们。 这样想着,言白又温言安慰了人鱼大公主,带着自己一群妹妹回到海底宫殿。身后他的鲨鱼宠物也吃饱喝足地跟着他们游了回去。 从那以后,原本还有海员偶尔看见的美人鱼在大海里消失匿迹了。几百年后,美人鱼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里的生物。谁也不知道在大海深处的海底宫殿里,一群人鱼自由自在地活着。 第3章 -人造人(上) 言白作为海王活了三千多年才终于死掉。死去的时候依旧保持着那出色到可怕的容貌,人鱼的青春常驻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他本人已经受够了这么长时间的生命。 他在海洋里达成环绕地球一圈成就都无数次了,眼睁睁地看着人类科技从木盾□□发展到钢铁导弹,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也从架着风帆的小木船进化成可以在海里自由上升下降的潜水艇。这么长时间过去,无数代人类死死活活,连手下的鲨鱼宠物都是最开始那代的不知多少辈后代,他还顽强地活着。直到生命终结那天,他几乎是欢欣鼓舞地迎接死亡到来。 言白睁开眼,温暖的海水包围感已经消失。地铁广播里正播放此次到站的站台名,发音标准的普通话女声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转头望向身边,朋友正把脸对着窗户望着玻璃外灯火通明的站台。车门打开,人群涌动,外面清新的空气趁机涌进闷热的车厢。 言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终于缓过神。将在水下生活了三千年的记忆全部埋在心底,他揉了揉脸一巴掌糊上朋友的后脑勺。 “喂!你发什么疯!”朋友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拍的一个踉跄,转脸朝他嚷嚷。 言白满脸无辜:“手滑了。” “……” 他以为人鱼的那段记忆只是他在地铁上打盹时的一个梦,或者说,他就是这样催眠自己相信,不过是个感官生动的梦没什么可在意的。可是,当天晚上,他发现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言白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玻璃罐里。周围都是绿色的液体,自己嘴巴上含着呼吸器,眼睛倒是能睁开,并且没有酸涩感,只是四肢沉重无法抬起。 他艰难地微微扭头打量周围,一个由钢铁墙壁组成的房间,除了正对着自己所在玻璃罐的电脑连接着一堆复杂仪器外什么都没有。言白盯着那些泛着冷光的屏幕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曲线和长长短短的数据是什么意思。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门滑动的声音,原来这个房间的门还是科幻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中央电脑控制的不锈钢门。 走进来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原本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献,当他抬起头和玻璃罐里泡着的言白对上的时候,脸上表情呈现了一瞬间地空白。下一秒他大叫一声,激动地冲了出去,透过玻璃和液体言白模模糊糊地听他用英语大喊什么他醒了,他醒了之类的话。 19世纪的时候就有人写了有关人造人的科幻小说,里面通过描述人造怪物弗兰克斯坦和创造出他的科学家的悲惨命运告诫人类,不要妄想科技创造出生命。人类自以为手握科技,就能掌控一切,而实际上事情的发展都会偏离轨道。就像那个创造出弗兰克斯坦的科学家,他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追寻证明生物学知识而已,结果却落得个家人全亡自己受尽折磨最后在北极病逝的结局。 如果能因为警告就能抑制住自己的*就不叫人类了。就像弗兰克斯坦的故事算得上家喻户晓,言白还是被创造了出来。 此时他正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特质连体服装坐在一名科学家面前被他检查身体。自那天醒来并被人发现就从玻璃罐里放出来之后,言白基本天天都要全身检查一次。创造他的人类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实际上他从他们偶尔的交谈间就得知自己是被秘密创造出的人造人。而且还是有特殊能力的人造人。 当言白看到火焰出现在自己指尖的时候,向来冷静的他的确有那么刹那的傻眼。 他从小到大所学的知识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就能凭空招出火焰来。 不同于他的茫然,旁边屏息观察他的科学家们一阵欢呼,相互击掌清楚用英语互相大声道贺恭喜,他们中不少人的英语都带着口音,能发现是来自不同国家。言白就亲眼看过一个讲过一句话日文的亚裔科学家。 可惜他没有看到说中文的。 言白面瘫着一张脸和面前一个女人学英文,边学边想。对面的老师说一句话,他就跟着重复一句,然后就能顺利记下来这句话。 真是可怕的记忆力。 因此言白的语言学习相当迅速。而除了语言学习,他还要上思想政治课,数学课,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等相关课程,差不多就相当于把从小学到大学的知识重新再来一遍。 乖乖把双手背在身后,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坐着听上面政治课老师唾沫横飞洗脑的言白思考,这帮科学家把自己造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答案是,什么都可以做。 凭借人造人不错的智力言白顺利地在五年内就将基本常识和一个合格杀手必备的能力都学习到了,然后他开始作为国家机器进行杀戮。 他无疑变成了这个国家的杀手锏。拥有自由操控火焰能力的他在杀人方面无往不利。抓捕通缉犯也好,解救人质也好,打着世界和平的旗号进行侵略战争也好,言白所过之处,将所有挡在国家面前的障碍都烧成了灰烬。 只要是上级下达的命令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执行,就算是一个四五岁哭泣的小姑娘只要是任务执行对象,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虽然一开始他的执行力被管理层称赞,但渐渐地,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恐惧。 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造人,只听从命令的人造人,根本不算人类。他顶多算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杀戮机器。 固定给言白检查身体的医生一面给他进行身体检查,一面肆无忌惮地辱骂他冷酷无情,反正这个人造只知道遵守命令,不知道感情,就算指着他鼻子骂他他也不会生气。 言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指着他鼻子大骂的官员,对方之前给言白下达了一个抓捕通缉犯的命令,结果言白连着通缉犯和他手里的十几个人质全烧成了灰,其中包括一个孕妇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鼻子比什么都要灵敏的记者马上发现这个新闻,随即各大媒体竞相报道这名下达命令的官员和执行这则命令的言白的残忍无情。有关部门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新闻按下,同时把那名官员停职待审,至于刽子手言白,国家舍不得这个高战斗力,同时又要向已经看到新闻的群情激奋的民众作出交代,只能忍痛先将他收容在特定的基地里暂停出任务。上级领导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些媒体还不知道言白是人造人这件事。 而言白本人则第一次获得了休息时间。 基地在远离城市的一个郊区。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的休养生息的场所,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为国家效力的特殊能力者有时候就会在这边暂时休息调整。言白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不科学的力量。 他原本的世界观已经碎成了渣渣。 坐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操控风和水不同力量的能力者互相打闹,言白面无表情。那个凭空出现的小型龙卷风是啥啊,还有突然出现在男人手里亮晶晶的冰制匕首又是个啥,为什么人类可以凭空悬浮在空中啊,这个世界是牛顿哭晕在厕所里系列吗?这样看来能挥挥手就让东西烧成炭的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国家之所以将自己人造人的身份隐瞒下来也不过是怕在异能者中间引起骚动而已——试想如果能凭空造出拥有特殊能力的人造人,这些异能者的存在就肯定会受到威胁。在人造人能批量生产之前,言白的出身永远都是个秘密。 这时候一个少年走到他身边坐下:“以前没见到过你啊,新来的吗?” 言白慢半拍地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他慢吞吞地把头扭过去望了对方一眼点点头。 少年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纤长的睫毛下眼睛蓝得惊人,他笑嘻嘻地将手搭在言白肩膀上自来熟地问:“嘿,那你是为什么进来的?我是因为不小心做过了头,把人质不小心弄死了就被我哥塞进来反省自我。” 言白闻言本来转回去的头又扭了过去望着他,没想到这个笑嘻嘻的少年随口说的话这么惊人,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和你一样。” 少年闻言眼睛越发明亮,他仔细看了看言白的脸恍然:“你不就是这几天被挂在新闻头条上的那位老兄嘛!我都知道你一口气烧掉了十几个人质!嘿嘿嘿,听说上面几位都被你这次的错误给气疯,难怪被送到这里来了!” 言白有点不解:“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少年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没有自由啊!看你这副呆呆的样子,难怪会傻乎乎地连着人质和通缉犯一起杀掉还被记者抓了个正着,啧,我要不是因为嗨过头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第4章 -人造人(下) “……” 言白歪了歪头,自由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自从作为人造人醒来之后,他一开始是按照那群科学家指定的计划生活行动,等脱离那个研究院后就被国家有关部门接手,一举一动都在国家的控制下,每天除了出任务就是回来进行任务交接,以至于这次被迫休息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有什么想做的,天天就这样呆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整天,就等着晚上的时候可以回去睡觉消磨时间。 少年还坐在他旁边搭着他肩膀喋喋不休:“我哥这次发飙了,他把我臭骂一顿,切。明明完成任务就好嘛,还在意什么,反正如果不是我的话那人也死定了,牺牲他一个除掉一个恐怖分子头目明明是很划算的买卖。我哥从小就这样,正义过头了,在他眼里只要是普通人就一定要得到保护……” “你哥叫什么名字?”言白突然发问。 少年愣了愣才回答他:“我哥叫亚当·费斯。” 亚当·费斯。难怪他觉得少年眼熟,他哥不就是那个发现他醒了激动大叫的科学家嘛,他可是他的主要创造者,兄弟两长得还蛮像的。没想到亲手创造出他这个科学怪物的人还能有这么正直的三观。 “喂,你叫什么啊?我叫该隐,交个朋友呗,说不定我们以后能一起出任务。”少年望着他自我介绍了一个无比中二的代称,隶属于国家的异能者为了保护自己的*都有所谓的代称,叫路西法什么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这个少年完全不在意泄露自身信息,直接把哥哥的名字告诉他,相当于把自己的姓氏也透露。是因为自己同样为国家服务,而相信他是正义一方吗? 也是,有什么人敢和国家对着干呢?对上隶属于国家的异能者的话无疑是在向整个国家宣战,除了恐怖分子,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言白起身,少年的胳膊自然地从他肩膀上滑落,他居高临下地背对着阳光面对少年,看他仰起头眯着眼睛看自己:“我没有名字,我以后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出任务。” 因为他的特殊性,他从来没有和其他异能者合作过。人造人这种存在,接触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既然这个少年的哥哥是亚当·费斯的话,他就更不可能和少年一起执行任务了,作为言白的创造者,亚当是最厌恶这个自己的冷血造物的人类之一。 果然第二天的时候,那个少年就被调出这个基地。亚当还为此特地来警告言白离他弟弟远一点,言白对此简直哭笑不得。他对他弟弟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那种随口说出人质生命不重要的三观不正少年才是应该被教导的存在吧。 不久之后,等言白之前误杀人质的那条新闻被压下去时,国家又迫不及待地再次启用这台杀戮机器。没有其他原因,实在是因为他太好用了。战斗力超群一个能抵十个用,同时因为没有感情不用担心有任何心理问题,不会受到一些人道主义派官员的反对,作为人造人,没有人真的把言白当成一个人类看待。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他体内的基因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那个金发少年“该隐”。他的火系异能在整个异能者圈中都是有名的强大。 可能这就是他哥哥采用他细胞的原因。言白不知道该隐知不知道这件事,但亚当对异能者的忌惮却是实打实。他无数次当着言白的面,和助手讨论国家想要通过拥有异能的人造人来打压异能者,防止他们因为那些特殊能力而为所欲为。 任何人一旦有了能凌驾法律之上的实力,都是该被消灭的存在。——这是来自爱国青年亚当·费斯的名言。 哥哥讨厌异能者,但深爱的弟弟却恰好又是异能者中的佼佼者。言白第一次看到这么复杂的兄弟关系,这也难怪为什么亚当对他恨得要命:他将自己对弟弟异能者那一面的恨意全转移到言白身上了。 对此言白不置可否,他并不在意亚当对他的态度,只要国家暂时还需要自己,亚当再讨厌他也只会乖乖定期帮他检查身体,防止基因出现问题而崩溃。 就这样平安地过了几年后,在一个交掉任务回到公寓的夜晚,言白被人找上门了。 准确地说是同类。 这是一个半边脸长满鱼鳞,满脸仇恨的少女。言白静静地听她神情激动地诉说自己得到的不公正对待:“……既然创造除了我们,难道就不应该对我们负责吗?他们以为人造人是什么?当我们拥有意识的时候,我们也就是人类!而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工具!人类创造了我们,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或者所谓的国家大义,没有人在乎过我们的感受。没有人!没有人问过我被迫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手有没有颤抖,之后有没有做噩梦!没有人问过我被灌输了那么多所谓的思想道德之后又因为任务而不得不去屠杀妇孺的时候痛不痛苦!没有人在乎。他们都以为人造人是天生的怪物……然而实际上呢,在我们眼里,创造了我们人造人的人类才是真正的怪物……” 少女捂着脸声音痛苦地说着,眼泪从她手指缝隙间掉落。言白平静地等她发泄完后问:“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加入我们。”少女抬头,目光灼灼,“你是第一个人造人,也是我们中最为强大的那一个。我希望你加入我们,反抗人类!” 被人类亲手创造出来的生命终于想要反过头来反抗自己的创造者。造物不甘心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想要求得平等。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可怜啊。 言白沉默了一会,答应了:“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在少女的引导下,言白加入了所谓的反叛者组织,而且由于他是第一个人造人,他们都希望他能作为一名引导者,言白没有拒绝。他联系上异能者,告诉他们的首领他们这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人造人存在,果然,异能者为此人心浮动。他们中不少人都意识到国家既然不停生产处拥有异能的人造人,自然就要开始不动声色地开始处理他们这群并不是完全服从命令的天生异能者。 过去他们仗着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自恃甚高,早就被那群决策者看不顺眼。原来国家早已对他们磨刀霍霍。 言白和白发苍苍却蕴含可怕力量的异能者首领面对面,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成功之后人造人要得到平等的对待!我们的所有权益要和正常人类一样,得到法律的保护。”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作为人类,而不是人类手中的工具! 老者沉吟片刻,低声和身边同伴讨论一番后点头:“好,我答应你们的要求。” 回去的路上,言白身边半边脸被青色鱼鳞覆盖,而显得相貌有些可怖的少女激动的浑身颤抖。她眼含热泪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对自己人造人的身份躲躲藏藏,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那些人,我们是人造人了!”言白知道少女过去因为异常的样貌而遭到过不少普通人的歧视。实际上人造人们多少都有相貌上的特别,想言白这样外貌普通又正常的才是少之又少。他其实是相当幸运的了。 在快到人造人的大本营时,言白看见了那曾经自我介绍名为该隐的少年。不,现在对方已经成为青年了。以及该隐身后铺天盖地的军队。 言白面无表情,没有和其他同类一样大惊失色,应该说他早就料想到这个结局,异能者又如何,人造人又如何,他们不过是这个社会上的很小部分人群,如何有能力和国家机器对抗呢?他走上前几步,将其他人造人挡在身后问该隐:“你背叛了异能者?” 该隐脸色惨白,他也认出了言白,恍惚一笑:“我还能怎么办?你们要反叛,我哥死定了,我没得选择。”他哥哥只是个普通人,亲手创造出那么多人造人的他是被仇恨的主要对象之一。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没得选,在亲人和朋友战友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言白了然,不再多说。鲜红的跳动的火焰在他身上浮起,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却没有伤害,操纵着火焰的他是火焰的王者,那焚尽世间一切的高温乖顺地缠绕着他,犹如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 对面是千军万马,气势雄浑,装备齐全的现代装甲部队。面对拥有特殊能力的人造人,国家也不敢掉以轻心,坦克也好,装甲车也好都被开了出来。这些高科技武器一直都被普通人掌握着,不曾被异能者和人造人染指。对方的指挥官站在军队中心,冰冷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到每个人造人的耳朵里回荡:“不听话的工具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说到底啊,他们只是工具而已,从来不曾被当成人类。言白叹了口气,身上的火焰瞬间撩起足有三层楼的高度向对面扑了过去。 第5章 血族(一) 玩火的人估计永远也不会想到被火焰灼烧是多么痛苦。 言白从铺天盖地的艳色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胸口发闷,就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还是午夜,窗外一片漆黑,床头的夜光闹钟发出绿色荧光的秒针滴答滴答地旋转。 言白缓了缓神,把床头灯打开,仔细翻看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皮肤完好,不是梦中被烧得皮开肉绽散发烤肉糊味的样子。他很安全,没有被火烧;正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家床上,不是面对钢铁洪流,黑洞洞的枪口,呼啸的枪林弹雨…… 他闭上眼,手指□□汗湿的刘海向后梳去,接连两次梦到如此逼真的人生让他知道事情有点不对。望了眼闹钟,才两点钟,困意再次缓缓袭来,言白半坐着挣扎片刻,最后还是扛不住汹涌的睡意,把灯关了躺下身,刚一闭眼,他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十分深沉,连梦都没做。之前的疲惫被一扫而空,言白最后是被鼻腔里的瘙痒给挠醒的。他翻了个身想要避开那股痒意,然而平静了三秒钟后酸痒紧接着追来,他不得不打了个喷嚏睁开眼。 一根碧绿柔软的草正被一只白嫩的下手举在他眼皮子底下。言白心中一沉,抬头望去,两个娇俏的萝莉正笑嘻嘻地望着他,一个黑发灰眼,一个金发碧眼,拿着草的正是前者。 “哥哥!你终于醒了!”黑发灰眼的小萝莉满脸狡黠的笑容,她穿着一身蓝灰色的丝绸裙子,头发被盘起来,尚且稚嫩的五官已经有了一丝凌厉,不难让人想象出她长大后会是怎样一个冷艳的美人。 另一个小萝莉则显得更加圆润可爱,大大的蓝色眼睛如夏季清晨无云的晴空,透彻干净,金色细密的发丝被编成两股麻花辫垂在胸前,她穿着和那个喊言白哥哥的女孩款式相近的粉色裙子,裙角衣袖上还多了些蕾丝蝴蝶结。 见言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金发碧眼的小萝莉以为他生气了,有些不安地拽了拽同伴的袖子。而她的的同伴显然胆子大的多,歪着头,举着草,一脸就是我做的你想怎样的无畏表情。 言白打了个呵欠,揉了揉应该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子的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小山坡的大树下,山坡长满绿草——就是黑法萝莉手上拿着的那种——山坡下是两座靠在一起的庄园,拥有连在一起的庞大花园,其中主建筑为三层白色楼房的庄园前面还有一座由草墙构成的巨型迷宫。在阳光的照耀下,迷宫中央的白色雕像似乎在闪光。 草地如波浪掀起一层层浪潮滚动,一阵混含着花香的暖风从山坡下方吹来,言白感觉到自己的刘海被向后吹起。他回过头,念出刚才出现在脑中的两个名字:“瓦娜莎,米娜,你们又偷跑出来了?” 米娜,也就是那个金发小姑娘的白皙的脸蛋上布满红晕,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脚踢了踢脚下的草地。 而瓦娜莎,言白现在的妹妹,则挑起一边眉毛,一手牵着她胆小的同伴,一手拿着草在自己脸上模仿贵妇摇扇的动作晃了晃:“明明是哥哥先跑出来的,我和米娜只是来找你。” 言白摇摇头,向妹妹举起手:“可是我不是小姑娘。” 瓦娜莎撅起嘴,将手中的草扔掉,把柔软的小手放进哥哥的大手里争辩着:“我可不认为女孩子就比男孩弱。” 言白耸耸肩:“大人们可不这么认为。” 瓦娜莎和米娜同时听见了风送过来的佣人们的呼喊:“瓦娜莎——米娜——瓦娜莎——”她哥哥沃德·伊芙斯恰到好处地弯起嘴角:“你瞧。” 瓦娜莎撅起的嘴足以挂上一个串钥匙了。米娜的小脸蛋也更红,她不好意思地偷眼望着微笑的言白,拽了拽好友的牵着自己的手。 “好吧好吧,但我会证明女孩不必男孩差的。”最后,瓦娜莎气哼哼地说道。 言白把两个小姑娘送到米娜的家,那里的佣人已经和他熟悉到不称呼他为伊芙斯少爷,而是直接喊他沃德。“瓦娜莎,米娜你们又偷跑出去了!幸好沃德把你们送回来,不然大家要急死!” 如此熟稔的口吻,原因在于他们两家世代交好,直到他们这一辈,正好都有一儿一女,四个孩子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其中言白最大,现在15岁,其次是米娜的哥哥,皮特14岁,而两个小姑娘同龄,都是10岁。尤其是这两个女孩子,关系好的几乎和亲姐妹没有区别。言白的记忆告诉他,开始是他母亲时不时抱着瓦娜莎去米娜家拜访,后来等瓦娜莎大一点自己能走了,就自己通过两家花园中间的小铁门,来找米娜玩,久而久之,言白也和他妹妹一样,有了两个家。而且他们都更喜欢后来者。 言白从成人思维分析,觉得这是因为他和瓦娜莎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比起信仰自由,父亲还是探险家的米娜家,他们自己的家庭更加严肃。对于孩子们来说,到底是喜欢一个开放自由的家庭,还是一个永远要饭前祈祷,睡前祈祷保持礼仪的刻板家庭是个根本不用考虑的选择题。 被妹妹拉着往三层的白色洋房走去,言白回头隔着重重花园中的树木花草看见自家房子的尖顶。从两家的建筑就能看出它们之间的差别。米娜家的房子是白色的洛可可式,到处都是圆润的弧线和贝壳纹样的石膏雕刻,其装饰纹样都是追求自由的、不对称的、富有动感的精巧风格。而他和瓦娜莎的家则是更偏向哥特风格,灰色的墙壁,黑色的高耸尖塔状屋顶,连许多窗户都采用绘有圣经故事的彩色玻璃,这在孩子们眼中就是压抑的代名词。 “沃德!你来了,快来,快看看我新做标本!”皮特·马尔科姆从标本室里走出来,迎接三个人的到来。由于马尔科姆先生是探险家的缘故——他时不时会从全球各地带回各种各样的动物尸体——米娜家不仅有专门的动物标本室,连四个孩子也对制作标本的程序烂熟于心。言白的记忆里,他妹妹也热爱制作标本,她最喜欢做那些凶猛的捕食者,老鹰,山猫,灰狼……她把镜子碎片放在标本的眼睛里,这样让它们看上去亦如活着时的凶狠模样。而米娜和他哥哥则更偏好温顺的食草动物。 言白觉得从这里就能看出他妹妹是多么富有攻击性的一个小女孩,并不是说她有多坏,而是她从本性上来说就更像她手下的那些捕食者。米娜和皮特则性格温顺,少了些棱角。 至于言白自己?他什么都擅长,无论是食草动物还是食肉的,什么动物尸体到他手下,都会恢复成它们生前的样子,甚至更加富有动感。曾经有女仆在打扫时,被言白做的秃鹫标本给吓到。由于这项工作对他毫无困难可言,他从10岁起就不再制作标本。 现在皮特正将自己做出的雪兔标本自豪地展示给言白看:“你瞧!怎么样?” 皮特是个瘦弱的14岁金发少年,他脸上有些雀斑,刘海齐整,衬衫裤子永远整洁如新,领子袖口永远不会乱。一双蓝色的眼睛在睫毛下蒲扇着,那是双姑娘温柔多情的眼睛。 “不错。”言白将手放在雪兔标本的背上,轻轻抚摸过那些柔软的白色皮毛,“真的很棒,皮特。” 淡淡的红晕浮现在皮特的两颊上,他和他妹妹一样容易脸红。就像他们同样容易害羞。血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让相差了四岁的少男少女神态如此想象。 “我觉得我做的更好。”瓦娜莎的声音从标本室尽头传来。 言白沿着长长的工作台——上面布满各种做标本的工具和已经做好的标本——走到桌子尽头,那里一头美洲角雕正张开双翼,双爪前伸,一副正在捕食的样子。这只角雕的翼展足有一米五,头部和颈部是淡灰色,有两个鲜明的羽冠,共同竖起组成光盘装的脸庞,一双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毫无疑问,瓦娜莎又在这种美洲最大最凶猛的猛禽眼里加了镜片。 它的创造者正缓缓用白皙的小手抚摸过那些排列整齐,浓密粗壮的羽毛:“看呐,它真美。” 言白注视着角雕的眼睛,觉得有个灵魂正在这只死去动物的体内注视着他。他听见米娜和皮特同时在他身边轻轻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是惊叹还是害怕,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你总喜欢做这种动物。”言白抬头望了眼标本室东方的角落里,那里是专门陈列瓦娜莎作品的地方,清一色都是神态凶狠栩栩如生的捕食者。他心底有隐隐的担忧,为妹妹这种偏好所情不自禁产生的忧虑:“为什么不像米娜和皮特一样做些小动物呢?” 瓦娜莎对言白这种担忧毫无所觉,她不过是个刚过了10岁生日的小姑娘,整天考虑的事情不过是梳妆打扮和看书刺绣,一点也没考虑过其他什么,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每个人的嗜好不同,她就是不喜欢那些看上去一捏就死的弱小动物,她就是为这些猛兽着迷:“不嘛,哥哥,我就喜欢它们。” 瓦娜莎牵着言白的衬衫衣角轻晃着身子向他撒娇,这让后者只好将自己的担忧按捺下去,轻叹一口气揉了揉妹妹的头:“好吧,随你。” “呀!”瓦娜莎惊呼一声,打开言白的手不满地抱怨着,“头发都要被你弄散了!回去妈妈又要说我。” 第6章 血族(二) 标本室里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被瓦娜莎略带撒娇的抱怨打破。言白听见皮特偷偷舒了口气——他比两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一阵嘈杂声传来,女仆拎着裙子从走廊跑进标本室,对屋子里的四个孩子喊:“马尔科姆爵士回来了!” 两个女孩子欢呼一声,立刻冲了出去。言白无奈地摇头,手插在裤兜里脚步悠闲地跟上她们,却发现皮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他的雪兔标本,脸上除了惊讶没有任何喜悦。言白摇摇头,提醒他:“皮特?我们该去迎接你父亲了。” 皮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标本慢吞吞地拖着脚步走出标本室。 当他们到的时候,马尔科姆爵士已经进了门。这次他去的是非洲,回来整个人都黑了一倍。他是个英俊的中年人,目光锐利,满脸如钢筋铁刺般修的整齐的短髯,但笑起来很爽朗。他一把搂住向他扑过来的两个女孩子,一手抱住一个,带着她们原地转了个圈。男人的大笑声和女孩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回荡在这栋漂亮的白色房子里,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女孩子们蓝色和粉色的裙袂在空中旋转成花朵。 马尔科姆爵士放下两个“女儿”,一眼看到了刚刚走到门厅的言白和跟在他身后的皮特。他笑着上前一把抱住言白拍了拍他的背:“好久不见,沃德!” “好久不见,马尔科姆爵士。”言白微微笑了笑,感觉到男人用力的大手正捏着自己的肩膀:“你又长高了!” 言白微翘着嘴角没有回答,眼角扫到一边孤零零站着的皮特,心下一软:“皮特也十分想念您,对吗,皮特?” “啊……”站在门厅中的所有人,两个女孩子,女佣,管家,言白和皮特,只有最后一个人像是游离在欢乐大家之外,一脸梦游天际的表情。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脸上,他才尴尬地涨红了脸,小声地向自己的父亲打招呼:“日安,父亲。” 马尔科姆爵士笑着轻轻抱了一下自己的儿子,很快分开。搂住两个拽着他衣角的小女孩,马尔科姆开始向好奇的孩子们描述他这次旅行过程中所看见的新奇事物,同时还不忘招呼言白:“快来,等会让我看看你的击剑术有没有提高。” “父亲。”再次被遗忘的皮特不得不紧跟过去,喊道:“父亲,您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马尔科姆这才想起来,让女佣将一头死去的山猫尸体塞进皮特怀中,像是没注意到儿子瞬间惨白的脸孔:“给,这可是个好东西!我用五个金币才从一个土著酋长那里换来的。” 瓦娜莎立马惊呼起来:“土著酋长?先生,您真的亲眼见过他们?还和他们一起生活过?” 马尔科姆哈哈大笑,面对她好奇的目光弯下腰神秘地眨眨眼:“哦,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恐怕得留到晚宴的时候和大家分享。” 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进走廊里,留下门厅里捧着山猫尸体不知所措的皮特。言白本想陪他留下来,却被自己的妹妹拽了过去,一起听马尔科姆爵士的冒险故事。 晚上的时候,这些故事成功地引起在座所有人的兴趣。不光是孩子们,连大人时不时被恐怖的食人族吓得一阵阵惊呼。 言白配合着其他人装出惊讶的表情,实际上却一直用一种非常冷漠的目光暗自注意他母亲和马尔科姆爵士之间的眼神交流。 像一般的宴会一样,他们围一条长桌而坐。身为主人的马尔科姆和他夫人坐在长桌两头,两个小姑娘缠着马尔科姆坐在他两边。米娜下方是他哥哥皮特和言白。而他们的对面,瓦娜莎下方则是伊芙斯夫妇。言白也忘记自己是怎么注意到的,但是当他留心时,他便发现,马尔科姆爵士和自己母亲在宴席上的眼神交流也过于频繁了些。 每次,当马尔科姆说的冒险故事引起大家的欢笑和尖叫时,他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长桌对面的妻子,而是言白的母亲。当然,后者也同样看向马尔科姆,而留下自己的丈夫坐在一边埋头吃肉。 言白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四个大人脸上都是相同的喜悦,不,应该说桌上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他这个过于冷静的怪胎,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的母亲和马尔科姆爵士肯定有私情。 垂下眼,将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被烛火阴影和刘海所遮挡的眼睛里一片冷凝,既然他们两瞒得还不错,他也就没必要揭穿。就让这种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一直维持下去好了。 然而,当天晚上,马尔科姆爵士和言白母亲偷情的情景就被瓦娜莎看见了。 言白已经洗漱完毕,脱下衬衣准备换衣服睡觉,结果他妹妹尖叫一声冲进他的房间,在看到他的裸背时又是一阵尖叫。 “哦,瓦娜莎,闭眼!”被小萝莉看到自己□□着上身,尤其这个小萝莉还是目前的妹妹,就算是言白也有些尴尬,赶紧朝还在尖叫的瓦娜莎怒吼,同时匆匆将睡衣套上系好。他现在只能庆幸,妹妹跑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在换裤子。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言白觉得自己都要脸红。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女仆敲门询问:“少爷,小姐是在您那儿吗?” 见瓦娜莎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赤脚站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言白先让她去床上盖上被子,一边去开门。让开身子,让女仆看见裹着被子发抖的妹妹:“她被噩梦吓着了,在我这里先待会。睡觉时,我会把她送回去。” 女仆的表情有点怪异,毕竟一个10岁的女孩在睡觉时间跑过来找她15岁的哥哥总觉得让人很别扭。但既然少爷都这样说了,她只能点头答应,满脸狐疑地端着烛台离开。 见那抹红光沿着楼梯旋转而下,融入一楼的黑暗中,言白发下心来将门关上,转身问:“怎么回事?” 瓦娜莎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从头到脚都盖住,只留下一张发白的小脸。她蜷缩着坐在床上,眼神呆滞,直到言白走过去坐在旁边,将她搂在怀里难得温柔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她才哇的哭了出来。 在妹妹哭的上接不接下气的叙述中,言白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了就在刚才,瓦娜莎发现了马尔科姆和母亲的偷情。 她大概是兴奋地睡不着,想去找米娜一起睡。在穿过花园时,听到迷宫里有些动静,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在悄悄转过几个弯后——那个时候她依旧以为是仆人们在做些什么,直到她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两个大人。 言白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马尔科姆和他的母亲,就算偷情就不能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吗?非要打野战?这下好了,还给当事人之一的女儿看见! 他赶紧安抚想到那个场景又开始哭泣起来的瓦娜莎。在唾弃一番不靠谱又精虫上脑的两个大人后,言白抱着冷静下来的瓦娜莎问:“母亲和马尔科姆爵士有看到你吗?” 乖乖趴在他怀里的萝莉擦着眼泪摇头,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抱着自己的哥哥,完全一副遭受巨大精神创伤的萎靡模样。 “那你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瓦娜莎继续摇头。 言白想了想,对她轻轻说:“那我们就把这件事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瓦娜莎惊讶地抬起头,呆呆望着言白:“不告诉父亲吗?” 言白拧起眉,想起自己父亲一贯精明的表现和今天晚宴上只顾埋头吃饭的样子,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妻子和好友的私情。如果他早就知道而不说的话,他和瓦娜莎揭穿这件事岂不是对谁也没有好处?况且…… “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你和米娜以后就不能见面了。” 瓦娜莎还是很茫然,不理解他的意思。 “母亲和马尔科姆爵士……在一起。那马尔科姆夫人和皮特他们当然会很讨厌母亲,同样也会讨厌我们一家人。你觉得他们还会让你和米娜继续来往吗?”言白难得耐心地将一切事铺开给瓦娜莎讲清楚,因为他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一些责任,看出母亲和爵士的私情还不看好妹妹。当然,谁也不想到瓦娜莎晚上还会跑出去。 或许是被言白的描述给吓到了,瓦娜莎情不自禁地又向言白怀里缩了缩,她小声地说:“我不想离开米娜。” “所以,”言白用脸蹭了蹭妹妹的头发,轻声道,“我们要守住这个秘密。” 瓦娜莎盯着言白,褪去惊吓后眼神干净得吓人,她看了半天才说:“哥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言白微微眯起眼,没有回答,反而拍了拍她头,松开手起身:“你该回去睡觉了。” 瓦娜莎不满地撅起嘴,还想撒娇耍赖。但一看她哥哥真的板起脸了,只能磨磨蹭蹭地爬下床。 护送着妹妹回到她的卧室,将被角掖好,言白准备离开,却被瓦娜莎拉住。小姑娘白嫩的下巴搁在暗色背面上,眼睛在摇晃的蜡烛光中发亮:“晚安吻。” 言白无奈地弯下腰,将嘴唇落在妹妹额头。低头望着她蒲扇般的睫毛,轻声道:“晚安。” 瓦娜莎昂起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晚安,哥哥。” 第7章 血族(三) 言白本以为这次他就是个普通人,从少年变成青年,再从青年变成老人。一路正常的学习,工作,娶妻生子,有个妹妹,还有个看上去还算美满的家庭。可惜,事实证明他天真了。他以为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一样科学,然而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出现的吸血鬼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 “不不不,亲爱的,您应该称我们为血族。”黑发青年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右手正抚摸着趴在他膝盖上的少女。 言白没说话。任谁被强行转化为非人类,以后还只能在黑夜中生活以鲜血为食都不会开心。 “除了这些世人羡慕的我们应有尽有。”玛格纳斯露出尖锐的虎牙,低下头埋进少女的肩窝。 言白清楚地听见尖牙刺破皮肤的声音,还有他吸食血液时吞咽的咕嘟声。一股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满眼迷蒙的少女发出高|潮般的呻|吟。 玛格纳斯微微抬起头,从少女的金发和自己的黑发相交中露出一双狼一样灰色的眼睛:“来尝尝?” 言白抿嘴,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抵不过本能,走了过去。从玛格纳斯手中接过少女,他有些颤抖地将手指在那两个洞口处摩挲,迟迟不肯下口。 玛格纳斯满嘴鲜血,他见言白还在犹豫,便直接伸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强硬地按下去:“吃。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吃。” 言白闭上眼,吞了口口水,因失血而青筋毕露的苍白俊脸在深夜中格外显眼。他和玛格纳斯的力道对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地低下头,用舌头试探般地舔|了舔少女脖子上流出的鲜血。 液体铺一入口,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一口咬在少女脖子上大口吮|吸起来。 见这个小子终于肯吸人血了,玛格纳斯忍不住畅快地笑了。他本来是只想找个金发的后裔,但路上见到的这个青年实在对自己胃口——和他一样的黑发灰眼,容貌俊美,气质冷淡,玛格纳斯觉得就这样放走一个优秀后裔,会连上帝也责怪他。 沃德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倔强过头。在不顾他的反对强行转化了他后,他就没给自己过好脸色。玛格纳斯抽|出手帕,边擦自己唇边的血迹边想。一开始甚至不愿吸食人血,情愿去吸那些恶心的动物血。这像什么样子!他们可是高贵的血族!竟然堕落到去喝动物血,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其他吸血鬼嘲笑他玛格纳斯虐|待幼子。 他才不是这样的“人”,他可是个好爸爸。 见少女气息断绝,玛格纳斯握着孩子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新生的血族通常自制力很差。事实上他非常惊讶沃德竟然忍了一个多星期才屈服于本能。低下头,亲口将尚未清醒过来的沃德嘴上的血渍舔掉,一脚踢开少女的尸体,压制住挣扎嘶吼的青年。玛格纳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那柔软冰凉的嘴唇,笑道:“死人的学可不能喝,这是你学会吃饭后首先要记住的。” 言白喘着粗气,费了好大的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地像只疯狗一样趴下去|舔地板上刚才滴落的血液。现在屋子里满是处|女血香甜的气息,就像人类处在芳香扑鼻的蛋糕店里一样。他血族意义上的父亲,还压在自己身上,对方冷冰冰的舌头像冷血的蛇类来回在自己的嘴唇上游荡。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拽着玛格纳斯的头发将他扯开。 “嘶嘶——疼疼疼。”玛格纳斯觉得自己都要被扯秃,赶紧顺着他的力道移开脑袋。从言白身上翻身坐到一边,玛格纳斯靠在沙发里揉着自己的头发哀怨地大叫:“你这个不孝子!” “……”言白站起身,用手背狠狠擦掉嘴上的口水,冷冷瞪了他一眼,“我没有你这种勾|引儿子的父亲。”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玛格纳斯懒洋洋地回答。他衣衫不整,前襟大开,露出紧实的蜜色胸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非常可口。 可惜,中看不中吃。言白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心想,除了转化者血液对子代血族天生的吸引力,玛格纳斯冰冷的血液对他来说实在就跟在冰箱里放了十几天的食物一样不新鲜。 “你又在污蔑你父亲了。”拥有读心术这种作弊技能的玛格纳斯不满地抱怨着,整个人躺在长沙发里,头放在扶手上,斜眼睨着言白。 言白呵呵,等你有长辈的样子再谈我尊重的事吧。 他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恼火,不过是因为生日宴会而在夜晚归家,莫名其妙就在马车里被这只吸血鬼掳走,强行转化成他的同类,连给他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谁想当这种老不死的怪物,他只需要一个平淡正常的人类一生。 听到他心音的玛格纳斯哼了一声:“等你亲眼看见你的亲朋好友都死绝时,你就会感谢我了。” “那个时候我不觉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言白冷冷地回答。他瞥了眼窗外,夜空漆黑,不过很快太阳就会出来了,也到了他们睡觉的时间。他离开现在的屋子,沿着黑漆漆的楼梯走进地下室,那里放着一台棺材。原本玛格纳斯还想死皮赖脸地拉着他睡进他的棺材,但在被言白揍了一拳后只好遗憾地将准备好的新棺材介绍给他。棺材对于现在的他是必要的,如果不在棺材里休息,那他们睡再长时间也依旧会觉得疲惫。 躺进棺材里,轻松地一手就将沉重的棺材盖合上,这放在一周前还是人类的时候,无论他身体再强壮也是想也不敢想的。正如玛格纳斯所说的那样,除了不能见阳光和要以鲜血为生外,吸血鬼的确比人类在其他方面有更多优势。哦,按照他三番五次的纠正的说法,应该是他们高贵的血族。据玛格纳斯称,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种怪物和他们很像,同样是不见天日以血为生力大无穷速度很快,但是那是一群喜欢阴暗角落的鼠辈,也没有任何天赋技能,最关键的是,他们是真正没有理智的怪物,这种生物才应该是被称为吸血鬼。 “可惜愚蠢的人类总是分不清我们和他们的区别,把吸血鬼和血族混为一谈。”那个时候玛格纳斯是这样愤愤不平地说着。 言白打了个呵欠,望着头顶的棺材盖自言自语:“反正都是非人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怪物,还分谁比谁更高贵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想死,他在得知自己变成血族的第一时间就会冲出屋子,等太阳出现把自己烧成灰烬。 血族这种生物,除了太阳能杀死他们,圣水有点伤害外根本刀枪不入。那些什么大蒜十字架更是没什么卵用。言白就亲眼看见玛格纳斯坐在教堂里喝酒,他自己现在的脖子上也依旧挂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那是他还身为人类时,天主家庭留给他的纪念。 想起瓦娜莎和自己的父母,言白忍不住皱起眉担忧。自他被转化成血族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期间他不是没有回去过,但却不敢在家人面前露面。就算他正常时和人类看上去没差又如何,他终究不是人类。他不能以人类的食物果腹,必须每天都要喝血,他也不能在白天时和家人一起出去踏青游玩,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像只猫样精神奕奕地游荡在屋子里。 他这样与众不同。就算是深爱儿子的父母和爱戴哥哥的妹妹时间一长也会受不了。 “与其等他们发现真相后再痛苦纠结要不要杀我,还不如现在就失踪,让他们死心。”言白面对玛格纳斯的疑问这样解释道,“有我妹妹在,父母也不算没有后代。” “啧啧啧,你是我见过最冷静的人类了。”玛格纳斯称奇,“冷静到连我这个活了这么长时间的老家伙都觉得你冷血过头了呢。” 呵,冷血吗?言白闭上眼,陷入睡眠中,或许是吧,毕竟也是经历过两次非人类的人生,他只会越来越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 忽然间,一个想法窜过他的心头,他穿越的契机会不会就是这句话?那个时候,他朋友相信爱是不分种族,而他则对这句哈嗤之以鼻,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在看完电影之后,他才开始了这些奇妙的梦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等言白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忘记了昨晚他临睡前的想法。 他刚睁开眼,就见一张俊脸正对着自己。对方冰冷的气息吹拂到他同样冰冷的皮肤上,玛格纳斯笑嘻嘻地对言白说:“快起来,我们该出去觅食了!” 第8章 血族(四) 在觅食这方面,玛格纳斯和言白的习惯截然不同。言白喜欢找到合心的猎物后就干脆利落地将对方杀死,吃的满足后就不再杀人。而玛格纳斯要恶劣得多,他喜欢玩弄猎物,尤其是猎物临死前挣扎得越厉害,他就觉得吸食的血液越甜美。虽然言白完全不能理解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在他看来玛格纳斯和吸血鬼剧院那群老古董一样,活得太久都变态了。 他们现在在巴黎。十九世纪后半期的巴黎正如许多后代小说里批判的那样,繁华而颓废。上层社会的奢靡和底层人民的贫苦形成鲜明对比,金钱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通知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谁有钱谁就会获得贵族们的追捧,而太多的贵族又因为他们的挥金如土而迅速衰败,最后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 “所以你知道了吧,我们血族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漫步在巴黎街头,走一步手杖轻点在脚前的玛格纳斯对言白说,“你瞧。”他停下来,抬起手用手杖指了指某个人头攒动的剧院门口。 言白顺着他的手望去,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瞧那群人类,他们今天还在这里为某个新上映的剧目拥挤吵闹,明天就可能染上传染病死去。就算他们能平平安安活到六七十岁,他们终会死亡。那个时候,我们呢,我们还像今天这样年轻强壮,享受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玛格纳斯似乎非要把言白厌恶自身种族的观念扭转过来,自从转化了言白后他天天就在他面前宣传人类的弱小短暂生命和吸血鬼的长寿强壮。今天他们刚觅食完在散步,玛格纳斯走着走着又开始传教。 言白望着人头攒头的剧院门口,吸血鬼敏锐的听觉将其中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娜娜,是娜娜的《金发爱神》!” “亲爱的,明晚我们去吸血鬼剧院好不好?” “您是旺卡福先生?久仰久仰,我一直非常认识先生您呐。” …… “人类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很辉煌。”言白回过神,对张开双手站在他面前等他回答的玛格纳斯淡淡说道。 一脸的期待瞬间被气恼占据。玛格纳斯看上去恨不得揪下这个后裔的脑袋当球踢,他愤愤不平地挥着手大声嚷嚷:“可是我能像捏蚂蚁一样捏死他们!除了我们血族以外还有无数的黑暗子民都能轻松杀死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有什么好羡慕的?” 言白面无表情地重新迈开腿,从他身边走过去:“别忘了,你一开始也是这种脆弱的生物。” 玛格纳斯败了,对这句话他竟然无法反驳。在原地呆站了片刻,他跺跺脚,转身追上走远了的言白,不甘心地哼哼。 言白无奈,到底他是新生儿还是这家伙是,他比他嘴里的人类幼稚得多! “好啊!你竟然这样说我!”听到他想法的玛格纳斯大怒,“我要去找新的后裔!我真是受够你了,你就是因为是独生子才会这么任性,我要给你去找个弟弟!”说着他一挥手,眨眼间就从原地消失。 言白:“……”还说不是小孩子。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吸血鬼剧院门前。今晚这里没有演出,所以巴黎的戏迷们都纷纷涌到刚才他和玛格纳斯路过的游艺剧院门口。那里最近刚推出一个名叫娜娜的女演员,她凭借处女作《金发爱神》一战成名,几晚演出后就成为目前巴黎最炙手可热的女明星,一举打败之前的罗丝。言白有幸被玛格纳斯拖去看过娜娜的表演,他只能说……是正常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可是人无完人,娜娜的演技和唱腔他实在无法恭维。 至于吸血鬼剧院,他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都是吸血鬼。玛格纳斯天天让他改口,把血族和吸血鬼区分开来,结果他在这边叫喊,那边他的同族就拆他的台自称吸血鬼,这一点玛格纳斯也在言白面前抱怨过。他也从来没带言白在这群同族前露过面,问其原因,他含糊地告诉言白他是被做了一些事,被这群混蛋驱逐了。言白这才恍然,感情这位转换者是自己偷偷跑回巴黎的,要是给同族发现又要被打个半死丢出这座城市。当然这种丢脸的担忧,玛格纳斯不会告诉言白。 言白在黑暗安静的吸血鬼剧院门口站了一会准备离开。正在这时,一个轻柔好听的男声在他背后响起:“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言白回头,那是个黑发黑眼的血族。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穿着古老的、天鹅绒制成的长袍,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正站在台阶顶端望着他。 见言白注意到自己,那名血族向他微微弯腰:“您好,我是阿曼德。” 阿曼德,玛格纳斯在一次例行诅咒吸血鬼剧院里的同族时提到过,目前是这里的头头。 “那是个傲慢的小混蛋!仗着他父亲留下来的权威,把吸血鬼招徕到他手下,成为所谓的巴黎吸血鬼的头目。哼!不过是个内心软弱的后辈。”玛格纳斯是这样评价他的。言白对这个评论保持怀疑。玛格纳斯是个毒舌讨厌鬼,什么人在他口里都糟透了,尤其是那些他的敌人。 至少现在看来,阿曼德还算不错? 言白同样向台阶上盯着自己的血族微微弯腰回礼:“你好,沃德·怀特。” 阿曼德微笑着问:“请原谅我的无礼,您的转化者是玛格纳斯是吗?” “是。” “请您转告玛格纳斯,三天之内离开巴黎。”阿曼德挂着温和的微笑这样说,“否则他会被处以极刑。” “……”言白此时非常想知道玛格纳斯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被这样强硬的驱逐。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阿曼德眨了眨眼,他的长袍袍角在夜风中微微鼓荡起来:“玛格纳斯是疯狂者,我很抱歉。如果日后您离开了他,可以来这里。”他身后巨大的剧院大门黑洞洞的,如一只贪婪吞噬掉所有进入他嘴中物体的怪兽。 言白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颌首:“感谢你的慷慨。” 阿曼德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言白,倒退着进入了剧院的大门里,片刻后,传来铁门的吱呀声,似乎是大门关上了。 言白只有一个想法:刚才他是怎么出来的?在此之前他可没有听到铁门的开合声。 “你呆站在这里干什么?”说出要去找新后裔的玛格纳斯神出鬼没地再次出现,他拉住言白的胳膊嫌弃地瞥了眼吸血鬼剧院,“离那群疯子远一点。过来,我找到你弟弟了!” 他整张脸因为喜悦而显得格外有生气。大概是这个新继承者很合他心意吧。 “……所以,我们两个就要像贼一样蹲在这里吗?”言白面无表情生无可恋,侧头问玛格纳斯。 “嘘——小声点,别惊动他。”玛格纳斯压低声音提醒道。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言白未来的弟弟是只兔子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钻进洞里找不到。 “你看,他的头发,像金子般闪闪发光。他的眼睛,像天空般蔚蓝无暇。”玛格纳斯陶醉着感叹。他有提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创造出一个完美的金发吸血鬼。 言白不得不承认屋顶下这个年轻人容貌很出色,出色到可以和曾经是人鱼王子时的言白的容貌媲美——都是超出性别能让人迷恋到无法自拔的美丽。不过…… “这也不能构成我们这样猥琐偷窥他的举动。”言白对此感到很恼火。玛格纳斯要么干脆点,直接下去把人转化了,要么就离开,这样鬼鬼祟祟地趴在屋顶上窥视算什么。而且还非拉着自己一起来。 言白磨牙,要不是他打不过玛格纳斯,早把他的脸按进屋顶里。 “耐心点。他长得这么好看,我就要郑重对待了。”玛格纳斯的逻辑一如既往的难以理解,“难得碰上一个这么漂亮的,我要看看他的内在怎么样?”注意到言白不屑的的视线,他严肃地向他解释:“如果他是个空有外表的草包我是绝不会转化他的。我心目中完美的金发血族才不会是个无能的草包!” 言白表示你开心就好:“我能走吗?” “不行。他极有可能是你未来的弟弟!你们应该从现在就开始培养感情!” “……我不认为我这样躲在屋顶上看他就能和他培养出任何感情。”言白声调平平地反驳。 结果,他刚说出句话,下一秒就后悔了。蛇精病之所以蛇精病,就是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玛格纳斯毫无疑问是这其中的翘楚。他一听言白这样说就很干脆地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扔了出去,精准无比地砸到下面愁眉苦脸的金发青年身上。顿时两个人都发出同样的闷哼声。 言白气的简直要抓狂,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说着说着就突然把自己扔出去了! 不过比他更可怜的是他身边的人类,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叹气,就被莫名其妙飞出来的人(鬼)砸了个正着。吸血鬼本质上就是死去的尸体,所以又冷又重,成功地将这个倒霉的青年砸的人仰马翻。 莱斯特被砸的眼前一黑,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他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瞪着砸中自己的家伙大叫:“你干什么!” 言白手撑在地上,眼睛迅速向刚才趴着的屋顶一瞥,果然那里空空如也,玛格纳斯早就溜得没影了。他只好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一脸阴沉:“我说我是被人扔过来的,你信不信?” ……你以为他傻吗!莱斯特暴躁得想抓狂。然后,他就听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挺帅挺正常的青年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你想长生不老吗?” “什么?”莱斯特没反应过来。 面前看上去挺帅挺正常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眼睛发红:“成为血族,你就可以长生不老。” 第9章 血族(五) 莱斯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熬了两天夜,白天还跑了整座巴黎城身心俱疲,眼花当然很正常,所以他才会眼花地看见好端端的人类长出怪物般的獠牙,眼睛还发红光? “呵呵,最近疯子还挺多。”他抽抽嘴角,自言自语地转过身。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十分有力,将他半边身体都按麻了:“我是认真的。我的父亲想转化你。” 莱斯特僵硬。他眼睛向下一扫,接着昏暗的光线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皮肤苍白得吓人,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辨,尤其是五片指甲,尖端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言白转到他面前,让獠牙又张长了些:“做血族吗?” 莱斯特强自镇定:“不是你父亲想转换我吗?为什么只有你过来问我?” 收回獠牙,放下手,言白一脸严肃:“因为我父亲害羞。他不敢见你,所以只能把我推下来和你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想转化他的“父亲”很不靠谱。莱斯特默默地想,他张了张嘴:“我能拒绝吗?” 面前的青年立刻回答:“不能。”他又张开嘴,给莱斯特看自己的牙齿:“正好我饿了,你拒绝我就直接拿你当晚餐。” 所以他的回答根本不重要是吗!这是威胁吧一定是威胁吧!莱斯特再次抓狂。 同样抓狂的还有另一个人。玛格纳斯再也憋不住了,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臭小子!你说什么!” 见自己目的达成,言白放下按住莱斯特的手,闭上嘴,总是张着嘴会让他自己也觉得很傻,指了指玛格纳斯:“这位就是我的父亲。”说完往后退了几步,把主场让给这两个人。 玛格纳斯顾不上找他算账,优先安抚这位刚看上眼的人类:“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想问问你读过书吗?” 面对新出现的男人的诚恳的目光,莱斯特瞥了眼退入黑暗中的青年,他比较怀念刚才那个,至少看上去正经些:“读过。” 玛格纳斯大喜,有这一条就足够他下定决心。但抱着说不定会有更大惊喜的想法,他接着问:“那你是贵族吗?” “……先生,我想我还没有答应你吧。”莱斯特很无奈。 玛格纳斯怔了怔,思考了一下微笑:“如果你不想被我吸血,就回答我。” “……是。” 狂喜出现在玛格纳斯的脸上,他哈哈大笑,紧紧拥抱住面前这个金发的青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莱斯特。”莱斯特顿了顿,本想说出全名,却又被抱住他的男人打断——“好孩子,你会知道人类姓氏对于吸血鬼来说无关紧要。” 愤怒的红色攀爬上莱斯特的两颊。他蓝色的眼睛因为怒火而亮的惊人。一把挥开男人抱住自己的胳膊,他后退了几步,冷冰冰地说:“先生,我想你没有清楚我的态度,我还没有答应您!” 玛格纳斯满脸笑容:“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莱斯特只觉眼前一花,男人的话音还残留在他的耳膜上,脖子上就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就像刚才那个更年轻的血族按住自己时的感觉一样。 下一秒,脖子上一阵锐痛。莱斯特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刺破了自己的颈动脉,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被人源源不断地吸走。奇怪的是,除了起初的疼痛外,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种吸食了□□的感觉,飘飘欲仙。 言白整个人站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玛格纳斯将莱斯特的血液全部吸干。金发青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紧接着玛格纳斯将自己的手腕咬破,送到莱斯特嘴边。 看到这里,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被转化时也有这个步骤。也就是说转化者的血液才是关键,没有对方的提供,被吸干了血之后只会死亡。 莱斯特在地上抽搐了一下,满嘴鲜血,他的呼吸缓慢停止。而玛格纳斯倒在一旁,边舔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边死死盯着莱斯特。 在言白和他的注视下,原本停止呼吸的青年忽然猛吸了口气,无神的眼睛动了动,重新有了神采。 在玛格纳斯的大笑声中,莱斯特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他似乎是发觉了人类眼中的世界和吸血鬼眼中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言白很明白。你会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起来,黑暗中的一切也毫发毕现,无聊恐怖的夜晚变得美好绚烂。一切都与众不同。 言白觉得,这可能就是每只吸血鬼漫长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这个想法持续了很多年,从他变成血族的那刻起,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玛格纳斯笑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张开双手,一跃而起跳上屋顶。月亮正好在他的头顶,照亮他整个人,将他的影子投在莱斯特的眼睛里:“看吧,我的孩子!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莱斯特比言白当时适应力快得多。他很快忘记之前自己的不情愿,为与众不同的夜晚和玛格纳斯的蛊惑欣喜若狂。 然而,玛格纳斯说完了句话后就大笑着离开了。言白知道他这是兴奋地又去找人吸血去了。见莱斯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后不知所措,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从阴影中走出。 “走吧。” 莱斯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当然是带你去吃东西。”言白不耐烦,摊上一个不靠谱的长辈就是这么倒霉。其实他挺想和玛格纳斯一样把莱斯特丢在这里直接离开,但看莱斯特满脸懵懂的样子想起自己还是默默地出来承担起身为“哥哥”的责任。 莱斯特跟上言白,用手摸了摸自己现在可以随意变长变短的虎牙:“是喝人血吗?” 言白瞥了他一眼:“是。” “感觉还挺刺激的。”莱斯特一点也没觉得去吸同伴的血有什么不对。玛格纳斯这次倒是没看走眼,莱斯特还真的很适合当只吸血鬼,至少比言白自己适合。 三小时后,言白无奈地拎着莱斯特的衣服,把人从两个女人之间揪了出来。这是他今晚杀的第几个女人了?这算什么,庆祝自己诞生的狂欢吗?莱斯特今晚杀的人比他之前一个星期加起来的都多。他和玛格纳斯一样,根本不是在进食,而是在玩弄。刚咬破一个人的脖子吸几口,就丢下去啃另个一人的。如果吸血鬼都像他们这样,巴黎的少女都要被杀光了。 是的,莱斯特在这点上也和玛格纳斯一样,只喝处女血。 “够了,你应该吃饱了吧。”把一张手帕丢给莱斯特,言白黑着脸制止了他再次行凶的企图。 莱斯特耸耸肩,抓住手帕擦了擦嘴:“为什么要阻止我?” “……是让你收敛点。”言白皱起眉,自言自语,“或许你根本不需要人引导。”勾引女人,拖到角落里,然后再杀害,尤其当事人都是一脸无知的幸福死去。莱斯特做这种事就像之前已经做了千百遍的熟练。 莱斯特把那张染上血的手帕收起来,满脸无辜拉住言白的袖子:“你不会丢下我吧?” “这句话你应该对玛格纳斯说。”言白拽回自己的衣袖。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低估了玛格纳斯的疯狂。当他带着玩够的莱斯特回到之前他和玛格纳斯的住所时,那里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一开始,言白看见那栋小楼熊熊燃烧,火光照亮夜空还以为是意外失火。但当他走近,看见屋顶上的人影,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站在噼里啪啦燃烧的屋顶上的不是玛格纳斯又是谁?他脸上兴奋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扭曲,整张脸被火光和热度熏得通红,裤脚已经开始染上火星。 “他疯了!”莱斯特震惊地后退几步,盯着玛格纳斯喃喃道。前述忘了说,吸血鬼除了怕阳光讨厌圣水外,火焰也可以杀死他们。但是这个过程非常漫长缓慢,越是强大年老的血族越难被烧死。而像玛格纳斯这样的,言白估摸着他怎么也要被烧上一个小时。 他拉住想冲进去救人(鬼)的莱斯特:“没用的。” 当然没用,是玛格纳斯自己寻思,别人怎么拦得住。他站在屋顶上看见言白和莱斯特,看见前者拉住后者,赞同地点头,大声对言白说:“照顾好他!” 猛然增强的火势瞬间在他面前窜起,阻隔了三个吸血鬼对视的视线。玛格纳斯整个人被包裹在火焰中,变成一个人形火堆。痛苦的嘶吼声从火海里传来,街道上被惊醒的人类也越来越多。 不同于惧怕火焰的莱斯特,言白显得淡定异常,他站在混乱的人群中一动不动地看了至少半个多小时,才转身对不得不陪着他站了这么长时间的莱斯特说:“走吧。” “去哪?”刚被转化就碰到这种转化者*事件,莱斯特显然心情很低落。他的手指尖似乎被火焰燎到一点,有些发黑。 同样站的离火焰十分之近却毫发无伤的言白领着他走向人群外的某个人,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向他走来。莱斯特看到他穿着一身古老的、黑色天鹅绒长袍,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他死了?” 言白点头:“自杀了。这是莱斯特。” 黑发男人向莱斯特点头:“我叫阿曼德。你是玛格纳斯今晚才转化的幼崽,是吗?” 莱斯特非常讨厌他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于是没吭声。 最后还是言白出来替他应下,并向这个阿曼德请求:“能收留我们一晚吗?” 阿曼德笑容加深:“这是我的荣幸。” 第10章 血族(六) 言白和莱斯特没有在吸血鬼剧院呆多久。莱斯特尤为厌恶里面阴冷潮~湿的狭窄洞窟和那群同族的首领阿曼德。他似乎天生就和阿曼德不对盘,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和强大的黑发血族对着干。没过几天,吸血鬼剧院里的血族们都纷纷仇视这个仇视他们首领的小子。对此阿曼德微笑着提醒言白,建议让莱斯特离开。 “我并不能约束所有人,他尚且年轻。”阿曼德坐在石阶上对言白说,“如果真惹怒他们,莱斯特会被撕碎。” 地下室阴冷无比,墙壁和地面的石砖总是带着水汽,众多血族的棺材被安置在一个个狭长的茧型洞窟里,这些洞窟密密麻麻地排布在石壁上,犹如一个蜂巢。它们组成了吸血鬼剧院这一个巨大的棺材墓地。 言白不知道这群家伙在这里呆了多久,但站到台阶上,望着那些洞窟,你就会有种古老的恐惧感。那是从远古时期残留下来,历经千年岁月老而不死的颓废。这群血族活了很久很久了,他们的*还活着,心却早就死了。 包括他们的首领阿曼德。 “如果他要离开的话,我也会。”言白望着石阶尽头的枝型落地烛台如此说。几只吸血鬼正默不作声地攀爬在四周的洞窟口,闪闪发亮像是虫子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他们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黑影幢幢。 “为什么呢,我希望你留下来。” 言白感觉阿曼德将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移动抚摸,他的声音温和动人:“你和他不一样。我和我的同伴非常欢迎你留下来。” 言白回头,看见他黑色的眼里满是笑意和期盼。他干脆地将阿曼德的手从自己手上拉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阿曼德坐着没有动,比了个手势让骚~动地其他人安静下来:“什么意思?” “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安定。我自己本身也处在动荡中,你想跟随我的音符只能让你的乐章支离破碎。”对阿曼德还算欣赏,言白便指点了他一句,“与其想从其他人身上寻找人类的心,还不如自己培养一个。” 他转身沿着石阶往上走,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吸血鬼们黑压压地占满石阶。他们苍白精致的脸孔如人偶般毫无表情,用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言白。被上百双这样无机质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在黑暗的地下洞窟里,走在远古的遗民中,就像走在寂静的死人堆里。不,这里就是死人堆。 阿曼德苦苦想从言白身上找到所谓的人类之心,是因为他本身失去了*。进食的*,获得欢乐的*,活下去的*。失去这些,就是行尸走肉。高贵的血族,呵,不过都是群僵而不化,想死却又害怕的野兽。 莱斯特哼着歌正准备从剧院后门进去,却迎面碰上了面无表情的沃德·伊芙斯。他这个“哥哥”冷漠又无趣,一双灰色的眼睛就像看穿了世界万物般让人讨厌,又忍不住心生敬畏。至少他就不自觉地想让那双灰瞳永远只注视他一个。 莱斯特在言白冷然的目光下差点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有什么事吗?”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真的?现在?”莱斯特眼睛一亮,他期待这事期待好久了。基本天天都在言白耳边唠叨离开吸血鬼剧院的疯子们,现在由言白主动提出,他反而还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恩。”言白从他面前走过去,毫不留恋地大跨步向前。 莱斯特追了上来,扭头向后看提醒他:“阿曼德正站在屋顶看你。” 言白笑了一下,没回头:“他不是在看我,是在看他死去的心。” 另一边,在英国乡村的某张床~上,瓦娜莎·伊芙斯从梦中惊醒。她半坐着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沿着对少女来说过于凌厉的线条滑到下巴,滴到亚麻床单上。瓦娜莎用手一抹额头,满手冷汗,她环顾四周,卧室里的摆设和往常一样,西面墙壁上的十字架也很正常,没有像梦里一样渗出鲜血。那个梦……她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她哥哥失踪后的第30天夜里,自从他从生日派对回家的路上被人从马车上掳走后就音信全无。车夫信誓旦旦地对来调查的治安官说,有个黑影呼啦一下而过就钻进了马车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又是一闪消失在里黑夜中。等他想起马车里的少爷时已经迟了,马车门打开,上面的玻璃全碎,座位上空无一人。当时听到这个描述的母亲当场晕厥,父亲也满面愁容。 真的有魔鬼存在吗?那为什么会找上他的哥哥?瓦娜莎一直想不通这两点。 她披上睡衣起床,在十字架前跪下,双手握紧举在胸前祈祷。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梦中的一幕,她的哥哥满眼通红,正抱住一个金发女人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瓦娜莎知道他们不是在做|爱,因为她看见源源不断地鲜血从女人的脖子上涌~出,染红了她的白裙,也染红了她哥哥的手。她哥哥抬起头——瓦娜莎皱紧眉祈祷的语速越来越快——哥哥双眼通红,虎牙变得又尖又长,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他似乎看见了瓦娜莎,微微一笑,笑容邪恶极了。 瓦娜莎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她睁开眼,盯着十字架上被钉住的耶稣心想:主啊,如果您真的听到我的祈祷的话,请让我哥哥安然无恙地回来吧。请让我梦中的那个恶魔消失,让为人的哥哥回来。 …… 一片死寂。洁白的十字架上,耶稣依旧用他受难日那天痛苦扭曲的姿势躺着——瓦娜莎此时已经双眼含泪。她紧握在胸前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大,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咚咚咚。身后奇怪的动静让瓦娜莎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看见又一颗石子被扔在了窗户上,她赶紧把窗户打开,向下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下,身穿白色睡裙的米娜正仰头望着她。 米娜跳上床~上的时候,瓦娜莎清楚感觉到她浑身冒着凉气,这让她忍不住用力抱住她,好让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同时在她耳边轻轻责怪:“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米娜的脸上似乎用哭过的痕迹,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嗓子回答:“我刚才梦见沃德,睡不着。” “……”瓦娜莎的眼睛黯淡下去,“我也是。” “瓦娜莎,你说沃德他还会回来吗?”米娜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瓦娜莎抚摸着她金色的柔软长发,肯定道:“他会回来的。” 米娜边哭边笑,想要用手擦掉永远也落不完的眼泪:“我好想他。” “我也是。”瓦娜莎注视着好友轻声道,“米娜,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哥?” “……是的。”米娜的脸红了红,又迅速变白,“可是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沃德都失踪一个月了。”原本,如果沃德没有这样消失,按照他们父母的计划,应该会是沃德娶了米娜,而皮特和瓦娜莎在一起,然而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瓦娜莎用手接住米娜的一滴眼泪,含在嘴里吸了吸,又苦又涩:“米娜,你要做好准备。哥哥回来时……有可能已经不是他了。” 她想起那个梦,明明很荒唐不是吗,但瓦娜莎心中的某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这是真的,这是通灵梦,你所梦到的都是真的。所以她哥哥可能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 米娜望着瓦娜莎茫然不解,眼睛里有些惊恐:“什么意思?” 于是瓦娜莎便凑到她耳边,小声地把刚才梦到的情形说了出来。当她说道她哥哥的眼睛通红,有一双獠牙时米娜忍不住捂住嘴小小的惊呼一声:“上帝啊!难道掳走沃德的是吸血鬼吗?” “吸血鬼?”由于家庭原因从小就被禁止接触这些的瓦娜莎不解。 “那是种活在黑暗中的魔鬼。他们白天睡觉,晚上行动,靠吸人血为生……我是在报纸的一个恐怖故事栏目上看到的,没想到这种生物真的存在!”米娜显然紧张极了,她紧紧攥~住瓦娜莎的手,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害怕的光芒:“难道沃德真的变成吸血鬼了?” 瓦娜莎的心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哥哥变成魔鬼?她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的哥哥怎么会变成吸血鬼?那个梦真的不是胡思乱想吗,真的是所谓的通灵梦?她咽了口口水,反握住米娜的手请求:“请不要把这个梦告诉其他任何人。我怕,我怕爸爸妈妈会伤心。” 米娜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对,不能让伊芙斯先生夫人担心,我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同时想办法把沃德找出来!” 瓦娜莎呆了呆,一种未知的恐惧再次从她心底窜出,攉住她的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涩又干:“米娜,你想做什么?” 一直是个好孩子,乖宝宝,胆小又温顺的米娜此刻脸上的表情却让瓦娜莎都为之感到害怕——那是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我会找到沃德的!我一定会!” 第11章 血族(七) 言白和莱斯特已经离开了吸血鬼剧院,离开了巴黎。在之后的几年里他们游荡在欧洲大陆,从西班牙一路向东而去,中间在东欧的一个小国里停留了几年,最后在莱斯特的抗议下才重新又回到了法国。 言白现在相信莱斯特称自己为没落贵族是真的。至少他比贵族还讲究,言白从没见过比他还挑剔的家伙:不是处~女血不喝,放血超过三分钟不喝,不是雕花棺材不睡,不是丝绸衣服不穿……在相伴了八年后,言白终于受不了越来越毒舌,脾气越来越糟糕,越发有趋势成为玛格纳斯第二的莱斯特,想起许久未见面的亲人,他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就离开莱斯特前往回到了英国。 不和莱斯特打招呼是因为在此之前言白也曾试图和他分开旅行,结果立刻遭到莱斯特的反对。如果莱斯特见反对无效,还会大闹——紧贴着离开的言白,总之就是他到哪,莱斯特就会跟到哪,然后在那个地方随意杀人,弄得人心惶惶,戒备外来者。在这种情况下,言白只能妥协离开,顺便带上莱斯特这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家伙。 这次言白是直接把莱斯特敲晕,才走掉。 开始几天他还真有点担心莱斯特会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死皮赖脸地要跟到英国。不过等船靠了岸,他才相信这次莱斯特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性,没有跟过来。 言白没兴趣探究其中原因,在他看来这再好不过。像小孩黏父母一样的日子早就该结束了,更何况他还不是莱斯特的父辈。 但是,当他回到故乡时,才发现无论是他家还是旁边马尔科姆一家早就人去楼空。 两所庄园看上去废弃了许久,花园年久失修无人打理,到处都是野草和蔓生遍地的藤蔓。自家的房子看上去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阴沉古板,而那栋白色的洛可可式三层建筑却显得颓败许多:几扇窗户不知为何缺了一半玻璃,还有一些从内部钉上木条,黑色的雨水痕迹从顶上的浮雕开始向下蔓延。楼房前的巨型迷宫的绿色围墙也枯萎了,满地落叶和枯死的藤蔓。迷宫中间的白色雕塑的头部消失,下面的水盘里的死水黑漆漆的,漂浮沉浸着无数虫子幼体和枯枝败叶。 从迷宫绕出来,踩过及膝高的野草,言白站在一条小径上望着那栋白色楼房。夜色深沉,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周围一片安静。 再回到自己家中,言白发现里面的家具都蒙上一层白布,他一走进去,就听到阴影中老鼠%0%0%0%0%0%0%0%0的奔跑声,地面上一层灰尘,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脚印。他站在客厅里抬头打量,发现原来挂在墙壁上的各种宗教画像已经被拿掉,只在浅色壁纸上留下一个个方形痕迹。言白没有上楼,猜到二楼和一楼是一样的情况,除了大件的家具原封不动地安静沉睡,那些生活用品,画像照片唱片机都被搬走了。曾经有人生活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从房子里走出,言白叹了口气,扭头望了眼两栋建筑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束光线照到他的身上,一个苍老戒备的声音向他呵斥:“什么人!” 被灯光刺得不得不抬手挡住脸,言白眯起眼看见提着灯的是个瘦下佝偻的老头子。对方一手提灯,一手拿着一根木棍,害怕得全身发抖:“你是谁?是小偷吗?这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拿了!你快走吧!” 言白窜到老头的面前,这个举动显然把这人吓了一大跳,哇哇大叫着抬起手就想砸下木棍,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直接握住手腕,颇有技巧的一捏一推,木棍便从老人的手里掉了下来。 老头吓得腿的软了,万般后悔自己没有把□□拿出来。如果不是怕这个小偷损害主人家的东西而急着去阻止,他怎么会来不及全副武装呢。现在可好,他自己的老命都要搭在这里了! 然而,想象中的攻击半天也没落在身上。老头只感觉提灯的手被人推了推,光线变换了下,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冷淡男声响起:“您不记得我了吗?” 老头呆了呆想了半天,才从蒙尘的记忆中搜索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他壮着胆子,凑近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半天,蓦地瞪大双眼:“你,你是……沃德少爷!” 提灯摇晃的光线下,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有一张俊美~逼人的脸,黑色头发,灰色的眼睛很容易显得冷淡倨傲。 没想到对方真的能想起自己,言白微微一笑:“管家先生,好久不见。” 从管家口中言白了解到五年前两家就断交了。因为他妹妹瓦娜莎勾引了米娜的未婚夫,他们在偷情时被米娜撞见,从此两家花园相连的铁门就被永远的关闭。之后瓦娜莎犯了癔症,伊芙斯夫人在照顾她时突发心梗去世,而瓦娜莎的癔症也因此进一步加重,被伊芙斯老爷送进了疯人院。伊芙斯先生本人在三年前去世,瓦娜莎随即从疯人院逃出,失去了音讯。 至于米娜家,皮特在一次和马尔科姆爵士探险中不幸染上痢疾去世,米娜小姐在未婚夫背叛后就与其解除婚约,搬到了伦敦,马尔科姆夫人则在丑闻后就与马尔科姆爵士离婚,马尔科姆爵士自那次他儿子死亡的探险回来后也居住在伦敦。两家在这里的屋子就此空置下来。 “……”这是讲到动情之处忍不住开始抹眼泪的老管家。 “……”这是觉得自己听了一出跌宕起伏长篇戏剧的言白。 没想到短短八年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有时候瓦娜莎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跪在十字架前,双手紧紧交握举在胸前,死死盯着墙壁上的十字架,嘴里快速地念着祈祷词。现在她已经不是八年前因梦见自己哥哥变成怪物而害怕的小姑娘了,在经历了发疯,通灵,与恶魔面对面的交锋后,她比一般的男人更加勇敢,也更加危险。现在的瓦娜莎脸庞消瘦,眼神冰冷,当她在你面前掀开一张张塔罗牌时,你会误以为自己看见了中世纪的女巫。 “瓦娜莎。”门被敲响,马尔科姆爵士站在门口望着她。岁月似乎格外偏爱这个男人,他除了头发变白以外和八年前没什么不同,依旧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什么?”停下祷告,瓦娜莎的声音冰冷。 “你说你通灵到吸血鬼了?” “……不,不是吸血鬼。”瓦娜莎将视线从马尔科姆的脸上移开,她盯着十字架说,“是我哥哥。他是血族。” “不一样?” “不一样。这才是关键。”知道自己今晚没法再祷告下去,瓦娜莎从地板上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她侧脸盯着马尔科姆,“我第一次通灵的时候还小,以为吸血鬼和血族是同一种生物。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它们是两种。血族有理智,吸血鬼没有。” “那米娜?”马尔科姆的心中燃起新的希望。 然而,他看见瓦娜莎闭上了眼睛,嘴角紧紧抿着:“这就是我的错误。我告诉米娜,让他误以为我哥哥变成了吸血鬼,但实际上他是血族。” “……” “米娜是被吸血鬼引诱的,她想找到我哥哥,但找错了方向,让自己陷入危险。这是我的错。”瓦娜莎睁开眼,对马尔科姆说,“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马尔科姆冷笑一声:“是啊,如果不是你勾|引了米娜的未婚夫,她也不会搬到伦敦来。” “我们都有错。”瓦娜莎声音中带上某种讽刺,她灰色的眼睛异常冷酷,“你也是。” “……所以我们都失去了家人。”马尔科姆狼狈地扭过头,不敢再直视那双冰冷的眼睛,主动后退一步,“明天晚上的聚会不要忘了。” 瓦娜莎绕到窗边,望着外面空荡荡的广场:“不会的。” “今晚我就去伦敦。”言白一脚踩上马车踏板,回头对前来送行的管家,“我要去见见马尔科姆。” 管家脱下自己的帽子,露出头发稀疏的脑袋,低头弯腰:“祝您一路顺风,少爷。” 言白钻进马车,注视这位从小就服务伊芙斯家,直到现在也依旧固执地一个人留在那里照看房子的老人。他想了想,将一枚戒指从摘下递过去:“请收好这枚戒指,随身携带。它会保证你的安全。” 管家疑惑地接过,戒指和常见的完全不同。看尺寸是套在拇指上的,可以完全将手指包裹进去,前端尖锐无比,与其说是戒指更应该说是铁做成的指甲。上面镂空雕刻了一些花纹。使整个指甲套看上去美丽又危险。 既然是小主人郑重其事的拜托,尽管内心有些发秫管家还是乖乖地收下,将其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拍了拍:“放心好了,我会保管好的。” 言白点点头,最近黑暗世界有点动荡,带着这枚有他气息的戒指至少能保证这位老人不受低等级的怪物伤害。 马车晃动了一下,开始前进。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马车上的灯盏一晃一晃,在夜雨中显得更加昏暗。 言白用手支着头,望着窗不断后退的树木陷入了沉思。他的直觉告诉他,找到马尔科姆他就能找到瓦娜莎。 第12章 血族(八) 马车到伦敦的时候天已蒙蒙亮,言白打发走马夫看着天际东方的一抹朝霞,知道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他只能先找了家旅馆住下,准备等到晚上再去拜访马尔科姆。 不巧的是等到晚上他按响门铃,打开门的黑人仆从却告诉他主人和小姐都不在家去参加宴会了。 又饿又累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来找妹妹的言白无言。他静了静,请用怀疑眼光盯着他的黑人转告马尔科姆自己的来访,尤其强调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去找猎物填一下肚子。 电灯尚未普及的伦敦夜晚,街道很是冷清。言白走了快一英里的路也没看中半个可以下口的食物。中间走到一家位于海湾的旅馆门口的时候,倒是有个人正抱着路灯大吐特吐。言白站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勇气去咬他布满汗珠冒着酒气的脖子,还是有股野狼味的。他对吃狗肉之类的不感兴趣,真的一点没有。 “看什么?”吐了半天的男人注意到言白站在一边盯了自己许久,他不耐烦地仰起头问。他的口音是很明显的美国腔,头发半长不长,棕色,凌乱地搭在他脏污的衣领上。眼睛倒是很好看。 言白将视线移开,迈开脚步:“没什么。”他还是找个干净点的猎物吧。 挑剔的吸血鬼满心惆怅地离开,他身后抱着灯柱擦嘴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成功逃过了一劫。他只是觉得刚才看戏的男人有点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直到言白的身影消失在起雾的街头他才恍然:那种线条过于凌厉的脸和灰色的眼睛不是和瓦娜莎·伊芙斯小姐很像吗,连头发也同样是黑色。可惜等他想起这点时,刚才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走了多久,当言白听见前面街角传来的响声时,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激动万分:上帝啊,这群英国人就不能学学他们隔着海峡的邻居法国人吗?学学他们的夜夜笙歌,日日狂欢!难怪他的同族要窝在巴黎,那座城市和伦敦一比简直是食物满地走的天堂! 然而,言白没想到的是,已经身为该隐后裔的他并不在上帝的管辖范围内。 那是对正在野合的男女。不远处还在墙后站了一个围观的男人。言白抽抽嘴角,决定拿那个观众下手,绕开两个在地上滚作一团的白色*。可是,当他的眼角扫到那个在上方的女人的面孔,他恍若遭到了雷劈。 尽管面孔成熟了许多,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正在上上下下起起起伏伏的女人是他妹妹,瓦娜莎·伊芙斯! 他的妹妹在大晚上的街道上和人打野战! 言白第一反应就是捂脸。他绝对不肯承认在那一瞬间他真是想日了狗了。 失落地站在墙后,看着自己感兴趣的女子和别的男人滚作一团的道林·格雷心情低落。他刚才只不过是被宴会上忽然通灵发疯的伊芙斯小姐吓到,来迟一步,结果就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似乎是为了应景,天空在此时也下起了雨。凄冷迷蒙的街道上路灯摇晃,除了他们三个人宽阔的石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道林·格雷被雨水打湿了衣服和头发,衣料黏糊糊地吸附在皮肤上,雨水冰冷,且越下越大。屋檐滴下的水珠也从开始的一滴一滴滴落,变成此时的成线挂下。不远处的男女似乎没有发现这场雨,依旧战得火热。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格雷的肩膀上,他耸然一惊。自己竟然没发现还有人在?或者是刚来的?为什么连脚步声也没有?最后这个问题刚闪过他的脑海,他就感觉到一个冰冷地呼吸喷洒在他的脖子山,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唔——”格雷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另一只苍白的手捂紧嘴巴。那只手白皙柔软,像女人手一样,却力气大的惊人。至少格雷被它禁锢着靠在身后人的怀里动弹不得。 是个男人。格雷感觉到身后人的个子很高,还有对方结实的胸膛。他垂下眼睛,扫了眼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苍白,优雅,手指骨节分明,在小指上还套着一枚尾戒。那只戒指样子怪异,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成的,通体黑色,上面似乎刻了花纹。 可惜,格雷还未来得及继续研究下去,他就感觉到脖子上像是被扎了一针。不,不是一针,显然是两道针头刺进他的动脉,心脏为这个发现跳乱了一个节奏。格雷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绷紧,他刚扭动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就感觉到咬住他脖子的男人加大力气。瞬间,一股酥麻从他脖子上被咬的部位沿着脊椎窜进他的大脑。 那是宛如濒临高|潮的快|感。在这种强烈得可怕的快感下,格雷忍不住呻|吟一声,可惜被手捂得结实的嘴巴只能发出微弱的音节。何况,他现在满脑子空白,除了畅快就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咬住他脖子的人,是在吸自己的血。 言白就像一个饿得失去理智的乞丐,抓住食物就不松开。将怀里的男人死死箍主,防止挣扎——然而实际上这个人类只挣扎了一下,就软下身体。言白顾不上猜测他到底是被吸血鬼咬的失去理智,还是吓得瘫软,他只觉得一股温暖的热流滑进他自从被转化那天就永远冰冷的身体。吸血鬼之所以如此着迷血液,一则在他们尝起来血液香甜可口,另一则是它的温暖。这种仿佛能温暖他们自己身体的错觉才是吸血鬼为新鲜人血疯狂的最终原因。 所以大多数吸血鬼情愿和人类做|爱,也不愿和相貌出色的同类。到底是柔软温暖的*好,还是冰冷坚硬得像石块的身体好,简直是不用考虑的选择。 可是。在狠狠吸了几口后,言白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么这人的血是怎么回事?闻上去倒是挺香的,怎么越喝越难喝?他才稍微缓解了自己胃里的饥饿感就再也喝不下去了。这种感觉简直就像人吃方便面一样,闻上去很像,第一口也很好吃,结果吃到后来简直想吐!所以这个人的血是方便血? 言白实在无法忍受了,他抬起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液确定真的是血变难喝了,而不是他的错觉。手一松,怀里的人就软到在地上。言白亲眼看见这个剧烈咳嗽的人类脖子上的伤口正在愈合。刚才被自己咬出的两个深孔很快就恢复如初,如果不是皮肤上的血液,言白还以为刚才的进食只是自己的一个臆想。 他在这边惊讶地瞪着道林·格雷,另一边从让他窒息的快感中缓过神的格雷也抬起头惊讶地瞪着他。 刚才咬他并吸他血的男人,个子很高,头发漆黑,眼睛是冷淡的灰色。就算此时惊奇的表情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黑暗气质。耳边雨哗哗下着,和墙壁另一侧伊芙斯小姐的呻|吟,男人的低|吼交杂在一起,组成一曲疯狂的交响乐。 道林·格雷喘了会气,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此时已经收起惊讶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男人(?):“请问阁下是?” 言白复杂地打量了一会这个相貌出色的家伙,他不是人,但也不是吸血鬼,更不是狼人。他不是言白目前所知的任何一种黑暗世界的生物。可是仔细留意的话,又能看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恶魔气息。 “你又是什么东西?”他戒备地退后一步,反问道。 道林·格雷扬起彬彬有礼地笑容,微微弯腰:“我是道林·格雷,算是人类。” 想起刚才口感极差的血液,言白盯着格雷光滑的脖子:“人类没有这么强大的愈合力。” “所以我只能算是。”道林·格雷摸了摸结了一片血块的脖子,“阁下是吸血鬼?” “……算是吧。”言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打量他。□□右倒的雨幕隔在两人之间,但他们互相对视的目光却分毫不受影响。 道林·格雷首先在这种目光交锋中后退,他一步一步沿着墙壁向后倒退,拉开和这个危险吸血鬼之间的距离,虽然他和恶魔作了交易,受了伤也能转移,但他不认为自己被拧下头后还能活着。就算能活大概也会被眼前的人用火烧成灰烬:“我并没有恶意。阁下不用担心,我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他指的是言白的吸血鬼身份。道林·格雷的意思很清楚:你想找猎物随你,他绝对保密,以此作为条件放他走。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在这里杀了同样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份被泄露。言白这样想着,向前踏了一步。 见他表态,格雷后退的动作僵住,紧张万分地盯着言白,却没等到他下一步的行动。 而言白则是被耳边传来的又一声呻|吟提醒了,她妹妹还在墙的另一侧乱|搞呢!现在当务之急而是瓦娜莎,而不是这小子。 言白最后看了眼格雷,低声威胁:“记住你说的话。”然后转身,从墙壁后走了出去。 格雷松了口气,看他显然去找伊芙斯小姐,心中犹豫了一下,左右权衡后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命为感兴趣的女人冒险。他遗憾地想,看来今后伦敦又要失去一个神秘美丽的姑娘了。格雷小心翼翼地溜走了。 而言白大步走过去,从背后一掌劈晕瓦娜莎。正做的开心被人打搅好事的男人发觉身上一空,关键是姑娘被拉开顿时怒火攻心。他睁开眼,朝陌生人怒吼:“你在做什么?!” 结果下一秒,男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陌生人眼睛瞬间变红。对方冷冷地回答:“杀你。” 刹那间,哗哗的雨声里,在这片区域的上空回荡着男人的惨叫。 听到惨叫的附近住户吓得往被子里缩了缩,坚决不肯打开窗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近伦敦乱的很,又是开膛手杰克,又是一家母女在家被杀事件,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祸上身。 雨渐渐小了。雨水混着血水流进了下水道口。 男人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上有两个深深的小孔,空洞无声的眼睛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靴子。 靴子踩在血水中,男人沙哑的声音在死者头顶响起:“嘻嘻嘻真是具美丽的尸体啊。” 第13章 血族(九) 瓦娜莎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底。她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很普通的黑色铁丝绕花单人床。右手窗户下有一张书桌,桌前的窗帘被拉起,挡住外面的光线。所以她才会在清醒后的一分钟内,以为现在是黄昏。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陋,除了床和书桌就是一张大衣柜。立在铁床的左侧,紧贴着墙壁而放,恰好和书桌面对面。在房间的四角,瓦娜莎看见有雨水渗透的痕迹。这里与其说是公寓,倒不如说是旅馆。 她怎么会在旅馆里? 昨夜的记忆开始回笼。杯觥交错,衣香鬓影的宴会。打扮神秘的通灵师。附身的神。还有她自己。 瓦娜莎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手指碰触到身上的睡衣,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掉。柔软的棉布与她肌肤相触,温暖舒适。但紧接着内衣也被脱下的事实让原本的镇定的她再也忍不住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瓦娜莎环抱住身体,缩着身子四处打量。离开温暖的床铺,冰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喷嚏。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回到床上好好休息。你觉得呢?” 冷淡清朗的声音在瓦娜莎背后响起。她戒备地转身,习惯性地回了一句:“我认为女人在陌生人的陌生房间里应该保持警”惕 最后一个词戛然而止。灰色的眼睛瞬间睁大,瓦娜莎不算丰厚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失踪了八年之久的沃德·伊芙斯正手捧着一堆衣料,站在衣柜旁,一手带上身后的门和她对视:“好久不见,瓦娜莎。” 瓦娜莎不敢置信地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她的膝盖后弯撞上床沿,被迫停了下来。 她瞪着自己哥哥和八年前失踪时分毫未变的脸,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 言白走上前,伸手擦掉瓦娜莎脸上的泪水,将衣服放到一边,接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姑娘。他亲了亲妹妹的发顶,感觉到她的泪水打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让那块温热起来:“好久不见。”他又重复了一遍。 瓦娜莎带着哭腔回答:“好久不见,哥哥。” 尽管通过通灵已经知晓哥哥未死。但在亲眼看到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瓦娜莎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爆发的情绪,抱住言白大哭起来。 过去的种种一一闪现在她眼前。在言白失踪的这八年里,每次她遭受痛苦时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哥哥还在该多好。当她被马尔科姆爵士用恶毒的指责骂得无地自容时;当她被绑在疯人院的墙壁上遭受深秋季节冰水的冲击时;当她为了寻找米娜而一次次踏入黑暗时,她都会奢望哥哥的出现。希望他能挡在自己面前,为她挡下所有的痛苦和非难,就像在他们小时候一样。 她用八年的折磨武装了自己,为自己披上一层厚厚的保护套。现在,她终于可以脱下这层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的外衣,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了。 言白耐心地等瓦娜莎发泄完才放开她。她的脸由于刚才那场声嘶力竭的痛哭而红润了不少。 瓦娜莎被言白牵着手,引导着重新坐回床上,乖乖地任由哥哥盖上被子。这期间,她一直紧握着言白的手,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绳索。 言白索性在她身边坐下,掏出手帕为她擦干了眼泪。 瓦娜莎眼也不眨地盯着言白,直到他停下收起手帕,才伸手轻触他的脸。 指尖的触感一片冰冷柔软。瓦娜莎想起自己刚才靠在他胸膛上时,那具身体里的死寂,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但这次,她不是为自己痛苦,而是为她的哥哥。 “哥哥,你变成吸血鬼了?” 言白有些吃惊,他打量着瓦娜莎,没有在她眼里看到害怕便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 瓦娜莎注意到言白的观察,她微微一笑收回手:“我通灵得知的。” 通灵?言白之前也曾听闻人类中“灵媒”这种职业的存在。从事这项职业的通常都是女子。因为她们天性敏感,如果体质再特殊些就很容易听见黑暗里的声音,而陷得更深者则是能看见更为详实的画面。 可正是由于她们是与黑暗世界的子民打交道,古往今来,凡为灵媒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言白皱起眉,握紧妹妹的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想起米娜,还有她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瓦娜莎不禁声音变得悲痛嘶哑,她把关于米娜被吸血鬼掳走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言白。说是自己告诉了米娜,误导她以为言白成为了吸血鬼,这才导致了米娜在来到伦敦后被吸血鬼引诱。后来她才通灵得知,言白和掳走米娜的生物根本是两种不同的存在,显然后者是完全失去理智的怪物。 “如果我当时没有告诉米娜你的事,她就不会被掳走。如果我之后没有鬼迷心窍地勾|引她的未婚夫,米娜也不会搬走来到伦敦……”说着说着眼泪再次从瓦娜莎美丽的灰色瞳孔里涌出,她双眼下厚重的青灰色连□□都挡不住,显然已是多日未休息好,“无论我怎么指责马尔科姆爵士如何破坏了我们的家庭,可是米娜是无辜的……她那么天真美丽,不应该受到这种折磨……” “你也同样遭受了折磨不是吗?”言白握着她的手,平静地说,“好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什么?”瓦娜莎挂着泪水不解地望着言白。 “既然由我而起,就应该由我结束。”言白捏了捏妹妹的手,站起身,将衣服递给她:“来,穿好衣服,我们去拜访马尔科姆爵士。然后,我再把米娜带回来。” 瓦娜莎仰视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内心燃起于之前不同的希望。在言白出现之前,她原本是打定注意就算牺牲自己也要把米娜从黑暗世界拉回来,可是现在,哥哥出现了。他握着她的手告诉瓦娜莎说,让他来。 瓦娜莎用手背擦掉眼泪,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不,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言白闻言,眼神不禁柔软下来,他望着自己妹妹消瘦得可怕的脸庞,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道:“你付出的代价足够了。作为哥哥,我很乐意为你完成之后的工作。” 他直起身,揉了揉瓦娜莎的头发,微微一笑:“现在,穿上衣服。” 言白带上门走出了卧室。他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一角,看太阳尚未西沉,依旧挂在西边的天空,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绷带从手指开始缠起,直到他将露在衣服外的双手和脸孔都缠上一层绷带后,他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窗帘。 阳光瞬间透过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同时,瓦娜莎的尖叫响起:“哥哥!” 在她的惊惧的视线里,她看见言白站在阳光下扭头,绷带下的脸部肌肉动了动,似乎是在微笑:“没关系。” 几秒钟后,言白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尘埃飞舞的金色光线里,没有着火,也没有化成灰烬。瓦娜莎一瞬间还以为刚才她哥哥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只是被人拐走了八年,而没有变成吸血鬼。毕竟…… 她扑过去,用手指抚摸着言白的脸。在绷带下似乎隐隐有超过正常人类体温的温度,但除此以外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面对瓦娜莎惊疑不定的眼神,言白拉下她的手告诉她自己最大的依仗:“每个血族都有自己的天赋技能。我相当好运地碰上了最好的那个,只要隔着一层布料,行走在阳光下便没有问题。顶多有些不舒服罢了。” 瓦娜莎还是很怀疑:“真的没问题?” 言白点头:“当然,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天知道当他和玛格纳斯发现他的天赋技能是这个后,玛格纳斯差点杀了他!越是活的日久的吸血鬼越不能忍受同伴能享受阳光,而自己不能。 “好吧。但是,你必须打伞。”瓦娜莎挽着言白走出旅馆之前向老板娘借了一把女式用的丝绸布伞,强硬地要求言白撑起。 “……我脸上有绷带已经没问题了。”言白无奈。在继被认为烧伤毁容后,他又要面对别人“这里有个变态”目光的洗礼吗? 瓦娜莎却在这点上毫不让步:“如果你不打,我不会带你去马尔科姆爵士那儿。” “好吧。”言白只好接过那本粉白色的小伞。上面满满的蕾丝和用蕾丝堆成的玫瑰花蝴蝶结让他瞬间有了想逃走的丢脸冲动。可惜,妹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用毫不退缩的目光盯着他。 言白打开伞,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在伞面下:“满意了吗?” 瓦娜莎弯起嘴角一笑,踮起脚隔着纱布吻了吻他的脸颊:“很好。” 所以当马尔科姆听仆人回报失踪一夜的瓦娜莎带着一个男人回来而迎接出去时,他就见到了一个全身都缠满了绷带,打着一把女式花伞的变态和瓦娜莎挽在一起亲热地走进他家大门。那一瞬间,就算面对吸血怪物也能面不改色地抽出细剑应对的马尔科姆爵士,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14章 血族(十) 全身缠着绷带的怪人进屋把伞收起,露出一双冷淡疏离的灰色眼睛:“我想我们也有八年未见了,马尔科姆爵士。” “你是……”马尔科姆疑惑的目光在怪客和瓦娜莎之间来回打转。某种奇妙的预感出现在他心底,多年前的一张英俊面孔跳进马尔科姆脑海里,让他的眼皮跳了跳。 绷带被一圈圈地散开,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紧抿的薄唇。 “沃德·伊芙斯。”马尔科姆喃喃着说着面前青年的名字。他的容貌亦如从前,那是张二十岁的年轻人的相貌。以至于现在他和瓦娜莎站在一起,别人会误以为他们是姐弟。 马尔科姆想起沃德失踪后邻里间的某些传闻,忍不住直起身子,手背向后靠了靠,贴在衣服下的枪套上。 “您不用紧张。”言白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动作,移开视线以表示自己毫无恶意,“我这次来是为了米娜。” 想起被自己和瓦娜莎兄妹的错误而连累的无辜的女儿,马尔科姆的心痛了一下。他向仆人使了个眼色,抬起胳膊邀请沃德进客厅详谈。 摆满各种精致摆件的客厅中燃着壁火。壁炉前的沙发下铺着来自波斯的地毯。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台巨大的落地式地球仪代表了主人探险家的身份。一面靠窗放着的展示柜里有来自中国的瓷器,印度的金具以及一些拉丁美洲风格的木雕。在客厅中间有一张巨大的圆桌,现在上面铺满了许多关于黑暗传说和生物的古籍。言白大致地翻看了一下,其中就有时人写就的关于吸血鬼德古拉的恐怖小说。 “这些都是很有用的参考资料。”马尔科姆看到言白的动作解释道。 “那你们亲眼见过吗?”言白的手指从《伊本集》的封面上划过。 马尔科姆望了眼瓦娜莎,她现在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见他望过去侧了侧脸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说他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见过。”马尔科姆清了清喉咙,“不光见到了,还杀死过一只。它被送到了地下尸检所,一位经验丰富的验尸专家帮我们检查了尸体,说它不是人类,皮肤上覆盖着外骨骼,而且在外骨骼里……我们发现内刻着的埃及古文字。” “那只吸血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双眼通红,满嘴獠牙。个子极高,目测至少有两米,但是很瘦。全身坚硬,刀枪不催,只有胸口中间有一道裂缝。” “双眼通红,满嘴獠牙。”言白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我向你保证,虽然和我现在的种族很像,但绝对不是。至少我的父辈没有告诉我,我们还和古埃及有关。” 马尔科姆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是很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大方承认了自己现在不是人类。 言白没有在意,扭头望了眼窗外:“现在的时间点不是很适合,等晚上我再出去调查。不介意吧?” 马尔科姆当然不介意,多一个帮手就增加了一份找到米娜的机会。他只是忧心忡忡女儿被找到之后,如果不能挽救该怎么办,这一点担忧一直被他藏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现在他看到不是人类却依然保持理智的沃德·伊芙斯,重新燃起希望。如果米娜变成他这样,只是不能见光吸人血,他想他能接受。探索了许多危险区域,在其中手染当地土著鲜血的马尔科姆并不是什么慈善家,甚至可以称为残忍的入侵者也不为过。 “掳走米娜的和我不是同一种族,我也不清楚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言白看穿他的打算,不悦地提醒。他已经从瓦娜莎那里得知皮特过世的全部过程,在他看来对于皮特之死,马尔科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把他身体孱弱的儿子带到非洲。也是他为了走的更远而扔掉了药物和食物。更是他抛弃了病重的儿子,为了活下去一个人求生。皮特在临死前恳求他,希望他将新发现的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马尔科姆也没有实现这个承诺。为了名誉,他选择将儿子的临终请求抛在脑后,将自己的名字冠在山峰名字上。更深一步追寻下去,从小时候马尔科姆就没有重视过皮特,以至于皮特为了得到父亲的夸奖而冒死跟随他去非洲探险。 言白的记忆回到了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的时候,那天马尔科姆探险回来,他热情地拥抱了他的女儿和伊芙斯兄妹,唯独对待自己的儿子礼貌而冷淡。他们两的拥抱时间连三秒钟不到就迅速分开。皮特当时望着马尔科姆落寞的眼神,言白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掉。 示意瓦娜莎出去,言白表示想单独和马尔科姆谈谈。 瓦娜莎疑惑地望了眼言白,顺从地离开了。并且临走前还贴心地将门带上。 言白将手上的绷带放在圆桌的资料堆上,送开衣领最上面的纽扣:“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瓦娜莎的事情。” 马尔科姆舔了舔嘴巴,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他唯有全副武装地面对。 “你让瓦娜莎不停通灵以获得米娜的位置。”言白很肯定地说,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 “你想过那会有什么后果吗?”想起自己在妹妹身上察觉到的浓郁黑暗气息,言白的声音就越来越冰冷低沉,“你知道瓦娜莎现在几乎半个身子都陷入黑暗世界了吗?” 马尔科姆颓唐地跌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满脸痛苦。 言白向他走进几步,逼问:“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米娜救不回来,而瓦娜莎也因此陷入黑暗你该怎么办?” “我……” “你就没有为瓦娜莎考虑过吗?当年你和我母亲之间的情愫在瓦娜莎之前我就发现了。”言白不顾马尔科姆瞬间抬起的头,和他惊愕的表情继续说,“我只是不想破坏两家的友谊。但是,你却在瓦娜莎犯下错误后,用对她来说最严厉的惩罚和最严厉的话语狠狠地折磨她!她因此后来进了疯人院你知道吗!” 马尔科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成一个拳头,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辩解:“可是,她的确伤害了米娜。” “是的,这是你作为米娜父亲的角度。现在,我则是站在瓦娜莎哥哥的角度。对于这一点,我很不高兴。”言白冷酷地俯视马尔科姆,“在救回米娜之后,我会让瓦娜莎离开你们。防止你再度伤害她。”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没想到马尔科姆瞬间就从沙芳跳了起来。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反驳:“你不能这么做!你已经是怪物了,瓦娜莎需要家人!” “可她不需要一个会伤害她的家人!”言白厉声打断他,“与其等到她被你们伤害发疯,或者堕入黑暗,我宁愿我妹妹没有家人!” “你想过她的感受吗?”马尔科姆冷静了些,反问言白,“你考虑过,你终将离开,而她孤身一人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吗?我承认我犯了错,我和瓦娜莎都犯了错,所以现在我们想要努力挽回。当年我用狠狠地惩罚了瓦娜莎,你以为我不难过吗?我是真的把她当做女儿看待的!” “……可是这个女儿在另一个亲生女儿面前,永远没有后者重要。”言白盯着马尔科姆涨红的脸淡淡道,这个男人脸上的胡须因为生气而显得更加坚硬锐利,像是野猪身上的矛刺般。他的太阳穴下的血管鼓起,双眼充血——“不是的!如果米娜真的变成了怪物,我会亲手杀了她!” 这句话一出口,他和言白都愣住了。马尔科姆也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不过,他的这句话的确让言白对他有了点改观。他眯起眼审视了马尔科姆一番,最后下结论道:“等我把米娜救回来,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 晚上,瓦娜莎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换了身便于打斗的衣服,想要劝阻却不知从何开口。无论从什么角度她也没有劝阻的理由。 言白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弯腰吻了吻:“请给你的哥哥一些祝福,我的女孩。” 他冰冷却柔软的嘴唇落在瓦娜莎的手背上,让她忍不住有点难过。于是她上前拥抱住哥哥,把头埋在他胸口:“请一定要平安归来,哥哥。” 言白摸了摸她盘好的头发:“我会的。” 他的话音还在房间里回荡,眨眼间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瓦娜莎收回拥抱的姿势,垂手站了片刻回身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马尔科姆说:“不用担心,他会成功的。” 马尔科姆复杂地望了眼言白消失地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非人类的力量是什么样子的,那种速度甚至超过了自己肉眼可以捕捉的范围:“米娜就靠他了。” 言白本来只打算今晚先去收集一下情报,探索一下马尔科姆交给他的一些怀疑地点的其中一个,或者如果能撞见那种怪物制造的手下出来捕猎那就最好不过。但是,他没想到他竟然遇上了莱斯特。 金发碧眼的年轻同族站在屋顶上拦住他,气急败坏地朝他嚷嚷:“你还想跑哪去?!” 言白想甩开他,却不得不承认一段时间不见莱斯特进步飞快,竟然能跟上他的速度。他只好停了下来,问紧追不舍的人:“你这样缠着我有什么意思?我没有义务要一直陪着你。” 本来见他停下来还很洋洋得意的莱斯特一听这句话,顿时就气炸了。他眼睛瞬间变红,獠牙变长,一下扑到言白身上,不顾他们还在屋顶就想把他压倒。言白一看这小子还想反了不成,就算他只比早诞生一个星期也是他哥哥,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两个人顿时就在屋顶上打了起来,屋瓦被他们的动作打的纷纷掉落。 言白把莱斯特死死按在下面,气息不稳地朝他低喊:“我有事要做,没时间跟你在这边玩!” “我也没跟你玩!”莱斯特气喘吁吁,瞪着对方同样变红的眼睛大声反驳,“你已经把我扔下过一次,这次别想成功!” 言白头疼。眼角瞄到他手上的戒指,顿时动作一停:“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临走之前留给管家的那枚,此刻竟然套在莱斯特的拇指上耀武扬威地闪耀着光芒。 莱斯特趁机翻身,将言白压在自己身下,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晃了晃手:“多亏了这枚戒指我才能跟踪到你的气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给一个人类?” 言白脸色黑了下去:“你没杀了他吧?”莱斯特无法无天,任性妄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不过这次,大概是考虑到言白,莱斯特竟然没有下杀手。他撇撇嘴:“我只不过把他打晕了扒光扔在草丛里,谁让你给人类礼物,也不送给我。”他还挺委屈! 言白深吸一口气,觉得对熊孩子没什么好说的,又一个猛地翻身,把莱斯特双手拧住压在他头顶上,低下头瞪着他:“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是这次我真的有事,你别来妨碍我!” 莱斯特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见他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勉强同意:“好吧。” 言白还来不及欣慰他的懂事,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能丢下我,我也要去!” 第15章 血族(十一) “这是我的家事。”言白冷冷地回答。 “而我是你的‘弟弟’!”莱斯特在弟弟这个单词上特意加了重音强调,“而且玛格纳斯临死前让你照顾我。你给他的死亡添柴加火时,怎么没考虑到我?” 言白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你知道?”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悄悄增加火势加速玛格纳斯死亡的事情竟然被莱斯特看出来了。他的天赋技能不光是包括不怕日晒,由此衍生而来的是同样不畏火,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操控火焰。血族的天赋技能是随着活的时间加长而越来越强,现在他只能简单地增加或减弱原本就存在的火焰,如果他活的够久,可能就可以直接召唤火焰了。 莱斯特不屑一顾:“别忘了当时我和你站在一起。而且我记得当时我手指被火焰燎伤,你比我离火更近却丝毫没有影响,当时我就隐约猜到。不过,你知道吗,玛格纳斯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言白微微眯起眼,想起玛格纳斯的读心术:“他告诉你的?” “是啊,他声音忽然在我脑海里出现吓了我一大跳。他是真的想死,还让我不要阻止你。”莱斯特笑嘻嘻地说,“可惜我压根就没准备阻止你。他转化时连选择都没让我选,这点我可没忘记。” “……你的天赋技能是读心术。”言白这次倒是真的有了让他帮忙的意思。虽然可能因为他们是兄弟的原因,莱斯特的读心术对他无效,可是对付那些吸血鬼的手下还是可以的。这样一想,他放开了压制莱斯特的手,一跃而起,顺便将他拉了起来。 “你同意了?”莱斯特显然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得寸进尺的要求,“事成后你不能把我赶走,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自己跑路。” “你先帮忙事成了,再跟我谈条件。”言白毫不客气地说。 “嘻嘻嘻嘻有什么需要小生帮忙的吗?”突如其来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让两个吸血鬼一惊。什么时候有其他人,他们竟然一点都未察觉。 言白低头,只见下面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穿着时下送葬人的衣服,头顶怪异的黑色高帽,一条宽大的灰色布条搭在肩头,和他灰白色的长发相得益彰。对方正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两人,咧嘴而笑,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 但是当言白和他对视上时,一股冰冷的危险感窜过脊柱,犹如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沿着小腿爬上身子。 “你是谁啊?到底有什么目的?”莱斯特从房顶一跃而下,不满地皱起眉望着来人。言白默不作声地依旧站在原地,打量着对方脸上一道横过鼻梁的长长疤痕。 面对他们充满杀意的视线,对方却丝毫没有在意。挥了挥手,带起过长的袖摆在空中的破空声:“嘻嘻嘻嘻小生只是个普通的葬仪人哟,至于目的嘛——”他拖长了句子,从袖子里伸出手指了指屋顶上的言白:“昨天从这位先生手下得到了美丽的尸体嘻嘻嘻所以今天想来碰碰运气。” 他的音质,古怪,沙哑,柔软。就像他整个人一样透着神秘的气息。 “尸体。”言白重复了一遍,想起昨晚他杀死的那个和瓦娜莎做|爱的男人,眯起眼向前踏了一步,立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葬仪人,“是你处理掉的?” 他白天时还有点奇怪怎么没有有关那具尸体的新闻报道。 葬仪人嘴角咧的更开,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手舞足蹈起来:“是呀呼呼呼真是漂亮呢……” 就算大半张脸被头发遮住,言白还是能辨认出他脸上陶醉的表情,甚至有一些可疑的水痕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恶心。”莱斯特板着脸评价道,同时张开嘴露出他开始变长的牙齿,“算了,正好饿了。就拿你当开胃菜吧。” 他的话音刚落,人就失去了踪影。 言白瞳孔一缩,瞬间也从屋顶上消失。 似乎只有葬仪人还没发现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扭来扭去。 下一秒,莱斯特面带微笑唰地出现在葬仪人的面前,他的一只手成爪状向面前的人抓去,尖锐的指甲在黑夜里泛着冷光划破空气。 咚地一声,他被踢了出去,直直砸在地面上滑行了好几米。 言白抬起的脚尚未收回,就听到到脑后的风声,他想也没想向前一滚,刚好避开了身后武器的攻击范围。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普通人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 只有当三人的动作都暂时静止下来时,才能发现原本手舞足蹈的葬仪人不知何时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根木条,砸在刚才言白站立的地方。现在那块石板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以木条落点为中心,周围的石板全都碎裂,且越靠近中间的木条就碎的越厉害。 安静。 绝对的安静。 一阵夜风轻轻吹拂而过,扬起言白的刘海。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冷地盯着葬仪人隐藏在刘海里的眼睛:“目的。” 葬仪人手持刻有经文的塔形木牌,一手扶了扶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有些滑落的帽子,咧着嘴嘻嘻笑道:“都说了,小生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你这里在拿到一具美丽的尸体呀。” 莱斯特嘶嘶地倒抽着冷气,捂住肚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言白踢他的时候根本没受力,完全是用尽全力。这让他的腹部到现在还在抽疼。就算是吸血鬼,被这样冷不丁踢一脚也受不了啊!莱斯特在心里怒吼着,怨念地瞪着挡在他和葬仪人之间的人的背影。 “……今晚没有。”沉默了一下,最后言白这样回答。 他这句话刚出口,对面葬仪人的原本上扬的嘴角一下就垮了下来。他收起武器,将木牌重新藏进宽大的衣服中,明显的消沉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张牙舞爪几乎组成了一个哭泣的鬼脸。 葬仪人把手缩进了衣袖中,叹了口气伤心地说:“那算了算了,小生这就走。”表现得好像他是真的是为了尸体而来的一样。 言白一动不动,依旧全身保持高度警惕。就刚才那一击来看,他不能肯定自己打得过面前这个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的不知道什么的存在。 “对了。”迈开脚步没走几步的葬仪人忽然又停了下来,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言白叮嘱,“下次有尸体记得送给小生哦,小生名为葬仪屋。” 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变小,消失了。 莱斯特啧了一声,来到言白身边。两人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浓夜的街头,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已经知道如果刚才不是言白踢开自己,那现在受伤的肯定是他的莱斯特问兄长。 言白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注意到葬仪屋的脖子上也有一圈黑色的粗线缝起的伤口,看上去就像是把断了的头重新缝回到身体上一样。不光是脸上,脖子上,连手指也有这样的痕迹。对方的指甲同样尖锐修长,呈紫黑色,看上去和吸血鬼的手指几乎没什么差别。 葬仪屋,真是人如其名。自己都像具尸体般可以随意缝合。 “走吧,先去做正事。”没想明白葬仪屋说只为尸体而来到底是真是假,言白决定暂时不去管他。先解决了米娜的事再说。 “那,我们要不要把尸体给他?”莱斯特显然对葬仪屋恋恋不忘,不肯善罢甘休。 “……随便。”多一个给他们处理尸体的人也不错。考虑到莱斯特杀人的数量实在不少,言白警告:“在伦敦一晚不许超过两个人。” “两个人!”莱斯特低叫,“太少了,三个!” “两个半。” “还有半个呢?!” “我的。” “……好吧。”莱斯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妥协了,“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个女人。” “女人?”莱斯特猛地停下脚步,瞪着言白,“人类?” “恩。” “她和你什么关系?情人?妻子?” 言白没想到莱斯特竟然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看他一脸急切的样子,还有停下不动的脚,显然一副你不说清楚我绝不帮忙的态度。 他叹了口气:“只是小时候的朋友。这是我妹妹拜托我的。” 莱斯特还是很怀疑,他眯起碧蓝的眼睛,上上下下审视言白全身,摇头道:“你现在已经是吸血鬼了,还放不下家人?” 言白面无表情地瞪了回去:“之前在巴黎的时候你不会每晚也会回去看你母亲吗?” “这不一样!”莱斯特的表情僵硬,“那是我母亲。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失踪的女孩就是我另一个妹妹。”言白不爽,“你到底帮不帮?”不帮就赶紧走,别在这浪费他时间。 听出他的潜台词,莱斯特撇撇嘴,磨磨蹭蹭地重新迈开脚步:“帮完这次你不会还有下次吧?” “……不会了。这次结束,我就离开。” 言白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尖锐的指甲,苍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每一样都在证明他不再是人类。既然不是人,就不可能还能和瓦娜莎一起生活。就算瓦娜莎不在意,他也绝不会让妹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别人说闲话。 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握成拳头。言白抬起头,对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莱斯特说:“走吧,尽量早点结束。” 第16章 血族(十二) 一楼的嘈杂声传到楼上卧室时,瓦娜莎正跪在地板上祈祷:“主啊,你曾降生于马草,降世为人子三十三年。因此你深知道,我们仍会软弱,有时,甚至会跌倒……” “小姐,他们回来了。”房门被敲响,面目忠厚的黑人仆从扶着门把手对瓦娜莎说。 她急忙起身,带着一阵风匆匆冲下楼。 扶在楼梯栏杆上,瓦娜莎的脚步渐行渐缓,她越往下走,心中就越害怕,动作也越犹豫。她害怕很多东西,其中最害怕看见米娜的尸体,她还记得哥哥临走前对她和马尔科姆说过——如果米娜变了,我会直接当场杀了她。 如果米娜变了,她也只有用死亡来洗清自己的罪孽。 穿着绣花高跟鞋的脚最后停留在了一楼转角的平台上。瓦娜莎捂住嘴,闪烁着泪花的眼倒映出门口满身狼狈的金发女人:“米娜……” 许久未见的好友比以前更加成熟,也更加漂亮。她金色的长发披散着很脏乱,脸上有许多泥土伤痕。尽管她的白裙也沾满泥污,也无损她的美貌。米娜一直都比瓦娜莎漂亮,她丰满的身体,红扑扑的脸颊更符合当下人们的主流审美。相比之下,脸颊消瘦,眼神过于凌厉的瓦娜莎根本不是传统的美人。 瓦娜莎羞愧地发现,就算是在这个时候,她内心充满了见到活着的米娜的喜悦的时候,从小就隐藏在自己内心阴影中的嫉妒也不曾消退。她甚至为此憎恨米娜的泪流满面,憎恨她伤痕累累的丰腴手臂,憎恨她楚楚可怜回头凝视自己哥哥的眼神。 她怎么可以这样看他!她怎么能!那是瓦娜莎的哥哥,不是米娜的!你这个丑陋的,愚蠢的女人,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挖去你的眼,扯断你的头发,撕烂你的脸蛋,看你拿什么勾引她! 瓦娜莎摇晃着后退了一步,被心中的黑暗念头压得喘不过气。 言白注意到忽然出现的黑暗气息,立刻转头朝来源望去,结果就看到自己妹妹含着泪捂住嘴望着米娜摇摇欲坠的喜悦模样。他原本望着米娜和马尔科姆父女重逢抱头痛哭感人场面也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微微一动,宛如被冰封的灰色眼睛在看向妹妹时却瞬间融化,缓缓充满了温柔。 ——就为了妹妹现在惊喜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莱斯特顺着沃德的眼神看见了瓦娜莎。年轻女子黑发灰眼,和沃德相似的五官表明她才是自己“兄长”的正牌妹妹。他忍不住冷哼一声:救回金发女人后,回来的路上这个名为米娜的人类就紧抱住沃德不松手。两个人亲密谈论着童年趣事,不经意间营造出来的温馨氛围让莱斯特根本插不进去话。 他非常不爽——如果不是沃德时不时用警告的眼神扫过他,他早就把米娜从沃德身上扯下来。 他的读心术可是清楚地看到这个女人对言白的那点心思。哼,还想独自一个人找到沃德·伊芙斯,就凭她那副孱弱的人类身躯,真是不自量力!反而还要沃德赶回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言白撞了一下莱斯特,示意他充满恶意的目光收敛点。本来救回米娜之后,他就让莱斯特自己去觅食,他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再联系他。结果莱斯特硬是跟了回来。不光跟了回来,还拉长了脸,一脸所有人都欠他一百万英镑的欠揍表情。 松开了自己的父亲,米娜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上伫立不动的人。原本已经停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她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大哭着喊她的名字:”瓦娜莎!” 在黑暗里,过去的一幕幕不停在米娜眼前反复回放。从她的小时候,到少女时期,再到长大。在所有的记忆里,都有瓦娜莎的存在。她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看书,一起做标本。她们手牵着手,穿行在绿色的迷宫里。那时候天还是那么蓝,阳光还是温暖的金色,她们都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就在米娜回想起记忆里黑发灰眼的高傲女孩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了瓦娜莎和前未婚夫的丑闻。实际上她根本就不爱她,她一直都只爱一个人,只爱瓦娜莎的哥哥沃德。丑闻发生后对瓦娜莎的愤怒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生气,她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像瓦娜莎那样大胆,她气自己都已经有未婚夫了还没有和那个男人做|爱。 她从小就羡慕瓦娜莎的大胆,羡慕她的勇敢,羡慕她能大声反驳沃德说的话,还羡慕她向沃德,向其他人妙语连珠的反驳说笑。她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自由自在的女子。所以……她来到伦敦以后就不停出入社交场所,她穿梭于不同男人之间,和他们跳舞,和他们*。所以当那个吸血怪物找上自己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接受了那双苍白的手。 米娜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了,这份勇敢也能带她找到沃德。但是,现在,她知道她错了。 沃德爱不爱她,和她像不像瓦娜莎一样勇敢没有任何联系。 和瓦娜莎拥抱在一起,原地转了个圈的米娜将头枕在好友肩膀上,深情地望着一楼门厅里的男人。他还是二十岁的那张脸,而她已经有些老了。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当她自己老去的时候,沃德还是这样年轻!她想变成他那样的,永远和他站起一起!他还是那么英俊,那么迷人。为了能让那双冷淡的浅色眼睛停留在自己身上,为了能让他看着她的时候也有看向瓦娜莎的温柔,米娜觉得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瓦娜莎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好友,泪水终于顺着脸庞滑落。她哭泣着请求原谅,讲述自己在她失踪后是多么痛苦,多么愧疚,多么不安。 “没有关系,我早就原谅你了,瓦娜莎。”米娜松开拥抱,温柔地用手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注视着她说,“我知道你后来也吃了很多苦。瓦娜莎,我永远都不会再和你吵架了。” 瓦娜莎破涕而笑。还挂着眼泪的嘴角向上翘起,化成一个美丽的笑容。她伸出手,和米娜的手心相贴,举在空中。就像她们少年时每次见面都会做的动作一样。两个女人都幸福地微笑起来。 莱斯特见皆大欢喜,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他干咳一声,冲言白使眼色:可以走了吧,我快饿死了。 言白见他湛蓝的眼珠里时不时闪过一道红光,知道他是真的被饿狠了。其实他自己也一样。 之前他们目送怪异的葬仪屋离开后,很快就碰上了一名带着恶魔管家的独眼小孩。在经过一番交锋后,互相得知双方都在调查同一件事情,便暂时停止联手合作。有了那个还是伯爵的小孩的情报以及莱斯特的读心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掳走米娜的吸血怪物的老巢。在杀死怪物和他的手下后,言白一行人就出了米娜。把恶魔作为管家的小孩实际身份是专门为女王管理黑暗世界的恶之贵族,所以吸血怪物一案的后续处理便交给了他。言白带着米娜和莱斯特先行离开。这样一晚上下来,他和莱斯特连“饭”都来不及吃。现在眼前站了几个人类,简直是对两个饥饿的吸血鬼最大的考验。 血族一旦被饿得失去了理智,根本不会管眼前的人类是不是亲人照啃不误。那个时候的他们其实跟之前杀死的吸血怪物也没什么差别。 不顾米娜等人的挽留,言白和莱斯特离开了马尔科姆的住处。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早晨。来不及再挑剔食物,只好随便找了一个走在路上刚工作完毕的站街女郎饱腹。 “你竟然让我吃那种东西!你没看见她在咳血吗?万一把我传染了怎么办?”自从喝了那个显然有病的站街女的血后,莱斯特就在言白耳朵边不停抱怨。直到他们回到旅馆,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嚷嚷。 言白打开门,把莱斯特拎了进去:“我不认为死人还能患肺结核。” “那也不行!你不觉得惭愧吗?我们之前过的日子,在这儿过得什么日子!我们可是高贵的血族,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给其他同族知道了,他们会笑掉大牙的!”莱斯特挥了挥手臂,“我要补偿!今晚我要喝三个,不,五个处|女的血!” 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睡在棺材里,或者根本没睡的言白此时简直是身心俱疲。他压根懒得搭理莱斯特,所以在听到他大呼小叫着没有棺材只有一张床简直是侮辱他高贵的血族身份时,言白直接命令:“睡觉。不然我就把你丢到阳光下,让你死像个高贵的血族。” 莱斯特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他愤愤不平地瞪着已经倒在床上,翻身背对自己的言白磨牙:“你竟然这样对我!我是你弟弟!” 言白打了呵欠,沙哑低沉的声音含糊不清:“记得我们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吗,我的弟弟。” 莱斯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瞪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好气鼓鼓地爬上床,戳了戳言白的肩膀:“让点位置给我。” 言白挪了挪身体,然后就感觉到一只手臂从背后搭上自己的腰。身后的人磨磨蹭蹭了半天还在蠕动。他干脆翻了个身,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压住莱斯特,冰冷的呼吸喷在怀里人的耳边:“睡觉!” 神奇的是,他发火后,莱斯特真的就不敢再动弹。言白满意地心想,自己早就该这么做了,然后意识滑入了梦乡。在清醒前,言白最后一秒的念头是:明天就买个棺材回来。不然每次感觉自己睡着,却在醒来后依旧疲惫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莱斯特却压根睡不着。他被按在沃德怀里,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眼睛咕噜噜乱转。紧张了半天,听见耳边呼吸逐渐平稳,沃德真的睡着了,他才轻微地动了动,从言白胸膛前抬起头,引入眼帘的便是线条分明的白皙下颚。他眯起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喉结半天,特别遗憾地想:为什么没有在沃德还是人类之前变成吸血鬼,如果能这样,他也就能感觉一下吸沃德血的感觉了。这样一想,莱斯特对早已死去的转化者的怨念更深——他就能彻底地享受到一把!果然是老不死的! 莱斯特收紧手臂,捉摸着沃德看上去又高又瘦,身材却相当有料,就连这腰抱上去也格外舒服。唔,下次不如向他建议,买个双人棺材试试? 第17章 血族(十三) 本来只是准备把尸体送给专业人士处理,但是…… “这种屋子的主人真的可信吗?”莱斯特指着面前遍布裂缝和蜘蛛网的店铺,一脸嫌弃地质问。 挂着undertaker招牌(上面还装饰着一个白色骷髅头)的店面从外表看上去真的很寒酸。仿佛经过了百年风雨摧残的灰色墙面不仅挂满了蛛网,且到处都是雨水渗透的痕迹。左手边是两块墓碑,右边则竖立着一副棺材表面这家店主要是做死人生意。 言白的手指从棺材表面滑过,立刻就在厚厚的灰尘中擦出一条清晰的印痕。一只挂在蛛网上的蜘蛛被惊动,迅速攀爬,淹没在棺材背面的阴影中。 惨白的月光下,店铺的大门轻轻飘荡——那竟然是画着门形状的布帘!言白刚想为葬仪屋辩解的言论也在目睹这一幕后销声匿迹。 ——真的看上去很不靠谱的样子。 屋子里有灯光从帘缝(言白:……)下方泄露,时不时有渗人的嘻嘻怪笑声从里面传出。 手里拽着一具少女尸体的莱斯特忍不住后退一步:“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坑把人埋了吧。” “先进去看看。”言白手里同样拖着一个人。不同的是这具是个眼有刀疤的壮汉。生前是恶名昭彰的杀人犯,今晚在出来犯案时不幸被言白撞见,顺手就被拿去当了晚餐。 两人掀开不知是该称为门还是什么的布帘,走了进去。屋子里只燃着一根蜡烛,摇晃着凄惨暗淡的暖黄色光芒。几具棺材或横放在地面上,或斜靠着墙壁。房间一角还放着一具人体解剖图的木偶,完全是画上去的无机质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沉默地注视着来人。除此意外,店铺的主人却不知去向。就好像言白他们刚才在门外听到的笑声只是错觉。 “人呢?”莱斯特松手,女尸砰地砸在地面上,激起一阵灰尘。他咳咳咳着挥开,四处打量,走到一具靠在墙壁上的棺材旁,敲了敲油光可鉴的黑木棺材盖:“质量不错。” “嘻嘻嘻嘻小生的棺材可是一等一的哦——”突然出现的声音从那具棺材里传出,就像里面的尸体忽然有了心跳和呼吸复活了般。 不同于吓了一跳的莱斯特,言白淡定无比地望着棺材盖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刚才这间屋子除了莱斯特和他的呼吸声外没有第三个,葬仪屋表现得就像他们吸血鬼似的,想假装有呼吸就有,然而本身实际上并不需要。 “嘻嘻嘻嘻欢迎光临本店。”棺材盖被推出一半,躺在里面的葬仪屋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黑色高帽,灰白色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他竖起一根手指,黑色的长指甲按住下唇:“两位需要什么?棺材还是……尸体!” 他原本说的话尚未说完,却在一见到那具倒在地面上的女尸后就被瞬间截断。转而兴奋地拔高音调,扑了过去上下其手:“啊啊真是位迷人的小姐,这娇嫩的嘴唇,这灿烂的金发,真是完美啊!” “好变态的家伙。”莱斯特悄悄后退了几步,小声地嘀咕。 言白可以肯定葬仪屋和他自己一样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仅没有因此收敛,反而更加疯狂。在抱住死去的金发少女蹭了又蹭后,扭头注意到言白手上的那个壮汉,立刻放下怀中的,瞬间移动到言白脚边,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用手指一戳一戳壮汉的额头:“唔,这具也还不错,就是人丑了点嘻嘻嘻……” 言白心下一惊:好快的速度!自己竟然没反应过来。看来他昨晚根本没用全力。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让尸体慢慢向葬仪屋的方向倾倒,对方连忙接住。 壮汉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扣在胸前,露出脖子上的牙印,由于死人过于柔软的脊椎,把那两个孔洞拉伸得更加厉害,甚至可以看见里面隐约露出的肌肉血管。原本还有些失望葬仪屋一见这两颗牙印,立刻又兴高采烈起来。 言白耐心地等葬仪屋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个,抱抱那个,等他把两具尸体小心翼翼地抱进里屋后,才出声询问:“这里也卖棺材?”他今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就像被碾过一样的胀痛。毫无疑问,没有睡在棺材里,只睡在旅馆床上不但没有缓解他的疲惫,反而加重了。言白相信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虚弱而死的血族。 “啊啊啊是的!”葬仪屋原本降下来的的音调再次拔高,他一下冲到言白面前拉着他就推开一具棺材让他躺进去试试:“小生制作的棺材绝对是极品!柔软,舒适,保证您满意!”看见言白被迫坐在棺材里,一脚搭在外面,葬仪屋幸福地开始转圈圈,言白甚至感觉自己在他的身后看到了团团粉色小花。他被头发遮住的脸上也很可疑地出现了红晕:“终于有活人肯睡进小生的棺材里了——” ……不,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个死人。 言白默默地想,不过这棺材还真的挺舒服的。内衬是用上好的丝绸和棉花作底,漆黑涂着清漆的表面摸上去手感光滑冰凉,在棺材盖的一脚还刻有“undertaker”的字样。 葬仪屋双手搭在棺材沿上,脸朝着言白不停询问:“怎么样怎么样?” “不错。”言白肯定。 “嘻嘻嘻这可是小生最满意的作品之一。”葬仪屋黑色的指甲恋恋不舍地划过边沿,他咧着嘴用隐藏在头发下的眼睛盯着言白半天后,才下定决心:“看在漂亮的尸体份上,就让你拿走吧。” 言白还未来得及感谢,他就有紧接着补充道:“不过要让我看一眼你躺在里面的效果,这样小生才能做出更——完美的棺材。” “……” “对啊,沃德,你躺下去试试呗。”坐在另一个棺材盖上的莱斯特也笑眯眯地怂恿,他的虎牙在烛光下一闪而过。 “嘻嘻嘻嘻请满足小生的的心愿,不然小生可舍不得这个作品嘻嘻。” 言白把勾在外面的脚收回,双手放在腹部平躺下去,姿势端正得像个死人一样仰面躺在棺材里,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葬仪屋:“可以了吗?” “呼呼呼把眼睛闭上。” 言白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合上双眼。视觉一旦失去,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他清楚地听见屋子里两个呼吸,一近一远,分别是葬仪屋和莱斯特的呼吸声。同样平静细微。 他还听见莱斯特的声音:“这样躺着还挺好看的。” “嘻嘻嘻嘻。”这种阴阳怪气的笑声毫无疑问是葬仪屋。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似乎言白和发出笑声的人距离越来越近—— 言白猛地睁眼。 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落在他的眼皮上:“喂!” 还好,葬仪屋只是一触即离。他很快跳到一边,莱斯特举着成爪状的手站在他刚才蹲着的位置。 言白从棺材里坐起身,眯起眼冷冷地注视跳到竖着棺材顶上坐着的葬仪屋。 “嘻嘻嘻别生气,”葬仪屋架起腿,晃着长长的黑色衣袖,腰部的挂着的项链串发出叮当的撞击声,“只是刚才一瞬间没忍住呐,实在是太美了——” 他拉长了音调,口吻让人毛骨悚然。 “请好好保存这具棺材唷,就像好好保管你的灵魂一样……”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葬仪屋从棺材顶跳下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骨灰罐掏出一块骨头状的饼干叼在嘴里,明显是准备送客。 言白站起身,瞥了眼棺材和棺材旁气的眼睛都红了的莱斯特把刚才那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那麻烦你把棺材送到这个地方。”他将写有马尔科姆爵士屋子地址的纸条递给葬仪屋。对方接过,对着光线看了半天:“没问题嘻嘻嘻。” “等等!”刚走出店铺没几步,莱斯特忽然喊住言白,此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蓝色,转身掀开布帘,又钻了进去。 言白等了片刻,便看到莱斯特很快又出来了。他一反刚才冰冷的脸孔,愉快地哼着歌显然心情很好。 莱斯特注意到言白疑惑的视线,挑起嘴角解释:“我也买了具棺材。” 直到第二天棺材被送到的时候,他才明白当时莱斯特脸上笑容的含义。 瓦娜莎,米娜等人围观了他们所谓的“床”,言白的还算正常,但是当葬仪屋把莱斯特的棺材搬下马车时,所有人都沉默了。那是具明显加宽了的两人棺材,不光上面涂满了金色的花纹,连在棺材盖内面都绘有图案,也不知道葬仪屋到底是怎么把这具豪华过头的棺材做出来的。 “嘻嘻嘻嘻小生的任务完成了,请好好爱惜她们哟。”他扶了扶歪掉的高帽,拖着长长的袖子跳上送葬车离开了。还好马尔科姆爵士的屋子足够大,前面的空地专供他一人使用,不然这种送葬车和两具棺材绝对能引起其他人的围观。 将棺材搬到地下室,言白面无表情地告诉莱斯特这种骚气的棺材要睡你自己睡,就算以后搂着其他人睡在里面他也不会介意,总之他是绝对不会躺进去的。 莱斯特的笑容马上僵硬在脸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言白毫不留恋地躺进他的那具相比之下非常朴素的棺材里,默默地决定明天还是请葬仪屋过来把双人棺材上的花纹涂掉吧。 第18章 血族(十四) 剧院的汽油灯散发出浓重的煤油味,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楼大厅走道上观众的脸。每一张脸都汗涔涔地闪闪发亮。他们拥挤在一起,相互侧着身子避让走动。女人们宽大的裙摆在此时无疑成为了最累赘的负担。那些柔软的蕾丝不可避免地蹭上一些先生们滴了油渍的外套,纷纷沾上地面的灰尘。几个迟到的人从大门涌了进来,他们一边抬手举着自己的座位号挥舞在人群头顶,一边大声嚷嚷:“借过——借过——”众人纷纷屏气吸腹努力使自己的身体扁一点,再扁一点好让这群人从自己身边通行。高贵的夫人们摇着扇子遮住鼻子,抱怨着这群不知礼数的粗鲁家伙。 剧目尚未开始,观众还在陆续入座。闷热的空气里充斥着汗味、瓜果味,以及二楼包厢贵客们的香水味,这些气味和剧院角落的灰尘混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 莱斯特无精打采地趴在包厢的栏杆上,金色的头发在大厅汽油灯的散光中流光溢彩。但此时他用同样漂亮的蓝眼睛却半合着,就像他本人一样失去了以往的光彩。他听着包厢里另外两位小姐的喁喁细语,扭头朝自己的同伴抱怨:“为什么我们要来这种地方?” 这种嘈杂,混着各种气味的不透风环境,对于五感超出常人的血族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言白同样脸色糟糕。他用手帕紧紧捂住鼻子,却无济于事。大厅里的每一缕空气都争先恐后地挤过手帕分子的空隙,涌入他的鼻腔。他甚至能闻到最远包厢里靠在椅子中那位小姐身上喷洒的玫瑰香水味,那股甜腻的味道和她身边先生手上的烟味混在一起,让两种原本还算不错的气味臭不可闻。 “是你自己要跟过来。”言白加重捂住鼻子的力道,觉得再这样加重下去,他迟早会不顾礼节地把帕子塞进鼻子里!噢,对面那位包厢的先生,你身上的古龙水就不能少撒一点吗! 显然,被这位姗姗来迟的先生给伤害到的不止言白一个。莱斯特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吟,将头重重砸在了栏杆上。 听到动静的瓦娜莎和米娜这才注意到两位男性非人类同伴生无可恋的表情。她们关切地走过来询问:“你们”没事吧? 话还未说完,就被两只同时伸出来的手切断去路:“别过来!”言白和莱斯特异口同声喊道。 瓦娜莎被吓了一跳,不解:“怎么了?哥哥?”她转而询问(仅对于她来说)更好说话的言白。 言白当然不会说你和米娜的体香熏得我们难受。他只是移开手怕,僵硬地微笑:“没什么。我们只是一想到待会能见到法国的娜娜有点过于兴奋。对吧,莱斯特?” 面对瓦娜莎疑惑的眼神,莱斯特其实很想说不是,是你们人类味儿太大了。但是沃德冰冷的灰瞳就像支抵在他后脑勺上的利箭,蓄势待发。 于是他同样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是的,想到能见到沃德同胞,我的心情可真是激、动、万、分、呐!”说完他趁人不注意丢了一个阴狠的眼神给对面包厢向这边方向靠了靠的小子:待会就拿你开胃! “是么?”瓦娜莎狐疑地回到米娜身边坐下,低声向女伴抱怨她哥哥今晚的反常。 “没有啊,沃德他不是很正常嘛。”米娜双手捧心,“还是那么英俊——”从她的视线看过去,男人嫌热难得松开了两粒纽扣,因此衣领大敞。露出衣服阴影中苍白的皮肤和刀削一般的锁骨。他的外套早就脱下,衬衫的袖子也被卷到手肘上方,露出有力的小臂。米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羞红了脸,害羞地低下了头,引得瓦娜莎轻笑着低声追问。 言白正皱眉松开第三颗纽扣,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莱斯特却将其尽收眼底。他黑着脸,手一用力就把手下的铁制栏杆嘎吱嘎吱扭变了形,并且在其他人听到这个声音之前就若无其事地靠在上面用身体挡住。 开场铃响了,剧院里的灯光依次暗了下去。这次娜娜来到英国的剧目已经不再是她的成名作《金发爱神》而是换成《公爵夫人》,听说这出剧还是在她情人谬法伯爵的赞助下才有钱上演。 “听说谬法伯爵都不知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还傻乎乎地捧着娜娜,真是个笨蛋!”某个包厢里,两个贵妇小声地八卦道。 同时听到这句话的两个吸血鬼反应不一。言白仅仅恹恹地合上眼,闭目休息。而莱斯特却望着走上场的金发美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娜娜是个十*岁的少女,她有时下最流行的丰满身体,其多汁的*被紧紧绑在公爵夫人的胸衣戏服里,几乎快要溢出来。她的每一个撩手,每一个转身都充满了浓浓的肉|欲和性感的生命力。她比旁边演流莺的罗丝更像妓|女。而这种肉感的美人正好是大部分血族的最爱。娜娜的金发碧眼也很合莱斯特的审美,他甚至能为了她打破不喝不是处女血的规定。 所以在第二场开始时,莱斯特就招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很快,全剧院的人就看到有人捧着一大束鲜花跑到演出台上送给了娜娜。收到鲜花的娜娜扬起笑容,矜持又挑逗地朝言白这边的包厢行了一个拎裙礼。顿时全场哗然。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是谁这么肆无忌惮地送的鲜花。 米娜藏在阴影中的手狠狠地扯着自己的丝帕,满是怒火的怨毒眼睛瞪着台子上朝这里微笑的娜娜:该死的婊|子,仗着自己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摸过的胸|脯妄想勾|引沃德,该死的臭婊|子…… “你没事吧?”瓦娜莎原本正含笑着和对面包厢里的道林·格雷点头示意,听到隐约的动静扭头问同伴。 米娜马上停下手上的动作,微笑起来:“当然,我能有什么问题?对面的人长得很帅哦。” 瓦娜莎笑着面对好友地打趣,又含情脉脉地望了眼道林,两人无声的交流持续了一整场戏剧。 言白如果知道因为自己的闭眼而没有及时发现对面包厢里那个撒了过多古龙水的男人就是道林·格雷,那他一定会一直保持双眼睁开的警惕状态,至少不会等演出散场的时候才发现,身边除了米娜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两个呢?”言白疑惑,莱斯特他知道是在演出结束后去找娜娜了,但是瓦娜莎怎么也不见了? “瓦娜莎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就走啦,和对面包厢的男人。他们似乎认识。”米娜红着脸走过来,手指轻搅着手帕细声细气地回答。 妹妹又跟着野男人跑了……不对,他为什么要用又字! 言白烦躁地起身,觉得莱斯特之前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他就不应该心软答应瓦娜莎过来看戏。到现在他的鼻子里还残留着之前那些气味的混杂体。 这个时候,一楼大厅里的观众都走的差不多了,二楼包厢的灯光也陆续熄灭。言白只好和米娜先走一步,他边走边问:“瓦娜莎有说什么时候回家吗?”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还以为瓦娜莎是去走廊透气了,因为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照顾她,他也就没再多问,没想到她竟然就在那时候就走了。 “没有呢。”和从小就是自己心中的男神肩并肩走在狭窄的走道上,米娜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她抬头望了眼言白冷峻的侧脸,又迅速低下头,脸颊更加绯红。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了剧院,顿时外面夜晚清醒的空气让言白精神为之一振。他松了口气,刚准备让米娜先坐马车回去,自己再去找点吃的,就被米娜拉着小跑到剧院左侧的一个死角里。这里是个很巧妙的角落,一道伸出的墙壁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街上路人投向这里的目光,路灯也投射不进来,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分明的光影交界线。 米娜紧紧拉着言白的衣袖,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沃德,我……你,你能转化我吗?” 言白面无表情地俯视她金色的头顶没说话。 米娜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终于敢和言白对视:“你能把我变成你这样的吗?” 言白注视着她蓝色的眼睛,在深处看到了不详的红光:“不行。” “……为什么!”米娜一呆,很快尖叫道。 “当人类不好么。”言白把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回来,边整理边淡淡道,“你应该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而不是像他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算他的天赋是不畏阳光,但即使绑上绷带带着伞在白天他依旧很难受,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在下一秒灰飞烟灭。 “不,不……不!”米娜睁大眼睛,一把握着他的手放在的胸口,“我爱你,沃德!我想陪着你!让我成为你的同伴吧!求你了,让我能像你一样长生不老,让我能像你一样比人类更强,让我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沃德!求你了!” 言白一动不动,任用她把自己冰冷的手按在温暖的肉|体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衣服下,穿过皮肤血管肌肉,人类心脏急速地跳动,一收一缩间不停回收泵出血液。而他的心脏就像早就坏掉的座钟,停止摇摆钟锤。 米娜的眼睛不知道在何时已变得通红,连眼白也被刺眼的艳色所充斥,眼珠缩成一点,成黑色在眼眶里疯狂转动:“沃德,沃德,沃德……” 言白一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目光冰冷暗含杀气:“你果然没有回来。” 现在的米娜发白如雪,双眼充血,嘴唇乌黑,全身上下泛着死人的青色,分明和他之前杀那只吸血怪物时他的那些手下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已经失去了心智的人类,深陷黑暗世界,变成被怪物操控的傀儡。 米娜挣扎着,朝他嘶吼一声,满嘴利齿,连为人的说话能力都已失去。 “这样子可真丑。”一个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言白抬头:嘴角还残留着新鲜血液的莱斯特正站在那堵伸出的墙壁顶上,笑着俯视自己和米娜。他的手稍微一松,原本被死死掐住脖子动弹不得的米娜瞬间发力,一下冲了出去。 “不追吗?”莱斯特见言白很悠闲地收回手,还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奇怪问。 “不急,我知道她会去哪。” 变成怪物后最渴望的正是自己亲人的鲜血,血缘关系越近吸引力就越大。 第19章 血族(十五) 马尔科姆正在整理一些地理资料,这些都是他探险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或者绘制出来地图。其中一张速写是一座山峰。从山脚向上,每一段的树木种类都不同,颜色各异,高矮从下而上依次降低。最上面快到山顶时只有些低矮的灌木丛。马尔科姆知道山上乱石横行,野草丛生,偶尔还有碎石块从头顶掉落。没有路,中间很长一段都必须手脚并用地攀爬。 这就是那座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山峰。他轻轻触摸纸张地表面,布满老茧的粗壮手指缓缓勾勒出山峰形状。他的儿子皮特倒在这座山的不远处,实际上只要他再多支撑一天,他就能获救。可是…… 马尔科姆闭上眼,皮特苍白清秀长着雀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一边哭一边拽着自己的手恳求:“父亲,父亲,你会以我的名字命名那座山吗?”鲜血从他的下半身流出,染红了他的裤子,染红了他躺着的那片土地。 马尔科姆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紧缩到手心下。他深吸一口气,把快要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将速写收到文件夹中。 门铃响了。马尔科姆回头:应该是米娜他们回来了。今晚四个年轻人都出去看戏剧表演,而他的仆人也被他派去送钱德勒先生报酬,尽管后来由于沃德的加入,钱德勒没有再和他们合作,但是第一次捕杀吸血怪物时他的确出了不少力。 马尔科姆起身走向门厅,他想到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个女儿,他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他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她们,绝不会让皮特的悲剧再次上演。 门锁打开,门把手被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马尔科姆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他的米娜。 头发全白,披头散发,眼睛血红的米娜。 她张嘴嘶吼一声,双手闪电般掐上马尔科姆的脖子,很轻松地就把这个一米八多的壮实男人给推得连连后退。 脖子被掐住,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马尔科姆的脸迅速变得铁青。他一只手徒劳地抓着米娜的胳膊想把她拉开,另一只则在身后乱挥乱舞,好像要扶住什么停止身不由己的后退。 “米娜……米娜……”微弱的气流声从马尔科姆喉咙里嘶嘶冒出,他还试图挽回女儿的神智。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米娜满嘴的獠牙,那些苍白尖锐的利齿宛如一根根矛刺,毫不犹豫地向马尔科姆迎面而来。那一瞬间,马尔科姆系想到了那只死在他手上,临死前张开嘴想咬他的花豹。 砰砰砰。三声枪响,米娜的动作戛然而止。而马尔科姆也被震得耳膜发麻,天旋地转。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手上拿着一只正在冒烟的□□。 之前憋回去的泪水,再次涌出。这次它们没有了阻拦,肆无忌惮地流出了眼眶,在马尔科姆的脸上肆意流淌。 在他面前,米娜依旧张开了嘴,表情狰狞,但是她的脸上却有三个黑窟窿。 言白刚进门就看见三颗子弹穿过米娜的脑袋,直直打在他耳边的墙壁上。他拦住身后准备跟进来的莱斯特,把他拉了出去,出去时还顺手掩上了门。 “干什么?”莱斯特皱着眉不满地望着他。 言白摇头:“这是他们家事。” 莱斯特却靠在门口的廊柱上一笑:“明明是你故意来迟的,你让马尔科姆亲手杀了他的女儿。” “……”言白抬头看漆黑的夜空——今天晚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很少,“这是他们的家事。” 门内,马尔科姆抱着女儿的尸体老泪纵横。他是从腰后的枪套上掏出了手|枪,手|枪里的子弹早就上好。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面对女儿的回归,他的内心是不安的,他不能完全相信女儿已经从黑暗中脱离。为了瓦娜莎,为了他自己,他不敢让武器离身。现在,他的担忧真的实现了,他在痛苦中却又感觉到某种解脱。当米娜向他扑来时,他甚至有了“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如果这就是对他抛弃儿子,背叛妻子,伤害瓦娜莎的惩罚,他愿意承担。 地板上米娜的眼睛仍然睁得奇大,无神中流露出怨毒。她这幅样子和马尔科姆见到的那些被控制的吸血怪物手下没什么区别。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她还没伤到瓦娜莎。 马尔科姆抱着女儿哀嚎。 言白听到屋子里野兽般地嚎叫,眼神毫无波动。莱斯特也毫不在意地评价今晚那个金发女演员的鲜血之美味,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就彻底把娜娜的名字忘记了。相信明天的报纸头条就是法国知名女演员在英巡演时意外身亡。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打断了莱斯特:“你知道瓦娜莎什么时候离开的?” 莱斯特的声音像被人踩住了脖子,一下停止。他不安地挺直身子,脊背离开廊柱:“恩。” “你却没告诉我。”言白微微眯起眼。 “你又没问我。”莱斯特咕哝着反驳,“况且你妹妹都多大了,也是时候嫁人。” 言白怒火中烧到一半被这句话打击得瞬间火焰全消。是啊,瓦娜莎最终还是要嫁人的,他也很快就要离开她,当然要在临走之前见到她再好不过。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黑夜里快速地向马尔科姆的房子走来。 那个人明显是个女人,头发蓬乱,长裙委地,双手张开在身体两侧前后摆动。她再稍微走近一点,言白才发现这个眼神凶狠,嘴巴紧抿嘴角下撇的姑娘是自己的妹妹,她身上浓厚的黑暗气息让他也不禁为之心惊胆战,刚才米娜变身时的黑暗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是一滴水和一片海的区别。 黑色的大海拍打在锋利的岩石上,激起铺天盖地的浪花,气势汹汹地朝人盖头扑来! 言白始终淡漠的表情终于变了,他一把抓住妹妹的胳膊。 瓦娜莎径直朝屋子里走去的脚步被迫停下,她扭头瞪着言白,表情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一串奇异的、古老的语言从她嘴里吐出,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嘶声是远古时代,神明还在行走大地上时使用的语言。 言白眼皮一跳,手里捏着的胳膊刹那间像燃烧的木炭般灼人,瓦娜莎的表情更加凶狠残忍,她微微低着头,眼白迅速扩张,眨眼间整个眼眶都被灰白色填满:“¥%¥该隐的后裔%……%&……” 又是一连串宛如诅咒般的嘶哑低语。这其中唯一能辨认的出的便是那句“该隐的后裔”。 言白和脸色同样严肃的莱斯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制住开始挣扎着想把胳膊从言白手里抽出的瓦娜莎。她身上不知道被什么附了身,力气奇大无比,甚至让两个血族都感到有些吃力。 听到动静的马尔科姆打开门,吃惊地看到这一幕。 今晚注定不眠。他的一个女儿刚刚被他亲手杀死,另一个又被恶神附了身,六亲不认,在被绑在床上时还把床撞得哐当直响,同时用最恶毒最尖锐刺耳的音调诅咒这群绑她的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马尔科姆迟疑着说:“她说的似乎是古埃及语。” 原本扯着整张床猛烈撞击地板的瓦娜莎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安静下来。她眼珠上下左右四处转动,在眼皮下的部分更是跳动得剧烈。 灰白色,没有瞳孔的眼睛最终钉在言白身上,低沉嘶哑,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借由瓦娜莎的嘴巴发出:“该隐的后裔,血族幼崽,不要阻拦我。” “出去。”言白转身面对妹妹,和占据她身体的黑暗神明对视,同时嘴里命令莱斯特和马尔科姆。 莱斯特看了眼马尔科姆,不服气:“我也是血族,我也要留下来。” “出去。”言白的嗓音更加低沉,冷硬。 马尔科姆踌躇了一会儿,率先退出房间。莱斯特则是被言白拎着扔了出去。 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言白和被绑在床上的瓦娜莎。 这里是瓦娜莎的房间,言白从未进来过。但是墙上挂着的白色十字架他却很熟悉,这是从小就挂在他们老家里父母卧室的那只。现在有无数只黑色的虫子从十字架下端涌出,密密麻麻如潮水般顺墙而下,向言白脚下爬来。 他拧起眉毛,紧盯着这些看上去就不正常的昆虫。不知道是什么种类,每一个不过小拇指指甲盖般大小,长得很像蜘蛛但比蜘蛛多出一对足,数量无穷无尽。他们已经覆盖了整张墙壁和一半的地板,但仍然有同类不断地从十字架下涌出。 言白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却发现这些虫子都消失了。仿佛刚才沿着鞋子爬上他身体的那些%0%0%0%0%0%0%0%0的声音,瘙痒的触感只是错觉。 “不要妨碍我!放开我!”床上的瓦娜莎又开始挣扎。 言白走过去,一把按住她的手,弯下腰和她全白的眼睛对视:“你到底是谁?” “瓦娜莎”扬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我是日行者。我会撕碎你,杀了你。该隐的后裔,被上帝放逐者,永无生息之地的浪儿,你的灵魂还好吗?它何时消散?” 她忽然仰起头,张嘴一口咬在言白的嘴唇上撕咬,很快那里就鲜血淋漓。“瓦娜莎”舔着那些血,忽然又安静下来,她温柔地说:“放开我,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带领你走上黑暗之王的宝座。” 第20章 血族(十六) 言白深深地注视着“瓦娜莎”,她表情邪恶而轻佻,带有某种暗示:“放了我,亲爱的。追随我。我是黑暗的主宰,是暴徒的主人。来吧,将你的灵魂献给我。” “你带不走任何人的灵魂。”言白淡道,掐住她细瘦的脖子拎起来,让她的脸贴近自己的。 灰色的眼珠对上雾白的眼眶。前者忽然间起了一丝变化——仿佛有一滴血滴落进去,犹如滴入一杯清水中迅速融开,然后越来越多的血液滴入,将这杯水孙迅速染红。 言白的双眼变得一片血红,他的獠牙伸出嘴巴。 “放了她。” “瓦娜莎”神情变了,变得惧怕,畏缩,惊恐。她尽力向后仰着脖子,努力拉开与言白的距离,同时尖叫:“你不能这样!” “放了她!” “你不能这样做!”某个恶灵在虚空中的脸因为害怕而剧烈扭曲,它的声音拔高,房间的玻璃窗喀拉一声布满裂纹,随即哗啦一下全部崩成碎片。 言白的眼睛红得快要滴下。他一把将对方的后脑勺按住,禁止它的逃避:“从她身上滚出去!” 随着他的爆喝,一股无形的气流以他身体为中心旋起,形成了一道龙卷风。这道龙卷风将屋子里的床头柜,书桌,衣柜,窗帘等等全都卷了进去,然后摔到墙壁上。接连着砰砰砰好几声,木头碎片四处飞溅。 “瓦娜莎”仰起头,张大嘴,整个身体都腾空而起。她惨白的眼球一会儿变得全黑,一会儿又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一会儿再度变回惨白。 “呃啊啊啊啊啊——”野兽负伤时的嘶吼从瓦娜莎身体里爆发出来,伴随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向四周推开。 言白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墙壁上。他拧紧眉闷哼一声。一道伤痕莫名出现在他的左脸上,横贯了整只眼睛。伤口极深,顿时他半张脸都鲜血淋漓。 莱斯特听见屋子里的吼叫,再也忍不住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他一进入就被房间里的惨烈景象给惊呆了:所有的家具,除了那张床,其他全都碎成一块一块大大小小的木板。地上散落着无数玻璃渣和碎木屑。窗帘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成几条碎布条。在地板上还有几道深深地划痕,像是被剑硬生生砍出来一样,露出房屋结构的内部水泥。 瓦娜莎紧紧地卧在床上,四肢摊开,仰面昏迷。而沃德…… 莱斯特喉咙一紧,瞬间移动到那个背靠墙坐在地板上的人身边。他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头垂在胸前,头发遮挡住了面容看不清楚表情。但莱斯特清楚听见了他的粗喘,他忍不住问: “你没事吧?” 言白缓缓抬起头——莱斯特大叫一声,只见他大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那些肆意流淌的血液还在一滴一滴沿着下巴滴落。他浸润在鲜血里的左眼紧闭着,另一只完好的灰眼瞥了眼莱斯特一眼:“我要沉睡。” 话音刚落,他右眼也闭上,身体缓缓软倒在莱斯特怀中。 一楼的客厅里,马尔科姆双手交握坐立不安,仆人推开门,他立刻站起身:“医生请来了吗?” 黑人让开身子,他身后拎着医疗箱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不满地瞪着马尔科姆:“我只是人体学家,不是什么医生!” “请原谅,但这次只能请你来。”马尔科姆叹了口气,引导医生走上二楼,“因为一般的医生过来可能会被吓跑。” 结果他们在楼梯上刚走到一半,就看到莱斯特抱着昏迷的沃德走下来。年轻的金发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他瞥了眼马尔科姆和医生冷冷道:“她没事了,我们今晚就离开。” 马尔科姆一愣,挽留的话尚未说出口,就看到他怀里的沃德脸上的大片红色,瞬间就明白了。 言白呻|吟一声,从床上睁开眼,瞬间被阳光刺痛眼睛。他扶着头撑起身,打量四周许久才想起来他这是梦醒了,回来了? 床头的手机不停地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他伸手拿起手指划过屏幕:“喂?” “小白?你没事吧,不是今天说好的要去南山寺的吗?” 言白拿着手机揉了揉额头,回头望了眼墙上的日历,他这才想起他是昨晚才和朋友看完电影。接连做了两个古怪的梦,他甚至都分不清楚现实的时间了。这样下去他说不定都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世界。 “小白?”电话那头朋友见言白迟迟不出声,又喊道。 “哦,好,我这出门。”言白想了想决定还是去南山寺一趟,尽管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本到底是为什么要过去了,但如果他做这种古怪的梦是因为鬼怪这种理由,说不定去寺庙会有帮助? ……好吧,他自己都觉得很不靠谱。 来到约定见面的地点时,离原本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朋友一见言白露面,立刻冲过来敲他脑袋:“受死吧!竟然让我等这么久!” “抱歉。”言白一把捏住他敲了一下还嫌不够,还想继续进行第二下的手。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轻轻一抓,却没想到朋友立刻嚎叫起来:“松手松手!不就开个玩笑嘛,用到着用这么大力?” 言白疑惑着松开手,结果看到朋友的手腕那一圈都肿起来了。 朋友眼泪汪汪地捧着自己受伤的手腕向他控诉:“小白,你就这么对你哥我啊!怎么一夜不见你就这么开不起玩笑了!” 言白顾不上安慰他,皱起眉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圈,从中挑出一把有备用,且不是很重要的钥匙捏在食指与拇指间,用力一捏。 在他和朋友惊悚的眼光下,那枚钢造钥匙就这么被捏弯了。 “……” “……”朋友捧着伤手,呆呆地望着言白,“小白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就变成武林高手了?” 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好么!这分明是梦境里属于血族的力气!言白在清楚地看见旁边绿化带里一只苍蝇的飞舞痕迹后,心中焦虑感更甚——原来那些梦不光是感觉真实,还会影响到现实世界! 直到上了公交车,朋友还在拿着那枚变形的钥匙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言白撑着脸望着窗外,忧郁地发现自己的视力真的变好了许多,他清楚地看见隔着几个十字路口之外一辆公交车里坐在窗边的女生。这算什么?自带望远镜的眼睛?而且不仅如此…… 他厌恶地用手臂挡住洒在脸上的阳光,他从未发现温暖的太阳是如此让人讨厌。这刺眼的光线,过高的热度简直想让他抓狂。 “小白你真的没问题吗?你嘴唇都白了。”朋友注意到这一点问道。 “没事。”言白不舒服地向车子里靠了靠,拉起车帘避开窗边的光线。 南山寺很快就到了,正好是节假日,也算是个著名景点的寺庙人声鼎沸,香火昌盛。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言白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半山腰的寺庙口,连气都不怎么喘,就是头上顶了一顶滑稽的遮阳帽,是那种旅游景点里常卖的纪念品,这里特地做成了唐僧帽的式样。朋友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怨念地盯着言白:“你还真超神了啊,看着脸色不好结果跑的贼快!”他跟在后面都快把小命撵掉了。 “明明是小哥你体能太差了。”一个懒洋洋的女声从旁边传来,言白和朋友扭头一看一个长得挺干净清秀的女生正背着一个斜挎包半合着眼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分明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女生,却浑身散发着颓废大叔的气场。 言白眼神一沉,这是那个之前在公交车上,他隔着几个十字路口看见的女生。 朋友瞬间就不服气地跳了起来:“我哪里差了!哪里!看我这明显的肱二头肌!” 女生一下就笑出了声:“你是用手臂跑路的啊?”她含着一抹慵懒笑意,将一缕掉下来的头发别到脑后,向言白伸出手:“我叫林青。” “……言白。” 两手交握时,言白清楚地看见女生的表情微变,她紧接着就笑着解释:“你手太冰啦,竟然比我一个女生的手还要冷。” 朋友碰了碰言白□□在外面的胳膊,大呼小叫:“真的唉!简直跟冰块一样。” “……” “好了好了,大概是我体温太高。”林青收回手,表情很快又恢复到有气无力快要睡着的样子,她邀请言白和他朋友:“都是来南山寺逛逛的,一起?” 言白还未点头答应,就听到一声尖叫:“抓小偷啊!抓小偷!” 三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染黄朝天竖起的青年正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女式包。他跑的速度极快,行动又灵活,好几个想帮忙抓住他的人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言白把自己的背包往朋友怀里一扔:“接着。”话音还在飘人就钻进了人群里。 而林青则在同一时间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她把自己的斜挎包同样往言白朋友头上一套:“看着!”从另一个方向钻进人群中。 托血族出色的反应力和速度,言白很轻松地就穿过了熙熙攘攘的游人迅速向小偷接近。 小偷似乎也发现了他,顿时向前奔跑的脚步一顿,眨眼间就换了个方向继续埋头狂奔。他大概发现了拥挤的人群不但没有堵住言白,反而拖累自己的逃跑,便毫不犹豫地挑了个人少的地方跑去。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脱离了人群。这时候其他帮忙的人还在人山人海里挣扎。 言白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抬腿间出现了残影,他和小偷之间的距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然而,就在他离小偷只有十几米远时,后者忽然往前一个踉跄,直接脸朝地摔了个马趴。 在言白的注视下,一条柔软却绝对结实的嫩绿色藤蔓在地面上害羞地扭了扭,钻回了泥土里。 第21章 现实世界 “……”言白用他的人格担保,绊倒小偷的藤蔓真的用整个身体向他传递了一种“哎哟人家好羞涩呢”的情绪。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不科学了。 正在这时,整个脸埋进大地母亲坚硬怀抱的小偷蠕动了一下,喷出一嘴混含着鲜血的泥土。他顽强地站了起来,试图继续逃跑。言白为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震撼了。他感动地一脚踢到小偷的膝盖弯处,让这位仁兄再次以脸朝下的方式扑到在地。 “啧啧,这个小偷上辈子估计也是毁灭了世界,这么倒霉碰到了你。”懒洋洋的女声从旁边一棵树后传来,是林青。她背靠着一棵樟树,头发因为刚才的奔跑又散开,几缕长发落到眼前。她用手指向后梳去,同情地瞥了眼小偷,刚刚追小偷时的干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又像是没骨头般快要原地瘫下去睡着了。 言白拎着小偷的后衣领就轻松地将一个成年男子单手拎起,他看着林青肯定道:“刚才那个藤蔓是你招出来的。” 林青眨眨眼,抓了抓头发:“你看错了,我才没有什么超能力呢,那个藤蔓也绝对不是我家小青哦,你一定是眼花了。”就在她说话时,一条嫩绿的藤蔓从她身后的樟树上攀下来,像是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绕到林青肩膀上,和她举起的手对了对。 林青一下就笑了起来,欢天喜地地用手指蹭了蹭藤蔓顶端的两片叶子:“乖,做的不错。” 言白皱眉:“目的?” 林青放下手□□裤兜,含笑着凝视他:“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那条藤蔓在她肩膀上挥舞着头顶的两片嫩叶舞来舞去。 把小偷交给追来的失主和其他人,言白跟着林青七绕八绕来到一处凉亭下。这里离南山寺有些距离所有游人很少。周围是一片竹林环绕,亭子正前方有一正方形,显然是人工所凿水池,从池壁的痕迹看有些年头了。池中间竖立着一块巨石,上面用红字写有“铸剑池”三字。 言白知道这是南山寺旁的一个小景点,号称是春秋时代的一位铸剑大师留下来的,大概也是为了吸引游客弄出来的噱头。 “不是哦,铸剑池是真的,铸剑大师也是真的,只不过这里的池子是假的就是了。”林青站到言白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池水。 “同一类是什么意思?”言白等了等,但见林青说了那句话后就再无下文,忍不住追问。 “这些都是竹子们告诉我的。”林青瞥了眼他,拇指翘起向后一指竹林,“我的这些能力都是在梦境里获得的。” “梦境。”言白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是问导致这些梦境的根本原因的话,我并不知道。还是说你有什么猜测吗?” 言白就把那场电影和电影后的对话告诉了她。 林青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就是由于你和朋友的关于不同种族能否共同幸福的聊天引起。我觉得听上去还蛮有道理的,不过我给不了你参考答案。老实说,不同你这好歹算是有迹可循的原因,我的梦境穿越毫无征兆。在我20岁生日那天莫名其妙就开始了。当然我称其为梦境穿越是有原因的。” 林青走到凉亭一角坐下,那条神出鬼没的藤蔓不知何时又沿着亭柱旋转而上,凑到林青脸颊边。林青看着它发了会呆,才继续道:“开始我以为那些不过都是梦。梦嘛都是稀奇古怪的,所以在梦里我体验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也挺有趣。但是渐渐地我意识到不对劲。做一两次这种梦可以看做是偶然,连续四五次可以说是巧合,但这样持续一年半载就不是开玩笑的了。我甚至有段时间觉得我在现实世界的生活才是个梦。哈哈你的表情有点可怕啊少年。” 她说着说着见言白面色沉重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言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还能这么轻松:“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就不害怕?” 林青笑了笑,抬起手伸出凉亭飞檐。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洁白柔嫩,十指纤细,在阳光下指尖近乎半透明,比起她的容貌,这双手显得出色过头。 “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我们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个梦,而那些不断上演的人生才是我们真实的生活。”林青收回手,笑着抬眸盯着言白:“你活在其中越久,这里的生活就越会受到影响。就像我的小青,”嫩绿色的藤蔓摆了摆叶子,“我能和植物沟通的能力,甚至我的这双手都是从梦境中获得的。”她站起身,一直懒洋洋的表情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疯狂。 “你的手……”言白望着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迟疑道。这双手太过完美了,指甲,指腹,每一条经络,每一根血管都太美太不真实了。 “是的,我原来是没有双手的。”林青笑着承认,“这双手是我在一次梦境中得到。那时我已经经历太多场梦境,现实世界的身体也逐渐有了梦中的能力。开始我还有点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但在得到这双手后,我不这样想了。这是礼物。这是世界增送给我们的礼物!” 不同于她的掷地有声,言白皱起眉:“如果我不想要这样的礼物呢?” 林青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只好收起笑容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很乐意去接受梦里那千奇百怪的世界,这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你想要留在现实就只能靠你自己寻找解决方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规律,就是越到后来你做梦的时间就会越长,做梦的频率也会越高。到后面你甚至会一连穿梭几个世界也回不到现实世界里来。” “但是,我昨晚就已经连续经历了两个世界了。而且今天身体的素质就有了很大提高。” 林青闻言大吃一惊,她重新观察了他的面容身体很久才问:“你在梦境里的能力是什么?” “……吸血鬼。” “那还好。”林青倒是没有什么异色,她反而松了口气,“只是吸血鬼的话,你刚才的那个跑步速度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你现在还能穿着短袖在阳光下行走,也没想吸血的*,说明影响不大。不过你从一开始就接连做了两次梦的话,说明你的频率从一开始就很高。你要当心点。”她提醒道:“照你这样的速度,你被同化的进度比我快得多。我这些可是经过两年多的时间才会达到今天的程度。” 言白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他逆天的天赋技能告诉她。结果到最后他除了从林青这里得知这样的梦没有缘由,也不知道该如何停止,顶多对今后有了心理准备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下次穿越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留心一下这类的高人,按你所说你每次的梦境世界都有不科学的力量,说不定哪一次你就能碰到那种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一切的神人,到时候你可以直接问问他们的解决方法。”林青建议道。 言白点头,同时掏出手机向她要了联系方式。没想到,林青边录入自己的手机号,边说:“下次你来找我说不定我就不在了。” “……” 林青把手机还给他,口吻平淡:“我和你不同,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亲人朋友也没几个,我更愿意留在梦中的世界。至少在那里我获得了这双手,也能获得更多。所以你是想尽办法留下来,而我却是想方设法留在梦中。”她望着言白,微微一笑:“庄周梦蝶,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他。祝你成功。” “也祝你成功。” 之后他们从凉亭走出来,找到言白的朋友,将各自的背包取回。林青笑嘻嘻地冲言白和他朋友摆摆手,就走进人群里很快找不到踪影。朋友见她离开了,立刻朝言白挤眉弄眼:“你们跑哪去了,我看小偷都被抓走了,你们也半天没回来。是不是有情况?” 言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把朋友看的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才说:“没什么。” 当天晚上,他设置好闹钟,在床上躺下,侧头望着手机。十几分钟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睡意汹涌扑面而来。言白觉得自己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不停坠落,坠落…… 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不管之前怎么不算是纯种人类,好歹也是人形,现在连个人类外貌都没了? 言白忧郁地晃了晃树枝,看着自己如云似粉的粉紫色树冠,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树木。有点像樱花,但是谁见过长在茫茫沙漠里的樱花树了? 头顶的深蓝色遥远夜空上,一轮比正常月亮大上许多的许多的月盘发出莹白的光辉,不远处可以看见一座高山以及山顶上五颜六色的光芒,似乎是有人开了灯会般闪耀,甚至照亮了那一块上面的夜空。山影幢幢,有隐隐约约的庄严音乐声从山顶传出,仔细观察下才会发现原来是山顶上有一片连绵的建筑群,看样子规模不小,还很金碧辉煌。 言白低头俯视脚下洁白的细砂,在细小的沙石上有几群蓝绿色的蝴蝶翩跹飞舞在几从花朵中。 ——总觉得这些场景都很眼熟啊。 第22章 三生树 就在言白思考他到底在哪见过眼前场景的时候,他听见一阵铁链摩擦滑动的响声,然后一条金色的链条就唰地插入他脚下的沙子里,一个人影紧随那条金链落地,穿过树枝的时候卷起一阵风,粉色的花瓣飘飘荡荡坠下。 那人单膝跪地,一身白色异域风情的开襟外袍,露出精壮的胸膛,身上挂满各种繁复华丽的金色饰品,头戴兜帽,整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张线条凌厉的下巴。他的背上还背着两把弯刀。 ……恩,这不是那个什么网游里的一个门派吗?好像是叫明教? 言白心情复杂极了,看样子他不光是变成一棵树,还是变成一棵游戏里的情侣树了? 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这里不是什么游戏,他也不是什么数据,这些都是真实的。 一道刀风擦过粗壮的树干,整棵树似乎都被这道破空声惊动,扑簌簌地又落下了一些花瓣。言白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也行,这样他就能把这个在树下练刀,不仅练刀还随时随地都会伤害自己身体的家伙按到沙子里去。 树干对于树来说就像是人的身体一样,就算不是只是被刀风擦过那也是实打实的疼,最关键的是他还半点都不能反抗,顶多用花瓣埋了这只喵。 又是一阵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粉紫色的花瓣落满树下刀客的肩膀头顶,他疑惑地抬头望着三生树如云似雾的树冠,喃喃着:“这树今天怎么掉这么多花?” 呛地一声双刀回鞘,把刀重新背回身后,这名年轻的明教弟子走到树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上面有零零散散的刀痕,那是他哥哥留下的。 在他哥未去中原前,维法常看他在这里练刀。皎洁的月光下,合着圣墓山上传来的朝圣曲,树下刀光闪烁,刀气纵横。地面的沙子被年轻刀客的脚带起,兜头扑了维法一脸,把他呛得咳嗽连连。然后他哥就会停下弯刀,大笑着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掌拍去维法脸上、头发里的沙子,把他衣服上的兜帽勾起给他戴上,敲着尚且年幼的弟弟的脑袋笑道:“在沙漠里要记得戴帽子。” 如今月色依旧,那人却已经不在了,而维法的脸也再没在外面露出过。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哥哥那个水平呢?”维法摸着言白身上一道极浅的痕迹喃喃自语。这道新刀痕和它周围深深印痕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不小心蹭上,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三生树像是回应他般,飘落几朵花瓣。维法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接住一朵,拍了拍树身语气担忧:“幸好你是树,若是人的话岂不会发际线堪忧,迟早会秃。” 言白晃了晃自己的树枝,当头砸了几根枯树枝给他。 白衣刀客身形一晃,下一瞬间就出现在几步之外,看上去是一门独特的移动功法。他兜帽下的嘴唇弯了弯,翻手让手心的那朵花继续坠下,抽出刀又开始练起来,只是在那以后他再也没用刀风伤害过三生树的树干。 寂寞的月光下,沙子闪闪发亮。刀客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舞动,他一抬手,一彻脚,每个动作都带起嗖嗖地破空声。他手中的两轮弯刀流光溢彩,每次被主人挥动时刀刃上都会有流水般的刀光淌过。 即将天明时,维法才停下来,坐在三生树一块凸出沙面的树根上望着东方的天空,那里隐隐发白,一片连绵的山影在地平线上显得遥不可及。 “哥哥就在那边,在中原。”维法抚摸着手里的刀背轻轻说道,他向后靠在树干上,抬起头看着粉紫的如云树冠:“终有一天,我也会过去,我会和哥哥并肩作战。” 然后他就被一个白衣红底的小萝莉叫走了,小萝莉喊他维法师兄,怯生生的样子似乎还挺畏惧这个青年。 他们一走,这里又恢复了空荡荡的荒凉景象。言白全身沐浴在朝阳下,觉得还不如让那个表面高冷私底下话唠的明教弟子过来练练功,说说话。不然他在这里只能听着沙石的摩擦声,大漠里的呼啸风声,望着广阔无际的沙漠发呆。 后来维法倒还真的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练刀,望着东方,给自己挖个树洞自言自语。言白也知道了他是圣女陆烟儿门下,圣火旗弟子,从小研习暗杀术,在这方面天赋极高。他还有个哥哥,修炼的另一门截然不同的功法,是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惜几个月前就带着一群明教弟子前往中原。 言白还知道了现在是安史之乱时期,明教派出包括维法哥哥这批弟子在内的好几批门人前往中原,和各大门派携手共抗狼牙军。这也让维法非常不平:“虽然知道是圣教东归的机会但是还是感觉很不爽。那群天策士兵当年耀武扬威地把我们从中原赶到这里,现在他们出了纰漏,倒要让我们过去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要我说教主何不作壁上观,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出手也不迟。” 他一边说一边把刀一下一下□□沙子里再□□,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言白现在没法说话,如果他能说话一定会反驳他,等到那个时候还不知要多牺牲多少条人命。 不过维法嘴上这样说,却一心想去中原和他哥哥并肩作战,似乎他哥在临走前逼着他答应武功没有得到教主认同前不能出教。 “你不是喜欢这块地方天天在这里练刀吗,哼,我现在也每天都来练。我就不信了,过个一两年我还不能让教主承认我的实力。”维法手上挥刀,嘴里也在念叨不停。 言白见过他在其他弟子面前如何装的一副沉默寡言冷漠稳重的样子,对他实际上是个孩子气的话唠适应了好久才能不觉得违和。 “维法师兄,圣女大人让你过去。”之前来喊过维法的小萝莉又来通知了。 维法只得停下刀往下拉了拉兜帽:“带路。” 两个人用了轻功,很快就消失不见。言白眺望他们身轻如燕的飞奔跳跃,甚至可以与飞鸟比肩,一面唾弃这个世界的不科学,一面又忍不住有些羡慕。谁没梦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飞檐走壁,仗剑江湖。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个武侠世界,结果他变成了树,不要说习武了,连眨眼都做不到。真让人郁闷。 在这之后维法有好几天都没来,一个星期后他才在一个夜晚重新出现。言白一眼就看到他身上的弟子服换了一套,看上去比之前等级高了不少。 维法这次来不仅没有练刀,还拎着几壶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他除了背上背着的自己两把弯刀,怀里还抱着一幅,那副弯刀看上去毫不凄凉:不但沾满血迹,且被人从中间折断。就这样维法也抱着不肯撒手,酒水从他嘴边洒下,洗掉断刀上的泥土和血污。 喝到后来,维法坐都坐不稳,往后一仰整个人都翻了过去,摔得七荤八素。他艰难地爬起来,扶着树干半天都找不准方向,这时候他的兜帽脱落,言白才第一次看清这个明教长什么样。 雪白的头发,眼睛是金银异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是典型的西域人长相。现在这个俊美到妖异的异族青年正哭的泪流满面。 他靠着树干,缓缓滑下瘫倒在沙子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黑色皮质手套,砸在银色骨节上。 “哥……哥呜……”含糊不清地低喃从维法嘴巴里吐出。 言白听了半天才明白他哥已战死,尸骨无存,那两把折断的弯刀还是他的同伴拼死抢回来的。 那夜月光如水,沙漠的夜晚冷得骇人。维法蜷缩在树根下,哭了一夜。被他打翻的酒翁翻倒在地,沿着沙子渗透到底下被言白吸收,是烈得像刀子般的美酒。 天快亮时,维法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把两把断刀埋在三生树下,擦干眼泪把兜帽重新戴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 后来,言白就再也没见过这个青年。时光飞逝,当年的小萝莉也长大成人,她和曾经的维法一样喜欢跑到三生树的树下自言自语,言白从她的话里才了解到,原来维法在他哥死后就向教主请愿去了中原,加入对抗狼牙军的武林人士队伍中。在一次突袭中,为了保护队友,向来只负责暗杀首领的他和敌军大将正面对上,英勇战死。听说他的死的时候,还紧握着双刀。 他被就地掩埋在他乡。就连杀死他的敌军将领也说他是真正的刀客。 “可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已长成漂亮姑娘的白衣女子抚摸着三生树上年头已久的刀痕喃喃着说,“要我说,我情愿他还是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暗杀术天才,也不愿他死的满身荣耀。暗杀术,暗杀术,自古以来就被人瞧不起……”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经久不变的如云似雾的粉紫色树冠,戴上了兜帽转身离开。 明天她也将随门中其他人前往中原,继续抗击狼牙军。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在女子身后,纷纷扬扬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犹如一场葬礼上的盛大花雨。 第23章 蛇妖(一) 滴答,滴答,滴答…… 是雨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 言白动了动身子,立刻就感觉到有一条光滑冰凉的柔软物体贴着他整个身子滑动。他睁开眼,一片巨大的绿色叶子正悬在他鼻尖上,侧过头,只见一条白蛇正靠在他身上,刚才那贴着他身体的柔软物体就是这条冷血动物。 而言白自己,现在也是其中一员。 他吐了吐蛇信,空气中的信息瞬间向他涌来,十几米外的景色都完全清楚地映入他的脑子里。 “嘶嘶你醒了。”他的白蛇同伴向他打招呼。它通体全白,眼睛却是漆黑,身体长约一米,直径只有一根筷子粗细,无论是从同类的角度还是从人类角度都很美丽。 而言白现在的形象和它恰好相反,漆黑的蛇身,血红色的眼睛,有这两种组合在一起显得颇为不详的颜色说他不是妖怪谁也不信。 他现在是条蛇妖,还是条只有三百年道行的小蛇妖,只会些最简单的法术,目前正和同伴一起艰苦修行中。 这里是一片紫杉林,据说曾有金龙再次渡劫飞升,所以灵气充足,对他们爬虫类尤其有益。在这片林子里修行的蛇类往往无需吞食人类就能很快修出灵智再进行化形。 可惜到目前为止,言白所看见的蛇妖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身旁的这条白蛇,其他都是尚未开灵智的普通蛇类。 他抬起蛇头,又吐了一下蛇信:“我去找吃的。” 说完不等白蛇回答就像道黑色闪电般窜入草从里。只见茅草抖动,一条波纹飞快地窜向远方。白蛇盘起自己的身体,继续吐纳灵气修炼。 等到言白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松鼠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呆在原地的白蛇却不见了踪影。他疑惑地左右游荡查看,却赫然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人类的脚印。 昨晚刚下过一场雨,土地泥泞,草鞋的鞋印在地面上异常明显。言白一口吞掉松鼠,沿着脚印一路追过去,就来到一条上下山的小道。 那里有一道很清晰的车辕印子,空气里的信息告诉言白,有一辆装满山上野兽的马车在前方二十米远的地方。他迅速跟了过去,很快就看见那辆车以及驾着马车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中间的人哈哈大笑:“这次我们倒是抓了不少,尤其是那条白蛇。等挖了它的蛇胆,扒了它的皮老子让我那娘儿们煮蛇肉羹给你们吃。不是老子跟你们吹,她煮蛇肉羹的技术在几个村子里都是有名的。” 另外两个人被他紧接下来的形容描述给馋的口水直流。三个人畅想这次赚了钱之后的美好生活,殊不知一条通体漆黑的大蛇正绕在附近的一棵粗壮紫衫树上,听见他的话像人类一样,眯起自己血红的眼睛。 言白竖起尾巴尖摇了摇,立刻,空气中产生了一股人类察觉不出的波动。犹如一片叶子落到平静的水面上,产生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一群飞鸟从山林中惊起。 三个人听见鸟翅的扑腾声和鸟类的鸣叫声,一股子冷意从他们的脊椎窜上天灵盖。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想起上山前遇到的一个老和尚。当时他们正架着马车,拿着工具通过一条山溪,溪水旁一个老和尚正在用水壶装水。看到他们竟然一个箭步冲到马车前,其身形之灵活,如果不是赶车的老大是个老手就要把他撞飞出去。 老和尚对近在咫尺扬起的马蹄视而不见,面目淡然双手合十向前弯腰:“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这是欲往何处啊?”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老大开口:“我们去山上打点野味。” 老和尚摇头道:“这山是灵山,这山上的动物也都是灵物。施主可不能因为贪图钱财就送了性命。” 老和尚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也不管被他留在身后的三人如何咒骂他不讲好话。 但是现在看来…… 三人最胆小的阿牛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那老和尚说的是真是假?” 老大抓着缰绳脸色阴晴不定,就在刚才飞鸟惊起,他们三个都打了寒战的时候,原本哒哒前进的马也停下了脚步,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声音。然而他们听了半天,除了雨滴从树上滴落下来的声音就只有树叶飒飒声。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有些安静过头了。而且无论他怎么拉扯缰绳,抽打马背,那匹老马也不肯再进一步。 听到阿牛这样问,他愤怒地给了他一拳头,大声嚷嚷:“放屁!看那老和尚的破烂穷酸像,如何能信!”话虽如此,他故作大声的嗓音却中气不足,脸上也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慌。 一道白影唰地从路旁的树林里略过。三人全都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同时一僵。 阿牛的声音颤抖得要命:“老,老大,刚,刚才那东西……” 老大脸色铁青,那句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就连一直不吭声的第三个人脸色都变了,他疑惑地四处张望,低声说:“的确有点不对劲。” 现在连滴水声和风声都没了,静的只能听见三个人类紧张的呼吸。 又是一道白影从右边闪过,那速度那高度明显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在衣服擦上树枝时也不发出声。 阿牛受不了了,他直接跳下车哇哇大叫着去扯车上绑着的麻绳,那是固定装野物的笼子用的。 老大跟着跳下马车一把捏住他的手,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阿牛的眼睛咕噜噜乱转,他慌张不定地来回看了看,又看了看笼子里全都静静看着他们三人的野兽们,身体抖若筛糠:“老大,你看这些东西……” 老大顺着他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大叫一声倒退了一步。原来原本还在笼子里撕咬走动扑腾的动物们不知何时全都平静下来,用一双双不同的眼睛盯着他们,那些覆盖着毛皮的脸似乎都变成了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对着自己。 老二也跳下马车,沉着脸打量这群不同寻常的动物们。老和尚的话再次在三人耳边响起:“这山是灵山,这山上的动物也都是灵物。” 都是灵物…… 或黄色、或绿色、或黑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 老大感觉到一阵眩晕,他摇晃了一下身体,不知为何充斥在体内的勇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的气一样,刺啦一下全都跑没了。他咽了口口水,想起家中怀孕的老娘们,他儿子马上都要出生了,还是不要惹事吧。 于是他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放了它们吧。” 阿牛欢呼着赶紧从他手中挣开,继续去解绳子。 然而,老二却在他解开绳子后,将其中一个木笼提了起来:“其他你们要放就放,这条蛇我要带回去。” 老大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独生子得了一种怪病,有道士看了说要一条至少百年的蛇的蛇胆吃了才会好,并且指出这紫山上就有这么一条蛇。同样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他当然能理解老二的心思,想着他们都放了这么多只动物了,带走一个也没关系便挥手让老二拿好。 笼子打开,里面的动物全都一溜烟钻进草从,爬上树很快就跑了没影。 三个人都有些心痛,他们忙了大半天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还好,还好,好歹还有一条白蛇。 三人转到老二手上的笼子里,那条白蛇闭着眼盘着身子,白色的鳞片如玉雕般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这一定就是那条百年的蛇。”老大点点头,让老二直接都后面坐着看好笼子,万不可将这仅剩的收获给丢了。 言白绕在树枝上,见自己最想救的家伙偏偏被留下来一阵气恼。可惜刚才他用了那几个障眼法法力所剩无几,一时间也想不出救走白蛇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你们想干嘛!” 三人一蛇同时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连笼子里闭目养神的白蛇也睁开眼睛。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叉着腰怒视三个成年男人。 老二一眼就认出这是村东头老刘家的小子,他父母今天去邻近镇上置办东西去了,家里就他和他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爷爷。刘老头也是个怪人,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常常预言天灾*,还说村边的紫山上有山神,让大家不要上去打猎,否则惹怒了山神就要惨死! 谁信啊,山神山神,就算真有也是个神仙,一个神仙当然会体谅他们穷人生活不易,还惨死!这是妖怪吧!呸呸呸,这种小土包怎么会有妖怪呢,自己也是被刘老头念多,迷障了。老二心想,朝刘小子喊:“小子,别多管闲事。” 结果那小孩不但没有被呵退,反而像个小炮弹般冲了过来,一把拉住老二手里的笼子:“你们这是上山抓蛇来了!我爷爷说不能动山上的动物!” “放手。”老二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就算身形瘦小也比刘小子一个小孩力气大,他轻松一推就把小孩推了个四脚朝天,“我们刚才已经放了十几只动物了,这是最后一只!我们就拿这一只,山神不会怪罪的。” “不行!”没想到小孩子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扑过去扭着老二的手,“你不能带阿白走!” “嘿,还阿白。你小子天天往山上跑不会就是被这条蛇给迷住了吧,我看你这是被蛇妖迷了心!”老二被惹火了,想起家中奄奄一息的儿子也顾不得邻里感情,一脚踹上刘小子的肚子,“快滚!” 老大和阿牛都坐在车上,让他收敛点:“好歹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刘小子你也算了,你叔是要拿蛇胆回去救你弟,你就行行好让他赶紧拿着救命药回去。” 刘小子躺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滚,他固执地坚持:“那你们去抓其他蛇,放了阿白!” 言白在树上听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白蛇每天中午固定时间出去就是为了见这个小孩子。他怎么说白蛇每次出去捕猎回来后身上都有股奇怪的味道呢,原来是人味。三百年不见人,他都忘记人味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不过白蛇不是叫小黑吗,怎么抢了他的名字? 第24章 蛇妖(二) 树下被推倒的刘小子再次锲而不舍地冲了上去,笼子里的白蛇此时已经完全立了起来,焦急地吐着蛇信,言白听见她在喊:“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小孩怎么可能听得懂,又不是斯莱特林后裔。 言白吐了吐蛇信,沿着树干滑了下来,潜入草丛中。 他本来是准备趁乱一口咬上拎着蛇笼的手,让小孩抢走笼子他再想办法引开三个男人,却没想到他刚游动几步,就听到其中一个男人的惊叫。他悄悄躲在草丛里看去,只见那个小孩子在刚才的争抢中不小心脚一滑,往后一仰砸在一块锋利的尖石头上。 之前说了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地面潮湿泥泞,这条登山小道还是往常农夫上来砍柴时开辟的唯一道路,根本没经过清扫,路面到处都是石子和小石块,这些石子被砍柴人踩来踩去,早已变得光滑无比。小孩子似乎就是被拎着笼子的男人用力一推,一脚踩在一颗石子上站立不稳向后摔倒。本来也没什么,顶多一身泥但他比较倒霉,后脑勺直接就磕上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尖角上,顿时血就溅了一地。 三人全都被这场意外给惊得呆住了,老二木愣愣地站在那儿,还维持着刚才推他的姿势。还是老大反应得快,赶紧跳下马车跑到小孩子身边,一把抱起他马车后一放,又朝老二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送到大夫那儿去!”他们村子里还没有正经的医馆,需要赶去邻近的镇子上。 就是现在! 言白猛地从草丛中窜了出来,一口咬在老二的手上。 三人只见一道乌光闪过,老二就捂住自己的手大叫一声。蛇笼掉了下来,又是一道乌光闪过,滚向了及腰高的草丛里。这时候他们才看清,原来这是条只有半米长的黑蛇。这黑蛇虽然没有白蛇身长,却行动速度快得惊人,刚才蛇笼也是被它用尾巴拍进了草丛里。 三人刚看清它血红的眼珠,就哧溜一下钻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老二大骂一声,抬脚就去追。他的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喊住他,就见老二惨叫一声,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这时老大和阿牛才注意到老二手上的伤口流出的血竟然是紫黑色的。 那条黑蛇有剧毒! 刚准备跳上马车的老大,只好赶紧喊上阿牛把昏迷的老二也抬上车后,一面让阿牛尽量把老二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一面一甩鞭子架着马车就向山下冲去。 疾驰的马车身后草从里,言白松了口气:不出他所料,他们果然没空再追他和小黑。 见危机解除,他才调转回头,游到笼子边,用刚刚攒起的一点法力破开上面的铜锁。结果他笼门刚被打开,里面的白蛇就跟发疯一样唰地冲了出来,直接把言白撞到一边,自己消失在茫茫草从里。 言白心里暗骂一声,只好跟上它。 两条蛇游动的速度再快也追不上全力奔跑的马车,等到言白追上白蛇的时候,对方已经停了下来,挂在一棵树枝上眺望下了山的马车。上面的人已经变成几个小点,冲进一条大路上。 “嘶嘶他会没事吗?”白蛇望了半天,问言白。 言白将自己的身体在树枝绕了几道,张开嘴打了哈欠:“不知道。”从刚才的流血量看,那小子估计要在底下和被他咬的人作伴。同时他还在心疼自己的毒素,修炼三百年的毒啊,就这么贡献给一个普通人了。 几天后言白和白蛇就看到山下村庄敲敲打打开始举办葬礼,一台是村东的小棺材,一台是村西的大棺材,看样子两个人都死了。 白蛇不吃不喝呆在树上看着村东家的丧事三天三夜,等到了第四天早上它才从树干上游下,对盘在树底晒太阳的言白郑重其事道:“从今天起,我就姓白了。” 言白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闭上:“随你。” 佛家总说因果因果,那小孩为了救白蛇这是因,白蛇获救小孩死亡这是果,然后这修行上的阻碍不就自然而然成了么。 至少从那以后,白蛇就念念不忘刘小子,甚至在过了几百年,连那刘家后人都已以往这个少年既殇的祖辈时,白蛇还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样子。她还总对言白说,她要想办法报答他的转世。 言白翻了个身,让太阳也能晒到自己的肚皮,对此一言不发。 山中修行不知年月流逝,言白记得大概是在他修了有六、七百年的时候,他才终于能化形。 那是在一个温暖的夏夜,没有雨,月光明亮极了。他趴在山溪边一动不动,这样无精打采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急的白蛇团团转,言白却很淡定,若是修行失败走火入魔他大概也就回到现实世界,若是修行有了进展他就继续练下去好了,说不定有天就得道成仙能算算自己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另一个世界。 然后,毫无征兆地,他全身就被一团白光笼罩住了。这团白光比月光更加明亮,比水晶更加剔透。言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直到暖流慢慢从头到脚洗涤全身,流走之后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人了。 一身黑袍,血红色的头冠将头顶的一些头发束起,留下其他披在身后。白蛇在旁边眼睛睁得滚圆,一下就沿着他的袍子窜上他肩膀,显得比言白还要激动:“嘶嘶你化形了!” “恩。”言白摸了摸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十分修长,皮肤光滑紧绷,看上去就是人类的皮肤。不过声音倒是很低哑,一不小心很容易变成蛇类的嘶嘶声,还要多练习。 他摸了摸白蛇的头对她说:“你好好修炼,我明日便要离开这块地方。” “为什么?”白蛇的蛇尾翘起来卷在他的小指上,显得恋恋不舍。 言白淡淡笑了,抬头仰望广阔无极繁星点点的夜空:“为了更好的修行入世是有必要的。” “……好吧。”白蛇吐着信子在他耳边嘶嘶道,“等我能化形了,就去找你。” 言白闻言想了想,弯腰从地面上拔起一根草,将首尾缠在一起形成一个草圈。他手指点在草圈上,一道黑光闪过,草圈就变成了一枚指环。 他将戒指套上白蛇的尾巴尖,原本稍大的戒圈随即缩小,正好卡在尾部。白蛇动了动尾巴,声音充满惊奇:“一点都不痛!” 言白又点了点她的脑袋:“好好修行,这枚指环会保护你不被道士和尚们发现。” 随即他便向白蛇告别,离开这座他呆了几百年的小山。 山脚下的山村经过岁月流逝,世事变迁已经荒废许久。经久不用的茅屋围墙坍塌,房顶只剩下横梁骨架。到处都是及腰高的野草,蟋蟀一类的虫子躲在里面鸣叫,不知道哪里的池塘还传来蛙鸣。 言白不紧不慢地走在荒村中,月光下他的影子投影在地面上被拉长,如果这时候有其他人在的话就会发现他漆黑的眼睛发着幽幽的红光,再加上他走路无声,黑袍委地,绝对会被人当成不知从哪来的鬼魂。 虽说是入世,他也没想好到哪去,便一路西行。 在慢悠悠地走了一夜后,第二天上午他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寺庙的屋顶上长了草,门口堆满碎石块。 寺庙位于一座红石山,山上除了零零散散的灌木外根本没有其他植物,到处都是被风吹散的碎沙石非常荒凉。再加上方圆几里都没其他人家,这座庙就显得有些怪异。 不过言白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妖气鬼气,当然佛气也没多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沿着一条山道往上走去。 刚到庙口,他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公子,我们没看到什么门啊?”这是一个稚嫩的少年音。 “我也没看到,你是不是眼花了?”这是粗犷的壮汉音。 “不,不,我没眼花!大师,大师求你了,快送我进去吧!我要进去救人!”最后是一个清朗温和的青年声音,就是听上去很焦急。 言白抬脚跨过门槛,只见里面四个人全都站在一副壁画前,中间是个书生,他左边那个应该是他书童,右边是个矮矮胖胖的和尚,还另有一个头发长而乱,衣衫褴褛,手臂肌肉分明的健壮男人。 再看那壁画,云雾缥缈中一群仙女脚踩祥云,手持花朵,衣袂飘飘,神情安详喜乐。 言白微微勾起嘴角,没想到刚下山就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 他轻飘飘地扫过壁画仙女里领头的那个,拉平嘴角轻咳一声,走进庙里。 听到声音的四个人终于发现有其他人进了庙里。他们回头,只见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修长男子逆光站在庙口,一身黑袍,头戴血红色的木冠,面如冷玉,剑眉入鬓,眼形狭长深刻。 朱孝廉一见之下,满脑子只有一句古人的诗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第25章 蛇妖(三) 若是放在平常,见到如此丰神俊朗的美青年朱举人一定会上前结交,只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之前碰到的白衣姑娘,所以在回神之后他便继续苦苦哀求和尚,让他帮自己回到壁画世界里。 见和尚不为所动,朱举人甚至砰地一声跪下,抱着老和尚的裤脚大叫:“大师!求你了,人命关天啊!” 老和尚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叹了口气妥协了:“你面对壁画站着。” 朱举人半信半疑站起身,面朝壁画,盯着上面一块空地,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美丽的少女。 就在刚才,朱举人进入了壁画世界,在那个琼楼玉宇,雕栏画栋犹如仙境的地方,他看见了一大群美丽女子围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夫人听她宣讲佛法,她们倾国倾城又各有千秋,其中一个白衣名叫雀珠。她偷溜出来正巧碰到了误入其中的朱举人,带着他游玩了许多地方。正当朱举人想告辞时,一名金甲神人出现了,他是来检查仙女中是否藏匿凡人的。雀珠为了保护朱举人不被发现,施展仙法和金甲神人打斗起来,同时让女伴墨竹带着朱举人离开。 而等到朱举人回到现实后,就发现壁画里原本酷似雀珠的少女消失了,转而在另一面的地狱图上出现。 在熊熊烈火里雀珠闭着眼,蹙着眉,显然受到了很大痛苦。 朱举人一想到她为了自己而沦落至此,不由心痛万分又焦急不已,他默默地在心里发誓:雀珠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佛法无边!”老和尚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大喝一声敲到了紧张等待的朱举人后脑上,让这个文弱书生一个踉跄,直接软倒在地。 书生的同伴,那个衣衫褴褛的壮汉都被老和尚的举动惊呆了,大喝一声举起拳头就要揍他:“你干什么!”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扇原本根本不存在的门出现在墙壁上,门有门框,还有门扉,扉扇上刻有精致的雕花。 朱举人捂着脑袋大叫着“门!门!”就冲进了那扇忽然出现的门里。 “喂喂!”壮汉没拦住他,只好骂了一声紧跟着追了上去。 只留下老和尚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故作茫然:“哪里有门?我怎么没看见?” 言白看够了戏,才迈开步子走到老和尚的身边,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门道:“我也看见了。” 和尚脸上的笑容不变:“原来施主也看见了。” 言白侧头和他对视,老和尚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袍子,大概是洗了太多次,领口和下摆处都有些破损成条。头发似乎也许久没剃,都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发茬。 有佛心,却没佛性。这个和尚就像这座寺庙一样古怪。像言白这种手上没人命的妖怪,站在庙里一点压力都没有。他在路上也曾路过其他寺庙,远远都就能感觉到其中的庄严宝气,让他忍不住尽量绕开。 “施主?”老和尚见言白一动不动地站着陷入深思,喊了一声。 言白最后看了他一眼,慢慢踱进了门里。 不动和尚见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走了进去后,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最后这个人进去是好是坏,他也看不透这个青年的底细,但凡是能看见那扇门的人就意味着他们的缘分在里面,势必是要去里面走一遭的。 或许是言白耽误了一阵才进去,等走过一段黑暗的山洞后,已经看不见先前跑进去的三人。 山洞里碎石乱步,岩壁凹凸不平,时不时有一个石笋从洞顶倒掉下来。黑暗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滴水声。言白绕过一块石头,又走了几步,便见天光乍现,豁然开朗。洞口是一片红色碎石石滩。 大大小小的石块星罗棋布,每一块表面都是赤红色,显得有些诡异。 言白弯下身用手指摸了一下,指腹上立刻就沾了一层红色颜料。 “你是什么人?”一把剑忽然横在他肩膀上,让他抬手的动作一停。 言白缓缓直起腰回头,只见一个浑身由石块组成的人形正拿着一把石剑贴着他的脖子。人形的眼窝和石缝中透着蓝光,一股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 言白抬起手抵住石剑的剑刃,将其推开,眼睛微微变红:“石妖,这是什么地方?” 石妖一惊,想要直接用力砍下他的脑袋,却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使力,石剑也依旧按照面前人的意思被一寸寸地推开。 这把剑本是他从掌心长出,由自己身上的石头组成剑身,无坚不摧,削金如土,而这个黑袍人竟然用他那双白皙如玉,毫无伤痕老茧的手指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抵住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后面的话尚未发出就被石妖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变成了血一样赤红,澎湃的妖气从他身上一波一波地涌出,对方的黑发被妖气冲起,张牙舞爪地四散在空中。石妖直接被这股巨大的妖气压得直不起身子,直接单膝跪下。他握着的那把石剑也呛啷一声,砸在红色石块上。 言白面无表情地俯视石妖,声音冰冷:“最后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壁画仙境。” 言白收起妖气,转头望着远处一座显然比其他山峰更加宏伟高大的山,那座山周围还有几座辅峰,众星拱月般绕着那座高山,渺渺白雾笼罩在那片山头,其中有零星几点金色闪光:“那里呢?” 石妖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仙女们住的地方,我们称其为仙宫。”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骤然一轻,知道面前的妖怪已经收起了他的威压,便谨慎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抬手抱拳行礼:“在下寒石妖,不知阁下来此有何目的?” 言白收回眼神,盯着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是好奇罢了。” 寒石妖想起他刚才那股子悍然的妖力,又想起最近他们这群妖类的谋划,便将头低得更深:“不知是否有幸能请阁下光临寒舍?” “……带路。” 石妖看上去全身由石块组成显得笨重无比,实际上赶起路飞快。他直接将身体分成无数个小石块,飘在空中,飞速向前,一眨眼就能前进几十米。 言白有些不悦,意识到他这是在故意测试自己的能力,便不在掩饰,直接放出妖力看似缓慢地散步,却一脚踏出,下一秒就站在了石妖的身后。 石妖见此心中大喜,等到看见村子里的炊烟后,他直接停下来,无数石块哗啦呼啦重新组成人形,他转身朝言白跪下:“请阁下救我们!” 言白一愣,突然醒悟过来顿时勃然大怒,一挥手,石妖就被无形中的大力撞飞了出去。 只见一朵诡异的红花忽然从地面伸出,接住了飞出去的石妖,花心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内凹变形。 几十个长相各异的妖族解除了隐身,从空气中纷纷显形。他们和重新站稳的寒石妖一起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头扣在地面上齐声请求:“请阁下救我们!” 言白面色冰冷地环视这群人,一副巨大繁复的阵图随着这群妖的出现也从他脚下浮现,而言白正好就处于阵图的中心。他此时被阵图的力量困住,动弹不得。 寒石妖跪在同伴的最前面,他提起头,隆隆的声音从石块身体里传出:“看在我们都是妖的份上,请您当我们的妖王!” 什么逻辑! 言白在心里大骂,刚到一个新地方,碰见自己同类被邀请去他家,本着去一趟见识一下也无所谓的想法,他也就没设防。结果就阴沟里翻船了!当妖王什么的听上去还挺威风,但仔细想想这个王真的不错的话,这群人自己怎么不去争?何况就他所见,这里所有的妖加在一起绝对不超过五十,这是妖王吗?这是村长吧! 刚刚出现在石妖面前的妖力再次出现,甚至比之前还要强大厚重。在寒石妖惊慌又敬畏的眼神下,言白的眼睛再次变成血红,以他为中心出现了一个漩涡,汹涌的妖力旋转着,漩涡越变越大,卷起地面上的石块,其引起的狂风甚至将不远处的一些茅屋房顶都掀飞。 脚下的阵图开始碎裂,裂痕从言白的脚下的脚下向四周蔓延,很快就完全破碎。 言白向前走了一步,确定身体完全解放了。他直接就抬起手臂,一道乌黑的光径直向众妖为首的寒石妖击去。 这道光去势汹汹,眨眼间就来到寒石妖面前,他想躲却发现根本来不及躲开。乌光一接触到寒石妖身上的石块,就像条蛇一样一下缠了上去,瞬间就如寄生植物缠住宿主般牢牢吸附在寒石妖的身体表面。没等他反应过来,由很快变成漆黑的液体,渗入进了石缝。 “啊啊——”哀嚎从寒石妖的嘴里发出。 他仗着自己是由石块组成,就算被打碎还能重组的想法,也就没把这道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道黑光,他连烈火铁锤刀剑全都不怕,这种雕虫小技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他现在知道,他错了。 作为一个石妖,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万蚁噬心之痛。他恨不得抓掉身上的每一块石头,直接死去! 寒石妖嚎叫着倒在地上挣扎滚动。 其他的妖类赶紧向始作俑者磕头求饶:“请大王饶了他吧!请大王饶了他吧!” 所以谁是你们大王! “谁再喊我大王,我就让他替了石妖。”言白冷笑一声。 一时间求饶声戛然而止,妖类面面相觑,只能拼命磕头。咚咚咚的磕头声连成一片,言白陡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搞得他真跟个暴君一样。 啧。 他随意地一摆手,原本在地上打滚扭动,直接用头疯撞地面的寒石妖陡然放松下来,可怕痛苦的骤然远去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刚从地狱走了一遭——又活过来了。 “你们想找谁当王,就去找吧。我没兴趣。”言白一抖衣袖,转身就要离开。却在抬脚时,忽然感觉到脚踝被人抓住。 他低头,只见一道藤蔓从地上的碎石堆里钻了出来,在他的脚上紧紧绕了好几圈。 这和刚才接住石妖的花都有同样一股气息,这股气息就紧贴在身后石妖的旁边。 言白觉得跟这群壁画中的同类没法交流,他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白了,他们怎么就听不懂呢?真要逼着他挽起袖子把他们每个妖都揍一遍,才能放他走? 还好,就在言白开始挽袖子之前。好不容易缓过神的石妖赶紧制止了自己的同伴作死的行为,他冲到言白脚下,再次行了个大礼:“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请您听我们一说!” 言白一顿,眼神复杂地凝视他好一会,又回头,只见那群妖一个个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外面妖类的凶气。消失已久的好奇心顿时又被勾了起来,言白有点想知道这群妖到底是怎么长出这么一副纯良样子的,于是,他点点头:“说。” 他没有想到,就这个举动,让他后悔了许久,也间接埋下了他产生心魔的隐患。 第26章 蛇妖(四) 原来这群妖是在百年前进入壁画仙境。他们原是同一山头的邻居,由于山头灵气充足,土地肥沃,无论是修行还是生活都安然无虞。只可惜有一天狂风大作,有一只大妖和神仙在山头上空打斗。一妖一仙打斗中产生的巨大破坏力让大地山崩地裂,天空也为之变色。等他们结束离开后,战场附近已是寸草不生,焦土万里。好好的一个修行灵地变成了死地,不要说灵气了,整个山头都被夷为平地。侥幸活下来的几十只妖便开始流浪,想要重新找一个地方安家。 “可是哪里是那么好找的。”讲述给言白听的是个头发胡须皆白的竹妖老头,他叹息一声满面沧桑:“我们走了很多地方,去了很多山河湖海。但每块灵地不是已经被妖霸占就是仙家的洞府。就这样我们漂泊了几十年。再后来偶然的一次机会下,进入这壁画仙境,见这里灵气蓊郁,有山有水便定居于此。本来我们还在庆幸苦尽甘来,天道对我们这群小妖也不算赶尽杀绝,谁曾想就在这时,仙境的主人出现了。她杀了我们当中最强的几个同伴,然后把我们从山溪畔,树林间赶到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言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听他讲述,他们周围坐满了妖怪,全都像小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有人见言白听到仙境主人露出询问的眼神,连忙插画解释道:“就是住在那片仙宫中年纪最大的仙女,仙女们都喊她莫如夫人。她法力高强,连我们中最强大的石妖也打不过她。” 不,其实寒石妖算不上强大。言白点头,冲竹妖道:“继续。” “那位莫如夫人美丽端庄,风姿绰约,却极为厌恶鄙夷我们妖类。不仅三番五次派女兵前来围剿我们还禁止我们与她底下的仙女们来往。每次误入仙境的人类男子,她都会将其请到仙宫,让人类与仙女们交|配,等到孩子出生再将男人杀掉。当然如果生下来的是男孩就会和他父亲是同样下场。若误入的是妖族,一旦被那女魔头撞见,就当场格杀。” 竹妖老人说着说着,忽然就落下了眼泪。他一面用袖子掩面拭泪一面向言白控诉:“一个月前,寒石妖的兄弟火石妖因爱上一名为白凤的仙女前去向女魔头请求她允许,想要和白凤仙女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结果竟被那女魔头生生用火烧死了!从那日起,我们就在计划选一名强大的同伴,急我们所有人的力量打败那女魔头,让她不再逼迫我们,让我们在这仙境中可以自由生活!” 老人越说越激动,等到说到自由生活时,音调比最初瞬间提高了不知多少倍,震得人耳膜发麻。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气的通红。 言白听到这里只觉得槽点满满,无处可吐。一些是对这群老实到任人欺负的同族,一些则是对那位听上去就像个缺情爱的老妖婆的“女魔头”。最关键的是,他们找强大的同伴当王就找,怎么硬是拉着他不放? “若是我没有进来,你们原定的王是谁?”言白问。 众妖纷纷扭头看向寒石妖。他低下头,低声解释:“因为我已有三百多年的道行,已是这里修炼时日最久的了。我的兄弟还死在了女魔头手上,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言白抬起手腕,那里有个复杂的血红色图案,正是原本法阵缩小后的形状。他以为刚才自己强行突破束缚就没事了,现在看来还有后续。 “法阵和这图案又是做什么的?” “……是将其他妖类之前的修为全都传给‘王’。这样‘王’才能和女魔头一较高下。” 难怪刚才他冲破法阵时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原来不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而是大概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修为就已经开始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吧。 这个因果可结大了。 言白微微皱眉,抬起眼扫视围着自己而坐的这群小妖们。他们全都闪着星星眼,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尤其是寒石妖,他身上本来还算过得去的妖力现在微弱的可怜,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只是两只眼窝里的蓝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现在随便来一个武功高强的普通人类都能随便把这群妖轻松杀光了。 “你们就不怕我接受了你们的修为后直接离开?”环顾一圈后,言白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有种掉进坑里的感觉。但关键是挖坑的人不但把他从坑里救出来跪下道歉,还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给了他,哭着喊着求他务必收下。 寒石妖摇摇头:“我们也是孤注一掷。按我们原本的推算,就算我成了王得到其他人的妖力,和女魔头交手的胜算也不过五五分,最后谁死谁活还未可知。但你不一样,你一定能打败她!更何况,妖力没了还能再修,可要是任由女魔头这样作威作福下去,我们迟早都会被她一个个杀死。” 于是他就平白得了至少六百年的修为?言白叹了口气,明白了他们敢如此做的依仗:他要是不出手帮他们,此事肯定会成为他修行上的魔障。他若是现在挥挥衣袖潇洒走人,指不定未来哪天就走火入魔了。 “好吧。我知道了,杀了那位莫如夫人就可以了是么?言白松开眉头,觉得自己懂了这群妖怪的算盘。 然而他没想到,这句话刚出口,所有妖怪都一脸惊悚地瞪着他。当中最年幼的那个,看上去顶多只有三十年修为的蝴蝶妖甚至哇地大哭起来。他拽着竹妖老人藏青色的布袍一角哭喊着:“爷爷,大王好残忍啊!他竟然要杀了女魔头!” ……喂你们不是吧? 言白面对一双双充满害怕的眼睛,觉得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一口一个女魔头的是这群妖怪,义愤填膺控诉自己被欺负得不要不要的也是他们,嚷嚷着要报仇的还是他们。然后他就是这么说了一句,这群妖怪就一脸“嘤嘤嘤新上任的大王好凶残,我们害怕得要尿裤子了”。 你们真的是妖吗?难怪在外面活不下去,一定要留在这里。壁画仙境里还只有一个女魔头,在外面这群又白又甜的傻蛋会被其他妖怪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言白揉了揉额头:好久都没这么头疼过了。不对,是他从来就没这么头疼过:“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众妖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推出寒石妖作为妖民代表回话:“报告大王,我们只想让女魔头不再想杀了我们,允许我们可以去仙境其他地方生活。还有……还有允许我们和她手下的仙女来往,再到我兄弟火石妖的坟前上柱香就可以了。” “不要叫我大王。”言白面无表情重申道。听寒石妖如此说,他灵光一现,这才注意到,这群满打满算也才四十五个妖怪中,至少有五分之四都是男妖。 隐约懂了什么,一切的起因其实是来自单身汉们的怨念吧。 言白站起身,用刚才妖力大幅度增长而获得的新技能掐指一算。一分钟后他对仰视自己的众妖承诺:“十天后,你们的愿望一定会达成。” 在众妖的欢呼声中,言白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原来那个书生才是关键。 而此时的朱举人正尴尬地坐在一群尽态极妍的美女中,被她们嬉笑着敬酒调笑。这场纸醉金迷的宴会是莫如夫人欢迎他们来到仙境的接风宴,同时还是追着朱举人来的孟龙谭娶亲的庆祝宴会。 面前身穿异域风格长裙,蒙着面纱跳舞的女子中,领舞的那个便是孟龙谭选中的妻子,一名名为白凤的美丽姑娘。她舞姿妖娆,眼含轻愁,让孟龙谭看得如痴如醉。只有朱举人一个人因牵挂雀珠心神不定,在宴会中坐立不安。 他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机会等到莫如夫人最宠爱的仙女珞珈出去,向夫人告罪一声后赶紧退出宴席追上珞珈。他上次来的时候,就知道了珞珈在这里权利极大。她深受莫如夫人喜爱,为众仙女之首。若是说这里除了夫人还有谁知道雀珠的身在何处,那一定就是珞珈了。 可是,当他追上珞珈仙女的时候,这个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天真妩媚的姑娘用一张冷脸对着他,并用最客气最疏远的话语让朱举人大失所望,她说:“不知道朱公子在说什么,这里根本就没有雀珠这个人。” 朱举人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觉得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的娇俏女子又变得毫无人情味:“你不要骗我,我知道雀珠被你们关起来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救她!” 珞珈凝视眼前这个英俊的书生,他眉宇间的焦急不似作伪,他是真的关心雀珠,并且真的是为了她再次来到这里。原来……他并不是为了自己。 一阵盔甲的撞击声从两人身后传来,原来就是曾经要抓朱举人的金甲神人!他脸黑如铁,手持金锤,是仙宫里唯一性别为雄性的生物。只可惜在众仙女眼中他就像雕像一样,身体是冷的,现在就是化为人形心也还是冷的。 只有珞珈知道,他不是。这个冷冰冰的金甲人和自己一样,心中有情。却同样苦于为夫人所控制,而不得不将那份情深深地埋葬在自己心底。 在金甲神人冰冷的目光下,朱举人不得不中止话题,假装只是和珞珈闲聊。见珞珈和金甲人重新返回宴席,他怎么也不甘心就这样失去雀珠的线索。由于他之前拒绝在这里娶亲,明日就要被夫人送出仙境,到那时再想救雀珠是绝无可能了! 朱举人犹豫了一下,一咬牙,昂首挺胸走进宴会,他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女兵同样行色匆匆走了进来。 欢声笑语的宴会的两个声音同时打断。朱举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和女兵冰冷的汇报声重叠在一起: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选妻子!” “夫人!又有男人进来了!” 第27章 蛇妖(五) 斜靠爱贵妃榻上的女人容貌美艳,气度雍容。一双丹凤眼上描着斜飞的绿色眼线,大团的金粉涂饰眼皮,让她的美貌越发显得咄咄逼人,宛如孔雀尾巴上最华美的翎羽。 她先是看了看握紧拳头的朱孝廉,然后又环顾了一圈宴会现场——由于朱孝廉和通报的女兵,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仙女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姑姑微微一笑,抬手冲朱孝廉虚虚一扶:“朱公子请起。你想要选妻子是好事,这里这么多姑娘,又心仪的人选吗?” 朱孝廉弯着腰,低着头,一滴冷汗从额角划过。他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势不敢抬头,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头顶一道冷冷的视线刺在他的后脑上,让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通通立起。那是芍药。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回到姑姑身边,现在正难以置信的瞪着朱孝廉。 后者并不知道芍药现在脸上的表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然而,这些都被姑姑看见了。 她微笑起来,冲朱孝廉柔声道:“朱公子若是没有,就抬起头来好好选。在场的姑娘谁都可以。” 朱孝廉抬起头,扫视那些满脸期待的仙女,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敢朝芍药的方向瞥一眼。 还好,幸好之前有女兵禀告有新人闯进壁画世界。 姑姑见朱孝廉尚在犹豫,便对他身边的金甲女兵命令道:“把新来的公子带进来吧。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一并选好。” 女兵答应一声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刚被发现的男人重新走进宴会。 朱孝廉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原本安静的广场四面八方响起了更大的私欲声。他还耳尖得听到离他最近的几名仙女小声的惊呼,这让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来人。 “是你!”朱孝廉情不自禁失声叫道。 黑衣血冠的高个青年冲他微微颌首,虽面无表情却俊美无匹,行动中自由一股典雅风流:“又见面了。” “你们认识?”高高在上的姑姑笑眯眯地打量两人,眼波流转间将全场仙女的表情尽收眼底,再细细审看新来男人的面容,她的表情便稍微变了变。 难怪这群小丫头个个芳心暗动,新来的这个长得可真是俊俏。就连原本风流倜傥的朱孝廉在这名黑衣人面前都黯然失色。 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呐。 “先前曾有一面之缘。”见书生呆愣显然还未回神,言白便回答了上面女人的问话。女人绾高藉,着金裙,手握一根枯萎的桃花枝,显然这就是那位姑姑。 “在下言白。”言白学着书生的样子拱手道,腰杆却挺得笔直,毫无畏惧地与上首的姑姑视线相对。 结果,姑姑尚未开口说什么,言白身边的书生就抢先冲他自我介绍:“在下朱孝廉,今日能同言兄这等人物结识,实乃平生一等快事!” 言白刚化形一个多月,压根不熟悉这种文绉绉的对话技巧,所以面对朱孝廉热切的眼神他只好简单的回答:“也是我的荣幸。” 姑姑轻笑几声,打断两人的互相吹捧:“好了好了,再听你们说下去天就要黑了。你们也算是有缘,之前便见过面,现在又在这里相逢,眼下还有一桩喜事你们可以共同分享呢。” 她对言白道:“既然你能进入这里说明你和这里有缘。这里名为万花林,如你所见,全都是女子,我们是女儿国。因为没有男子,每当需要后代出生时,便有女人去喝一眼泉水不日就能怀孕,可惜喝泉水剩下的也都是女性。眼下你们来了,这也是天意。希望你能和这位朱公子,还有这位孟公子一样,帮助我们诞下新生儿。当然,我不会强求你,你若是真无心于此,我也会派人将你送离壁画。只是,在你来之前,朱公子就决定留下来啦。言公子,你呢?” 先前见到的那位貌似山贼的男人正坐在姑姑身边,大概就是她口中的孟公子。此时他换了一身崭新的红衣,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倒显得比先前英俊不少。见言白不发话,他举着杯子也劝导:“兄弟,不如你也留下来。这里美酒美食美人,应有尽有,你看那书呆子之前还要说上京赶考,现在不也准备留下来找个老婆过日子吗?” 言白瞥了眼他,淡淡道:“既然如此,我留下来。” 姑姑大喜,轻轻拍掌笑道:“太好了还是孟公子说话管用。那你可以现在选择妻子,干脆和这位朱公子一起结婚好了,岂不是更加深了你们之间的缘分?” 朱孝廉望着言白的眼神很复杂,半晌他才低声道:“如果言公子真想留下来,我也不介意和言公子同一天娶亲。就像姑姑说的,这大概也是我们的缘分吧。” 他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明明白白写明: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拖累?言白微微翘起嘴角,环顾四周尽态极妍各有千秋的众多美女,这可不是拖累,朱孝廉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同一个阵营的。 “朱公子,你选好了吗?”这时姑姑又催促道,她似乎显得比这两位正儿八经要娶亲的人还要着急。 朱孝廉鼓起勇气望向芍药,却立刻被她瞪了回来。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瞬间又如被凉水浇灭的篝火,刺啦一声,只留下委屈的青烟。他只好移开视线,看向其他仙女。 万花林就像它的名字,里面有万朵鲜花般的美人,她们气质不同,却全都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然而,朱孝廉牵挂着牡丹,又对芍药心存愧疚,顿时再美的人儿在他眼里也没有太大吸引力。他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自己留下来娶亲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牡丹被囚禁在哪里,再想方法离开,既然如此,就必须要找一个能和他一起演戏的姑娘。 朱孝廉逡巡的视线落到一个低着头的绿衣姑娘身上,她外面罩着黑色轻纱,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紧闭着眼皱紧眉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下定决心,朱孝廉对姑姑说:“我要娶她。”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个还在自言自语的女子,被他指着的姑娘吓了一跳,顿时大叫起来:“不行!你不能选我!” 姑姑威严的声音适时压向不情愿的姑娘:“翠竹。” 一对上那对凌厉的丹凤眼,翠竹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苦着脸望了望朱孝廉,又望了望姑姑身边满面寒霜的白衣芍药:“姑姑,求你了,我不想嫁。” 姑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用尖尖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你看你这傻丫头,哪有说不嫁就不嫁的。” “姑姑——”翠竹试图撒娇。 可惜姑姑若是真的好说话,这群仙女也不会在她面前全都战战兢兢。只见她笑容一敛,嘴角下撇,眼中厉色顿现:“翠竹。”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翠竹吓得脸都白了。她低下头,扯了扯袖子,再不敢反抗。 姑姑这才满意地转向朱孝廉,笑逐颜开:“那就这么定了。言公子,你呢?”实际上她觉得新来的这个比朱孝廉还麻烦,他刚才一进来,就惹得她的仙女们一个个都激动不已,现在一说轮到他,仙女们甚至全都羞红了脸。 言白对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紧盯着姑姑平静道:“姑姑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人,不如姑姑给我推荐一个。” 他把皮球踢回给姑姑。姑姑暗暗咬牙,决定不能随便选个姑娘给他,没经历的小姑娘不知道,最容易被这种有一幅好皮囊看上去还很正经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就像当年的…… 定了定神,姑姑赶紧收回思绪,她想了想望了眼身边的白衣少女,下定决心:“好。既然你这么相信姑姑,姑姑定不能叫你失望。就让芍药做你的妻子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正下死眼盯着朱孝廉的芍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姑姑点了她的名字,但是,这怎么可能! 芍药如此不敢置信是有缘故的。之前在孟龙谭选妻的时候,他第一个选的就是在一干美女中也显得很出挑的芍药,然而却被姑姑拒绝了。用的理由是芍药是她的人,说的更明白一点就是芍药是她选定的接班人,若是有天姑姑出了什么意外,芍药就会成为万花林的主人。对此心知肚明的芍药也早就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向朱孝廉表明心意的原因,姑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说其他人还有可能,但只有芍药,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和男人在一起的。 然而,现在,姑姑却亲口向新来的言公子承诺,要把芍药予了他。 “我不同意!”孟龙谭第一个反对,他也是最有底气反对的,“为什么我不行,他就行?就凭他是个小白脸?”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言白愤怒嚷嚷。 孟龙谭现在心中后悔万分,刚才自己怎么还嘴欠的帮姑姑劝了新来的小子。要说他有多爱芍药那是不可能的,他就是不服气!不服气姑姑之前拒绝了自己,转眼又把芍药许给他人。他孟龙谭自问没哪一点比姓言的差。 “我也不同意!”紧接着孟龙谭的是朱孝廉,他向前一步大喊,只是他说了这句就卡壳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说不出自己的理由。 芍药复杂地望了眼朱孝廉,却见到刚才被他选中的翠竹已经被金甲女兵送到他身边。她顿觉酸涩不已,心里难受极了,怒火也瞬间高涨。 不肯再看那口口声声说为了牡丹却转眼选了妻子的男人一眼,芍药向姑姑跪下,仰着头斩钉截铁道:“我愿意!我愿意嫁给言公子!” 又是一阵混乱,其他的仙女们也趁乱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 现场唯有要娶芍药的言白置身事外,他听见朱孝廉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也看到芍药白纱袖下握紧的拳头。他没有出声,只静静地越过吵闹的众人和姑姑对视。 两人相视了足足有一分钟,姑姑眼神诡谲,最后她一挥袖子,施加了法术的声音震耳欲聋:“够了!都闭嘴!” 第28章 蛇妖(六) 宴会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只有珞珈口齿清晰斩钉截铁地对夫人重复了一遍:“夫人,我愿意嫁。” 夫人盯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仙女,向来冰冷的心难得产生了一丝犹豫。如果此时是别的仙女,她不要说犹豫了,绝对会当场拍板同意。可正因为是她是珞珈,自己才会选中她。也只有珞珈,才可以完全遵循自己的命令不被男人蛊惑了去。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身姿绰约,长相清丽的少女,夫人想起第一次见到珞珈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为情所伤,躲入壁画世界中不肯再见那负心的男人,却又因太寂寞创造出了金甲女兵和这批仙女们。刚出生的小仙女个个懵懵懂懂,却都因天性对夫人敬畏有余,亲近不足。在一群仙童般的小女孩恭敬的行礼中,只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敢在起身后对上她的视线。于是她便将那个小女孩招到面前,问她的名字。 白衣服的小女孩目若明星,容貌皎然,声音清脆:“回夫人,我叫珞珈。” 于是她便赐给了珞珈一顶由白水晶和银丝绞成的头冠,还让她成为众仙女之首,从小由她亲自教导。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说和珞珈情若母女,她对她始终是不同的。 然而现在,她要把珞珈亲手送到一个男人手中,尽管这只是权宜之计,尽管这男人肯定马上就是要死的,尽管珞珈不可能会背叛自己。尽管,尽管有这么多尽管,夫人也第一次踌躇不定。 仙女们屏住呼吸,盯着夫人和珞珈。她们也在心里暗自祈祷夫人改变心意,在她们看来这最后的一个公子长相俊美,长身玉立,风度翩然,哪里是个冷面罗刹女配的上的。 孟龙谭屏住呼吸,甚至顾不上注意他新娶的妻子的心情,这关系到他男人的面子问题!要是夫人真把珞珈给了姓白的,他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朱举人也屏住呼吸,他瞪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眼睛都痛了,他突然很想反悔,去他的忠义,去他的营救雀珠,他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嫁人了,他却连去争取的理由都没有! 最后,夫人终于开口了,在可听针落的死寂广场上,她缓缓扫视了一圈,叹了口气扶起珞珈:“好孩子,我必叫你风光大嫁。” 于是珞珈未来的夫君人选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夫人一句话就决定了。 朱举人摇晃了一下身体,差点跌倒。要不是翠竹在他身边及时拉住他,他就要众目睽睽之下瘫软在瓷砖上了。旁边跳舞的舞女们面面相觑,垂手站在广场中间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庆祝吧。”不忍极快地从夫人脸上一闪而过,她重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优雅地宣布,“这可是双喜临门呐。来来来,言公子,坐到这里来,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丝竹声重新响起,仙女们纷纷归为,广场中心的舞女们在白凤的带领下继续跳起刚才中断的舞蹈。 言白走向整个半圆形会场的圆弧中间,那里的宴席明显比两边的长台子都要高上几分,显然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夫人金灿灿的宝座也设在上面。 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他干脆得一饮而尽。 “好!言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夫人见状,果然大喜。她也以袖掩面喝下杯中金黄的液体,为两人斟酒的正是珞珈。 夫人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低着头一心一意盯着酒壶,半分目光没有分给近在咫尺的俊美青年,满意地在心里点头:真不愧是她的人,和其他仙女就是不一样,看来监视的任务交给她,自己绝对能放心。 心情一松,将小小的愧疚埋在心底,夫人再次端起酒杯对言白道:“言公子,珞珈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她即将出嫁,我这心里当真不舍啊。” 言白微微勾起嘴角,抿了口酒,醇香辛辣的液体滑进他的喉咙,转眼间其中的酒精又被妖力引导着化为细细蒸汽从指尖排除。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将酒杯放在石桌上,坐直身体答道:“我能理解。” 夫人拉住珞珈的手,放在手心里轻拍含笑道:“能不能请言公子多等几天呢?让我对珞珈再多相处几天,毕竟这嫁人之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是你的人了。” 是多交代几句怎么监视他吧。言白心想,嘴上答应得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再多耽搁上几天也是无妨的。”说到底他的打算是让夫人从朱举人身上看到爱的希望,等到夫人真的明白所谓的爱,群妖的请求也就算达成了。哦,对了,还有临走前寒石妖最后的请求,是和那名叫白凤的女子有关。不过若是他没听错的话,孟龙谭今天新娶的女子也叫白凤。难道这个仙女的爱就这么廉价? 嘴角噙着的笑意变冷了几分,言白主动向夫人举杯:“在下敬夫人一杯。” 珞珈再次为他清空的酒杯满上,心里有点惊讶这个言公子的酒量。具她所知,这种酒是夫人用特殊法子酿出来的,虽然口感极佳,刚喝时没觉得,但后劲很大,常人往往三杯就倒了。上次给那个孟龙谭喝的时候,他自称自己酒量万中无一,也只支撑到第五杯就醉倒过去。这次这个言公子怎么连喝三杯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夫人面前,她当然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但除了他身上越来越浓的酒气,听他和夫人对话还是条理分明,逻辑缜密。除了之前透露的姓名外,夫人和他说了这么多也只知道他是从东方而来,游离中偶然来到这壁画世界。 夫人心知肚明进入壁画世界的唯一通路就是一座建在红石山上的老庙,当年她误入人间,也是在看到红石山上大大小小的红色石块后,才在浅滩边也弄了一块红石区。当然,在老庙里她还遇见了那个人…… 一滴眼泪在还没落下时就被夫人藏了回去,她加深脸上的笑容,柔声致歉:“抱歉,我有点醉了,言公子你继续用餐吧。珞珈,扶我回去休息。” 她踉跄着站起身,全身靠在珞珈身上,眼皮上的金粉愈加灿烂闪烁,眼角斜斜向上飞起,半合的丹凤眼眼波流转,一派风情妩媚。只是这份风情在瞥到一个穿粉白色裙子的少女时,就化为不易察觉的凌厉:“这不是蔷薇吗?有什么事?” 名为蔷薇的少女动作毛糙地向夫人行礼,抬起头。她一张芙蓉面,柳叶眉,眼似秋水,洁白整齐的贝齿用力咬着下唇,却越发显得嘴唇娇嫩如花瓣。她瞥了眼径直饮酒,似乎并没有察觉她到来的言白,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珞珈心跳一乱,抢在她说话前厉声道:“夫人醉了要去休息,你最好没什么要紧事!” 这句话让蔷薇滑到嘴边的话有被吓得咽了回去。她怯生生地抬眼打量了一下两颊红润的夫人,后者朝她笑了笑没出声。 或许是整个宴会热闹欢乐的氛围给了蔷薇勇气,她没有在珞珈冷面呵斥中退却,再次鼓起勇气将没说出口的请求吐出来:“夫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那你明天再来说!”珞珈急急忙忙道,她迫切的口吻甚至引起了周围几个仙女的注意,“夫人,我送您回去休息吧。您今天喝得太多了。” “慢着!”夫人抬起手,阻止了珞珈的动作,她依旧靠在珞珈身上,懒洋洋地似乎没骨头般朝蔷薇扬了扬下巴:“你要求我什么?” 蔷薇又瞥了眼言白,他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了,正轻晃着酒杯,抬眼望向这个方向。 她心中一定,慢慢张开嘴一字一顿道:“夫人,我也想嫁给言公子。” 摇晃的酒杯一顿,言白挑起眉毛。 扶着夫人的珞珈脸上血色全部褪去,她盯着蔷薇嘴唇颤抖了一下,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啪!”响亮的耳光声传遍整个会场,好不容易再次炒热的气氛再次冻结住,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着抬起手的夫人和侧着头的蔷薇。 是夫人二话不说就打了蔷薇一巴掌! 少女白皙娇嫩的皮肤瞬间浮现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她挽着的飞仙髻被打得有些散开,几缕黑发垂在脸颊边。 蔷薇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更像两汪清水柔柔波动,她猛地跪下来,仰起头对夫人喊道:“夫人,我不和珞珈姐姐争!我可以给言公子做”小。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怒极的夫人一脚揣在心窝上,顿时脸色惨白地晕厥过去。言白皱紧眉头,倏然站起身,却见夫人向他侧了侧脸:“抱歉,让言公子看笑话了。小丫头喝醉了,什么玩笑都敢开。你们,还不赶快把她带下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其他仙女说的。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也没想起来让金甲女兵把蔷薇关起来,反而是让她的同伴把她带回房间关起来。 这个结局对蔷薇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珞珈赶紧在夫人后悔之前,把她还抬着的手拉下来,轻声劝道:“夫人,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夫人模糊地咕哝几声,以言白的听力也只隐约听到她在咒骂什么人。 等到珞珈再次回来时,她对一群都眼巴巴看着她的人吩咐:“行了,还看什么看。没事了,大家继续庆祝吧。” 第29章 蛇妖(七) 然而,被打断了两次的宴会当然不能再恢复到开始的热闹。就算大家勉强装出没事的样子,整个广场的气氛还是虚假得可怕,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地找出话题和旁边的人议论,却往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等到孟龙谭受不了第一个站起来告辞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珞珈见状也不再勉强众人,就此宣布宴会结束。 夜晚的仙境比白日安静许多,也多了一份危险。郎朗月光下,列队整齐的金甲女兵举着金矛在仙境的广场上来回巡视,她们步伐整齐,神色冰冷,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会直接出手,毫不留情。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但等声音传到仙女们和客人的住处时就变成几不可闻的簌簌声,甚至还没有房间主人翻身时来的声音大。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一间屋子,他脚步轻巧,落地无声,每次都在火光照到他之前都先闪身隐入黑暗里,所以就算有巡逻的金甲人从走廊上经过也没有发现他。 言白站在一根石柱后,看见武士的金色披风消失在转角,才转身继续向有微弱妖气的方向走去。 在他前往仙境之前,寒石妖告诉他,他弟弟火石妖的坟墓实际上只是衣冠冢,因为他的尸体被夫人扣在仙境宫殿这里。寒石妖拜托言白,如果有可能带回他弟弟的尸体,至少让他能有个安眠之地。 于是,今晚言白便趁夫人喝醉这个难得的时机放出妖气小心地在仙宫附近查看,刚才终于让他在仙宫外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微弱的妖气响应,想必那里就是火石妖的尸骨所在。 避开又一队金甲女兵,言白走进一堆茂密的灌木丛中,月光下黑色的袍角从植物顶端滑过,悄无声息。 还没走到目的地,他就听到一缕细细的呜咽声,颤巍巍的飘散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他脚步一顿,停了停后才继续向前走。 远远就看到一个女子正跪在一个墓碑前,低着头以手拭泪,她身形单薄,在黑暗中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似的。那墓碑也很简陋,不过是块粗糙的木板,上面用木炭写了简单的四个字“石妖之墓”,木板后地面隆起一块小小的土包,看表面泥土的新鲜程度是最近才堆起来的。 言白望了好一会儿,那名仙女还在兀自哭泣。她大概是害怕被金甲女兵发现,想哭又不敢放出声音,只好努力压抑着声音,却又因为太悲伤,声音就时大时小。 他轻咳一声,仙女立刻回头,满脸慌张:“谁!” 白凤只见一名黑衣青年站在十几步外静静地看着自己。月色下他面容越发俊美无双,束发的血色头冠被除去,满头长发只用一根红绳束起扎在脑后,地面上他的身影斜成长长的影子落在他身后的灌木从里,四周一片寂静,白凤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哭泣。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青年夜里微微发光的眼睛,显然不是人类该有的。她瞬间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忍不住颤声质问:“你不是人?” 言白摇了摇头,缓步向她走去。 刚迈出一步,就被白凤喝止:“你别过来!”她抬起手,摆出的姿势正是发射法术前的准备。 言白望了眼她身后的木牌,没什么表情:“我是为了把火石妖带回去。” 白凤惊疑不定:“你……你是他朋友?” “受他兄长所托。”言白忽然停住话语侧耳倾听,注意到他动作的白凤也紧张地屏住呼吸,注意有没有其他人的脚步声。 还好,他们没过来。听见那整齐的队伍行进声走到灌木丛之前就停下,片刻后渐渐远离,言白松了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事不宜迟,你应该也不想火石妖葬身在这山野。” 白凤放下手,脸上的表情还有所怀疑:“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言白想了想,随手在周围布下一道法术,然后冲白凤道:“麻烦你让开一下。” 白凤半信半疑地挪动脚步。等她稍一远离,言白就把一缕妖气送进那墓包里。在他的眼中,一丝黑气在月光下非常显眼,迅速穿过空气从石头缝隙间钻了进去。很快,墓包开始颤抖,就像坟墓里的人不甘被埋起来,正在地底下拼命挣扎。感觉到火石妖骸骨的回应,言白又布下一道禁止妖气泄露的法术,防止这边的动静被远处宫殿里的人发现。 墓包的抖动越来越大,表面的碎石子和泥土纷纷掉落。白凤忍不住后退一步,她甚至有种地面抖在抖动的错觉。 言白微微抽动嘴角:她们埋葬尸骨的时候也太深了吧,连泥土都拍的很结实。这不,等坟墓里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块好不容易窜出来的时候,整个墓包都向四周炸飞,发出的声音若不是有第一道法术防止扩散,在寂静的深夜里简直就是惊天动地。 白凤又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着昔日爱人的碎石块纷纷向言白飞去。失去生命力的黑炭状石块已不再发红,但它们却又像有意识般在空中紧缩成一团。互相挤压,填满空隙,石块的摩擦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人形石块就出现了,它漂浮在空中,被言白一挥袖子就收了起来。 白凤擦了擦脸,下定决心上前几步问:“你来就是为了他的尸骨吗?” 言白没有回答,反而微微眯眼打量她身上的衣服。正红色的襦裙,臂上挽着同色的披帛,金色的花纹大面积地铺设在长裙裙摆上,华丽繁复。这是喜服。白凤脸上的泪痕依旧很显眼,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爱他吗?” 白凤毫不犹豫:“当然。” 言白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黑色的小石子,递给她:“好好保存。”他也懒得问为什么她爱火石妖,还嫁给了孟龙谭,想想今天蔷薇的事情就知道莫如夫人的淫威有多大,这些仙女们又多么身不由己。 而白凤接过那块火石妖的身上的石子后,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忍不住掉下眼泪。 言白撤去周围的法术没在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他有点不想等夫人被朱举人感动了,说到底不就是想让夫人承认妖类在仙境里的生活权力就是了,既然如此,夫人不同意他就打到她同意。 黑色的眼睛深处闪过一道红芒,言白熟练地躲开巡逻的金甲女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夫人“谈谈”这个问题。 所以,朱举人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也就没有任何悬念了。他睁开眼睛,被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刺得再次闭上眼,身边的墨竹也翻了个身,咕哝着好吵,她把头埋进床褥里,准备继续睡。 朱举人意识到不对,窗外人影晃动,逐渐清醒过来后,他还注意到有仙女的尖叫。他赶紧起身,顺便摇着墨竹的肩膀让她醒过来。 昨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当然,两人什么也没做,仅仅睡在一张床上,就这还是为了应付专门前来查看的珞珈和金甲神人。显然,夫人也很怀疑朱举人娶妻的动机。 等两人穿好衣服,匆匆赶到广场时,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吵闹。 因为在宽阔的广场上,两个人正在斗法!一边是挽着高髻披着金纱的夫人,另一边黑袍血冠的正是言白。 朱举人吓得最后一丝睡意都消失了。两人你来我往,都是用的法术,几下就让整个广场都地面崩塌,碎石乱飞。周围远远围了一圈的仙女,她们焦急万分,想要上前帮夫人,又被场内气势汹汹的危险法术逼得靠近不得。几名金甲女兵举着长矛就向言白冲去,还没靠近他十尺之内,就被一阵小型的龙卷分卷起,和里面裹着的碎石撞击几次就灰飞烟灭。 看到这儿,朱举人对言白的感官一下变成负的。亏他之前还觉得这位言公子气势不凡,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嗜杀之人!就连他的朋友孟龙谭,原本是山贼的他都比言公子善良!至少孟龙谭没有当着朱举人的面杀过人。 他想也没想就要往言白那儿冲,没跑几步就被周围的一干仙女拦下——她们会法术的都不敢上前,这个文弱书生一过去肯定就没命了。 朱举人只好隔空朝言白大吼:“快住手!快住手啊!” 一缕黑光闪过夫人的手臂,她手指一麻,手上的法杖就掉到了地面上,被旋风卷着远远扔开。 夫人和言白都听见了朱举人的大喊,前者瞥了眼周围的仙女们,朝言白冷笑:“你果然是个妖怪!想来骗走我的仙女吗?做梦!” 没有法杖她半分都不慌,因为那根桃花枝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只有在她手上,它才是法杖。她自己本身的法力,才是真正的力量来源。她狠狠一跺脚,瞬间言白四周的广场石板全部都被掀起,组成几面数人高的石浪,四面八方包围了言白,朝他重重拍去! 第30章 蛇妖(八) 言白面无表情。尽管他整个人都被头顶的石浪覆盖,包裹进了阴影,他也毫无慌乱的表情。他甚至还冲夫人微微笑了笑,目光沉静如水。 石浪轰然砸下,扬起漫天的灰尘,狂风瞬间朝周围冲去。站在广场外围的仙女们五彩缤纷的裙摆纷纷飘扬起来。她们忍不住抬起手遮住眼睛,透过手指缝隙眯起眼向广场中间看去。 只见广场中乱石飞舞,灰尘弥漫,站立的两人被灰色的浓烟包裹其中,几乎看不清楚身形。 直到灰尘渐渐落下,碎石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仙女们才看见,原来夫人掀起的四面石块组成的浪潮全都在一瞬间化成石渣,犹如雪花般扬扬洒落。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言公子这只妖怪比夫人法力还要高强。 夫人也在对方身上冒出的澎湃妖气时脸色阴沉。作为仙境的主人,她怎么不知道,她的仙境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妖怪。看这冲天的妖气,这是至少要有上千年的道行了,妖气都能实体化被正常人看见。 朱举人就见不详的暗红色光芒从言白身上窜起,犹如一道光柱般直直插入天空。天空被这道红光迅速染成血红色,连白云都变红,比起一般的朝霞,这种红色由于太过艳丽,反而不会让人感觉到美丽,只会让人从骨子泛起一股子冰冷。 美丽的东西向来都有毒,越美丽,毒性越大。这让整个天地都变色的力量,言公子他果真如夫人所说,不是人类!是妖怪! 过往阅读的所有关于妖怪的传言从朱举人的脑子里翻出。挖心,吃人,为所欲为,残忍弑杀。这就是妖! 朱举人冲所有仙女喊道:”他只有一个人!我们上!这么多人他打不过我们的!” 他响亮的呼唤声传变整个广场,此时的广场早已没有先前整洁大气的模样,地面碎裂,乱石横布,这里翘起,那里下陷,其他还算平整的地方也布满蜘蛛网般的裂纹。 仙女们听到他的喊话顿时一阵骚动,互相看了看,却全都犹豫着不敢上前。一是夫人没开口她们不敢动,二是……夫人对她们平时委实严厉了些,尤其是之前牡丹的事情,让仙女们人人自危,对夫人就更害怕了。看言公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吃人的,若是,若是夫人被打败的话,她们说不定能…… 结果就是,几十个仙女无一人站出来。唯有珞珈匆匆赶来,腾空而起向夫人飞去:“夫人,我来助你!” 言白瞥了眼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朱举人,恍然原来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大反派。于是他脸上笑意加深,对夫人说:“其实你之前的话没说完吧,他们生下孩子后都得死。”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珞珈也忍不住厉声呵斥他:“你胡说!” 夫人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言白,表情可怕极了。 “他没有胡说。”一个声音从言白背后传来。低沉,沙哑,犹如从深渊里隆隆发出的古怪声线让众人中的白凤一下抬起头。她看见了石妖!不,不是她爱的那个。眼前这个沿着长长的阶梯缓缓从下面爬上广场的石妖浑身冒着寒气,双眼窟窿里发出幽幽蓝光,这是一只和她爱的人截然不同的寒石妖! 想起言白昨晚所提到的兄长,白凤猜到了这个新来妖怪的身份。她不自觉地捏紧自己的水袖,有些担心。夫人平生最恨妖怪了,尤其是男妖怪,见一个杀一个。 白凤心里清楚,之前石妖被活活烧死正是因为他和自己相爱。夫人不允许她的仙女们有情爱,无论是对男性人类,还是男性妖怪。这么说,言公子之前说的是真的?孩子生下后朱公子三个人就得死。 寒石妖的声音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他特地用了法术,保证在广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以为这个女魔头留下男人是做什么?她既想让万花林的女人多起来,又不愿他们和妻子产生爱情。你们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你们从来对外人不假辞色严厉无比的夫人为什么这次对外来者这么和蔼可亲?还有之前进来的男人,他们结婚之后全都意外身亡了!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一个都没活下来,全都出现了意外?” 他一脚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抬起手直指夫人:“那是因为她把他们都杀了!” “你也是胡说!”珞珈马上大声喊道,“大家不要被妖怪欺骗了!先前不少男子正是被这些妖怪杀害,现在他这样说是想哄骗我们,洗脱他们的罪名!” “我呸!”陌生的老人杵着一根墨竹制成的拐杖紧跟在寒石妖身后走上楼梯,他的身旁有许许多多长相各异的妖怪。狗妖,牛妖,牡丹花妖等等,几十个妖怪中还有个小孩子。 这些妖怪用和寒石妖同样的表情,愤恨地瞪着夫人。那个小孩子直接就大声反驳珞珈:“石妖大哥没说错,女魔头杀了人类还要栽赃到我们身上。每次都把尸体扔到山溪里,之前我们去石滩上找食物时还会碰到那些尸体。你们的夫人才是女魔头!她杀了火石妖哥哥,还杀了我们好多同伴,就因为他们都喜欢漂亮的仙女姐姐。呜呜呜呜,她之前还杀了我的好朋友,小树他只是觉得仙宫好看才偷偷跑来看的,还被女魔头杀死了呜呜呜呜……” 孩子哭声直直击中了朱举人的内心。他现在已经彻底混乱了,望了望哭泣的小妖怪,望了望他身边表情越来越狰狞愤怒的其他妖怪,再望了望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夫人……她瞪着那只小妖,手一扬一道金光就飞向那个孩子。 “夫人!”仙女们惊呼,就连珞珈也难以置信的回过头,不敢相信夫人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杀手。 还好,在这道金光击中面露惊恐的小妖怪前,一道黑影瞬间挡在他面前。言白的披散在脑后的长发被金光的冲击激得向后飞起,袍袖猎猎作响。他抬起手,金光直直打在他的手心里,犹如一块投进深潭的石子,什么水花都没溅起。 “妖怪就是妖怪!”不管其他人惊讶,不赞同的眼神,夫人恨声道,“不管年纪是大是小,既然他闯进我的仙宫,就应该做好死亡的准备!你们都是一样!我对你们心生怜悯,对你们在我的壁画仙境里住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竟然不识好歹!都该死!” 她整个人慢慢浮起,最后悬空在珞珈头顶上。如一个毫无感情的女神,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人,是我杀的。” 珞珈呆住:“夫人!” 夫人瞥了眼最得自己宠爱的仙女,冷冷道:“珞珈,你该明白,我最讨厌负心的男人了。而天底下的男人,生来就是负心汉!” 她意有所指地转向在场的唯一三名人类男性:“孟公子,你昨天才娶了白凤,今天早上就跑过来说不满意,要换一个妻子。” 孟龙谭双手环胸,不服气地喊:“哪个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夜里哭啊!我看她哭我就来气,我又没逼她嫁给我!当时我说要娶她,她怎么不拒绝我。” 夫人没理他,转向朱举人,至于后者的书童后夏直接就被她略过来,在夫人看来,后夏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还不算在男人行列之内。 “朱公子,你第二次进入壁画,不是为了牡丹吗?结果呢,牡丹还在地狱境内受苦,你就娶了她的好姐妹墨竹,还和珞珈纠缠不清。”她又瞥了眼珞珈,这次白衣少女再也不敢和她对视,惭愧地低下了头。 “世间男子皆薄情。”夫人平静道,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广场上传递得很远,很远,“我杀他们又有何错。难道受伤的就应该使我们女人?难道我就不能报复?” 众人沉默。 这时候,言白终于说话了:“你要报复负心汉我不管,但这些妖都是无辜的。” “没错!”寒石妖回过神来,高声赞同,“我兄弟火石妖对白凤仙女一心一意,从来没想过爱上其他仙女,他还为了白凤仙女跪下来向你请求你的赞同。女魔头,你说,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他!”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气,若不是言白还挡在他面前,他就不顾自己的安全冲上去怎么也要和女魔头斗上一斗,真当他们妖怪是好欺负的吗! 夫人冷笑:“你们比他们还不如。你们是妖怪,妖怪还想染指我的仙女们?做梦!火石妖该死!你也该死!你们这群妖怪都该死!” 她抬起手,阵阵威压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鼓动,像涟漪一样,越扩越大,整个壁画仙境都为它主人的生气而地动山摇。夫人的金裙飞纱漂浮在空中,鱼尾摇摆般上下起伏,缓缓浮动。惊人的力量从她身上迸发出来,所有的金甲女兵一个一个接着消失,离她最近的珞珈被这股力量压得瞬间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甚至还吐了一口血。 “这是怎么了?”见熟悉的金甲女兵消失,仙女们比之前惊慌得多。 第31章 蛇妖(九) “是她在收回自己的力量!”朱举人反应其实很快,发现随着金甲女兵的消失,夫人身上的力量进一步增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其实他心中着实烦乱,一方面觉得这群妖怪逼上仙宫,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好,另一方面又想到如果不是他们揭穿,自己至今不知道原来夫人早就对他们一行人起了杀心,连自己回来是为了就牡丹的事情都清楚。还有珞珈,自己和珞珈……糟了!珞珈还在夫人身边。 朱举人自己离夫人还有几十步远,却已经被她周身的力量压迫的难受。整个广场都在夫人的力场下,不少仙女们捂着胸口露出难受的表情,对面的妖怪也显得不轻松。她们离夫人这么远,还这么不舒服,珞珈可是就在她身边!她会为了这个背叛她的仙女收敛力量吗? 当然不可能。 珞珈匍匐在地上,吐了口血,她抬起头,眼中有隐隐的泪光,成天故意表现得严肃冷漠的脸庞此时显得格外脆弱:“夫人,我求你。” “求我什么?”夫人抬起左手的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她。 “求你,放了牡丹。”谁也想不到,珞珈此时求情是为了这个。 夫人也楞了一下,然后,下一秒,她的脸色变得十分狰狞:“闭嘴!”她狠狠一挥手,一条无形的鞭子就打在了珞珈单薄的身体上。 “夫人求你,放了牡丹吧,她是无辜的。”珞珈又吐了口血,被鞭子打的一下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我让你闭嘴!”夫人尖叫,又是一条鞭子甩下。 “夫人不要!”眼见两鞭子下去,珞珈都奄奄一息了,一个粉白色的身影冲出去,趴在珞珈身上,替她挨了一鞭。 是昨天争着要嫁给言白的蔷薇,谁也不知道被关在房间里的蔷薇是怎么溜出来的。不过也是,眼下夫人发威,收回了金甲女兵,众仙女又齐聚在广场上,谁也没想到蔷薇。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恳求夫人:“夫人,你饶了珞珈姐姐吧。” 同样往外冲却迟了一步的朱举人一下顿住脚步: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都迟了一步。 “蔷薇。”夫人漠然喊着她的名字,手毫不犹豫地再次挥下,“你也该死。” “啊!”少女呼痛,一条清晰的血痕透过她浅色的衣衫出现在她的脊背上。昨天她才被夫人打了一巴掌,一脚踢中心窝还没修养好,现在又替珞珈受这鞭刑,竟一下晕了过去。 夫人却毫无怜悯之心。如果说是珞珈,她还有所收敛力道的话,对这个吃里扒外被男人一张脸就迷昏了头的小贱人,她就毫不客气了。昨天醉酒时的一幕幕闪现在夫人眼前,她抬起手狠狠甩下,无形的鞭子发出破空声,嗖嗖直响。 “够了!”言白看不下去了,直接闪现在夫人身边,一把捏住她的手。地面上,珞珈也及时反映过来早就在夫人再次挥鞭的同时,翻身拥抱住蔷薇,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身上。谁也不知道蔷薇从小就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整个仙境里若是还有仙女肯和她亲近,也就是蔷薇了。小姑娘经常说,这辈子都不要和珞珈姐姐分开……等等,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执意要嫁给言公子?就是为了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 想通其中关节,珞珈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的脸庞流下,她仰起头,看着这个从小就照顾她的美艳女人,想最后一次劝她:“夫人,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相爱呢?牡丹,蔷薇,白凤,为什么你要惩罚他们?还有那些妖怪,你总是说他们该死,实际上他们却从未伤害过我们,夫人,退一步,我不想和你为敌。” 言白为她的话侧目:妹子,你这么说真的不会火上浇油吗? 果然,夫人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怒火更炽。转瞬间,她身上的力量就提及到一个恐怖的境界,周围壮丽辉煌的高高宫殿接连坍塌,大地由于夫人的抽取力量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大块的石头从人们头顶滚落,在仙女们的惊叫中砸向广场。 仙女们个个施展各自的法术,尽全力保护自己和周围人的安全,妖怪们也一个个联起手来,建立起一个防护罩。 广场中,没有防护动作的就只有中间的夫人言白,以及他二人身边的珞珈蔷薇。 言白眼也不眨地一挥手,朝他们当头砸来的一块巨石就被分解成了粒子,像是团松散的雪球砸在坚固的岩石山,瞬间就崩散开来,四散着飘开。 石柱倾斜,屋檐坠落,金碧辉煌的美丽仙宫转眼间就成为废墟一片。 这片仙宫,包括整个仙境都是由夫人的法力供起的,现在她将自己的法力收回,自然山河颓败,泉水断流,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巨缝在地上裂开,像是一条条伤口。 言白见此也不再留手,聚集起全身的妖力,直接要和夫人正面交锋! 不逊色于夫人的妖力再次直入天空,血色的云层被聚集起来,围绕妖力组成的光柱旋转着,成为一个覆盖了整片天空的漩涡! 飓风掀起,云浪翻滚,这就是千年蛇妖的力量!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如诗如画的仙境就要像众妖的家乡那样毁于一旦,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 所有人都是一惊,就连夫人也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她身上的力量也随之一顿。她一格一格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一个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那里,正一手合十,笑眯眯地望着她。 夫人的眼睛进一步睁大:“是你。” 和尚头发光秃,笑起来满脸笑纹,很难看出他到底有多大。他面相显得很沧桑,眼睛却清澈干净如少年,一身破衣烂衫,一条白色棉衫绕在他的肩膀上,脖子上挂着一条沉重的佛珠。他朝夫人笑着,表情温柔——对一个遁入空门的和尚而言,也太过温柔了些:“是我。” 夫人落到了地面上,她聚集的力量渐渐散去,大地的震动,屋宇的摇晃也渐渐停止。出乎众人衣料,向来高傲冷漠的夫人,眼里似乎有隐隐的泪光:“你不是成佛去了吗?” 本该在庙里的老和尚笑容加深,他背着的右手从身后拿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根法杖,向夫人走去:“你还在这儿,我如何成得了佛。” 言白同样收起自己的妖力:要等的人等到了,也就没事了。 他转身蹲下,在珞珈的戒备的目光里,握起仍在昏迷的蔷薇的手。肉眼可见的,蔷薇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很快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身后老和尚仍在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都在,一直都看着你,只是你不知道。”言白没想到,老和尚看上去一脸慈祥安宁得道高人的模样,说起情话来却是一套一套的,看来他就是夫人口中的那个负心人。 唔,原本以为的负心人其实一点也不负心。不但不负心,还这么多年都默默守护着自己,是个痴情种。夫人这下应该就能释怀了。 清幽的香气飘过言白的鼻端,飘过每个人的鼻端。 回过神,大家都见到夫人从老和尚接过的法杖,发生了变化。原本是根枯死树枝的法杖微微发光,重新恢复了生机,不但冒出了绿芽在顶端还有一朵粉色的叠瓣鲜花盛开。 老和尚擦掉夫人的眼泪,对她温柔道:“别哭了,把脸都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夫人闻言破涕而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一挥手,重新将自己的力量散去。 顿时,就像倒放的镜头一样,倾倒的石柱纷纷立起,屋檐重新飞回原位。石头重组,一块块被吸到山体上;大地震动,裂开的缝隙咔嚓咔嚓再次闭合。整片仙宫没一会儿便恢复了崭新的模样,金色的屋瓦在破云而出的阳光下反射着金光,寥寥白雾绕在山间,缠绕着仙宫,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上宫殿。 老和尚笑眯眯地点点头:“还是这样好看。” 夫人朝他一笑,带点小俏皮地问:“那到底是我美,还是宫殿美?” 老和尚没直接回答她,而是把问题抛给了众仙女:“你们说呢?” 珞珈和蔷薇相互扶持着站起来,听到这个问题相视一笑,和其他的姐妹们一起弯腰行礼,齐声道:“夫人最美!” 夫人朝她们笑的格外开心,那一瞬间的风情无人可及。 一周后,朱举人再三向恋恋不舍的仙女们告别,其中包括前日放出来的雀珠,还有已成为仙宫新主人的珞珈。原本朱举人还是有些犹豫的,孟龙谭已经自愿留了下来,他好不容易下定的上京赶考的决心也在看到珞珈清丽的脸庞后产生动摇。然而,珞珈毫不留情的话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朱公子还是尽早上路吧,别耽误了赶考的时间,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如此有礼又疏远的话语让朱举人的心瞬间冷了半截。他被珞珈话语里的驱赶之意给气笑了,摇着头:“好好好,为了避免你们的不是,我走就是了!”说着毫不犹豫地就转身踏进一面墙壁上出现的山洞里,山洞入口处言白站在那里等着他。 背过身的朱举人没有看到,他却是把珞珈说完那句话后的痛苦神色看的一清二楚。珞珈也知道他看到了,目露恳求,无声地冲他哀求:别告诉他。言白想了想,还是保持了沉默。这是人家姑娘自己的选择,他还是不插手的为好。 来的时候是和好友一起冒冒失失地闯入,庙里还有一个老和尚。走的时候,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心志坚定如朱举人也不禁有了萧瑟之感,再想到刚才珞珈毫不挽留地态度,他就更伤心了,只觉天地之大,唯有自己孤独,还要前往千里之外的京城,这一路风吹雨打,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加上现在隐隐有乱世之像,路上各种山贼强盗拦路,朱举人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到的了京城。” 第32章 蛇妖(十) “你要去京城?”言白挑起眉,考虑到自己也没有去处,送他一路也无妨,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京城在哪,跟着一个向导也好去看看那天子脚下,繁华之地。 朱举人这才想到身边还有个言白,听对方露出同行的意思瞬间大喜,问道:“言公子也要去?” 在刚知道对方是个妖怪的时候,他是很害怕的,但这三天来,和壁画里的群妖们一相处,他才感觉到妖怪们的淳朴。那些妖怪不要说吃人了,连荤的都不怎么吃,一个个茹素的比普通人还夸张,且个个天性憨厚耿直。朱举人和他们才处了没几天,就不由感慨这年头连妖怪都比人显得可爱得多。在来到这庙里之前,他见了不少随意杀人的土匪小偷,唉,乱世将至啊。最悲哀的是,就算是乱世将至,他还是得去考试。 “恩。” 听到言白点头回答,朱举人这才回过神来,高兴极了:“太好了,有言兄在在下顿时觉得安全了许多。”自己身边可是条千年蛇妖,土匪强盗再横,还能横得过这么一个妖怪去?朱举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饿了许多天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幸运儿。 朱举人背起竹编的书筐,里面放着书本和一些必要的衣物,头顶支着一片几乎没什么用的棉布挡风遮雨,走路的时候竹筐两边挂着的装水竹筒干粮袋互相撞击,哐哐直响。作为一个书生,他把手无缚鸡之力表现到了极致,在攀爬比较陡峭的山峰时,言白不得不直接单手提溜着他的后衣领,硬生生把他拎了上去。 “真是对亏了言兄,否则我自己压根就上不来。”朱举人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扫了扫坐下,反手将竹筒从背后抽出,猛灌了几口水,又用袖子擦了擦汗,这才缓过气来有空打量四周。 他们离开红石山后转了个弯向北走,走了两天后路过一个小镇将干粮补足,便马不停蹄地继续上路。这下一口气走了四天,也没见到一户人家,途中经过的两处村落早已衰败。墙圮倾颓,茅屋坍塌,透过缺砖少瓦的围墙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野草疯长到半人多高,荒废得连老鼠都没有。他们夜晚借宿的人家四面八方都漏着风,抬起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言白作为妖怪没什么感觉,朱举人就惨了,他又没带多少衣物,把所有的衣服裹在身上缩在墙角也冻得瑟瑟发抖。 天气反常,晚上极冷,白天又极热,时不时还会有从北方飘来的乌云遮天蔽日下起暴雨。每当这种时候,朱举人就会感慨:“乱世来临前都有异像发生,古人诚不起欺我也。” 现在他打量这处歇脚的荒凉山脉,从山顶向下望去,到处都是雨水冲刷出来的深深沟壑,大大小小的黑色碎石满地,山上不见任何草木,顶多在靠近悬崖边有几处低矮稀疏的灌木。朱举人看了半天忍不住叹息:“唉,又是座荒山,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京城啊。” 言白站在不远处没说话,他向左走了几步低头看看,抬头四望,又向右走了几步低头看看,抬头四望,最后用脚踢了块石子。 朱举人尚来不及打趣他童心未泯,就见他脸色一变,迅速转身朝自己大步走来:“快走!” 认识言白这么久,朱举人从危机见过他脸色大变的模样,就算对上举整个壁画仙境之力的夫人他也能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现在他脸色这么严肃,唬得朱举人一下就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背上身,竹筒撞击着哐啷直响。 他匆匆跑到言白身边,急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言白来不及向他解释,当下一马当先往山下走去,朱举人只好背着沉重的书箱跟在他身后。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而朱举人上山的时候就累死累活,现在下山更是觉得每走一步,腿都在打颤。前面的言白不光走路速度极快,还时不时偏离了下山的路线,故意绕了一个圈子。 一口气走了十几分钟连一半路都没见到,朱举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言白的袖子,气喘吁吁地问:“言,言兄,你,你何必要都兜圈子走呢,直接沿着小道走就好。” 言白皱紧眉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迟了。” “什么迟了?”朱举人不解。 言白默不作声地指了指他们的来路,朱举人回头。这一回头这下,他大惊失色。因为他们又回到了山顶上!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他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不可能还停留在山顶啊!连之前朱举人休息的那块大黑石头还以原来一模一样的角度放在那儿。这样看,他们刚才走了十几分钟,就走了几步远! 朱举人吓得一身冷汗。衣服黏在脊背上,他惊惧地转头打量四周。还是到处的沟壑,荒凉的山景,一阵风刮过山顶,吹动得地上的小石子骨碌碌滚到朱举人脚下。 言白冷哼了一声,走上前挡在了朱举人的身前,淡淡道:“出来吧。” 四野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石子滚动的声音。 朱举人躲在他身后,探出个头:“言兄,是妖怪吗?什么妖怪?” 言白用脚踩碎一块碎石子,弯腰捡起石块碎片放在手里掂了掂:“山妖。” 山妖?这里连只动物都没有,哪来的山妖?朱举人刚想开口询问清楚,就感觉到脚下晃动。 在他惊慌失措的视线下,整个山体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来滚到他脚下的石子开始反方向滚了回去,一路滚到山崖边掉落,那块大黑石头也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紧跟其后落下悬崖。 一股黑气从悬崖下冒出,黑气越升越高,山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一个人从黑气里走了出来。 对方也是一身黑袍,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脑后,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阴冷地瞥了眼朱举人后就把视线全放在了他身前的言白身上。 朱举人偷偷吐了口气——刚才被盯上的时候,寒气从他的脚底一下窜起,直直通过身体窜进了脑袋里,他在这个黑衣人的眼里分明就是个死人! “山妖?哼,我可不是那种低等妖物。”黑衣人的嗓音沙哑,低沉,脸上浮现讥笑,“蛇妖滚开,我只想要你身后的男人,看在同为妖类的面子上,你可以滚了。” 言白一动不动:“你既然是整座山体化为的妖怪,不是山妖是什么?这个人类你不能吃。” 黑衣人眼神更加阴冷:“找死!”他一摆手,大片石子腾空而起呼啸着就向言白和他身后的朱举人砸去。 朱举人只觉身体被大力往后一推,他往后踉跄几步只听到言白喊了一句:“赶紧下山!”随后他就被石子整个团团裹住,形成一个人形的石茧。 朱举人一呆,刚想上去帮忙,就听到言白的声音透过石子闷闷传来:“你在这会拖后腿!先下山!”话语虽然模糊不清,但可以听得出来他还是很平静。 想起壁画仙境里他展现的力量,朱举人心下一定,来不及向他道谢,转身就往山下跑去,边跑边躲过拦路的石头边大喊:“言兄,我在山脚下等你!” 这次下山很顺利,可能是害怕给了朱举人力量,他一口气冲到了山脚下,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大路旁。他本想遵循和言白的约定,等在山脚下,却被噼里啪啦往下掉落的石头砸的不得不远离这座石山。 山体还在摇晃,而且比之前还要剧烈。朱举人离这么远还能看见山顶扬起的灰尘,和时不时闪现的光线,光线从下午一直闪到傍晚。等到西边天空被夕阳染成玫红色时,石山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 朱举人从休息的树下跳了起来,在原地搓着手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从下山小道出口出现。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看看情况。若是言兄赢了还好,若是他输了……自己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他决定再等等,再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他等不到就回去。言兄毕竟是为了保护他,才跟那只妖怪打起来,他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地自己逃走。 一炷香后,朱举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一个书箱,半袋干粮,半竹筒水,他满地找了半天,才找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当做武器紧紧装在手上——有更大的,可惜他搬不动。 刚从下山小道出口往上走了没几步,一个黑影就从小道的拐弯处走了出来。朱举人紧张得风声鹤唳,一见有人吓得手一抖眼睛一闭就要往上砸。手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就被人抓住了。 “没事了。”言白冷静的声音此时如同仙乐在朱举人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确认言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伤口,除了衣袖上沾了些灰尘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常,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手一松,拳头大小的石块掉在了沙石子路上:“那只妖怪呢?” 言白微微一笑,回头往山顶上看了一眼:“他也没事了。” 不打不相识,他和那只妖怪打着打着竟然互相欣赏起来,起了结交之心。妖怪的世界很简单,我看你顺眼,我们就是朋友;我看你不顺眼,你要么滚要么就和我打一架,赢了我滚,输了你滚,打架过程中生死看各自的本事。比起人类之间常有的勾心斗角,越是强大的妖怪心思就越简单。从这方面来说,妖怪的确要比人类强上不少。 第33章 蛇妖(十一) 离开黑石山后,言白和朱举人继续向京城前进。途中言白告诉朱举人那只妖怪乃整座黑石山所化,至今已有千年的道行很是厉害,因为本体不能动,他已经许久都没见过人,很久以前听说人肉好吃,所以这次才想拦下朱举人尝尝味道。不过在和言白成为朋友后,对这个人类也就无所谓了,大手一挥就让新认识的朋友带着他的口粮离开。 “口粮?”朱举人叹了口气,“看来书上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妖怪还是会吃人的。”不是所有妖怪都像壁画里的那群那么纯良。啊,说起来,自己眼前这个也是只大妖怪,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吃过。 一想到言白慢条斯理地拣起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塞进嘴里,露出享受的表情,朱举人就感觉一阵恶寒。 看出他在想什么,言白故意开玩笑道:“我原来还未化成人形时,每天必须要吃三个人,小孩大人和老人各一,不吃就浑身难受。” 见朱举人吓得脸色惨白,他才心满意足,弯起嘴角笑了:“我说笑的。” “言兄!以后请别开这种玩笑了!”朱举人瞪了眼言白,第一次发现对方还有这种恶趣味。 说话间,两人都看到不远处有间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行道的一侧,除此之外,周围还是一片荒芜,漫无人烟。这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群岚黯淡,朱举人本来都做好再次露宿荒野的准备,现在看到有房子顿时把刚才受到的惊吓抛到脑后,加快沉重的脚步。 随着距离的缩短,房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间两层楼的客栈,一个挑着“栈”字旗的旗杆从二楼伸出,悬挂在大路上面提醒每个行人有歇脚的地方。房子前还有个小小的院落,推开布满深深划痕的厚木门,可以看见在院落一角有马棚,显然是供旅人栓马匹的。在院落的另一边则是一口井,井上架着提水的木桶。 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动静,一个瘦小干巴的年轻人从客栈里跑了出来,他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灰蒙蒙的毛巾,瘦的颧骨凸出的黄脸挤出一个笑容:“哟,客官,欢迎欢迎,您是打尖那还是住店?” 朱举人跨过门槛,扫视着空荡荡的大堂,回答道:“先吃一顿晚饭,再住一晚。” “好嘞!您先去掌柜那儿交银子,待会我带客官们去客房放行李。” 言白站在门口,只见大堂里为了节约蜡烛,还未点灯,显得黑洞洞的。五张桌子四面放着长凳,分布在大堂里。所有的桌子凳子上都盖着厚厚一层灰,店小二此时正麻利地用肩上的灰毛巾擦干净其中一张,大概是供待会他们吃饭用。大堂的左侧靠近门口是柜台,柜台后胖胖的掌柜正在给朱举人作登记,靠里面一点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条藏青棉布帘,从帘缝里可以看见里面是厨房。大堂的右侧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右侧墙壁上开着整间大堂唯一的一扇窗户,此时窗扉紧闭,糊窗的纸因为年久而发黄。 朱举人将碎银贴身放好,转过身就看见言白正看着对面的墙角表情高深莫测,顿时心中一紧。上楼梯的时候,在楼梯吱呀吱呀响声的掩盖下,他迫不及待地低声问走在身边的青年:“这间客栈里有妖怪?” 言白盯着前面带路的小二,对方弯腰弓背地护着一盏烛台,烛光摇晃,他印在墙上的巨大阴影也晃个不停,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妖怪哪有这么多。” 朱举人松了口气,自从知道世间真的存在妖怪后,他真心觉得自己身边到处都能发现妖怪,新认识的朋友是妖怪,连刚爬过的山都是。 等他们再次下楼时,客栈大堂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每张桌子上都是,其中一张周围还围坐着三个新客人正在高声说话。他们听到动静,抬起头朝朱举人看来。 这三个人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当中张腿而坐的大汉右眼一道疤痕横贯,整个黑眼珠蒙着一层白翳,显然是个半瞎子,他单独坐着一条长凳,长凳上还放着一柄阔口大刀。大汉左边是个妇人,头插银簪,身穿艳服,眉眼含春。妇人的另一边坐着个小老头,须发全白,满脸皱纹笑眯眯的,不过朱举人看他缩脖勾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这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朱举人,直到他挑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才重新谈笑起来。就是谈话当中,时不时还向这边瞟几眼。 在等小二把菜送上来的当口,朱举人凑近言白低声道:“言兄小心,那一伙估计是强盗。”他好歹也是跋山涉水过的人,一路上山贼强盗劫匪没少见,这类人有股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 言白低着头玩着筷子没什么表情,他知道那三个人不是好人,但是不光是他们,这间客栈里估计除了朱举人其他人都不干净。刚才他可是在透过帘缝在厨房里惊鸿一瞥到不得了的东西,恩,还是不告诉朱举人了吧,免得他到时候饭都吃不下。 菜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一荤一素,看上去还挺可口。尤其是那红烧肉,在烛光下个个泛着油光,香气扑鼻。朱举人咽了口口水——他吃了好几天的干粮了,不要说肉了,连油末都看不到。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顿时两眼放光,没想到这种简陋客栈的厨子还有这种手艺,一边又夹了一块,一边招呼言白:“言兄,这肉挺好吃的。” 言白却没动筷子,不仅对肉菜视而不见连饭都没吃。在朱举人夹起第五块肉的时候,他忽然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挡住他的手:“别吃了。” 朱举人嘴里还包着满满的饭呢,瞪着他不解:“为什么?” 言白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搁在菜盘上:“那是块人肉。” 相对于他的淡定,朱举人只觉一阵恶心,胃部翻涌,喉咙被掐住,嘴里的饭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你怎么不吃了?”言白奇怪,明明之前吃的那么香,他自己是真的不饿,蛇类一般都是进食时吃的很饱,然后后面好几个月都可以不吃。 朱举人一下把饭吐到了桌子上,饭团中混杂着碎菜叶和小肉块表面涂着一层晶莹的唾液,更显得恶心。 “人肉!你怎么不早说!”朱举人连灌了几口茶水,才把嘴里的肉味去掉。他放下茶杯,愤怒地朝言白低吼。 言白面无表情平静道:“你之前吃的都是猪肉,又不是所有的都是人肉。这块,这块还有这几块都是猪肉。”他用手指隔空在菜盘里点了点,把正常的肉块都指给朱举人看。 朱举人觉得就算这些都是猪肉他也不能忍!它们可是和人肉混在一起烧的!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忍不住再次犯呕。 “小二!你们这肉怎么不新鲜!”桌子被猛地拍响,正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们对角线上的三个人,现在发火的是正是中间的大汉。 瘦的几乎快没人形的小二赶紧跑过去,他的身后胖乎乎的掌故也像个球般滚过去。 “掌柜的,你来的正好!你们这肉怎么这么酸?该不会是故意拿了坏的给我们吃吧!”大汉的嗓门很大,这一嚷嚷响彻了整个客栈。 “哎哟,这位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哪敢啊。”掌柜搓着手赔笑道,“这是本店最新鲜的肉了!人肉本来就有点酸的嘛。” “放屁!你当你爷爷我没吃过人肉啊!你这他妈的几乎是从醋缸里泡出来的!”大汉猛地站起身,一把把刀砍进旁边的桌子里。他身量又高又宽,像头熊一样,现在这样站起身几乎比掌柜高了一个头。 不管他们在那边如何争执,掌柜如何赔笑。朱举人直觉心中发寒,四肢僵硬。那三个人知道是人肉!这是人肉!不是什么蛇肉,鼠肉,猫肉。为什么他们能这么正常的讨论? 言白看着他发白的脸色,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才是乱世即将来临的乱象啊,说不定已经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客栈原本关上的门被砰地踢开了。 无论是拎着掌柜衣领的大汉,还是咯咯笑着看戏的妇人,亦或是皱紧眉头的朱举人,他们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新来的客人。 漆黑的夜里,脸敷□□,身披斗篷的老人一抖袖子跨进客栈,他的身后紧跟着四五个和他打扮同样的人。在这群气势汹汹的人身后,一个套着枷锁头发蓬乱的犯人被两个同样手上拴着铁链的女人搀扶着进了门。这一行人瞬间成为整个客栈视线的焦点。 为首的老人冷哼一声,开口道:“这里的掌柜呢?”他的声音很古怪,沙哑,柔软,带着六分女人家的阴柔。这是个太监。应该说他和他的手下们都是太监。 掌柜熟练地从大汉手下溜了出来,一拽小二的衣角让他回神,同时堆满笑容迎上去:“哎哟,几位大人好啊,您是打尖呐还是住店?” 老人旋身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没答话,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轻笑一声,冷冰冰道:“你是眼瞎了吗,这么晚我们不住店还要去哪?”不同于满脸皱纹还涂着□□的老太监,这个年轻人脸上未着一物,依旧粉面朱唇,眼如寒星,着实好看。 掌柜赶紧弯腰道歉:“是是是,是小人愚钝了。二虎,来给几位大人点菜!” 这群腰佩长刀,脚踩官靴的人分成两桌坐下,老太监那桌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坐着,他身后的年轻人没落座,站在他身后显然是准备随时服侍。至于那三个囚犯就要悲惨得多,他们被赶到客栈的角落里缩着,中间的犯人年纪大了,又戴着沉重的枷锁走得慢了一步,被一个太监一脚踢在膝盖后弯,腿一软差点摔倒。两个女囚犯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他。在囚犯痛苦的咳嗽声中,太监们哈哈大笑,笑声高亢而尖细。 第34章 蛇妖(十二) 显然这家黑店的掌柜也知道不能给这群达官贵人吃人肉,紧接着端上来的菜既快又好,至少言白没看到他们嚷嚷肉质发酸,到时候估计就不是吵架的事了,而是要血流成河。 原本闹事的大汉不愿在官差面前闹事,忍了忍在掌柜赔礼道歉地免费赠送一盆红烧肉后也坐了下来。顿时,整间大堂重新响起众人吃菜喝酒谈话的声音,唯有言白这边安静得要命,这种异常不禁引起掌柜的注意,还被其他客人望了好几眼。 朱举人低着头默默吃饭,却把那盘肉推得远远的,掌柜一走过来就注意到这点。他先是笑眯眯地询问支着头干坐着的言白:“这位客人,您怎么不吃啊?本店的菜保证您吃了一回还想再吃第二回。” 言白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哦。” “……”掌柜的笑脸有些僵硬,他转向朱举人:“客人您怎么只吃素的,来来来,您多吃几块肉。”他把红烧肉朝朱举人那儿推了推。 朱举人夹菜的的手一僵,抬头看着他勉强笑了笑:“呃,我信佛只吃素。” “那您还点这菜?” 朱举人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天花板:“供给佛爷的。” 掌柜本来还想说你都吃素了佛当然更吃素借口找的这么敷衍你当他傻,结果还没张口,就见那边站着的年轻太监朝他走来,他立刻抛下这两个不知好歹的预备粮,弯着腰堆笑迎上去:“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五间上等房。”穿着银灰色飞鱼服的青年皱紧眉头,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忍受,尤其是对面前的掌柜,“记得要干净些的。” 掌柜擦着冷汗,假装没看见他厌恶的视线,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二虎——快,去给贵客准备五间上房!要最干净的!” 青年扫了眼朱举人和言白,目光掠过后者时,顿了顿,两人对视。 “之风,过来。”老太监在另一边喊人,青年错开视线,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回去。 朱举人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承认在一个同龄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上位者的压力,难道这就是当官的和普通读书人的不同?就算对方是个太监也能把自己压得死死的。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放弃壁画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要上京赶考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不是不知道当今朝廷被宦官把持,圣上基本不出现在群臣面前,所有的命令都通过贴身太监传达,大臣们写的奏章都要先经过这些无根之人的审阅才有可能呈现给圣上,这些事情在读书人中都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别人都是骗他的,希望不是这样,希望那些关于东厂鹰犬的传闻都仅是传闻,希望清廉的好官被陷害也是假的,然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真相。让他难以忍受的真相。 朱举人握紧了拳头,因为他看到几个太监把吃剩的饭菜丢给了囚犯,顺便还踢上几脚。他们不让女囚犯给带枷锁的犯人喂食,命令他自己吃。对方不愿遭受这种侮辱时,直接就把剩菜连汤带水倒在了囚犯脸上。朱举人发现,那名囚犯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邹大人!邹大人曾当过朱举人家乡一带的巡抚,为人正直清廉,素来为百姓拥戴,后来升官去了京城时还被百姓们自发送行至百里外。这是名好官啊!现在竟这样被对待! 朱举人只觉一股怒火在心里越烧越旺,他的手捏的越来越紧。现在那群太监又开始戏弄一个女囚犯了,这个踢一脚,那个打一巴掌,间杂着女囚犯呜呜的哭泣和哀叫声。然而,她的求饶不但没有用反而让太监们更兴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三名强盗都安静下来,看着太监们作威作福。唯有老太监不动声色任由手下为所欲为,自己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吃着菜抿着酒,他竟是拿这场虐待当戏看! 朱举人的手握得更紧了,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忽然屋外响起隆隆的雷声,客栈的大门呼地一下被风吹开,所有人都看见深夜的天空划过一道道明亮的闪电,却是要下暴雨的征兆。小二赶紧上前再次关上门,这次用木板将门完全关死。他刚关上门,雨点就落了来,噼里啪啦打在木门上震得门框咯咯直响。 小二骂了一声贼老天,低声抱怨最近天越发反复无常,说下雨就下雨。 “哈哈哈,这说不定是老天爷给某些人的警告呢。”强盗大汉呵呵笑着说。 立刻就有一名太监一拍桌子,大声呵斥:“你说什么呢!” “老子说什么了?老子是对你说了吗?”大汉啧啧咂嘴,拎起酒坛往碗里倒酒,一口喝完啪地把碗放在桌面上,面红耳赤地喊:“老子就是感叹一下!有些人猪狗不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你!”遭此侮辱,太监一下就把刀拔了出来。 言白敲击桌子的手指一顿,眼睛微微一眯,冷眼瞧着他的同伴也同样示威般把自己的刀抽出来。 老太监是背对着大汉的一桌坐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动不动,继续慢悠悠地夹菜,咀嚼,喝酒,吞咽。直到把嘴里的呃食物全部咽下,他才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把刀收起来。” “是!”刷刷几声,雪白的长刀再次回鞘。 这还没完。 老太监手一扬,那张白色丝帕就轻飘飘落到了桌面上,他咳嗽一声:“之风。” “是!”站在他身后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的年轻太监应了一声,从筷筒里抽出一支筷子看也不看地就朝大汉一丢。 他的动作随意,轻柔,宛如扔出一朵花般透着漫不经心的优雅。筷子的速度却快得惊人,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下一秒重新出现时就插在了大汉的左眼里,瞬间血流如注。 大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凳子一绊,往后一仰摔到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大哥!”妇人猛地站起身尖叫。 老太监满意地点点头,终于站起来转过身,他红的刺眼的嘴唇弯起,轻轻道:“我看你要眼睛也没用,就帮你把剩下一只也弄瞎。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但是走江湖的,要把招子放亮一点。”他就像个充满耐心的老师一样说了一大段教育学生,苦口婆心是为了学生的好。而他的“学生”已经没精力咒骂,他的喉咙被哀嚎填满。 妇人气的眼圈都红了,她抓起缠在腰上的一条油鞭就想甩开。 “小红,住手。”她的同伴制止了她,正是那个一直笑眯眯,就算这种时候还在笑的小老头。他朝老太监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对不住,家里孩子不懂事,还劳您教育。” “松叔!”妇人跺脚,却被松叔一个眼神制住,愤愤不平地瞪了眼年轻太监,转身去给滚在地上的大汉上药。 松叔再次道歉:“实在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 老太监砸了咂嘴,绕过凳子朝楼梯走去,吟哦道:“罢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也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他这样说,松叔还要感激涕零地向他道谢。 朱举人觉得自己这下不光是气的肺疼了,他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如被火烧,被怒火烧得灼烫。 他悄声对言白耳语:“这也太过分了,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言白制止。言白示意他往后看去,果然那个年轻太监正站在原地冷冷地瞪着他们。传说的武林高手可都是听力惊人,耳聪目明之辈。 朱举人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就怕这个太监像刚才一样扔根筷子过来,当然,言白作为蛇妖肯定没问题,他自己……这么说吧,十个他加在一起估计都打不过刚才那个被戳瞎眼的大汉。 外面又炸了声雷,哗哗地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太监们吃完了饭,驱赶着没吃的囚犯们上了楼,留下年轻太监独自一人坐下,让小二再上几份菜这才开始吃饭。 三名强盗也回了房,言白和朱举人几乎是跟在他们后面踏上楼梯。 在经过年轻太监身边时,言白听到一个很细小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在下姚之风。”他有些惊讶地停下脚步,望向年轻太监。年轻太监正在夹菜,看也不看他一眼,嘴唇一动不动,就像刚才的声音是错觉般。 言白忍不住感慨,这人的实力真是够强了,这种传音之术连不少妖怪都做不到呢。他微微一笑,将自己声音捻成细细一股,送到姚之风耳边:“在下言白。”随即就快步赶上一无所觉往前走的朱举人。 在他身后,姚之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们上了二楼消失不见。武功练到他这个程度,对高手都有一定的敏感度,他没看错,整个客栈里,这个一直没什么动静也不说话的黑袍人是个高手!还是个和自己同等级的高手! 想起刚才康福海装模作样地让自己教训那个倒霉的大汉,姚之风就想冷笑。康福海作为东厂的掌权大太监之一是当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自己也清楚,这次出来抓人特地让姚之风跟着也是为了行事方便,抓人打架姚之风上,领功接赏他来。就因为他有权,所以他能随意使唤比他武功不知道高了多少的姚之风。就因为他得皇帝信任,就算是个蠢货也能牢牢把持半个东厂的力量!只要得了皇帝的信任,就能掌握权力,只要有了权力,你就可以驱使任何你想驱使的人,做你任何想做的事! 姚之风狠狠咬下筷子尖的白菜,细细咀嚼,俊秀的眉眼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鬼魅异常,一双俊美的桃花眼里幽深得望不见任何亮光。 屋外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哗啦啦,天地间一片混沌。 言白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如果有人这时候进门一定会被他吓死:他没有点灯,也没脱衣服上床,就在黑暗中静坐着,一双眼睛发着不正常红色光芒。他望了望被雨水打得啪啪震动的窗户,勾起嘴角,如果他没看错,那个女人是…… 第35章 蛇妖(十三)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本该天亮的时辰屋子里依旧昏暗得很。言白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走下楼,看见那群锦衣卫已经都坐在大堂里,盯着外面的滂沱大雨皱紧眉头轻声讨论。掌柜的靠在柜台后算账,小二却不见踪影。 昨天的三名囚犯依旧像昨晚一样窝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戴枷锁的老头穿的最少,只有一件灰色单衣。衣服上布满窟窿,左袖少了一截,露出伤痕累累的干瘦手臂环住身体。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打乱了所有人的赶路计划,也让气温降得飞快。 言白随意拣了一张靠门口的桌子坐下,倒了杯凉茶等朱举人下楼,经过那群锦衣卫时,他听见老太监在说:“这雨这么大,今天就不走了。明天一早再上路。” 等言白闲闲看着屋檐下的雨水呈线状坠落时,他又听到一个太监抱怨道:“那事真怪,怎么所有的马都在同一天得了急病死了呢。五匹马,连大人的汗血马也没保住。” 他的同伴安慰他:“这种事谁说得准,之前有一次我在马市的时候就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听说有个马贩子养了十几匹好马,因为养在同一个马厩里,结果其中一匹得了病引得其他都患病,最后一夜之间全死了。那个马贩子受不了这种打击,很快就自杀了。唉,就是可惜了大人的汗血宝马啊。” 又有人说了:“死了也就死了。反正离京城也不远。这次我们抓到了邹清冠,圣上定会有所上次。到时候不要说汗血马,赐给大人的美人都会有好几个。您说对吗,大人。” 老太监阴阴一笑,喝了口茶,翘着兰花指隔空虚点了点拍马屁的手下:“你啊你啊,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当心有一天,我把你舌头拔下来。”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实打实的。 正在这时,女人的娇笑声从二楼传来。昨日那名妇人咯咯笑着走下楼梯,她身后的店小二亦步亦趋地跟着,满脸通红地傻笑。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太监就在女人走过自己身边时,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自言自语:“狗男女。” 女人面不改色,笑吟吟地扭头冲他抛了个媚眼:”那这位官爷今晚要来我房间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赶紧掩口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官爷毕竟有公务在身且身有不便,我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胆大包天敢戏弄官爷。”说了这些,妇人还嫌不够眼睛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对方的下半身,轻笑出声。 “臭女人!” 太监最忌讳什么?当然最忌讳听到别人说到自己的身体缺陷。被妇人这样隐晦的嘲笑,这下连老太监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尤其是女人不怕死地又顶了一句:“那我也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不像你们,连被人骂一句臭男人的资格都没有。您说对吗,这位公子?” 言白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戏看的正欢还会被殃及,面对五双看过来杀气腾腾充满威胁的眼睛。他想了想,非常诚恳地回答了一个字:“嗯。”妇人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但是显然五名佩刀的锦衣卫不这么想。他们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勃然大怒,个个拍案而起。老太监站在他们正中间,冷笑道:“没想到天底下不怕死的蠢货这么多。一家小小的客栈都能一口气碰上三个。” “少废话!”妇人撕开伪装的笑脸,横眉冷面抽出自己腰间的皮鞭,手腕轻轻一抖,鞭子就啪得一声脆响。 那鞭子由数条粗皮生绞成,外表刷了一层清漆,乌黑发亮,尾部在妇人手腕上绕了两圈,顶端垂在空中来回摇晃。 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拎鞭,往后退了一步,压下身体重心喊道:“你们这群阉狗,丧尽天良。素日里为非作歹,如今连邹大人这种好官都要抓,还戳瞎我大哥的眼睛。老娘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她轻叱一声,手腕一甩,鞭子就闪电般打中一名反应不及的锦衣卫手腕上,发出一声脆响。那名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脱手而出,砸在地面上当啷作响,手腕也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 可以看出,这名妇人的武力还在她大哥之上,一手皮鞭用的淋漓尽致,挥舞在空中左甩右打,除去一个抱着断掉的手腕痛呼的锦衣卫,另外三人一时近身不得。 对,另外三人。 在妇人挥出皮鞭的同时,姚之风就身体一转,脚步轻点,冲向言白。他手中的绣春刀和别人与众不同,刀片极软,直刺过来时整个刀身都在颤动,反射出一道道危险的刀光,很容易就能干扰对手的视线。 言白觉得这真是无妄之灾,他一拍桌子,身体急速后退,闪开了姚之风的第一波攻击。 姚之风见一击未中,也没再追击,向后一跃拉开和言白的距离。他立在刚才言白坐着的长凳上,双手垂下,刀尖指向地面。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言白,皮肤极白,眼似寒星。 言白不得不承认,他生的实在是好看,一举一动间也充满舒展的优雅魅力,就连打架时也不忘维持自己的仪态。再看他身后的三名同僚,相比之下武功明显比姚之风差了一大截。亏他还能忍气吞声地听从老太监的指挥,言白都为他感到不平。 那边妇人手中的黑鞭甩得呼呼直响,锦衣卫的大刀挥得唰唰一片,时不时传来瓷器打碎,木桌打中的声音。 这边,言白和姚之风一动不动,他们谨慎地审视对方,心里思考到底用几分实力。 言白瞥了眼姚之风脚边自己刚倒的凉茶,茶是劣质的茶叶,水是普通的井水,一根茶叶梗慢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 耳边一阵风声,言白迅速回神,侧身一躲,正好闪开了劈过来的刀锋。他心里开始默默倒数: 五。 姚之风手腕翻转,刀刃翻横。 四。 绣春刀嗡鸣着削向言白。 三。 妖力灌注到指尖,袍袖卷起,手指夹住刀身。 二。 刀身震颤得更加厉害,犹如一条被夹住七寸的蛇扭动着身体想从言白指尖逃脱。 一。 姚之风低喝一声,持刀用力向前一送,整个刀身弯成了圆弧状拱起。 零。 圆弧瞬间弹开,刀尖被夹得稳稳的,刀柄因反力晃个不停。而刀的主人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客栈大堂里响起四声高低不同的闷哼声,除去姚之风,另四名太监也软倒在地,其中包括那名还没开打就受伤的。 妇人收回皮鞭重新缠回到腰间,踢了踢倒在她脚下的老太监笑道:“没想到吧,阉狗。” 掌柜的停下一直打个不停的算盘——就算在刚才大堂里混战桌子椅子乱飞时,他手中的算珠都没停过,从柜台下掏出一柄大的的惊人的割肉刀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打磨刀刃,看那娴熟的动作显然是个熟练的屠夫。 小二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布帘后探出头,见一切尘埃落定,才贼头贼脑地溜了出来。他见到言白好端端站在门口,顿时瞪圆了眼:“你,你怎么还站着!” 言白面无表情:“麻烦下次给我下药用好一点的茶,至少是热的。”别以为他没看到端给那群锦衣卫的都是上好的茶叶,到自己就变成了茶末,做黑店还区别对待顾客,差评。 妇人看出言白的不平,将打架而散落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又恢复了媚眼如丝的作态,看着言白笑着说:“公子可要感谢我,若不是我,你也会和这群阉狗一样。” “我朋友呢?”言白假装没看出她的暗示,冷冷问道。 掌柜已经走到了老太监身前,举起了割肉刀,闻言转头朝他冷笑:“你们运气好!若不是有这么多人肉送上门,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不过这次,还是阉狗的肉更好!想必吃起来也更香!”他手中的刀刃滑过雪亮的反光,狠狠向面露惊恐的老太监砍去。 “等等!”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竟然有人叫停了。 言白微微一笑,想着终于肯出声了。 站出来阻止掌柜的竟然是囚犯中的一个女囚犯! 那名女囚犯缓缓起身,一改刚才害怕得蜷缩成一团的模样抬起头,脸蛋漆黑一双眼却熠熠生辉。她的同伴不解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的灭门仇人,惊呼道:“云儿!你在做什么?” 女囚犯低头看了眼同伴还有那个老人,后者用同样不赞同的眼神盯着她。 她微笑起来,柔声道:“对不起,我不是你们女儿。” “你!你胡说什么呢,云儿!”应该是她母亲的囚犯惊叫道。 女囚犯用袖子擦脸,随着擦拭她的脸蛋越来越白,最后露出一张芙蓉玉面,竟是个美人。看到这张脸,倒在地上危在旦夕的老太监依旧死性不改地露出淫邪的目光,他阴阴笑道:“原来你长这样,难怪一路上都低着头。”若不是自己因为汗血马得病死了心痛不已,无心管教囚犯,这个贱人早就被他拉到床上折磨至死! “你不是我女儿还能是谁。云儿,别闹。”邹大人坐起身,警惕地望了眼大堂里的其他人。 女囚犯摇了摇头,不再理睬他们,径直朝老太监走去。 她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看她的父母满脸惊惧神色,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第36章 蛇妖(十四) 老太监的脸因为缺氧迅速涨的通红,他艰难地张开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云儿笑了起来,单手举着一个人她显得轻松无比,轻柔地问:“五年前京城城东,刘彧寒刘大人一家的灭门惨案,公公你还记得吗?” 老太监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他的眼神很茫然显然是想不起来了,却又害怕自己的回答惹怒女子,便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记得……” 云儿一眼就看出他压根一点都没有记忆了,她笑容转冷,另一只手握住老太监的左手一扯,一条断口血淋淋的胳膊就被她扯了下来。 瞬间,惨叫声溢满整个大堂。 二楼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朱举人急匆匆地冲到楼梯上:“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有人”惨叫。 未尽的话语被咽了回去,面对一个妙龄女子单手举人,手撕太监的壮举,朱举人显然接受不能,他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其他人也不好受,拎着大砍肉刀的掌柜已经悄悄后退了一步,店小二重新窜回了厨房,所有人听到厨房里的厨子粗声粗气地朝他大吼:“肉呢!你人回来,我要的肉呢?” 没人回答他,回答他只有老太监的痛吟。 云儿一把扔掉手里的胳膊,握住老太监的右手,冷冷道:“我再问一遍,五年前刘彧寒一家上下七十三口人一夜之间被全部杀死的案子,你记不记得!” 这次老太监再不敢欺骗她,连忙喊道:“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一方面是因为疼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 云儿再次用力一扯,又是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她拎着老太监的手发力,老太监脸涨成了紫红色。 人在临死前都会拼命挣扎,越是怕死的人挣扎得越厉害。老太监尽管两只胳膊都没了,鲜血成股地从断口处往外涌,双腿还在胡乱踢蹬,妄图够到地面。 云儿冷笑出声,拇指一捏,只听咯吱一声,老太监的头就以诡异的角度一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颈骨直接被云儿捏断了。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掌柜又悄悄退了好几步。 云儿扔掉老太监的尸体,走向另一个锦衣卫。那个人早已被她的残忍吓得大小便失禁,想要逃走无奈中了麻药身体不听使唤,倒在地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当云儿像刚才拎起老太监那样拎起他时,他抛弃了所有的尊严,痛哭流涕地向她求饶:“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年才进的东厂,女侠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云儿一言不发,同样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后,在得不到回答只有求饶后,干脆利落地再次捏断又一个人的脖子。 “城东刘彧寒灭门惨案,我知道。”忽然有人说道。 走向下一个牺牲者的脚步一停,云儿和其他人都向出声者看去,正是离言白不远的姚之风。 他内力着实深厚,也有可能是因为喝的茶水较少,因为他至少能从地上半坐起来,靠在旁边的凳子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保持卓然不群的优雅风度,沉着淡定,面无表情,眼眸深沉。 云儿朝他走去,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说。” “五年前东厂做的一件大案子,除夕前夜将已被罢官的刘大人一家全部杀死,就在宣布他复职的圣旨到达他家之前。为此圣上震怒,命令彻查此案,只是东厂手脚做的太干净,最后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云儿叹了口气,满意地点头:“还是有个聪明人的。你也参与了此案?” 姚之风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没有,这件事是在我进入东厂之前。不过我知道,负责刘大人灭门一事的正是康福海。” “是的,所以他该死。” “还有刚才你杀的那个人,他说的是真话。刘大人的案子和他无关。” 云儿冷笑:“那又怎么样,只要是东厂的人都得死!不,不光是东厂,天底下的太监都要死!刘大人为官清廉,兢兢业业辅助了当今一生,到头来竟被你们这等小人杀害。还有他的妻儿,刘府上下七十三口人,包括刘大人刚出生的小儿子,一个都不落,全被你们杀了!刘大人的妻女在死前还被你们这群阉狗扒光了衣服,在大冬天里活活被玩弄至死,你们这种恶心的阉人,难道不该死吗!” “……你是谁?和刘大人是什么关系?” 云儿伸出手,掐住了姚之风的脖子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刘彧寒的长女,刘瑜娴。” “不可能,”姚之风表情变了,他皱紧眉头,“刘瑜娴也死在那场暗杀里。” “不,那不是暗杀,那是正大光明的屠杀。我被亲眼看见我母亲被逼着跳进了落雪的湖里,我的二妹在受尽□□后扔进火里活活烧死,我刚出生尚未满月的弟弟被康福海一刀劈开。而我,我同样受尽侮辱后被康福海剥掉了皮肤,他拿着我的人皮做成卷轴画了美人像进贡给当今的皇帝。”一滴眼泪从云儿眼角滑下。她没急着杀死姚之风,而是收回手,像扒开树丛般放在头顶开始缓缓往外拉扯。 从头开始,她的皮肤就如一层纸被揭开般从她的身上脱落,最后变成一张半透明的人皮,人皮顶上生着乌云般的头发,细细描着五官,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半透明胶质状。 随着人皮的揭落,云儿也缓缓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一个白色的骷髅。它的两个眼洞对着姚之风,嘴巴哒哒开合:“看到了吗,我变成了骨女,而这是我的皮。” 哐当一声,刀掉在地面上,站在骨女背后的掌柜已经晕了过去,和他有同样反应的包括楼梯上的朱举人,剩下的两名锦衣卫以及另外两个囚犯。言白同时也听到从厨房里传来咚咚两声,想必是偷看的人也被骨女和她手上拿着的人皮给吓晕了。 但是同样面对这种可怕景象的姚之风却惊人的淡定,他只皱了皱眉头,反而从骨女的叙述里注意到一个问题:“你说你的皮已经被康福海扒了,那这张是怎么回事?” 骨女的两只眼洞里泛起红光,嘴巴的哒哒声响得更急,似乎是在笑:“当然是我从那个云儿身上扒下来的。既然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把人皮给我,让我替她复仇,我还能顺便救出她的父母。我这么对她说了之后,云儿就答应主动为我献身,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在被按在地上遭受侮辱时,我就边流泪边想:如果有人肯在这个时候帮我,让我做什么我也愿意。可惜,直到我死,也没一个人帮我,那群人渣也没一个人良心发现,肯给我个痛快。在扒皮的过程中,为了保证人皮的新鲜,我是活着的!从头到尾,我都是活着的!” 眼洞里红芒越来越盛,骨女的情绪达到了顶点,高声尖叫道:“所以你们都该死!都要死!” 姚之风对此的回答是,阴柔一笑顺便附送一掌。 谁也想不到他之前说那么多,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的确喝的茶水不多,再加上他内力深厚,内功心法独特。在内力加速运转了几个周天后,迷药的药性就减了不少。他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等着面前的人或者妖怪,露出破绽。 不管云儿到底是真正的武林高手,还是只妖怪。姚之风只为了活下去!康福海死了正好,他早就想杀了他!现在,只要他顺利逃走就行了! 姚之风一掌拍到骨女的胸骨上,自己借力顺势而起,翻身就往门外冲去,眨眼间他银灰色的身影就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骨女虽是妖怪,却仅有五年道行,而且大部分时间还都没有人皮保护,所以法力极低,要不她也不会假扮成云儿一路伺机准备杀死康福海等人,早就直接动手。现下被姚之风当胸拍了一掌后,虽然骨头架子还没散掉,也差不多了。 但她不杀死这群阉狗实在不甘心,顿时狂性大发,将人皮往自己身上一披,先杀死了剩下的两名锦衣卫,紧接着冲了出去,同样冲进茫茫大雨中。 现在整个大堂里,只剩下言白这个还清醒的人(妖怪)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 “你……杀了他们?”一个迟疑的声音让言白抬起头,是强盗三人组里的老头子,他扶着双眼全盲的同伴站在二楼上瞪着言白。 言白无奈:“别误会,和我无关。”这群人就没一个好人,强盗们虽说看不惯锦衣卫的行事手段,然而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也不少。这家店的掌柜小二和厨子就不用说了,常年宰客收人肉再卖出去等待下一批储备粮们。哦,还有邹大人和他的夫人,想必尊重他们的强盗们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抬脚走上楼梯,拎起朱举人转身下楼。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掐了个法诀,原本哗哗而下的大雨立刻就停住了,看得那名老头子目瞪口呆。他瞪着眼,看着那名青年轻轻松松单手提着一个成年男子走出了客栈,当自己反应过来几步跃下楼梯奔到院子里时,黑袍血冠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他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 老头子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细想下去。 第37章 蛇妖(十五) 朱举人清醒过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就躺在离京城护城河的不远处。他从草地里爬起身,摸了摸全身上下,确认自己还活着,同时四肢俱全。之前在客栈里看到的血腥场景就像是个噩梦,还是上辈子的噩梦。无论是倾盆大雨还是卖人肉的黑店,亦或是被撕掉胳膊的锦衣卫都让他不敢确定到底是真是假。 尽管现今天下民不聊生,旱涝灾害频频,无数平民百姓流离失所,京城却还是一派繁花似锦的盛世景象。就在朱举人呆呆站在路旁回想昏迷前所经历的一切时,就有数个行人经过他的面前,他们排成长队以通过城门口卫兵的检查。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双眼无神,队伍移动得非常缓慢,卫兵们的检查简直是细之又细,若是不想被刁难,只有塞上几锭银子,总之你进城的速度和你使出去的银子是成正比。而当偶有达官贵人骑马进城时,却压根不和这群庶民为伍。他们根本不需要经过盘问,就被卫兵们堆满笑脸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朱举人敲了敲脑袋,提醒自己这一路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京城,接下来就该专心备考不要再想其他。他从自己袖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言白所留上书他忽然有事在身,将昏迷不醒的朱举人送到京城门口后,他就离开了。看着纸条上歪歪斜斜的毛笔字,朱举人简直哭笑不得,都说字如其人,言兄本人长得俊美无双,风姿翩然,这字怎么就如同三岁孩童写的。 本身写的一手好看颜体的朱举人摇摇头,将纸条折好重新放入怀中,背起自己的竹箱加入了城门口那条长长的队伍里。 暂且不论焦急等待京城的朱举人,言白留下一张字条后便离开了京城,继续云游四海。他没有进城的真正原因不是由于什么有事在身,而是他发觉京城不愧为天子脚下,整个都城都被一层龙气护卫着,且在城中还有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里面的人颇有些实力,不想惹上道士的言白在感受了一下龙气对妖怪的震慑后,便决定离开。 就算是日暮西山的龙气,也不是他目前可以抵抗的,一进京城他绝对会实力大降,到时候如果再被道士们盯上,绝对讨不了好,还不如直接离开,万里江山如此辽阔,他才看到了冰山一角的风景。 此后,言白便一直四处游荡,在经过钟灵毓秀灵气充足之地时也会停留下来修炼一段时间。到最后他从南到北走了个够之后,便留在靠东海附近的一处灵脉上修行,期间也回去过一次老家,在那里遇到还没化为人形急的不得了的白蛇。他只好安慰对方,化形这种事也是要凭借缘分的,缘分不到你就算修炼上千年也依旧化不了人形。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七百年就能顺利化形,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人类。 是的,言白这才想起来了,他本来是个人。 作为一只蛇妖,活了这么长时间,他差点都忘记了这是在梦境中,或者说是借由梦境而到达的世界。他的世界应该是车水马龙,高楼耸立,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四处战乱,生产力低下,观念落后的时代。 想起林青说的那句“你在梦中呆的越久,你就会越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言白几乎每天睁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在妖类漫长的生命中。他的心何时变得冰冷无比,不愿再和人类接触了呢?大概就是在朱举人死后吧,自从那个书生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人类。仅有的几个朋友都是妖怪,还是跟他一样不喜欢人类的妖怪。久而久之,他也变得高高在上,看不起生命短暂如流星般的人类了。 言白闭着眼,盘坐在石床上,打坐修炼。这里是一处洞穴,正好处在灵脉之上,是整座山里最佳的修炼地点,在他之前山洞的主人是只熊精。可惜在两百多年前言白游离经过这座山,觉得山上灵气十足,正巧他也想停下来休息便停留下来。之后在一次熊精和他的斗法中,熊精战败死亡,这座洞穴就自动成为他的了。言白现在已是这片山脉群妖默认的老大,谁让他道行最高。 熊精死前已在山洞里安置了必要的生活用品,石床石桌石凳等等样样俱全,其他的小妖为了讨好他,时不时还会从人类中抢掠一些好看的奇珍异宝献给他。总的来说,目前的洞穴除了光线不好外,几乎看不出是一处石洞,金碧辉煌得像个宫殿。为了保证光源,群妖还设法弄来了东海里鲛人所产的鲛脂,用这种膏脂所制成的蜡烛光线明亮,常年不灭,这下连唯一的光线问题也解决了。 言白忽然睁开眼,皱紧眉头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翻涌,近来他修炼时常常有这个问题,而且越发严重,有时候甚至让他无法安心修炼。问了其他妖怪,谁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最后还是黑山老妖帮他问了一只几千年的鳖妖才知道这是心魔即将形成的前兆。鳖妖告诉言白,若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把产生心魔的原因找出来,彻底解决才行。 然而,一知道是心魔时,言白就清楚了会有这种情况的原因。他作为一只妖怪,却偏要保留为人之心,或者换个角度来说,他本身是个人类,却因为这具妖类的身体而逐渐脱离人的范畴,自己又想不开,企图重新变成人类,这就是他会产生心魔的根源所在。言白明白自己这是钻进了死胡同,自己还动手亲自把退路封上了,他只是不甘心。因为他知道梦终有一天要结束,他还是要回到现实,到那时他还是要作为人类活下去。他本来就是个人,凭什么让他变成妖怪,凭什么要让他成为异类! 握紧拳头,言白猛地站起身,他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冷汗,双眼赤红,喘着粗气,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能再想了。言白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他越思考,就越加速了心魔的孕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魔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在一层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镜片下,心魔正和自己手心相对,对方就快要孵化出来了…… 这时候,他心中一动。 言白努力压下翻涌的妖力,抬手掐指一算,发现竟然是白蛇成功化形了。他赶紧让这件事充满脑子,避开关于心魔的想法,决定前去探望白蛇,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未见她怎么样了。 一路追踪着指环上自己留下的气息,言白来到了钱塘江边。正是三月初春时节,江南烟雨朦胧,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到处都是嫩绿的色泽,让人心旷神怡,胸中浊气顿消。 言白深吸一口气,让清新潮湿的空气充满自己的鼻腔,蒙蒙细雨洒在脸上凉丝丝的。 忽然天地间升起一股熟悉的妖力,原本细柔地像雾般的小雨陡然变大,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天而降。 言白心念一动,一把素白的油纸伞就出现在手上。他撑起伞,向西湖边的一个码头走去,那里聚集着一帮乱哄哄上船的人。唯有一个年轻的书生来不及登船,被留在了码头上,一时间倾盆大雨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很有些可怜。 许仙失望地看着载满了人的花船开走,先前的船家告诉他:“今天是清明节,那些大官们都喜欢包船出去游玩,许老师,今天是没船啦。”一想到这种下雨天,他不得不等着一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客船,许仙就忍不住叹息。 像是老天爷为了安慰这名倒霉的书生一样,一艘带棚的小木船悠悠划到了码头边。许仙眼睛一亮,赶紧招了招手大喊:“喂,能载我一程吗?” 木船靠上了码头,无疑是上面的人示意船夫这样做。许仙大喜,觉得天底下还是好人多。他刚才踩船,就见一名白衣女子从船篷下钻了出来,同时随着一声落水声,像是有人掉进水里。 许仙赶紧探身去望:“好像有人掉进水里了?” 木船摇晃,他一个重心不稳,眼见也要紧跟着落进江里,一双柔荑恰到好处地扶住他,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在许仙耳畔响起:“小心呀。” 抬起头,一张美若天仙的脸映入许仙眼里。身穿白衣,眼波流动的美人扶起他后,自己不知怎么脚下一绊,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站立不稳往后倒去,许仙想也没想,赶紧抱住了她:“你也小心啊。” 雨水连绵不绝打在脸上,迷蒙了双眼,许仙却浑然未觉,望着怀里姑娘灵动美丽的双眸,他呆住了。 一张同样美艳的脸蛋从船旁的水面浮出,身穿绿衣的少女和船上的白衣女子对视。半晌她狡黠一笑,身体一扭,重新钻进了水里,在她身后一条巨大的青色蛇尾破水又迅速钻进了水里,而这一切船上的许仙都浑然未觉。 第38章 蛇妖(十六) 言白站在钱塘江岸边,远远眺望着江心的一条小舟,他的妖力正是在小舟上,应该是白蛇在上面。因为距离过远,雨水过密,言白只看得清船头站着一名舩工摇桨,站在船头的两个人忽合忽离,之后弯腰进了船篷下再也看不见。 他握着一把油纸伞,一动不动站立许久,连雨水打湿了袍角都浑然未觉,如一座俊美的石雕般虽好看到极致却毫无生气。 小青游到岸边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黑衣血冠的青年遥望着姐姐和老实人的方向,眼睛动也不动,就连自己从水里撑起身故意溅起哗哗水声,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难道又是个呆子?小青心想。之前姐姐选中那个书生时,她就不能理解,木愣愣傻乎乎的,有什么好玩的。现在看来,该不会人都是这样的吧?很有可能,之前见到她和姐姐爬,不对,走路样子的人一个个就跟喝了*汤般呆呆傻傻,闹出不少的笑话。 想到那些踩进粪坑撞上大树跌进河里的傻男人,小青抿嘴一笑,玩心大起。她想着姐姐刚才接近老实人的招数,从水里撑起身坐在岸边捏着头发,有学有样地惊呼一声靠在黑衣公子的脚边:“哎呀!” 黑衣青年如她所愿般动了动眼珠,将视线收回缓缓落在她身上。 小青歪着头,朝他眨着眼睛。 言白默默地往旁边移开了一步,好心地让开位置让这位……小妹妹上岸。不过是一只五百年道行的小青蛇,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也不知怎么就敢这样闯进凡世。 小青一愣,觉得这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啊。难道她那里做的不对吗? 重新仔细回忆了一遍刚才姐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模样,小青自认自己做的很好。为什么姐姐就能轻轻松松把老实人迷得晕头转向,面前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就无动于衷呢! 小青不服输地站起身,靠近言白身边,左右看了看发现身后草丛里有颗石子,眼睛一亮。她瞥了眼黑衣青年,见对方重新将视线放到江面,没再注意自己,便偷偷用法术将石子移到自己脚下,装模作样地踩了上去假装滑倒,一边惊呼着往青年身上倒去,一边摆出刚才姐姐倒在老实人怀里的模样。 终于,小青感觉自己被人托住了。她开心地偷笑:自己成功了! 言白无奈地扶住这条小青蛇,刚才对方的法力波动他注意到了,本来还在暗自戒备以为对方要偷袭自己,没想到就为了这个。这算是古代妖精版的搭讪吧。想到这里,言白低头直接开口问道:“目的?” 只见怀中的青衣少女抬起头,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顾盼浅笑间自带一股风流,她咯咯捏着自己的头发想了想,以一种作为人类来说绝对不科学的方式直起身子,豪爽地搂上言白的腰,手上发力把他托在自己怀中,脸上却是一副害羞带怯的表情:“公子,你也小心。” 言白:“……”这条后辈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作为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倒在这么个娇弱的姑娘家怀里,不管是从蛇类角度还是人类角度来说,他都接受不能。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捏住这条小青蛇的手,从她的怀里挣开直起身微微皱眉:“你扮人扮得太糟糕了。” 青衣少女咦了一声,毫无姑娘家的矜持,直接反握住他的手急切地追问:“那里不对吗?快告诉我!姐姐也说我扮人扮得不像,又不肯说为什么!快说说看,哪里糟糕!”她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撒手戒备地盯着言白:“你怎么知道不是人?” 言白忍不住扶额:“你的姐姐是条修行千年的白蛇?”他从她身上早就闻到了白蛇的气息,要不也不会让她这样靠近自己身体。 青衣少女眨眼:“你认识姐姐?” …… 白素贞回到用法力变出的宅子里,经过荷花池,踩过木板桥,走进木板铺设的宅邸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设门,直接以雕花木板隔断,每个房间四周都挂着白绸以隔绝院子里的视线,家具很少,因为她和小青都不需要也不会用人的那些东西,顶多随便放了一张床和几张桌子矮几。白素贞绕着房子外围的回廊走了一圈,没看到小青就知道她还没回来,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又跑到哪去了。才五百年的道行,走路都走不利索,还敢往外跑。” 话虽这么说,白素贞却半点不担心,以小青的实力来说,除了之前紫竹林里的那个和尚,其他一般的道士也拿她无法。 走到一间面向荷花池的房间里,白素贞点燃了香炉里的紫檀香,掏出袖子里的佛珠开始潜心修炼。这串佛珠是她数月之前从一个和尚手里所得。那夜暴雨倾盆,她和小青正趁着下大雨的机会在雨里撒欢,却发现一个快要临盆的产妇,便设法帮她挡了雨。谁知孕妇正在生产时,一个法力高强的大和尚察觉她和小青的妖气追到紫竹林。原本白素贞还担心大和尚会二话不说就对她姐妹二人出手,没想到大和尚刚发出法器发现她们是在做好事便立刻收回了法器离开了,临走前还留下一串具有高深佛力的佛珠给她和小青修炼。多亏了这串佛珠,白素贞和小青才能顺利化形。尤其是小青,当年黑蛇化形时也还有七百年道行呢,那小妮子是撞了大运还不自知。 想起懵懂的妹妹和许久不见的好友,白素贞微微一笑。袅袅檀香中,美人闭目打坐含笑的模样倾国倾城,可惜现场无人有幸可以得见。 白素贞左手握着那串佛珠,右手手腕上套着一弯翡翠玉镯,镯子玉质温润,成色清晰不含杂质,翡翠色和白皙的手腕交相辉映,让彼此越加美丽脱俗。黑蛇留给白素贞的指环在她化为人形后就便自动变化为了这玉镯,套在她手腕上。白素贞能从玉镯上感受到黑蛇的妖力,那份妖力在她化形时还保护了她避免被雷电打中。 一炷香后,白素贞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她站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出房间,刚站在木板桥上就看到小青向自己扑过来:“姐姐!”她的身后一个黑衣血冠的俊美青年正冲她微笑。 “小白!你怎么来了?还是和小青一起?”白蛇顾不上向小青解释,径直上前亲热地拉住言白的手问道。 言白微笑着回答:“不是说等你化形了我就来找你么,路上遇到这个小家伙就和她一起回来了。” 小青藏在白素贞背后,偷眼望着言白,凑在白素贞耳边悄悄问道:“姐姐,他是谁啊?”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法力高深的前辈啊。”白素贞笑道。原来小青长久以来对修炼都不甚上心,在紫竹林时就成天懒懒散散,不是去捉竹鼠吃,就是去山溪戏水玩,为了激励她认真修炼,白素贞便常常拿言白举例,鼓励小青认真修炼以便像前辈一样能早日修炼成人,到时候就能出了紫竹林,天地之大随便她到处玩了。这也成为小青偶尔努力修炼时的最大动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姐姐口中的黑蛇前辈般到处游山玩水。 “她虽机缘巧合之下化为人形,但还是差得远呢。”言白和白素贞坐在之前后者修炼的房间里聊天,小青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刚开始缠着言白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后就坐不住化为原形,在房子里上蹿下跳抓老鼠吃。 言白手里握着一串发着白光的古朴佛珠,正是白素贞用来辅佐修炼的那条:“这东西挺好的,对你修行也有益。”他将佛珠还给白素贞,转而就自己之前在钱塘江上看到的一幕问:“你和那书生是怎么回事?” 那会儿他还不敢确定,过来的路上听小青讲了一路“姐姐和老实人”的故事后,他就确信了,上杆子跑去接触一个普通人的正是他的这条小伙伴。亲,你可是修行千年的蛇精啊,怎么想不开非要卷入红尘中,还要和个书生玩玩情爱游戏。 提起许仙,白素贞的笑容变得甜蜜起来,她轻声问:“小白你还记得那个救了我的刘小子吗?” 言白想了半天,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么个人,没办法时间太久远,他能记得有这回事就很不错了:“哦,那个小孩子啊。” “对,许仙就是那个孩子的转世。当年他为救我一命丧了性命,我必须要报答这份恩情,了却这份因果。我打算为他诞下他家的子嗣,这也算是以命换命。”“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言白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报恩就报恩吧,生孩子就生孩子吧,反正白蛇是妖怪,好好活着不知道能活多久,为个普通人生孩子的事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她脸上那夹杂欢喜甜蜜期盼向往的微笑是怎么回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根本不像是简单的报恩了,而是像坠入情网的妙龄少女! 言白觉得有些头疼,他自己的心魔还没搞定,小伙伴就出了这种事情。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白蛇回神,严肃地问她:“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书生了?你是真的打算嫁给他,当个好妻子是不是?” 39|2.11 “有什么问题吗?人为万物之灵,我们苦苦修炼这么多年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化为人形吗?我只是想知道,人的情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白素贞平静道,“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一着不慎的后果。但是,我就是想试试,想试试为人是什么滋味。” 言白哑然失笑,他和白蛇还真不愧是一对从小一起修炼长大的小伙伴。他想留住自己的为人之心,白蛇不顾一切想要尝试做人的感觉。人到底有什么好,作妖不好么,为什么他和她就不能老老实实认命。 “我知道了。”他叹息道,“我不会阻拦你的。你好自为之。” 白蛇望着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阻拦我。”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小青从房梁上探下头,望着言白和白蛇好奇地问。她下半身化为了原形,上半身还是人的模样,两条胳膊却紧紧贴在身体两侧,昂着头晃来晃去的样子跟蛇也没什么区别。所以言白一直觉得揠苗助长很不好,你看小青现在化了人形有什么用,她还是蛇的作风。 一阵风吹过,四壁的白纱被吹起飘飘荡荡拂过木质的地板。言白和白素贞同时站起身,朝屋外望去。正缠在梁柱上的小青哎呀一声掉在地板上,她的青色蛇尾难受得直拍地板,身体扭来扭去,眼珠泛白,大张的嘴里冒着嗤嗤白气。 “是雄黄。”言白微微皱眉。他和白素贞毕竟法力高深,还能忍受,小青就差远了,看她的样子几乎快要现出原形。 白素贞恨恨咬牙:“肯定是那个老道士!”她和小青化形当夜,就被一个盲眼道士撞上,当时她们本着不想惹是生非的想法主动退走,没想到死道士还以为她们怕了他,还敢追上门来! 正在这时,房子的大门被拍响。白素贞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她掐指一算,果然是许仙,再转头看小青,她獠牙都长出来了! 她快速对言白说:“敲门的是许仙,门外洒雄黄的是道士。”她匆匆端起矮几上的酒瓶倒了杯酒,走到窗边往天上一洒,顿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就开始哗哗下起大雨。雨水把院子外墙角下的雄黄粉冲去不少,小青翻滚的动作也随着雨落而渐渐平息,她无力地倒在地板上,蛇尾却还没消失。 大门又被拍响,门外人敲门的频率比之前一次快了许多。 白素贞不得不向言白求助:“你能赶走那道士吗?”随即将自己化形那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言白一口答应,刚准备出门又被小青跟上:“我也去!”他和准备开门的白素贞回头,见她恢复了神智,眼珠恢复正常,獠牙消失了,嘴里也不再喷白气。 小青愤愤不平地嚷道:“该死的臭道士!竟然在屋子外撒雄黄粉,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前辈你别插手!” 白素贞对这个妹妹向来有求必应,只好答应她,随即打开了门。 黑油大门向外推开,门外的道士见势头不对早跑了,只留下一个许仙呆站着,望着打开的大门,面露惊恐,手里提着的篮子啪地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散开。 一只手提起篮子,递给了他,纸伞微微倾斜,露出下面一张美艳无双的脸,那是和昨天船上的白衣姑娘截然不同的美丽。和昨天相同的是,许仙再次看呆了。 美艳的青衣少女抬起手,向许仙伸出:“公子,您的篮子。” 许仙痴痴的握住篮子提手的另一端往自己这边一拉,没想到对方没松手慌得许仙赶紧送了力道。 青衣少女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又将手往许仙怀里轻轻一递。 “小青,还不快追上去,小心人家跑走了。”柔美的声音在青衣少女背后响起。许仙看见昨日的白衣女子正依靠在门边含笑看着自己和青衣姑娘,不由得慌了神,瞬间清醒过来收回提着竹篮的手,尴尬地低下了头。 他盯着自己的布鞋面,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绿色划过自己的小腿,只觉双腿一麻,那青纱接触的地方,裤子下面的皮肤泛起一阵火热。 “老实人你可真有趣,难怪姐姐喜欢你。”一张小嘴凑在许仙耳边轻轻道,紧接着青衣少女撑着伞,捏着头发扭着腰离开了。许仙不敢回头注视她的背影,因为昨日的那位白小姐正盯着自己呢。 “公子快过来。”白小姐靠在门前的立柱上向许仙伸出手,后者浑浑噩噩就将手放了上去。触手一片温热,许仙这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白素贞见状心中更加欢喜,将刚才小青的恶作剧抛在脑后,几句话一说就和许仙靠在一起情意绵绵地转身走进屋子里。 言白见那两扇黑油大门重新合上,才收回视线,挥挥手让天空重新放晴。这才不紧不慢地循着小青妖气的方向走去。 当他赶到时,小青单方面的戏弄道士的戏码已经结束了。道士掉进湖里撞上木船晕了过去,而小青撑着伞站在一条船上正看着他的窘样咯咯直笑呢。望着她无忧无虑的笑脸,言白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忽然他察觉到了什么,转身就走,脚尖轻点,急速略过人群。其他人只感觉耳畔有一阵怪异的妖风吹过。 小青抬起头,往前辈刚才站着的地方望去,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前辈就消失不见了。她郁闷地撇撇嘴,本来还想让前辈看看她的战绩呢。 言白追着那股凌厉的气息来到一处竹林旁,凤尾森森,墨竹摇晃,满眼绿色中一抹白色异常显眼。他追着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露出一张端正英俊的脸,这本是一张该惹女人喜爱的脸,可惜对方脸上的肌肉太僵硬,眼神太无情,气势太庄严,这三样就足以让最多情的少女自觉断了自己的绮丽心思。 “蛇妖,你跟着我做什么!”对方怒喝一声,一手并掌竖在胸前,一手拎着他的僧衣下摆,宝相庄严,似乎言白一旦不回答他就会出手收了这只妖怪。 言白会跟上这个和尚是有原因的,他从对方身上闻到了自己一个朋友的气味。之前白素贞手里的那串佛珠本就是他那位朋友的法器,言白从白素贞那知道佛珠是一个大和尚给她的后就明白,他的那位朋友估计遭难了。 面对一个很可能收了自己朋友的和尚,就算对方是得道高人,言白也没给好脸色,板着脸冷冰冰地问:“敢问大师最近是否有见过一只受了佛荫的白蜘蛛精,他虽只有两百多年的道行却已修炼成人形,是个长眉白胡的老和尚。” 白衣和尚脸色微变,他打量着言白:“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朋友。” “……”白衣和尚皱起眉,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愧疚,他沉默了一下坦言道:“他被我废了道行放走了。” 言白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看对方刚正不阿的模样,他就知道,这和尚正是话本里常见的见妖就杀有错杀无放过的那种修道人士。他那位蜘蛛精朋友有幸蒙菩萨点化,长久以来都在一个寺庙里听禅修行,是妖类里的一个奇葩——浑身佛气的妖精不是奇葩是什么。上次见面时,他刚化为人形,那个时候言白就警告他不要随便到处乱跑,指不定哪天来个高人看到这妖怪作和尚打扮随处闲逛,会误以为对方是在嘲讽佛祖,不听解释上来就开打,像蜘蛛精那样吃素长大的小妖怪绝对扛不住人家随便一法器。 但是早就猜到是一回事,事情真正发生又是另一回事,言白当即朝和尚冷笑道:“大师还真是降妖除魔的好手,见到一只妖怪也不管他是好是坏就要收。” “妖就是妖!没有好坏之分,是妖我就收!”和尚硬邦邦地回答。他捏起自己脖子上的佛珠,紧盯着言白冷冷道:“蛇妖,我劝你莫要误入歧途,小心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修行。” 言白平生最烦这种“妖就是妖”的说法,人分好人坏人,妖当然也分好妖坏妖,若是天底下的修行人都像这个和尚一样喜欢一棒子打死,他们妖类早就灭亡了。 同为心魔所苦,言白敏锐地发现和尚身上若有若无的不详黑气,那黑气十分隐蔽,藏在和尚浑身金灿灿的佛气中若不是仔细寻找压根看不到。于是,他也对这位大师好言相劝:“和尚,建议你下次收妖前睁大眼睛看好,要收的妖到底该不该收。你大概不知道,先前的那只蜘蛛精曾受观音大士点化,还被赠与一串佛珠,就等着他法力足够就渡他成佛。”他顿了顿,淡淡续道:“至于我,若你真要收我,便试试看吧。” 说完他不等和尚回答,转身就离开了。他刚才放出妖力搜查这片山头,找到现在才发现了蜘蛛精的痕迹。 来到一处建在山顶的凉亭旁,言白看到凉亭前一块大石头上一只白蜘蛛正趴在那晒太阳。他走过去,伸手弹了弹对方的一条毛腿:“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还往外跑。被收了吧。” 蜘蛛精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谁知道那个和尚那么厉害。我看他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怎么随随便便就把我收了呢。我好歹也是菩萨点化过的。” 言白嗤的一笑,坐在他旁边支起一条腿,和他一起欣赏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就你那点法力,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更不用说,你长这么大,连架都没打过几次,怎么可能是和尚的对手。” 蜘蛛精一听,来了精神:“你见到那和尚了?” “对。”言白眯起眼睛,被太阳晒得很舒服。蜘蛛精还真会享受,坐在这里微风吹拂,草木清香,太阳暖烘烘地晒着,舒服得他都想化出原形了。 碰的一阵烟雾过后,一条通体漆黑的细长黑蛇盘在石头上,蛇头放在它布满黑色鳞片的身体上,血红色的眼睛半睁半闭。蜘蛛精打量了他半天嘀咕道:“你又变小了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法力增长这么快?” 言白想了想:“大概是把你用来散步晒太阳睡觉的时间全用来修炼吧。”事实上,他后悔死了。他法力增长得的确是快,但心魔增长得更快,典型的外强内干。现在他盘在这里,闭着眼睛,能清楚地看见在自己的识海里,一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蛇用同样的姿势盘在自己面前,红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 言白睁开眼,取代黑蛇身影的是大片大片绿丛中的红色花朵,他叹了口气觉得蜘蛛精多听佛偈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对方活的坦坦荡荡高高兴兴,压根没有心魔这种可能,修炼当修心啊。 40|39.2.11 直到玉兔东升,言白才告别了蜘蛛精回到灯火通明的白宅。刚推开院门,就听到荷花池对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飘飘荡荡的白色纱布后人影幢幢,被风吹起的间隙中一抹绿色的身影端着托盘经过。 小青见到言白,高兴地朝他挥手:“你回来啦!” “谁回来了?”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言白微微皱起眉。他穿过木板桥,来到回廊上,里面的人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笑嘻嘻的小青,在她身后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像是很亲密的样子。言白审视着那个书生,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皮肤白净,浑身上下一股书卷气,就是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和他对视。 白蛇敏锐察觉到书生在言白面前的弱势,她眼睛一转,便挽着爱人的手走上前微笑着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许仙。这是言白。” 书生许仙朝言白拱手行礼道:“言兄好,在下言白。” 言白面无表情地恩了一声,顿时气氛有些冷凝。唯有小青不通世故,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她欢天喜地上前挽上言白的胳膊——这动作显然也是现学现用,身子软软靠上去撒娇哼道:“今天你怎么就走了,你看到我了吗?还有那个臭道士。” “臭道士?”许仙迟疑,“是我今天在门外看到的盲眼道士吗,身边还跟着两个小道童的那个。小青你下午出门是去找他了?”想起道士说的这家有两条蛇精,再联想小青刚才提起道士时的厌恶口吻,许仙本就不坚定的心再次动摇。 白蛇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赶紧拉住他亲热地喊:“公子,饭都凉了,我们快去吃饭吧。小青,快把那盘鱼端上来。” “鱼?”小青一无所觉,傻乎乎地反问,“姐姐哪有什么鱼?“ “哎呀,你看你都忘了吗,就是在灶台上的那盘。你肯定没注意,再去看看。”白蛇趁许仙不注意,藏在水袖下的手腕一翻,一道妖气就从指尖发出,射入几个房间之外的厨房里。 小青接受到白蛇的目光示意,虽还是不太明白,还是哦了一声,跑去厨房。 白蛇这才放下心来,挽着许仙,邀请言白入席而坐。席上白素贞和小青坐在一起,言白则和许仙坐一排,四人面面相对。许仙和白蛇吃饭吃着吃着就对上眼,含情脉脉的对视,完全忘记了筷子上还夹着菜,只顾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小青见此,笑了起来叽叽咕咕喊言白看:“你瞧姐姐和老实人,又这样呆住了。” “又?”言白挑起眉。 “对啊,下午我回来时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不对,之前那次老实人还抓着姐姐的手呢。”小青抬起自己两只手,右手握住左手的指尖,大拇指按在左手手背上以画圆圈的方式揉着,“就是这个样子。” 言白冷哼一声,故意将筷子打在瓷盘上,清脆的声音一下惊醒了陷入迷思里的两人。白素贞瞥了眼言白,微笑着说:“我去取酒来。”说完便拉着小青一起离开。 留下许仙和言白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周白纱垂地,屋外满池的荷花散发着阵阵清香,被夜风送进屋子里。 言白看了眼许仙,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春天荷花盛开的诡异景象,或者他注意到了只是下意识地遗忘,就像他下意识屏蔽掉道士警告他的话。 注意到言白冷冰冰的视线,许仙扭头冲他勉强笑笑,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情报:“言兄是白姑娘的朋友吗?” “算是吧。” 许仙打量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心中发紧,想想白姑娘和她妹子两个美貌姑娘孤身来到异地,再想想言白看上去很是冷漠不像是会主动拜访朋友的人,许仙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他舔舔嘴唇,鼓起勇气小声地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和白姑娘已是……已是……” 想起那事,许仙就忍不住脸红,已是了半天也没已是出来。 不过言白也从他通红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声音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已有鱼水之欢?” 许仙羞涩地垂下头,点了点。 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好对她。” 恰好在这时,白素贞和小青一人托着一壶酒回来,听到言白的话好奇问道:“好好对谁?” 言白没有回答,许仙也是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和白姑娘这是未有婚约就行了夫妻之事,唉,许仙啊许仙,妄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还做出这等毁人姑娘清誉的事情来,不过,他若是娶了白姑娘的话,应该就不算毁人清誉了吧? 他抬起头,见白姑娘一边将陈满美酒的白瓷杯递给自己,一边柔情似水地凝视,柔声道:“公子您的酒。” “公子,您的酒。”同样娇俏的声音紧跟着白素贞的话响起。两人侧头,原来是小青有学有样地双手执杯,递给言白,见两人看过来还意有所指地偷笑。言白接过酒杯,用筷子一敲她脑袋,淡道:“胡闹。” 顿时,许仙和白素贞都笑了起来。许仙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个小青姑娘纯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满心满眼都是玩闹的心思,之前凑在自己耳边说话也好,握着篮子也好都是出于好玩的心理,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不用在白姑娘和小青姑娘之间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一想,反而心中若有所失。他失笑着摇摇头,觉得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小青姑娘还没做什么,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了。罢了罢了,他还是好好对白姑娘吧。 小青咯咯笑起来,指着许仙冲白素贞直言道:“姐姐,你瞧,你的老实人又在傻笑了!” 白素贞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笑道:“你别胡说。”她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是满满的甜蜜。 言白一口饮尽杯子里透明的酒液,眼角瞥过许仙脸上的笑容,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十分想把对方的头按进矮几里。 待到杯盘狼藉,酒壶倒空,许仙和小青都有了七分醉意,小青是学艺不佳,至少喝下同样美酒的另外两条千年大蛇面不改色,脸都没红。白素贞还特意重新去院里的一棵梅树下重新挖出一小坛酒,给自己和言白满上。 许仙和小青都靠在回廊上,看着满池的荷花用手戏水玩。 言白嗅了嗅酒杯里的液体,知道这杯比之前的两坛烈上许多,抿了一小口果然如此,酒液滑下喉咙,所经之处火烧火燎,似乎点燃了全身的血液和妖力,显然这酒还有对妖来说还有特殊功效。 两人望着走廊上嬉笑打闹的一人一妖好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默不作声地喝着酒。直到酒杯被第三次斟满,言白才握着细腻的白瓷慢慢道:“许仙把我当成登徒子了,还以为我对你心有不轨。” 白素贞饮酒的动作一停,眼波流转间望了他一眼,轻笑道:“他就是个呆子,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对他感官不好。”言白也没绕圈子,径直告诉白素贞自己对许仙的不喜,“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他哼了一声,指刚才席间许仙偶有看向小青的眼神,亏得小青不通人事,要不这条把姐姐当成心中第一的小青蛇就要恼了。 言白能发现,白素贞当然也能发现。不客气的说,当今天下午许仙和小青在雨中对视时,她就察觉了。但那又怎么样,她相信男人会背叛女人,是女人的手段不够。白素贞相信以自己的容貌和手段,足够把许仙牢牢抓在手里,更不要说她今天下午都把身子给他了。她含笑盯着回廊上的许仙,他此时正折下一朵盛开的荷花,够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地折到,还差点掉进了池子里。荷花一到手,他就转手跑进屋子里,把荷花送给了白素贞。 白素贞笑的越加甜蜜,她拨弄着荷花娇嫩粉白的花瓣,看着言白,轻轻道:“你看,他也爱我。”她转着那朵荷花,从各个角度欣赏,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笑也道不尽心中的喜悦。 言白面无表情:“这种花我想变多少就变多少。”他一挥手,顿时整个屋子都被莲花堆满了,密密麻麻遮盖住地板,还互相堆叠了好几层,一时间香气扑鼻,满眼粉嫩的颜色。小青惊呼一声,大笑着扑进花海里尽情打滚。 白素贞笑了笑,对这些比自己手上的荷花更加漂亮完美,甚至发着淡淡荧光的花朵视而不见,专注地盯着手上的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言白愤愤不平再次挥手,顿时满屋的荷花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端提醒呆呆坐起来的小青,刚才那些花是真的存在过。她不满地扑上去,缠住言白闹着他赶紧再变出来。 在此之前,言白知道一些喝醉的人很难缠,但他没想到,喝醉了的蛇要比人还要难缠一万倍!小青都直接把自己下半身变成了蛇尾,牛皮糖般扭在言白身上,把他的衣袍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快把花变出来嘛!快变出来!” 言白头痛,而白素贞早就抿嘴偷笑,扶着打瞌睡的许仙走掉了,残忍地留下言白一人面对大发脾气,把地板拍的呼呼直响的小青:“花!我要花!好多好多的花!” 一个多月后,钱塘江边的圩镇中心人头攒动,有附近金山寺的得道高僧下山开坛讲禅,是为普度众生,点化众人,镇上的人拖家带口像赶集般全涌过去,挤在一起听法师讲禅。 小青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站在人群之外的言白,隔着十几步远她就挥着手喊道:“前辈,前辈!” 言白回过神,扭头看到艰难在人群中向他挤来的小青蛇:“有事?” 小青扑到他肩膀上,不顾其他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一脸兴奋:“前辈!快告诉我什么是情?” 言白一愣,不解她的意思:“你是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 41|39.2.11 “才不是!”小青撅起嘴,不满自己在前辈眼中就是个只会想着玩的笨蛋,“我是认真的,我想知道情是什么。” 她靠近言白,脸靠得极近,近到言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说话间吹拂的温热气息,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气。她认真地凝视着言白,眼神迷茫,透出一股纯真与魅惑交杂的独特气质。言白就听到旁边有男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有男人吞了吞口水,也有女人低声骂道:“狐狸精。”最关键的是白能感觉到一股冷得刺人的视线,直直插在自己的脊背上,那人眼中的不赞同,言白不需要回头都能想象的出来。 他和法海熟悉起来也是因为偶然。有一次他路过圩镇上的寺庙,听见里面没有往常的淼淼梵音,只传出一个平静稳定的声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听那个声音开始解释这句佛偈的含义,佛偈他是听过的,但和尚的讲解也精妙非常,不知不觉间言白就听得入了神。等他回过神来时,法海已站在寺庙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两人对视了许久,才各自转身,言白按之前的路线绕开寺庙,而法海回到了寺庙里,不一会儿寺庙重新传出言白熟悉的梵唱。在那以后,言白天天都会在那个点过去听法海讲禅,法海也默认了他的存在。 直到一日前,言白像往常一样听完讲禅准备离开,法海头一次喊住了他,告诉他自己明日会到圩镇中心的广场上讲禅。言白当时就问:“和尚你不收我了?” 法海面无表情地合掌竖在胸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若是你犯了过错,我会照收你不误。” “前辈,前辈!”小青的声音近在咫尺,拉回言白的思绪。他从回忆里惊醒,揉了揉额头,推开小青几乎要亲上来的脸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 小青委屈地仰起头,控诉道:“是姐姐啦!她成天和老实人呆在一起,都不理我。我以为她在和老实人玩什么好玩的故意不告诉我,我就去问老实人,没想到姐姐就不高兴了!我问她到底什么是情,她也不说,让我自己去想。” 言白叹了口气:“她当然会不高兴了,她和许仙已经成亲,见你缠着许仙就嫉妒了。” “嫉妒?嫉妒又是什么,也是情吗?”小青急切地拉住言白的袖子,恳求道,“快跟我说说,为什么姐姐和你都知道情,只有我不懂,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体会到情!”她的嗓音越说越高,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人都不满地瞪着这对在法师讲禅的场地谈情说爱的男女,纷纷指责他们玷污了佛门的清静。 见小青眼睛一瞪,双手叉腰就要和其他人吵起来,言白只能放弃继续听禅把她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左转右拐,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正是一座架在河道上的石拱桥,桥下两岸靠着几艘乌篷船,只是现在船上的人都去听法师讲座,只留下船桨浸在绿沉沉的水里,偶尔荡起涟漪。 小青被言白拉着手,满脸不高兴,嘟哝刚才那群人对自己的责骂:“我才不是什么狐狸精,我小青是条堂堂正正的蛇妖!”但当言白停下来时,她又来了精神,注意力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上:“现在能说了吧,情是什么?” 言白很头疼,他觉得这个问题还不如拿去问法海,相信那个解释佛经解释得头头是道的和尚肯定能清楚明白地让小青明白,一切都是泡沫,这些都不重要,小妖怪你有时间考虑情是什么还不如多多修炼。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勉强的解释:“情者,人之天性也,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些也都是情。” “喜怒哀惧爱恶欲……”小青喃喃重复,低下头想了想肯定道:“那姐姐对老实人就是喜。我对老实人也是喜。” “不能这么说,你姐姐对许仙是爱。你的话,你爱许仙吗?” “爱,爱又是什么?” 言白好心累,爱是什么,情是什么,这些问题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花了无数笔墨去写,去说,去解释,然而还是说不清,他又怎么能用几句话就说明白。他再次叹了口气,向小青承认:“我也不知道。” 小青瞪圆了眼:“你之前不是知道吗?” 言白诚恳道:“被你问了之后我自己也产生了自我怀疑。小青,情是什么,不是你问别人别人就能告诉你的,你要自己去体会。” 小青拧紧眉头,整张脸都皱起来:“可是姐姐不让我找许仙体会。” 说到这个,言白顿时有了个想法便道:“你姐姐和许仙之间是爱情,我和你姐姐是友情,对你也是友情,而你和你姐姐之前是亲情。情也是分很多种的,每种感情都不同,这其中爱情最自私,只能是在两个人之间,容不得别人插足。” 小青皱眉思考了半天,最后啊啊大叫放弃了:“做人太麻烦了!又要学两条腿走路,又要学情,情还这么麻烦!还不如做妖怪呢!” 言白笑了笑,像是在附和她又像是在反问自己:“是啊,做人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做人。” 小青握了握拳头,还是不肯放弃:“既然姐姐能做到,我也能!我这就去找个人,体会一下什么是情!”说着她就挣脱了言白的手,转身就跑。言白还来不及喊住她,就见她又跑了回来:“前辈,不如就我们两吧!正好你现在也不知道了,我们互相学习。” 言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自己对眼前这条小青蛇含情脉脉说情话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将来小青抱着肚子害羞地跟他商量:“相公,我怀了你的蛋,这次你是想生十个蛋呢,还是想生二十个蛋?” 被自己想出的场景雷的浑身一麻,言白放弃让小青不要祸害别人的想法,义正言辞地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袖子:“不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之后不管小青怎么说,他都咬死这个答案不松口,最后小青只好气呼呼离开,言白这才松了口气。 突然间他心念一动,轻点石桥扶栏,一跃站上旁边吊脚楼的屋顶。他刚才屋顶上站稳,就看到不远处几个河道外的江堤破了,波涛汹涌的钱塘江一下就从缺口处涌了出来,浩浩荡荡掀起十几米的巨浪,一下就把最靠近江堤的一排房屋全淹没了。是前段时间接连不断的暴雨造成的,再加上江堤年久失修,隐患一下就爆发出来,顿时聚集在镇中心的百姓全都慌了神,纷纷四散着挤来挤去有的要赶回家救出自己尚在襁褓间的孩子,有的想赶紧逃到镇子外面去,他们挤成一团,惊慌失措,眼见着就要在被洪水淹没前先被其他人踩死。 人群中央端坐的法海一下站起身,他一掀僧袍提起一跃纵身而起,身轻如燕脚尖轻点就站到了言白身边。他望着破损的江堤皱紧眉头,在轰隆隆的水声和百姓们的哭喊声中冲言白喊道:“必须尽快治水!”说完不等他反应,便席地坐下,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摘下捻在指尖念动佛号,言白见这边的洪水在他的退治下被平息,便跃到另一边控制下方的江水朝镇子外面流去。 同样察觉这场洪灾的白蛇和小青紧跟着赶来,她们冲言白笑了笑,联手作法,将剩下的洪水全都逼回江中。在四人联手下,突如其来的洪水消失得速度和它出现时一样快,甚至在百姓掏出木盆木桶前,水面就迅速下降到了原来的位置。白蛇和小青收起法力,来到言白身边望着那边的白衣和尚不解问道:“你怎么和那个和尚站起一起。” 尤其是白素贞,她忧心忡忡劝诫言白:“你之前还说我,结果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个和尚不好惹,你小心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言白面无表情:“我和他跟你和许仙不同,至少我不会和他结婚也不会为他生孩子。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青打断:“好哇!你们两个!”她指着言白和白素贞喊道:“姐姐你不让我试试和尚,为什么前辈他就可以?” 言白瞬间猜到在自己之前,小青想学习情的对象是谁,竟然是那个法海。 白素贞张张嘴,她的解释还没说出口又被小青打断:“算了算了,我知道姐姐你又要说我道行浅,不能和你们两比。哼!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你们会的我要会,你们不会的我也要做到!”她说着,就跳下了房顶跑开了。白素贞尴尬地朝言白笑了笑:“小青被我惯坏了。” 言白摇头:“她的问题暂且不说,你和许仙现在怎么样了?” 白素贞笑了:“我和相公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言白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就好。” 结果白素贞刚说完这句话没几天,小青就找上了言白,她拽住言白的手焦急地喊道:“前辈快来!老实人被我吓死了,姐姐要去采仙灵芝救他!” 42|41|39.2.11 言白被她拉着直接就向白宅飞去,不能理解小青的话:“许仙怎么被你吓死了?” 小青低下头踌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把前因后果告诉言白,原来今天是端午节,许仙之前就由于种种原因怀疑了小青两姐妹的身份,今日又被盲眼道士蛊惑着带了雄黄酒回家。正好白素贞也有意趁此机会打消许仙的疑虑,便决定将计就计喝下雄黄酒,她毕竟法力高深不会轻易显出原形。谁知白素贞刚喝了一杯,许仙便后悔了,抢过剩下的酒倒进荷花池里,而小青又恰好躲在池子里,倒霉地中了招。本就是端午节,再加上雄黄酒,小青不由自主就显出了原形给许仙看到,把那个胆小的书生吓破了胆死了。 说到这里小青也觉得很委屈,她轻轻道:“我也被老实人吓了一跳,谁成想他这么不经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离开姐姐。” 言白没说话,拍了拍她头推开黑油大门走进宅邸里。 原来满池盛放的荷花全都枯死,荷叶也全部萎缩成黑色的漂浮在静止不动的水面上。主宅上原本挂着的白纱全都换成了黑纱,已祭奠男主人的死亡。走进屋子里,空荡荡的房间中央仰面躺着一个人,身上铺着黑色半透明的纱巾,一身素缟的白素贞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她眼带泪花,声音哽咽:“你来了。” 言白觉得她似乎又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好先点点头应下。 走到许仙身边,言白低头仔细打量黑纱下书生的脸孔:脸色惨白,眼睛瞪圆,表情惊惧,果然是一副被吓死的模样。 白素贞站起身,对言白说:“只有昆仑山的仙灵芝能救他,我要去昆仑。” 言白之前就从小青那儿得知这件事,但问题是……“仙灵芝由南极仙翁的仙鹤守护,你斗不过它的。” 白素贞咬着下唇:“斗不过我也要斗!我一定要救许仙。”她望了眼躺在地面上的男人,擦干眼泪露出坚定的眼神。 言白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他一把捏住白素贞的手腕,手指刚搭上去就瞳孔一缩,盯着她厉声道:“你怀孕了!” 白素贞垂下眼帘,没有反驳。 言白见她一脸“就算怀孕我也要救许仙”的表情,气得胃疼。想想自己从有神智那天开始就和她一起呆在紫竹林里相依为命,他们一起捕猎,一起修炼,一起畅想化为人形后的生活,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了白蛇一条命。 “罢了,我替你去。”最后言白妥协了,知道白蛇让小青找自己来为的就是让自己帮她。不过,在发现对方怀孕后,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白素贞和自己去了,不就是只鹤吗,就算是法海拦路他也照打不误。 “我也去。”小青等了半天终于逮住机会将功补过,“姐姐你就在这里看顾老实人,我和前辈去取仙灵芝,我们两联手肯定不怕那什么仙鹤的。” 白素贞望了小青好一会儿,又望着言白半晌,她点点头:“拜托你们了。” 事不宜迟,三人商定后言白便和小青启程。他们直接使出腾云驾雾之术飞上天空,一路向北飞去,只是在经过圩镇上空的时候,一朵祥云陡然升空跟在他们身后。 呼啸的狂风中,小青冲言白喊道:“前辈!后面有朵法云跟上来了!” 言白回头,透过他自己被风吹得在空中飞舞的头发,只见一朵镀着金边的白云正急速向他和小青逼近,云朵透着一股他熟悉的佛门法力。 是法海。 言白拧起眉头,一把拉住小青的胳膊对她说:“我们加速。”后者点点头,两人双双将他们的速度提高到极限。 在两人全速赶路下,很快一片绵延的山脉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渺渺仙雾笼罩在一个个春笋般的山峰头上,在金色的阳光下变成一片缓缓流动的璨金色烟河。在一座座山峰中,有一座靠西方的山峰尤其高耸凸出,那座山峰从半山腰处就被白雾笼罩包围,正是那株仙灵芝所在。 小青顿时大喜,按耐不住地叫道:“老实人有救了!” 言白感觉到身后追击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赶紧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冲动:“你去取灵芝,我拦下后面的人。”比起仙鹤,还是天生慧根自幼修行的法海更危险些。 小青也明白这一点,她点点头对言白叮嘱道:“前辈你小心,我采了灵芝马上就过来。”说完就化成一股妖风向灵芝卷去。 妖风刚从言白身边飞过,一声暴喝就如惊雷般炸起:“大胆蛇妖,竟敢来盗取仙灵芝,看我今日不收了你们!” 言白回头,视线中一个铜钵被扔到半空中,口朝下对准自己,铜钵愈来愈大,周围同时响起令人心烦意乱的梵唱声,往常听上去让人心平气和的佛语,此时却让言白气血翻涌。他暗道糟糕,没想到心魔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挣扎着要出世。 云层间传来一声啼鸣,仙鹤也从东方的云端出现,拍打两翅急速向这边冲来,言白知道小青得手了,不敢回头盯着那铜钵抬手就是几道妖气过去喊道:“小青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小青的声音远远传来:“好!那前辈你小心!”到后面越来越小,显然是在飞速远离。 法海怒目圆睁,动了真火,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佛珠就往言白左边一丢:“去!” 那边的仙鹤也再次鸣叫着,调头朝小青追去。 言白眯起眼睛,感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吸向铜钵。他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浑身妖气瞬间暴涨,冲天的妖气遮天盖日,甚至让东边的太阳光芒也黯然失色。 整个昆仑山脉顶端一片黑暗,渺渺仙雾从刚才的金色变成了黑色,席卷着形成巨大的漩涡,在漩涡中心一头蛟般大小的黑蛇破云而出,它张开嘴,露出利齿,冲法海吐着鲜红的蛇信。黑蛇一甩尾巴,头顶上的铜钵就被抽成碎片,再甩尾巴,一道黑气闪电般飞向仙鹤,蛇般紧紧缠住它的脖子和翅膀。 仙鹤哀鸣一声,从天空坠下。 法海身体一转,身上的红底金纹袈裟便飞过去,托住了仙鹤。 仙鹤原本洁白的身体从尾部被迅速染黑,躺在袈裟上痛苦挣扎,拍着翅膀哀哀鸣叫。见此情形,法海勃然大怒,眼中精光暴涨,当即盘腿坐下,悬浮于空中,念起降妖伏魔的经文。他全身上下顿时发出万道金光,其光线之强可媲美太阳的光芒将昏沉的天地间照亮。 黑蛇冲法海嘶吼,狂澜般的腥风扑面而来,后者只觉身体一片火辣,赶紧加快了念动经文的速度。这头黑蛇气候已成,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化为黑蛟了,这种妖气惊天的妖物绝不能放过。 法海下定决心,瞬间心中一片平静。嘶吼着甩尾冲他咬来的黑蛇消失了,漆黑涌动的危险云海消失了,拍打着翅膀扬起长脖的仙鹤消失了,唯有一滴水滴下落到水面上,溅起一圈圈向外扩大的涟漪。涟漪消失,再一滴水落下,新的涟漪形成…… 他睁开眼睛,黑蛇的獠牙尖锐无比,就在法海头顶上,朝他咬下! 法海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只听一声巨响,黑蛇倒退着飞了出去,庞大的身体撞上一座昆仑山峰,溅起万千碎石。 法海喘着粗气,紧紧盯着被撞断的山峰处涌起的黑色烟雾。刚才若是迟了片刻,他现在就要在黑蛇的肚子里了。不过就算成功一掌从内部打伤黑蛇的喉咙,他也不轻松——原本宝相庄严的气势无影无踪,袈裟被他甩去搭救仙鹤,身上只留下一件单薄白色内衣,但是此时这件白色的内衣也被溶解成灰烬,是刚才黑色喷出的腥风造成的。 法海向来稳如磐石的身躯突然颤动了一下,无数道细小的伤口陡然遍布了他□□的上身,千千万万道细小血柱噗嗤着同时往外狂涌。 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掌将其拍出。法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往后飞去,轰地砸在另一座山峰上! 弥漫在天地间的黑雾此时被拧在一起,它们如此浓厚几乎化为实体。在这法眼也无法传统的黑暗中,一只素白的手拨开黑雾,紧接着一条□□的胳膊,再来是肌肉分明的胸膛和腹部。最后,一个黑发散乱的俊美男子从黑雾中踏出。他全身上下未着一缕,黑发浮动环绕在周围,一双眼睛通红似血,面无表情地盯着法海。 在对方宛如实质的威压下,法海不能动弹,只能强压下内伤和男子对视。 “小白!我们来助你!”远远地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传来,两人扭头看去,乌云翻滚中一抹白色和一抹青色正迅速向这边飞来。 言白歪了歪头,脸上竟出现了迷茫的神色,似乎不认识她们般。直到白素贞在他身前落下,手持白蛇剑帮他挡住法海,言白脸上的茫然还是没有消失。 乌云翻滚的越来越剧烈,时不时有闪电穿过,轰隆隆的雷声震动地昆仑山脉好像都在摇晃。 小青同样持青蛇剑站在一边,对言白喊道:“前辈,别担心,仙灵芝已经给老实人吃下了!现在有我和姐姐在,谁也伤不了你。” 听到这句话,言白冲她笑了笑。 小青不由一愣,前辈长相俊美,却向来表情浅淡,就连微笑也淡的像一缕抓不住的雾气。但他此时的笑容却绮丽非常,眉宇间有股不自知的媚态。偏偏他眼神清澈,孩童的无辜和妖怪的邪气在他身上交织着,形成一股惊人的魅力。至少向来大大咧咧的小青,面对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红了脸,微微垂下眼小声低喃:“前辈作什么这样笑……”也太妖孽了些。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小青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 她看见,前辈挂着俊美邪气的笑容将手贯穿了姐姐胸膛。 “……姐姐!”天地间响起小青撕心裂肺的叫喊,轰隆隆的雷声在众人头顶响起。 一滴雨水搭在法海的脸上,两滴,三滴……接连无数滴,倾盆大雨哗哗落下,整个世界都暗沉下来。 43|41|39.2.11 言白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他就像被装在一个灌满鲜血的罐子里无法呼吸,无法移动,透过罐子里的液体望出去,世间万物都被蒙上一层红色。他在哪?法海又在哪?言白想,大脑转动得异常缓慢,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正举着手,手腕和小臂被裹在什么里,温热黏腻,在小臂的左侧还有一个东西在缓缓跳动。 他皱起眉,眨了眨眼,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臂。一声闷哼,像是个女人的呻|吟。 女人的呻|吟?他不是在和法海打架吗?小青呢,是不是成功把灵芝送到了?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生锈的大脑开始嘎吱嘎吱转动,转动得速度越来越开,罐子里的红色液体被人放了出去,随着液面的下降世界将原本的颜色呈现在眼前。 一个力量控制着言白酸软无力的手臂将他从被禁锢的什么东西里释放出来,有炙热的液体溅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用舌尖舔了舔,甜腥的气味顿时占据了味蕾,信号传递进大脑,这是……血? 是血。是谁的血? 言白闭上眼,陷入一片黑暗里。 他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上,头顶无尽的上空是黑色的天空,没有亮光,他就这样随波逐流不知会飘向何方。 一双手从背后拥抱住他,身后的人从海底浮上,用同样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言白身下,对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低沉的笑声随着耳垂被舔舐的濡湿感钻进了大脑。 言白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坐起了身。当然没有什么人抱住他,也没有人在他耳边轻笑,只有一个大和尚正把自己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上,看样子随时都会拍下。 言白咳嗽一声,尴尬地发现自己寸丝不挂,赶紧变化出黑袍。等身体被衣料裹住后,他才有了底气抬起头和法海对视。 没想到法海竟缓缓收起了手,还说了一句同样出乎言白意料的话:“你清醒了?” 言白愣住,顺着法海的目光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青草坡上,暖暖的阳光照着自己,轻风吹过,青草摇晃,好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过,他不是和法海在昆仑上空对拼吗? 看出他的疑惑,法海将刚才准备好的佛珠重新套回脖子上:“你后来心魔爆发,打伤了白蛇和青蛇自己逃走,我一路追过来不久前才发现你。” “心魔……”言白轻轻重复了一遍,抬起手细细打量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是这只手□□了白素贞的身体? 原来那血是白蛇的。是他同伴的。 言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心魔终究还是诞生了。那片黑暗的大海就是他的识海,从背后拥抱自己的就是心魔。 这个念头刚滑过言白的大脑,他就听到冥冥之中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低沉优雅的声音和之前如出一辙。 “你的心魔是怎么产生的?”法海的这个问题让言白回过神来。 他松开拳头,看一滴滴鲜血滴落在碧绿的草叶上,淡淡答道:“从我的心里产生的。” “我是说你心魔产生的原因。”法海不满他的回避,皱起眉头耐心地讲清自己的问题。 言白难得见他对一个问题如此上心,紧追不舍。法海此人就像寺庙里供奉的一尊尊金佛般,肉身完美,心志坚定,毫无感情。不,不应该说他毫无感情,只能说他心中只有大爱。大爱者无情,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个体产生感情,所以刚才面对言白的*,他也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因为在他眼里赤身的言白和其他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没什么区别。而现在这样一个人,却对这个问题如此固执。 他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法海会是这个态度的原因,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浅淡略带讥讽:“你在我身上是找不到你产生心魔的原因的。” 法海浑身一震,竖起眉毛瞪起眼睛:“妖怪,在我面前还如此胡言乱语!” 言白摇摇头,撑起一条腿手臂搭在上面,仰头望着他:“被我说中了吧,你每次生气后才会一口一个妖怪。你有心魔我并不惊讶,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了。”他顿了顿,自嘲道:“因为我有经验啊。” 大概是被他那句“因为我有经验”所触动,法海态度缓和下来,盯着他的目光也温度回升了许多:“你这是信口开河,我天生慧根自行悟道入佛门怎么会有心魔。” “谁知道呢。”言白垂下眼帘,“就像谁能想到我一个快要化形成蛟的蛇妖还会出现心魔。”不要说化形了,他现在连六成妖力都不敢动用,一旦动用妖力过多心魔就会趁机占据他的身体,到时候指不定又要大开杀戒。 法海沉默下来,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心魔并不可怕,只要你敢面对他。这本就是你命中的劫数,渡得过便豁然开朗,渡不过就会被心魔取而代之。” 言白讥讽一笑:“你说的好听,你自己还不是不敢面对心魔。” “都说了,我没有心魔!”法海的声音又变得冰冷生硬。 “你有。我还能猜到你产生心魔的原因,你本来该是无情无欲的佛,却因身在红尘太久,心也沾染上了凡人的情感,你不敢相信,一直回避,你怕承认,你怕你自己真的有情。你是佛,你怎么可以有私情。” “你!” 言白感觉到一只充满力量的手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他一动不动,任法海示威般的动作。他会示威不正是代表被自己说中了么。 果然片刻后,法海的手到底还是没压下来。他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言白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几个月后,言白坐在一座山顶的凉亭里盘腿而坐吐纳调息。已经进入夏季,原本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早就谢了,但更多品种的花开始竞相开放,尽态极妍。空气中充满夏季独有的生命力和甜美的花香。他的身边,一只白蜘蛛动了动自己毛茸茸的腿,从凉亭石凳爬到木柱上:“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搞的?还搞出心魔来了。”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直说不就行了,还假模假样地拿佛偈敷衍我。”蜘蛛精不满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忽然停下来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有妖怪!” 言白也发现了,不仅有妖怪,还是他熟悉的妖怪。他松开腿,站起身,看见一个青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女子正朝自己走来,后者小腹隆起,连宽松的长裙都遮掩不了。 毕竟几个月前才用手臂贯穿了小伙伴的身体,言白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一直等到白素贞和小青走到凉亭前,才看向她们:“你们怎么来了?” 小青不复从前一见到言白就扑过来的娇憨神态,不光没扑上来,还下意识地挡在白素贞身前,直到确定言白不能越过自己攻击白素贞,这才小声地喊了句:“前辈。” 白素贞赶紧把她拉开,冲言白笑笑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言白哑口无言,还是在蜘蛛精重重的干咳声中才回过神来,立刻答道:“没事……你呢?” 白素贞望着言白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信任和亲近:“当然没事,我毕竟有上千年的修为了。” “姐姐没事可把我吓坏了。”小青见两人相安无事,气氛融洽这才敢插嘴,向言白抱怨,“前辈你那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姐姐看成大和尚了。” 言白望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否认:“不,我没有。” “那你……” “我没有把你姐姐错认为法海。我……那个时候任何人出现在我面前都会被我攻击。” 小青盯着他眉宇间的深深皱痕咽下了冲到嘴边的话,她本来还想控诉前辈也打伤了自己呢,那道伤痕让她足足疼了两个月,现下看来,那个时候的前辈是六亲不认? 想起被黑雾环绕,犹如魔神降临般的言白,小青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还是白素贞心挂许仙,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焦急的心情,这还没和言白客套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跪在了言白面前。 她的举动反而把言白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白素贞固执地跪在地上,不顾小青地搀扶,也不管言白搀扶的力道,紧紧盯着他轻声道:“上次你帮我取回灵芝还因此发了狂,引出心魔我很感激。但是……但是,看在我们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最后帮我一次?” 此话一出口,言白就明白了恐怕又是和许仙有关的事情,本来一力要扶起白素贞的力道也松了松:“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我。”白素贞的眼圈红了,这还是言白第一次看见她红了眼睛,妖类本应该没有人类的感情的,不说他这个异类,至少原本的白蛇压根不会有伤心这种感情,也根本不会产生眼泪。而现在,她为了一个人类跪在她的同伴面前,怀着他的孩子,还为那个人类几欲落泪,低声恳求:“求你了,答应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求你帮忙。在这次以后,”她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褪下,双手捧着送到言白眼下,字字梗咽,声声泣血,“在这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帮忙。” 言白望着她手心的那抹翠绿,松开了手站直身体,低声问:“你真要如此?只为了一个人类?” 眼泪从白素贞的眼角流下,顺着她洁白无瑕的脸庞滑到下巴滴落:“他不是人类,他是我的相公,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现在的白素贞再也不是那个能呼风唤雨的白蛇妖了,应该说她早就不是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 “你起来吧。”言白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后退了一步,“玉镯你留着,我帮你。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结束后我就会离开圩镇。” 白素贞僵在原地,几个呼吸后她将玉镯重新套回手腕上站起身,擦干眼泪,轻声告诉言白这次许仙又出了什么事情。 44|41|39.2.11 原来这次是法海主动找上了许仙。他告诉许仙白素贞和小青实际上是两条修炼千年的蛇妖,最擅蛊惑人心,并将自己戴的的佛珠交给书生,让许仙回去后不要声张,他稍后便去收妖。而许仙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将佛珠扔掉,跑回家警告白素贞和小青。没想到她们正为了他互相置气,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 白素贞原是想,就算法海来了,她和小青联手也能和他斗一斗,谁曾想法海直接找上了通风报信的许仙,把他抓回了金山寺。金山寺乃佛门重地,里面和尚众多,另有数尊金佛镇压,就算是白素贞平日里也不敢轻易靠近。 现在她丈夫被掳进去,她也顾不上其他,说什么也要拼上一拼,闯金山,救许仙! 三人捏着法诀乘风来到金山寺,只见山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正面有一条长长的石头阶梯从山脚一路攀爬上山顶的寺庙入口。在石阶的两旁,刻着无数怒目圆睁的大罗金刚像,雕像遍布山体前后左右,共一百零八位,形态各异,拿着不同的法器注视每个想闯进庙里的人或者妖怪。 尚未到达金山脚下,言白就感觉到惊人的威压扑面而来。身披鲜红袈裟,手持镀金锡杖的法海从寺庙正门走出,站在石阶尽头望着三只飞来的蛇妖。 按照事先说好的,白素贞抢先跃下法云,跪在石阶上向法海哀求:“法师,求您放了我家相公。” 法海双手合十,先唱了句佛号,然后才不紧不慢道:“许仙已决定剃头受戒入我佛门,蛇妖你莫要再做纠缠。” 白素贞还未回话,小青就站在空中轻叱道:“大和尚你不要胡说。老实人得知姐姐有了身孕后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出家当和尚,一定是你们这群卑鄙的和尚强逼他的。” “小青不要乱说。”白素贞侧过脸,制止了她,转而面向法海重新请求道:“法师你法力高强,我们姐妹向来敬重你非常,小青刚才只是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请法师不要放在心上。法师说我家相公要出家,既然是您说的,我信。但是能不能让相公出来,我想最后和他说几句话。” “荒谬!”法海脸色不佳,一挥袖子厉声道,“佛门清修弟子其实你想见就见的,这里是佛门重地,不是你们妖精胡作非为的地方。许仙已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蛇精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姐姐,你别跟他废话了。他不肯把老实人叫出来与你相见,分明是心虚。我们干脆冲进去,直接把老实人救出来!到时候再问个清楚也不迟。”小青将青蛇剑横在胸前,朝白素贞喊道。 言白也赞同这一点,法海口口声声说许仙决定出家,又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和他妻子见上一面,怎么看都很可疑。他也落了下去,扶起白素贞,眼睛和法海对视,口中冷冷道:“你和小青冲进去找许仙,我拦住法海。” 白素贞也是行动果断之人,她只考虑了一秒就同意了这个计划:“好,那你小心。” “大胆妖孽,你们太猖狂了!”禅杖重重往地面上一敲,上面挂着的金环相互撞击,清脆有声。法海借着禅杖砸地的反作用力,一跃而起,摘下脖子上的佛珠就向言白和白素贞扔去。 言白心念一动,手上浮现出一把用妖力幻化出的血红长刀,刀身长而薄,源源不断地喷吐出黑色毒气。他用这把刀向前轻轻一砍,顿时刀尖黑雾喷吐,转眼间就将佛珠包裹住。黑雾活物般扭动,雾气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啃咬佛珠。 言白一推白素贞:“走!”同时他自己跳了起来,手持长刀对上举着锡杖的法海。 两人刀对锡杖,互拼力气,双方的手因用力过度俱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言白身后的白素贞见状对小青喊了一句:“小青,我们走!”两蛇趁机化为一青一白两道妖风,吹向寺庙入口。 法海猛地睁大眼睛,大喝道:“哪里走!”他故技重施,身体一转,肩上的红色袈裟就从身上飞起,朝两道妖风罩去。袈裟越变越大,去势极快,眼见着竟要在寺庙入口追上妖风! 言白在他转动身体时,便将自己手中长刀往前一扔,刀尖直指袈裟,紧跟着而去。在袈裟一角罩到青色妖风的上方时,言白指尖一抬,加大妖力:“破!” 随着他的厉喝,血刀瞬间加快速度,化为一道红影直指刺入袈裟中。刺啦一声,袈裟应声而裂。 言白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金光,那光擦过他的耳畔,带起一片风声,打在了身后的石阶上,石头雕琢的台阶瞬间四分五裂,断开一个大口。 由于心魔的存在,言白根本不敢使出全力,而法海见这群妖怪敢当着自己的面闯入金山寺,怒火攻心,出手一次比一次重,速度也一次比一次快,几乎是压着言白打。 言白左闪右避,不肯与法海正面交锋,就在打斗的当中心魔还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 “这和尚太讨厌了,我帮你揍他如何?”一只手覆上言白的手臂,有人从背后贴上他,用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言白动作一顿,差点被法海的禅杖打中,虽闪得及时,脸部皮肤却被禅杖带起的罡风划破。 “他伤了你,这本不应该的。你不该这么弱,为什么不尽全力?”心魔轻笑一声,握住言白拿刀的手,高高扬起,“我来帮你。” “滚!”言白左臂曲起,手肘向后击去,却被身后人轻描淡写地挡住。 “何必呢,我是为你好。”他抓着言白的手宛如铁钳,力气极大,捏的言白手指酸疼。言白试图放开手里的刀,却发现整只右手都麻木了,不受控制,只有他看见一只同样覆盖黑袍的手臂虚影在他的手臂上若隐若现,唯一不同的是虚影黑袍上布满繁复的红色蛇形花纹。 法海瞳孔一缩,发现言白全身的妖力都聚集在他高抬起的右手上,手臂正对的方向正是金山寺,他急忙结印念咒一掌拍去。 但是,已经迟了。 在法海的金色巨掌打中言白的同时,他的手臂挥下。无法形容的悍然妖气化为巨大的长刀,向金山寺劈去,金山在巨刀下像是玩具般可笑,轻而易举就被从头到脚整个劈成两半。 言白倒退着飞了出去,胸口一木,吐出一口鲜血。一只手从身后遮住他的眼,心魔在他耳边笑道:“来,我帮你。” 心魔趁他重伤把他关进了识海! 茫茫的黑色海洋中,言白从空中落入海水里,溅起黑色的浪花。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下沉,下沉,不断下沉……怎么甘心就这样被关进去? 言白握紧拳,聚集起全部心神:“给我滚!”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放大的、满是仇恨的扭曲脸庞。法海浑身鲜血,一只手臂软软垂在身体两侧,正朝他大喊:“蛇妖,你要杀便杀!” 言白手一抖,力劲一松,法海就直直落了下去,他在砸到地面之前,翻身一滚泄了坠落的力道,安全着地。 “前辈!你没事吧?”小青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无疑是天籁之音,让言白精神一震,终于完全回过神来。金山被从中劈成两半,两侧山体相互摩擦着轰隆隆坍塌,金山寺里的和尚无一幸免,全部惨死。而白素贞和小青扶着许仙,正站在地面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言白盯着一张张被石头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知道了法海那句要杀便杀的含义。金山寺已毁,全寺和尚全都因自己而死。 “前辈,你没事吧?”小青飞上天空,迟疑着不敢靠近他,怯生生地问。 言白闭上眼:“没事。” “啊——”地面传来惨叫声。两人低头,发现白蛇软倒在了地上,本来不甚明显的腹部布置和尚胀的奇大,显然是快生产的模样,而许仙在她旁边不知所措,只会搂着她肩膀大喊:“娘子,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糟了,姐姐动的妖气过多!刚才在金山寺里,那群和尚把许仙的五感全封了,我们不得不用妖气找他,姐姐之前飞来时就动了妖气,找许仙时更是拼了命,现在孩子要出生了。”小青边解释,边落在了白素贞身边,一把推开许仙,握住白素贞的手:“姐姐!” 白素贞现在神智还清醒,她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盯着言白艰难地笑了笑:“今天多谢你了。” 言白沉默,上百个和尚尸体的惨状还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啊!”白蛇扬起脖子,痛叫出声,她胸口急速起伏,握着小青的手气喘吁吁:“我要生了。” 话音刚落,几人就听到她再次大叫一声,紧接着裙摆被鲜血润湿,一个孩子的啼哭声传来。 小青瞪圆了眼:“这么快!”她揭开纱裙,只见一个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般的婴儿躺在白素贞身下,他的脐带还连在他母亲身上。 “不可能!蛇妖怎么可能产子!”同样听见婴孩啼哭,法海比其他人受到了更大的冲击。蛇妖产子,意味着她真的有了人的感情,妖怪怎么会有人的感情?怎么可以有人的感情! 45|41|39.2.11 法海接连倒退了几步,瞪着小青怀里的婴儿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人妖两别,蛇妖怎么会生下认得孩子,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大叫一声,双眼充血,身上原本的金光竟开始慢慢转黑,表情扭曲。 “他怎么了?”许仙被这位高僧现在可怕的样子吓到,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他走火入魔了。”言白望着法海的眼神很复杂。他只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之前苦苦坚守的原则被毫不留情打破,深信不疑的观念被彻底粉碎,轻者像自己般产生心魔,重者则如法海这样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已是双眼赤红的法海向前走了一步,向小青伸手:“把孩子给我。” 小青紧了紧胳膊,护住怀里放声啼哭的婴儿:“不。” “把孩子给我!这是妖孽!人和妖不能在一起,蛇妖产子,天地不容!把孩子给我!”法海大吼。 “不!”小青朝他喊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你看看天空,什么天地不容都是假的!” 闻言,几人同时抬起头。之前因斗法而乌云滚滚的天穹之上,云海正渐渐散开,露出乌云后的太阳,金色的光线一缕一缕洒下,成束状照射在大地上,照亮不复存在的金山,照亮满地滚落的碎石,照亮众多和尚的尸体。 法海哀嚎一声,不敢相信这一幕,用手捂住脸转身逃走。 小青刚把孩子还给白素贞,见状就想追上去,却被言白拦住,后者摇摇头怜悯地注视法海迅速远去缩小的背影:“让他去吧。” “可是……前辈,这些和尚都是你……法海会不会……”小青犹豫着提醒。 言白平静地重复一遍:“让他去吧。”说话间法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小青再想追上去也来不及了。她跺了跺脚,唉声叹气地替言白担心:“大和尚法力那么高,虽然现在走火入魔了,指不定以后他就要盯着你,多麻烦。” 言白没说话,让小青三人先回白宅,他稍后回去。小青本想说什么,却被白蛇拦住,白素贞颇有深意地望了眼言白,几句话就说服了小青。 等他们走后,言白慢慢走到一个和尚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盯着他死不瞑目的脸。 “感觉如何?”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衣料的摩擦声响起,黑色的袍角拂过横卧仰躺的石头,一个人站在言白身后弯腰探身。 言白回头,看见一张他看了上千年的脸,他自己的脸:“心魔。” 明明张着同样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男人眼神清澈到苍白,嘴角永远上翘,无端在眉宇间就带出邪气:“我的本体,看到这些惨死的人类,你还坚信自己拥有人的感情吗?表面上装出一副后悔心痛的模样,其实你的内心毫无波动吧。” 心魔伸出食指,抵在言白的胸口,隔着衣料,皮肤,肌肉,一颗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是他们两人共有的心脏。 言白一动不动,任由他用将手绕着胸膛打转。 “你的心跳得太稳了,本体。你根本对这些和尚的死毫无感觉。”心魔收回手,甩了甩袖子,绕过言白走到他刚才盯着的尸体另一边,学着他的样子单膝跪下,把尸体睁大的眼睛合上,抬起头冲言白灿烂一笑:“来吧,我帮你把这些人埋起来。” 心魔当然没有实体,但他拥有来自言白自身的法力,他们其实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 一个简单的法诀就能挖出一个巨坑,再换一个复杂些的,控制这些尸体自己站起来,一个个摇晃着向尸坑走去,整整齐齐在里面躺好,接下来只要再把泥土填上便大功告成。很快,所有的和尚都被埋葬起来。 言白盯着那个巨大的土包很久,直到心魔都不知不觉消失了,才转身走回圩镇。 金山寺倒,法海逃走,这附近再没有可以威胁得到白蛇的存在。 白素贞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救回许仙心满意足,继续和许仙过起之前举案齐眉情投意合的好日子,而小青却决定离开。临走之前,她对言白说:“前辈,之前五百年我一直都依赖姐姐。这次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保护不了姐姐和她的孩子。我想要出去看看,去看看人的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我到现在还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我对姐姐有情,我对前辈你也有情,就连老实人我都对他有情。等下次见面时,前辈,我会告诉你情是什么。” 言白点了点头,倒也同意她的决定。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没有和你姐姐说?” 小青笑了笑:“姐姐和老实人想必能过的很好,我也不打扰他们了。姐姐早就知道我要走,至于老实人……”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言白到现在对许仙还是感官不佳,尽管他在法海面前不愿出家,知道小青和白蛇的蛇妖身份后也不离不弃,但他的确对小青有不一样的感情。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里深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不过,想必这点白素贞也清楚。他已说过金山寺一事是他最后一次帮白蛇,在这之后,她到底会过得如何,就要看他自己了。那环玉镯倒是还套在白素贞手上,只是再也没有了妖气附着于上,只是个普通的镯子而已。 小青向言白摇了摇手,转身跳上渡江的木船。后者望着船夫解开绳索,竹篙一撑便驶离了码头,想起他刚来钱塘江边时,她和白蛇就是坐在一条带棚的木船上,专等着机会结实许仙。 叽叽喳喳的鸟叫传来,言白抬起头,看见一只麻雀不知从哪飞出来,跌跌撞撞往他身上冲,幸而在它真撞上去前,及时刹住了车,扑棱着翅膀落在言白的肩膀上。小麻雀转动脑袋,用黑豆子般的眼睛打量言白,仿佛在确认他的身份。确定后,它嘴巴一张,吐出清脆的女孩声:“黑山老妖不日将娶亲,特来派我请大人前去参加婚礼。” 娶亲?言白思考了一下,在心里默数这到底是第几任妻子了。 小麻雀看出他在想什么,体贴地主动告诉他:“这是我们大王第二十五任妻子。大王说之前他结婚的时候您都在闭关修炼,这次请务必到场。” 言白只好放弃原本推辞的想法,告诉麻雀:“转告黑山老妖,我一定到场。” 麻雀这才满意地扑扇起翅膀飞了起来,临走之前又特别叮嘱了一遍:“大王的婚礼在这个月的十五,请大人一定要到。” 这个月的十五,不正是鬼节吗?难道这次黑山找了个女鬼当老婆?既然决定前往,言白也没再耽搁,向白蛇告辞后,便踏上了去往黑山的路。一路上边走还边考虑是否需要送礼物,若是送又该送什么? 古代交通不发达,人们若是要出院门,从这个省到另一个省至少也要走上十几天。相比之下,妖怪们则好得多,学会腾云驾雾之术后,再远的路程也不过几小时就到了。 刚一进入黑山老妖的地盘边界,言白便落了下来。妖怪们都很有领地意识,尤其是大妖怪,无故在某个妖怪的地盘上飞过而不打声招呼,基本就是对主人的挑衅,就算是朋友或者提前受邀请的客人也不行。 黑山本体所在的地方称得上是穷山恶水,环境恶劣,裹着黄沙的狂风终日吹个不停。通常都是山清水秀的地方灵气充足容易出妖怪,可想而知在那种恶劣地方修炼出神智,黑山老妖也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不过这次结婚的地点却并不在黑山本体在的地方,而是另一块山头,据说是他这次娶的妻子的娘家。 经过一块刻着黄石镇,快要被黄沙掩盖的石碑,再走上十几里,便能看到黄石镇。往镇子的东南方再走上几里路,经过一片古怪的树林后,看到一座山,便是这次婚礼的举办地点。 言白穿过一片茂密而古怪的树林,树林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地面上枝桠树根横生盘结,积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走了没多久,他推开一株垂在面前的枯藤,只见前面豁然开朗,一座阴森森的寺庙在前方不远处,从树林通往寺庙的路上竖着一块碎了一小半的石头,上面隐约可辨认出三个字“兰若寺”。路面坑坑洼洼,杂草丛生,时不时还能踢到似乎是人骨头的白色块状物。 一阵阴风吹过,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若隐若现。言白皱起眉——他从这阵阴风里嗅出了血腥味。 阴风吹了没多久,前面的兰若寺里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古琴声,如泣如诉,在黄昏下勾人心魂,夺人心魄,好像就是专门为了他而弹奏。 言白抬脚向寺庙走去,身后的树林里隐约传来响动,似乎有活物正从落叶上簌簌爬过。 46|41|39.2.11 兰若寺看上去不知衰败了多少年,墙壁外枯藤密密麻麻攀爬其上,雕花的木窗破旧不堪,庙门口的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屋顶上的金瓦经过风吹日晒早就失去了颜色,缝隙间长满几寸高的杂草。走到寺庙前,里面的古琴音就更加清晰了,比起刚才远处听时的哀怨,现下仔细听来却变成了与之相反的华丽曲调。 言白一脚踏进寺庙里,顿时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 寺庙里完全不似外面的颓败荒芜,相反金碧辉煌。地面铺着一色水磨青石砖,每块砖上都绘有不同的花纹,这些花纹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花心正处于寺庙大堂的中间,那里放着一口大鼎,鼎力往外冒着白烟,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就从鼎里冒出。鼎后靠墙的地方本应是供奉佛像的地方,现在石台已被拆出,放着两把浮雕山水画的扶手椅。在椅子前方,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脸上涂着厚厚□□的年老妇人正望着言白,她头发高高挽起,发髻上插满金色的发扁,嘴唇血红,不知是故意涂成这样的,还是吃人吃多了。几个妙龄少女站在老妇人身旁,其中一个穿红衣的正扶着她。 老妇人扬起红润的嘴唇咯咯笑起来:“欢迎欢迎,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她的声音时男时女,和她鬼气森森的脸搭配起来,十足十的妖魔鬼怪的经典形象。 言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知道这是黑山老妖提过一次的树妖姥姥。这只千年树妖是黑山的一个手下,修行千年却实力不怎么样,整天奴役着一帮女鬼帮她勾引男人□□气,这次若不是她给黑山找了个合意的新妻子,黑山都懒得搭理她(他)。 对,树妖姥姥修为不到家,由于本体是棵槐树的原因,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确定下性别,她的嗓音就是最大的证明。 “黑山大人还未到,只吩咐我好好招待您。”树妖姥姥说道,笑眯眯地打量着言白的脸和身子,目光贪婪,“所以我特地在兰若寺摆下接风洗尘宴,请大人入座。” 她侧过身体,让出通往那两把扶手椅的路,言白从善如流率先走上去,不过在他经过树妖的身边时,后者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树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却没想到她这种偷偷嗅闻大妖怪身上妖气的行为完全落入了言白眼中,对这只蠢妖怪的评价又下降几分。等黑山来的时候,他应该提议,等下次收小弟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做个入门测试,刷掉那些智商不太够的,免得以后连累到黑山自己。 树妖姥姥紧跟着在言白身边坐下,她拍了拍手,阴阳怪气地命令:“好了,宴会开始吧。” 比起几百年前在壁画仙境里参加的那场接风宴,今天这场简直可以称得上群魔乱舞。姥姥手下的都是些女鬼,美则美矣,却一个比一个阴气浓重。照亮寺庙的又是鬼火,可想而知她们跳起舞来,不光没有任何美感,反而显得更加阴气森森。在言白看来,都是群面无表情脸白如纸的诡异少女扭动身躯,跟随更加诡异的音乐在场中飘来飘去。 他咳嗽一声,移开视线,看向弹琴的女子,那个女鬼在庙里算是修为最高的一个,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白衣,就是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姥姥笑眯眯地看着场中跳舞的姑娘们,显然对她们的这种舞蹈很是欣赏,注意到言白的视线,她开口介绍:“那就是小倩,她的古琴弹得很不错,希望黑山老爷能喜欢。” 黑山喜欢不喜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黑山最欣赏的乐器是吹唢呐,还是死人时吹的哀乐。言白保持沉默心想道,若是真要讨好黑山,还是让那个小倩去学唢呐吧。 一只手出现在言白眼皮下,手指若葱,皮肤白皙,十指间握着一盏瓷杯,言白抬起头,看见是刚才扶着姥姥的红衣女子。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就算是个女鬼也依旧会有男人喜欢的漂亮程度,此时垂着头顺从敬酒的姿势也叫人赏心悦目。 姥姥笑着对言白道:“看来小曼很喜欢大人。” “恩。”言白接过小曼敬给自己的酒杯,一口饮下,体内妖力流转,顿时酒中的所有成分除了水全都从他的指尖,在衣袖的遮挡下,蒸发掉了。由于妖力的运气,让言白身上妖气重了几分,姥姥再次咽了口口水。言白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弱上几分,不管他是不是黑山老妖的客人,姥姥都会想办法从他身上吸点精气,毕竟上千年的元阳什么的,不管是不是都大补…… 不,这么一想反而觉得自己有点悲哀了,上千年啊…… “呵呵你怎么还是童子之身呐,作为我的本体这么弱我会很丢脸的。”轻笑声在言白耳边响起,在场的无论是树妖姥姥还是其他女鬼都看不见,宴会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和言白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袍人。他紧贴着言白坐着,俊美的脸上挂着面具般的笑容,用手指沾了点言白酒杯里被满上的酒液,放在嘴里含住吮吸了一下:“唔,三个月大的婴儿泡出来的酒,味道不错,就是年头还不够。” 言白刚想喝酒的动作一顿,放下杯子,嘴唇不动一线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你怎么知道?”心魔就是他,他都没有发现,怎么对方就能发现?更不用说言白修行这么多年,基本没吃过人肉。 “我闻出来的呀,你不是也闻过白蛇孩子的味道么,怎么现在就没发现。”心魔没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言白将杯子重重磕在面前的长案上,引得姥姥警觉地瞥了他一眼,他顾不上解释,只觉心中作呕。原来心魔无时无刻不在从他的内心窥伺他周围的一切,就连同为妖类的婴儿也不放过。 “他可不是同类,”看出他在想什么,心魔舔了舔手指慢悠悠道,“那个婴儿基本就是个人类,要不你以为法海为什么那么震惊。他惊讶的不是白蛇能生子,而是白蛇生下的是个人类小孩。不过——”他拉长了声音,故意在这里停下来。 言白等了等,见他笑着盯着自己,就是不继续说下去,只能主动问:“不过什么?” “不过,许仙却不这样认为呢。他以为自己的孩子是个妖孽。”心魔心满意足地补充道。 想起之前在许仙眼中看到的害怕,言白微微皱眉。 姥姥拍了拍手,示意场中跳舞的女鬼们停下,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包括言白。她转过脸,笑容僵硬虚伪,脸上挤出深深的褶皱,□□扑簌簌往下落:“看来您也累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如何?” 原来是她见言白皱眉,误会了。后者没解释,默认了这一点,正好他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 姥姥让女鬼小曼引导言白去他的房间,心魔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一起起身,贴在他身后东张西望。 直至进了房间,言白婉拒了小曼准备留下来服侍他的准备,关上门一回头,心魔已经在他的床上躺着了。 言白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旁,盯着他眼神冷漠而充满杀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心魔仰躺在床上,黑色的长发散开,蛛网一样铺满丝绸床单:“我就是无聊,整天呆在识海里,只能看到你看的东西,而且你看的一般都很无趣,只好自己出来转转。别担心,我不能离你五尺远,你不用担心我对别人做什么。”他撑起身体向言白眨眼。 “……从我床上滚下去。”目前拿这个家伙没办法,沉默了一下后言白只好默认他在自己身边晃悠的行为,转而命令道。 心魔从善如流地滚了下去,不光滚下床还直接滚进了识海里,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言白耳边响起:“喂,你真到现在都没上过女人?刚才怎么不留下那个女鬼,她长得是这里最好看的一个了。” 言白脱下靴子,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打坐,在心里道:“闭嘴。”当他傻么,泄了元阳是有损修为的,到时候心魔伺机过来抢占身体,他后悔都来不及。 “真无趣。”识海里,心魔咕哝着沉寂下去,明白自己的想法被言白看破不再出身。言白沉下心神,精心打坐修炼起来,只不过现在他不再注意增加妖力,而是想方设法通过冥想锻炼灵魂,务必早一天把心魔这个毒瘤给铲除。 半夜的时候,言白睁开眼,毫无意外地看见没有了树妖姥姥的妖力支撑,兰若寺真正的内部模样展露出来。在今晚亮的惊人的月光下,房间里唯一有的三张家具看上去也很寒酸。床是一块木板两边垫着石块,上面铺着稻草搭成的,他之前坐着的凳子只有三条腿,难怪他坐上去的时候觉得非常不稳,而桌子倒是有四条腿,就是中间破了一个大洞。言白将目光从寒酸的陈设上移开,侧耳听了听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有女子的哭声。声音细小,时断时续,若不是他五官惊人灵敏,又暂时从冥想中醒来,也不会注意。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去。言白所居住的房间只有一扇窗户,窗户口正对着兰若寺的后院,后院里有一片水池,池水肮脏浑浊,上面飘着落叶还有无数只起起伏伏的昆虫,现在在这片水池旁,一个白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言白面向兰若寺坍塌了一半的院墙低头哭泣。她察觉到言白的视线猛地回头,显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就这样白色的月光下一张清丽哀愁的脸映入言白眼中,她的腮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是那个要嫁给黑山老妖的小倩,看上去她还是被逼出嫁的。 刚为她的美丽赞叹的言白在心里为好友点蜡,你新婚的妻子在还没嫁给你之前就痛哭流涕了,看来你娶了二十四任老婆的行为在妖界都是闻名的。 小倩看上去很惊慌,她咬着下唇望了眼言白一旋身就消失不见了。言白只好将刚才的美景放进自己的心中,合上了窗户。 第二天,黑山老妖便到了。 言白刚走出自己的房间,就看见一个黑袍人迎面而来,他的身后跟着满脸媚笑的树妖姥姥。 一百多年未见,黑山还是那副阴沉沉的鬼样子,脸色惨白,嘴唇菲薄毫无血色,连眼神都是阴暗冷冽的,言白在心里把他和昨晚的美人并列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摇了摇头,走上前拍了拍黑山的肩膀:“任重而道远。” 黑山一愣,他本想喊黑蛇妖去喝酒来着,不知道刚见面这个死人脸又发什么疯。 47|41|39.2.11 直到两妖在黄石镇唯一的酒楼里喝上唯一种类的酒后,黑山老妖才从言白口中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未过门的新婚妻子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顿时,黑山老妖的脸色就舒展了许多。他看不起树妖姥姥,连带着看不起她手下的女鬼,本以为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小鬼,没想到还是美人?这种人都肯送给他,看来树妖也不是完全没用嘛,至少忠诚度很高。 言白疑惑:“你都不认识聂小倩,还要娶她?” 黑山老妖咕嘟嘟一口气喝下一坛酒,才长舒一口气向他解释:“我身上阴气太重,之前的二十四任妻子都是受不住我的阴气死掉的,这次的聂小倩生前是阴年阴时阴历出生,死的时候正好又是阳时阳历,正适合我。” 两人正在说话间,听到酒楼下方传来一阵骚动,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一个书生扯着嗓子大喊,导致他的话尤为突出:“我是在兰若寺住过一晚,怎么了?” 整个街道为之一静,言白和黑山老妖都饶有兴致地探头去看,到底是哪个傻瓜人类运气这么好,在兰若寺住了一晚还没被吸干。只见一群穿着短打的壮汉里,挤着一个白面书生,那书生背着一个竹箱,顶上撑着一块白布,正絮絮叨叨着念着:“借过,借过。”满头大汗地在人群里穿行。 本来是这样的,但在他喊出那句“在兰若寺住过一晚”后,他所过之处,人群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般,给他让开了路——所有人纷纷后退,瞪着书生目露惊恐,就像他眨眼间就长出了三头六臂般。书生根本没发现众人的异常,还傻乎乎地朝给他让路的人道谢:“谢谢你,谢谢,谢谢。”被他道谢的人简直像被威胁了一样,拼命把身子往后缩。 黑山老妖喝了口酒,嘴里咕哝:“哪里来的呆书生……”他话音未落,刹那间就收了声,和言白同时抬起头往街道尽头看去,那里一个道士骑在一匹马上,手里还拉着一匹马,冲书生吆喝:“你个书呆子,快点!” 书生扶着自己的布帽子好不容易出了人群,还没喘口气听到道士这么喊赶紧又往前跑,边跑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来啦……等等我……” “都要去兰若寺,还不快点趁着天亮!”道士满嘴的大胡子,两条眉毛浓厚漆黑几乎要连在一起,一般来说这种人身上的阳气很足,若是潜心修炼几年还是有点本事的。 言白看着书生动作笨拙地翻上马,和道士拉起缰绳转身向城外奔去,看样子是直奔兰若寺而去,他转头问坐在桌子对面的黑山老妖,他还在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你不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黑山老妖不屑,“树妖都千年的道行了,还怕打不过一个带着呆书生的道士?” 言白一想也是,又不是法海,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转而提起之前黑山老妖提到一半被打断的话题:“你说白素贞怎么了?” “哦,对,那条白蛇是你认识的对吧。”黑山老妖先喊小二再上十坛酒后,才继续道,“她杀了她的人类丈夫,回深山修行去了。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妖界,毕竟一条立志嫁给人类的千年大妖还是挺少的。” 言白夹菜的手一顿,抬起眼:“她把许仙杀了?怎么回事?”尽管他猜到白素贞和许仙不能过长久,但也没想到这么快。 “原来那个人类叫许仙啊,”黑山老妖摸摸下巴,“据说是听信别人的话,认为自己儿子是妖孽,要把小孩溺死,就被白蛇激动之下给杀了。” 言白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也无心夹菜了:“一点都不奇怪。现在孩子呢?” “孩子被白蛇送给一家无子的人类,整个事情在妖界传遍后,她都成为妖怪们的笑柄了。”黑山老妖抬起眼,仔细打量言白的表情,“你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白蛇自己的选择。”言白面无表情。 “也对。”黑山老妖卷起嘴角笑了笑,“她用实际行动向我们再次证明了,人妖相恋没有好下场。” 两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才神清气爽地准备回兰若寺,今晚就是黑山老妖娶亲的时候,他本来没什么感觉,听言白说聂小倩长得很漂亮,才有了丝期待。毕竟言白是连九尾妖狐都能直言说长得一般的神奇男妖,能得他说一句天香国色该是多美的女鬼啊。 他们走之前,又带了几坛酒,两个大妖对姥姥那里用婴儿泡出的酒都没什么兴趣,越是道行高深,就越注意血债人命这种东西,毕竟这些到时候都会在渡劫时一并清算。杀的人越多,劫雷越是厉害,也只有像姥姥这种打定主意不成仙,就当个妖怪的妖怪,对这些不在意。 值得一提的是,当黑山老妖表示要再买几坛酒时,酒楼老板的脸都是扭曲的,他望了眼两人身后堆起的空酒坛子,满怀悲痛地屈服在妖怪的银子下,将酒楼最后的几坛酒卖了出去——那是他留下来准备自己喝的!言白和黑山老妖前脚走出酒楼,老板后脚就关上酒楼大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回到兰若寺,寺庙还是那副破破烂烂随时要倒的模样,而且比起之前正面的墙壁上还破了个大洞,姥姥脸色发白的站在门口,向黑山老妖行礼。 黑山皱着眉扫了眼寺庙里狼藉的景象,显然之前有场恶仗,对这个手下的评价下降几分:连个普通道士对付得都这么艰难,有忠诚度还是没用,一打架连自己的忙都帮不上。 树妖姥姥不光伤了元气,说话声音底气不足,眼里还残留着惊慌,她用怪异的嗓音向黑山老妖禀报,白天有人来捣乱。紧接着她又表示,捣乱的人都被她杀了,黑山老妖只要坐着等娶妻就好。黑山老妖哼了一声,淡淡道:“最好是这样。”言白看见姥姥眼里的惊慌不定更重,不由心里起了怀疑。 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言白的怀疑得到了证实。黑山老妖一身红衣大刀阔斧地坐在喜堂上,等自己的新婚妻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结果等来了一把刀子。同时喜堂两旁的墙壁爆开,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般若波罗蜜!” “大威天龙!” 言白倏然从宾客席上站起了身,身影一闪挡在一跃而进的其中一个人身前,那人也是直接冲着他来,看也不看另一边的黑山老妖。 黑气升起,血色长刀出现在言白手上。他抬手一挡,呛地一声—— 硝烟散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言白面前,果然是法海。 见一击未中,法海后退,同时再次变化手印:“世尊地藏!金刚诸佛!众神护法!” 轰轰轰—— 接二连三地火光闪现,失去了三面墙壁和主梁的喜堂再也支撑不住,屋顶整个都塌了下来。言白直接打破砸下来的屋顶,跳了出来。不远处,黑山老妖阴狠的声音响起:“找死!” 言白眼角瞥过,见和他斗法的正是今天白天在酒楼看到的那个道士,对方压根没死,不光没死,还直接打上门来了! 被一个人类当众在结婚当晚挑衅,不要说黑山老妖,一般妖怪都不能忍,更何况黑山的脾气也从来算不上好。尤其是他在看见一个穿喜服的美女和一个书生抱在一起时,身上的怒气都快要实体化了。 言白一边躲开法海的攻击,一边在心里为朋友又点了一排蜡,看来不是任重道远的问题,而是已经迟了,黑山老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戴上了绿色的帽子。 “妖怪!还敢走神!”和言白打斗的法海瞬间就发现了对手的心不在焉,顿觉被侮辱,同样勃然大怒。他的佛珠,袈裟还有其他的法器在金山寺那次打斗中已经被损毁,只剩下一根镀金主持禅杖。禅杖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每次攻击都带动杖头金环撞击作响,伴着这股清脆的响声,接连不断的地面,喜堂废墟被炸起,整个动静可以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 “哈哈哈哈和尚看来你也满强!我也不能输!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旁边黑山老妖那儿传来大笑声,是那个大胡子道士。 “臭道士!”紧接着的怒斥是黑山老妖,两人似乎再次交起手来,中间还参杂着几声“小倩”的喊声。 言白回过神,用刀再次架住禅杖。他敢在法海面前走神是有原因的,大概是走火入魔受到的内伤未好,禅心动摇太大,法海的实力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他的实力下降到,就算言白防着心魔,不敢用全力也能在他面前游刃有余。 法海见他如此轻松,眼中恨色更深,他边拍掌边喊要为金山寺的和尚报仇。 言白心神动摇,差点被心魔趁乱而入,也火了。手下不再犹豫,拼着后面要和心魔争斗的危险,也要增加妖力把法海这个烦人的家伙在这里斩杀。 这边打起架来惊天动地,黑山老妖那边也同样不轻松。道士看上去不像外表那般普通,至少他逼得黑山老妖动了真格。 一炷香后,言白长刀一抹,法海的头就掉在了地面上,表情还维持着生前的惊怒,双目圆睁,看上去真如怒目金刚般,可惜他现在身上佛气几乎没有,比起以前浓郁到让妖怪窒息的佛气,两相对比,言白也不禁为他感到一丝唏嘘:对方是个同样败在心魔下的可怜家伙。 他刚这样想,就听到头顶传来隆隆雷声,浓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言白抬起头只见黑夜里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不像是要下雨,而是……他掐指一算,脸色变了:这竟然是他的劫云!耳边隐约传来心魔的大笑声。 48|41|39.2.11 劫云来的很快,聚集起的能量更是惊人,眨眼间蟒蛇般的闪电就不断撕裂天空,滚滚乌云黑压压地向言白压下来。 一个人跃到言白身边:“你要渡劫了?” 言白无视掉心魔开心的笑声,转头吃惊道:“那道士呢?”是黑山老妖跑到他身边,难道是他们的战斗也如自己般转眼就结束了? 没想到黑山老妖面无表情地撇撇嘴:“给他们跑了。” “那你……” “你都快渡劫了,其他以后再说。”黑山老妖干脆道,“我为你护法。” 他们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普通的山头,看这次的劫云气势汹汹,估计随便几道惊雷劈下这座山就要不复存在,言白心里清楚为什么他修炼以来不杀人,不吃人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劫云,因为他前不久才杀了上百个佛门弟子,还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冲黑山老妖微微一笑:“我欠你一次。” 黑山也不客气,干脆地应下转身开始四处布下法术。 言白抬头看了看天空,雷声比刚才更大了,闪电也更加密集,狂风卷起,他身上的袍子猎猎作响。叹了口气,他盘腿坐下,开始调起全身的妖力准备渡劫。这次若是能成功他就能化蛟,若是失败…… 言白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向他冲了过来。 这次渡劫应该会有七道雷,且一次比一次凶狠。开始三道,言白还觉得游刃有余,但是从第四道开始,他的表情就越来越沉重。 劫云似乎知道他实力不错,更加凶狠地咆哮起来,直到第六道惊雷落下后,言白硬生生扛下来,以他的实力也忍不住踉跄了几步。他修炼一千三百年有余,然而实际实力接近两千年的大妖,因为其中有壁画仙境的群妖传给他的妖力。这是幸,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的妖力比起同等级的妖怪来说更多,不幸的是,这份因果是算在劫云里的。言白敢说,他的雷劫比起其他妖怪化形渡劫也要来的分量更重。 他抹了把脸,低笑了声:“还真是看得起我。” 此时他的血冠已在前几次雷劫里帮他挡了一部分落雷,此时早已被披散,身上的黑袍也布满一道道划口,划口下的肌肤焦黑,言白都能闻到近乎烤肉的香味。老天爷这是要做烧烤蛇肉吗?言白苦中作乐地想,为自己这种乐观积极的态度点赞。 还有最后一道雷,过了就过了,不过……呵,活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精彩的妖生,他也够本了。 狂风大作,袍袖翻飞,言白将扫进嘴里的头发吐出,仰头盯着迟迟不落下的惊雷。 “你真甘心?”烦人的声音又来了,心魔靠在他耳边小声挑拨他的心神,“你真甘心就这么死了?你马上就要化蛟了,在这之后就是成龙。那可是龙啊,多少同族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不向往吗?” “闭嘴。”黑云压顶。 “凭什么那些和尚的死要我们负责,明明是法海的错,如果不是他,你又何必被我趁虚而入劈开金山对不对?固执的法海偏要杀妖。错的是他,他有心魔还不肯承认,拖累了你,拖累了金山寺的和尚,你根本是被牵连的。” “闭嘴。”雷声轰鸣。 “那些愚蠢弱小的人类啊,他们向来如此,没有勇气承担,就一定要把自己的错误找出借口,推到别人身上。你可是妖,还是千年蛇妖,凭什么要你为他们的错误埋单。” “我让你闭嘴!” 一道亮的刺眼雷柱直直从天贯穿到地,将言白整个身体裹了进去。甫一接触到劫雷,言白就觉得整个人就像被撕裂般剧痛。他闷哼一声,直接化为原形,他真正的体型并不庞大,只有一尺来长。但这段只有一尺来长的身体和他刚开始修炼时已截然不同,经过上千年的淬炼,从慢慢变大,再从庞大慢慢缩小,他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如墨玉般在雷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言白却痛的不顾形象在地上翻滚。 他嘶嘶吐着蛇信,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好久没这么疼过了。 雷柱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言白也在地上滚了差不多有半炷香。但在他疼的死去活来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两只短角突破他额头上的两片细小鳞片,将鳞片顶的完全翻出,露出下面红色的血肉。紧接着白色的骨头从血肉里突生,开始还只是两个小白点,但很快两只短角便长了出来,短角笔直没有分叉。在短角顶出的同时,在言白蛇身的前后长出了四足,每足在惊雷里分化出四爪,足上覆盖着更加细小的黑色鳞片,爪上长出尖锐的勾甲,轻而易举就将一整块地面抓的粉碎。 黑山老妖一直在外围帮言白护法,他虽担心也不敢太过靠近,如果不小心把他的雷劫也引下来,那言白可能真要去地府报道。他强耐住暴躁的脾性,直到落雷结束,又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天上劫云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小心地朝刚才雷柱落下的地方走去。 慢慢走近,焦黑的土地上的情形也越来越清楚,地面寸草不生,到处都布满裂痕,尤其是言白本该所在的地方,那里的地面更是粉碎得直接下凹。 是的,本该所在的地方。 现在黑色的地面上空无一物,不要说蛇或者蛟了,黑山老妖连具尸体都看不到。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世界里,言白昏迷过去,失去了意识,留下依旧清醒的心魔在他识海里破空大骂。他骂的是本体,顺便也骂自己。就在刚才,在言白从蛇化蛟的一瞬间,他趁着言白刚抵抗劫雷精神不济的瞬间,想要抢占他的身体。难得遇到本体神识如此萎靡的机会,心魔觉得他要是不动手,估计老天也要遗憾得落泪。为了不让老天落泪,他当然只好出手了。 但是!但是,他没想到,本体这么狠!他们好不容易渡劫获得蛟身啊,本体竟然见抢不过心魔,干脆直接就毁了! 是的,他就,这么,毁了! 心魔抓狂了,他在识海里尖叫,拉扯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怒吼,将整个识海搅得天翻地覆,结果躺在海面上的本体依旧昏迷不醒。 心魔盯着对方和自己如出一撤,却总是显得很冷淡的面孔,咬牙切齿,气的双眼赤红,喃喃道:“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我抢不过你。你给我等着咳咳……”他捂着胸口咳嗽几声,为了帮本体渡劫他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本想着渡劫后直接获得蛟生,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自己还受了重伤。 心魔又瞪了言白一眼,缓缓沉入识海,很快黑色的海面上恢复了平静。 言白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动了动眼珠,觉得眼皮想被胶水黏住了般牢固。他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积攒着力量,猛地睁开眼。瞬间涌入眼帘的刺眼阳光让他的眼眶盈满生理性的泪水。 言白撑起身,看了眼自己,发现还是黑袍长发的模样愣了愣,他明明记得在昏迷前他是亲手毁了自己的身体自杀了,就是为了不让心魔得逞。不过眼下又是什么情况,他没死? 扭头打量周围,一条看不见尽头的乡间小道,道路两边是农田。正是正午时分,太阳火辣,农田里不见人影,田地里种着稀稀拉拉的庄稼,有几只昆虫躲在庄稼里有气无力地叫唤,似乎连声音都被炙热的高温烤得融化了一部分。 言白舔了舔嘴唇,站起身。没等他想好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走,迎面就走来两个扛着农具的农民。他们个子矮小,面黄肌瘦,衣着简陋而古怪,显然营养不良,生活条件不好。他们并排走在这条小道上,没有交谈,全都垂着头,浑身透着深深的疲惫。言白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定没有因为化蛟而长出两只角什么后,走上前张口询问:“请问这里是哪儿?” 两个庄稼汉低着脑袋,拖着脚步,从言白身边擦身而过,根本不想搭理他。 言白不得不后退几步,张开手拦人:“等等,我问你”这是哪。 后面的话没说完,言白瞪着自己的手,再低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影子。就算中午太阳在头顶,正常的有实体的生物也会在脚下有一块小小的黑影,无论是人,亦或是妖,除了没有实体的鬼魂。 刚才言白的手,是直接穿过一个农民的手臂。 他转身追上去,又试了一次——效果不变。农民慢吞吞地前进,丝毫没有感觉到刚才有个生物的手从自己的胸膛穿过。 所以,他其实是自杀成功了,只是仅仅是没有肉身,他的灵魂还是蛇妖时期的? 言白皱起眉,思考的同时,不忘跟上那两个农民。 他本来是打算自杀后,就正好能从梦中醒过来。不管他到底是借着梦境的力量进行穿越,还是就是身在梦里,只要让他回到一切都记不清的二十一世界,回到那具人类的身体,言白就满足了。 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他没有“醒来”,他还不是人类。说到人类,心魔呢?想到这个问题,言白在识海里仔细搜寻了一番,依旧没发现那个和自己如镜子般相同的家伙。难道是随着肉身的消失也灰飞烟灭了?最好是这样。言白默默想到,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不太可能。 农民走的很慢,言白为了跟着他们找到村庄,也不得不慢悠悠地晃在他们身后。还好,他现在是灵体状态,理论上不会渴也不会饿,更对头顶的太阳毫无知觉。看前面两个人走的虽慢,依旧汗如雨下脸色越发蜡黄的模样,言白反倒有了丝庆幸。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还有身体,早就直接飞起,也不用这样一步一顿地跟在人身后了。 4939.2.11 不知走了多久,小道转了几个弯,周围的农田才从空无一人到有零星几个人的存在。那些人个个离得很远,看到道上有人走过,也仅仅抬头看了眼,很快低下头继续劳作。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无心交谈,只是安静地弯腰,起身,弯腰,起身,行走。整幅场景像默片一样,寂静而诡异。还好,言白已看到了村子的入口和茅屋的房顶。他直接越过前面的两人,大步向前走去。 进入村子里,周围依然很安静。如果不是看到一个妇女从一间茅屋里探出头,言白还以为整个村子里都没人。他走了没一会儿,就发现村子的范围到头了,他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在心里回想了一遍,确定这处村落真的只有十几户人家。 他到底来到哪个穷乡僻壤了?所有房屋都用茅草铺顶,墙壁虽是用黄泥土糊成的,但言白觉得若是他还有实体,轻轻一推就能表演徒手拆房。屋子的窗户基本都开得很小,因为没有窗格和糊窗的白纸,与其说是窗户更应该称为孔洞。从洞口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想必也是没有照明的东西。 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大写的穷字。言白顿时觉得以往看到的什么荒村,跟这里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一句富贵之家——就算是被遗弃的富贵之家,再怎么荒置,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言白在村子转了一圈,发现整个村子里也没有人能看到他,就算他穿过墙壁走进人家的屋子,屋里的主人也毫无所觉。只有一次,当他走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面前时,原本安静的婴儿瞬间放声啼哭,他的母亲手忙脚乱地解衣喂食,完全不知道孩子不是饿了而是看到某个人。 走出昏暗的屋子,言白站在黄土飞扬的泥地上,有瞬间不知该怎么办。幸运的是,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小孩迎面走来,对方的视线在穿过言白时有刹那的凝固。虽然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正常,言白却肯定这个孩子能看得见他。 他走到孩子面前,低头打量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鬼——头发很长,乱糟糟地披在身后,头大身子小,穿着落满灰尘的粗布斗篷,斗篷宽大长度却不长,只到小孩的膝盖,露出细如竹竿的两条小腿。小孩低着头,直直穿过挡在自己面前的言白,像是每个看不见他的普通人。 一丝笑意闪过言白的眼睛,他挑起一边眉毛,不紧不慢地跟上了慢吞吞走路的小鬼。这一跟就是跟了三天三夜。 言白不得不佩服小家伙的毅力,明明能看到自己,竟然生生忍了三天。明明在自己的目光下很不自在,也强压下不适装作一无所觉。小鬼应该是个流浪儿,在言白看见他的村子只待了两天就被村里人赶了出来。到了第三天早上,小鬼把好不容易在村里偷来的干粮吃完了,走了一天的路也没看到下一个村庄。晚上休息的时候,言白清楚听见他肚子咕咕直叫,然而小孩子还是面无表情,只用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想了想,言白起身离开,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走出火光范围后小孩松了口气。所以等他再次回来时,对方再也伪装不了,瞪圆了眼睛,也是能理解的。 言白朝他招了招手,小孩黑漆漆的眼睛里闪过防备,一动不动隔着火苗和言白对视。 僵持了片刻后,言白主动妥协,他再次转身离开。这次他过了很久才回去,在他踏进火苗亮光范围前,小孩的惊呼便提前响起,大概是看到了言白送给他的礼物。 动物向来都是被人类敏感得多,言白找到野兔窝后本想让小孩自己过来抓兔子,没想到对方饿成那个样子还是不肯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无奈他只好亲自动手废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想办法把兔子从自己的窝里给逼出来,一路往小孩休息的地方驱赶。没办法,他没有实体,不光碰到动物,连法术都用不了多少,就连驱赶兔子,都是变回原形才成功的。 他这么辛苦当然有了回报。等小孩抓着兔子再看到他后,主动和他说话了:“%#¥%&*。” 言白一愣,分辨出这种语言是东瀛语。他坐下来,保证不进入小孩的警戒范围内,然后才开口:“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对方自然也发现了两人语言不通的情况。小孩上下打量了一番言白,表情很复杂,羡慕疑惑尊敬害怕紧张等等全部有之。他皱着小脸思考了半天,才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起字来。言白倾身过去一看,再次愣住,他没想到这个东瀛小孩竟会写汉字!尽管字体歪歪扭扭,而且都是最简单的字眼,但他会写汉字就足够让言白惊讶了。 他写的是“为什么我” 言白猜测他想表达的是为什么跟着他的意思,便用手指在地面上写到“只有你能看见我” 小孩盯了好一会儿后,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写:“看在”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兔子,接着写“可以”。 言白忍俊不禁,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表现得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可爱。对方看见他露出的笑意,撇了撇嘴,开始宰杀兔子。他的手法很娴熟,且下手直接,毫不犹豫,一般的小孩根本做不到像他这样淡定地用石头生生砸烂兔子的脑袋。最让言白在意的是,小孩杀兔子归杀,眼里却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真是个有趣的小鬼,言白心想。他等小孩吃完后,拿起树枝在地面上写道“言白。你?” 小孩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却犹豫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在地面上写了几个东瀛字“まつぱのうどうじ” 言白望着那行宛如画符般的字体,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还是喊你小鬼吧。” 小孩疑惑地望了眼他,用手把自己的名字和言白的擦掉。直到后来言白才从长大的孩子那里得知,名字对于人或者鬼来说都是咒,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即是把生命交付,这是最高等级的信任。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小鬼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还要犹豫半天。听他这样感慨,已改名为麻仓叶王的青年微笑着轻声解释:“因为当时我没有想活下去的*,想着如果你真要杀死我也无所谓,让我成为鬼也很好。” 当然,现在的言白还不知道小孩心中所想,他只是单纯地想跟着一个能看得见自己的人。也是跟小鬼时间长了,他才知道,名为麻叶童子的小孩很讨厌人群,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接近人类的村庄。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他直接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恨不得离人越远越好。原本言白没跟着他的时候,他还时不时村庄里偷些食物,现在有了言白这个捉兔子帮手,他恨不得成为深山里的野人。 言白尤其不能理解这一点,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无论一个人再怎么说自己性格孤僻,但在长久不和同类交流后也会无法忍受。麻叶童子却不是如此,与其说他不愿接触人类,倒不如说他厌恶人。 “为什么?你毕竟也是个人。”同样是一个夜晚,言白坐在火堆旁问麻叶童子,“你总不能一辈子也不生活在人群里。” 麻叶童子的稚嫩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沉,有时候他眼里透露出的神情真的不像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该有的,就像现在他老气横秋地回答:“人类有什么好的,他们比鬼怪要危险得多,一辈子不和他们生活很好。” 言白毫不客气地敲了敲脑袋,见麻叶抱住脑袋鼓起脸仰头看自己,露出孩子气的模样才满意地点头。 “为什么要打我?”童子瞪着他。 言白用树枝拨了拨火堆,轻描淡写:“不知道,手痒了。” 麻叶童子哼了一声,过了好久才气鼓鼓地小声说:“反正我不需要和人类交流,我能和鬼说话就足够了。” 言白听他说过,他和一个名为乙破千代的小鬼的故事。据麻叶透露,他的汉字还有野外生活的能力都是乙破千代教会的,他们曾在一起旅游过一段时间。现在他这样说,让言白再次想起那只主动和人类小孩交朋友的神奇小鬼,有些好奇他现在的去向:“乙破千代怎么不跟在你身边?” 麻叶童子的眼睛黯淡下去,他低下头闷闷道:“因为……他把他的力量借给我,我……我使用过度所以……” 言白了悟:尽管力量是麻叶耗尽的,来源却依旧在乙破千代身上,所以对方消失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按理说两百多年的鬼的力量应该够一个小孩挥霍的,就算是打猎野猪也绰绰有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麻叶童子语气转冷,他抬起头眼神回到最初认识言白时的戒备。 “没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言白按了按他的脑袋,平静说,“我只是在考虑,以后你要借用我力量时,我该不该给你。”他说这句话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却让麻叶脸色大变。小孩一下就跳了起来,对他愤恨道:“不用你管!在遇见你之前,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说完,直接走到火堆另一边背对言白躺下。言白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维持刚才揉他脑袋的姿势,半晌才放下,听火堆里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叹了口气:养个小孩真麻烦,麻叶这种早熟的小孩子平时省心,到关键时候就更麻烦了。 麻叶童子不仅早熟,还很记仇。那晚言白的玩笑大概触痛了他的什么软肋,以至于在事后整整一个月里,他都没和言白说过话。最后还是在看到言白变成黑蛇的模样后,才原谅了他。 “你蛇身的模样真漂亮。”麻叶童子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抱着腿蹲在地上看着言白。 言白闲闲地吐了吐蛇信:“嘶不生气了?” 麻叶瘪瘪嘴,伸出手让他爬上自己的胳膊,等黑蛇的身子完全缠上后他才首先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了千代,如果他没有借给我力量,他也不会消失。” 5039.2.11 言白晃了晃尾尖,觉得自己就像在欺负小孩子,尤其是现在麻叶童子垂着脑袋的模样,让从没和小孩相处过的千年蛇妖直接内疚了。他只好将脑袋伸到小孩脸颊边蹭了蹭,同样道歉:“我不该开那个玩笑的。放心好了,我的力量会不断变强,强到足够你做任何事,以后你再怎么用,我也不会消失。” 麻叶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不会了,我会变强,这样你就能保存力量永远陪伴我。” 言白对此保持沉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又能保证永远陪伴在一个人身边,就算是妖怪或者是死去的妖怪也不行。 而这位声称自己会变强的麻叶童子,在当天夜里就开始发起高烧。 言白从浅眠中惊醒,发觉搂住自己的手臂滚烫,他抬头一看,只见麻叶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小脸通红,嘴里偶尔还说着胡话。他暗道不好,不用检查他都知道对方这是发烧了。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烧,言白变回原形,一群围在麻叶身边的小鬼顿时叽喳着四散逃开,被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吓得钻进旁边树丛里,在树枝缝隙间悄悄窥伺躺在地上的孩子。 言白顾不上管那群小鬼,他蹲下身想用手试试麻叶的额头温度,却看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小孩的身体——他这才想起来将妖力聚集在手上,成功接触到温度过高的额头,情况很糟,麻叶被烧得已经意识不清了。 火堆已熄灭,只有零星的火星在木炭上暗暗亮着红光,四周的黑暗里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是那群小鬼。 言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的烦躁:“滚!”这群小鬼是由麻叶产生的,麻叶天生灵力强大,在获得乙破千代的力量后更是强的惊人。然而这孩子还没系统学会控制力量,平时都是靠着直觉,现在他生病意识模糊,对力量的掌控自然消失,所以产生了这些鬼怪。能产生鬼怪,也说明了麻叶心中的确有很强的黑暗面。 言白俯下身,喊他:“麻叶?醒醒。麻叶?” 显然这种直截了当的唤醒方法并不适合一个烧昏了头的孩子,现在又是荒郊野岭,找不到人类村庄,就算有村庄里的大夫也不会冒险进入黑暗的山林。言白想去找些野外的草药,又担心在自己走后,周围的小鬼会趁机杀死麻叶享受他强大的灵魂之力,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言白感觉到一只柔软灼热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低下头,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麻叶不知何时自己醒了过来,小声问他:“我快死了吗?” 言白抿紧嘴巴摇头,感受了一□□内少的可怜的妖力,下了一个决定:“麻叶,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麻叶笑了起来,脸颊通红眼神却有了些光彩,他笑着轻轻道:“好啊,这次,终于是我把力量借出去了。” 言白拍了拍他的脑袋没说话,开始动手吸取他身上蓬勃的灵力。顿时周围围观的小鬼们说话声音瞬间变大,大到一人一鬼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要用麻叶身上的灵力了!” “用完了,我们就没得吃了!” “不行,我还要变成大鬼,不能让这个家伙抢了我们的食物。” “对,没错。麻叶是我们的!” 声音越来越响,音调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小鬼们终于忍耐不住齐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朝言白扑去! 在最前面的小鬼的利爪碰到那神秘黑衣男人的衣角瞬间,一股强到可怕的力量从背对着小鬼的人身上爆发出来,十几只小鬼以比刚才更快地速度倒飞了出去。 为首的小鬼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刚爬到一半,它的头就被人踩进土里。 言白望着怀中再次晕过去的麻叶,踩着脑袋的脚加重了力道,眼神毫无波动,声音冷漠:”去找能退烧的草药。” 其他的小鬼朝他缓缓靠近,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红光。他们只要一想到刚才那股力量本该是自己的,就恨不得将眼前的家伙撕成碎片! 怨恨增强了小鬼们的力量,他们自发地靠在一起,融合,身形不断膨胀,一只皮肤铁青,头顶巨角的大鬼出现在言白面前。他身体庞大似一座小山,只有一只竖起的独眼,眼睛和言白整个人一样大,咆哮起来周围所有的树木像是被狂风吹过一样向外围倾倒。 被言白踩在脚下的小鬼本来还被他震住,吓得一动不动,现在一听到这个声音反而拼命挣扎起来:“大鬼!是大鬼!你个白痴快放了我。” 言白移开脚,小鬼连滚带爬地就往外冲。但他没冲几步,就被大鬼一把抓住,拎着腿倒吊在空中。 面对大鬼张开的血盆大口,小鬼吓得在空中乱蹬四肢,企图挣脱开。这只仅存的小鬼肚子很大头很小,四肢又细长,看上去就像一个长了双腿双脚的大肚瓶,言白本来还觉得他很丑,但现在和长得更丑的大鬼比起来,小鬼反而变得有些可爱了。 他抱着麻叶走到大鬼脚下,仰起头喊了他一声:“喂。” 大鬼低下头,盯着他咧开长满利齿的大嘴嘎嘎直笑:“不用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了!”他看向言白怀里的小孩,巨眼里是明明白白的贪婪和渴望:“吃了你们,我就会更强!更强!” 他大吼起来,拎着小鬼的手往上一抛,张开大嘴。 在小鬼的惨叫声中,一道红芒瞬间自下而上瞬间穿透了大鬼的脑袋,那红光是如此细小,如此迅疾,若不是小鬼正瞪着大鬼的嘴巴目不转睛,大概就会错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小鬼翻滚在空中,大鬼大张着嘴,言白仰着头,四周的树木向外低伏。 下一秒,小鬼眼睁睁地看见大鬼向后倒去,轰地一声地动山摇,数十根树木和更多的灌木被他压在身下,巨眼大睁,嘴巴依旧维持在之前张开的形状。 可是,他死了。 被那道红光穿过就死了,而光芒和大鬼的身子比起来就是一根线对上一头大象。 小鬼重重砸在地面上,他不顾被砸得头晕眼花的脑袋,战战兢兢地往后直退,转身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走。 “站住。”背后冷淡的声音让小鬼僵在原地,他听见魔王平静地说:“去找草药来,否则杀了你。” 大鬼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小鬼抱着脑袋痛哭流涕:“我不认识草药!别杀我!” “去问山里的妖怪。摘不到草药……”意味深长的停顿后,是一道和刚才相似的红芒闪现在小鬼余光中,越过他的肩膀穿过他面前的树木。 刷刷刷三声,那棵上百年的巨树和他后面的两棵全倒了。 小鬼惨叫一声,瞬间钻进了灌木丛里。 言白哼了一声,走到大鬼身边,伸出手将他身上残余的鬼气全都吃掉。到目前为止他也仅恢复了三成力量,而麻叶由于接二连三的力量消耗烧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他头靠在言白肩膀上,缩着身体,喃喃着喊:“千代……妈妈……” 无论平时看上去多与众不同,多聪明沉稳,现在他也不过是个生病的小孩子。言白将他放在树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滚烫,便用妖力将自己的手变得冰凉假作毛巾敷在上面。 冰冷的手心让麻叶舒服了些,他紧皱的眉头松开不少,表情也平静下来。只是这份平静维持得时间少的可怜,很快,他再次变得紧张不安,甚至眉宇间带上一丝憎恨。 “杀了你们……人类……愚蠢的……” 言白听到麻叶这样自言自语,他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不安地来回翻身。 按住他的身体,言白微微皱眉:他从未仔细询问过麻叶母亲的事情,只知道她在两年前因被人指为狐女,被生生烧死。麻叶从未说过他当时是什么感受,也没说过污蔑他母亲的人是谁,现在看来是因为麻叶已经报了仇? 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就已经手染鲜血,这到底是谁的错。 “杀了你们……母亲……”一滴眼泪从麻叶眼角滑过,言白静静将其擦掉,抬起头看见刚才的小鬼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草药钻出灌木丛,正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给我。”言白朝小鬼伸出手,对方赶紧飞奔过来,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把草药碰到言白面前。 言白拿起一把柴胡揉碎,抬起麻叶的头撑开他的嘴,将草液滴进去,顺便询问跪着一动不动,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成一块石头的小鬼:“这里没有山溪吗?” “这里没有,在隔壁的山上才有。”小鬼小声道。 言白点头:“去取点水过来,用柳树皮煎水。”柳树皮药效太强,如果可能还是尽量不用在麻叶身上,他年纪太小了。 半天没听到动静,言白侧过脸冷冷看着小鬼:“还不去?” 小鬼打了个冷战,趴在地上犹犹豫豫道:“可是,很远……柳树也……”他还没说完,偶然扫过刚才大鬼尸体的地方,发现那里眼下空无一物,立刻刹住口,跳了起来飞速跑开:“在下这就去!” 言白放下抬起的手指,黑色的光芒消失在指尖,黑夜里根本除了他自己知道外根本无人发现。 所幸的是,麻叶童子看上去又瘦又小,体质还不错,喝了车前草的汁液后身体温度很快退下,直到小鬼辛辛苦苦将山溪水取来,又放进柳树皮煮开后,麻叶已退了烧。小鬼捧着自己冒死从姑获鸟的巢穴里偷出来的破瓷碗泪流满面,偏偏黑袍的魔王还不耐烦地瞥过眼来冷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不需要这药了。” “那……” “还有什么问题?” 小鬼凄凄惨惨地回答没有,哭着把自己好不容易煎好的药水喝了下去:不能浪费了他一晚上的努力! 5139.2.11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落到麻叶童子的眼皮上,他动了动眼珠,睁开眼,清脆的鸟叫声随即传入耳中。山林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吸附在身上的斗篷上,让布料有些沉重。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麻叶额头,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醒了?” 麻叶不自在地在那只手掌下晃了晃脑袋,小声问:“我生病了?” “现在没事了。”言白收回手,顿了顿,忽视掉心中关于他母亲和他复仇的疑问,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吧,今天要去村庄。” 麻叶有些不乐意,他跟着站起身,头有些晕身子摇晃了一下被言白扶稳,不好意思地道歉后反对:“为什么要去村庄?我觉得现在没问题。” 言白挑起一边眉毛:“站都站不稳。过来。”后一句不是对麻叶说的,麻叶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旁边,这才发现一个青色的小鬼正躲在一丛灌木后偷偷望着这边。而周围大片树木倒下,似乎是被一个体型庞大的动物压倒的。 麻叶想起自己的特殊体质,不由得咬了咬牙:“昨天……我产生了大鬼了吗?” 言白正眯着眼瞪着吓呆了的小鬼,听到他的问题,语气缓和了许多:“没事,已经解决了。” 小鬼在他暗藏杀意的目光下,滚出灌木丛,苦着脸跪在他面前:“大人,有何吩咐?” 它本来还想假装没看见,等他们走了以后偷偷溜走,而且黑衣人对麻叶的态度和对它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差距之大让小鬼又想哭了。 “他也是我产生的?”麻叶好奇地看着小鬼圆鼓鼓的肚子,玩心大起伸出手戳了戳,肚皮很有弹性,简直就像皮球一样,戳下去很快又把手指弹了回去。 言白本想直接吸收掉这只小鬼,补充自己消耗的妖力,见麻叶玩的不亦乐乎,小鬼又乖乖地毫不反抗又放弃了。想着万一以后麻叶又受伤或者生病,也能多个帮手去找药草和水源,他决定给小鬼一个机会:“让麻叶当你的主人,如何。”句子是疑问句,但被他用肯定句的口吻念出来后,便自带了冷意。 小鬼抖了抖身体低着头,毫不犹豫回答:“在下愿意。” 言白用妖力凝结出绳子,拴在小鬼脖子上,绳子的另一头交给麻叶告诉他,以后小鬼若是不听话,直接拽拽这根绳子,保证让小鬼做什么都不会反抗。做完这些后,他变回了黑蛇,爬上麻叶的胳膊缠在上面保存妖力。 麻叶一手牵着小鬼,一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言白想了想,也很奇怪,他对白蛇都没有这么无怨无悔地付出过,最后勉强想出一个理由:“看你顺眼。” 麻叶细瘦的手指轻轻抚摸在他的头顶的鳞片上,若有所思,好半天后他才说:“跟着我不好。你……我不想进村庄,一是因为我讨厌人群,二是有人在追我。” 言白刚低下的头再次抬起,他血红色的眼珠犹如红珊瑚珠子,镶嵌在墨玉般的身子上漂亮极了:“有人要杀你?” 麻叶笑了起来,表情有一丝得意:“不是。是想让我回我母亲家族,他们说我灵力很强,希望我回去学习阴阳术。” “哦。”见是这个原因,言白又放松下来。 “本来我是不想回去的。”麻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他,“不过我现在改变注意了。我想回麻仓家,你会陪我吗?” “随你。”言白张大嘴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我先睡觉了。”昨夜他一夜没合眼,时时刻刻都在注意麻叶的身体,又消耗了不少妖力给自己的手掌降温,到现在也有些疲惫。不过他在完全进入睡眠前,还不忘睁开眼警告小鬼:“好好保护他。”随即完全陷入沉睡。 小鬼有些哀怨又有些愤恨,这条黑蛇显然也不是人类,对麻叶这么好做什么!又不吃他,难道是要准备等麻叶长大了些才吃? 骤然出现的窒息打断小鬼的猜测,他被脖子上的力道拉的一下扑在地上,咳嗽连连:“你!” 麻叶冰冷的眼神让他嚷了一句就瞬间没了下文,小鬼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能露出这种目光。麻叶慢慢将牵着小鬼脖子的绳子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语调毫无起伏地威胁:“再让我看到你露出刚才的眼神,我就让白吃了你。” 白?小鬼的视线往他胳膊上缠着的黑蛇身上一飘,颤抖了一下,机智地低下头认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于是,当麻仓家的阴阳师终于沿着故意留下的线索追到麻叶童子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小孩子披着斗篷,手牵青面小鬼的模样。一时间麻仓家的几人都有些傻眼,因为被一条看上去很不牢固一挣就断的麻绳拴住的小鬼,不但不生气,还满脸讨好地围着小孩子团团转。 在出发前,几人就被家主叮嘱过这次要抓住的孩子不是一般人,他有着“鬼之子”的名号,但这种单薄的名号显然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尤其是当这么个身高只到成年人大腿的孩子望着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时,就算面对恶鬼也能面不改色的某个阴阳师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他不会真的是恶鬼的小孩吧?这个念头划过阴阳师的心头,他刚这样想,就看见不远处的孩子面露嘲讽,尽管一闪而过,但还是让阴阳师瞬间怒气蓬生。他才不会是什么鬼之子,不过是个分家的孩子,还是已被分家除名的,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孩子。阴阳师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怎么,逃了这么久,不跑了?” 想起这一段时间来被这个小孩耍的团团转,撵着对方屁股翻山越岭吃尽苦头,阴阳师心中的怒火和怨气越发高涨。 麻叶听见对面几个大人在心里对自己的诅咒和谩骂毫不生气,直到其中一个人想着他母亲是个贱|人后,他的脸色才变了变。听到为首的阴阳师问话,他歪了歪头声音平静:“我为什么要跑,你们不是被家主拜托一定要带我回去吗?” 该死的臭小鬼!阴阳师抽了抽嘴角,不知道对方是从哪知道这条消息的,明明家主应该把消息全都封锁了才对。关于麻仓家下一任家主没有人选,唯一有能力继承的又是女性才不得不四处搜罗有天赋的分家小孩去本家接受教育,这条消息在平安京上流贵族里并不是什么秘闻,就连天皇大人也在一次朝会上关心过,可是,这不代表,这种生活在乡野里的贱民小孩也有资格知道。 呵呵,没有继承人所以才不得不让自己回去吗?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分家的孩子。麻叶童子对此倒是并不生气,毕竟人类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就是这样自私的生物,早就看透的他为什么要生气呢。况且这是好事,他想回去学习阴阳术,有一种能让鬼怪具体化的术被称为式神,只有平安京里的大阴阳师们才会的术,他想学会,这样白就不会每次都要耗费妖力凝聚实体了。 想到自己手臂上缠绕的黑蛇,麻叶童子脸上冰冷稍退,让他好不容易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没错!”阴阳师咬牙切齿的声音让麻叶回过神来,对方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们奉命带你回去,满意了吗?” 不,应该是你满意了吗?麻仓家的家主不是许诺过,只要这群人把自己带回去,就会给他们丰厚的奖赏吗,要不他们怎么会锲而不舍地跟了自己两个月。 “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麻叶听见自己说,“不能让家主久等,越快越好不是吗?”他开心地看见阴阳师和他的几个侍从脸色又变了一下,知道自己再次答对了。 灵视,不用听不用看就知道人心中所想的能力,这才是他从乙破千代上获得的真正力量。麻叶童子没有告诉言白,这是他不想靠近人群的真正原因。只要一靠近人,对方心里黑暗的想法就会源源不断涌进他心里,想躲都躲不了。 黑暗的、丑陋的、自私的、作呕的想法,每个人的,所有人的,所有人类内心的黑暗面在麻叶童子面前都一览无余。只有言白不一样,他很强,强大到麻叶看不穿他的内心。麻叶在斗篷的遮掩下,摸了摸手臂上的蛇身,光滑冰凉的鳞片让他平静了许多。 没关系,麻叶告诉自己,没关系,为了学习阴阳术,为了留下言白永远陪伴自己,他可以忍受灵视,可以忍受一切。 “喂,你手上的小鬼是怎么回事?”走在麻叶身边的阴阳师斜着眼角看他,口气冷淡嫌恶,“这么弱小的小鬼,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才肯收复。”他完全无视了麻叶是个没有受过阴阳术训练的小孩的事实。 麻叶拽了拽手上的绳子,看青面小鬼委屈瞪着自己,有气不敢发的模样淡淡道:“它是很重要的人送的礼物。虽然很弱小长得也很难看,我也应该好好保存。” 小鬼咧着嘴想哭:凭什么嫌它丑!它在鬼族里已经称得上帅了好吗?不要拿人类的标准来要求它,它才刚出生一夜多的时间,还是个孩子!还没等小鬼哭出来,它就听到自己名义上的主人冷淡的声音:“你长得这么丑,就叫鬼丑丸好了。” 小鬼,不,鬼丑丸留下了屈辱的泪水,就连旁边嫌弃这只小鬼的阴阳师都觉得这个名字很难听。试想一下以后在战斗里,面对强大凶恶的魑魅魍魉,阴阳师甩出纸符口中大喊:“阴阳术·式神!出来吧,鬼丑丸!”这种场景,不要说诗意了,简直是可笑! 果然是没有教养的野孩子。阴阳师哼了一声,心想,这种人就算灵力强大如何,是不可能继承麻仓家的! 5239.2.11 阴阳师心里看不上麻叶童子,嘴上不说,态度上却没有遮掩,而他的侍从们见此也有学有样地亲待麻叶,除了表面上尊称他为大人外,表情眼神没有任何尊敬。 麻叶将他们心里的嘲笑和嫉妒一一看在眼里,嘲笑是看不起他流浪孤儿的身份,看不起他逃离家族嫁给武士的母亲;嫉妒是因为他被麻仓家的家主看重,是特别叮嘱一定要带回本家的分家小孩。这些人,包括那名阴阳师都在怨恨着自己的好运,抱怨着为什么他们不是和自己同龄,为什么不是分家的孩子,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本家,将来还有可能继承麻仓家。 不过是一个腐烂落败的阴阳师家族,若不是想要学习阴阳术,他怎么可能会和他们回去,麻叶在心里想到,跟在阴阳师身后。他个子很矮,通常其他人走的一步他要跑上两步才跟得上,而阴阳师和侍从们有意想要看他出丑的模样,用比正常还要快的步速大步赶路。麻叶咬着牙,就算跑的气喘吁吁,就算由于没吃东西而头晕腿软也不肯请求一句。 除了中午的时候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朝离山林最近的村庄赶去。其实这一路走来,阴阳师和他的随从也不好受,不过看到麻叶童子脸色发白的模样,想到等到了村庄就能坐上牛车,他们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看到不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几人都加快了步伐,就连麻叶也精神为之一振。 通往村庄的小道要经过一片河流,河水湍急,河面上架着不知什么时候修建的一条木板桥,桥的栏杆经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已腐烂得不成样子,被一个仆从不小心碰了一下,便落入水中。 在经过这座桥之前,麻叶踏上桥面的脚顿了顿,他身后的一个侍从毫不客气地在后面推了他一下,把小孩子推得一个踉跄:“大人,赶紧过桥吧?” 走在最前面,已经通过木桥的阴阳师回头,略带恶意地问麻叶:“怎么?害怕了?” 麻叶冷冷道:“才没有。”说着就径直走上桥面。木板桥的主体用四根粗树干搭起,桥面则是用木板铺成,踩上去板与板之间互相挤压咯吱咯吱直响,显得摇摇欲坠。 鬼丑丸走得步步小心,结果牵着他的麻叶却大步向前,速度飞快几乎就要跑起来了,拽的鬼丑丸不得不跟着跑起来。顿时整个桥面都被他们踩得不断震动,让跟在最后面的侍从气恼得要命,又不敢真正向麻叶发火,毕竟无论是个怎样的野孩子,他终究还是位“麻仓家的大人”。 村子里的人都是些朴实的农民,见这群人虽风尘仆仆,但除了其中一个孩子基本都穿戴不俗,尤其是为首的阴阳师,穿着一身白色的狩衣,除了衣摆上沾了些泥点外,整洁如新,那洁白柔软的布料是这些生活在乡野里的村民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顿时,麻叶一行人受到了整个村子的最高礼遇。特别是在他们知道队伍里有一位来自平安京的阴阳师后,这份敬重更是达到了顶点。 足足有六十多岁的老村长跪在阴阳师麻仓浩明面前行礼,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面上,头朝下不敢擅自抬起:“求阴阳师大人救救我们村子!” 麻仓浩明正浑身不舒服地跪坐在村子里最好的一处房子,说是最好也不过是墙壁上不像其他房子有破洞,在麻仓浩明看来大概就是有门的垃圾场和没门的垃圾场的区别。这群愚民竟然连地板都不铺!整个房子的地面就是黄土地,就算他现在是坐在房主特地找出来的最好的衣服上也感觉脏的不行。被他跪坐着的衣服上打满补丁,麻仓浩明怀疑他真坐下去,屁股上会不会留下两瓣灰印子。他不得不挺直脊背,绷紧大腿,尽量不让身子完全坐下去。 老村长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贵人在心里疯狂唾弃这间屋子和他屁股底下的衣服,在没听到回应后,直接哭了出来,直起身子再次郑而重之地拜下去:“求阴阳师大人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 麻仓浩明挪动了半天的身体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省力点的姿势,他咳嗽一声,严肃地回答:“起来吧,说说看,是有何鬼怪作祟?” “是村外的那座木板桥。”老村长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麻仓浩明面前垂着脑袋回答,“三个月以前,在一次暴雨后,那座木桥就不能走人了!” “恩?”麻仓浩明来了精神,嗯了一声。 老村长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是说大人你不是人,而是没有人能通过那座木板桥出村!” 麻仓浩明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只不错的妖怪,他正好愁着没有一只强大顺手的式神,现在一只现成的式神材料就主动送上了门:“你仔细说说。” “是。” 原来那场暴雨结束的当天晚上,一个外出的农民在经过那座桥回村时不小心掉下桥淹死在湍急的河流里,本来村里的人都没在意,以为是雨天刚过,地面湿滑,又是光线不甚明亮的夜晚,农民没看清楚路面不小心滑到掉进河里。但是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一个人掉进河里,大家这才害怕起来。 结果他们刚开始紧张,商量着要不要重修一遍木板桥,就没有人死了。村里的人松了口气,安慰自己一口气死了三个人一定是巧合。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在第二个月的同一天,也就是第一个人死的相同日期,又有人死了。这次死的是个七岁小孩子,按理说这么大的小孩子应该被家长叮嘱过不要靠近湍急的河流和危险的木板桥,也有同村的人说在小孩死之前,是看到他在村子里玩耍的,离桥足有几百步远,怎么也不可能一个没注意就掉进河里,连呼救声都没有就死了。 村里的人这才开始怀疑桥里有妖怪。他们在一个晴天找了个几个年轻壮汉去准备拆了木板桥,没想到还没动手呢,几个壮汉就神情恍惚起来,一个个喊着有漂亮女人踏上了木板桥,别人拦都拦不住。壮汉们摇摇晃晃地走到木板桥中间,排成队一个个跳进了河里,瞬间就消失在比平时更汹涌的河水里。其他人害怕极了,不敢踏上桥面,只能扯着嗓子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同村的人送命。 听到这里,麻仓浩明可以称得上双眼发光,他激动地前倾身体,热切地向老村长确认:“你们真的是在一个有太阳的时候准备拆桥的?” “是。”村长垂着头,没有看见他脸上呼之欲出的兴奋。 “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八个人了?” “是。”村长的声音更加低沉悲痛。 麻仓浩明这才想起来什么,收敛了一下高兴的表情,板起脸肃穆道:“降妖除魔乃阴阳师的本职工作。村长放心,这种害人不浅的妖怪,赌上麻仓家的荣誉,我一定不会放过它!” 村长第三次朝麻仓浩明行大礼拜伏:“拜托大人了!” 村长一推开门出去,麻仓浩明就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他走来走去,搓着手喃喃自语:“天意啊,天意啊。”这么强大的妖怪,正好就让急需强大式神的他碰上了。在临走之前,为了保证鬼之子的顺利回归,家主还特地将三张强力的符印交给他,符印乃是当今麻仓家的家主,阴阳寮里知名的阴阳师麻仓叶川亲自动手绘制,有了这三张符印,麻仓浩明相信区区一个桥姬他还是能拿下的。 隔壁的屋子里,麻叶童子正躺在床上小声地和躺在他枕边的黑蛇说话:“今天我路过那座木桥的时候,感觉到有妖怪附在上面。” 言白吐了吐舌头,瞥见被麻叶命名为鬼丑丸的小鬼正蹲在门口守着,其实他觉得鬼丑丸长得还挺可爱的。 “白。”麻叶见他不答话,又喊了一声。 “什么?” “麻仓浩明明天准备要收复那只妖怪,但他敌不过那只妖怪。要不等妖怪现身了你把她吃了吧。你不是需要妖力吗,正好可以补充。” 言白先是在想麻叶怎么知道麻仓浩明明天要收妖,紧接着又被他对自己的称呼吸引了注意力:“为什么喊我白?” 麻叶笑了笑,在被窝里眼睛弯成月牙:“千代告诉我,名字是一种咒。我这是对白你下咒,白的称呼是专属于我的。这样被冠以白的名字的你,就是专属于我的。” “但我还是我。” “是啊,你还是你。只是被叫做白的你,是属于我的。” “……”言白决定不告诉麻叶其实他没听懂这句话,不过小孩子嘛,他都决定要陪他度过这一世了,也无所谓属于不属于的问题,“嘶嘶你开心就好。” 等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他们随着麻仓浩明来到木板桥前,他们的时候村民全都跟在后面,想看又害怕妖怪,十分纠结地伸着头远远观望着。 麻仓浩明不屑地看了眼那些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身为阴阳师的优越感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他有灵力,他才能面对妖怪而不怕,不像这群愚民,又无知又弱小,难怪成了妖怪们的养料,需要阴阳师来拯救。 从怀里掏出家主赠与的符咒,麻仓浩明将其中一张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念动,另外两张符印不借任何外力,漂浮在空中,顿时,围观的村民一阵惊呼。 得意的微笑浮现在麻仓浩明嘴角,他轻叱一声:“阴阳术·式神!出现吧,麻仓家的专属式神叶鬼!”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卷起沙尘和无数树叶降临在麻仓浩明身前,旋转着形成小型的龙卷风。等风平息后,所有人看到一只两人多高的式神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头非常大,全身上下包裹着一层白色的盔甲,脸部用一张纸挡住,纸上绘着麻仓家的家徽,如一片枫叶般的形状。式神的手上举着巨大的长矛,随便一挥就能轻而易举摧毁村子里目前最好的房屋。 村民又是一阵鼓掌欢呼。 麻仓浩明夹着纸符,继续念动咒语朝木桥一指,剩下的那张符印便飞向木桥,眼见着就要贴上桥面。 5339.2.11 然而,在符印贴上桥面之前,便被一只纤纤素手挡下了。 在几个有灵力的人或鬼怪眼中,一个女人从桥面生出,举起手掌,隔空将符印挡在半空中。女人皮肤白皙,嘴唇红润,黑发如鸦羽般高高绾起,发髻上插着金色的发扁。她穿着湿漉漉的红色振袖和服,面无表情地望着麻仓浩明,伸出的手掌上亦有源源不断的水滴顺着手腕落下。 麻仓浩明见果然是他所想的桥姬,更加放心。他朗声喊道:“妖怪你既然出现了,我定要收了你,替八位惨死的村民报仇!” 围观的村民们本来还在窃窃私语阴阳师法术失效,现在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又听麻仓浩明提起之前死去的人,村民马上都群情激奋起来,愤怒地在远处挥手声援他:“报仇!报仇!” 桥姬轻启朱唇,一缕游魂般的声音从她的嘴角泄出,两片唇瓣一动不动:“恨呐……恨呐……” 水珠源源不断从她的衣角,头发,手腕滴落在地面上。 麻仓浩明一动不动,义正言辞喊道:“就算你有冤屈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报复!去!”他结印,悬在桥姬身前的符咒猛地涨大,成为一张足有一人高的巨型纸符扑向桥姬,将女妖紧紧裹起。 桥姬没有反抗,只用幽幽的眼睛注视着麻仓浩明,重复道:“恨呐……恨呐……” 麻仓浩明有些遗憾连叶鬼都没派上用场,没让村民进一步见识一下来自阴阳师的伟大力量。不过这样也好,他心道,就这样顺利地收下一个式神也不错。 就在他动手取出收复妖怪的纸符时,站在不远处的麻叶忽然道:“她是来自上游村庄的,那个村庄已经被她杀完了,她趁着上次的暴雨来到这座木板桥。她在几十年前蒙受冤屈,先是被心爱的男子背叛,然后被同村的人扔进河里淹死,死后怨恨不散,时时趁机害人获取力量,直到最后她将害死她的十几个人都杀了。” 麻仓浩明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他折起符咒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斜眼看那个啰嗦的小孩:“那又怎么样。鬼就是鬼,就算是由于蒙受冤屈而死,死后就该乖乖成佛,逗留世间的下场只会被我们阴阳师盯上除去。小鬼,你是想劝我放了她吗?” 看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似乎就等着麻叶点头再好一通教训。没想到长发披肩的八岁小孩只是摇摇头,面无表情声调毫无波动:“不,我只是把她的故事告诉你而已。你不是想收她做式神吗?” 臭小鬼!麻仓浩明在心里骂了一声,为自己的企图被一个小孩子看穿恼羞成怒。所幸他打着让麻叶童子观摩成长的旗号,只留他一个人靠近自己,其他人包括自己的侍从都远远围在外围,离他和麻叶有一段距离,不用担心小鬼刚才说的话被其他人听见。 “你不用担心。他们都不知道你很高兴遇见这个妖怪。”麻叶将眼神投向裹在纸符里开始挣扎的女妖,“她要逃脱了。” 麻仓浩明当然知道这一点,当务之急就是先收了这只妖怪,以后再找小鬼算账,反正离平安京还有几天路程。他狠狠瞪了眼麻叶,竖起手指念念有词。 夹在手指间的纸符发起蒙蒙白光,桥姬的挣扎也越来越厉害,连她本是没有表情的脸都变得狰狞起来:“杀了你……恨啊……杀!”她裹在纸符里的身躯不断膨胀,仿佛刹那就变成了一坨不断扩增的肉山,一堆堆*有自我意识般不断撕扯着纸符,试图往外涌动。 伴随着轻微的撕裂声,纸符从低端开始破碎,分成两片。 麻仓浩明岿然不动,加速嘴唇的翕动,指尖的纸符光芒暴涨,虽然还没达到可以使用的地步,但也不远了。 阴阳师加快了速度,妖怪更是如此。 刺啦——纸符彻底碎裂,桥姬的身体此时已比正常人宽了两倍有余,她尖叫着脸色发青朝麻仓浩明扑了过去。让人惊讶的是,她看上去臃肿不堪,速度却极快,眨眼间就来到麻仓浩明的身前,举起变为利爪的手就朝他当头挠下。 当的一声,利爪被长矛拦住,是式神叶鬼。他一直护卫在麻仓浩明身前,此时出手恰好挡住桥姬的攻击。 紧张得屏住呼吸的村民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挡在他们身前的侍从其中一人面带得色地朝这群人解释:“像这种小妖怪,不可能是式神叶鬼的对手。更何况这是麻仓家家主亲赐给我家主人的控制符印,威力更强。”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不详的惊呼声,连忙扭头将视线重新投向战场。这一看之下,他不禁脸色发白。 因为他看见刚才才吹嘘的叶鬼,被那涨大身形的女妖轻松地撕成了碎片。控制他的纸符化为漫天碎片,飞雪般飞向四周。在女妖的脚下,还在念动符印的麻仓浩明现在身前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再能阻挡女妖了! 麻仓浩明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嘴里的咒语却不敢停。他一边急速念动咒语,脚踩方步与女妖周旋,一边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桥姬这个时候就该被收伏了!他念了这么长时间的咒语,为什么对方根本毫无感觉,动作停都不停地朝他攻击! 麻叶注视着阴阳师满头大汗,目瞪欲裂的惊惧模样,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这丝笑容和他孩童的外表十分不相配。 抬起胳膊,麻叶对藏在自己斗篷下的黑蛇道:“快去吧,再这样下去麻仓浩明就要被吃了。” “不要再教训他一下?”隔着衣料,黑蛇嘶嘶的声音传来。 言白一想到在他睡着时,麻仓家的人联手折腾麻叶,仗着大人个子高让麻叶追的头晕眼花他就忍不住火大。大概类似于,我家的孩子何时轮到你们欺负的护短心态。 正说着,他听到一阵尖叫。从斗篷下伸出头,言白看见穿白色狩衣的麻仓浩明一个踉跄,脚步紊乱,眼见着就要被女妖乱舞的手臂挥中。他伸出蛇信嗅了嗅空气中的信息,对女妖的妖力勉强满意,这才从麻叶童子的手臂上窜了出去。 麻仓浩明跌坐在地上,眼角扫到一丝乌光,就见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蛇见风就长,窜向桥姬。当黑蛇撞上女妖时,已是条一丈余长的巨蟒,他闪电般缠住女妖的身体,在她头顶张开嘴,露出森森獠牙。 女妖哀嚎一声,浑身的妖力像被卷进漩涡里的海水,源源不断涌进黑蛇的嘴里。 女妖像刚才一样奋力挣扎,却丝毫不能撼动黑蛇,反而换来对方更紧的缠裹,所有人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折断声。 或许是嫌女妖挣扎得太厉害,黑蛇漫不经心地朝桥姬当面吐出一口黑气,顿时气势汹汹的女妖瞬间萎靡下去,青色的脸孔迅速转白,怨毒的眼睛失去神采。 麻仓浩明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黑蛇眯起眼睛吞噬妖力的模样,脸上露出狂喜。他颤抖着举起手指,竖在唇边,指尖夹着唯一剩下的,家主赐给他的纸符。 麻叶童子瞳孔一缩,发现了他的企图,冲麻仓浩明喊道:“不要!” 麻仓浩明假装没听见,快速念动咒语,眼睛死死盯着黑蛇。他比刚才面对桥姬还要激动:这,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妖怪!趁他忙着吞噬桥姬,一定要快,要趁机收了他!有了这种式神,就算是安培晴明他也不会畏惧了! 纸符脱手而出,朝黑蛇贴去,麻仓浩明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亮的惊人。 白纸附上墨玉般的鳞片,贴上了! 他咧开嘴大笑起来:“成功了!我成功了!”桥姬算什么,有这条黑蛇就足够了! 麻叶童子垂下伸出的手臂,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哼一声低声自语:“笨蛋。” 在众人眼中,麻仓浩明挥舞着双手还没笑完,就从大笑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向后倒去。 黑蛇吸光桥姬的妖力合上嘴,吐了吐蛇信,血色的眼珠里瞥了眼这个人类,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目光。它缩小了身体,落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游向麻叶童子。 一片死寂中,麻叶蹲下身伸手让黑蛇爬上自己的胳膊,站起身漠然看着侍从们大叫着“麻仓大人”奔上前,扶起麻仓浩明。 脸色惨白的阴阳师嘴角仍有血迹,他气喘吁吁地瞪着麻叶,嘶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麻叶童子微微歪头,像是在说这个问题愚不可及,慢吞吞道:“你只是被反噬了。” 因为黑蛇过于强大,他被反噬了?他只是被反噬了? 麻仓浩明再也忍不住,露出怨毒的神色眼神阴鸷:“那为什么你没有被反噬?”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式神,”麻叶淡然道,摸了摸黑蛇的脑袋,“他只是我的朋友。我还没有进行阴阳术的修行。” 麻仓浩明这才想到这位年仅八岁的鬼之子灵力虽强,却还不会阴阳术。那鬼丑丸……他的目光落到自从黑蛇现身后就抱着头瑟瑟发抖躲在麻叶身后的青面小鬼,恍然大悟:“是黑蛇制住了它!” 麻叶没有说话,用眼神告诉他:这又是个愚不可及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又一口鲜血被麻仓浩明喷出喉咙,雪白的狩衣上落下点点鲜红,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在麻叶看来美不胜收。 5439.2.11 由于麻仓浩明的负伤,原定于三日到达平安京的行程被硬生生拖到了七天,赶在第七天的傍晚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位于平安京内城东南面的麻仓家。 在进入城门前,言白将鬼丑丸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对它说:“你走吧?” 肚大腿细的小鬼惊得双眼瞪圆:“你,你……” “平安京里可是有不少阴阳师,不赶快走的话,会把杀掉的。”之前麻仓浩明就警告过,指明麻仓家从来不会收留这种小鬼当式神,若是不把它尽早把它丢掉就要在进城前杀掉它,以防小鬼成长后作乱危害京城。 小鬼迟疑地望了眼言白,犹犹豫豫地转身,朝城外爬去。 “他走了?”刚进牛车车厢,麻叶就问道。 “恩。”言白化为黑蛇攀上他的肩膀。 “哼,现在不杀了它等以后它变成大鬼,就是你们的责任。”侧躺在车尾,伤势还未好全的麻仓浩明冷嘲道,结果被一人一蛇直接无视了。牛车再次咕噜噜走动,朝城门走去。 一进平安京,就会明显感到这里和城外是两个世界。城中屋舍井然,鳞次栉比,外城住着普通的百姓,房子通常是木质的长屋;内城则住着贵族公卿,越靠近皇宫,房屋样式越华丽,成片的屋宇连在一起,景色优美的庭院被隐藏在府邸深处,出入正门侧门的都是规格不一的牛车。平安京仿照唐国的长安城建立,城里的格局在建城之初就已设计好,大大小小的街道都专门铺平,纵横交错,方便城内的通行。 隔着一面城墙,都城内歌舞升平,安宁优雅,都城外饥荒遍野,饿殍随见。然而,这里的鬼怪要比外面充满死亡的世界还要多得多。 麻叶童子将视线从墙角阴影处移开,他正趴在牛车的窗口向外张望。麻仓浩明见麻叶望着外面眼都不眨地模样,哼笑出声:“怎么样?很震撼吧?”毕竟是出生在乡野荒山里的野孩子,第一次见到繁华的都城被吓到也不意外。 麻叶点点头:“的确很繁华。” 梗在胸口的郁气稍散,麻仓浩明半是恐吓半是警告地对麻叶童子说:“麻仓家在内城,经常会遇到贵族公卿,你可不要随便乱跑。就算在麻仓家内,低等仆从和高贵的主人住处也是分开,万一冲撞了贵人,哼哼,就算是鬼之子想必家主大人也会照样严惩。”他完全把麻叶当成一个空有强大灵力却不会应用的普通小孩,特别是在桥姬事件中知道他不会阴阳术后。 一想到桥姬和那条黑蛇,麻仓浩明就觉得自己又要喘不过气了。黑蛇明明不是麻叶童子的式神,还和他形影不离,天天都缠在小孩的胳膊上,整天睡觉,除了麻叶不理其他任何人。麻仓浩明数次拐弯抹角地向臭小鬼打听黑蛇的来历,却每次都被狡猾的麻叶几句话绕开。几番试探下来,不要说劝服黑蛇跟随自己了,到目前为止,他和黑蛇根本都没接触过! 牛车停下,外面传来守卫麻仓家的武士和侍从的说话声,麻仓浩明坐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脸正色地想,就算他得不到黑蛇,也不能让臭小鬼得到。不过一个自甘下贱的无能女人生下的野种,怎么有资格得到如此强大的式神。在麻仓家,除了强大的家主大人,唯有那位才有资格拥有黑蛇。 麻仓浩明掀开车帘出去了,留下麻叶在车里等候。那位?他思索通过灵视得知的信息,猜测除了麻仓家主,到底是谁能让心高气傲的麻仓浩明也为之敬佩。 “车里就是鬼之子吗?”透过影影绰绰的车帘,麻叶听见外面有人问。 “是,请禀告家主大人。”是麻仓浩明在回答。 “已经去了。哦,他回来了。”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牛车前。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帘外响起,似乎有人正朝车内张望:“麻叶童子?家主要求你立刻去见他。” 麻叶掀开车帘,走出牛车。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贵族宅邸,围墙连绵向两边,每一边都要走上百步多才能转角。正门由四名武士守护,门的两侧挂着两盏白色纸灯笼,灯笼上绘着枫叶型的家徽。 打量他的除了麻仓浩明外,还有另一个同样穿狩衣的人。他面容清俊,笑容温和,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十四五岁的模样。见麻叶看向自己,少年弯起嘴角温声到:“你好,我叫麻仓昌明。请跟我来,家主大人等你许久了。” 麻叶童子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进正门,眼角瞥见后面的麻仓浩明也跟着他们进来,只是很快就转了个弯拐进另一条岔道,显然和他们不是同一路。 注意到他的向后看的视线,穿狩衣笑容满面的少年轻声提醒他:“请不要东张西望哦。这里毕竟是麻仓本家。” “麻仓本家,你是分家的人。”通过灵视,麻叶肯定这一点,少年微笑的外表下是扭曲黑暗的内心,不甘作为分家的孤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往上爬,对自己这个新来的分家小孩充满了恶意。 “是的,”麻仓昌明笑眯眯道,“所以我很开心看到你来,这样总算不止我一个分家的人在本家了。说不定,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呢。” 麻叶垂下眼帘,不作回答。他们一路直行,最后来到一间比其他周围的屋子看上去都要气势磅礴的木质房屋。屋子外砌着矮墙,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用红色颜料绘着枫叶形的图案。麻仓昌明带着麻叶通过围墙,来到内部的庭院,叮嘱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禀告家主大人。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大概是看麻叶年纪小,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 麻叶点点头,看着他脱下鞋子,在门口摆放整齐,然后踏上木质的外廊,沿着长廊向屋子后面走去。 整个庭院很安静,不像一路走来时还能时不时听到的说话声,这里除了树叶在微风中的窸窣,再无其他。庭院里长满了各种植物,花朵草丛灌木乔木应有尽有,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同种类精心分布在最适合的位置上,以达到最大的视觉美观效果。 麻叶站在石子路上没等一会儿,就见到麻仓昌明走回来,他站在外廊上向他招手:“来吧,大人要见你。” 麻叶脱下自己的草鞋放在麻仓昌明的木屐旁,踩上光滑的木质走廊。 绕着外廊走到后院,一个男人正端坐在一间敞开木门的房间里,面朝庭院闭目养神。麻仓昌明拉了一下麻叶,示意他跟自己在房间外面的外廊跪下,同时轻声道:“大人,麻叶童子来了。” 那个人嗯了一声,睁开眼朝麻叶看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白面长须,眼睛狭长,蕴含着赫赫精光,气势威严凝重,他审视着麻叶,突然轻咦道:“你有条不错的妖魂。” 麻叶知道他发现自己斗篷下的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白没有现身的情况下察觉到他存在的阴阳师,连旁边的昌明也是在麻仓家主这样说后,才一脸惊讶地望向麻叶。 没什么好隐瞒的,麻叶大方地伸出胳膊给麻仓家主看:“是的。” 家主没有伸手拉过他的胳膊,仅仅微微倾身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把胳膊收回去吧。昌明,你先下去。” “是。”麻仓昌明行礼后,向麻叶安抚地微笑——他其实一直都笑容满面,和刚才没什么差别,转身离开。 “你的母亲本是我麻仓家的女子,”等昌明的身影消失在外廊拐角,麻仓家主这才慢慢道,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她天生就没有多少灵力,又生在分家,所以没有让她进行阴阳术修行。本来家族是打算让她和族内的适龄青年在一起,只是没想到你母亲自己喜欢上了一名下级武士,执意要嫁给他。长老们对此很不高兴,在商议后决定把她从家族中除名。只是我们没想到你母亲在有了你之后,反而灵力暴涨,她不想连累作为普通人的你的父亲,便带着你离开了。她没有回到麻仓家寻求庇护,而是离开平安京隐居在一个小山村里。”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望着麻叶询问:“你有什么疑问吗?” 麻叶盯着膝盖下的木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家主只好继续说下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麻仓家是在你杀死那位田浅法师后,才得知你的存在。一开始我们只是调查你的来历,后来才查出你是你母亲的孩子,应该是我麻仓家的小孩。经过长老们的商议后,我们决定让你回来。因为,麻仓家需要一个继承人。” 他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点明了麻仓家的企图:“本家这一代不知为何灵力出众的人只有我独女麻仓秋叶,而女子无法继承麻仓家,我们只能从分家的孩子里挑选有天赋的孩子培养。刚才的昌明正是其中之一,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名比你稍年长几岁的分家孩子,在你之前就被接到本家进行阴阳术修行,算起来,你比他们晚了不少。不过,没关系,你的灵力很强大,从鬼之子的传闻来看,天赋也很高,想必很快就能赶上另一个孩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麻叶问。 这次家主沉默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说:“麻仓家自我以后再无能拿得出手的阴阳师。现在在阴阳寮里,除了我以外,为圣上所信任的阴阳师只有两人,一个是贺茂忠行,一个是他的徒弟安培晴明。贺茂忠行比我要大上不少,年老体衰已时日无多,但是,安培晴明却很年轻……不但很年轻,也很优秀。”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太优秀了。优秀到年纪轻轻就声名赫赫,无人可以匹敌。就算是我,也不行。更不用说其他麻仓家的阴阳师了。”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打败安培晴明,成为圣上最信任的阴阳师吗?”麻叶平静地反问。 “不,不急。安培晴明的确惊才绝艳,但和你比起来他又有个致命的缺点,”笑容浮现在麻仓家主嘴角,“他再年轻也是相对我来说,而与你相比,他又算年长。他今年二十六岁,比你大了足足有一十八年。这意味着你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你会不断成长,而安培晴明会比你早一步老去。不,说不定等你完全成长的那一天,不用等到安培老去,你也足以和他分庭抗礼,重振麻仓家的荣耀。” 麻叶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修习阴阳术,争取早日赶上那位安培晴明的。” 他自始至终都淡定得如坐定的老僧,眼神无波无澜让麻仓家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懂自己说的内容,毕竟再聪明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你难道就不怨恨麻仓家?不怨恨我们将你母亲除名?” “不,”这个问题麻叶早就在心里想过了,“我杀了田浅法师的事情也是麻仓家帮忙掩盖了吧,无论怎样他也是位有名的阴阳师,我杀了他之后没有任何人追究,一定是有人帮忙。更何况我回到麻仓家的话,我的母亲难道不该也回来?” “咳……”麻仓家主原本还在感慨他的聪慧异常,听到后面又放下心来,放心于他还是普通的聪明,“你的母亲不会回到麻仓家。麻仓家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抛弃家族后,又抛弃丈夫的女子。” 麻叶倏地抬头,这还是麻仓家主第一次看到他有了表情波动,不再像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偶。 “不过你放心,她不能回到麻仓家,我会安排人让她的丈夫领回她残留的骨灰。”麻仓家主皱起眉,拿出了作为家主的威严压向小小的幼童,“麻仓家未来的家主不能有这样一个母亲。” “我的母亲很好。”麻叶冷冷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麻仓家主将手笼进袖子里厉声道。 麻叶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也不回麻仓家。” “你!”麻仓家主的脸微微发红,有些气急败坏,“在你成为大阴阳师之后,大家都会指指点点你的身世背景!你的对手会用这个中伤你,其他人也会这个鄙夷你,难道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麻叶挺直脊背,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愿意。” 5539.2.11 刚从麻仓家主的庭院出来,言白便化为人形站在麻叶身边:“你真的不曾怨恨麻仓家?”他把麻叶和男人的对话从头听到尾,有些话好奇这个问题。 “不。”恢复了平静的麻叶摇了摇头,跟着麻仓家主叫来的侍从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他盯着侍从弓着腰在前引导的背影淡淡道,“人类都是自私的。他是为了麻仓家,为了自己,而我的母亲也是为了她自己,我没有怨恨他的理由。如果真要说,只能说……”只能说,怨恨人类这种生物吧。 弱小的,无能的,贪婪的,永远不知满足的人类。就算是现在这个看上去很尊重他的侍从不是也在心里不断嘲笑他分家孤儿的身份吗?一边嘲笑还一边恐惧自己鬼之子的称呼,这就是人类。 麻叶低下头,忍耐每个经过他的人的心音。 言白发觉到他有点不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麻叶?” 麻叶抬起头,握住他的手笑了起来,眼睛完成月牙:“我没事,不用担心。” 前方的侍从假装没听到身后一人一鬼的对话,心里腹诽着家主对鬼之子的纵容,连对方的式神都能随便出现。 将麻叶带到他所居住的房子后,把之后的事情交给其他人,这名侍从逃也似的离开了,他总觉得那个小孩的眼神很可怕。在那样明亮的目光下,侍从觉得小孩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内心一样,虽然是错觉但真是让人不舒服的错觉。 而和他有相同感觉的人不少。在麻叶童子来到麻仓家的第一天,所有看到他的侍从都有和第一位侍从同样的感受,他们在私底下碰面时互相交流,对麻叶议论纷纷。“这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小鬼,据说他母亲不守妇道,所以生下的孩子也不讨人喜欢。”这条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麻仓家,先是下人们在说,然后渐渐的就穿到了主人们的耳中,甚至传到了宅邸的最深处。 “目光叫人讨厌?”一个声音在竹帘后响起,这是个稚嫩的女童嗓音。 “是的,小姐。”回答的应该是女童的侍女,她轻轻道,“新来的孩子据说灵力强大,天赋很好,但大家很讨厌他的眼神。” 女童合上手里的蝙蝠扇,敲了敲手心用成熟大人的口吻感慨:“可是父亲很看好他呐,还亲自给他赐名为麻仓叶王。据昌明说,他学习阴阳术的速度很快,把他都吓了一跳。” 侍女轻笑了一声,用手捂着嘴笑道:“他再厉害还能比得上小姐你吗?” “哼。”女童打开蝙蝠扇,遮住半张脸瞪了眼侍女,“但他是个男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走,我们去看看,看看我未来的夫君到底长什么样子。”说到最后,女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夫君两个字。她趁侍女不注意,低低在扇子后轻啐道:“一个被赶出家族的女人生下的低贱之人,还想娶我?白日做梦。” 来到专门教导族中孩子学习阴阳术的地方,远远的,还站在回廊上,麻仓家的小姐就听到了后院里男孩的喊声:“喂,叶王,这招怎么样?” 她示意侍从们不要出声,放轻脚步,绕过廊柱,探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院子里有四个人,麻仓昌明,另一个她早先见过的分家孩子麻仓川明,还有个瘦瘦小小看上去比自己小三四岁的男孩子,那个大概就是麻仓叶王了。不过,麻仓小姐的眼神只是随便从他们身上滑过,径直落到了最后的青年身上。 那是个穿着样式古怪的唐衣的青年,满头长发披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绳随便地扎着,眼如墨玉,面无表情,冷凝俊美。他靠在院子里的八重樱树干上,双手环胸,望着另外三个人,明明没什么其他动作,偏偏就让人觉得他神情睥睨,风度翩然。 总有人说曾经的光华公子如何优雅,如何美貌,然而麻仓秋叶觉得就算是传闻中的光华公子,也比不上黑衣人的一个眼神。 见他冷冷望过来,她忍不住从廊柱后走出来,打开蝙蝠扇不好意思地微微垂头,觉得自己刚才偷偷张望的行为很是失礼。 言白见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顶多灵力出乎意料的强悍,便随意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叶王和他的同学。 名为麻仓川明的小孩新学了式神术,迫不及待地向还没学习的叶王炫耀,他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回一点点身为前辈的自尊了。 结果,叶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压根没有露出炫耀者希望看到的表情。 “咳咳。”新来的小女孩干咳几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正在看戏的麻仓昌明首先迎上去,笑眯眯地低头行礼:“大小姐。” 麻仓川明紧随其后跪拜下去,叶王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打量穿着华丽的女童:“你是谁?” “放肆!”麻仓小姐尚未说话,她的贴身侍女就代她呵斥了,“这位是家主大人唯一的女儿,麻仓秋叶小姐,你见到为什么不行礼?” “因为我之前并不认识他。”叶王漠然解释,紧接着又用完全挑不出错误的姿态向秋叶行礼。 麻仓秋叶无心介意他的态度,反正无论麻仓叶王对她是讨好还是敌视,她都只会讨厌他。因为他的存在不断提醒自己的失败,不断提醒秋叶这一点:因为她是个女孩,无论她有多出色都无法继承麻仓家。 秋叶已听过无数次其他人的叹息了,她受够他们的惋惜,每个人都会说:“真是可惜,如果秋叶小姐是男孩,就连少年时代的安培晴明也不过如此吧。”她无法与安培晴明相比,她必须隐于麻仓家不能外出降妖伏魔,只因为她是个女孩。现在作为女孩的她,注定要在长大后嫁给身为男孩,天赋异禀的麻仓叶王。对方还是个流着低贱血液的下等人,这让她如何不讨厌他! 不,现在的重点不是麻仓叶王。麻仓秋叶回过神来,朝黑色唐衣的青年走了几步,轻声询问:“你呢?你又是谁?” 黑衣人直起身,放下手臂——秋叶本以为他要向自己行礼,没想到,从他的脚开始慢慢消失,眨眼间就不见了。 秋叶一呆,这才明白了自己在黑衣人身上发现的违和感,对方不是人类! 她望向院子里的其他人,昌明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想法,但肯定不是他的式神。麻仓川明是个笨蛋,式神术都是刚刚才学会,更不可能是他。那剩下的只有…… “麻仓叶王,刚才那是你的式神吗?”秋叶毫不客气地问。 “才不是呢!”川明抢着回答,“叶王他还没学式神术,怎么可能是他的式神。白只是跟在他身边的妖灵。” 秋叶眼睛一亮,想到前不久听麻仓浩明提起的桥姬事件,以及吞噬了桥姬妖力,轻松解决掉桥姬的黑蛇,难道就是那个黑衣人?难怪麻仓浩明对它念念不忘,人形俊美,蛇形强大,据说生前还应该是只大妖怪。秋叶藏在蝙蝠扇后的红唇抿起,嘴角上翘:这才是她该拥有的式神。 她望了眼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的叶王,决定待会儿就找父亲请求,让他命令叶王把黑蛇交给自己。反正他还没学式神术,再说让一只妖灵没有束缚在麻仓家随意进出也太危险了。 “大小姐前来是有什么事吗?”一片安静中,昌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含笑着问道。 “不,没有。我只是很好奇父亲新收的弟子怎么样?”她转过身,长长的华丽裙摆拖在长廊上,一众仆从跟在身后,“连式神术也没学,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秋叶大小姐就这样匆匆来,又匆匆离开。昌明脸上笑容加深,他侧脸露出同情的眼神叶王:“没关系,你才来几天,没有学式神术很正常。老实说,你眼睛学的很快了。像是画符,我当年可是练了半年呢。” “没有学式神术?”叶王翘起一边嘴角,抬起头盯着他,眼神明亮,“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符,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竖起手指靠在嘴边念念有词。 昌明和川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但随着麻仓叶王的念咒,纸符真的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而且这白光还在不断变得更亮。 先前消失的黑蛇再度出现,他依旧是人形,将手指放在麻仓叶王唇边的纸符上,表情平静像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薄唇开合吐出几个字:“吾名言白。” 符咒顿时光芒大盛,刺得昌明和川明不得不眯起眼用袖子挡在眼前。当他们放下手臂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消失了,唯有叶王捏着一张人形的纸符望着他俩:“你看,我学会了。” 川明眼睛瞪得眼睛发酸,都快要流眼泪了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怎么可能!你明明还没学到式神术!” 叶王将人形纸符重新放回袖笼里,听他这样说侧过脸转动眼珠凝视他:“不,你忘了吗?是你刚才教会我的。” 刚才,他教会的?麻仓川明想到什么,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向叶王确认:“是,是我刚才演示给你看的那次?” 叶王点点头,理直气壮,表情从容,像是在说这有什么难的。 在这一刹那,大张嘴巴的川明和笑容僵硬的昌明都想到同样的问题:竞争对手已经强得脱离了人类范畴,他们还要怎么跟对方竞争? 5639.2.11 被女儿请求的麻仓家主一开始是不想答应她的。毕竟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他插手实在有些不成样子,无奈这还是秋叶长这么大第一主动提出要求,麻仓家主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敌不过女儿的撒娇,还是答应下来。 只是个式神,秋叶连麻仓家的继承权都让给叶王了拿走他的一个妖魂应该没关系。麻仓家主心想,走向孩子们修行的院子。一边走他还一边向女儿确认:“他真的没有和那只蛇妖的魂魄签订契约?要知道有主的式神和无主的妖魂是完全两个概念。” 秋叶微笑着肯定:“放心吧父亲,我确定蛇妖还没成为他的式神,毕竟麻叶他刚开始修行阴阳术不久,听川明说他还没有学会式神术。” 麻仓家主点了点头,顺便纠正女儿:“不要再叫他麻叶了,记住以后他就是麻仓叶王。” 秋叶捏着扇柄的手紧了紧,沉默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麻仓昌明和川明都是来自分家,他们却没有得到父亲的赐名,只有麻叶童子,还是“叶王”这个名字,显然就是将他视为未来的家主进行培养。 他们到的时候,叶王三人已经在重新上课。教授他们的阴阳师见到家主和大小姐连忙停下讲课,向两位大人行礼。 麻仓家主将叶王单独喊出来,先是询问了几句他在阴阳术修行上的进展,又关心他在麻仓家的生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明来意:“今天秋叶见到那只蛇妖魂魄很是喜欢,把它叫出来让秋叶好好看看吧。” 叶王的视线移动到一旁以扇遮脸的秋叶身上,凝视了她片刻才抬起手臂,让黑蛇顺着小臂攀出袖子。 看见黑蛇墨玉般温润光泽的鳞片以及它血红色的眼睛,秋叶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欣喜地轻叹:“真美。”说着伸出手指,就像触摸上蛇身。 叶王脸色转冷,后退了一步,让开她的手指,黑蛇也富有攻击性地抬起头,吐出血红的蛇信。 见爱女尴尬地伸手站立,麻仓家主不得不亲自出面对叶王说:“秋叶她还没有式神,所以难免见猎心喜。她实在很喜欢这条蛇,你愿意让给她吗?” 叶王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决:“不愿意。” 秋叶见他如此不给面子,有些气急败坏,眯起眼睛瞪着他:“你都没学式神术,让这条妖魂跟着你就是浪费!麻仓叶王,别忘了现在你是麻仓家的人,而我是麻仓秋叶!” 麻仓秋叶,麻仓家的公主。他当然知道,每次下人在心里鄙夷他的而出生时,都会把他和这位出身高贵的公主比较。尤其是在麻仓秋叶也有很高的阴阳道天分的情况下,她由于性别限制无法继承麻仓家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叶王本来并不在意这位公主到底如何,但他现在的确有些生气了。 放下手臂,让白爬上自己的肩膀,叶王从袖笼里掏出人形纸符:“式神术我已经学会了。” “不可能!明明刚才川明还说……”秋叶的反驳在看清纸符上的咒文后消失了,那的确是召唤式神控制式神的符文。 “麻仓川明?”叶王冷冷道,“就是他教会我的,在他向我展示了一遍他自己的式神后。” 不同于麻仓秋叶的不可置信,麻仓家主听到这句话后高兴起来,立刻打消了让他让出这只妖魂的想法,做式神的妖魂很多,而这样的天才却不常见,尤其是身体里流着麻仓家血液的天才。他想法转变后,态度也随之变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微笑道:“不错。既然你已经学会式神术了,那我们刚才的举动也多此一举了。我和秋叶原本还担心不受束缚的妖魂会伤害到你,现在看来,你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它。”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和麻仓秋叶的行为解释成担心叶王的安危,这位麻仓家主且不论阴阳术的实力如何,倒是真的能说会道,难怪在不如贺茂忠行和安培晴明的情况下也深的圣上信任。 秋叶咬了咬下唇,接收到父亲警告她的眼神,气急败坏地一合扇子,潦草地向父亲行礼后转身就走:“父亲,我先回去学习了。”她一气之下,竟是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麻仓家主只好代她在她未来夫君前解释了几句,这才离开。 麻仓叶王觉得这两人就像小丑般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上演了一出再拙劣不过的戏码。 言白盘在他的肩膀上,闲闲地打了个呵欠,晃了晃头,然后猛地弹射出去,一口咬中角落里的一只小式神,连毒液都不用注射就将其咬死。树叶大小的小式神只来得及吱吱叫了一声,就砰地化为一阵烟雾消失,留下一张被咬出两个牙洞的式神符咒。 叶王走过来弯腰将这张纸符捡起,感受了一下上面的灵力,将其折好收起,捧起言白让他回到自己的袖笼里。在游进袖口之前,言白抬起头询问:“你要亲自教训他?”指的是小式神的主人。 “渺小的蝼蚁罢了,不用管。”叶王转身回到教室里,留下言白缠在他的胳膊上思考一个问题:小孩提前进入中二期了该怎么办? 下课之后,川明和昌明围上叶王,后者笑眯眯地询问:“家主和大小姐对你说了什么?” 叶王从阴阳术的书籍上抬起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喂,你什么态度啊!”川明最讨厌麻仓叶王面无表情的模样,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整天老气横秋的,难怪不讨其他人喜欢,如果他能像昌明一样整天带笑,想必麻仓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讨厌他了,包括自己。 叶王从袖笼里抽出之前的纸符,扔进旁边昌明的怀里:“别乱丢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后,抱起书籍走出了屋子,剩下两人面面相觑。川明望着树叶形的纸符上两个窟窿,迟疑着问同学:“你刚才用式神出去偷听了?” 昌明哑然失笑,随意地将纸符握成一团,收起来笑道:“怎么可能。大概是我之前不小心掉在哪里,被他捡到的。” “哦。”川明将信将疑,但麻仓昌明毫无躲闪的目光让他相信了对方的说法,不由得对语气讥讽的叶王印象更差了几分:“他可真讨厌。” 麻仓昌明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同情地叹息:“没办法,谁让他以前都没有人教导呢。” “唉,一想到秋叶小姐以后要嫁给这种粗鲁的人,我就觉得很心痛。昌明你努力一下,说不定秋叶小姐喜欢上你,就自己不愿嫁给麻仓叶王了呢。” 麻仓昌明微笑着没有答话,从他那张完美的笑脸上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三个月后,当世最伟大的阴阳师贺茂忠行因病过世,留下阴阳寮头目的位置,由麻仓家的家主麻仓叶辉继承。新任的阴阳头需要主持一场盛大的驱魔仪式,以表演的形式向诸位贵族公卿证明自己的实力。一时间整个麻仓家都动了起来,所有族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这场盛大的仪式。 叶王穿上红色的礼服,任由旁边的侍女转动自己的身子,检查是否还有任何问题——他正在为仪式进行最后的试服。 言白盘腿坐在一边打量着他。回到麻仓家后对叶王来说除了能学习阴阳术,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伙食好了不上。相比之前在野外生活常常饿着肚子的情况,在麻仓家不仅保证一日两餐,还有各色点心随时备着,供这些孩子们学习的闲暇时间享用。食物好了,过了几个月到现在,叶王终于看上去不再像原来一样像个难民般面黄肌瘦。 眼下他皮肤白净,长相清秀,头发被扎成总角,穿着红色的礼服,八岁的小男孩看上去雌雄莫辩,只有冷淡的气质还残留着言白和他初次见面时的影子。 侍女们围着叶王忙碌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身上再无差错,收拾好礼服后,她们沉默着朝叶王和言白行礼告退。待拉门合上,言白才开口道:“她们情愿用式神都不愿自己过来帮你换衣服。” 叶王将常穿的直衣套上身,嗯了一声:“毕竟我能看穿她们在想什么,她们讨厌我很正常。” 说到这个就不能不提麻仓昌明,一个月前,叶王被麻仓叶辉正式收为徒弟,成为麻仓秋叶的师弟。一直笑眯眯不动声色的少年终于沉不住气,设计让所有麻仓家的人知道叶王有灵视的能力,顿时所有侍从都不愿再侍奉麻仓叶王。麻仓叶辉在惩罚了昌明后,无可奈何下将叶王的住处迁到麻仓宅邸的最东边,远离众人的住所,又用式神作为叶王的侍从,这才平息了其他人的恐惧。 言白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叶王还有这种逆天的能力,可惜在他让叶王看看自己内心是否有心魔的存在时,叶王告诉他,因为他的力量过强,他看不穿他的内心。小孩在解释了一通自己为什么不愿让言白知道自己有灵视后,紧接着就追问言白,心魔是怎么回事。 不愿将他牵扯进心魔和自己的斗争里,言白只好随便找了些借口搪塞他,为此叶王鼓了一天的包子脸。他难得孩子气的表现,还让言白乐了许久。 5739.2.11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爆开,优美庄严的神乐渐渐消失,场上跳完一曲敬神舞的巫女向帷帐后的天皇行礼退下。她走下阶梯后不久,穿着雪白狩衣的阴阳师神色肃穆地缓步踏上高台。他头戴乌帽,手持长弓,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童子,全都穿着红色的礼服,举着绘有五芒星的长幡。三人向天皇弯腰行礼后,阴阳师转身面向十几步外的箭靶。 抽出箭,张开弓,搭上弦,阴阳师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的风度,明亮的眼睛里包含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旁观的贵族们纷纷点头赞许,觉得这位继任的阴阳头和前任相比也不遑多让。 一箭射出,直中靶心,众人纷纷鼓掌,阴阳师放下手转身再次朝天皇弯腰。 这只是继任仪式的开始,麻仓叶王觉得很无趣,看着麻仓叶辉小丑一样故作姿态给这些看不见灵的普通人观赏他觉得很好笑。阴阳师真正的战斗根本不是这样的,但如果真放出恶鬼来,这群人又什么也看不见。在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眼中,阴阳师就是不停地甩出一张张纸符,然后周围风沙大走,烟尘漫天,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战斗就结束了。他们根本就不能理解阴阳师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又到底避免了什么。 借着长长的袖摆遮掩,叶王趁抬起手臂时,悄悄地打了个呵欠,立刻他就感觉到旁边投来一股厌恶的视线。 是麻仓秋叶。在他的灵视能力被曝光后,麻仓秋叶更讨厌他了,基本不与他见面,偶尔在麻仓宅邸里遇到,两人也会互相无视着擦身而过。如果她只是单纯地讨厌他也就算了,可她偏偏又不停找机会想和他的式神白说话,这位麻仓家公主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以至于整个麻仓家的人都知道他叶王和秋叶小姐争夺一个式神,当然,没有人指责秋叶做的不对,反倒是有些人为了讨好公主声讨麻仓叶王,认为他不识好歹,作为一名好不容易蒙受麻仓家恩赐的孤儿,还不知好歹地与本家公主争抢小小的式神,简直是毫无感恩之心。 对这些议论,麻仓叶王压根没放在心上,他正如饥如渴地学习着阴阳术,孜孜不倦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既然他们都认为他配不上白,他就证明给他们看,到底谁才是真正配不上白的人。叶王是这样想的,他以一种让人胆寒的速度成长。甚至连麻仓叶辉也忍不住害怕起他的成长来,觉得他的能力增加得太快,担心他学成后挣脱麻仓家的束缚自立门户,为此麻仓家主特地让叶王起誓,今生今世都不能对麻仓家的族人出手,还要用自己的生命保证麻仓家的传承。叶王毫不犹豫就立下了血咒,态度之自然坚决让麻仓叶辉放心了不少。 一道目光让叶王从沉思中惊醒,他偷偷顺着视线看回去,发现是来自坐满公卿的长桌上。视线的主人是一名同样穿着狩衣的年轻阴阳师,他正冲叶王微笑。这位阴阳师面容清俊,眼睛狭长,唇色如涂了丹朱般红润,却又不带半分女气,笑容狡黠看上去就像一只狐狸。 是安培晴明,那位被麻仓叶辉视为麻仓家最大敌人的大阴阳师,叶王瞬间意识到这一点。他努力忽略掉周围人嘈杂的心音,集中精神放到安培晴明身上,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听不见他的心音。 突然安培晴明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收敛笑容侧身对旁边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站起身再次朝叶王笑了笑,便翩然离席。整个会场里,只有他提前离席,站在高台上能将周围看的一清二楚的麻仓叶辉也看见了,叶王听见他心里对安培晴明的咒骂。 仪式结束,天皇离开,麻仓叶辉刚从高台上下来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火气,冷哼了一声:“不懂尊卑的臭小子。”安培晴明隶属于阴阳寮,名义上麻仓叶辉现在是他的上司,但实际上天皇对后者的信任就像对前者一样多,而血统高贵的贵族源博雅又是安培晴明的好朋友,种种原因下麻仓叶辉基本不能直接命令他。 “父亲不要生气了,他再厉害也不是阴阳头,您才是。”麻仓秋叶上前一步,小声地对麻仓叶辉道,麻仓家主这才眉头舒展开来。 【同样是个血统肮脏的下等人,就和麻仓叶王一样。】这句话流进叶王的心里,他抬起眼看了眼麻仓秋叶,后者忙着和自己的父亲认识其他的贵族,压根没注意到叶王打量她的目光。 “这位就是那位麻仓叶王了吧。”陌生的男声响起,让麻仓秋叶脸上笑容一僵,这位刚走过来的贵族直接无视了她,直直看向叶王。 麻仓叶辉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表情,拉过叶王对亲王殿下恭恭敬敬道:“是的,这就是在下新收的弟子,麻仓叶王。” “哦,听说是堪比安培晴明的阴阳术天才。”亲王打量着麻仓叶王的眼神,就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思考自己是否该对商品的包装进行投资。 麻仓叶辉赶紧就投资问题以及麻仓家阴阳术的强大和亲王探讨起来。 叶王则魂游天际忽略了秋叶仇恨的眼神,忽略了亲王欣赏的目光,想到自己的式神,不知道他在哪,据他说会在仪式举行结束后来接自己。 言白靠在一株柳树下沉思刚才在仪式的会场里感受到的妖力。按理说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但妖力的来源又是个不应该会存在此处的家伙,所以他也不敢确定那一闪而过的妖气是不是她。 脚步声哒哒响起,言白抬起眼看见叶王朝自己走来,红衣结发的小男孩面容洁净,目光清亮,摇晃的灯光在他身后闪烁,对上言白的视线,他瞬间笑了起来眼睛完成月牙。 言白将妖力的问题放在一边,被小孩笑容里的幸福感染也忍不住微笑,走上前问:“怎么样?” 叶王握住他袖子里的手,闻言撇撇嘴:“无聊。” 言白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女声打断。 麻仓秋叶穿着和叶王相同的红色礼服走过来站在言白另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白,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叶辉已经坐在牛车里,听到女儿的声音咳嗽一声。 “恩。”言白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已经尽可能地避开这位小姐了,自问也没有表现出与其他式神有何不同,这位麻仓家的公主何必追着自己不放,难道就因为他是叶王的式神? 垂下眼看向叶王,果然看见他笑容消失,冷冷看着秋叶。 那边的麻仓秋叶还不肯放弃,咬了咬下唇向言白的胳膊伸手,似乎想要模仿叶王牵住他的袖子。 言白立刻后退一步,将视线转向她淡淡道:“我和叶王先回去了。”说着抱起眼里的冷气都快成实体冒出来的叶王,妖力包裹身体,瞬间消失在升起的黑雾里。 抛下难缠的贵族小姐,言白在屋顶上轻跳,长发飞舞在脑后,衣袖猎猎作响。 叶王被他抱在怀里,在高高跃到半空中也毫无畏惧,甚至还探出头打量脚下的平安京。只见内城里万家灯火,无数个贵族宅邸都点燃了照明工具,道路上一辆辆牛车咕噜噜行走,牵引牛车的仆从们的火把如一朵朵火花闪烁在黑暗的街道上。在他和言白的头顶,一轮巨大的圆月发出白色的清辉,它如此巨大,连月球上的阴影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似乎触手可及。 言白又一次高高跃起,看见怀里的小孩向月亮伸出手,眼睛在月光下发亮,不由哑然失笑。他张开嘴,声音在急速奔跑的风中支离破碎:“好看吗?” 叶王抓了个空也没有失望,转而揪紧言白的衣襟,向他怀里缩了缩身子嗯了一声:“以后每个月圆的日子都陪我看好么?” 言白单只手抱着他,抬起空余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 妖类行动极快,眨眼间他们便从皇宫回到了麻仓家,此时麻仓叶辉的牛车尚未抵达,守在大门的武士们还在打着呵欠,就见一个人从天而降,吓得他们瞬间清醒,纷纷抽出刀叉开腿对准来人:“谁?” 黑色的袍袖落下,俊美的青年抱着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泥地上,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投影在一起,在地面上拉长融合为一体。 武士们放下刀,松了口气,不满地抱怨:“原来是叶王大人啊。” 在外人面前,刚刚还很放松的叶王立刻尴尬起来,他微微涨红了脸从言白怀里挣扎着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对武士们说:“家主大人和秋叶小姐乘坐牛车,稍后会到。”说完就低下头拉着言白走进麻仓家。 耳聪目明的两人听到身后的武士们小声议论,说从未见过如此主人不像主人,式神不像式神的阴阳师和他的式神。 叶王停下脚步,扯了扯言白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白不是式神,是我的朋友。” 言白翘起嘴角,同样小声在他耳边回答:“不,我是你的式神。我会一直保护你,今生今世。” 叶王笑了起来,终于露出一个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笑容一样的笑脸。 当天夜晚,言白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枝上抬头仰望圆月,他身后的屋子里隔着拉门他能清晰听见麻仓叶王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乘着月色靠近,缓缓落在庭院里,落在樱花树下。 身披十二单的绝色美女仰着头,朝言白绽放惑人的笑容:“好久不见了,蛇妖。” 58|3.1 “九尾狐,”言白一字一句念出树下人的名字,眼眸深沉,表情漠然,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只妖狐。 许久以前,他在黑山老妖那儿见过九尾狐,具体的场景忘记了,只记得黑山不怀好意地问自己九尾狐长得如何时,自己简单地回了一句长相一般,当场得罪以这位以相貌为傲的妖怪,两人当场大打出手。最后若不是黑山老妖劝住两妖,他们都要将那一片地方化为焦土。后来听说她勾引皇室,得罪了当朝皇帝被发文通缉,引得一群道士和尚天天追着她打杀,最后被逼得用秘术逃窜,就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妖怪们都以为她是跑到某个深山老林里藏起来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她。 显然九尾狐也觉得在这里看见言白是件很神奇的事。 在言白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审视着他,半晌,感慨一句:“多年未见,你还是那张死人脸。” 言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尾狐咯咯轻笑,用手捻起一缕长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黑而长从肩头一泻而下,直直垂在地面上和色彩艳丽的衣料混合在一起蜿蜒。 眯起眼,她笑眯眯地盯着言白,用发尾扫了扫自己的面颊:“我用了我族的秘术,划破空间逃到这个世界。倒是你,怎么失去肉身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一句话让言白确定了很多信息,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经历的世界都是真实的,只是借由梦境这一渠道不断经过每个世界,而若是有机会,他能自己用能力划破空间穿越到其他世界,那是不是能假设他亦能用这种方法回到原本的世界。若是可以,当他抵达那个世界时,他原本的身体又会发什么?会由于不可共存而自行消失吗,还是他的灵魂自动牵引回到人类的身体里…… “蛇妖,我问你话呢。”九尾狐笑容变得危险起来,似乎不满言白在她面前还要走神,头发一甩就如鞭子般抽向前者。 言白手臂一抬,握住满手清凉柔软的发丝:“别闹。” 九尾狐咬牙切齿瞪着他:“谁跟你闹,放手!” 言白跃下树枝,松开了手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另起话题:“今天在仪式上的果然是你,众人离开时我没有察觉到你的气息,说明你是直接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你是后宫的妃子?”他倒是没想到九尾狐对皇族这么执着,先前勾引失败,这次逃到这个世界还不肯罢休。 “你懂什么,为了使用秘术我元气大伤,连回中原都不行,眼下只能蜗居在这个岛国借用他们稀薄得可怜的龙气治疗伤口。”九尾狐提起这个就很不满,愤愤不平地抱怨,“明明龙气这么弱,灵气也不充裕,还出了安培晴明那个怪胎。他的阴阳术很厉害,我又尚未复原,每天都活的小心翼翼,害怕被发现。今天在仪式上差点露了马脚,幸好有另一只妖怪在皇宫中作乱,把他引走。我看你现在实力也不如以前还是小心点。”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继续道:“还有,我来主动找你,一是看看当年不可一世的的大妖怪如今落到何等凄惨的境地,二是告诉我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你要跟着一个小屁孩当式神我没意见,但我做我的妃子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 言白背起手,微微抬起下颚,眯起眼冷酷地告诉她:“你的事我没有任何兴趣知道。”要不是九尾狐自己一口气把情况全部说出来,他压根没兴趣猜测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知道她的确是自己知道的那只狐狸就行了。 九尾狐涨红了脸,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飘在空中:“你果然是妖怪里的怪胎!这么喜欢人类。” 言白看她浓妆艳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她走了,你出来吧。” 纸门被拉开,只着一层白色单衣的叶王从房间里迈出,赤脚站在回廊上望着他:“她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言白回头,发现小孩个子似乎比初见时长高了些。 “你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妖怪?” “恩。” “你原来很强大,现在实力却很差?” “恩。” “你很喜欢人类?” 言白突然淡淡笑了起来,走过去,坐在回廊上,面朝院子,半个身体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上半身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恩。” 叶王紧贴着他走下,用同样的姿势面朝外而坐,只是他人小腿短,脚不能放在地面上而是悬在半空中前后摇晃。 言白听见靠着自己的孩子低声说:“我很讨厌人类。” “我知道。” “……你不会觉得我错了吗?你作为妖怪都这么喜欢人类,喜欢到你的同族都抱怨,我作为正统的人类却讨厌自己的同胞,你不会因此讨厌我?” “这种问题没有对错。”言白扭头认真地告诉他,“你讨厌人类这是你的事,我无权多做评价。就像刚才的狐妖,他也无权对我喜欢人类多做评价。”伸手拍了拍小孩的头,“去睡吧。” 叶王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张开手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说:“我知道了。其他人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就好。母亲离开了我,千代也离开了我,我不想你也离开我。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阴阳师。” 言白轻轻拥住他:“我说过,这一世我会保护你。现在,睡觉吧。” 叶王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肩膀,乖乖地嗯了一声回到房间,手搭上纸门拉到一半停住,望向言白。 言白朝他一笑,支起一条腿靠在回廊的廊柱上,手搭在膝头:“我就坐在这里。” 小孩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猛地关上了门。 侧耳听见房间里的脚步声,掀开被子的声音,还有重新平缓下来的呼吸声,言白的笑容渐渐消失,抬手布下一个结界,声音重归冷漠:“出来吧。” “嘻嘻你刚才对小鬼不是蛮温柔的嘛,怎么对我就这么冷淡。”一个人影浮现在他眼前,黑袍,血冠,容貌俊美,笑容不怀好意。 心魔跪坐在言白身前,抬手触摸他的脸庞,月光将影子投射在木质回廊上——只有言白一个人支腿而坐的身影。 侧脸避开心魔的手,言白声音平静眼神冷冽:“你没死。” 心魔遗憾地收回手,嘴里啧啧有声:“我就是你,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死。不过说真的,我被你吓着了。就为了不让我出来,你硬生生放弃多年的修为,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蛟身,把我吓了一跳。”他口口声声说吓了一跳,嘴角的弧度却未变半分。 言白垂下眼,懒得看他,反正用眼神杀不死对方,反而会让心魔更加兴奋,还不如无视他。 心魔不甘寂寞地凑上前,哥俩好般搂住他的肩膀,凑在耳边喷出湿热的呼吸:“呐呐,这段日子我观察你和小鬼观察了半天,觉得你两有意思极了。他身为人类,却想变成鬼,而你作为前任妖怪现任鬼魂,却一心对自己的人身恋恋不忘,你说如果他知道你经历,会有什么感觉?” “别对他出手。”言白侧过脸,抬眼警告他,漆黑的眼里划过危险的红光,再一次警告,“别对麻仓叶王出手。” 心魔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两双相同的眼睛近在咫尺,在空气中交锋,互不相让。 就在气氛渐渐紧张,不断逼近危险的临界点时,心魔突然噗地笑出了声,他将头埋在言白的肩膀上,搂着他笑的浑身颤抖:“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言白瘫着脸,仍由这个疯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真是哈哈哈笑死我了。喂喂,本体,你真的明白灵视的意思吗哈哈哈你真的知道灵视对一个小鬼来说是多大的痛苦?”见言白把脸朝自己转来,心魔爽快地没有在打官司,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明天我就让你感受一下吧。” 第二天一早,麻仓叶王穿好衣服,刚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言白静立在樱花树下,皱紧眉头,见自己出来,眼睛里划过复杂的感情。 “怎么了?”叶王紧张起来。 言白摇摇头,示意他麻仓叶辉的式神等在门外。叶王按下心中的疑惑,让式神进屋整理房间。 这一天对叶王来说是很平常的一天,出门,去麻仓家的专属学习院落,学习,期间对两个同学敌对的目光和时不时的挑衅视而不见,下午去麻仓叶辉那儿和麻仓秋叶一起进行另外的修行,傍晚结束。他对这些步骤早就熟稔于心,驾轻就熟,但今天白却很不对劲。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压根没松开过,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看向别人的则越来越冷厉,最后甚至带上杀气。 离开麻仓叶辉的院落,走在回去的路上叶王忍不住问自己的式神:“白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有什么不对吗?” 言白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没什么。”他只是被灵视听到人类想法所震惊了,无穷无尽的欲念,无穷无尽的恶意,或许有善意的想法,但很快就淹没在恶意的海洋里,根本无法捕捉。每个人的声音都被放大,不停在耳边响起,想捂住耳朵都不行,因为这些心音是直接抵到心里的。 他只是在灵视的作用下度过一天就忍不住气血翻滚,有嗜杀的冲动,而叶王他已经这样过了好几年了,且今后一生的所有时间都将这样活下去。 心魔昨晚临走前的话回想在言白脑海里:“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能忍受几十年的灵视吧。就算是麻仓叶王,你喜欢的那个小孩,这样痛苦几十年真的不会发疯吗?” 会吗?当然会。叶王现在如此厌恶人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按住叶王的肩膀,言白单膝跪在地上,不顾对方的惊讶,他沉声道:“叶王,学会了阴阳术后就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远离人群。”这样你至少能少听一些心音。 叶王楞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白。说好了,我要成为大阴阳师,而你作为我的式神呐。没关系,不是有你在么,不用担心我。” 傍晚的夕阳晕染了天空,红色的晚霞从西边开始依次从橙红,橙黄,淡紫,蓝紫变化至东方的灰蓝,叶王的眼睛清亮极了,映照着言白和他身后的整个世界。 59|58.3.1 言白抱着酒坛子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叶王正坐在外廊里看着天空,听到脚步声,他扭头朝言白看来,弯起眼睛笑道:“又是酒?” 言白恩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放下酒坛:“斑那家伙,除了酒还有什么能送的。” “啊,今晚月色正好,是喝酒的时候呢。”叶王拍了拍手,片刻后一个穿着粉色唐衣的女子端着酒杯从屋子里出来,跪坐在他俩中间。当她打开酒坛的封口时,一阵浓郁的醇香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酒香扑鼻,期间隐约带着竹叶的清香,女子把酒倒进两盏杯子里,咕噜噜的液体流动声中透亮的液体被倒至杯子的三分之二处,最让人惊异的是酒液散发着隐隐的荧光。 “好香。”叶王端起酒杯嗅了嗅,赞叹一句。刚准备把唇凑到杯边,只听衣料摩擦,眼前一花,手中的杯子就不见了。 言白一手握着一只杯子,望着叶王:“这可不是给你喝的。”说着,就将两只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目前年仅13岁,自认为已可独当一面但在言白眼中还是个小孩的麻仓叶王微笑,遗憾行动再次失败,他还以为好不容易过了13岁的生日,白就会让他喝酒了呢。 看出他在想什么,言白放下酒杯自己重新倒满:“放弃吧,唯有这点我是不会妥协的。” 结果叶王眨眨眼,状似无辜地说:“可是,上次斑特地让我喝了一杯这种妖怪的酒啊。” 斑。言白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磨了磨牙,决定下次再见它就揍它一顿。说起来,他和斑的成为朋友的过程,就是从打架开始的。开始只是他被误认为作恶的妖怪,然后麻仓家受到委托要去除妖,恰好叶王被带去观摩降妖的现场。也幸亏他在,否则去的阴阳师都要死在斑的爪牙之下,还是叶王见情况不对,让言白出来才救了一队人的生命。就从主仆两就和斑对上了。 白狼外形的妖怪心眼很小,在言白手下吃了一次亏后就不断骚扰他们,一来二去反而跟他们熟悉起来,还和言白成了朋友。不过,他的友情也仅限于言白,对于麻仓叶王这个“满身阴阳师臭味的小鬼”斑向来敬而远之。他每次来找言白也从不踏入麻仓家的领土,通常都是让另外的小妖怪过来送信,据说是因为曾经在大阴阳师安培晴明手下受过伤,所以才讨厌一切阴阳师和未来的阴阳师。 “你最好让斑最近不要在平安京附近出现,”在言白将酒坛喝了大半,月亮从东方悬到正上空时,叶王忽然对他说道。 言白举杯的手一顿:“发生什么事了?” “宫里接连有女官死亡,怀疑是妖怪所为。天皇震怒,要求阴阳寮彻查此事,抓住凶手。负责此事的是麻仓叶辉和安培晴明,前者还没什么后者的话就算是斑那样的大妖怪也不是对手吧。” 言白却想到了另一只妖怪,五年前出现在他面前和他相认的九尾狐。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是目前天皇最宠爱的妃子,不过五年了她都没有动手,应该没必要现在暴露自己。 “怎么了?”叶王见他若有所思问道。 言白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没什么。”算了,无论是不是她做的,相信作为九尾狐的她逃跑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再思考这些问题扫兴,就着月光和月光下的八重樱,言白将斑送来的酒喝的一干二净。 妖怪的光酒向来以香醇醉人著称,为了防止叶王不死心的偷喝,言白干脆将整坛酒都喝完了,结果喝完不久后竟然觉得头晕。 “喂你没事吧?”叶王的声音如从云端飘来,遥远缥缈。少年清俊的脸在视线里模糊起来,言白撑着额头微微皱眉,重重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自己有事。 这种喝醉的感觉多少年没有过了,让他如此陌生。 叶王也发觉不对,让式神将酒坛和酒杯扯下,他凑近言白,打量他微醺的俊美面孔,对方身上的酒气很重,却不难闻,而是像其本人一样清冽的气息。叶王抬起眼,和他对视,见他向来锐利的目光此时都柔和混沌许多,知道他是喝醉了,不由得想笑:“你还不让我喝,自己喝醉了吧。” 他幸灾乐祸地调笑道,却突然觉得身上一重,原来是言白靠在自己身上。 少年的心跳陡然紊乱一下,他沉默下来,伸手扶住男人的胳膊,却不想手一滑,顺着对方的长袖就落到腰上。 叶王愣了愣,下意识地搂住。 言白身量很高,现下醉了昏昏欲睡,又是靠在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身上,所以毫不设防,垂着头抵在叶王头顶,无意识间就把自己最脆弱的要害展现在叶王的眼前。 叶王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抚上近在咫尺的喉咙。 言白被脖子上的触碰痒得微微挪动了一下脸颊,试图避开。他的意识还没完全放松,强撑着几分清醒对压着的人说:“我好像醉了。” “……恩,你醉了。”他隐约听到耳边有人说,随即喉咙上又有瘙痒感,似乎有人拿着一根羽毛来回轻轻划动。 言白被这种瘙痒弄得不厌其烦,干脆撑起身摇晃着走到樱花树下一跃而上,靠在粗壮的树杈间睡了过去。 叶王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被自己弄得跑走了,忍不住后悔起来,他走到树下抬起头,只见粉云般的花朵在月光下似乎每一朵都发着微光,花海里黑发的青年靠在树枝上沉沉睡去,黑发倾斜,俊眼修眉,手臂自然垂下,黑色的袍袖上落了几朵粉白的花瓣。 叶王捡起一片花瓣,含在嘴里,凝视着青年俊美的脸庞,片刻后转身离开。 言白是被说话声惊醒的,他懒洋洋地撑起眼,侧脸透过樱花树枝看见隔着回廊的房间里,叶王正和一个式神说话。 是麻仓昌明的式神。 言白瞬间清醒过来,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式神:“眼下家主大人已和安培晴明一起合作,追捕那只九尾狐。” 叶王:“……确定九尾狐就是凶手了吗?” 式神:“大人或许还没明白,九尾狐是不是杀害女官的凶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敢迷惑天皇陛下,还长达五年之久。这无疑是对阴阳寮所有大人的挑衅,叶辉大人接到天皇陛下的命令后十分震怒,立刻就带上麻仓家最强的式神出发了。” 叶王:“既然家主都已经前往了,那也不必通知我了吧。” 式神:“昌明大人本不想打扰叶王大人,只是家主离去前曾要求,务必通知您。” 叶王笑了一声,笑声里满含讥讽,言白几乎可以想象出那双清亮如同冰刀般的眼睛满含讥嘲的模样。 “我知道了,稍后就过去。”叶王笑完后这样回答。 式神朝他行礼:“麻烦大人了。”随即化为一张人形符咒,飘落在地板上。 叶王站起身,走到回廊上看着言白,手笼在袖袍里:“你醒了?” “恩。”言白跃下樱树,走到他面前。 叶王站在回廊上,身量刚好和言白齐平,顺手从他的头发上摘下一片樱花瓣,握在手心里转身往正门走去:“走吧,去看看他们又准备做什么蠢事。” 刚才他帮言白摘下花瓣时,后者的心头闪过一丝怪异,但他很快将其抛在脑后,跟上叶王。 当他们到达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麻仓昌明,麻仓川明以及麻仓秋叶,还有几位麻仓家的长老,这些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言白不需要叶王的灵视都知道,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出现了,而这件糟糕的事情对麻仓家来说尤为麻烦。 见叶王来了,一位长老就迫不及待地张口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今天一早麻仓叶辉就出去追捕九尾狐了,而就在刚才,在叶王来这里的路上,新的消息传来,麻仓叶辉失手被九尾狐杀死。顿时,整个麻仓家上上下下一片惊慌。 言白坐在叶王身后,倒并不是很惊讶。不是他夸张,麻仓叶辉现在的能力甚至还比不上叶王,对上比言白还要强大的九尾狐再不小心一点,会被杀根本不出所料。 问题是,麻仓家从来没想过,身为大阴阳师的家主会在追捕妖怪时,反被妖怪杀死,尤其是在奉天皇的命令下发生这种事情,若是不尽快找到合理的解决方法,那整个麻仓家都会沦为阴阳师界里的笑柄,百年阴阳师家族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我们的提议是,让下任家主继续追捕九尾狐,亲手将妖怪的头颅献给天皇陛下,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这次的耻辱。”已加冠成人的麻仓昌明已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他长相英俊,和少年时代的他相同的是脸上一尘不变的笑脸。 麻仓秋叶穿着华丽的十二单衣,端坐在屏风前,手执桧扇,长相清丽动人。她朝面无表情的叶王瞥了一眼,捻开手里的木扇挡住红艳的嘴唇,轻声道:“而我麻仓家的下任家主毫无疑问,就是叶王你。” 在场的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在一片寂静无声里,叶王微笑起来,轻轻道:“我知道了。” 60|58.3.1 太阳升起,山林里的雾气逐渐消散,夜晚的阴影褪去,魑魅魍魉纷纷潜伏起来,等待下一个夜晚的降临。 一根树枝被踩断,清脆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山林间格外清晰,野草被皮靴踩过伏倒在地,长弓被挥舞在身前清理前方的道路顺便防止草丛里的毒蛇,十几个阴阳师及几倍数量的武士正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跋涉。 在麻仓叶辉的死讯穿到京城后,天皇陛下又加派了人手,几乎将整个阴阳寮都派出追杀九尾狐,而在这十几位身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里,少年尚未张开的青涩脸孔格外显眼。 叶王听见其他人在心里嘲笑着麻仓家的没落,竟在家主死后让他一个孩子出来送死,他面不改色地甩出一张纸符将一块石头缝隙里的小妖怪杀死。 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捡起那张纸符,眼形狭长,唇色红润,眼里总是闪着狡黠的光芒,是安培晴明。 这位目前最负盛名的大阴阳师已和九尾狐交过手,被天皇命为此次追杀队伍的总头目,眼下他正用细长的手指抚摸过白色粗糙的符纸盯着叶王:“真是了不起的咒术,以前从未见过呢。” 叶王停下脚步,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是我自创的,让您见笑了。”他朝安培晴明伸出手。 安培晴明笑了起来,越发像只狐狸,将纸符折好放在叶王的手心:“叶辉大人若是知道,想必也会放下心来。” 叶王没说话,只是将符咒收起,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名阴阳师叫道:“在这里!发现九尾狐的踪迹了!” 两人顾不上继续试探彼此,匆匆赶过去。 是一块石头上的血迹,血液半干,看上去还算新鲜,发现血迹的阴阳师感叹:“叶辉大人的牺牲果然是有用的,九尾狐重伤也跑不远了。” 【幸亏有麻仓叶辉的牺牲,否则我才不过来呢,对上九尾狐不是送死吗,还好这里还有个安培晴明,有什么情况有他顶着。】这句话传进叶王的心里,他抬起眼瞥了一下那位阴阳师,嘴角浮现一丝讥笑。 安培晴明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把血液,掏出一张纸符,将粘稠的暗血擦在雪白的纸张上,折好放在其他人递上的罗盘上,竖起手指开始念动符咒。 快速的念咒声大概持续了十秒钟,安培晴明停了下来,只见罗盘上的指针无风自动,旋转了两周后缓缓停下来,指向一个方向。 不似其他人的欢欣鼓舞,安培晴明的脸色很严肃,他提高声音对其他人说道:“妖怪法力极强,尽管有叶辉大人的牺牲使它受了重伤,我们还是应当加倍小心。这只妖狐是从唐国而来,不仅法力高深且法术奇特,和常见的妖怪差别很大,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阴阳师们和武士们听他这样说,才纷纷按捺下喜悦之情,将符咒弓箭长刀等纷纷准备好,凑在一起跟着端着罗盘的晴明往前走去。 走了有一刻钟,在绕过一个土丘后,所有人看到一只巨大的雪白狐狸正趴伏在山林里的一片空地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们。狐狸身后飞舞着六条尾巴,左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滴滴答答的血液正从那道伤口上不断滴下,看见来人狐狸咧开嘴露出森白獠牙:“该死的人类,竟然还敢来。” “不是说九尾狐吗?怎么只有六条尾巴。”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 “它之前受了重伤,九条尾巴几乎全断,否则就算你们死再多的人也不会伤到它。”叶王听见袖笼里传来细细的声音,黑蛇趁人不注意悄悄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嘶嘶道,“不过就算是受了重伤的九尾狐,你们要杀了他也很麻烦。” 言白也没想到大肆屠杀女官的妖怪真是以前的旧识,她没道理在五年前不杀人现在暴露啊,而且五年前和他见面时,她的妖力不像现在这么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在成为皇妃后实力再次下降?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安培晴明收起罗盘上前一步,抬头仰视这只巨大的狐狸:“妖狐,你杀害了一十七位女官的目的是为了生下孩子吧。” 白狐身后的尾巴舞动着,它沉默。 “你怀了天皇陛下的血脉,而受了重伤的你无法轻松生下这个孩子,只能借用女子富含阴气的精血催生。”安培晴明继续道,脸色越来越冰冷,掏出纸符夹在手指间。 “今天就杀了你这只作孽多端的妖怪!”一个阴阳师鼓起勇气,站出来大声喝到,同样掏出符咒唤出自己的式神,其他人纷纷醒悟,一时间弓箭张开,长刀出鞘,各种各样的式神出现,包围了白狐。 狐狸却呵呵笑了起来,声音隆隆如打雷:“作孽多端?如果不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我何必杀人。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何必耗费自己的妖力养护肚子的胎儿!而现在,在知道我是妖怪后,他竟然就要杀我!他明明说过,无论我是身份都会爱我的!我好恨啊,人类,花言巧语的人类,我好恨!”六条毛茸茸的尾巴舞动地更快更急,象征妖狐不断高涨的怒火。 在场的人无疑不是精英,自然知道妖怪嘴里的他到底是谁,但这只会让他们更加鄙视憎恨这只不知好歹的妖物。 “天皇陛下岂是你这等卑劣的妖物能染指的!”一名武士道出在场人的心里话,“你肚子里的也根本不能算是高贵的天皇血脉,是妖怪!一定要除去!” “吼——”白狐被激怒,张开嘴朝天怒号一声,起身朝武士们扑来。 众人大惊,赶紧使出各自手段向她攻击。 一时间箭矢乱飞,式神齐上,却大部分都如小石子般被九尾狐无视。还好有些聪明点的知道要忘九尾狐腿上的伤口攻击,甚至有人直接让式神钻进她的身下直攻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前者九尾狐忍着疼痛低头一口吞掉一个用刀砍她伤口的武士,而后者才真正使她的慌乱起来,连连后退,用身体的其他部位挡住肚子。 其他人见这样攻击有效,连忙效仿着围攻狐狸的腹部,混乱中当真有人得手了,只见雪白的毛皮迅速被鲜血染红,九尾狐哀嚎一声,六条尾巴一起扫过,一下就杀了好几名阴阳师和武士。 被激怒的狐狸不再顾忌,她大概想起孩子父亲正是命令这些人的幕后黑手,索性不再护住胎儿,誓要将这里的人全都杀光! 叶王跑了几步躲开一条巨大的狐尾,式神前鬼帮他挡了一次狐火的攻击后化为灰烬,后鬼眼看着也要支持不住,其他人只会比叶王更惨。眨眼间,血肉飞舞,四肢乱丢,几十人的队伍没一会儿就只剩下几个人。 言白终于下定决心,对叶王道:“让我出去吧,再这样下去你们全都要被她杀了。” 叶王一愣,结印布下结界挡下一团碧绿的火焰,快速反问:“你确定?她是你的旧识吧?” “确定。”言白避开了后一个问题。 就在他俩对话期间,又有两个阴阳师被杀,现在剩下的只有安培晴明,麻仓叶王和另一个麻仓家的阴阳师。那位麻仓家的阴阳师一个躲闪不及被九尾狐踩住,尖锐的利爪直接横穿他的后腰,将他整个人从后往前贯穿。九尾狐抬起前爪,尖啸一声,那名阴阳师哼都没哼出来就死了。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巨大的烟雾升起,一股白狐久违的妖力弥散开来,让她警惕着倒退几步。 白烟中,一条足有三层楼高的黑色毒蛇吐出血红色的蛇信,红色的眼珠虎视眈眈,挡在九尾狐的面前。 白狐没有惊讶,她甚至有种终于出现的解脱感,她低下头,弓起背,六条尾巴狂舞在空中:“你出来了,我还在想麻仓家的小鬼到底什么时候把你放出来呢。” 言白保持沉默。 “嘻嘻嘻你以为你还是千年蛇妖吗?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九尾狐反而张开嘴笑了起来,笑声尖锐高亢,“更不用说你还和一个人类小鬼签订了契约,实力大退,我会杀了你!” 言白吐了吐蛇信,张开嘴,露出锋利的毒牙:“那就来试试看吧。” 他话音未落,就弹起身子,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向九尾狐弹去。 两只巨兽完全抛弃了法术,像纯粹的野兽般争斗,他们的体型相差无几,又都是庞然大物,打起来惊天动地,无数棵树木被他们压倒,整个山头都在冲击力下开始摇晃。 安培晴明见黑蛇拖住了白狐,松了口气,抹掉唇边的血渍,和麻仓叶王对视一眼。 青年和少年的视线一触即离,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开始动手在地上贴上符咒。 言白缠住九尾狐的身体,狠狠用力,对方被缠得瞬间嘶吼起来,同时也把自己的爪子刺进言白的鳞片中,痛的他嘶嘶吐气,喷出一口黑色的毒雾。两只妖怪再次翻滚起来,蛇尾拍击,狐爪乱挥。 “白,好了,回来吧。”叶王的声音清晰地在言白耳边响起,下一秒他就觉得身体一轻,从九尾狐的利爪下挣脱开来。 化为人形后,言白捂住流血的手臂,倒退一步,看见地面上亮起一圈咒印,上百张符咒腾空而起,贴上狐狸的身体。她全身上下,包括尾巴四肢都被贴满了相同花纹的纸符,两名阴阳师站在她脚下,竖起手指念动咒语。 九尾狐疯狂挣扎起来,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逃开,身体急剧缩小,最后被巨手捏成一团,化为一块石头从空中掉落下来。 啪的一声,石头掉在地面上,安培晴明和叶王松开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而此时整片山林已经被毁之殆尽,到处都是阴阳师和武士的尸体,血液染红了土地,四野一片寂静。 在死一样的寂静里,安培晴明的叹气声格外清晰,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疲惫:“妖狐被封印,可以回去禀告天皇陛下了。” 他回头的时候,言白看见,这位大阴阳师的脸上有不能忽略的颓靡之色。 61|58.3.1 鉴于叶王和安培晴明联手封印了九尾狐,天皇陛下大为赞赏,尤其是前者,年仅十三岁便能和大阴阳师安培晴明联手实行封印,实在是少年英才。就在天皇准备让安培晴明成为阴阳头时,这位大阴阳师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天皇不悦问其原因,阴阳师答曰志不在此,随即潇洒离去,之后在麻仓家的运作下,麻仓叶王竟成为了新任阴阳头,是阴阳寮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首领,他也因此一跃成为阴阳师里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而被旁人羡慕嫉妒的这位新星,此时却在自己的家族里遭受批判。 “十六位阴阳师,其中麻仓家有五位,你却一个都没救下,”以桧扇掩面的麻仓秋叶微微眯起眼,描绘着金粉琼花的谭木扇后红唇翘起,声音微妙,“真叫人惊讶。” “小姐此话有失偏颇,”麻仓昌明似乎在帮叶王说话,“毕竟现场混乱,一时照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哼,我听说打败九尾狐的主要是他的式神白,跟他基本没有多大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放出来,这样也能避免伤亡。”秋叶幽幽道。 “咳咳,”一位头发胡须雪白的长老干咳几声,询问当事人,“叶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麻仓叶王抬起头,微笑起来,眼神清亮冷漠:“没办法,他们学艺不精。” “你!”长老本来是想找个台阶给他下的,谁知道这位刚上任的家主这么不配合,顿时让他自己也尴尬起来。在一愣后,长老恼羞成怒,气的嘴唇发抖,“你这样子,还怎么做家主!你忘了前任家主对你的要求吗?保证家族的传承!” 关于麻仓叶王在麻仓叶辉前立下的毒誓,在场的人都有所了解: 1.不能向麻仓家族的人出手,只要身上留有麻仓一族的血液,叶王都不得伤害,否则会遭誓约反噬; 2.保证麻仓家的传承,在叶王还活着期间,他必须以性命为代价保证传承,否则同样会遭誓约反噬。 正是由于有这两条毒誓的存在,长老们当初才能接受这个血统低贱的鬼之子重新回到麻仓家,冠以麻仓的姓氏,甚至被默认为下一任家主。现在,他刚当上家主不久,就表现出这种对族人性命的漠视,顿时长老们看着的他的眼神都变得危险起来。 【果然是血统低贱之人的孩子,无论怎样教导也难登大雅之堂,丝毫不能以家族为重。】 【这种能听见心音的怪物何必留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阴阳头,我早就……】 【家族,一切为了家族。算了算了,叶辉大人已死,秋叶小姐又为女身,只好忍受这种怪物了。】 【冷血的怪物,据说当初他学习式神术在看了一遍之后就学会了,这不是怪物是什么。还好有毒誓约束,否则……】 源源不断的念头通过灵视直抵叶王心灵深处,他笑容不变慢慢重复了一遍:“像那些学艺不精的人,没必要留下来,否则还会让别人误以为我麻仓家的水平不过尔尔。放心好了,我会保证家族的传承。就像这次成为阴阳头,不也相当于发展了家族的势力吗?” 长老们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然而麻仓秋叶盯着叶王的厌恶眼神却丝毫未变,她冷哼一声站起身:“说得倒好听,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转身拖着长长的衣摆便离开了。 昌明笑容丝毫未变,轻轻拍了拍手鼓掌赞叹:“真不愧是家主大人,果然有很高的觉悟呢。只是再学艺不济,也是我麻仓家的人,希望家主大人日后多加照看一些。” 长老们纷纷点头赞同他的建议。 叶王收敛笑容,冷冰冰地望了眼昌明:“我知道了。” 在那双透亮得可怕的眼神下,昌明觉得自己的小算盘似乎都被看穿了。不,是的确被看穿了。灵视,多可怕的能力啊,若不是当初家主大人是吩咐他去查探叶王的过去,他也不会得知他有这个能力,也就失去了一个叶王的把柄,眼下…… 叶王草草地向在场的几个人行礼后告辞,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要控制不住灵视,放出大鬼了。抬起头揉了揉额头,吐出一口气,叶王有些想笑,安培晴明之所以不愿当阴阳头不正是因为他也看破了人心吗?可惜他孑然一身,可以拒绝,而自己却要为曾经的选择负责。 一个人影浮现在他身边,刚开始身体还有些透明,很快变凝聚成实体。言白俊美的脸庞上满是厌恶,他刚才藏在叶王的袖子里将所有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麻仓家的人一面想要依仗叶王大阴阳师的身份发展家族,一面又畏惧他的实力想方设法找出他的缺点,以证明他是不正常的,从而证明他们的弱小和自己无关,全都是因为叶王是个怪物的原因。 叶王本来还因刚才的心音心烦意乱,此时见到白脸上的表情,不知怎么心情就变好了,他伸手拉住言白的袖子笑道:“我都没有生气,你何必露出这个表情。” 言白默然,和他一起朝叶王所居住的院落走去。作为麻仓家的族长,他却是居住在麻仓家最偏僻的东北角,和其他人远远隔开。越往叶王的居所走去,一路上的侍从就越少,直到后来整条道路上空无一人,推开院门,就会发现里面的花草树木由于缺少修建,早已肆意生长为一派野趣。 “看他们时间久了,我都会觉得人类没有必要存在。”踩上屋外的回廊时,言白忽然道。 叶王脱鞋的手一顿,抬起头来调笑他:“那岂不是成了我的不是了?你明明很喜欢人类的。怎么要做毁灭人类的大魔王了?” 言白见一缕头发从叶王肩上垂落,挡在他胸前摇摇晃晃,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因为人类里还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觉得还没有那么糟糕。” 叶王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因为灵视他讨厌人群,却总是克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他们,情愿自己被其他人疏远非议,也不想用灵视掌握他们的把柄使他们屈服。他喜欢花草树木,喜欢春天的燕子秋天的雨,喜欢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然而因为灵视他知道得太多,就连动物的内心都能察觉,嘈杂的心音总是充斥着他整个心灵,为了控制自己的不因灵视暴走就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神。上次他们在路上遇见了一只受伤的猫咪,叶王本想收留它,却改变了注意,将其转送给安培晴明,言白问他原因,他说:“我很喜欢它纯洁坚韧的灵魂,但是在麻仓家它不会快乐的。如果我没有你,或许我会自私地把它留在身边,但是既然有你陪着我,就不需要它留在麻仓家受折磨了。” 他认为留在麻仓家受折磨,但他还是要守护这个腐朽的家族;他厌恶一切权力斗争,但他还是要作为阴阳头统领整个阴阳寮;他讨厌和贵族公卿虚与委蛇,但作为阴阳头他要参加和歌诗会、要上朝参拜、要参加一切他所讨厌不屑的宴会…… “白,你怎么了?”叶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奇怪他怎么就抬着手臂愣住了。 “没什么。”言白放下手臂,在心里问久未出声的心魔:【你之前说有什么方法封印灵视?】 心魔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言白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脸上无精打采的表情:【你不是吧,还真要为一个小屁孩耗尽修为?你要作圣父别拖上我啊。】 【对我来说只是耗尽修为,而对他来说却是痛苦一生。】言白淡淡回到,他愿意做这个交换。 心魔嘀咕几句白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方法简单得很,只需要……然后再……】 【不过你用了这个法子后,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运气好点被保留灵魂陷入沉睡。这小鬼不是总是说要你陪他吗,你也不怕他孤身一人最后发疯?】说完方法后,心魔又问道。 正巧此时,叶王朝言白说:“原来是我的存在,让白觉得人类还有救吗,真是荣幸。不过对我来说也是同样的,这个世界上正是有白的存在,我才觉得没有坏到无可救药。如果白哪天消失了,说不定我真的会成为灭世大魔王呢。”他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言白在心里回答心魔:【我暂时不会用的。】随即淡淡笑了起来,敲了敲叶王的头:“放心,为了拯救世界,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 阳光照耀着院落,微风徐徐,春日融融,正是一段好时光。后来叶王再次回想起来,觉得那大概就是他一生最幸福的顶点了。 三个月后,叶王和麻仓川明为了保护遇上百鬼夜行的左大臣藤原兼实,麻仓川明死亡,麻仓家对叶王这位家主的成见加深。又有麻仓昌明在其中煽风点火,试图动摇叶王的家主地位,为了保证麻仓叶王的忠心,麻仓家决定为叶王和麻仓秋叶订婚,用妻子和未来的孩子将这位越来越强大的阴阳师牢牢绑在麻仓家的大船上。 两年后,麻仓叶王与麻仓秋叶的婚礼拖无可拖,两人正式完婚,并在次年生下长子麻仓藤叶,有书记载藤叶公子出生后,第五代家主麻仓叶王与妻子麻仓秋叶分居两地,再未相见。 62|58.3.1 时节正值秋季,天蓝如洗,高远辽阔,季节影响着人的心情,在这样一个清爽的季节里人也会变得高兴起来,顿扫胸中闷气。而对言白来说,在秋日的午后,就是睡觉最好的时间。不像夏天那样强过头的太阳,秋天的阳光在越来越近的冬季干扰下,变得温柔缠绵许多。可能是由于本来的肉身是冷血动物的原因,就算现在只有灵体,也还是条件反射地喜欢晒太阳,到每年冬天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冬眠。 躺在屋外侧面的窄廊里,言白将手臂垫在脑后,闭着眼听草木在微风中的低语。他不用睁眼也能勾画出整个院子的情景:各种花朵盛开,野菊、女郎、胡枝子等等,叶王的庭院自他十岁那年搬进来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清理过,整个庭院里的植物一年比一年疯长,直到现在几乎就是将外面的一块田野搬进了院子里。 平日里无人敢随意进出家主所居住的地方,自然就没有麻仓家的人故作姿态地对此指指点点要求如何修剪,言白和叶王都认为这样比其他院子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景象要好看得多。 言白就这样躺在安静的院子里昏昏欲睡。让他清醒过来的是通过回廊木板传来的脚步声,噔噔噔,落脚急促,想必来人是跑着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言白睁开眼撑起身,刚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童子服的小男孩捧着一瓶精心制作的插花从拐角跑过来。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盘腿坐直身体:“藤叶你怎么来了?” 小男孩的脸由于跑步而红扑扑的,他长相上半张脸肖似叶王,同样是眼睛大而清亮,而下半张脸则是他母亲的翻版,嘴唇红润娇小,看上去像是个女版的麻叶童子。 看见言白眼里浮现出笑意,小孩松了口气,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他走到言白面前将花捧到言白眼前:“给你。” 眼里的笑意转瞬即逝,言白皱起眉,没有接过那捧花:“拿回去。” “不行。”藤叶的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脸更红了些,他严肃地强调,“母亲让我一定要交给你。” 又是她。言白觉得有些头疼,麻仓秋叶从一年以前开始学插花后,每天都让藤叶送一捧花给自己,风雨无阻。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当母亲的是否将对孩子父亲的恨意转移道孩子身上了,否则大雪天里她怎么忍心让四五岁的儿子送花过来。一个小孩吃力地捧着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踩着雪,顶着寒风穿过屋宇连绵的麻仓家宅邸,从西南角走到东北角,就为了让母亲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意送到言白的手上,麻仓秋叶算准了言白对这个有一半叶王血液的孩子不能视而不见。 藤叶固执地举着手,一定要言白接过花,就算举得时间过长,手臂发酸额头上冒出更多的汗珠也不肯放下。 言白叹了口气,刚想接过花,半道里就横□□一双手,代替他将花捧起。 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身穿红色唐装,面容秀丽,低眉敛目将花连瓶抱在怀里,转身朝孩子身后走去。 藤叶的脸瞬间从红润变得雪白,他迟疑着转过身垂下头,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父亲。” 叶王站在不远处,表情淡淡,凝视这个孩子,目光漠然:“你怎么过来了?” “我……” “又送花过来。”叶王对式神手里的花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式神将花收好。红衣女子朝他行礼后,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子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靠近地面的衣角是透明的,没有踩在地板上。 “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了,”叶王对藤叶说,“有时间多学习阴阳术,不要到处乱跑。” “是,父亲。”藤叶小声地回答,畏畏缩缩地朝他行礼后慢慢挪着步子从叶王身边走过,刚和这位大阴阳师擦身而过,小孩就跳起来飞奔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在追赶他。 “小孩是无辜的。”言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对叶王说这句话了,既然这个孩子的出世无法避免,作为父亲的叶王就应该尽到自己为父的责任。 可惜,叶王的对此的态度从来不曾改变:“我没有禁止他走进这个院子就够好了。” 明明藤叶刚出生的时候,叶王也对他真心喜爱过。但是随着麻仓藤叶的年纪渐长,父子之间的感情就越来越淡漠,直到现在这副样子,藤叶在言白面前都要比在叶王前自在得多,他和大部分麻仓族人一样对麻仓叶王敬畏有余,亲近不足。对他来说,麻仓叶王是麻仓家的家主,是阴阳廖的首领,是当世最强大的阴阳师,却永远不是他的父亲。 “麻仓秋叶做到了,她说要让你的孩子远离你。”言白淡道。 提到那个越来越疯狂的女人,叶王就心情糟糕,他本来是兴致勃勃找言白来聊天的,结果碰到麻仓藤叶,想起他的母亲,就觉得兴致全无。 “无所谓,我本来就不在意。麻仓藤叶的出生,本来就是为了麻仓家的传承。”若不是血誓的束缚,他压根不会碰麻仓秋叶一根手指,相信对方也一样,那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内心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叶王。她将自己多年的怨恨都归结在丈夫身上,她不甘心作为一个只生儿育女,幽坐深院的贵妇人,却因为麻仓叶王的出色而不得不。为了报复,麻仓秋叶亲自教育藤叶,将他教导成一个只会害怕叶王畏惧叶王的普通麻仓族人。 言白沉默下来,就像每次他俩谈到这个话题都会无疾而终一样,他放弃继续劝说叶王,这孩子越长大就越固执,尤其是在对待麻仓一族的态度上,简直是一点容忍度都不肯给予。好吧,如果是言白自己也会同样如此,这些年麻仓家借着麻仓叶王的势头一改之前的衰败,一跃成为整个平安京里最大的阴阳师家族。尤其是在安培晴明归隐消失后,整个阴阳寮都被姓麻仓的人占领了。麻仓家成为御用的阴阳师一族,而他们对造成这一切的家主却愈来愈畏惧抵触。 叶王太强了,而麻仓家又是一群最了解他强大的人。近些年来,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麻仓叶王是个怪物的说法在麻仓家流传得越来越广。走在叶王身边,言白能从麻仓家的侍从眼里看出他们对叶王的敬畏与胆寒,连他都能轻松看出来,拥有灵视的叶王所能感受得大概更深。 “白,有时候我会想麻仓家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叶王贴着言白坐下,他望了眼身边的男人,转头直视庭院里盛开的各色花朵平静道。 “怎么说?” “阴阳师是为了驱逐恶鬼而存在的职业,恶鬼由人心产生,人心的黑暗越强,人本来的力量越大,产生的恶鬼也越厉害。可是当阴阳师的心被鬼吞噬后,他们产生的大鬼却要比任何一个普通人产生的鬼怪都要强,麻仓家的人更是其中翘楚,这样的贪恋权势的阴阳师家族真的应该存在吗?”叶王似乎是在询问言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你不想被毒誓反噬,你就要保证麻仓家的传承。我记得你是拿生命起誓的。” “……所以我只能想想。”叶王笑了一下,“如果有一个世界,生活在其中的人内心都不会有黑暗该多好。” “那样的人就不叫人,这样的世界美好却太虚假了。”言白扯了扯嘴角,觉得叶王这个白日梦做的很好很天真。 “啊,果然是白会说的话。不过还是有些失望呢,还以为白会无条件支持我。”叶王意有所指。 “说真的,”言白扭头盯着青年漂亮的侧脸,认真地说,“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不但不会支持你,还会阻止你。” “……” “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了,人类有时是会让人很失望,但其中也有让人感到希望的存在。如果你真的要毁灭掉所有心有黑暗的人,大概就要毁灭整个人类了,这根本没必要。” 噗嗤一声,叶王忽然笑出了声,他摇着头拍了拍言白肩膀:“你的表情好可怕,放心好了,我暂时没这个打算。”他本想接着说什么,却看到之前的红衣式神从屋子里走出来向他行礼,便改口询问:“怎么了?” “昌明大人拜访。” “……让他到前厅,我马上就到。”叶王站起身,叹了口气,眼神清亮,表情无奈,“真是的,半点放松的时间都不给。” 言白撑起下巴,翘起一边嘴角微笑:“不是挺好的么,省的你没事做胡思乱想,捉摸着一些可怕的念头。” 叶王笑了笑:“我只是开个玩笑。”说着走进了屋子里。 然而言白盯着他的背影知道那不是个玩笑,在刚才的某个时候里叶王的身上真的有很深的厌倦感,他是真的想过杀掉所有心有黑暗的人,也就是全部的人类。 “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黑袍血冠的青年出现在言白身后,他从后面伸出手抱住言白的脖子贴在他耳边低语,“呐呐其实我挺惊讶的,你和他都忍了七年,我本来以为你们要一直忍下去,直到他死亡呢。” “……我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叶王他不行。”言白嘴唇未动,声音却在识海里响起。 心魔朝他耳朵里呼气,声音满含笑意:“是啊,驰骋于世的大阴阳师被鬼怪吞噬心灵,最后被自己的族人大义灭亲,这种死法说出去太丢脸了是不是?” “你可以滚了。”言白站起身,心魔随即消失。 他穿过几间屋子,走进前厅,发现屋子里不光有麻仓昌明还有其他几个阴阳师,他们正在激烈争吵,争吵的内容是阴阳寮的新任副首领该选谁。 言白的视线一下就冷凝下来,他瞥过坐在屋子上首一言不发的叶王,走到他身边坐下。 原本七嘴八舌推荐自己的人在见到言白后,都静默了一瞬,随后才想起来这只厉害的妖怪是受制于家主的式神,不会伤害他们。想起这一点,这群阴阳师才继续抛开贵族的礼仪和矜,重新吵得脸红脖粗。 “家主大人,您说我们谁有资格当选副首领?”一个阴阳师和别人吵了半天后再找不例子证明自己有能力继任,想起一直默不作声的家主转头向请求他表态。 叶王微微皱起眉,扫视着这群人,慢慢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副首领一定会是麻仓家的人?” 刹那间所有声音消失,阴阳师扭头瞪着麻仓叶王,表情扭曲,难以置信。一片安静里,麻仓昌明的声音异常清晰:“难道身为麻仓家家主的您,要选择其他不入流的阴阳师作为您的副手吗?”他咄咄逼人地质问。 63|58.3.1 “不入流的阴阳师?”叶王语气微妙地重复了一遍,缓缓扫视这群脸色各异*熏心的人,“在上次退治百鬼夜行里,麻仓家的人还不如其他的阴阳师。如果他们不入流,你们该怎么说?” “可是你是我麻仓家的家主!”一个阴阳师涨红了脸理直气壮地叫喊道,“别忘了您向老家主发过誓,要保证麻仓家的传承!” 叶王笑了起来,目光冰冷不屑,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凡人。他轻声说:“没关系,像你们这种家伙死了,根本不影响麻仓家。”叶王边不紧不慢地吐出字句,边放开了对灵视的控制。 一瞬间他身上灵力暴涨,无数句话像决堤的洪水一泻而下汹涌灌入心中: 【冷血的怪物……这种人怎么有资格做家主!】 【他还有灵视,那岂不是我想什么他都知道?好恶心……】 【叶王,麻仓叶王,如果没有你,一定是我麻仓昌明继承麻仓家!】 【讨厌的麻仓叶王……】 【该死的麻仓叶王……】 【怪物你怎么还不去死……】 轰隆隆—— 一只几层楼高的青色大鬼拔地而起,从叶王身后爬起顶破屋顶,抬头狂笑:“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出来了!” 大鬼青面獠牙,两只眼睛有半个成人大小,张着嘴低头望着脚边的阴阳师们流出腥臭的口涎:“爸爸,这些人都给我吃吗?” 孕育出这只大鬼的麻仓叶王依旧端坐在竹垫上,姿态优雅,脊背挺直,微笑道:“是的,把他们全杀了。”既然他为誓言所困不能动手杀了这群无可救药的人,那就让他产生的大鬼来做好了。这些阴阳师不是自诩实力超群吗,就让他看看面对这只大鬼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你们能杀了这只大鬼,我就从你们中选一个人推荐给天皇作为阴阳寮的副首领,如果你们杀不了,”叶王顿了顿,笑容加深,眼睛清亮冷酷,“那你们就去死好了。” 听到他的话,大鬼兴奋地大吼起来,喉咙里喷出的腥风刮飞好几片残破的屋顶,也让阴阳师们白色的狩衣猎猎作响。 “大,大鬼……这么大……”一名阴阳师腿一软,直接跪在地面上,他吓得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喃喃道,“别开玩笑了,这种级别的怎么可能赢。” 有几个人尖叫着转身就跑,还有几个则鼓起勇气掏出符咒朝大鬼攻击。只可惜他们的绝招对皮糙肉厚的大鬼来说简直就像挠痒痒般,他用爪子抓了抓肚皮——刚才一个阴阳师命令他的式神攻击那里——咧嘴一笑:“真是太弱了,太弱了!”他手一挥,好几只式神就飞起,在半空中砰地一声化为人形纸符。大鬼抬起脚,朝四散着逃跑的阴阳师们踩去。 “麻仓叶王!你竟敢招出大鬼!别忘了这里是麻仓家,你这个阴阳师的败类!”一个人影从大鬼的脚下冲出,朝端坐在废墟中,衣衫雪白的大阴阳师怒吼。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麻仓昌明整张脸都扭曲了,原本他还称得上英俊,但现在说他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也没有人会怀疑。 言白瞬间从叶王袖子里弹出,化为人形挡在叶王面前,冷冷地盯着麻仓昌明:“滚。” 麻仓昌明赤红着双眼,竟然笑了起来,他披头散发满脸疯狂,身上由于刚才大鬼的攻击而沾满灰尘破损不堪:“你敢伤害我?别忘了!你是麻仓叶王的式神,他受了血誓的束缚你也同样!我今天就要杀了叶王。滚开,麻仓家家主之位本该就是我的!”他直直瞪着言白身后的人,把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喊了出来:“如果他没有出现,就是我!叶辉大人本来指定的人选是我!是我麻仓昌明!” 他张开手臂,高声尖叫:“出来吧!”浓浓的黑气从他的眼睛,鼻腔,嘴巴和耳朵里冒出,汇聚在头顶上变形涌动,最后无数只鬼怪从黑气里爬了出来,就好像黑气是地狱的出口,他们被人放出了地狱。 叶王轻笑一声,笑声里满含讥嘲:“竟然向鬼怪献祭自己的灵魂,没想到你还挺有勇气的。” “我可是跟你学的!麻仓叶王!你才是罪魁祸首!”脸色铁青的麻仓昌明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了,两只螺旋形的尖角从他额头上伸出,虎牙变长变尖,从嘴里凸出,他垂下手臂,弓起背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呼噜声。 无数只鬼怪趴在他的身上,蹲在他的脚下,它们猩红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麻仓叶王,叽叽喳喳地叫嚷:“美味的灵力,强大!他的灵力强大!” 大鬼怒吼一声:“爸爸是我的!”他转身像踩死这些同类,却被听到动静姗姗来之的其他麻仓家的人挡住,站在众人前方夹着纸符念动的咒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麻仓家的主母,麻仓叶王的妻子麻仓秋叶。她看也不看她的丈夫一样,只紧紧盯着大鬼,冷淡道:“麻仓家可不是你来撒野的地方!” 察觉到这个女人的威胁,大鬼改变了主意,再次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转身,抬起脚故技重施地朝她踩去。 “嘻嘻嘻嘻麻仓叶王,大阴阳师的灵力,他是我们的!”见大鬼被女子缠住,被麻仓昌明生出的鬼怪细细笑起来,他们张牙舞爪地朝叶王扑去,“麻仓叶王!”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言白握紧了拳头,眼睛瞬间变成血红,他身体一晃,就挡在鬼怪们去路前,抬起手压根无视了其他鬼怪的阻拦,径直掐住麻仓昌明,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想杀掉一个人。麻仓昌明,他真的惹火他了。从最初把叶王的灵视泄露,再到时不时给叶王找麻烦,在麻仓川明死后带头指责叶王,就连上次追杀九尾狐也是他和麻仓秋叶带头提出。这种心思诡谲的家伙,不要说成为大阴阳师了,连进阴阳寮的资格都没有!而他却把一切的错误都归咎在叶王头上,想尽办法伤害叶王…… 言白和叶王心知肚明,近年来麻仓秋叶越来越憎恨叶王过程中,少不了昌明的煽风点火。 就连现在,被掐住脖子,难以呼吸双腿乱蹬的麻仓昌明还不忘挑衅,他呼哧呼哧地笑着沙哑着嗓子:“你敢动手吗,你敢动手?血誓的反噬就算是你也抗不下来!” 叶王也从竹垫上准备起身:“白,等等。” 言白眼也不眨地手上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麻仓昌明的脖子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后仰去,大睁的眼睛还未合上,依旧用怨毒的神色注视这个世界。 言白淡定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放开手对后倒去的尸体冷冷道:“这种反噬我还不放在眼里。” “白!”叶王从背后捏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转过身来。看见言白嘴角的血液,瞳孔一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阴阳师表情略有些惊慌,急急伸出手去擦:“你没必要这么做!” 言白挡住他的手,自己用拇指将血渍抹去:“没关系,这种反噬对我伤害不大。” 叶王怀疑地望着他,第一次憎恨起来为什么自己的灵视对白不管用。 “麻仓叶王,你必须要对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释。”满含厌恶的女声打断两人的对视。 言白转过身,看见华服委地,青丝如瀑的麻仓秋叶朝这里小步走来,她直直盯着言白,嘴里却对叶王说:“这只大鬼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麻仓昌明,他怎么会被鬼吞噬心灵?”她的身后,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大鬼被一众麻仓家的人用符咒困在地面上,徒劳地挣扎怒吼。 叶王放开握着言白的手,侧身挡在他面前,恰好挡住秋叶的视线。 言白只能听到背对着自己的青年声音淡漠平静:“麻仓藤叶呢?” 越过叶王的肩膀,言白的视线里,麻仓秋叶忽然笑了起来。冷若冰霜的美人灿烂一笑,如冰雪化冻,鲜花盛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灵视是个多好用的能力啊,是吧?” 言白刚疑惑她的意思,下一秒就发现蓬勃的怒气就从叶王身上猛地爆发出来,他伸出手,手掌竖起正对着那边还在叫嚣的大鬼,嘴中淡道:“闭嘴。” 正在大喊着要吃掉这群阴阳师的大鬼身体一僵,全身颤抖起来,混沌凶狠的眼中浮现出害怕:“爸爸,不要……”随着它的求饶,它的身体从脚步开始化为石头,眨眼间这只近十米高的怪物就变成一尊雕像,风一吹,就轰然倒塌。 叶王放下手,一字一顿地告诉言白:“麻仓藤叶进入了黄泉之门。” 秋叶抬起袖子掩唇咯咯直笑:“我的傻儿子,只要告诉他进入黄泉之门就能获得和他父亲相匹敌的实力,他就勇敢地去了。我的好儿子,他上进得让我做母亲的都感动了。” 黄泉之门。言白咽下喉咙里不断涌上的腥甜,默默在心里重复。 “嗤——这女人真狠。”心魔的声音响起,口气里满含欣赏,“只要有一丁点杀死叶王的机会都不肯放过,为此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舍弃。” 是啊,麻仓叶王可以放任大鬼杀死麻仓昌明等一众阴阳师,但是他却不能对麻仓藤叶视而不见。因为他是麻仓家的希望,他若是死在黄泉之门里,那麻仓家的传承就要断了,而传承一断,叶王就违背了他的誓言。言白能抗的下一轮血誓的反噬,不代表叶王可以。就算是当世最伟大的大阴阳师,也不能抵抗自己亲口说出的誓言的力量。他会死。 64|58.3.1 连言白都能一瞬间想通麻仓秋叶的用意,作为当事人的叶王当然更明白。他沉默了一下,转身就走。 擦身而过时,言白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叶王,我去。” 麻仓叶王抬起头,望着他无喜无悲,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你受的伤不轻。” “我进黄泉之门。”言白坚持。 叶王双手垂在身侧微笑而立。他一身雪白狩衣,就算是在刚才的混乱中也纤尘未染,黑发如墨垂在脸颊边:“白,我已经是大阴阳师了。”他侧过脸,垂下眼帘,不知怎么地眉眼间就透出一股温柔:“我曾说过,我会成为配得上你的阴阳师。相信我,一个黄泉之门而已,我会回来的。” 言白松开了手,任由宽大的衣袖从他指尖划过一动不动。叶王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他微笑:“呐白,回来的时候再请我喝酒吧,那种妖怪的光酒,喝过一次之后就再难忘记了。” 言白垂下头,黑袍下手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发白。他不是放弃阻止叶王,而被迫松开手。 麻仓叶王竟然在这个时候动用了他作为式神主人的权利,把言白囚禁在原地。 远远望着这一幕的麻仓秋叶发出一声轻笑,幽幽对步履匆忙的叶王道:“你最好快点,门里的亡灵不少,可能会对孩子留下不能治愈的伤害呢。” 言白没有听见叶王的回答,想也知道他从来不屑于和这些人纠缠,然而有些人不是你无视他们就会放弃的,说不定他们反而还会得寸进尺。 “麻仓秋叶,”他郑重其事地念出女人的名字,无视对方转向他的眼神里包含惊喜和情意,“若是叶王死了,我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到时候,我会杀了所有姓麻仓的人。” 麻仓家当家主母的俏脸瞬间惨白。 她忍不住在黑袍青年的目光下后退了一步,那种死寂阴冷的眼神告诉秋叶,白是认真的。原本的欣喜被一盆冷水扑灭,秋叶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该希望叶王平安归来还是就如她之前所希望的一样死在黄泉之门里。 前者意味着她千辛万苦的谋划结果付之一炬,无论是怂恿麻仓昌明也好还是哄骗麻仓藤叶也好都是白费心血;而后者意味着,她将成为毁灭家族的千古罪人。 看出她在想什么,言白冷笑道:“你最好祈祷叶王能回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太阳从东边滑到正空,又从正空落到西边。地面上建筑物的影子缩短又伸长,麻仓家的人轻手轻脚地收拾之前大鬼造成的废墟。在众人有意无意避开的中心,言白坐在地面上,直直盯着黄泉之门所在的方向。他身上的妖气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增长。 麻仓秋叶端坐在他的不远处,头顶上是侍女撑起的伞。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冒汗,热的不行。 每过半个时辰就有麻仓家的侍从低声向她禀报:“家主尚未从里面出来。” “家主还未出现。” “黄泉之门暂时没有动静。” 每一次禀告,黑衣的式神都会将幽冷的目光投注在秋叶和侍从身上,让后者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声音越来越小。 幸运的是,在言白觉得自己再也等不及,下一秒就要爆发的当口,小孩清脆的呼唤声响起,让言白身上缠绕的妖气平静下来,也让麻仓秋叶瞬间撑起身——“妈妈!” 言白扭头,看见浑身泥土,脸上有几道细小伤口的麻仓藤叶飞快地向秋叶冲去,一下扑进她的怀里。 秋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孩子真的没有死,她一下按住儿子的肩膀厉声质问:“你父亲呢?” “父亲他……”藤叶犹豫着回头。言白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面容清俊气质文雅的白衣青年朝自己微笑:“白。” 言白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他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揪住麻仓叶王的领子,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对视线里放大的俊脸一字一顿道:“下次你再这样做试试。” 叶王的笑容有些凝固:“……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我安然无恙。” 言白翘起嘴角,杀气腾腾地回答:“你是第一个敢封印我的家伙。”熊孩子是皮痒了吗?! “好吧好吧,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了。”叶王竖起三根手指并拢朝天,“然后,我需要处理一个问题。” 言白松开手,后退一步,皱起眉。 叶王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宽大的衣摆却无风自动漂浮起来。 比刚才大鬼出现时更加浓厚的灵力开始在空中聚集,地面的砂砾石子松动,往一个地方聚集。 旋风从地面升起,卷着沙石泥土,在叶王身后越升越高,越旋越大。 无数魑魅魍魉尖叫呼啸着从旋风里爬了出来。 叶王向来清亮的眼睛此时漆黑一片,如深渊不可见底,吞噬了所有的亮光。他舒展双臂,半合起眼,露出享受的神情,轻声道:“白,你不知道我在地狱之门里看到了什么。” 鬼怪掉落在地面上,只有一只眼睛的巨*师,没有腿的女人,长着绿色触手的桌子,穿着艳色和服的男子……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出现在他的背后,从地面上爬起。 “对亏了这次的旅行,我知道了人类无药可救。只要有人存在,黑暗就不会消失,妖怪们就不会消失,这个世界还会一天天变得更糟糕。” 是灵视!言白很快明白过来,肯定了叶王力量暴走的源头。黄泉之门里死灵众多,本就是重灵地,再加上死去人的怨念在里面日积月累成一个恐怖的数量,影响了叶王的灵视,让其失控了! “你要杀光所有人类吗?”言白听见自己沙哑的根本不像自己的声音。 叶王朝他微笑,神色温柔极了:“不,我不会杀光你喜欢的人类。我只是要杀光普通人,那些看不见灵的人啊,正是因为看不见,他们才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肮脏。因为不知道有多肮脏,他们才会不加节制地放纵自己的欲念,让更多的鬼从他们的心里滋生。一旦这些普通人全死了,只留下看得见灵的人。我相信,他们会明白人类的*有多丑陋,他们会学会爱惜这个世界。” “白,”他向言白伸出手,“来我身边,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麻仓家的人包围,从叶王灵力里产生的魑魅魍魉还在不断增加,目睹了这一切的阴阳师们面露恐慌,大声指责:“麻仓叶王!你身为阴阳师,竟然被鬼吞噬了心!今天我们就要除了你!” 听到这些话,叶王毫不生气,他反而更愉悦了:“你瞧,他们从来不曾反省。只有体会到死亡的绝望,他们才会明白生命的美好。”他抬起手往人群中某个方向一指,刹那间所有的恶鬼朝那个方向冲去,像脱缰的野马,更像被刺激的疯牛毫不畏惧阴阳师们的咒语,只知道不停地向前、向前、向前。冲进人群!撕裂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整个麻仓家的土地顿时被鲜血染红,之前的惨叫声还未在上空消失新的惨叫再次响起,哀嚎此起彼伏。 “白,过来吧。”叶王将手重新转向言白,摊开的掌心柔软洁白,手纹分明。 言白握住那只手,走到叶王身边。不等青年笑容增大,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劈下。 抱住叶王软倒的身子,言白无视了体内叫嚣的心魔和反噬的剧痛,将青年扛到自己的肩膀上,正想离开,却被一道符咒打在脚前。 麻仓秋叶手夹数张纸符,领着十几个阴阳师,挡在他面前冷冷命令:“把麻仓叶王交给我们。” “然后呢?杀了他?”言白动也不动反问。 “当然!他已经被鬼吞噬了心灵!再不杀了,整个京都都要被毁灭!” 魑魅魍魉并不因为叶王的昏迷而停止出现,他们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各个地面涌出,爬起,冲进人群里屠杀。 “让开。”言白凝聚起妖力至手上,他的掌心中出现了一朵黑色的火苗,在这朵小巧却诡异的火苗上空,空间都被扭曲了。 秋叶和她身后的阴阳师同样毫不退让,就连年仅五岁的麻仓藤叶也一脸决然地拿着符咒站在母亲身后,言白从他脸上扫过,发现他的眼里只有兴奋和跃跃欲试,找不到任何一丝对即将弑父的犹豫。 火苗加大,黑色的火焰充斥着不详。言白耐住性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要求:“滚开。” 他话音未落,就突然咳嗽了一声,眉宇间褶皱加深,手中的火焰又缩小成刚召唤时的模样。 秋叶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就算是你,也不能完全无视血誓的反噬。现在在场的都是麻仓家的人,你只要杀了一个人,血誓的反噬就会加深一层。你说,你能撑到第几层?” “那我倒想试试。”言白不顾胸口不断加重的撕裂般的疼痛,加大了妖力的输出,黑色的火焰再次旺盛起来。 秋叶叹了口气,将食指和中指竖起,并在嘴前,其他的阴阳师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舔了舔嘴唇,言白左脚后撤一步,刚想动作就被一个越来越响,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急速靠近的声音打断:“我来啦——啊啊——” 所有人抬头看见,只见一个肚大四肢细的青面怪物从天而降砸在了言白和一众阴阳师之间。 扬起的灰尘里,怪物被呛得不停咳嗽,从坑里爬出来,挥开烟雾一脸正色地挡在言白身前:“你们休想伤害他们!” 言白抽了抽嘴角,一边觉得这家伙跑错了片场,一边又感觉对方长得很熟悉。他想了半天,才从及记忆深处里挖掘出一个名字:“丑鬼丸?” “不是丑鬼是鬼丑丸!”肚大胳膊细的鬼怪扭头,的确是记忆里又丑又可爱的脸。 “喂,还在磨蹭什么?”另一只白色的妖怪从天上落下,它看上去既像狗又像狐狸,脸上有红色的妖妆线,代表了它有神明的血统。这只新出现的妖怪朝言白低下身子,声音低沉地催促:“快走!” “斑。”言白将叶王放在斑的背上,和他腾空而起——后者临走前还不忘叼住鬼丑丸,看来他们两之前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赶过来的。 在飞行中的寒风里,言白回头望了眼躺在斑身上昏迷的青年,向好友道谢:“多谢你了。” 斑咬着鬼丑丸,哼了一声模糊不清地回答:“下次多送点好酒,为了你我都让阴阳师爬上我的背了。” 65|58.3.1 斑载着叶王降落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言白紧跟着落下。 这片山野是在几株红枫包围下的空地,长满了及踝高的野草。进入秋天,野草已经开始发黄,失去了汁液的干草踩上去柔软舒适,大片的金黄里点缀着红色的落叶,在这样温暖的色泽下叶王白色的狩衣就格外明显。 斑放下嘴里的鬼丑丸,呸呸几声,抓了抓草地,见言白坐在阴阳师身边满脸严肃,斜着眼哼了一声:“你在打什么糟糕的主意?” 言白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这么明显?” “废话。”斑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实在不喜欢人类,尤其是阴阳师,就刚才背了麻仓叶王没一会儿都觉得现在浑身不舒服。眼下猜到言白要做些损己利人的蠢事,更觉不爽。 言白重新垂下头,不再吭声。他盯着昏迷中的叶王,陷入了回忆。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麻叶童子时对方的模样,脏兮兮的小脸,破烂的衣着,黑漆漆的眼睛却充满不符合年龄的早熟。他也记得对方回到麻仓家,更名为麻仓叶王后穿着童子元服的模样,红色的衣服,清秀的长相,总是面无表情偶尔笑起来似乎眼睛都在闪闪发亮。他还记得对方加冠后走到自己面前,弯腰微笑,雪色衣衫,乌木长发,眼睛清亮得如同穿越千年的时光隧道。从麻仓童子到麻仓叶王,从总角孩童到挺拔少年,直到现在,他是闻名平安京的大阴阳师,为天皇仰仗,为民众敬重。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至今为止他从未和其他人在一起这么久过,麻叶他是第一个。言白心知肚明自己总是避免和其他人深交,就是害怕付出太多感情后从梦里醒来便无法忘怀,到那时若是他和那个女孩一样情愿留在梦中世界该怎么办?所以他只好把自己当做过客,最好永远游离在梦中世界之外。然而…… 朱举人,白蛇,黑山老妖,小青,壁画里的妖怪们仙女们,一张张脸孔从言白眼前滑过,他闭上眼发现才过了十几年他再次回想起这些故人便毫无情感波动了。这样下去,最后他会不会真的失去所有人类的感情,变得淡漠如神明?还是应该说,成为一个真正的妖怪?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言白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睁开眼,他伸手握住叶王的手,笑了起来,头也不抬地对斑请求:“喂,再帮我个忙吧。” “……你又欠了我一次,下次一起还!” “好。” …… 叮铃铃,叮铃铃。 床头柜上一部手机不停震动,同时发出最原始的闹钟声,一只骨节分明的素白手掌从被子下伸出拍上手机,从手机被拖动的轨迹上可以看出手掌的主人刚从梦中醒来,整个人都还懒洋洋的。 言白睁开眼,摸索了半天才成功把刺耳的闹铃关掉。他仰面躺着,盯着手里金属外壳、玻璃表面的电器,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东西叫“手机”。 他比之前更要沉迷于梦中的世界了,至少前面人鱼世界时他醒来还只感觉大梦一场,现如今却是陷入了好一段混乱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穿好衣服起床,在公寓里来回走动几回,直到吃完早饭,言白才真正清醒过来。似乎为了检验他清醒的程度,桌子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望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言白停顿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母上大人,之前为了防止手机被盗后的诈骗他将亲人的联系方式全记为名字,结果现在还要在脑海深处挖掘好半天才能记起。 滑开屏幕,言白走到窗户边望着下面小区街道上陆续驶出的轿车:“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对方絮絮叨叨地交代他天气转凉要注意保暖等等一些生活琐事,然后又关心几句他在工作和人际关系上的情况,最后旁敲侧击地打听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直到挂断电话,言白一看时间才发现半小时都过去了,想起刚才临挂断前母上委婉询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言白就觉得头疼。 果然是最亲近的人,这么快就察觉到他态度有问题了。还好他找了些理由搪塞了过去,又答应下次长假回家才被放过。 把玩着手机,想了想言白点开联系人,找到林青的名字打过去。 可惜这次电话里在出现了一分钟嘟嘟嘟的接听声后,只有机械女声提醒他暂时无人接听。言白烦躁地将手机扔到桌子上,走进浴室。 当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上下抛着他手机的人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毕竟在一个电视电灯玻璃钢桌等一系列现代物品齐全的客厅里,看到一个穿着古装的长发男子实在让人感觉很出戏,更夸张的是,对方的脸也是言白再熟悉不过的。 他可是顶着这张脸过了近一千年的时间。 “心魔?” 沙发上的男人回头,俊美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清澈漠然:“没想到这里的东西倒真的很有趣。” 言白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去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身体是半透明状,透过黑袍可以隐约看见心魔背后沙发的灰白色。 上次是血族的能力,这次直接连心魔都被带过来了,而且对方更强了! “你的表情真可怕。”心魔啧啧有声,笑嘻嘻地旋转着手机上下打量言白,“你人类的外表也不错嘛,虽然比不上做妖怪时的。别惊讶,我就是你,现在能这么熟悉这里也不奇怪。这里叫什么来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 言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伸出手:“手机。” “这玩意?”心魔翻看了几下,就成功将屏幕滑开,他划动界面翻看里面的通讯人姓名,一个一个念出来,“王子秋……林青……言朝凤……” “给我。”言白的声音再次降了八度。 心魔只好停下来,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递给他:“小气鬼。” 言白被气笑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和心魔同一时间朝屏幕上看去,“王子秋”三个大字闪烁在暗色的背景上。 刚接通,王子秋向来活泼的声线就跃入言白的耳朵:“阿白,苏馨明天下午到b市,来当导游啊。” 苏馨?这个名字在言白脑子里转了两圈,毫无印象,他瞥了眼心魔,发现对方已经想办法打开了电视正在噼里啪啦摁着遥控器,于是转身再次回到窗户旁。 “喂喂,说话呀,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去吧?”王子秋在手机那头催促,“我两都知道苏馨这是冲谁来的,我呢,顶多就是个陪衬,你才是主菜,阿白你也老大不小的,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有时候啊这草长得实在不赖,我们作为好马也是可以试试的嘛,对吧?喂,你还在听吗?阿白,小白,白白?” “我知道了。”言白赶紧打断朋友的的调侃,觉得再让他喊下去,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时间地点。” “我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下午一点,国际机场,我们在a出口不见不散。”说着王子秋就挂断了电话。 言白怔怔盯着手心里的机器,终于回想起那个苏馨到底是谁。 “苏馨?听名字是个女人?”在旁边偷听了半天的心魔翘着腿坐在沙发里抱着手臂,回头冲言白微笑,“不会是你前女友吧?”他倒是对现代社会适应得飞快,从电视上播放的节目来看女友这个词也是他刚学的。 言白默认,反而引起心魔的兴趣。他一扔遥控器,踱到前者身边:“你竟然也会有喜欢的人?我还以为你天生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修炼狂。” 双方都知道心魔指的是言白作为蛇妖时不停修炼,结果导致修为过高,心境更不上反而催发了心魔出世的事情。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心魔这种人。言白斜了眼他脸上得意的笑容,面无表情不言不语拒绝回答。 苏馨不光是他的前女友,还是他的初恋。当年在大学的时候两人也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是很快苏馨就觉得言白太过冷静,不像是沉浸在热恋中的人,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后来她又要出国两人也就此断了。前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言白梦境穿越之前,苏馨联系言白告诉他,她从国外回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再续前缘,可惜言白对她早没了当初的感情,接着又是经历不停的梦境世界,更是将仅有的一丝留恋彻底遗忘,现在苏馨对于他来说几乎和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我还挺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女人,”心魔不被理睬,自己一个人也说的兴高采烈,“白蛇青蛇作为女人来说称得上极品可惜你没兴趣,麻仓叶王作为男人来说也很不错,可惜你也没那方面的感觉,我真好奇这个苏馨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能为了她和别人打架。” 言白再次觉得一定要尽早除掉心魔,有个这样熟知自己黑历史的家伙存在,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不过也正是在心魔的提醒下,言白才想起来,自己还为苏馨打过架,可惜对方还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样遥远,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苏馨就是个普通人。”言白想告诉心魔,对方不值得你在意,也不值得你祸害,但话未出口,电话第三次响起。 这次是林青。 言白顿时精神一震,将耳机放在耳边:“喂?” “喂,是言白吧,抱歉我刚才才发现你给我打电话了。听着我时间不多了,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之前我说的不清楚到底是通过梦境穿越世界还是梦中世界不停变化现在我确定是前者,还有穿越的原因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你我穿越都是有原因的!肯定有种力量,而且这股力量还是人为的!我已经发现了让我穿越的人,你最好也留意一下,如果你不想继续穿越必须要找到那个人!要知道我们这个世界也是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 电话那头的女孩一口气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之后无论言白再怎么重播回去,都再次无人接听。 握着手机,言白彻底愣住,听林青的意思,他这样不断在各个世界里醒来还是人为的?那个人又是谁? 66|58.3.1 他叫麻仓叶王,也叫麻叶童子。 引导他进入阴阳道的前任麻仓家主告诉他,名字对阴阳师非常重要,为了保证安全阴阳师们都会以另一个名字行走于世,而把自己真正的名字隐藏起来。从他那里,麻叶童子得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麻仓叶王。 从那以后,他不再是生父未知,生母是狐女,血统肮脏的野种,而是麻仓家最有天赋的弟子。多少别人练习无数次的法术他一看便会,多少别人无法理解的咒语他一听便懂,将阴阳术玩弄于鼓掌间,举手投足轻描淡写下就能达到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高度,麻仓叶王这个名字随着他的年纪增长,被越来越多的灵能力者知晓。 他们畏惧他,他们嫉妒他;他们讨厌他,他们尊敬他。 而不管别人如何害怕这个年轻人,他最终都站在了阴阳道的顶端,成为和贺茂忠行,安培晴明等人齐名的大阴阳师。或者说,在晴明归隐后,他就成为当之无愧的阴阳师里的第一人。 作为代价的是,他的身世被麻仓家永远隐瞒下来。他的母亲作为一个逃离家族逃离丈夫不守妇道的低贱女子,被隐藏在时光深处。 无论怎么说,麻仓家的家主都不能有这样一个母亲,他也不能有一个六岁就杀死一名法师的记录。在舍弃麻叶童子这个名字之后,过去的一切都离开了叶王,只有他的式神白贯穿了现在与过去,依旧陪伴在他身边。 第一次见到白的时候,叶王就知道白是不一样的。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当事人,他第一眼看到白时,便为他所吸引。 贫穷偏远的山村里,黄土飞扬的小道上,黑发黑袍,长发被一根红绳系在脑后,青年只垂手站在那儿,都能让人看的呆住。在此之前,叶王曾听乙破千代提到过,繁华的京城里那些吟诗吹笛的贵族公子,当时他觉得白就是一个贵族。 尽管后来他才知道白是个妖怪,不,准确的说是妖怪死后化为的灵体。 白从未提过他生前的故事,叶王也没有问,这是他的私心,作为灵体的白只有叶王,只能永远陪在他身边,而白的过去里没有叶王,那就让这样的过去永远不要再被提起。白活着的时候一定是有朋友的吧,一旦想起来叶王会不会就不是他的唯一了?感情只有那么多,分一点就少一点,更何况白作妖怪的时间一定会比作死灵的时间长,他肯定比不上白的朋友们。 为这样的念头所痛苦,叶王告诉自己,不要询问白的过去。 直到那晚白和九尾狐的谈话,叶王才隐约窥探到白的曾经。作为一只大妖怪的曾经。能和全盛时期的九尾狐斗得不相上下,白一定很厉害吧。但他现在却只能作为一只式神呆在叶王身边,如果没有叶王的式神术,连凝出实体都要消耗妖力。 叶王发现自己竟然为这个事实感到兴奋。 白是他的式神,是他的。妈妈离开了他,千代离开了他,现在白却无法离开他了。白要作为叶王的式神,永远陪伴在麻仓叶王身边。 白是不同的,无论是在妖怪还是在人类里对叶王来说都是不同的。因为灵视,所有人包括鬼怪在叶王面前都像是本被翻得烂熟的书,所有的内容一览无余。多么无趣,又多么可笑,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为自己而活,永远不知满足,充满了*的嘴脸是无法形容的丑陋。 只有白是不同的。叶王看不见白的内心,灵视对他无效,只有在白的身边,叶王才能获得弥足珍贵的安静。 白,白,他的白,他的式神,他的黑蛇,他的灵。 如果是他的话,没有灵视也是没有问题的。叶王按下心中的不安告诉自己,白不会伤害自己,白和别人不同,在其他人的眼中心里叶王只能看到厌恶恐惧害怕敬畏,但白不一样,他望着他的眼是平和的,安宁的,沉静的。 有时候叶王也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讨厌灵视,却又离不开它。通过灵视他看清了人心,尽管这让他痛苦,却又让他享受其中。掌握其他人所有的秘密,明白他们所有的想法,偶尔叶王也会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神明一样无所不知。 唯有在白的面前他是个普通人。这既让叶王高兴又让他犹疑。 白是怎么想的呢?他真的想永远陪在叶王身边吗?他原本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大妖怪,现在被束缚在一个阴阳师身边甘心吗?他会不会觉得安培晴明比麻仓叶王更厉害?他是不是觉得麻仓叶王就像其他人所说冷血至极,对待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毫无感情?他不会离开他吗? 每时每刻,在叶王的内心深处,这些问题都在不停旋转。 当他和白一起赏月时,当他和白一起饮酒时,当他和白谈天说地时,他都在想这些问题。 叶王承认,他一直是不安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白有一天离自己而去。而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麻仓叶王一定会疯掉的。 腐朽的麻仓家,和更为腐朽奢靡的平安京,肮脏黑暗的宫殿官邸里,人心浮动,无时无刻不再孕育出新的鬼怪。世界如此黑暗,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愚昧的普通人和骄傲的灵能力者,他们的存执只会让这个世界更加糟糕。如果不是白,叶王早就动手消灭让世界变得糟糕的源头了,首当其中就是麻仓家。 逼着他发誓的麻仓家,抛弃他母亲的麻仓家,渴望权势的麻仓家,全都是蠢货的麻仓家。 麻仓昌明,麻仓川明,麻仓秋叶他们一个个都该死,就连麻仓藤叶,已经被他母亲污染的孩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不是白,叶王会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称呼的怪物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不是白。 而现在,白离开了他。 叶王睁开眼的时候,斑已经离开了,只有鬼丑丸留在他身边守护着他。 叶王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出一张符咒打在鬼丑丸身上,如果不是对方反应极快地大喊着饶命,又一连串地把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全都说出来,早就被叶王毫不留情的消灭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妖怪的气息,是白的妖怪朋友名为斑的野兽的,叶王也曾见过斑还记得它的气息。但是,除此以外,除了鬼丑丸和斑的,还有白呢? 白去哪了? 鬼丑丸双手抱头,吓得瑟瑟发抖,哭喊着:“我是无辜的!求您不要杀了我!白大人他为了封印您的什么能力耗尽妖力沉睡了!” 叶王半坐在草地上,一字一顿地重复:“封印,耗尽妖力,沉睡?” 鬼丑丸含着眼泪,将一颗黑曜石珠子递给了叶王,告诉阴阳师白大人的灵魂就沉睡在这颗珠子里。珠子还是斑大人的,要不是有这颗黑珠子,白大人的灵魂都会消散。至于白大人什么时候会醒来,就不得而知。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是几十年后,甚至可能是几百年上千年后。 叶王木然站立许久,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感受了一下发现果然听不见鬼丑丸的心音了。 深吸一口气,叶王将珠子收进怀里,贴身放好,站起了身,拿出纸符贴在鬼丑丸头上,后者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叶王微微一笑——鬼丑丸再次飚出眼泪,他淡淡道:“做我的式神,或者死。” 这种选择对于一心想活下去的鬼丑丸压根没有任何困扰,更何况站在他眼前的是在妖怪里最富盛名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再退一步来说,鬼丑丸依稀记得曾经白大人将自己给过大阴阳师,它只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主人身边。 叶王没有关心鬼丑丸在想什么,他只是望着平安京的方向,眼眸深沉,漆黑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光亮。 白为什么会沉睡,因为他要封印他的灵视。白为什么要封印他的灵视,因为灵视暴走。为什么灵视会暴走,因为进入了黄泉之门。为什么会进入黄泉之门,因为麻仓家。 多简单的推理题,多该死的麻仓家。 麻仓家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麻仓叶王的头发和衣服无风自动,微微漂在空中,他抬起手结印,使了一个至今为止都没有人成功过的法术:“泰山府君祭。”能面见泰山府君,也就是传说中的阎王的术。 白沉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既然如此他就等着白,永远等着他,等白再次醒来再做自己的式神。 叶王微笑着摸了摸胸口珠子所在的地方,踏进刚刚出现的冥界入口里,喃喃自语:“你说过的,要永远陪着我。” 鬼丑丸其实根本不想跟着进入,那可是冥界,待会要见到的可是冥王!他这种小妖怪压根不够看,可惜阴阳师连头都没回,只是简单的一句“跟上”,鬼丑丸就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踏进了冥界。 后根据麻仓家的记载,第五代家主麻仓叶王,平安京时期的大阴阳师,后为鬼神吞噬心灵,迷乱心智想要杀光所有阴阳师,幸而被麻仓家联合其他阴阳师阻止。 在族人口口相传的传说里,经过一番战斗的麻仓家以惨重的代价,包括牺牲了当时的主母麻仓秋叶及继承人麻仓藤叶的生命,最后才成功杀死了陷入疯狂的大阴阳师。然而在此之前,麻仓叶王已通过泰山府君祭达到自由操控自己生命的境界,能够每五百年转生一次,他在被杀死前大笑着留下遗言:“我终将回来,杀死所有流着任何麻仓之血的人。” 67|58.3.1 叮咚—— 言白第三次按响门铃,随即将手插回裤兜,可惜依旧无人应门。此时他正站在一栋老式楼房的二楼走廊上,这种古老的楼房走廊两面都是住家,门对着门,只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才有两扇雕花石窗,透过窗户上的花纹日光被隔断落在地面上,仅仅照亮最旁边的几户人家,中间很长一段都是黑洞|洞的。楼道里摆满了扫帚煤炉以及一些废弃不用的家具,幸好现在他视力不错,在黑暗里也能看得清东西,否则不知要踢倒多少东西。 林青的家就在这栋五层楼房的206室,而言白在她家门口站了已有五六分钟依旧无人来开门。 抬起手,再次按上绿得发黑的塑料门铃,隔着一层木质门板和样式同样古老的防盗门,言白第四次听见铃声: 叮咚——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位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将木门开了一道小|缝,躲在门后透过防盗门上的铁栏杆怀疑地盯着言白:“你找阿青?” 言白微微侧脸和她对视,点点头。 “阿青出去旅游啦,都走了有一个星期了。”厚厚的镜片下,一双挤在皱纹里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言白,看了半天老太太似乎是确认了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很正经,便将门缝再稍微开大了点,“你是她朋友?” “算是吧。” “小伙子长得倒是挺精神的,不过我没听阿青提过她谈对象了啊。要我说那丫头手都……还经常要出去旅游,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老太太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言白说。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丫头出去旅游时间都是没准的,短的时候就两三天长的连半年时间都有。” “是吗……谢谢阿姨,我先走了。”言白转身就走,同时将刚才就一直在衣兜里震动的手机掏出贴上耳朵,“什么事?” “还什么事!”一片嘈杂的背景声里朋友气急败坏的大嗓门震得言白耳膜发麻,“你是不是完全忘记了我昨天跟你说什么了?!今天,下午,一点钟,机场!” 滴滴的车喇叭响声夹杂在王子秋的尾音里传过来,言白戴上棒球帽和墨镜,走进楼房外的阳光里,声音依旧淡定无比:“记得,我现在就过去。” “速度!待会苏馨要是问起来,我才不会帮你掩饰!”看来王子秋这次是真的有些火了,刚说完不等言白回答就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言白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后排报了地址后扭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绿化带微微出神:王子秋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让苏馨本来就是他的青梅竹马,当年他和苏馨分手时逗比还挺遗憾,之后有次喝醉酒还指着自己鼻子骂过,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小白,这我可要好好说说你!你他妈谈个恋爱还这么冷静做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说,只会默默付出,小姑娘都是要哄的你知道不?!就说之前你为了苏馨和其他人打架的事吧,事后苏馨问你你还一声不吭逼急了还跑!你跑什么跑,当时你就应该把原因告诉她,告诉她你他妈还爱她!就算出国了也还会等她!知道苏馨昨天打电话和我聊的时候她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后悔了!她说还想着你,她在电话里哭了!喂小白!你别装木头,说话!” 鸣笛声让言白回过神来,他眨眨眼对上司机后视镜里的视线才反应过来掏钱付费,推门站在人行道上。 远远的,就看到王子秋朝自己挥手向这边跑来,在他身后一个拖着行李箱的高个美女正透过人群和言白对视。对方也戴着墨镜,但透过两副墨镜,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 言白发现脑海里那抹本已模糊得快消失的影子再次清晰起来,重新以现在这副卷发红唇长裙的模样进驻在他的脑子里。 王子秋跑到跟前,二话没说先一拳砸在言白肩膀上,一把勾住他脖子强迫他低头,凑在耳边低声快速道:“快|感谢哥,帮你想了个路上堵车的理由,待会表现好点,别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知道没有。” 言白拉开这个逗比的手,朝慢慢走近的苏馨点头:“你好。” 苏馨勾起嘴角,将墨镜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折起,一双美目定在他脸上,目光闪烁不定:“好久不见,小白。” 沉默在对视的两人之间弥漫开。王子秋左右看看,干咳几声拍板决定:“先到酒店把行李放好,我们再带你好好逛逛b市。” 苏馨笑了笑,把|玩着墨镜:“好啊,就像之前说好的,去欢乐城。早就想看看号称全国第二大的游乐园。” 言白沉默地接手她的行李,放到王子秋拦下的出租车后备箱中,本想去副驾驶位上却发现早就被某个一心撮合他们的人占据了,只好将后车门打开让苏馨先坐进去。 苏馨看了眼言白,低头钻进后排,笑道:“没想到小白你现在变得这么会讨女孩子喜欢了。” 王子秋偷偷摸|摸在倒车镜里朝言白挤眉弄眼,后者都能从他生动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他想说的话:怎么样我昨晚传给你文件有用吧。 言白移开视线,扭头宁愿看外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也不愿继续和逗比对视,他不说话,苏馨也不言语,只有王子秋一个人滔滔不绝地介绍b市的小吃和欢乐园里最受好评的项目,到最后司机都看不下去和王子秋搭话,两人在前排你问我答聊得不亦乐乎,而后座上的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前,压根连视线的交集都没有。 等到了苏馨进房间整理物品,而两个男人等在外面时,王子秋终于忍不住了,将言白拉到角落里逼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跟她复合的想法?我记得一个星期前你还跟透露过你对苏馨还是有感觉的。” 言白恍惚了一秒钟,随即定了定神张口告诉他:“那是一个星期前,现在我只当她是普通朋友。” 王子秋抽了抽嘴角,看上去恨不得抽他:“你刚才到底干嘛去了?” “我去找林青。” “就上次寺庙里的那个妹子?”“林青是谁?” 一男一女的提问重叠在一起,言白和王子秋回头,看见换了一身清爽运动装的苏馨站在他们背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一头长卷发被扎成了马尾,显得利落又好看。 “一个朋友。”言白最先反应过来,回答她。原本他不应该没察觉到苏馨的靠近,都是因为注意力全在王子秋这个逗比身上。言白瞪了眼还在发傻的朋友,他显得比自己这个当事人更加慌张,还是在言白的肘击下才回过神,遮掩般大声嚷嚷:“啊原来你好了不早说,走走走趁时间还早赶紧去游乐场。” 在游人交织的假期游乐园里,趁着王子秋去买票的时间(当然又是他抢着去做),苏馨望着不远处游乐园中央位置的摩天轮没说话,好一会儿后她忽然对言白说:“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两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说要坐一次摩天轮,结果每次要去游乐园之前都会有事情发生,到最后我们一次也没坐过。” 言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挂满五颜六色铁厢的巨大圆形器械淡淡道:“这座是去年新修建的,当时在报纸上还报道过。” 苏馨扯了扯嘴角,没吭声,还好王子秋及时回来打破凝固的气氛,他把两瓶可乐抛给言白和苏馨,自己反倒拿了一瓶矿泉水。 言白有些疑惑,这家伙不是向来重口出门在外一定喝饮料的吗?拧开瓶盖,刚喝进一口汽水,就听到王子秋来一句:“你们知道么,我做过实验可乐真的会杀|精。” 两声噗水声,随即是咳嗽声,偏偏罪魁祸首还在说:“我分别选择了新鲜度不同的精|子作样品,同时进行了平行试验和空白试验作比对,发现这是真的。” 言白捏着可乐瓶忍住了没发话,苏馨却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你说这个干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让小白少喝点,你也是,毕竟添加剂太多对身体健康不好,可乐不就是瓶加了二氧化碳的糖水而已嘛。”王子秋陈恳道。言白觉得如果他是想要活跃气氛的话,那选择的方法也太垃圾了,他和苏馨可都是知道王子秋本人才是忠实的可乐拥护者,合着今天他特意换了矿泉水就是在这等着他们? 显然苏馨和言白想到一块去了,她哭笑不得告诉青梅竹马:“你可以闭嘴了。” “好吧。”王子秋在嘴上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领着他们去过山车下排队。 黄色的过山车轨道连绵起伏,忽上忽下,扭曲盘旋,正在行驶的列车上坐满了人,尖叫声此起彼伏,在热闹嘈杂的游乐园里也异常显眼,顿时让底下本就心|痒难耐的排队人群更加迫不及待。 言白仰头看着过山车呼啸着从一段陡坡直冲而下,出色的动态视力保证他能清楚看到车上每个人紧闭的双眼和大张的嘴巴,几个女生的长发向后狂舞,在空中飘成一面黑色的旗帜。 “我们走吧,换个项目。”站在言白后面的王子秋原本和言白保持同样的姿势抬头仰望,此时忽然开口要求。 他的两名同伴都是一愣,苏馨还取笑他:“你不会怕了吧,我记得你明明最喜欢这种刺激的项目了。” 言白也不解,王子秋从刚才就让他感觉怪怪的,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现在更是让他不解,正如苏馨所说,这个逗比向来是哪个游乐项目惊险刺激,他就喜欢哪个,今天怎么接连转性两次。 没想到王子秋板着一张脸,很严肃地告诉他和苏馨:“这座过山车马上就要出问题了,要想活命你们还是离远点。”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让言白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苏馨更是怀疑道:“你怎么知道?” 王子秋瞥了她一眼——言白觉得自己在朋友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屑——冷冷说:“信不信由你。” 言白再次抬头看着还在运行的过山车,分成三节的列车一如既往地按照固定的轨道行进,这种大型项目一般不会出错,而一旦出错就是几十条人命的事。 突然他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音,这种声音如此细小以至于淹没在周围嘈杂的声音里让言白之前根本没注意到。 他脸色大变,刚扯住王子秋和苏馨的手臂把他两拽出排队的队伍,就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无比响亮,即使是在过山车上人们的尖叫声里,在旁边经过的□□队伍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在所有人哈哈大笑和交谈声里,也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所有地面上的人抬起头,朝过山车看去。 只见再一次冲到最高顶点俯冲而下的过山车直接在一个拐弯处脱轨了! 火花四溅,钢铁的摩擦间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半空中,交谈的游人,蹦跳的玩偶,打鼓的□□人员,他们都静止了。 在整个世界的寂静里,尖叫声传遍了整个游乐园,响彻天空。 刹那间红色铺面地面。 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言白条件反射地按住身边两个人的头蹲下|身,正好躲过一颗飞出的螺钉。他没想到王子秋竟然说中了!过山车真的出事了! 然而因为过于出色的感官他能听见——还是迟了一步的,这么一来王子秋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随着大批的游人涌|出游乐园,苏馨面色苍白双手不自觉环胸,和她一对比王子秋简直可以称得上气定神闲了!他走路的步伐不快不慢,闲庭信步的姿态在互相挤着往外冲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一个想法划过言白的脑海,转瞬即逝,速度快得让他没抓|住,但他还是尊崇下意识的反应拉住王子秋的手臂,质问他:“你怎么事先知道要出问题?” 被他一提醒,苏馨也反应过来,怀疑地看向王子秋。 在两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王子秋呆了呆。他停住脚步,摸了摸后脑勺,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眼神也随之充满了惊恐:“我,我随口一说的。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会出事!” 言白皱紧眉,认为里面绝对有蹊跷,王子秋虽然是个逗比,但他是个正常的逗比,这种玩笑他平时绝不会随便开的。 苏馨没力气去思考他这样迟钝得反常的表现,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算了,我先回酒店了,明天再出来逛吧。” “真是不好意思,出了这种事,”王子秋满脸愧疚,又拉了一把言白用眼神暗示他快安慰安慰,只是后者正思虑重重,直接无视了苏馨期待的目光,听到她说要先回去干脆道:“那我也回去了。”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在朋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言白想了想又补充道。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什么作用,苏醒难掩失望朝他俩点头:“好吧,那我先走了。” 目送美女坐上出租车离开,王子秋冲言白叹气:“得了,我看你是真的对苏馨没意思了。男人的心啊,变得真他么快。” “……我之前就说过的。但是你是怎么回事?”在刚才言白拧起的眉头就没放下去过,见在场的外人终于走了,他按住朋友的肩膀认真问道。 可是王子秋却用一尘不变的疑惑回望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就是下意识的。” 言白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下疑问,放弃地松开手,尽管直到晚上回到家疑惑还环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直到他进入睡梦中。 本以为昨晚平安无事,今天也依旧,但是残酷的现实立刻告诉他,他还太天真了。 “我的孩子,就叫你梅林吧。”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言白头顶响起,温暖的环抱轻轻摇晃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闭上眼,这次陷入黑暗前他心想,梅林这个名字真是该死的熟悉啊。 68|58.3.1 在很久以前,或者应该说其实是不久的以前感觉却很久远的曾经,麻仓叶王曾告诉过言白,名字是最强的咒,控制了一个人的真名,就相当于操控了他的命运,所以他在知道言白真名的情况下,在十几年里都称呼自己的式神为白,叶王自己也隐藏掉麻叶童子之名,选择以麻仓叶王的名字行走于世。现在,言白更深层次地明白了叶王的意思。 在他还是婴孩被这个世界的母亲冠以“梅林”这个名字时,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命运被编织进这个世界的命运线里,同时一股有别于以往力量的力量开始游走于他的体内。 梅林,现实世界里是亚瑟王传说中的伟大魔法师,具有经天纬地之才,天生就有高人一筹的魔力储备。传说中他是人和梦魇的孩子,但也有说法称他的母亲是人类里的一名修女父亲则是精灵王。 言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修女,实际上在她给了他“梅林”这个名字后,她就将他留给了他的父亲,阿瓦隆森林里的精灵王,自己则悄悄离开。 作为精灵王子的成长是有趣又孤独的。尤其是后者,在精灵们都知道他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之后。阿瓦隆里没有人类,只有死去的人类英雄的灵魂,其他的则是精灵和仙女,偶有梦魇闯入阿瓦隆里作乱,然而人类是无法度过环抱阿瓦隆的长河,抵到这片乐土。 精灵和仙女们对人类没有好感,若不是有精灵王的承认,言白会在被送到阿瓦隆的第一天就被扔进阿瓦隆右边清澈的湖水里淹死。幸运的是他的父亲不仅让他活了下来,还是以精灵王子的身份。各种各样的知识经由精灵和人类英雄的教授传递给言白,他不断的学习,不断地成长,在其他人若有似无的疏远下,成为一名青年精灵。 “殿下,陛下正在王宫中等待您。”一名精灵踩着轻盈无声的脚步走到言白面前,朝他行了一礼恭敬道。 言白合上手里的魔法书,站起身。 精灵抬起头,看见殿下银色的长发从肩膀一泻而下,如闪烁着银光的瀑布,从头顶树叶间隙掉落的阳光落在绿色的眼睛里,清澈的色泽几乎要流出来,除了他的耳朵不是精灵的尖耳以外,他和伟大的精灵王长相一模一样,这样神赐的容貌即使在阿瓦隆也是罕见的。 “我知道了。”言白向传达消息的精灵道谢,转身朝宫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碰到好几只精灵,他们或是漫步在弥漫着淡淡雾气的森林里,或是围坐在厚实的落叶层上轻声交谈。这些精灵年龄不同相貌各异,相同的是当言白经过他们面前时,他们全都静止脚步,停下交谈,向他行礼。 这片占据了阿瓦隆一大半的森林里的树木不知有多少年岁,全都笔直冲天,遮天蔽日,尽管阳光只能透过树叶间隙照进森林,里面却并不黑暗。精灵王的魔力笼罩着森林,不管白天黑夜总有浅淡的荧光混着经年不散的薄雾缓缓流淌,森林像是沉浸在一条缓缓流动的光河里,宁静朦胧,永恒不变。 精灵王的宫殿位于森林的中心,在一株巨大的榕树下,大大小小的房间围绕榕树的主干副干而建,宫殿的最中心便是藏在榕树最粗状的树干中,而精灵王永远坐在里面的宝座上,管理着阿瓦隆的森林。言白走进去的时候,正有缥缈的歌声环绕在木质的穹顶,不可捕捉的舒缓吟唱伴随着竖琴的弹奏逐渐升高,又渐次降低。 “你来了,我的孩子。”坐在高高宝座上的精灵王大概有几千岁了,看上去却不比言白大上多少。唯一能透露他年龄的只有他的眼睛,深邃的绿色就如同阿瓦隆森林连绵不绝的绿色穹顶,情绪波动时就是在阳光下翻滚的树叶海洋。 现在这片海洋正处于晦暗的暴风雨时期:“有一只大胆的梦魇穿过迷雾长河,闯进了阿瓦隆,它来到湖畔,嘲笑戏弄着湖畔仙女们,我的孩子你愿意前往除去他吗?” 言白一言不发地将手放在胸口,弯下腰行礼接受了这个任务。 精灵王将一柄法杖交给言白,并告诉他这本该是他的成年礼物,只是命运注定现在才能交给他,他注定要用这根法杖杀死那只猖狂的魔物。 “请小心我的孩子,梦魇并不危险,危险的是你的命运。我看见,乌云正在向你靠近,阴影试图染指你的光辉,请在杀死梦魇后速速归来。记住湖畔终归是仙女们的地方。”精灵王叮嘱道。 言白接过那根长及他肩膀的木杖,再次向他父王行礼后毫不耽搁地就前往湖畔。 之前说了阿瓦隆里只有三种生物,精灵,人类英雄的灵魂以及仙女。其中精灵居住在阿瓦隆森林,仙女则在湖畔,人类英雄住在湖畔和森林的交接处。除了人类英雄会在死后被喜爱他们的仙女们接来阿瓦隆,精灵和湖畔仙女都是自然生于阿瓦隆的生物,就算是亲兄弟在一些方面也会比个高低,不同种族之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更是有所疏离。 尽管精灵和仙女们都是天性善良的种族,但其中也不缺乏一些性格冲动的个体,偶尔两者起了冲突,造成了精灵一般不会前往湖畔,仙女通常不到森林来的现况。 这是一般情况,特殊的就是指梦魇入侵。 仙女们的法术在于祝福和咒诅,对上魔力强大的梦魇实在讨不了好,这个时候精灵就会站出来和仙女们联手抗敌。 言白抵达湖畔的时候,梦魇正在戏弄一名仙女,巨大的黑色利爪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来回拨动仙女柔弱的身躯,长满利齿的嘴里流出赫赫赫的怪笑声。其他的仙女们围住他,不敢上前又担心同伴,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还有几十米远,言白就停下了脚步。他举起木杖,开始吟唱咒语。 危机感让梦魇停下戏弄仙女的举动,抬起头一眼看见了遥遥站在仙女们之外的精灵。他吼叫一声,被精灵耀眼的银发刺痛双眼,被他柔和的吟唱捏紧心脏,狂躁地抓起仙女朝那名讨厌的精灵扔去。 在众仙女的惊呼中,言白当机立断停下了吟唱,改换成另一道咒语,顺利接住了倒霉的仙女。 两人刚在地面站稳,就感觉到土地的震动,原来是梦魇紧随其后冲了过来。言白将紧紧抱住自己的仙女推开,举起法杖,念咒的速度瞬间提高了两三倍,两秒钟之后,梦魇便被包裹进了一片白光中。 在其他仙女眼中,黑色的利爪几乎正好悬停在精灵的头顶上,下一秒就要将还在吟唱的精灵撕成两半。 还好,还好…… 待耀眼的白光散去,梦魇已失去了踪影,只有身穿长袍,手握木杖的银发精灵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 仙女们欢呼起来,冲上去围住精灵,却又被对方过盛的容貌和冷漠的气质所摄,不敢靠的太近。 站在这样的包围圈里,四面八方的声音清楚落进言白的耳中,他听见有仙女小声的讨论他身上讨厌的人类气息。 “是半精灵……” “阿瓦隆的半精灵只有他了吧。” “对,是精灵王的孩子……和人类女子生下的……” “高贵的血脉和……的结合……” 言白微微皱眉,想起之前父亲叮嘱的话挥了一下袖袍准备离开,却不想被人拦住。 ——是刚才被他救下的那名仙女。她容貌美丽至极,尽管由于刚才的战斗灰头土脸,头发凌乱也丝毫不减她的美丽。只要是生物就不免对好看的异性有所好感,言白也同样。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等待仙女开口。 仙女盯着他,脸上渐渐浮现起红晕,目光如水,柔情万千:“刚才谢谢你。” “不用。”言白简短地回答,同时告诉她们真正该感谢的人,“我是听从父王的命令而来。” 仙女笑了笑,移开挡住他去路的身体,走到言白身边柔柔道:“那我就应该去当面感谢精灵王陛下了。” 言白瞥了眼其他仙女——她们都露出吃惊的神色,盯着他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像是在奇怪她怎么能和一只半精灵站的这么近。 他也觉得这样的距离过近了些,近到他忍不住默默往旁边站了一步,拉开和仙女的距离。然而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又或是故意忽视了,紧跟着上前一步,继续保持着看上去紧贴言白的姿态,笑道:“请您带路吧。” 言白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迈开步伐。 随即他就深刻明白了以身相许这个词的由来不是没有理由的。被他所救的仙女一路上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她对言白的好感,先是自我介绍很久。接着这位名为爱丽丝的仙女叽叽喳喳一路,和言白聊阿瓦隆森林,聊迷雾长河,聊这里的人类英雄,聊湖畔的风光,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刚才的那只梦魇。 爱丽丝丝毫没有被精灵的冷淡所伤,反而越挫越勇,言白越是不理睬她,她越是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最后等到言白将她带到精灵王的宫殿外想要失礼地先行告辞时,爱丽丝直接不顾其他精灵奇怪的目光,大胆地向他表白:“刚才若不是你,我就要被梦魇抓伤了。我想,我爱上你救我的那一刻的英姿了。” “……多谢。”言白无言了一瞬,有礼疏远地如此回答,朝她行礼后差不多是落荒而逃。这下好了,马上阿瓦隆里不光是仙女,连精灵们都会知道他,半精灵梅林在救了一个仙女后就被对方爱上了。 果然在爱丽丝离开后,精灵王就在一次传召了言白,再次站在充满缥缈歌声中的宫殿里,言白吃惊地发现他的父王貌似也对此表现得忧心忡忡:“我的孩子,阿瓦隆仙女的喜爱是恩赐也是灾难,我在那位离去的仙女身上看到了你命运的轨迹。” 言白静静地倾听他舒缓的语调,轻轻回答:“父王,我知道了。” 精灵王一眼就看穿了他对命运这个词的不以为然,叹了口气。 不能怪言白对命运的说法嗤之以鼻,在这个世界里越是有名的魔法师或是魔法书就越喜欢把命运挂在嘴边,他们认为命运是无法违抗的,比如命运显示你在二十岁死去你就一定会在二十岁死,绝不会拖到二十一岁生日,命运显示一个国家该在某年某月灭亡,那个国家一定会在那个日期灭亡。当然魔法师们能看到命运是有限的,很少能像这些例子一般具体,更多时候就像精灵王看到的言白的命运一样,模糊不清暧昧不明,只能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至于到底是什么样不好的事情,会以怎样的形式在什么时候发生,是不能被窥见的。 而言白一直都相信“我命由我”,与其惧怕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倒不如抛开命运,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最后结局是好是坏,都是自己做的决定,不要后悔就行。 “孩子,你的母亲正在死亡,你去见她一面吧。”精灵王放弃单凭口舌让儿子明白命运的不可违抗,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言白一愣,母亲?这个词离他还真够遥远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听他父亲提到这个世界的母亲。 “去吧,你的母亲正在等着你。”单从精灵王面无表情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对此事到底是难过还是无所谓,言白只好向他行礼告退。 这是一座乳白色的修道院,正是日暮时分,庄严的钟声从院子里传出,惊起十几只驯养的鸽子。夕阳照射在修道院的院墙上,将言白的影子拉长,投影在一片黄光中的墙壁上。 他戴着斗篷上的尖顶帽子,脸藏在阴影下,敲响修道院的木门。很快一名修女将门拉开,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人?” 言白注视着她轻声道:“我是来见玛丽修女的。” 大概之前已经被吩咐过了,听到这句话修女爽快地把门打开,放言白进去,在领着他往屋子里走去时还告诉他:“玛丽修女快不行了,如果你真的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眼角的余光中,修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只有怜悯和同情,没有丝毫的歧视。 不过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越走进玛丽修女的房间,路上遇见的修女修士就越少,直到站在房间的门口时,言白打量着右手边走廊外杂草丛生的院子,和面前破败不堪的木门内心陡然窜起一阵不知名的怒火。 这算是母子连心吗?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心想,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时,他直接把帽子拉下,银色的长发瞬间散开落在肩膀上。 听到门被拉开,床上的人慢慢将头转过来,在这个秋风渐起,气温骤降的深秋,她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毯子下的身体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以为床上没有人。露出的脸苍老,干瘪,布满皱纹,精灵王的外表看上去是个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而这个女人看上去足足比他大了几十岁。 女人的目光很呆滞,缓缓从锁上门的修女移到言白身上,顿时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原本浑浊的视线也变得清澈起来,她蠕动干燥起皮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言白快步走上前,握住女人从毯子伸出举起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也不曾想象出这个世界的母亲到底是丑是美,现在乍见之下,却只觉她无与伦比的美丽温柔。他身上一半的血液都来自这个女人,而她现在躺在这间昏暗窄小阴冷的房间里正在死去。 言白握紧手心里的手,轻轻喊道:“母亲。” 女人微笑起来,嘴巴抖索起来,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气音:“我的……孩子……” 清明的光线在她的眼里转瞬即逝,在她呢喃出孩子后又重回混沌,只有泪水聚集在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很快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出,顺着微微下陷的太阳穴落进稀疏的花白发鬓中。 “我的……孩子……”女人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最后深望了一眼言白,闭上了眼睛。眼泪源源不断留下,她却渐渐停止了呼吸。 在女人呼吸静止的一瞬间,言白甚至有种自己也随之停止了呼吸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他的确屏住了呼吸,直到惊觉回神后,才大口大口开始呼吸。 身后的修女开始念起祷告词,低低的声音中,言白握紧正在失去温度的手平静道:“我想带她走。” 听到这句话,修女立刻停下了祷告,她走到窗边焦急地低声道:“不,你不能。” “我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至少,她生前不能进入阿瓦隆,死后让她长眠于他父王的领地里。 “其他人都不能确定她真的有个孩子。要知道她是修女,”年轻修女飞快道,“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死后还被人辱骂吧。” 修女*,在这个年代何止是被人辱骂这么简单,更何况…… “更何况……有传言说,她和一只梦魇交欢生下孩子,若是被镇上的人知道你真的存在,她……”年轻的修女不敢想象那种后果,只能拼命劝说言白,希望他能打消这样不考虑后果的念头。 的确是不考虑后果。激动的情绪褪下,言白冷静下来,顺着年轻修女的说法想下去,沉默了很久,很久后他轻声说:“我知道了……就让她死后依旧被主的荣耀笼罩吧。” 年轻修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双手合拢抱在胸前唱了一声:“阿门。” 看得出来她和言白母亲的关系很好,至少在知道言白母亲的确违背了将自己的身心献给上帝的旨意后依旧愿意帮助言白和他母亲见面。然而她也依旧惧怕言白,不是惧怕他身上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斗篷,也不是惧怕他超于常人的容貌,而是惧怕他的血统。 她并没有被告知言白父亲的身份,直接将传言当真,以为言白是梦魇的后代,一只半梦魇,就算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是让人害怕的存在。 看出她竭力隐藏的害怕,言白索性离开了修道院,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让后者以为他已经离开。实际上他躲藏在树后亲眼看着母亲棺材被埋葬,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痛,作为她的孩子,他竟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众人面前埋葬她,这简直是荒谬到可笑。 “这次你怎么对这一世界的母亲这么上心?”心魔站在他身后,倾身懒洋洋地在耳边悄声发问,现在他已有言白全部的记忆,自然看到他作为沃德·伊芙斯时对父母俱亡的冷漠。 69|58.3.1 言白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树冠,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因为自己越来越把梦境的世界当成真实了。不要说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就连精灵王在他心目中也成为了真正的父亲般的存在。眼下他想到这两位双亲,几乎可以作为梦境穿越契机的问题再次浮现在心头“人和异族真的能和平共处,甚至相爱共同哺育后代吗?” 精灵王接受了有人类血统的儿子,却将半精灵的人族母亲永远隔离在阿瓦隆之外,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那位洞察世事的父王眼中,和异族缔结为伴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言白不知道精灵王到底有何考虑,但无疑他的这个决定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喂,你成天考虑这种问题烦不烦?”几乎可以作为言白另一面的心魔这是时候不耐烦地出声了,他直起身子脸上挂笑,“你既然这么好奇问题的答案,不如就去亲身体验一下吧。” 尽管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言白还是忍不住动心:“亲身体验?”他扬起一边眉毛,重复了一遍。 “对啊,你看现在世人都知道梅林是半梦魇,总之不是纯粹的人类,你为什么不走进去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真心接待你?” 心魔提出这个建议后就消失了,留下言白一个人一言不发。直到太阳从正空滑到西方,最后看了一眼墓园里新立起的墓碑,他才抬脚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墓园。 乘坐特质的木船,言白通过了环绕阿瓦隆的迷雾长河。这条河正如它的名字般,上面布满了厚重的雾气。乳白色的雾犹如有生命的生物般,在静谧的水面上游荡漂浮,人坐在船上根本看不清一米以外的物体。实际上,能前往阿瓦隆的人不需要看清道路也能抵达,而不能的人想尽办法也无法穿过这条死水一样的河流。 言白坐在白色的小船上,没有用浆,木船就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推动作用下,自发向前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渐散去,绿色的草地和参天的树木出现在言白眼前,这正是他出发时的码头,但此时这座本应无人的码头上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皱了皱眉,言白一跃而上,踩在坚实柔软的泥土上,他喊出站在树下人的名字:“爱丽丝。” 湖畔仙女爱丽丝盈盈一笑,头戴玫瑰花环,身穿白色长裙,她的脸如此美貌以至于似乎在散发着光芒。她就这样笑着注视着言白,轻轻巧巧地走过来:“你回来啦。” 甜蜜的笑靥,柔情的眼神,傻子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然而再美丽的容貌在没有感觉的人心中依旧掀起不了波澜,于是言白向左走了一步,拉开距离,目光直视阿瓦隆森林故意避开爱丽丝的视线:“恩。” 眼角的余光中,爱丽丝脸色微变,但她还是坚持笑着说:“我之前找你好几次了,结果听说你离开了阿瓦隆,你去做什么了?” 想起那块新立起的墓碑,言白的表情更加冷凝了些。只是他一言不发的模样落在爱丽丝眼中,就是另一种解释了。 她咬咬牙,豁出去般再次说出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你。” 这次言白有了反应,他瞥了一眼爱丽丝:“恩。”说着就和她擦身而过,走向爱丽丝身后的森林。 爱丽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迅速转身拉住言白的胳膊。 银发的半精灵脚步一顿,侧过脸垂眸盯着脚下,完美的侧面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样冰冷无情:“我不喜欢你。” 直言明说后,仙女终于放开了言白的胳膊。后者理了一下袖子,扭头毫不留恋地离开,他不知道背后湖畔仙女原本美艳的脸被怒火扭曲了,死死咬牙一字一句地低喊着他的名字:“梅林……半精灵……梅林·安布罗休斯!” 离开了再次前来告白的爱丽丝,言白回到精灵王的宫殿。在巨大的榕树里,精灵王一如既往端坐在宝座上,四周空灵美妙的歌声环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这里是连行走的脚步声都会消失的寂静殿堂。 言白从未了解过这位父王的想法,就像他不知道在听自己汇报完母亲死后,精灵王无喜无悲的脸孔下到底在想什么。相似的绿色眸子相对,言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悲伤,是活得太久连情绪都逐渐消磨在时间中了么,他若是活了这么久会不会也这样?心魔充满吸引力的声音再次在言白心中响起:“去人类中,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让他们的感情唤醒你自己的,否则等梦境结束你也会变成精灵王这样没有感情的怪物,你可是还有家人和朋友啊。” 不,不是这样的,在之前梦魇入侵中,精灵王明显表现出了不悦,他不是没有感情。言白反驳心魔。 “是啊,但他为什么对人类就这么冷漠呢?她可是你的母亲。”心魔声音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我的孩子,”精灵王的声音拉回言白的思绪。他听见对方的嗓音平缓得如迷雾长河里的水,静止深沉,没有一丝起伏,“当你获得梅林这个名字之后,波澜起伏的人生就注定与你相伴。现在你必须要做的使命到来了,尤瑟王是英格兰的王,他要建立一城,你需去帮他。在不远的将来,他的一个孩子是未来的国王,你需去引导她获得她该获得的荣耀。” 这个意思就是让言白去帮人家造房子,造了房子还不算还要帮他女儿当国王了,且不说这由于什么命运就要去做的诡异,她? 像是看出来言白的讶异,精灵王沉沉盯着他道:“是的,她的名字是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注定要以女子的身份,成为英格兰的国王。你的命运和她息息相关,你是她命中注定的良师益友。” 言白沉默了一阵,认真地回答:“请允许我拒绝。” 精灵王眼中的颜色变得暗沉下来,口吻倒是依旧平淡:“你说什么?”平淡到一个好好的反问句被他念成了陈述句。 “就因为命运,我就必须和一个陌生人成为良师益友?就必须帮助她成为未来英格兰的国王?”言白实在不能理解自己父王作为一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魔法师,还对命运如此笃信,“请允许我拒绝,父王。” 听到他的理由,精灵王也沉默了。良久后,他淡淡道:“这是命运的决定,无论你是否愿意。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这里。”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示意儿子可以离开了。 言白抚胸向他行礼,缓步退下。当天晚上,他躺在藤蔓织成的床上无论如何也无法睡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夜晚的森林和白天也没什么两样,依旧是淡淡的光线,漆黑的树影,顶多比白日更加安静罢了。 从房间里走出,言白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想着心魔今天所说的建议。他在到底去不去做之间犹豫徘徊,理智告诉他不要理睬就这样在阿瓦隆里度过半精灵的一生就好,另一边情感却在不停怂恿他前往人类的城池。精灵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们的情绪天生就缺乏过大的起伏,他们所唱的歌所吟的诗也大多都是从人类的故事里脱胎而来,剩下的就是些吟唱精灵漫长历史的乐曲。他在这里不要说感受喜怒哀乐了,只会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精灵。 不知不觉间,言白来到了阿瓦隆森林的边缘,他是看到不远处湖面上闪烁的荧光才反应过来自己走到了森林与湖畔的交接处。一个人类英雄死去的灵魂从言白面前走过,却像没看到他般飘走。这些灵魂生前都是伟大的国王和一等一的战士,死后却变成了一个游魂,就算在阿瓦隆他们也无法感受到活人的感觉,不吃不喝,天长日久下来连思绪也会逐渐失去,最终就会变成这样一个沉浸在回忆中的普通亡魂。 “梅林。”幽幽的呼唤声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逐渐变响,言白皱起眉抬眼盯着来人:“爱丽丝。” 仙女爱丽丝依旧穿着白色的长裙,头上的花环却换成了黑百合花,明明是黑色却在深夜的月光下泛着忧郁的蓝光,看上去美丽又幽怨,就像仙女的面孔般:“梅林,你是来接受我的吗?” 言白撇开眼,避开了对方期盼的眼神,那种眼神太过热烈,他怕自己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不,我只是偶然来到这里,马上就回去。” “……所以,你还是不爱我咯。”对方顿了一下,低低道。 “是的。” “……梅林,狠心的梅林,冷酷的半精灵啊,”爱丽丝垂下头,抽泣起来,以手掩面,“你的心是寒冰做的吗?为何如此对我绝情。我是美丽的湖畔仙女,我是爱丽丝,我爱慕你,全天下所有恋人的感情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对你的爱,为何啊,为何你就不肯爱上我呢。” “如果爱是这么随意的话,也就不会被称为爱了。”在一刹那间,言白想起了白蛇和许仙,想起了小青问他的情,想起了苏馨,甚至想起了米娜。 “我爱你。在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在你出现在湖边的一瞬间,在你举起你的法杖时,我就爱上了你。”爱丽丝抬起头,痴痴凝望着言白的脸,“然而你却把我的爱拒之千里之外。这让我不禁有了怨恨。” 言白警惕起来,因为他发现随着爱丽丝吐出怨恨一词,她的神情也变了,不再是凄婉痛苦的了,转而被狰狞取代。 “你如此傲慢,不过一个混有人类血统的半精灵,你竟如此傲慢的拒绝了我的爱!你让我的颜面在仙女中尽失,所有的湖畔仙女都知道我爱上了你,你却对我不屑一顾!她们都在嘲笑我!”爱丽丝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尖叫! “你!我咒诅你!”爱丽丝猛地抬起手,直指言白——后者发现当她举起手时,他竟然无法挪动一根手指!湖畔仙女除了祝福和咒诅再无其他法力,然而当这两者任一发动时,谁也无法拒绝! “我咒诅你,在今后的三百年时光里,你只能以老者的形象在众人面前出现。你会失去水晶般的眼眸代之以浑浊;你会失去碎银般的发丝代之以苍白;你会失去猎豹般的体格代之以佝偻。最后,你会以这副垂垂老者的形象爱上一个永远不爱你的人类女子!这就是我,湖畔仙女爱丽丝,对你的咒诅!” 随着她的话,言白发现自己正在发生变化,先是手上开始布满皱纹,再来是头发变得苍白,同时他还长出了大把的胡子,最后当爱丽丝的话消失后,他的背弯了下来。现在他真的变成了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形象,而爱丽丝也在说出这个咒诅后失去了踪影。 唰唰几声,几个听到声音从森林里冲出来的精灵,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阿瓦隆的陌生老人。 面对他们奇特的目光,言白在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平静下来,毕竟他的魔力一点没变,甚至变得更强了,爱丽丝只是强行将他的外表改变成了老人,作为代价他的魔力反而得到了增加,这可能和他身上流着精灵王一半的血有关。毕竟从未听说仙女们的咒诅还带补偿的。 【遇到这种事情,估计也只有你才能这么淡定吧。】看了半天好戏,心魔在言白心底啧啧出声。他笑嘻嘻道,“被女人因爱生恨的感觉如何?还是个仙女,我说你要么不玩,一玩就玩个大的啊。” 【闭嘴。】言白在识海里如此回答,同时朝几个还在打量自己的精灵淡淡道:“我是梅林。”这下对方的视线更加奇怪了,其中一个差点连漂亮的脸蛋都扭曲起来。 70|58.3.1 精灵王在检查了言白的身体后表示这是仙女最强力的咒诅,就算是他也无可奈何,另一边仙女们因为同伴爱丽丝的失踪指责半精灵梅林,要求精灵王将这只半精灵交出。在被精灵王直言拒绝后,仙女退而求其次要求梅林被驱逐出阿瓦隆。言白在精灵王再次拒绝前主动答应了,发誓在剩下的时光里决不再踏上阿瓦隆半步。 “父王您是否早就看到了这样的未来?”临行前言白站在白色的木船上,询问岸边的精灵王。 高大的精灵闻言沉默许久才慢吞吞道:“我的孩子,命运是无法违抗的。” 言白最后向这位宁愿得罪所有的仙女也要保护自己的父亲行礼告别,乘船离开了这片传说中永无苦难的仙境。 穿过迷雾长河,小船轻轻靠在了岸边,待言白上岸后它又自行向回飘走。言白目送白色的木船缓缓消失在迷雾中,雾气打湿白色的胡子,吸足了水汽的斗篷分量增加直直垂下,他举着木杖很长时间里一动不动。 直到背后的人足够靠近,言白才转过身面朝这群他早就听到动静的人:“你们是谁?” 这是一群身披钢甲的骑士,腰佩长剑,头戴铁盔,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像鹰一样锐利。为首的骑士站出来,他比其他人还多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上绘着鲜红的十字架。这名骑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命令展开给言白看,羊皮纸上盖着章,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行简短的命令:抓捕魔法师梅林。 “你是魔法师梅林·安布罗休斯吗?”骑士粗声粗气问。 “是。”没什么好否认的,不过这群人怎么会知道他? “国王陛下要见你。”在骑士的示意下,其他人围住了言白,他们个个严正以待,手放在剑柄上,似乎害怕言白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好。”他倒是想看看素未谋面的尤瑟王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要见他?知道他是魔法师,还能在他离开阿瓦隆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是有什么人给了国王警告吗? 尤瑟王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人,他颇有威严,坐在王座上,头戴王冠,身披鲜红披风,金色的腰带缠绕在腰间,上面大颗的钻石闪闪发亮。皱紧的灰色粗眉下,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尤瑟王是英格兰王国现任的国王,曾经在他的王国里大肆屠杀邪恶的魔法师以驱逐邪恶魔法,但同时他也聘请了王国内非邪恶的魔法师作为顾问,日常行事里常常咨询这些顾问的意见。眼下他一见到梅林便站起了身,站在红色地毯铺就的台阶上问道:“你就是梅林?那位半人的魔法师?” “是的。”言白有些奇怪对方在半人上加重了音,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一名灰袍魔法师从宫殿的另一侧阴影里走出,他指着言白对尤瑟王大喊道:“是的!就是他!陛下,只要将他的鲜血撒上那片被诅咒的土地,就能平息龙的愤怒!白塔就能顺利的建成!” “恩——”尤瑟王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直接答应这名魔法师的要求,反而问言白的意见,“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言白瞥了眼那位紧盯着自己,目光闪烁不断的魔法师,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这个人,便向尤瑟王请求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三个多月前,尤瑟王开始动工在王城东边的一块空地上建造一座白塔以此监督东面城墙,因为在此之前,王城的其他三面差不多的位置已经建立了相同的瞭望塔,所以这项工程本应按部就班,很快就能完成,没想到开始动工的第一天晚上就发生了问题——白天初初建好的基架一夜之间就全毁了。事情上报后,负责此事的大臣以为是工人在修建基架时偷懒,便命令重新建造,结果依旧是白天万事顺利,第三天一早众人去检查,发现依旧是基架全部倒塌,整个建筑工地成为一片废墟,就好像被某种巨力摧毁一样。 接连几天都如此失败后,消息走露被上报给尤瑟王,尤瑟王命三十位骑士夜间前往监督,看到底是什么生物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王城内捣乱。结果一夜过去了,基架依旧倒塌,分成三个小队整晚巡逻的三十名精锐骑士全受到了巨大惊吓。人们从他们语无伦次的描述里了解到夜间那块土地不断震动,像是有什么庞大的生物被困在了地底下正在拼命挣扎着掀翻泥土冲出去。 这时候尤瑟王的一名魔法顾问前来,告诉国王他得到了启示,那片土地下有一古老的洞穴,洞穴中有沉睡的龙。王国的工程惊扰了这头龙,让它十分生气,唯有用一名半人半魔的魔法师的血才能平息龙的怒火,而这名半人半魔的魔法师正从阿瓦隆前往英格兰的土地,他的名字是梅林。 听完这里,言白干脆地对尤瑟王说:“既然是需要我的怒火,那恳请陛下允许我前去除掉恶龙,若是我死亡,流出的鲜血依旧会平息龙怒;若是没有,便正好能为陛下去除王国的一大威胁。”他从来没听典籍里提到过英格兰王城地下会有龙存在,倒是有一本古书里提到过,地下应该有两块封龙石。而且如果真有龙,一个人的鲜血根本无法满足那种庞大又贪婪的生物,龙最爱的压根不是什么半人半魔的魔法师的鲜血而是黄金。 “陛下,不可!万一激怒了恶龙,等他从地底下冲出,整个王城都会毁于一旦!”灰袍的魔法师赶紧向沉思的尤瑟王进言,并怒视言白厉声呵斥,“真不愧是梦魇的后代!竟然妄想用如此恶毒的计策毁灭整个王城。” “……我不是梦魇的后代。” 魔法师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他半是嘲笑半是不屑说:“王国里的人都知道你是由一个修女和一个梦魇生下来的,是半人的魔法师,你还想狡辩?” 言白冷冷道:“谣言你也信。” “你!”魔法师被言白的口吻激怒,举起木杖就想念动咒语,却被一只横过来的手臂制止,尤瑟王考虑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对言白说:“好,就让你去杀龙。” “陛下!”魔法师急了,“小心恶龙被激怒!” “比起恶龙被激怒,我更担心我王城的子民以后都要受到这只龙的威胁,他今天只需要一个人的鲜血平息怒火,如果以后想要更多呢?我们都知道在传说故事里,龙是多么贪婪的生物。”尤瑟王下的决定不容许其他人质疑,“你今晚就去。”他对言白命令道。 言白平静回答:“我现在就可以去。” “好!” 于是尤瑟王派了灰袍的魔法师和另三十位骑士护送或者更应该说监督言白,他们来到已经停工的建筑场地。一片空地上到处散落木头和石块,大地的表层泥土被掀翻得到处都是,真的很像有一只龙被埋在地底下拼命挣扎。 灰袍魔法师冲言白嘶声道:“梅林,你要准备怎么下去?!” 言白懒得看他,举起手里刚被送回的法杖,念动咒语,顿时大地开始摇晃,晃得列队整齐的三十名铁甲骑士站立不稳,盔甲互撞,发出哐哐的噪音。不过这阵让人心惊胆战的晃动很快就停止了,大地裂开了一道三人宽的缝隙,裂缝很深,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走到旁边还能感觉到有风从地底下吹出。 “我先下去了。”不等其他人阻止,言白便径直踩进了裂缝中,速度之快身手之矫健压根不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骑士队长的手都伸出来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白袍白胡子的老头自杀般跳进裂缝里,他的手指从这位白袍魔法师的衣角上擦过,感觉到一阵柔软的清凉,根本不像是碰触到了衣服上,就算是王国里最好的布料也不能像水一样从指尖滑过。原本就觉得邓肯法师态度奇怪的骑士队长,顿时对法师提出的建议产生了怀疑。但他没有直接提出来,只按照原本的命令让其他骑士们围绕裂缝而站,将各自的武器准备好。这样就算是龙发怒要从这里窜出,他们也能先打个措手不及。 骑士们准备好最方便攻击的姿势,每个人都压低腰,长剑握在手里,剑尖对准缝隙,金色的阳光从光滑剑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缝隙,沉下呼吸,最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他们刚摆出这个驾驶,一支法杖的顶端就从缝隙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梅林雪白的头发,灰绿色的眼睛,皱纹密布的脸颊,他微微皱起眉,环视周围密密围成一圈的骑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骑士队长绷紧肌肉,强行停下快要刺出的手,差点怒吼起来:“你又是在做什么!” 言白从缝隙里爬出来,身上纤尘不染,连发丝都没乱,就像他脸部的肌肉:“当然是去杀龙,虽然底下没有。” 71|58.3.1 “没有?怎么会没有!”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邓肯法师率先尖叫起来,他怒气冲天,脸都被怒火烧得通红,“地下明明应该有龙的!是仙女给我的指示!” 骑士队长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怀疑,出于谨慎他还是决定以身试险:“我要下去看看。” “请便。”木杖一敲地面,缝隙咔嚓咔嚓着再次扩大了好几倍,甚至有一列阶梯从泥土里凸起,通往下面的洞穴,“不远,就在尽头。” 骑士队长接过其他同伴递来的火把,带了另几个骑士,第一个走进去裂缝。 邓肯法师狠狠瞪着梅林,可惜对方依旧无视了他,这让他更加愤怒。 很快骑士队长也走了出来,他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期待的邓肯法师:“下面的确没有龙。”但是,有其他东西。后面一句他没有说出来,决定待会直接告诉国王陛下。 因为没有危险,在听完骑士队长的报告后,尤瑟王决定御驾亲临,他到的时候,更多的骑士已团团将缝隙围了起来,言白正在缝隙前等着他。 风吹起老人的白色长长胡须,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尤瑟王,这个梅林魔法师虽年纪颇大,但相貌不俗,气质更是比任何一个尤瑟王见过的魔法师更加卓尔不群,让人不自觉的就信服他口中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尤瑟王选择了相信他,选择让他前去杀龙,选择相信骑士队长关于邓肯嫉妒梅林的说辞。毕竟邓肯法师的心胸狭窄尤瑟王也有所耳闻。 邓肯并不知道国王心里已对他有了不少的成见,见陛下来了赶紧迎上去,用最正直的态度最严厉的口吻斥责梅林“底下没有龙”的说法的胡说八道,同时指出这是魔法师的阴谋,他是想趁机陷害国王陛下。 尤瑟王耐心听完邓肯义正言辞的说辞,最后提出了建议:“那不如请您随我一同下去?相信伟大的邓肯魔法师能保护我的安危。” 邓肯一时无法反驳,如果他说不行,似乎就是在告诉尤瑟王,他比不上梅林,毕竟梅林都能从下面毫不受伤甚至衣服纤尘不染地走出,没道理他这位帝国首席魔法师做不到。到那时,就算梅林的阴谋败露,想必他也会失去国王的信任。 想到这里,邓肯直起腰挺起胸膛,朗声回答尤瑟王:“好的,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保护国王陛下您的安危!” 尤瑟王不再说什么,示意言白带路。 言白瞥了一眼邓肯握着法杖用力到发白同时还在微微颤动的手指,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转身沿着缝隙的泥土台阶向下走去。 一队人列成纵队鱼贯而下,刚一进入漆黑狭小的缝隙,走在最前面的梅林的法杖上便冒出一抹白光。柔和的光线照亮黑漆漆的空间,让每个人都能看见周围的泥土,以及泥土上行走的影子,头顶上时不时有沙石落下让人心惊胆战。不过这条阶梯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台阶在尽头出断开,整个空间却忽然扩大了好几倍,形成一个十几米高,半个宫殿大小的宽阔空间。 梅林举起魔杖,几道白光从原本的光源射出,四散到各个角落,照亮了似乎是墙壁的石块。 “这……”尤瑟王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看见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两头巨大的龙张牙舞爪,被关在石头里。石块呈现奇异的半透明状,龙的翅膀仍处于展开的状态,连睁开的黄色瞳孔都好像下一秒就会移动,看向这些渺小的外来者。 一条白色的龙,一条红色的龙,他们在彼此争斗,张大嘴巴,试图用自己的利齿撕咬对方的脖子,用锐爪划开对方的肉翅。 “所以这里的确有龙,只是是被封印在里面。”言白向其他人解释,他紧紧盯着石头里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努力想将脑子里的声音清空却是徒然。 众人正在惊异于来龙族的威风凛凛,却看到为他们照明的梅林身体微微晃了晃,尽管他很快就重新站稳,但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魔法师,你没事吧?”尤瑟王关心道。 “……红龙代表威尔士,白龙代表萨克逊。”言白喃喃地将脑子里的若有似无的声音重复出来,他整个人陷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像是看到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两条龙彼此对抗,而红龙终将战胜白龙。” 他忽然惊醒过来,吞下后面未尽的话语,然而此时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预言。”尤瑟王低语。 邓肯也忍不住复述分析:“红龙终将战胜白龙,意味着威尔士人将战胜萨克逊人。” 言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那里就像被针扎般疼痛,这是他第一次切实体会到预言的感觉以及命运的玄妙。 在言白做出那个预言后,尤瑟王对他的态度顿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先是完全按照了他的嘱咐将白塔改建其他地方,然后又请求言白成为王国的顾问,甚至准许他继续在到处走动,只请求在需要他的时候才请他回来。 也就是说言白可以白拿着一份工资四处旅游,这还是国王亲自做出的邀请,言白本来是拒绝的,但在一摸自己的口袋后,他便立刻刹住了嘴边的拒绝改为答应,没办法一分钱难倒好汉,作为一个目前身无分文的无业游民,若是不接受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工作,他就要干起魔法师的老本行——在街头帮人占卜各种问题,还有被人砸场的风险。 思及此,他顿时觉得尤瑟王的面孔比原来和蔼可亲了十倍,后者甚至还让邓肯向他道歉,为邓肯之前对国王“不可理喻”的建议。 邓肯抽搐着脸皮,硬邦邦地道了歉,言白这时候倒是再次想起了之前他口中的仙女。 “你说地下有龙,是仙女给你的指示?难道抓一个半人的魔法师也是她的意思?”言白问。 邓肯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美丽的阿瓦隆仙女爱丽丝告诉我龙的存在,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光辉圣洁的存在,不会错误!”看上去他很害怕尤瑟王误会这位爱丽丝仙女,比误会自己还要害怕的恐慌,说完这句后停顿了一下又急急忙忙地补充,“爱丽丝仙女只说了抓捕梅林,后面关于放血是我自己占卜得来……不是仙女的错误。” 尤瑟王这时候又展现了他作为国王的交际手腕,听完后先严厉批评了一下邓肯这次所犯的严重错误,随即笑容满面地转向言白:“看来真相大白了,邓肯法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诚心向您道歉。听说您来自阿瓦隆,不知道那里是否如传说中和平美丽……” 言白顺着尤瑟王的引导,向王宫走去,将邓肯抛下,后者再次在大批跟上二人的骑士身后扭曲了脸孔。 夜晚,言白站在王宫客房的阳台上,俯瞰整座都城。尤瑟王居住的城堡建立在整个王城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每条街道。整座王城是片连绵在一起的堡垒,里面的屋子及城墙都是乳白色,在晚上,零星的灯火在王城的四角及城墙上来回移动,除此以外一片黑暗。 地面的黑暗反倒使得天空显得更加明亮。夜空中无数颗星星闪耀,细细的弯月悬在东方的天空上。冰凉的夜风吹起门边的纱帘,言白回头,看向出现在屋子里的女子:“真的是你。” 爱丽丝仙女身穿长袍,头戴花冠正盯着他,黑色的百合花在黑暗的房间里散发出幽幽的蓝光:“梅林,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愿意爱我吗?如果你肯答应爱我,我会收回你身上的诅咒。” 言白转身靠在阳台的石头栏杆上,双肘搭在身体两侧,本来应该是潇洒的动作,但因为他现在是个外表看上去垂暮的老人,显得很滑稽。 爱丽丝露出不忍的表情,走上前,抬起手,触碰到梅林的脸颊,星空下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原本你是多么英俊的人呐,梅林,说爱我吧,我为你接触咒诅。” 言白沉默,忽然他开口问:“关于我是半人半梦魇的事情也是你传出来的吗?” 爱丽丝从他冰冷的口吻中,知道了他的意思,放下了手,目光也渐渐转为冰冷:“是。” “那关于放血?” “也是我。邓肯难道说是他做的?”爱丽丝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只死老鼠的厌恶,“区区一个无能的人类魔法师,还妄想得到我的垂青,真是痴心妄想。” 一切都说的通了,言白半合上眼:“所以你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没错,他在嫉妒你梅林。嫉妒你能获得我的爱,嫉妒你是精灵王的孩子,嫉妒你的魔法才能。”爱丽丝干脆地将一切和盘托出,“你要杀了他吗?” “……没兴趣。” “你还是这么傲慢,梅林。那你就继续享受我赠与你的礼物吧!”尖锐的女声消失在夜风里,乘着风吹开言白长长的白色头发,飞向星空下其他的地方,或许正是邓肯的房间也说不定。 言白睁开眼,继续凝视群星闪烁的夜空,他看见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坠向了西方。 72|58.3.1 原本言白是没把那颗流星放在心上的,直到三个月后,刚离开王城不到一个月时间的他又被国王派人请了回去,并看见了尤瑟王怀里的孩子,才感觉到有些蒙。 那是个有一双翠绿色眼睛,金色胎发的小婴儿,显然刚出生不久,被裹在襁褓里吐泡泡。 不知怎么地言白就想起了三个月前那晚的流星,以及更早之前在阿瓦隆森林里精灵王对他说的话——“当你获得梅林这个名字之后,波澜起伏的人生就注定与你相伴。现在你必须要做的使命到来了,尤瑟王是英格兰的王,他要建立一城,你需去帮他。在不远的将来,他的一个孩子是未来的国王,你需去引导她获得她该获得的荣耀。” “这个婴儿是……”言白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尤瑟王完全没有发觉到他依仗的魔法师不平的心绪,满心沉浸在拥有后代的喜悦中:“她叫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是我的女儿。” ——“她的名字是阿尔托利亚·潘德拉贡。注定要以女子的身份,成为英格兰的国王。你的命运和她息息相关,你是她命中注定的良师益友。” 想起国王已经死去的前任皇后,言白瞬间明白了这个女婴的身份,他是不上台面的私生女。这种事情似乎对尤瑟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甚至是略带炫耀地告诉了言白女婴的来历。 一年以前,尤瑟王爱上了王国里有名的美女,康沃尔公爵夫人伊格娜,她的丈夫格洛里斯察觉到此事,将伊格娜所在了重兵把守的城堡里。尤瑟王不能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内心如火般煎熬,终于他忍不住爱情的折磨向邓肯魔法师求助,请求他帮助自己变为格洛里斯公爵的模样,因此顺利拿到承包的钥匙进入了城堡和伊格娜有了一夜的缠绵。没想到就是那一夜,让公爵夫人有了身孕,直到前不久她生下了这个孩子,想尽办法避开了公爵的耳目将孩子送到尤瑟王手中,为了孩子的未来和公爵及皇室的尊严,尤瑟王又只能将这个孩子送走,他没有再拜托已经失去他信任的邓肯法师,反而想起言白这个无心权力的魔法师,派人急召他回来。 言白听完之后,久久失去的言语,沉浸在幸福中的尤瑟王这才察觉到了不对:“梅林法师?你看她多可爱啊。”他将怀中的婴儿展现给言白开,襁褓中的孩子咂咂嘴,眨着嫩芽般翠绿的眼睛看向言白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又咯咯笑起来。 “……陛下想将她送到哪里?” 见言白肯开口,尤瑟王终于松了口气,他低着头充满怜惜地注视着女儿,轻声道:“我只有她一个后代,如果可能希望她能继承我的王位,但是在此之前由于她的身份背景,注定她要经历一番磨难。我准备将她送往一个可信的贵族骑士家庭,我希望她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 言白没说话,和尤瑟王一起看着尚不知事的婴孩,孩子是无辜的,她知道她父亲对她的期待吗?以女子之身成为合格的骑士,还要继承英格兰的王位?言白觉得尤瑟王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他怎么肯定这就是他女儿长大后想要的生活。 “拜托你了,梅林法师。”尤瑟王抱着女儿,恳切地望向言白。 后者在他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接过女婴。 随即尤瑟王又将一封信交给言白,告诉他贵族骑士家庭已经得到了尤瑟王的命令,只要将这封信交给家主,他们就会收下公主当做男孩养大,待到成年后她才会得知自己的身世。 第二天一早,言白便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披着斗篷在朝阳金色的光线下奔出英格兰都城的城门。斗篷被风吹向后方,他的怀里抱着一名女婴,在偶然间的回头里,言白看见尤瑟王正站在城墙上凝望着他。 言白冲尤瑟王点了点头,一夹马背向东方跑去,在广阔的地平线上一轮硕大的红日正缓缓升起。 十六年后,英格兰王国东方的一块土地上,在某个城堡的花园中,几名少年围坐在一起,谈论着王国继承人的问题。 英格兰王国的国王尤瑟三个月前病逝,没有留下任何子嗣,生前也未指定继承人,以至于到现在新国王的人选也未确定。直到一周前,主教听从魔法师梅林的建议,宣布任何拔出石中剑的人都将作为新国王,继承这个外忧内患的国家。 说是任何人,但基本只有贵族和其实才有资格参加,试想若是被一个马夫或者裁缝成为国王,岂不贻笑大方。现在这几名贵族骑士家庭的男孩们谈论的就是这件事情。 “凯,你是不是也要去?”一个红发少年问坐在旁边的金发少年,后者被其他人围在中间,显然是这个小集团的领袖。 “大概吧。”金发的凯懒洋洋地回答,看上去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激动,“我只是奇怪王国继承人这种事怎么也要和梅林扯上关系。” “因为他是王国里最杰出的魔法师,还是皇家首席顾问。老国王身前也最信任他。”红发少年满脸崇拜,语气憧憬,“他能轻松地用魔法杀死猛兽,也能在一夜之间建立起整座城镇的城墙。除此以外,他还是个大预言家,五年前,他所做的关于红龙和白龙的预言实现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只可惜梅林法师向来行踪不定,这次就算去王城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第三个人捅了捅另一名金发少年:“喂,阿尔,你准备去吗?” 名为阿尔的少年是几个人中个子最矮小的一个,但他挺直的脊背,坚韧的目光告诉世人,他是名不逊于他同伴的骑士。在被询问之前,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其他好友的讨论,自己却不发一言,此时突然被问到,他楞了一下才慢慢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艾克特爵士不同意吗?”提问者皱起眉不解道,“明明你的剑术使我们中最好的。” “才不是,和我父亲无关。”阿尔尚未开口,就被凯抢先回答,“是这个家伙自己不愿意啦。说什么家族的代表人是我,他若是去了违背骑士精神。“ ”况且无论是谁当上国王,也不妨碍我为国家效力。”阿尔补充道。他面容过于俊秀,甚至常被人戏称为“姑娘脸蛋”,此时微笑起来,更显得漂亮极了,声音也清澈悦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谁能当上国王,不,应该说谁能拔出石中剑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平息王国现在的动乱,保护人民,引导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足够了。而我愿意用毕生辅佐未来的国王陛下,用手中的剑阻止所有妄图伤害人民的敌人。” 其他人被他郑重的语气所感染,一时间所有人随着他的誓言而心潮澎湃,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凯第一个反应过来,伸出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尔:“带上我,我也是。用手中的剑,保证人民安居乐业。”少年们一个个将手叠上去,争先恐后地相继表态。 数只手交叠在一起,数张年轻的面孔因充满希望而闪闪发光。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在同一时间扬起灿烂的微笑。 由于下午就要前往王城,其他人在宣誓之后就纷纷离开花园各自回去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凯也邀请金发的阿尔一起回家,没想到后者笑着拒绝了,表示自己还想在花园中再待一会儿。原本就因为他将机会让给自己而心生愧疚的凯也不再坚持,简短地告别后便挥别了好友,向城堡走去。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凯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的花丛处,阿尔才敛下笑容,抬起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慢慢道:“请阁下出来吧。” 片刻的安静后,沙沙声响起,是衣料与植物枝叶的摩擦所致。一个白发长袍的老人从一棵山毛榉树干后走出来,他手握棕木法杖,胡须雪白,灰绿色的眼睛明亮而锐利,看上去几乎不像是迟暮的老者该有的眼神。 “你是谁?”感觉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息,阿尔忍不住绷紧肌肉,微微压低身体。 “我是梅林。”神秘的老者冷冷道,“阿尔托利娅·潘德拉贡,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潘德拉贡?梅林?”阿尔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言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下去:“为了国家的未来,就算牺牲你个人的幸福也没关系吗?克制自己的*,收敛自己的感情,甚至再也不能和朋友说笑,失去这些都没有关系吗?” 俊秀的少年沉默了,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耀眼得如流动的黄金,翠绿的眼眸生机勃勃。许久后,他紧盯着言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我,愿,意。” 言白在心底叹息一声,正色道:“你的真名应为阿尔托利娅·潘德拉贡,你是尤瑟王的女儿,是皇室最正统血脉的继承者,只有你才能拔出石中剑。”当时主教询问他关于新任国王的问题时,他便考虑到石中剑只有尤瑟王的血脉才能拔出,因此提出那个建议,没想到阿尔托利娅真的如尤瑟王所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优秀得过头了,竟然自愿退出竞争,拱手将机会让给了她的养兄弟,他这才不得不提前出来,将她的身份告知对方。 一直以为自己是某个被遗弃的平民,幸而有艾克特爵士的抚养才能成为骑士的阿尔托利娅再次睁大眼睛,不能相信自己原来不仅不是普通的平民,竟然还是皇室,是尤瑟王的子嗣!可是,既然她是尤瑟王的女儿,为何…… 看出她的怀疑,言白不得不将他父母不名誉的结合告诉了她。 73|58.3.1 从自称梅林的老人口中,阿尔托莉娅知道了十六年前尤瑟王在邓肯魔法师的帮助下幻化成康沃尔公爵的样子,和毫不知情的公爵夫人有了一次露水姻缘,从而孕育了她。她的出生出乎高贵的父母意料之外,为了他们的名誉和皇室的尊严,她的父亲不得不拜托梅林将她送到一个贵族骑士家族抚养,但世事弄人,在她被送走后不久,康沃尔公爵在一次战争中意外战死,成为寡妇的公爵夫人随即改嫁成为皇后,若是她被迟些送走,她就不会是血统不明的贵族骑士家的养女,而是整个王国的公主。 言白将一切告诉了阿尔托莉娅,对方陷入了沉思,从她皱紧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眸里,言白一眼看出阿尔托莉娅的羞愧。 “你不必为此惭愧,不名誉的结合是你父母的过错,你没有错,”言白淡淡道,丝毫不觉得指责老国王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你之前说无论是谁当上国王你都不会在意,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你成为国王后将带领整个王国走上一个巅峰,你愿意去做吗?” “我……”阿尔托莉娅犹豫了,如果她想当上国王,就要去参与选拔,而前不久她才拒绝了养父艾克特爵士,以真正的骑士不应该抢夺朋友的机会的理由,现在岂不是让她出尔反尔? 言白安静地等待她做出决定,闭上眼睛,眼前快速闪过无数张画面,就像在翻阅书籍一样,纸张哗哗翻动,画面不停变换。他看见金发的娇小少女身穿华服,单膝跪在主教面前戴上金色的王冠,他看见她穿上轻便的铠甲手握长刀上阵杀敌,他看见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下方是欢呼的人群,鲜花如雨般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身披斗篷,满身荣耀。 “我……我不会去。凯才是家族的代表,我不是。”阿尔托莉娅开始还有些犹疑,但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语气也变得诚恳坚定起来,她舔舔嘴唇,不敢去看言白的双眼,“我很抱歉,梅林法师,我不能违背我一直坚持的骑士精神。” 言白却笑了起来,他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你会前去王城”便离开了。 当天下午,骑士凯代表家族出发前往王城。而在几日后,阿尔托莉娅骑着一匹马,也匆匆冲出城堡向西方跑去,她是被养父拜托前去为好友凯加油的。在没有人能拔出石中剑后,选举国王的方式再次改变,王城举办了一次盛大的比武大赛,获胜者将有可能被主教承认进而加冕为王,阿尔托莉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前去为凯鼓气。 言白在目睹了阿尔托莉娅出城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往王城方向走去。他没有骑马,只用双脚行走,便被飞驰的阿尔托莉娅越拉越远。 这天中午,他经过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里遍布各种高大的乔木,地面上也长满及腰高的灌木丛,言白沿着猎人开辟出的小路,慢吞吞地朝前漫步。忽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言白凝神倾听,确定了是歌声。一个少女不知在森林何处曼声歌唱,嗓音清脆,曲调活泼,不知不觉地言白放慢脚步,被歌声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声音忽远忽近,调子也时高时低,让人把握不准自己和歌唱者到底有多远。 言白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常想见见这个唱歌的人。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嗓音让他想起了阿瓦隆森林里唱歌的精灵,想起精灵王宫殿里缥缈的曲子,他仔细地辨认了许久,终于确定了方向,抬脚离开小径,拨开灌木,朝森林的深处前行。 穿着牛皮靴的脚踩过正在腐烂的厚厚落叶层,一只蜘蛛从树枝上垂下又迅速攀着蛛丝回到树枝上,幽绿的森林里白色长袍的魔法师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用法杖移开挡在身前的灌木和乔木。 歌声越来越响,调子越来越清晰,近了……就快到了…… 言白猛地停下脚步,楞在原地。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溪,溪边一个少女弯腰而坐,雪白的小腿浸润在溪水里,她一边唱着歌,一边用手中的鲜花去泼洒溪水,漆黑的长发从少女的耳后垂在膝盖上,微笑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在此之前,言白从未想过自已有一天会对一名异性一见钟情,实际上他在感情上向来克制疏离,就算当年和苏馨在一起,也未尝有过像此刻心潮澎湃得无法自制。少女美吗?美。但除此以外他对她什么也不了解,怎么会爱上?可他就真的爱上了,他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了。而且这种感情来的如此突如其来,壮大得如此迅速,他甚至怕惊扰了她,宁愿就这样远远地注视着她。因为他知道,他现在的外表不要说惹少女喜爱了,贸然表白只会让她厌恶。 说起外表,他就想起仙女爱丽丝的诅咒,他会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类女子,指的就是这名少女吗? 溪边的少女一无所觉,还在继续玩着水唱着歌,她美丽的眼睛里露出快活的神情,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言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少女,忘记了时间。直到少女玩厌了,唱累了,将花朵扔进小溪里站起身来,言白才赶紧躲藏在树后,保证她看不见自己。少女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手背在身后,一走一跳地离开了,言白盯着她的背影,向来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痛苦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的爱是虚假的,是因为仙女爱丽丝的咒诅,但他控制不住,爱情如果能被理智所控,白蛇也不会为了许仙屡次犯险,爱丽丝也不会数次不顾一切地向言白告白,古往今来也不会有无数人为此痴迷为此沉醉。 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言白才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刚才他差点追上去,告诉对方我爱你。什么时候他也会有这种冲动的时候了,若是让那些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们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 言白转身疾步往少女反方向走去,强迫自己的脚朝王城的方向,而不是转而追寻着少女留下的足迹。明明少女的人都消失好一会儿了,他的耳边还在回荡着对方刚才唱歌的声音,她的脸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言白面前,后者知道如果现在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能准确无误地将少女之前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描绘下来。 由于这件突发事件,原本言白还准备慢悠悠地走到王城,但为了遗忘那名森林中的少女,离她越远越好这样才能慢慢忘掉她——尽管收效甚微——言白在下一个城镇里直接买了一匹好马,向王城赶去。 一路上少女的音容笑貌还总是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头浮现,而言白自己常常在发现前,还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心魔对此快要笑死了,言白懒得理他。他和他一心二面,所以心魔一定也爱上了少女。但他和言白不同,不但在言白质问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不断怂恿言白找到那名少女,让她接受他们。 他的说法是:“反正你现在武力值这么高,不用浪费,就算对方拒绝你也可以强行将她留在我们身边。” “闭嘴。”言白的表情比前几十年里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阴沉可怕,结果心魔不但不加以收敛,反而在识海里笑得更大声了。 王城就在心魔刺耳的笑声里,出现在言白的眼前。雪白的城墙,威风凛凛的守卫,繁华的街道,几年未见,英格兰王国的都城依旧美丽如初。 跳下马,顺利通过城门口,一进王城,他就看到许多人正从四面八方朝同一个方向跑去。 随便找了一个人询问情况,对方露出兴奋的表情大声嚷嚷:“你不知道吗?石中剑被人□□啦!还是个贵族骑士家的养子,今天主教亲自去审问那个血统不明的家伙,我们都赶着去看好戏呢!” 看来阿尔托莉娅最后还是拔出了石中剑。通过这位热心的公民的讲述,言白了解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阿尔托莉娅在到达都城后,直接去凯参加比武的会场观看好友的比赛,但是赛前凯发现自己忘记带剑,便让阿尔帮自己去旅馆取剑,阿尔托莉娅当然一口答应。但当她到达旅馆时才发现,旅馆的主人也去观看比武了,旅馆的大门紧锁,她来不及返回会场去钥匙,情急之下在路过一座教堂墓园时,看见一把插在石块中的钢剑,发现旁边没有人,便拔出那把剑送给凯。凯接过钢剑,看见宝剑上的铭文:“拔出此石中剑者,即为英格兰之王。”马上明白过来,朋友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阿尔托莉娅也这才明白自己拔出的到底是什么剑。 主教得知此事后,决定前去见见这位名不经传的骑士,其他人则因为阿尔托莉娅的血统不明,并不服气她作为新任国王,正准备面见主教抗议。 当言白赶到现场的时候,整个争吵的场面已成白热化。会场里的人个个吵得面红耳赤,知道阿尔托莉娅的人——其中以凯为代表,支持阿尔托莉娅成为国王,而不知道她的人则强烈反对,主教坐在上首一时间举棋难定,不知道到底是像之前说的那样宣布金发少年继任,还是依大部分人的观念拒绝这名非贵族的骑士成为国王。 梅林的大名在尤瑟王时期便已传遍整片英格兰的大地,所有人都知道帝国的首席魔法师能呼风唤雨,手一招就能建起高耸的城墙,法杖一举就能让任何前来侵犯的敌人溃不成军。所以当言白走进会场的时候,第一个认出他的人立刻指着他大叫起来:“是梅林法师!”一时间喧嚣尘上的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会场的入口处。在那里,他们看见了那位举世闻名的大魔法师。 主教从上首走下来,热情地迎接上去:“梅林法师,您终于来了!” 言白的视线从阿尔托莉娅身上扫过,她站在会场中心,反对她的人的最前方,一言不发地听着那些人指责她身世不明血统可疑。 顺从主教的邀请,言白走上最高的阶梯,朝盯着自己的众人宣布:“这位金发骑士,应是新的国王。” 这句话一下打破了寂静,反对者的首领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静,涨红了脸不顾礼貌朝言白喊道:“可是他只是艾克特爵士的养子!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家族名,他的父母是谁!” “他的家族名是潘德拉贡,他的父母是尤瑟王和他的王后。”言白用魔法放大自己的声音,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指向金发的少年,告诉所有人:“他是皇室的血脉,不是什么血统不明的孤儿。”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这次比前一次还要静,静到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被彼此听见。 主教最先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里回过神,咳嗽一声:“既然是皇室血脉,那的确有资格继任。”他的话像一个开关,让众人反应过来,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纷纷低声赞同主教的观点。那些之前叫嚣得最凶的人也闭上了嘴巴,吞下反对的话语,将不甘掩藏到心底深处。 阿尔托莉娅在言白眼神的示意下,走上高台,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柄石中剑。它代表着正直,圣洁,高贵以及荣耀。当阿尔托莉娅将它举起的时候,有人发出了低呼。渐渐地,一个字眼被人喊了出来:“王。” “是王。” “他是英格兰的王。” “我们的国王。” 言白按上阿尔托莉娅的肩膀,低声对她说:“可以放下了。” 阿尔托莉娅依言放下手臂,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同样压低嗓音:“您早就预料到了吗?预料到我会拔出石中剑。” 面对她相信又不相信的眼神,言白仿佛看见了过去站在精灵王前的自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神秘道:“我早就说过,你会成为新的王国掌权者。” 74|58.3.1 在言白的全力支持下,阿尔托莉娅顺利加冕为王。当主教将王冠放到她的头顶上时,整座教堂里鸦雀无声。贵族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他们畏惧于梅林的魔法和主教的权威让这个陌生的金发小子继承,但不代表着他们内心就没有怨愤。尤其是以公主摩根为代表的贵族们,他们打心底认为摩根殿下才该成为英格兰的女王。 阿尔托莉娅对这些涌动的暗潮心知肚明,加冕当晚她和言白漫步于祥和的宫廷花园里,看侍女们端着蜡烛将一座座宫殿点亮,金银花的香气甜美腻人,弥散在温暖的空气中,草丛里有蟋蟀在鸣叫。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女性,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挑起事端。”阿尔托莉娅皱着眉,显得忧心忡忡。她现在才十六岁,还能用年纪小糊弄过去,等再过几年其他人就会发现国王陛下其实是个女人,到那时王国上层社会首先就会掀起波澜,朝廷不稳则政权不稳,政权不稳则国家不安,这和她希望创造一个和平环境供人民生活的初衷截然相反。 艾克特爵士受老国王的委托,并没有把阿尔托莉娅完全作为一个骑士来培养,实际上,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已在有意无意的情况下,得到了足够的政治素养培养,现在离熟练运用也只是时间问题。 言白停下脚步,转向她淡淡道:“之前我问过你一次,现在我必须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下定决心,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牺牲你个人的幸福吗?” 阿尔托莉娅笑了起来,目光灼灼,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在远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异常明亮逼人:“那我也再一次回答您,是的。” 顿了顿,言白将一块石头放到了阿尔托莉娅的手心,告诉她:“这块石头被我施了魔法,只要你将它佩戴在身上,别人就会认为你是男性。”这种魔法并非改变人的外貌,而更像是一种迷惑性的障眼法,无论其他人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娇小的金发少女,他们只会下意识地认为阿尔托莉娅是位男性。 “谢谢您,梅林法师。”听完言白的解释,阿尔托莉娅在愣了几秒后,露出高兴的笑容。说到底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也想留长发穿长裙,现在在这块石头的保护下,她可以作为一个女孩生活而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怀疑,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继任礼物。 “记住,只有在石头被你佩戴时魔法才有效,一旦石头离开你,魔法就会立即失效。”最后言白警告阿尔托莉娅,后者握紧手心的石头郑重点头:”放心吧,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扔掉它。” 这场对话当然不会被记载下来,事实上这位被后世赞为“永恒之王”的金发少女,直到死亡来临时也很少有人能发现她真实的性别,而仅有的那几人又出于种种原因选择了缄默,最终让这个秘密永远的隐藏下去。 后世流传下来的故事里只提到,年轻的亚瑟王继位不久就采纳了梅林法师的建议,重新重用尤瑟王时期建立的圆桌骑士团,并将其发扬光大。圆桌骑士最多可以有150人,亚瑟王在提拔了一些年轻的骑士后特地留下了五十空位,在全国发布昭告声明任何有才能的人都可以在这剩下的五十位中得到自己的位置,一时间不少骑士为了证明自己不属于同行,纷纷前往王城竞争圆桌骑士的名额,亚瑟王也借由这种方法,招揽了他一生中好几名最重要的手下。 在年轻的国王继任后不久,王国的东方边境上便传来了战争的号角。以此次战争为开端,亚瑟王相继与敌人战斗了十二场战争,历经十年才最终将所有外敌彻底赶出英格兰的土地,让所有英格兰的子民重新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在十二场战争中,无数人为了国家倒在敌人的长剑马蹄下,又有无数人幸存下来,并借此扬名传世,其中最著名的就包括了湖之骑士兰斯洛特等人,当然也包括永远冲在最前方的亚瑟王和他的老师魔法师梅林。 日后一些得以安享晚年的骑士们回忆起那些战争,仍旧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眨着浑浊的双眼,用嘶哑的声音不断向他们的子孙讲述英雄们的往事。能够以一敌百的铁甲骑士,高洁无暇的年轻王者,还有用一根木杖就能摧毁一整面城墙的苍老法师。 言白知道梅林之名会通过这些战争永远流传下去,同样流传下去的还会有亚瑟王他们的故事,十年时间,用尸体堆砌的王座,用鲜血和杀戮换来的宝贵和平,当敌军的将领单膝跪在阿尔托莉娅面前时,这位金发少女才露出十年里第一次露出的放松微笑。 工兵们还在搬运己方阵亡的骑士尸体,食腐的黑色大鸟还在空中盘旋嘶叫,但地上所有人全都欢呼起来,言白抬起头注视着乌云翻滚的天空不由皱起眉头。 “嗨,梅林法师,战争都结束了,你怎么还苦着一张脸。”扛着一柄大剑的凯撞了撞言白,在亚瑟王的亲卫中就属他表现得最夸张,其他人高兴归高兴,但还勉强维持着礼节,唯有他高声笑起来,忘乎所以地扛着剑穿梭在伙伴中,踩着舞步几乎要跳起舞来。站在阿尔托莉娅身后的高文都为此瞪了凯好几眼,后者仍没有察觉。 他蹦到言白身边,直接拉着他的手转起圈,言白不得不抽着嘴角把他石化在原地。其他人看凯维持怪模怪样的姿势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凯双手高举大剑,一脚抬起,另一只腿踮起脚尖,就算维持这种辛苦的姿势他的眼睛还在灵活地咕噜噜打转,用眼神向言白求饶。 终于抽开身的阿尔托莉娅微笑着走过来,帮他求情:“算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凯这家伙的性格,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既然国王都这样说了,言白当然马上解开凯身上的魔法。金发骑士刚解脱,又开始闹腾,这次他瞅准心情很好的阿尔托莉娅,张开双臂就想熊抱过去,结果走到一半就被忠心耿耿的高文骑士拖走,拉到角落里教育他要如何作一名尊敬国王陛下的合格骑士。 言白听着不远处嗷嗷的哀叫声,冲阿尔托莉娅挑眉:“你不管?” 阿尔托莉娅笑了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一双翠眸闪闪发光,她一边朝他们身后的城池走去,一边回答言白:“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大家都很开心。” 所以你就放任你最信任的骑士开心一下,去调|教可怜的凯吗? 言白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点头承认了她的说法:“是的,值得庆祝。”他将不详的预感埋藏在心底,决定晚上的时候借用星象进行一次占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事情总会发生一些意外,就在言白好不容易离开广场狂欢的人群,走到坍塌了一半的城墙旁时,他听见了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脚步一顿,本想换个方向离开,却不知为何犹豫在原地。 他看见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抹白色的身影,看那在火光边界上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是一个女子正捂着脸哭泣。 言白静默了好一会儿,听哭泣的声音被身后一*欢呼声淹没得几不可闻,但他却偏偏下意识地分辨出那抽泣声,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明明是个不认识的人在哭,他自己的心却仿佛也被揪紧了。 这种感觉他许久都没有过了,许久…… 向前一步,穿着牛皮靴的脚踢上一块石子,石头滚动的声音惊醒悲伤中的女子,她猛地从手心里抬起脸庞,那是一张沾满泪痕的美丽脸孔。 言白的呼吸顿住了,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再次遇见了这个女子。她分明是十年前他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少女,黑发蓝眼,容貌清丽,最关键的是,这么多年没见,经过这么久的时间,经过十二场战争,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对她的感情。然而在今夜乍见之下,四目相对,言白再次感受到仙女诅咒的力量,汹涌的爱意从他的内心决堤而出,瞬间淹没他整个人,也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近乎着魔般向前走了一步,向女子伸出手。 显然对方被这个举止奇怪,目光更奇怪的老人吓了一跳——女子向后瑟缩了一下身子,露出惊恐的眼神瞪着言白:“你,你是谁?” 勉强从澎湃到诡异的剧烈感情中拉回心神,言白放下手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能冷静下来,尽力维持表情保持一贯的冷淡从容而不至于再次吓到女子:“我是梅林,你叫什么名字?” “你就是魔法师梅林?”没想到女子一听这个名字,瞬间就忘记了害怕,她一下跳了起来,胡乱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珠,不好意思地提着裙摆向他行礼,“法师您好,我叫薇薇安。” 薇薇安。言白在心底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把这个名字在牙齿间来回咀嚼,似乎这样就能将一缕幽香留在唇齿间。 而在薇薇安的眼里,这个白胡须的老头面无表情沉默注视自己的模样异常威严,就像她位于遥远东方的父王般让人不自觉的敬畏。这可是挥挥手就能招来闪电暴风的大魔法师啊,是魔法师里的当之无愧的王者,所有玩弄魔法人最向往的偶像,薇薇安舔舔嘴唇,局促不安地低下头,第一次后悔自己怎么不修边幅就冒冒失失地跑了出来。 长久的安静里,随着时间流逝,薇薇安越来越紧张,直到后来她的肩膀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就在她快要落荒而逃的前一秒,她听见几米之外的魔法师用温和的声线问她:“你刚才为什么哭?” 75|75.6.7 薇薇安愣了一下才敢肯定梅林法师关心的是自己,这让她涨红了脸,垂着头小声回答:“因为……因为看到这么多人死去……” 言白沉默了,他以为薇薇安会回答害怕或者其他什么,但是没有想到她的泪水不是因为自己的恐惧,而是悲伤,对他人死亡的悲伤。作为战争中的一方,无论他是否是胜利者,或者说正因为他是胜利者,他间接直接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亡。在内心组织了好久的言语,言白才小心翼翼地解释:“这是,为了国家的统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以后的和平。” 薇薇安揉揉眼角,微微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言白,盯了好久缓缓展开一个笑容,用力地点点头:“恩,我也相信有王和法师您在,以后不会再有战争了。” “梅林法师,你在这里……”铁靴铿锵的声音逐渐靠近,伴随着清脆的声音,远处的篝火隐隐照耀在来人的金发上,在这黑夜里也反射出令人惊讶的光辉。阿尔托莉娅转动着翠绿的眼睛,吃惊地来回扫视言白和这个陌生的少女,后者身上的布料不是一般普通平民能穿的起的,对方柔滑的黑发也暗示少女出身良好,生活条件优渥:“你是?” 薇薇安好不容易抬起头再次深深垂下,她提起裙摆向阿尔托莉娅行礼,动作优雅流畅:“您好,伟大的亚瑟王,我是尤诺王的女儿,我叫薇薇安。” 尤诺王,那是在英格兰王国东方的一个很小的国家的君主,小到阿尔托莉娅都想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这个又远又不出名的邻居:“啊,是薇薇安公主,欢迎您来到我的国家,很抱歉在这种地方和您初见。”她走上前,微笑着说,无论是神情还是回礼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有礼。 言白在旁边看着两人相对而立的样子,出色的容貌,挺拔的身姿,最关键的是年轻的身躯,他忍不住收紧握着法杖的手指,开口道:“王,是否该请薇薇安公主加入到我们的宴会中。” 阿尔托莉娅神情微妙地瞥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向薇薇安发出邀请。后者当然欣然答应,在由金发的王者引导着经过言白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小声地在法师的耳边请求:“请您直呼我的名字吧,拜托了法师大人!” 她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被自己这样无礼拜托的梅林法师是什么脸色,甚至心中对刚才的冲动后悔万分,万幸的是,在遥遥传来的欢呼祝酒声中,她捕捉到一缕微不可闻的声音:“请你也喊我梅林,薇薇安。” 看薇薇安顺利融入女眷中,阿尔托莉娅这才放下心转身拦住想要悄无声息再度溜出宴会的梅林,她冲友人眨了眨眼,笑容略带促狭:“梅林法师,不该解释一下么?” 言白确定自己的脸色定的不能再平,目光不能再坦然,他低头直视比自己矮了一个多头的铠甲少女:“什么意思。” 阿尔托莉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和其他姑娘大笑的白衣少女,对方在人群中还不望偶尔朝这边看一眼,这一眼看的到底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她很可爱。” 言白心中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他皱起眉狠狠一挥袖子:“你不要多想,她只是因为我是英格兰的法师。”说完转身就走,脸色黑得可怕。 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阿尔托莉娅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翠眸中的担忧几乎快要流出来,她喃喃自语:“是我不要多想,还是您不敢多想呢。”爱情的力量多么神奇,它可以让向来冷静理智的骄傲法师在一个普通贵族少女面前都忍不住心生自卑。 “王,您和法师没事吧?”早就注意这边很久的高文好不容易摆脱了喝高的凯,挣扎着推开一波一波涌上来试图拉着他喝酒的骑士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赶到他挚爱的王者身边。他刚才远远就看到亚瑟王对梅林说了一句话,梅林立刻脸色大变失礼地直接离开,高文觉得这是对他崇敬的王一种冒犯。 阿尔托莉娅朝薇薇安投去复杂的一眼,叹了口气对高文摇摇头:“高文卿不用担心,法师只是累了去休息。” 高大的骑士低下头应声,眼光也不由自主地在那个白裙少女身上打了个转。 于是第二天一早,言白刚掀开帐篷的布帘,就看到著名的白骑士手搭在剑柄上,直立在他的帐篷前,露水在他银白色的盔甲上闪闪发光,显然他等了很久了。 见言白出现,高文二话不说先行一礼,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们即将启程回国,不知昨晚法师您带回来的那个少女该如何对待。” 言白瞬间就意识到他是故意这样问的,沉默了一下他听见自己对高文说:“她的行程你们不用费心了,全部由我来负责。”骑士不再多话,又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为了这一个问题站了一早上而已。 言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见高文和兰斯洛特遇上,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期间高文侧身向自己这边示意,兰斯洛特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他们才相伴着离开。 言白估计一个早上过去之后,全营地的人都要知道他对一个刚见面的少女情有独钟了。就算这样,他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装扮,举步前往薇薇安的帐篷。 远远地,在一干五颜六色的裙子中,言白就看见一身蓝色裙子的薇薇安,她正举着手,手上停着一只鸟儿,笑靥如花的少女正和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走近了风把她的倾诉送了只言片语:“梅林法师果然就像我想象中一样威严,就和我父王一样……” 言白的脚步一停,顿时想转身离开,然而却已经被其他惊呼着向他行礼的人出卖了存在——“梅林法师!”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作为帝国大法师的自己是这么受欢迎的存在,周围几个帐篷里的女人一时间全都涌了出来,用看稀有宝物的眼神盯着言白,同时一圈圈将他围起来,七嘴八舌地向他行礼问好,又询问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 站在各种香水交织的中心,言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他抽了抽嘴角,偷偷用了个清风术将周围的香味驱散了些,尽量不动声色自然地回答:“我是来找薇薇安的。” 顿时几声尖叫和“薇薇安”的大叫,不但引来了名字主人的注意,也引得周围其他人的瞩目。 言白不得不越过人群,朝薇薇安扯了扯嘴角,后者手上的小鸟惊飞,她却捂着嘴眼睛弯成月牙。 看着那个久违的笑脸,言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再度引来大呼小叫:“天啊法师你竟然笑了!”“快来看啊!梅林法师笑了!”“真的是梅林法师!笑了的梅林法师!” 好不容易等骚动平息,言白才终于接近了这次的目标,这个时候的他比起之前整洁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样。帽子歪了,长长的胡子也被人摸得乱七八糟,衣领倾斜,甚至还有人偷偷想要割下他袍子的衣角,还好被言白发现及时制止。 尴尬地站在心仪的女孩子面前,言白忍不住咳嗽一声,徒劳地想要将胡子归整整齐:“抱歉……让你看到这个样子……” 薇薇安早就把手放下来了,这让她脸上的甜蜜的笑容更加明亮不可直视:“不,是您没想到您这么受欢迎吧。”见梅林想要用手把胡子梳理起来,她咯咯笑起来,大着胆子牵着法师的袖子将他拉到小溪的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梳子沾水帮他梳理:“这样才行。” 言白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对方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胡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眼光,所以那仿佛鲜花般年轻娇嫩的脸庞就仿佛放在他的手边,触手可及,只要他抬抬手就能触摸……只要他抬抬手…… 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握成拳,还被主人往身后放了放,紧紧压在石头上坚决不抬起。言白移开目光,强迫自己盯着不断流淌的清澈溪水:“谢谢你……薇薇安。” 薇薇安放下手,冲他露出完美的笑容:“不用谢,这是我的荣幸,多少英格兰人想要摸摸大法师的胡子呀,结果被我这个外乡人得逞了。”说着她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流露出不能再可爱的得意,“估计说出去,要被羡慕死了。” 言白咳嗽了一声,心里建设了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一丝丝平时的威严,结果他刚端起架子还没说话,下一秒这些威严冷漠都在白裙少女面前碎成了渣:“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法师对我这么好。” “……”言白张了张嘴,合上,又张开,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你……为什么?” 薇薇安抬起手,小心地将言白的帽子扶正,直视他的双眼微笑着说:“因为我很崇拜大法师您,听说您挥一挥手就能建起一座城池,再挥一挥手千军万马都会溃不成军。” “……” 这次言白沉默了好久,久到薇薇安脸上的笑容消失,她变得忐忑不安:“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言白终于把眼神放到薇薇安的脸上,却像手不小心碰到玫瑰花上的毒刺一触即回,不愿再接触,“所有的法术都可以教你。” 76|75.6.7 薇薇安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岂不是要喊你老师了?”她顿了顿,抢在言白回答之前继续说道:“算啦你的魔法应该让更有天赋的人继承,我只有一个愿望。” “你说。”言白觉得在那一瞬间,看着那双眼睛,就算眼睛的主人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送给自己他也会想方设法办到。 “我希望跟你们回王城,早就听说了英格兰王城的美丽,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 “好的,我带你回去。”言白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直到离开了薇薇安,稍微远离爱情魔法的对象,他才有些清醒过来,刚才种种心潮澎湃和冲动压根不像自己。他皱着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默默喊道【心魔】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喊我,什么事啊法师大人】熟悉的声音在心底想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笑意。 【面对她,你是什么感觉?】言白没有指名道姓,不过他和心魔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心魔先是大笑了几声,又调侃言白几句,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是想把她据为己有咯,让她永远只注视着我一个人,让她只属于我一个人,只有我能看她触摸她拥抱她,为了得到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 心魔又呵呵笑出声【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不不不,这些都是真的,所以本体你最好别放我出来,一旦我夺得主动权你绝对会后悔的。】抛下这句话,他再次潜入心海深处失去踪迹。 言白扶了扶自己的尖顶帽,转身朝阿尔托莉娅的帐篷走去,轻声自言自语,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心魔,更像是在对一个一直注视着他的人说:“这不是爱情,这只是爱情的诅咒。” 结果没等言白找到阿尔托莉娅,他就先被后者派出的骑士急急忙忙地请过去。 掀开布帘,不大的空间里已经挤满了人,言白匆匆一掠:高文,凯,兰斯洛特还有好几个算得上是阿尔托莉娅心腹的圆桌骑士都在,所有人都屏息沉默,皱紧眉头,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阿尔托莉娅坐在椅子里,她膝盖上端放着一把断剑,石中剑。 言白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托起石中剑的剑身检查了一番,从剑身的一半位置处确定的确再无修补的可能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剑的主人保持沉默,懊恼地垂着头不愿回答,还是凯看了看周围同样不语的同伴忍不住跳出来解释。 原来不久前阿尔托莉娅前往附近城堡,向城堡的主人安努女爵告别,这时候已经向阿尔托莉娅臣服的女爵却慌慌张张向国王陛下求救,说是有一个异国的君王试图强占她。阿尔托莉娅为此和随后到来的佩涅诺尔王开始决斗,并将其杀死。但是因为安努女爵的谎言,杀死一个并非敌人且比自己弱小的对手违背了骑士的精神,当阿尔托莉娅获胜的时候,石中剑就从中间折断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凯似乎是想为他的养兄弟辩解,在解释了来龙去脉后,顿了顿补充道,“在面对一个美女时,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或多或少添加了冲动的鲁莽。” 言白没有回答他,反而扭头看了眼高文,后者心领神会地率先离开帐篷,其他的骑士也沉默地跟着他离开,一时间在这个封闭的深蓝色空间里,只有从窗□□进来的苍白阳光和盔甲的清脆撞击声。 “我们都知道凯说的很正确,但是为了美女的鲁莽不会出现在你身上,所以,为什么?”阿尔托莉娅向来仁慈宽容,无论是对待自己的子民还是敌人,像是这种为了一个女爵而杀死一个邻国国王的事,怎么看也不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因为安努是我的人民。”沉默了很久,阿尔托莉娅才低着头慢慢说道。她被银色钢铁包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石中剑的断剑处,拒绝用眼睛和言白交流,“她刚臣服于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道理很简单,为了保护自己的人民,为了证明她有能力保护一切归顺她的人民,阿尔托莉娅毫不犹豫地向一个无辜的人举起了剑。 “……你冲动了,王。”言白将手上的法杖换到另一只手,转身看向窗外,不少人盯着王帐窃窃私语,只是被高文等人阻拦,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大声喧哗,“为了人民是好事,但是你把人民看的太重了。” “因为我是王。”只有这点,阿尔托莉娅毫不犹豫,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听佩涅诺尔的解释,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多想一点,但从不后悔为了人民断了石中剑这件事。 是的,正因如此,她才被英格兰的人民尊称为圣王,因为她高洁公正无暇,如圣人般完美,为了人民她付出了她的一切,将所有为人的欲望都放在了王者这个身份之后,甚至完全克制住,一个伟大的王者,一个愚蠢的王者,一个值得尊敬的王者。 “阿尔,我偶尔也会后悔。如果当年我没有遵循尤瑟王的遗嘱找到你,让你前往王城,是否你现在会快乐的多。你付出太多,但是往往并不会得到你所想要得到的结果。”言白将视线从远处一个皱紧眉头的骑士脸上移开,转身面向抬起头的金发女子。十年过去,她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少女了,但是天生的娇小体格和稚嫩的脸孔,让她看上去远远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没有如果,梅林法师。”阿尔托莉娅很平静,“一切为了人民,我不后悔。” 时间静止了几秒,王帐里寂静得可怕。最后言白点点头,用法杖底端敲了敲地面:“那么好吧,我们去为您寻找新的佩剑。” 两匹骏马焦躁不安地在草地上来回踩踏着马蹄,不时仰头喷气,显然它们已经等不及奔跑了,这两匹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白色那匹是阿尔托莉娅的爱马,陪着她南征北战了好几年,而灰色连马鞍都没有的则是言白的坐骑。 阿尔托莉娅正在一旁交待高文,这次只有她和言白两人去寻找佩剑,剩下的人则由高文骑士负责,返回王城。高文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主要负责人,兰斯洛特辅助。 白骑士和湖之骑士,言白的目光从这两人身上一滑而过,比阿尔托莉娅高上一个头的两大骑士,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此时却如同牧羊犬般在主人面前乖顺听话。 “你先和队伍回王城,我陪王去取他的新剑,很快就回来。”言白低声对薇薇安说。她今天将头发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搭在一边肩头,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脸上时刻带着笑容,连声音像是浸在蜜糖里甜蜜动人:“好的,法师。请您和王一定要小心,我会在王城等您回来,那个时候您能带我看看著名的白城有多美丽吗?” 言白忍不住微笑起来:“叫我梅林就可以了。当然没问题,我的女士。如果你觉得无聊,也可以请王宫里的其他人带你去城里看看,相信你会爱上它的。” 薇薇安咯咯笑起来,双颊略带红晕,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梅林。我心有所属,不能再爱上其他。” 言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不争气地心跳陡然加速。他张张嘴,随即又合上,然后只是朝她点点头,便翻身上马。牢牢坐在灰色骏马背上,长长的胡须被风吹得向一边飘去,言白弯下身,捞起胡须固定住不让它干扰自己的视线,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晶蓝色花朵插在薇薇安的发辫里,蓝色的花瓣纯净无暇,正如少女的眼睛。那种相互映照的美丽,甚至吸引了旁边的阿尔托莉娅,她看了眼满面红霞的薇薇安,朝言白调侃地眨眨眼。 言白假装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各色目光,简单地丢下一句送给你的,便一拍灰马的脖子,朝阿尔托莉娅走去。后者也将事务交待完毕,在一干骑士和侍从的恭送下,骑上白马,和言白一同朝北方奔驰而去。在那里国境线的尽头处有一片树林,树林中心有一片凡人无法到达的湖,湖中仙女就居住在那儿。 这不是什么秘密,应该说全英格兰的人民都知道这点,只是从古到今罕有人能到达圣湖,因为围绕圣湖的那片森林就像包围阿瓦隆的迷雾长河般难以越过,它充满了有毒的瘴气,勾刺疯长的荆棘,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危险生物,有些甚至只在神话中出现过。还有传说这片森林的某一处还有梦魇,连湖中仙女也无法赶走它,只能和它毗邻而居。 但这一切在帝国最强大的法师面前也不算什么了。瘴气可以用魔药水隔绝,荆棘可以用魔法清楚,危险生物往往比其他动物有更强大的直觉,会自动避开比自己强大的生物,所以当阿尔托莉娅看见面前波光粼粼的圣湖时还有种在梦中的感觉,这一路走来太过顺利,顺利到她都不敢置信就这么到达了目的地,自己连受伤都没有。 想到刚才梅林法师处理一只豹猫精准无比的动作,她想起某些传闻扭头看向身边白发苍苍目光深深的老法师:“您真的来自阿瓦隆吗?” 言白没有看她,只紧紧盯着微波浮动银光闪烁的湖面答非所问:“王,您的新佩剑就在湖中央。” 一句话立刻吸引了阿尔托莉娅的全部心神,或者说她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随着梅林将目光投向湖心:“我要怎么过去?” 湖岸有芦苇生长,四周还有茂密的树林,或许可以用这些快速地搭出一个木筏,阿尔托莉娅在心里盘算着,有梅林和他的魔法在木筏肯定很快就能完成。 “走进去。”她没有想到,梅林法师看也不看周围的树木,反而一脸认真地对她建议道:“将戒备卸下,什么武器也不要带,走到湖中央。” “……您是准备用魔法吗?”阿尔托莉娅不抱希望的问。 “在这里,我的魔法不能起作用。湖的主人才是唯一可以使用魔法的人。” 77|75.6.7 阿尔托莉娅知道言白指的是谁,湖中仙女,也有人称她为湖中夫人。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仙女,就这样走到湖中真的不会被水淹没?她把自己怀疑告诉梅林,不想对方却回答她:“请您相信,您光辉的品格就算是居住在不问世事的圣湖里的仙女也有所耳闻。那把剑原定的主人就是你。” 因为只有光辉之人才能配得上光辉之剑。 看着阿尔托莉娅将身上的铠甲一件件卸去,最后只剩下贴身的衬衫和长裤,连鹿皮靴也被脱去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趾,由于魔法戒指的作用,阿尔托莉娅只是将胸部束缚在不阻碍行动的程度,没有刻意完全压平,当她缓缓步入水中时,亚麻衬衫被湖水浸湿呈现半透明的质感,贴服在身体曲线上,在银色的月光下,金发的少女,流畅的线条,湿漉漉的衬衫有种奇异的美感。等到阿尔托莉娅消失在水中时,言白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提示她,因为他的魔法在湖里会失效,所以魔法戒指也不会起效,湖中仙女当然也能一眼看出她的性别,希望到时候阿尔托莉娅不要过于尴尬。 言白没有等多久,就在最后一丝阿尔托莉娅引起的波纹消失在水面的三秒钟之后,湖的中心哗地传来水声。借着明亮的月光,言白看见阿尔托莉娅被水从湖底托起,白色的水浪向上喷涌,犹如喷泉般将她慢慢托起。阿尔托莉娅半跪着,大声咳嗽着,但是她的右手正紧握着一把金黄色修饰以深蓝纹路的长剑,就像踩在地面上一样跪在水面,湖水对于她来说不再是液体,而是变成了可以踩踏的固体。她永远不会沉下去,不光此刻在圣湖,以后在圣湖,包括现在未来在任何水面上。 一个全身笼罩着白光的人影犹如萤火虫聚集般在阿尔托莉娅身前汇聚成形,很快就化为一个长裙女子的形象,此刻这名散发着圣洁白光的女子正弯下腰将大口喘息的金发少女扶起身,一时间白光大盛,剧烈到连在岸边的言白也不得不闭起眼睛,挡住着过于明亮的光芒。 阿尔托莉娅只感觉到一双温凉柔软的手将自己托起,当她刚站定身体随意一个更加柔软冰凉的东西就印在了她的额头。 那是一个吻。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仙女。湖中仙女。 湖水般的眼睛,白色的长发,优雅美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女子温柔地注视着阿尔托莉娅,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夜安,我的王者,阿尔托莉娅.潘德拉贡陛下。” 这是阿尔托莉娅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非人类的存在,她慌乱了一瞬间很快镇定下来,以无可挑剔地礼仪向仙女行了一个骑士礼:“夜安,夫人。” 湖中仙女拉住她行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柔声道:“我知道您为何而来,我也将您需要的武器奉上,但是请您解答我的一个疑惑。” “请说。” “作为一个女子,您本可享受美丽的衣服,华贵的珠宝,男子的爱慕,作为尤瑟王的后代,您本可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的公主,为什么您还要选择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为什么您情愿隐藏性别,抛弃一切,抛弃自己所有的欲望,面对所有的明枪暗箭也要成为王?” “……在您之前,我的一个朋友已经数次问过我这个问题,而每次我的回答都是不变的,我从不曾后悔选择这条道路。美丽的衣服终有天会腐烂,华贵的珠宝也会在时间里蒙上灰尘,男子的爱慕也将随着年华逝去而越来越少,但是我的王国却会在历史上永存,它会永远被人歌颂,被世人传唱,我的人民将会永远幸福快乐。” “我的王,人类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恒存在的。衣饰感情不能,王国同样不能,连历史也不能,您的想法真是过于天真了。” “但是如果连想都不敢想的话,我又凭什么告诉自己,我能做到?我知道这很难实现,但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想做到这点。我想让我的王国强盛兴旺,边境和平,国土辽阔,我想让我的人民安居乐业和平安详,我想让英格兰的威名跨越海洋抵达海那边的世界,甚至跨越迷雾长河抵达阿瓦隆,这是我的奢望也是我毕生的追求。”阿尔托莉娅的喘息已经平静下来,她尚且不知道自己除了手中的宝剑,还从湖中仙女那里得到了什么,但不妨碍她为仙女的温和慷慨产生感激,所以她将从未告诉过别人的话告诉这位仙女:“我想成为圣人,成为人民的标杆,成为他们的盾,他们的剑,他们的依靠。我想让我的人民相信,只要我在,他们永远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我的王啊,相信你的那位朋友也告诉过您您的愚蠢,我无法完全赞同您的理想,但是这不影响我对您的尊敬。请将这柄剑和我的祝福带走,希望它们能让您以后的路稍微轻松一些。” 阿尔托莉娅这才随着湖中仙女的目光注意到自己正脚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她惊讶地看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连在梅林身上她也没有看过这样奇特的力量。梅林的魔法可以摧毁城池,可以招来雷雨,但是很难让其他人体会到魔法的奇妙,而湖中仙女做到了,应该说他俩的魔法各有所长。 言白不知道阿尔托莉娅正把自己和湖中仙女比较,他现在甚至顾不上在意湖中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知道以高洁之态闻名这片大陆的亚瑟王不可能不被喜爱圣洁的湖中仙女喜爱,这也是为什么他敢直接把阿尔托莉娅带到圣湖来的原因。但是,除此之外,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大的排斥。 站在他面前的是由魔法形成的人形,由湖水组成,湖水流动着组成一个等人高的女子形象,正是湖中仙女的一个湖水化身。此刻这个化身正举起左手,掌心朝向他拒绝他任何向前一步的举动:“梅林·安布罗休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言白有些晃神,他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个名字了?他的全名只有阿瓦隆的生物才有可能知晓,他行走在人世间的大陆从来只用梅林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姓氏传承自伟大的精灵王者,他永远不会再见的父王。但这样的晃神转瞬即逝,很快言白拉回思绪看着面前的人形,淡淡道:“我只是送亚瑟王来此取剑。” “我知道你的目的,如果不是亚瑟王,你早已被我赶出圣湖。当你拒绝爱丽丝那天起,你就成为了我的敌人。” 谜题解开了,原来是爱丽丝,湖中仙女是爱丽丝的朋友?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湖水组成的人形身体上水波流转,眼窝处闪动着月光银色的反光:“她是我的朋友,而她追随着你离开了阿瓦隆,被人间大陆灰尘玷污的爱丽丝永远也无法再返回阿瓦隆了。” 言白闭上眼,很平静:“她是为了诅咒我才追随着我离开阿瓦隆。” “真的仅仅是诅咒吗?她是爱你。梅林·安布罗休斯,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她也知道,除此以外我们都知道我不可能爱上她。对吗爱丽丝?”言白睁开眼,发现他身前的人形已经消失了,留下草地上的一摊水正缓缓自发地流回圣湖里。而爱丽丝也没出现,好像根本不存在,只是他的臆想。但言白确定不是,自从他进入这片森林后,他常常能在不经意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那缕香味非常独特,在他至今为止的半精灵生涯里,只有爱丽丝身上出现过。 风吹过周围和头顶的树冠沙沙响,越远离圣湖,森林就越加黑暗,树干从棕色到褐色最后到和漆黑的灌木丛荆棘丛融为一体,好像有人轻轻在黑暗深处走动,裙摆掠过灌木的顶端缝隙,又好像她一直都不曾存在。 “不要再来这里了,下次你只要在圣湖旁边出现,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再度响起的只有湖中仙女冷冰冰的声音。 “不会了……”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言白低声回答,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不会了?”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阿尔托莉娅一步步踩着水面,步伐稳定地朝他走来,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把插在剑鞘里的金色长剑。刚才她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站在梅林位置上的不再是她熟悉的长须老者,而是一个俊美的银发青年,他绿色的眼睛明亮得惊心动魄,犹如涌动的春天,生命的力量藏在双眼中,而银色的长发比今晚的月光还要柔和美丽。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站在那里的还是她的好友,白发苍苍却永远像个年轻人精神十足的老法师。 “没什么。看来除了剑,你还得到了其他的礼物。”言白将目光放到阿尔托莉娅的踩着水面的赤脚上。 “是的,这是湖中仙女的馈赠,我非常感激她。”阿尔托莉娅微笑着回答,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对新剑也很满意。刚踏上岸,还没来得及穿盔甲,她就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身,将长剑从鞘中抽出一半仔细打量,由衷地赞美:“它真美。” 言白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剑鞘上一触即离,点头赞同道:“是的,它是王者之剑excalibur。”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把剑,因为它不是在别的地方别人锻造的,而是在阿瓦隆,由精灵里最厉害的工匠锻造出来,剑锷由黄金所铸,剑柄上的宝石还是他父王所赐下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就算在精灵族的长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想起刚才所见的未来,询问将长剑佩戴在腰间的阿尔托莉娅:“剑身和剑鞘你更喜欢哪一件?” “剑身剑鞘?”哐当一声阿尔托莉娅将剑回鞘,回答,“剑身,因为它锋利无比。” “这把剑的剑鞘比他的剑身更加贵重,只要佩戴上它流血可止,伤口可愈,因此请你务必保护好剑鞘随身携带。”言白盯着阿尔托莉娅的翠眸,郑重道。 78|75.6.7 取得了宝剑,两人便开始向王城赶路,言白尤为心焦挂念着不知是否已随大军抵达王城的薇薇安,为此途中还被看出端倪的阿尔托莉娅调笑了几句。言白顾不上反驳她,或者更应该说他无法反驳。 就像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他爱上薇薇安是因为爱情诅咒,或许这份爱恋是因为诅咒开始的,但现在他真的已经爱上了那个姑娘,那个会在清晨的树林里唱歌,为死去的战士哭泣,那个会为他梳理胡子,笑起来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的小姑娘。 薇薇安。薇薇安。薇,薇,安。 舌尖弹出,声音无声地消失在迎面而来的疾风中,言白眯起眼,在马背上俯下身紧贴着坐骑的脖子随着奔跑而上下晃动身体,减轻风阻以跑的更快。今天是个阴天,光线不好,但他还是看见了在远方滚滚乌云下的王城灰色的影子。城楼哨塔和高大城墙的护卫里,是密布的城市房屋,在白城的最里面随着山势而建的是白色的城堡。根据昨夜乌鸦传递的消息,大军几日前已经抵达王城,那么薇薇安现在应该在那座城堡里。 尽管是阴天,却一点也不影响英格兰王城居民高涨的情绪,因为他们从昨天就知道,今天,王国的主人国王陛下和他忠实的朋友梅林法师即将从圣湖返回,带着亚瑟王新的佩剑。excalibur,这是那把王者之剑的名字,这进一步证明了国王陛下是天选之人,天生的王者,连湖中仙女也将王剑赐予了国王,至于石中剑,哦,那么有纪念意义的剑肯定是被藏在城堡深处的宝库里世代流传下去。 由于高文等人的封锁,除了随军出征的部分圆桌骑士,其他人都不知道石中剑已经被折断和被折断的具体原因。这或许为以后的动乱埋下了隐忧,但至少现在,所有人都欢欢喜喜地准备着接风宴,翘首以待国王的回归。 当言白和阿尔托莉娅风尘仆仆地赶到城门时,那里早已被清理干净,普通百姓全部退避,两队铁甲骑士举着长矛立在两旁,他们的铠甲闪闪发亮,目光坚韧,站在每个人的岗位上一动不动。而当阿尔托莉娅驱马踏上王城城门木桥的瞬间,惊天的欢呼声从城墙内部划破天空,震得铁甲骑士的盔甲都微微颤动。穿过白色岩石紧密搭建的宽阔城门口,言白看见无数人拥在街道两边,被王成护卫队挡住,他们看着阿尔托莉娅和他,每一张脸上都充斥着令人心惊的狂热和喜悦。 女人们挥舞着手中的鲜花和手帕,男人们则双手握拳举向天空,连小孩都被他们的父亲抗在肩头,目睹这位难得一见的圣王。一开始人们还只是七嘴八舌地喊着自己想喊的话语,随着阿尔托莉娅慢慢走进城内,朝城堡走去,千言万语逐渐汇成共同的呼喊: “亚瑟王!亚瑟王!” “亚瑟王!亚瑟王!” “亚瑟王!骑士之王!” “亚瑟王!亚瑟王!骑士之王!” 言白四顾,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前方的女子,而那名女子明明身形瘦小,此时挺直腰背坐在马背上的背影却如此高大不可翻越,她的金发被盘起被风吹得被马颠得已经有些散落了,她的蓝色披风向后飘起,上面布满了这些日子赶路的灰尘,但这些都无损于她的光辉,她的容貌。当她侧过头,看着她的人民微笑的时候,人群爆发的欢呼声,让整个王城的土地都为之颤抖。就连那些铁甲骑士也个个绷紧面孔,强抑制住激动心情,不让自己加入身后的人群,但他们火热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阿尔托莉娅身上。 这正是他担忧的地方,阿尔托莉娅的努力有了成果,所有的人民爱戴她如天神。然而人类终究不是神,当人们发现自己心中无暇的神像出现了一丝裂缝时,他们到底是选择理解还是崩溃呢。这关系到这个王国今后的存亡,如果阿尔托莉娅能够一生都保证她在人民眼中的高洁无暇,她就会被神化成为人民世世代代心中的支柱,但是如果她不能…… 白色的城堡越来越近,城堡门口迎接的人群的脸也逐渐清晰。言白收回思绪,目光从为首的新任王后桂妮薇雅身上,移到她身旁的摩根公主,这位皇姐身后的高文骑士,再移到后面的兰斯洛特,再到后面的凯等等其他圆桌骑士,最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他看见他想找的人,薇薇安穿着洁白的长裙,头发盘起正朝他微笑。 越过前面的阿尔托莉娅,越过数名长矛骑士,越过人群,言白也微笑起来,对薇薇安无声张口:我回来了。 言白很想一下马就到薇薇安的身边,可惜他想的很好,无奈现实不可能。他和阿尔托莉娅刚翻身下马,宫廷里的其他人就将两人团团围住,阿尔托莉娅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但是剩下的那部分也足以保证言白无法追随自己的心意去想去的地方,就连视线也无法在无数张脸孔里找到那个人。于是他只能跟在阿尔托莉娅身后,被众人簇拥着向城堡走去。 国王取剑成功归来,十年战争又以大获全胜告终,拖延已久的庆功宴终于可以举行。之前因为战争,连新王后桂妮薇雅的婚礼都是匆匆举行结束,国王陛下大概为此很过意不去,所以这次庆功宴全程都没有离开皇后身边,连跳舞的时候也婉拒了其他贵族少女的请求,甚至包括他的皇姐摩根,只牵着桂妮薇雅一个人的手。 当然王后的美貌在婚前就被众人所知,大部分人对她变相独占国王的行为毫不在意,相反乐见其成。不少王公大臣甚至开始幻想起小公主小王子的容貌来,在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中,公主摩根的阴郁便几乎被掩盖了去。 “梅林,你终于回来了。”薇薇安的声音让言白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神,将之移到薇薇安许久未见似乎又漂亮几分的脸孔上,之前混在都是男人的大军里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倒是发现薇薇安的皮肤比其他宫廷贵族少女略深上几分,不仅不难看,相反比起那些苍白肌肤言白觉得薇薇安这样透着粉色的肤色更让人喜爱。 “你在看什么?”薇薇安的注意力还在刚才她喊了言白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的事情上,朝他刚才凝视的方向看去,看见了黑色头发的高傲美人,“是摩根公主呀。” “恩。”言白并不是很想和她讨论摩根,简单地用鼻子哼出一个音。 “她真美不是么。”薇薇安似乎没发现他的冷淡,反而用艳羡的口吻谈论起摩根,“苍白的皮肤,漆黑的长发,蓝色的眼睛,为什么都是同样的发色的眼睛,她比我漂亮这么多?是不是我太黑了?” “……不。”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言白在心里想到。 “我的母后告诉我,有时候男人的不并不是真正的不,”薇薇安没有一丝嫉妒,大大方方地笑着道,“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美人嘛。” “在我看来,你也是这样的人啊。”一名金发骑士从旁边走过来,向言白恭敬行礼:“梅林法师。”随即他转向薇薇安,执起她的手低头吻上手背,“薇薇安,今晚你的美貌让我目眩神迷。” 薇薇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言白,后者面无表情地盯了骑士一会儿,这是一个圆桌骑士,似乎还是王后的族人。要知道现在的圆桌骑士已经有150多人,除去里面最出色的几名,其他的人言白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的,他也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只需要清楚他们的背景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法师,我能请薇薇安小姐去跳一支舞吗?”金发骑士在牵走薇薇安之前还不忘有礼的询问言白,后者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宴会。 他的身边一群群的贵族小姐兴奋地讨论着要当哪个骑士或者贵族的舞伴,舞曲已经开始响起,在宴会中间,以国王和王后为代表,陆续有不少人加入跳舞的行列。言白也想过是否要邀请薇薇安,但是一想到他此时的容貌,他又迟疑了。如果让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和他这样的老头子跳舞,不会影响薇薇安的声誉吗?要知道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随军回来不知名小国的公主,不但出身不起眼还一跃成为王后的近身侍女,这是无数贵族女孩抢破头都抢不到的位置,却被一个外国的野丫头随随便便拿到了,现在如果梅林大法师再对她亲眼有加可能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言白很清楚宫廷里的这些贵族小姐夫人有悠闲无聊,而她们打发这些时间的方式除了谈论八卦就是排挤她们看不顺眼的人。所以到最后,他还是没有邀请薇薇安,以至于…… 言白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在舞池中间时不时被其他跳舞的人遮住脸的薇薇安,深深皱起了眉。一个兴奋的贵族不小心撞上他,刚准备抬头道歉就被他的表情吓得噤声,直到梅林法师举步离开,消失了好一会儿,这名小贵族才长出一口气,琢磨着为什么法师的表情这么难看。 另一边和桂妮薇雅跳完一曲的阿尔托莉娅瞥见梅林匆匆离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在桂妮薇雅耳边小声的嘱咐几句,后者虽内心并不情愿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上前挡住又一个想找阿尔托莉娅攀谈的大臣,让国王能从宴会脱身。 阿尔托莉娅找到梅林的时候,后者正坐在皇宫庭院的石阶上,望着庭院草从里的萤火虫。月桂树下几点荧光闪烁飞舞,旁边的宫灯将灌木树叶的影子照的影影绰绰,摇摇晃晃。向来爱干净的梅林法师,白色长袍拖在地上,他却毫无察觉手搭在膝盖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听到了脚步声,他扭头望了眼来人,发现是阿尔托莉娅淡淡道:“正好,我想跟你说些事。” 阿尔托莉娅不知为何有些尴尬,移开视线盯着阶梯旁的狮鹫石雕低声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你先。” “……”梅林扯扯嘴角,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小心摩根公主,还有皇后桂妮薇雅。” “……为什么有桂妮?” “她知道你的真实性别吗?” “不……” “最能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陛下,请记住这句话。”梅林灰绿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近乎深灰色,有种异样的冷酷,“而你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安危。” 阿尔托莉娅叹了口气,学着梅林的样子毫无形象地在他身边同样坐了下来:“你这是以朋友的身份警告我呢,还是王国首席法师的身份?” “两者都有,无论如何请您小心。” “那么现在轮到我了,以朋友的身份,我想对你说,小心薇薇安。” 79|75.6.7 “为什么这样说?”沉默了一下,言白问道。 阴影里阿尔托莉娅似乎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言白也忍不住想笑:“我以为我们两中,我是负责预言的那个。” “梅林大法师的预言闻名大陆,红龙和白龙,英格兰和威尔士,告诉我,那个时候你真的看见了未来吗?”阿尔托莉娅难得对这个表现了兴趣,像是所有小孩子听见父母说睡前故事之后会追问这些是真的么一样,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真的,我的陛下。” “所以这是你来自另一半血统的赠予吗?”阿尔托莉娅突然想起什么,再次露出尴尬的表情,“抱歉,我不该提起的。” “……不该提起什么,我是半梦魇么。”言白这次是真想笑了,回想一下他的确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真正的身份,所以无怪他们参考爱丽丝传播的流言认为他真的是一个人类女性和梦魇的后代,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了事实,再加上他的默认,所有人都以为梅林法师的魔力来自传说中那可怕的怪物。 而他为什么要默认呢,或许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精灵王的儿子,不希望自己父母的过去成为众人口中的风流韵事,流言总是很难把握的,任何人也不能保证经过无数人的口事实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点不要说他,精灵王都不敢保证。 “所以那是真的吗?你能看得见未来?”阿尔托莉娅体贴地略过半梦魇的话题,重新挑起前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 “是真的,我想这么多年我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自己坚信的真的不一定是事实。”言白想了想补充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真的太傲慢了吧。”自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所以自己相信的就一定是正确的,然而没有人是永远正确这条简单的道理都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所幸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阿尔托莉娅笑了起来,拍了拍言白的肩膀,“任何人处在你这个位置上都会傲慢的,别担心我的朋友,我会一直监督着你,就像你监督着我一样。” 言白知道她值得是自己的地位和魔法能力,只是关于这句话他想到了另一个含义,任何人像他一样经历这么多都会变得傲慢,那么那个和他有相同经历,经过无数梦境,现在可能已经永远留在梦中的女孩呢?她是不是也曾傲慢过?目空一切,觉得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 “陛下,王后在找您。”侍女的话打断言白的思绪,回过神他朝阿尔托莉娅眨了眨眼:“快去吧,你们可真是一刻都不能分开。” 阿尔托莉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认了这句话,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在刚抬步的一瞬被言白拉住衣袖:“记得,不要伤害你喜爱的人,也不要被他们伤害。” 她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袖子已经被放开,言白朝她笑了一下:“快去吧。” 那边侍女再次急匆匆地拎裙行礼“陛下”,阿尔托莉娅只能冲言白点点头,就随侍女离开了。 待两人从回廊的拐角消失,整个庭院再次变成自己一个人后,言白叹了口气。他静坐在石阶上,看着萤火虫飞舞的姿态,回想起阿瓦隆的精灵森林,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再回去看一眼……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让他惊醒,言白直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靠在石柱上睡着了。四周宫灯已熄,萤火虫也不见踪影,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乌云挡住,所以连月光也没有,整个庭院黑漆漆一片,只有植物们弯成各种姿态的黑影默默注视着他。 衣料的摩擦声再度响起,证明不是他梦中的声音。言白揉了揉太阳穴撑起身站起来,动作却在听见一个名字时顿住——“薇薇安”。 声音也很熟悉,是舞会上那个金发骑士吧,言白维持着半起身的动作静静地想,慢慢直起身。 “凯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后面的路我自己能走。”薇薇安甜美的声音在黑夜里也像蜜糖一样,能吸引各种被迷惑的蜂蝶。 “薇薇安……我……”男子的声音有些忐忑,更多的是坚定,他吞吐了一下就下定决心,字正腔圆地告诉薇薇安,“我爱上你了。” 言白扶着回廊石柱的手瞬间收紧,用力到快要捏碎了大理石雕成的柱子,他屏住呼吸和凯斯一起等待薇薇安的回答。 “谢谢你,凯斯。”薇薇安的声音很平稳,“但是,抱歉。” “薇薇安?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凯斯很惊讶也很不甘心,他追问着。 “我有爱的人了,所以抱歉,凯斯。”薇薇安的裙摆再度窸窸窣窣响起,她从月桂树后面走出,沿着庭院中的小道向她的房间走去,毫不留恋的背影刺痛了求爱者的眼。 “是谁?薇薇安是谁?”凯斯顾不得压低声音,放开了嗓门站在原地高声追问,“你爱上的人是谁?我认识吗,难道是梅林法师?” 听到自己的名字言白愣了愣,可惜薇薇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留下凯斯骑士怅然若失地呆站在原地很久才垂头离开。 言白犹豫了一下,随着薇薇安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窗前。他看见头顶上的石窗里透出昏黄的光线,穿过绣着图案的窗帘,照射到院子里,照亮一小片灌木丛和玫瑰。夜晚温暖的空气充斥着甜腻的花香,言白就这样默然站立在窗台下,注视着屋子里烛光熄灭,也依旧长久地注视着…… 第二天按照约定,言白带着薇薇安游览白城。一路上薇薇安兴致很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个孩子一样到处乱跑,言白不得不好几次拉住她防止她被载满鲜花瓜果的马车撞到,或是被一盆污水泼了满身,前者是在国王大道上,后者则是在贫民窟的小巷子里。言白自己也很少踏足这个地方,再繁华的地方也有贫穷,越是明亮的地方阴影处就显得越加黑暗,地面的石子路坑坑洼洼,积满了灰黑色的水,时不时从两边的屋子里还有一桶新的液体加入它们。旁边的屋子都是用破木板和布条勉强拼凑而成,中间仅留两人并排而行的狭小窄道,当薇薇安和言白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人走在这条小巷里时,周围的人就像围观怪物一样,站在两边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们。 之前还很兴奋的薇薇安走了一段路后就越来越沉默,她环顾四周,表情很沉重。言白有些担心,便低声问:“没事吧?” 薇薇安摇摇头,悄声靠在他耳边道:“只是很难过,原来白城也有这样的地方,我以为只有我们国家是这样,没想到富饶强大如英格兰也是如此。” 言白沉默了一下,轻声告诉她:“会逐渐变好的。” 他话音刚落,从旁边突然冲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浑身沾满漆黑的污渍,头发纠结凌乱,全身上下只有两片布挡住屁股,上半身光溜溜的,背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他一下扑倒薇薇安前面的水坑里,溅起的污水直接打湿了后者的长裙裙摆。 薇薇安顾不上裙子,赶紧蹲下身扶起小孩柔声问:“没事吧?” 对方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害怕,其他围观言白和薇薇安的人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产生了一丝骚动。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给小孩擦擦脸,手刚抬起来,小孩就一下跳了起来,唰地跑进左边的木门里。他奔跑时带起的水花这次直接溅到了薇薇安脸上,言白发现刚才还一脸关切的薇薇安顿时脸色大变,小声惊叫一声,瞥了他一眼赶紧用手帕用力擦拭脸部那处的肌肤。 言白微微皱眉,扶起她握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拎着薇薇安快步走出了贫民窟。一路上薇薇安跌跌撞撞,如果不是言白的扶持不知要摔到多少次,她拼命擦着脸上的那块地方,直到皮肤发红快被搓破了也没停下。 言白不得不拉下她的手,抢过手心的手帕,召唤了一个清水咒打湿,力道轻柔地慢慢按压那块地方,其实那里根本什么污渍都没有,只有薇薇安自己擦出的红色。 “好了。”言白放下手,这才发现他和薇薇安离得太近了,赶紧后退一步,移开眼不敢再和她对视。薇薇安一时也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梅林法师,薇薇安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们。”幸好有人打破了这种怪异的氛围,一个胖乎乎的贵族跟他的几个侍从从街道对面很高兴地冲言白两人打招呼。他以宫廷锻炼出来的毒辣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言白和他身边的薇薇安,脸上的笑容加深:“噢噢,原来薇薇安小姐是梅林法师您的弟子吗,难怪我就说她身上有股不一样的气质。” 薇薇安终于不再面露惊慌,她重新扬起微笑向贵族微微屈膝行礼:“大人你好。很抱歉我没有那个荣幸成为大法师的弟子。” 贵族露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惊讶表情,快速看了眼言白,不敢和他对视只把视线放在薇薇安身上:“是吗?那可真叫人惊讶,我们都以为您是大法师的弟子。毕竟梅林法师可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好过啊。”他朝薇薇安眨眨眼,笑呵呵地说着。 言白无心听两人寒暄,还在想为什么刚才薇薇安反应那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 “好了好了,我就不打扰了,祝薇薇安小姐你在白城玩的愉快。”贵族似乎看出来了自己想看到的信息,心满意足地开始告辞,和薇薇安又你来我往了几句,才恭恭敬敬地朝言白告别。 直到他胖乎乎的身影越来越远,薇薇安才长舒一口气,朝言白吐了吐舌头:“英格兰的贵族都比我们国家强上许多,这么会说话我差点招架不住。” 言白冲她笑了笑:“不想和他们周旋就不用,没什么关系。” 薇薇安也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难道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你的弟子了吗?” 言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一只乌鸦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朝他叫了一声,言白脸色顿时严肃了许多,扭头看向远远朝这边跑来的宫廷侍从。 “法师……法师,你快回城堡吧!”他费劲千辛万苦地穿过人群,跑到言白面前上接不接下气地粗喘道,“发生大事了!” 80|75.6.7 所谓的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尤其是当这种事发生在一向贤明英武似乎永远不会出错的亚瑟王身上时,比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昨夜庆功宴结束后,国王陛下并没有和王后桂妮薇雅一同就寝,反而是和摩根公主一夜风流。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言白很想说?阿尔托莉娅抛弃了桂妮薇雅,和摩根公主一夜情?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虽然这从本质上就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她压根不具备一夜风流的那个能力啊。尤其是在摩根公主声称已经失身于亚瑟王的情况下,言白很想问一句公主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的么,你的失身真的不是你捏造出来破坏王的声誉的么? 总之薇薇安一进内廷就前往安抚伤心欲绝的王后去了,这也是她身为贴身侍女的职责之一,而言白径直来到阿尔托莉娅的寝宫。门口由兰斯洛特和凯把手,这两人都一脸严肃沉重,而屋子里则是垂头丧气的阿尔托莉娅和眉头紧锁的高文。 言白来回扫视了一圈两人的表情,确定这不是他们联手开的玩笑是真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直接询问当事人:“怎么回事?” 阿尔托莉娅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慢慢浮现出尴尬屈辱的神情,言白注意到他送给她的魔法戒指此时被脱下放在了一边,也就是说高文已经得知他的王是个女子了,难怪刚才一进来,言白觉得他神情有些恍惚。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挽回,发生什么了?”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过强硬,言白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句式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阿尔托莉娅胸口上下起伏了几下,最后也深吸一口气语调不稳地解释,“昨晚,庆功宴上,从你那里离开后我就喝醉……最后是被侍从送回房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完全不记得了……” 当事人之一断片了,而另一个当事人则信誓旦旦说自己被夺去了处女之身,甚至还拿出了带血的床单。 所有人都知道摩根公主早就不是处女了,她的风流韵事和她学习黑魔法一样早已是皇室里众人周知的秘密。但是谁也没有当面说出过,所以就被摩根抓住机会将了一军,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里的所有人并不包括王后桂妮薇雅。在看到摩根拿出的证据后,她完全相信了一夜未归的丈夫真的和他的皇姐共度春宵,据高文说王后当着国王的面说了一句:“这真恶心。”就哭着离开了。 其实只要公布阿尔托莉娅是女子,这场由摩根精心指导的闹剧就会自动谢幕,但是不可能公布这件事。而且…… “那么摩根公主知道吾王是女子这件事了吗?”言白发现其中一个关键。 阿尔托莉娅猛地抬头,之前她还沉浸在被敬爱的皇姐背叛和对不起王后的懊悔中,迟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摩根知道了没有…… 还好高文尽管被吾王是女孩子这个事实冲击到了,但还是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低声回道:“我已经派人监视公主,目前摩根公主没有说任何这条消息,也没有表现出来是否知情。” 言白走过去,捡起那枚魔法戒指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摩根或者她的黑魔法气息:“如果她知道了,很可能以此攻击国王。我们都知道对于吾王的继位,摩根公主一直很不甘心。” 阿尔托莉娅瞬间意识到言白的意思,她猛地站起来,睁大眼睛:“不,我不会杀她的!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是潘德拉贡王室除我以外的唯一正统继承人!” 言白定定地和她对视,轻声确认:“您知道您选择了什么吗?” 阿尔托莉娅停止脊背:“我知道。如果摩根真的是这种人,为了王位而不惜给王室抹黑,我也认了。我相信她这一点和我一样!” “为了英格兰。”高文在旁边补充道,站在了他的王这边,应该说他没有哪一次不是站在阿尔托莉娅身后的。 “为了英格兰。”言白只好妥协,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那么我马上去找摩根公主谈谈,如果有必要我会向她下禁制。如果一旦吾王是女子的消息流露出去,整个王国都会为此动荡,至于王后那边……”他看向阿尔托莉娅,后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会处理的。我会告诉桂妮薇雅我的真实性别。” “……”这次就连高文也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高文卿,梅林法师,我不愿欺骗这样一个一心为我的女子。桂妮薇雅不应该被我这样欺骗,而且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释怀,相信我并没有和皇姐发生什么。” “……如果您坚持的话。”想起那位堪称傻白甜贵族小姐代言词的王后,言白也找不出反驳阿尔托莉娅这条决定的理由。既然已经确定,三人便纷纷行动起来,高文再度担任起封锁消息的重任,虽然在此事爆出后他已经第一时间禁止任何人传出消息,但为了万无一失,现在还要再彻底清查一遍。阿尔托莉娅前去王后的寝宫,安抚劝慰伤心欲绝的王后,而言白则是在凯的陪同下来到关押摩根公主的房间。在他进门前,凯还特地拉住言白郑重问道:“梅林法师,陛下他……不,她真的是女孩子?”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生性活泼跳脱的骑士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很久都不能反应。言白丢下遭到重击的凯,推开了那位公主殿下的牢门。 摩根公主是上一代国王尤瑟王的长女,是先王第一任王后唯一的孩子,从血统上甚至比阿尔托莉娅还要名正言顺,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她是女子之身,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不是阿尔托莉娅还很难说。作为先王长女,自幼长在宫廷的她有野心,也有能力,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就连阿尔托莉娅外出征战的时候,也不曾安分过,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想必也是她谋划了很久。就算不能怀上国王的孩子,也能让国王和王后感情不和。除此以外,她还醉心于黑魔法,那是和言白的魔法截然不同的魔法体系,大部分倾向于献祭类的禁忌魔法,想要得到什么要付出比得到多得多的代价。这也是言白为什么想建议阿尔托莉娅直接趁此事件杀了她的原因,他也不知道摩根的黑魔法里到底有些什么。这个女人就像条毒蛇,隐藏在暗处耐心等待猎物露出破绽,太危险了。 现在这位公主正坐在窗台上,俯视下方的院子。关押她的地方在一个高塔上,是全王国唯一一间被言白施了禁锢魔法的牢房,保证任何人或者生物进去了不经允许不可能逃得出来,甚至连牢房的木门都不用上锁,也不用找人看守,因为有了魔法,不要说打开门了,连随意走近都会有危险。 听到木门的吱呀声,摩根头也不回,依旧维持着坐在窗台向远方眺望的姿势,打了声招呼:“中午好啊,法师大人。” “公主殿下日安。”言白抚胸微微弯腰,连停顿都没有立刻直起身。 摩根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微笑:“恩,还是这么傲慢啊,梅林。”薇薇安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眼角上挑,风情万种,就这么随便看着你都能勾走你的魂。 摩根翘起尖锐的指甲,抵在红唇上,点了点:“让我猜猜,你是过来杀我的?不可能,我可爱的妹妹不会杀我的,那就警告?” 言白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放在扶手上,虽说这里是牢房,但依旧布置得舒适典雅,更像一间宫廷客房,毕竟能被关押在这里的人一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看来公主很清楚我的来意,你什么时候知道吾王是女子的?” 摩根咯咯笑起来,丝质长裙逶迤着从窗台拖到了地面的木板上:“梅林法师不用怀疑你的魔法,我没有识破它,应该说这片大陆没有能识破它的人。至于我到底怎么知道阿尔是妹妹不是弟弟,请原谅,我想保存这个秘密。”见言白冷冷地望着自己,摩根一点也没有紧张,反而更兴奋了:“毕竟,有秘密的女人才有魅力不是么?” “……公主殿下一向都很聪明。”所以再次之前就算闹出什么事,也从被抓过把柄,她自己本人一直都隐藏于幕后,只是指示底下的人给阿尔托莉娅找麻烦,但是这次她为什么亲自冒险? 摩根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慢慢走到言白的面前,一条腿挤到言白膝盖之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法师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自己亲身上阵了?” “……”言白仰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摩根笑了笑,伸手轻抚言白的脸,微微侧头:“多少人恋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只有我爱你的灵魂,也因此爱你苍老的皮囊,你的白发,你的皱纹,你的沧桑。这么多人,总有一个不会因为法师你的年迈厌弃,而依旧倾慕你的少女。”她收回手,转而拉起言白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容渐渐消失,平静道:“所以这么多人,总有一个我不会因为阿尔是女孩就不再爱她。为了她,我愿意怀上一个孩子。” 像是一下被炭火灼伤,言白猛地缩回手,瞳孔同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着摩根。 摩根露出讥诮的笑容,继续缓缓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道:“除了我,谁能做到?这个孩子对王室至关重要对吧,阿尔是女孩,又娶了桂妮薇雅,我了解她的性子,她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那么以后的国王将不再是潘德拉贡家族了,我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到底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吾王?”言白一字一顿地问这个疯狂的女人。 摩根抽出腿,转身走到另一张椅子坐下:“既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阿尔。我爱她,所以想要有一个有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以后会成为英格兰的王,他会成为潘德拉贡家族的又一个荣耀,所以无论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只会让我更想杀了你。”言白盯着摩根,和她抚摸肚子的手冷冷道。 “我知道。我也知道,在你杀我之前,你还是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尔。”摩根笑着说,“梅林法师,请你告诉阿尔,我只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她答应我,我自愿离开白城,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言白站起身,俯视着她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81|75.6.7 阿尔托莉娅在得知摩根怀了自己和她的孩子后,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言白再三确定:“她没有说谎吗?她真的,怀了,我的孩子?” “据我所知,摩根不是会说这种谎言的人。没有必要。” 阿尔托莉娅看了眼房间里坐着哽咽的桂妮薇雅,刚才她已经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了对方,此时如果再告诉桂妮摩根怀孕的话…… 言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要告诉王后殿下吗?” “不,至少暂时不要。”阿尔托莉娅皱紧眉头,满脸忧愁,“我想亲自和摩根谈谈。” 然后你就会被她告白。言白默默地心想,并没有阻拦,相反他手臂抬起示意阿尔托莉娅随意。 不出他所料,等到阿尔托莉娅从摩根的房间走出的时候,脚步都开始飘了起来,看得出对她的整个世界观都产生了冲击,她瞪着言白,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皇姐喜欢我?皇姐她竟然喜欢我?而且还在知道我是女子的情况下……” 言白清了清喉咙,干巴巴地说:“爱是不分性别年龄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阿尔托莉娅还没从爆炸性的消息里回过神,呆呆地反问。 “那个孩子,摩根肚子里的孩子。”言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阿尔托莉娅只看了他一眼,就眼神一利恢复正常:“不行,你不能杀了她们!” “……摩根很危险。” “皇姐许诺,只要让她的孩子出生并且留在王城,她自愿流放永远不再回来!” “陛下,不是每个人都会信守承诺的。”言白皱紧眉头,“她知道得太多了。”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老套,但是事实,作为一个敌人知道这么多事情实在太危险了。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会同意伤害一个无辜的婴孩的,就算是法师你也不行。”阿尔托莉娅却对此事的态度异常坚决。可能是因为之前石中剑断裂一事,她对骑士精神的追求更加严苛,日常生活中不但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她身边的人。 言白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就知道这件事无可转圜,她不可能让步。最后他只好放弃:“可以,但摩根必须被下禁制,一旦她说出你是女子的事就会死亡。” “……可以。”阿尔托莉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十个月后,被命名为为莫德瑞德的金发男婴出世,他刚从母体出来便被抱走,让他伸出双臂准备拥抱儿子的母亲失落地放下手臂。言白就等在屋外,看到侍女报出一个孩子,并且告诉同样等待的阿尔托莉娅等人是个男孩后,他便忍不住叹息一声,最坏的结果发生了。 王后桂妮薇雅抱着孩子露出笑容,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言白。阿尔托莉娅拍了拍他的肩膀,许诺道:“不用担心,法师。我会教导他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他会是我的侄子,在我死后继承王位。皇姐也不会再出现在我们和莫德瑞德眼前,你担心的不会发生。” “希望如此。”言白看着被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淡淡道,孩子刚才哭累了此刻睡着了,刚才睁着眼睛的时候,眼睛和阿尔托莉娅简直如出一撤。他不像他的母亲是黑发蓝眼,却和阿尔托莉娅同样是金发绿眼,总有好事者会据此说一些不该说的谣言。 因为孩子太小,所以暂时被主动请缨的王后照顾,言白来到婴儿房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薇薇安,她正兴高采烈地趴在婴儿床旁边逗他玩。听见言白故意放重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招呼他:“快来看啊,梅林,他真可爱。” 言白走过去,正好莫德瑞德在咯咯笑。出生几天后他的皮肤不再红彤彤皱巴巴,而是变成了白皙娇嫩,配上一双大而明亮的绿色眼睛,像个小天使。此时这个小天使正朝言白伸出手,在空气乱舞,薇薇安在旁边捂嘴笑道:“看来他挺喜欢你的,你一来这么激动。” 言白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在为莫德瑞德求情。整个皇宫都知道宫廷里最讨厌这个婴儿的是梅林法师,任何时刻看到这个孩子本就冰冷的脸就会更加冰冷,“没想到梅林法师这么讨厌小孩子。”这是一个贵妇撞见后说的,结果很快全国上下都知道梅林讨厌孩子了。 他不是讨厌孩子,只是讨厌这一个。言白伸出手指,让莫德瑞德握住,看见了他这几天一直看到的场景:遍地的死尸,折断的旗帜,燃烧的王城还有身披战甲将长剑插入阿尔托莉娅体内的金发战士,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绿眸,言白直觉那就是长大后的莫德瑞德。 再一眨眼,回到现实,刚才看到的画面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很久,久到他还能闻见战场上肉体燃烧的焦味和血腥气,而现实里薇薇安还一无所觉地逗着婴儿,边逗边指着梅林告诉小孩:“这是最伟大的法师,梅林法师。你可要好好尊重他哦,否则他就会吃了你!” “薇薇安,你先出去。”言白突然开口命令,让从没被他这样严肃称呼的少女愣住。 “你先出去,把门关上。”言白侧头盯着她,后者握了握拳最后还是慢慢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薇薇安停下脚步转过身:“你会杀了他吗?” “不会。”言白头也不回,握住婴儿藕节般的胳膊,另一只手缓缓覆盖上去。 几分钟后,门被砰地踢开,握住excalibur剑柄的阿尔托莉娅冲了进来,当她看到抱着熟睡婴儿的言白时呆住了:“法师你……” 言白小心地把怀里的柔软生物放回床里,轻声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杀他的,放心好了。” 薇薇安在阿尔托莉娅的身后正探着头朝里张望,同样听见言白的话,顿时脸红了:“法师……对不起,我……” “没关系,这是你的职责。”言白看了眼阿尔托莉娅,见她的手还没从剑柄上放下忍不住想笑,“好了好了,我这就走,不会再来了。”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喊住,阿尔托莉娅声音里的忐忑不加掩饰:“法师,我很抱歉。” 言白回头,平静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说完慢慢踱出房间,一路不紧不慢,还气定神闲地朝紧随着而来的其他人包括王后打了声招呼。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瓶,瓶子里有少量的红色液体,正是刚才才取得的鲜血。言白将瓶子放进一个木箱里锁好,然后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摩根公主已经被送离了王城,据说她走的时候阿尔托莉娅还前去送别。薇薇安和王后桂妮薇雅的感情也日渐深厚,同时她还开始向言白学习魔法。言白发现薇薇安的魔法天赋极好,好到在来到这里以来她是他见过最适合使用魔法的人类。虽然薇薇安从未说过要成为言白的弟子,但显然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梅林法师唯一的弟子。这点再加上她偏远小国公主和王后近身侍女的身份,顿时就点燃了宫廷里一些贵族小姐夫人的嫉妒之情。她们开始联手排挤薇薇安,这一切都被言白看在眼里。他本以为薇薇安会朝他诉苦或者至少会难过,但是她还是那副一无所知的开心模样。这让他也摸不准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他面前装作不在意。这让他不由感到一丝挫败,本想安慰薇薇安,却发现他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因为薇薇安除了主动找他来学习魔法,几乎没有提起任何有关她自己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桂妮薇雅在痛苦了一段时间后,反而和阿尔托莉娅成为了好朋友。这点还是阿尔托莉娅主动告诉言白的,她坦白这是她这么多年一来唯一的同性好友,这份感情让她十分珍惜。现在她们两已经成为彼此无话不谈的最亲密的朋友。 大概在莫德瑞德五岁的时候,一封来自东方的信让薇薇安离开了英格兰,她的父王去世,兄长继位,这封信正是让她回去参加先王的葬礼和新王的继承仪式,言白本想亲自送她回国,却因这个时候罗马帝国开始和王国边境出现争斗,战争的苗头逐渐显露而脱不开身,只能让几位圆桌骑士,带上一些精锐士兵护送薇薇安回国。 等到阿尔托莉娅打败了罗马帝国的皇帝卢修斯时,薇薇安也终于从东方回来,这次她还带回了两名侍女。许久不见她,言白忽然惊觉她似乎又变成熟了些,如果说原来还是个少女的话,现在已经是个颇具诱惑力的成年女子了。她的美丽与日俱增,被她的美貌和开朗性格吸引的骑士也越来越多,宫廷里的人都知道皇后的贴身侍女和皇后本人一样也是位难得的美人儿,尤其是这位美人现在还没有归属,连一些原本讨厌她的贵族夫人都开始向薇薇安询问她的婚事想法,毕竟梅林法师的弟子(虽然明面上没有承认,但实际就是)和皇后贴身侍女和好友的身份,足够让她加入英格兰的贵族社会里。 言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因为据说薇薇安拒绝了所有的求婚,用的都是同一个理由,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了他她谁也不会嫁。这下百无聊奈的贵族们都激动起来,开始猜测那个幸运的家伙到底是谁,从高文到兰斯洛特,从凯到亚瑟王,连梅林本人都有人猜测,然而薇薇安却从未给过一个肯定的回答。偶尔言白也会想会不会是自己,但每次这点奢望在和薇薇安见面时就会被熄灭,因为薇薇安注视着他的眼中有尊敬有崇拜有敬仰,就是没有爱慕。 他会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上他的人类女子,永远不会爱上他,永远都不会…… 82|81.75.6.7 言白被侍从通知说高文骑士前来拜访时还挺惊讶的,他和这位白骑士其实并不太熟悉,很少的几次交流还是之前在战场上,自从回到王城后高文负责王城的守卫工作,而言白专心研究魔法和教导薇薇安两人基本没有交际,所以他的突然来访出乎言白意料之外。 “梅林法师。”高文一见到他就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然后直接说明来意,“不知你是否知道薇薇安小姐的国家盛行黑巫术?” 言白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这一点。” “贝庞王国自古奉行黑巫术,在英格兰东方的那片土地上,它被称为巫术之国。王国的皇室尤其擅长巫术的使用,每一代的直系继承人从小就会被教导使用黑巫术。” “你的意思是让我小心薇薇安?”言白淡淡道,内心却陡然升起一股怒火,“是让我将她关押起来吗,为了保护英格兰和吾王?” “并非如此。薇薇安小姐是吾王和法师您的客人,也是王后陛下的贴身侍女,我只是将我所了解的消息告知法师您。”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高文看上去有些失望,他再次向言白行礼:“很抱歉我私自去调查薇薇安小姐的国家,但是为了王国的安危,我必须保证每个客人对王国都是安全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高文骑士。”言白最后略带讽刺道,“不过有这个时间,您大可以再加强王城的守卫工作,我更相信比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更危险的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暗探。” 待高文走后,他再也看不进魔法书上的一个字。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书籍丢开,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言白清楚刚才太冲动了,高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怎么敢,怎么能未经他的允许,甚至连告知一声也没有就派人去调查薇薇安的祖国。不,高文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是像薇薇安那样的女孩子…… 不知怎么,言白忽然想起之前在贫民窟里,薇薇安的脸被弄脏后的过度反应,他至今也没想清楚个中缘由。她也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国家,更不要说黑巫术了,他该询问她吗? 盯着厚实的橡木门板,言白难得犹豫不决。而薇薇安本人却在此时帮他做出了决定,没有任何征兆木门就被推开,薇薇安轻快地跳进来朝他微笑:“梅林,昨天的魔法我知道怎么施展了!” 可是一向待她温柔体贴的法师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反而站在窗台旁审视着她。薇薇安第一次被他这样冰冷地打量,久违的胆怯从心底窜起:“法师?” “薇薇安,我问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言白下定了决心,一眼也不错地盯着薇薇安。 “什么?” “你的国家……是不是盛行黑巫术?你是不是很擅长?” 薇薇安的脸唰的一下白了。现在她什么也不用说,言白就懂了。说不失望是假的,言白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看向窗外:“……你明天再来找我吧,今天的魔法课程暂时停止。” “不,法师。我……”身后的薇薇安吞吞吐吐,让言白更加失望,他不自觉地拧紧眉:“薇薇安,我不想对你生气,你先离开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法师,我的确会黑巫术,但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用过!”薇薇安急了,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之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你因为这件事而讨厌我!谁都知道梅林大法师最为厌恶黑魔法和黑巫术,如果我一开始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你一定不会对我像现在这么好好了!法师,但是我发誓,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从来没有使用过黑巫术!请您相信我!” 言白瞥了眼旁边的书架,在最顶端放着一个上锁的木箱,里面只放着一个东西,就是那瓶装了莫德瑞德鲜血的水晶瓶。以血诅咒他人,乃至夺走生命正是他最为厌恶的黑魔法之一。 他叹了口气,怒火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薇薇安,我只是很失望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他转过身,看着咬着下唇脸色惨白的女子,对上她盈满泪水的蓝眼睛,心下一软:“你将这件事隐瞒起来,如果有人把你盈满的事实告诉国王陛下或者王后,他们会怎么想?如果那些讨厌你的宫廷贵族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又会怎么想?薇薇安,你想过吗?” “我,我想过……”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薇薇安脸上滑落,“我知道很多人讨厌我,我也知道我把这件事瞒起来对不起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但是……但是我怕你们会因此讨厌我。我知道黑巫术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我的祖国曾被人称呼为恶魔之国就是因为我们会黑巫术。我曾在刚来到英格兰没有隐瞒黑巫术的事,被人砸过石子,被人赶出村庄。我怕相同的事再次发生。” “梅林法师,你,你现在是否已经开始讨厌我了?是否已经想要让我立刻走开?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哪怕只有一点厌恶,我会立刻消失在你眼前,离开白城,离开英格兰,这一生都不会踏上亚瑟王治下的国土。”说到这里薇薇安再也忍不住,大声抽泣起来。 言白再次叹了口气,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你可以呆在这里,直到你想走的时候。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为这件事赶你走。” “……真的吗?”薇薇安抬起头,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问。 “恩。别哭了。”言白按耐下想为她擦眼泪的冲动,放下手攥成拳头垂在身边,“把眼泪擦掉吧。” 薇薇安这才破涕为笑:“我相信你,梅林。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你说没有就绝对不会发生。”这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什么,小小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抽出手帕胡乱地擦着脸,边擦边转身往外跑:“等等……我,我回去梳洗一下,这样太丑了。”速度之快连跑带跳,连言白都来不及拦住她。他摇了摇头,失声发笑,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你相信她说的从没使用过黑巫术吗?】许久未出现过得声音浮现在言白耳边。 言白微微挑眉【你竟然还在?】 【什么意思嘛,我当然还在,只不过被你压制得出不来。】一个人影浮现在屋子里,黑色长发,血色木冠,心魔背着手到处走走看看【这里的环境真比不上阿瓦隆。】 【……我不相信她从未使用过黑巫术。】言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良久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然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抵达英格兰的土地。】 心魔这才放下一本魔法书,直起身看着他露出笑容【她隐瞒了你一件事,就会隐瞒你很多事。这样你还喜欢她?啧啧,诅咒的力量真强大。】 【……你我都清楚这不是诅咒。】言白垂下眼,盯着自己手心的纹路【由诅咒开始,现在却已经不仅仅是诅咒了。】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心魔笑嘻嘻地念出这么一段话来。 言白抬起眼,看着他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她并不愚蠢,相反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魅力,而且善于利用。她有所企图,但却一直隐藏得很深,深到似乎没有。她是个矛盾的结合体,她既善良又冷酷,她的爱和别人的对她的爱让她出色,也让她异常危险。】 【这些你我都知道,然而你还是深爱她。】心魔丢下这句话后彻底消失不见,留下言白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半晌才自言自语:“是的,然而我还是深爱她。” 诚如和心魔对话里所说,言白知道薇薇安有所企图,但是他一直看不穿的是她到底在企图什么。金钱?她已经从各个贵族包括王后以及言白那里得到的礼物足够让她挥霍几辈子。美貌?她已经是英格兰公认的美人之一。名誉?这点她也已经是上流社会中最顶尖的几位小姐之一了。权利?她似乎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言白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认为薇薇安有想要的东西,但是关于那件东西他的直觉并没有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他也想过是否要送薇薇安回国,但从目前来看,王后桂妮薇雅和她情同姐妹,她也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他实在无法说服亚瑟王,说服自己将薇薇安送走。 “希望是我的错觉。”言白喃喃自语。 他自己的感情一点也不顺利,而他的朋友似乎也是如此。 一天晚上,阿尔托莉娅找上门,和他聊起自己最近的苦恼。言白正在喝水,在听到高文骑士勇敢地向阿尔托莉娅表白的时候,差点没有一口水喷出来。他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恢复了正常,震惊地瞪着烦恼的阿尔托莉娅:“你现在才知道?” 诉苦的人比他显得还要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所有知道国王是女子的人都看出来了,除了当事者本人。难怪有一次凯私底下嘀咕阿尔是个感情白痴,言白一直以为阿尔托莉娅自己清楚,却不愿正面回应。现在看来,她并非毫无触动? 为什么他的感情压根看不到被回应的希望,还要撮合其他人?言白难得有些郁闷,抬起魔法书挡住自己的脸:“吾王,我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阿尔托莉娅恼羞成怒地扒下他的书,拿出国王的气势瞪着他:“我需要建议!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王国的首席法师!” “请恕我直言,我的陛下。首席法师的建议范围并不包括国王的私人感情。”他是法师,不是感情专家! 阿尔托莉娅颓然地捂住脸,呻|吟一声:“我现在根本都无法直视高文卿了。” 言白事不关己,反倒觉得有趣,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倒是觉得阿尔托莉娅并非对高文毫无意思。只是作为国王的她无法名正言顺地和白骑士在一起就是了。 “吾王很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上任何忙。”最后言白耸耸肩,对阿尔托莉娅如此说,“你做任何选择都可以,只要不要后悔。” 目送阿尔托莉娅心事重重地离开,言白想起一件事喊住了她:“最近王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尔托莉娅回头,满脸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你和薇薇安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你们两之间的共同联系就只有王后了……等等,难道是莫德瑞德?” 阿尔托莉娅失笑着摇头推门:“你有时候真是太神经过敏了,法师。” 听她这么说,言白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包括薇薇安,她明明很正常,他却无法完全相信他。 见言白陷于沉思,阿尔托莉娅体贴地悄声关上门,自己离开了。走离法师房间好几步,她才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83|81.75.6.7 事实证明言白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当他知道王后不但有事,还是有大事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年以后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能被人联手瞒住这么久,如果不是桂妮薇雅自己的不小心,他永远也不会发现王后竟然和兰斯洛特有了私情,还是在阿尔托莉娅默许的情况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言白被气的不清,难以相信阿尔托莉娅会做出这种决定。她难道不知道,万一这件事暴露了,不要说王后整个王室,包括她本人都会被蒙羞吗,而作为圣人般王者的她是不能有污点的!这不是他的强求,而是人民的要求。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心中的神被一个凡人女子羞辱,就算这个女子是神的妻子也一样! “我知道。”阿尔托莉娅倒是很平静,可能她已经设想过了言白得知此事的反应,所以毫不惊讶他的大发雷霆,“这件事不会泄露出去的。除了桂妮,兰斯洛特和高文卿,就只有你我和薇薇安知道。而且桂妮和兰斯洛特卿是两情相悦,我……我不能阻止他们。” 言白看见了她眼中的愧疚,大概从很久以前摩根事件开始,甚至在更早以前,她就觉得有愧于王后桂妮薇雅了。所以才默许了她这种需求真爱的举动。 “谁也不能保证这件事绝不会泄露出去。”言白冷冷道,“一旦被暴露,英格兰王国都会大乱。” 阿尔托莉娅犹豫着反驳:“应该不至于吧。我觉得人民他们应该会理解的,而且,如果真的暴露了,我会试着说服他们。我会第一时间表明我已经谅解桂妮和兰斯洛特卿,所以请大家不要再追究了。” 言白冷笑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阿尔托莉娅不懂人心,她不懂,他不相信高文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找到白骑士的时候,这位骑士大人正盯着庭院里的玫瑰花发呆。直到言白走到他的身后,高文才转过身来:“梅林法师。” “你为什么不阻止吾王?”言白语气很不好地质问。 高文不愧是亚瑟王最倚重的手下,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惭愧地低下头:“很抱歉,法师大人。” “你知道这件事暴露的后果。” “是。” “你在第一时间就被阿尔告知了。” “是。” “你不但没有制止他们,还和吾王一起把这件事隐瞒起来了。” “……是。” “不是所有人都不会发现的!”言白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们会发现,其他人也会发现。到时候人民就会知道了!” “我很抱歉,法师,这件事的责任全在于我,和吾王无关。”高文突然单膝下跪,垂着头低声道,“请您不要责怪吾王的隐瞒。他并非想欺骗您,您是她的导师她的挚友,对于向您隐瞒这件事,吾王也很痛苦。” 言白瞬间反应过来,把他瞒住是谁的提议:“……薇薇安?” 高文的默认让言白如坠冰窟,“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对你隐瞒了。”薇薇安的声音言犹在耳,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几分钟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薇薇安在哪?” “不好意思,我并不清楚薇薇安小姐的去向。” 言白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还没等他来到薇薇安的房间,他就被她的一个侍女找到:“法师,不好了,公主她病倒了!” 言白脚步一顿,加快了步伐,速度之快以至于通知他的侍女不得不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前几天薇薇安就有些身体不适,言白停下了魔法教学让她安心养病,也正是因为她的休息,没有了她的帮忙掩盖,言白才发现了王后的问题。 薇薇安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两颊有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布满冷汗。言白一看到她这个样子,转身就厉声呵斥旁边的侍女:“你们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 侍女还没有回答,薇薇安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朝言白笑了笑,示意侍女先出去。房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两个人她立刻就说:“梅林,对不起。” 言白面无表情:“什么?” 薇薇安艰难地保持微笑:“你已经知道了吧。没有我的帮忙,你肯定已经发现了。” “……为什么?”言白只想知道原因。 “因为王后太可怜了。”薇薇安眨了眨眼,再也强笑不起来,“她是我的朋友,我已经不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不希望我的朋友也是这样。” 言白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先训斥薇薇安一顿,然后找人医治他,自己去找高文商议怎么防止万一的发生。但是理智上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感情上却忍不住问:”你的爱人是谁?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薇薇安没有立刻回答,她出神地盯着床顶的绣花帷帐好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想回家了,梅林。” 言白愣住。 “这个病普通医生是治不好的,这是修行黑巫术的后遗症。我家族的每个女性在我这个年纪都会犯病,今后都会在这样疾病缠身,在床上度过我们剩余的人生。梅林,我想回家了。” “……你又隐瞒了我一件事了。”言白闭了闭眼,睁开眼淡淡道。 薇薇安朝他笑了笑,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我其实隐瞒了你很多事。因为这个病,所以我才从贝庞王国跑了出来,一想到后半生我都要这样被关在屋子里,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就想趁着我还能走的时候多走点路,多看点外面的世界。” “……” “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你的故事。半梦魇的血统,红白龙的预言,挥手覆灭一座城池再挥手重建它的魔法,我听着你的故事,想我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你就好了。见见你,见见传说中强盛无比的英格兰,繁荣的白城,见见高洁公正的王者,英武不凡的骑士。现在,我都看到了。我觉得我可以回家了。”薇薇安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停下来喘了会气,“我拒绝做你的弟子也是因为此,大法师怎么可以有一个体弱多病到连门都不能出的弟子呢,梅林法师,你能活很久,你还会遇见比我更有魔法天赋的人,他或者她才该是你的弟子,而不是我。” “……” 薇薇安从毛毯和被子下伸出手,拉住言白的衣袖,盯着他眼泪滚滚落下:“呐,梅林,我是个坏女孩。我对你隐瞒了这么多事情,还以不是你弟子的身份厚着脸皮,学了那么多魔法。你讨厌我吗?” “……薇薇安,我不会讨厌你的。”言白拉开她的手,将它塞回被子里,又将松开的被子整理好,理了理薇薇安被汗黏在额头上的头发,“你想回国吗,我送你回去。” 薇薇安的眼泪依旧没有停止,她看着言白,微笑着说:“可是我讨厌我自己。” 言白没有接话,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好好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就回到家了。” 走出薇薇安的房间,言白一边让侍女收拾薇薇安的东西准备回国,一边准备向阿尔托莉娅报备一声。结果他刚踏入国王的宫殿,就撞上了急匆匆往外冲的阿尔托莉娅。 一看见是他,阿尔托莉娅才冷静了些,语速极快地说:“桂妮薇雅和兰斯洛特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据说还是被一群贵族撞见的,现在整个王宫都传遍了他们的事情,高文已经将兰斯洛特关押桂妮薇雅也被软禁在寝宫里,一些王公大臣要见我据凯说他们非常生气一定要严惩桂妮和兰斯洛特。” “我跟你一起。”言白只能暂时将薇薇安的事情放在一边,和阿尔托莉娅一同前往前厅,一路上他和阿尔托莉娅讨论一番大臣们之所以要严惩的原因,除去一些政治因素,阿尔托莉娅认为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对王后给王室摸黑的敌视,而言白则坚持是源自对国王的维护。两者虽相似,但还是有所不同,不过不变的一点就是他们不会轻易地放过桂妮薇雅和兰斯洛特这对苦命情人。 来到前厅,那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而且不光有重要的王公大臣贵族夫人还有圆桌骑士,他们分成两批争吵不休,一边坚持必须处死王后和湖之骑士,另一边则认为王后和兰斯洛特罪不至死,只需要流放即可。 言白瞥了眼阿尔托莉娅,看见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为他们两求情说话的。在之后的会议中,这点越发明显。当阿尔托莉娅说出只和王后离婚,废除兰斯洛特圆桌骑士职务的决策后,所有人一致反对。原本的两帮人马顿时团结到一起,他们七嘴八舌地朝阿尔托莉娅争论,核心思想就是王后和兰斯洛特如此侮辱王室,最关键的是侮辱吾王,这样的惩罚太轻了。 阿尔托莉娅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解释,她在最初的生气后,考虑种种因素已经决定原谅他们两。尤其是兰斯洛特骑士之前在王国保卫战和对罗马帝国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他不应该因为感情处理不当被处死。然而,她的所有解释开脱都无济于事,激动的人们表示,兰斯洛特和王后两人中必须至少死一个人,才能洗刷对王室和整个王国的侮辱。 阿尔托莉娅皱紧眉头,在解释得口干舌燥后不得不求助于言白,询问他的意见,其他人这才想起来这位首席法师冷眼旁观了这么久,还没说一句自己的意见。 人仰马翻的前厅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双手搭成塔状的梅林法师。 言白瞥了眼阿尔托莉娅,后者目露恳求,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指尖,张开嘴:“我想……” “我自愿受刑!”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言白,也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阿尔托莉娅更是失态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桂妮薇雅!” 竟然是王后,应该被软禁起来的王后。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前厅再次喧闹起来,言白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桂妮薇雅昂着头,毅然决然地面对或厌恶或不解或同情的各色眼神,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我自愿受刑,只求国王陛下饶恕兰斯洛特骑士!” 84|81.75.6.7 原本还有降低惩罚的可能,却因为王后的自愿受刑化为乌有。桂妮薇雅或许是出于对阿尔托莉娅的愧疚和想保护兰斯洛特的心情,坚持自己受刑的决定。就在这个时候,似乎还嫌不够乱,侍从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子里上报,王后私会圆桌骑士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王宫外,现在不要说贵族了,整个王城的人民都知道了!相信很快,全英格兰人民都会知道这件事。 “桂妮薇雅没有私会兰斯洛特!”从圆桌会议愤然离席后,阿尔托莉娅在几个心腹面前大发雷霆,“他们连私底下见面都不曾!只有灵魂上的爱慕!” 言白难得有些无言,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似乎看懂他在想什么,阿尔托莉娅的脸涨的通红:“我……我,是桂妮薇雅告诉我的。” “那么她早就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了。”言白淡淡道。 “可是,她和兰斯洛特的错误根本不需要用死亡来承担。”阿尔托莉娅摇头还是不解为什么所有人对这件这么群情激昂。据王宫护卫队队长的报告,一大群人民聚在城堡门口,要求国王严惩王后和她的情人,“明明我已经原谅他们了。” “大概是不能忍受自己心目中的神明身上有任何污点吧。”事已至此言白也就把话摊开了说,他已经放弃了引导阿尔托莉娅自己发现这个事实的可能,“吾王,如果你不能顺应着民意处死王后或者兰斯洛特骑士中的一个的话,你的圣王形象就会崩塌。” “那就崩塌好了,为了保护我的朋友,我愿意让我的名誉受损。”阿尔托莉娅咬着下唇,坚定道。 言白摇头:“问题是你不能崩塌,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你不能出现任何污点,无论是你自己本人造成的,还是别人造成的,都不行。所以我让你小心身边的人,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让你出现错误。阿尔你之前把自己塑造得太完美了,完美到现在连你自己也不能玷污这个形象。” 阿尔托莉娅颓然地跌坐到椅子里,半晌才慢慢说:“难道真的要绞死桂妮薇雅吗……” 言白犹豫:“或许还有个办法。” “什么?”阿尔托莉娅眼睛一亮,犹如濒死的人看到最后一线希望。 “如果兰斯洛特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去劫走桂妮薇雅的话,他俩都可以活下去。但是他们必须丢弃自己的名字隐姓埋名,下半生都生活在颠沛流离中。”这对一名高傲的骑士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吧。言白没有把话说出来,但他知道同样身为一名其实的阿尔托莉娅是懂得。 果然她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这对兰斯洛特卿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让他用他爱人的死亡换来他的苟活,对他也很残忍。”言白有些倦怠,他想起薇薇安便告诉阿尔托莉娅自己要送她回国的决定。 阿尔托莉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告诉他她会询问兰斯洛特,让他自己做决定。如果他愿意背负骂名,她会和高文一起谋划好一切。言白点点头,给予她最后的忠告:“王后行刑当天不要安排任何一名圆桌骑士看守刑场,无论他们是否知情。”阿尔托莉娅虽不解,但还是答应了。 于是言白便护送薇薇安上路,临走前他想了想还是把装有莫德瑞德血液的水晶瓶带上。莫德瑞德现在已经15岁了,今年刚进入圆桌骑士团,除去明面上他国王侄子的身份,他本身也是剑术高超,虽然距离言白曾经看见预言中他杀死阿尔托莉娅的年纪还有所差距,但有备无患,至少就他所了解的,莫德瑞德和阿尔托莉娅的感情并不融洽,而同时莫德瑞德和王后以及王后身边的人感情都很好。 坐在马背上,回头看着白城逐渐远去,言白心中充满不详的预感。但是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王城除了阿尔托莉娅留守外还有高文等人,尤其是高文,相信在发生了王后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纵容吾王的任性了。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他不知道的是,实际上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座古典美丽的都城了。 考虑到薇薇安的身体,言白一行人的前进速度并不快。说是一行人,其实除了言白也就只有薇薇安和她的两名侍女以及一名马车夫,毕竟有言白在,路上的任何危险都会化为无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注意,言白连自己的随从都没带,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才将将走完一半的路程。 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一片橡树林,在一棵树心中空的老橡树前停车扎营。连日的奔波多少还是影响了薇薇安,她再次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下饭了,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言白靠坐在橡树下,看着两个侍女连忙用水给薇薇安漱口,又遵循她的命令扶她下马车休息。 薇薇安被搀扶着走到言白旁边,同样靠着橡树坐下,侍女们又去忙其他事情,而马车夫去附近的溪水边打水,一时间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火堆,只能听见交错的呼吸声和树枝燃烧的噼啪声。过了好一会儿,薇薇安才轻轻说:“是我的错觉吗,梅林法师你好像突然讨厌我了?” 言白盯着跃动的火焰:“没有。” 薇薇安似乎轻笑了一声:“还说没有,我又不是傻瓜,这么冷淡我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我只是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吗……”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音调里有些委屈。 言白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决定结束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薇薇安看上去一点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之前言白总是避免看她的脸,怕自己的目光泄露自己的感情,此时他决定做最后的了断干脆看个痛快时,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薇薇安,学黑巫术会对容貌也有影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是一点没变,但和常人比起来,她衰老的速度实在缓慢得不正常。 “是啊,你也发现了。”薇薇安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因为这个原因,宫廷里一些人私底下喊我为魔女呢,梅林你大概不知道。” “我以为这个称号是因为你跟我学习了魔法的原因。”言白慢吞吞地说。 “当然不是了。”薇薇安哑然失笑,“能跟你学习魔法很多人羡慕还来不及。哈哈不过你这么理解说不定也正确呢,她们嫉妒我能向您学习魔法。” “魔法的确让人着迷。”言白点点头,这么说道。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还好这次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原因是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从天上落下,落到了言白一侧肩膀上。薇薇安认出这是他用来传递消息的鸟,好奇地问:“有什么好消息吗?” 没想到老法师听乌鸦叫了几声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向来冰冷如石头的脸变得更加冰冷坚硬,犹如冰冻了般,一字一句道:“摩根叛乱了。” “什么!”薇薇安惊叫,“怎么会?摩根公主不是已经被流放了吗?” “两周前她就被莫德瑞德秘密接到了王城,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两竟然还有联系。”言白的大脑快速转动起来,一定在王城,不宫廷内有人帮助他们联络,不然不可能。莫德瑞德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说服的人,摩根必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有联系了,说不定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亚瑟王和摩根的私生子了,不然他怎么会以亚瑟王名誉有损不再适合作国王的理由叛乱。而且他现在才知道,兰斯洛特劫走桂妮薇雅王后倒是成功了,却是以杀了十几个圆桌骑士为代价!明明他说过不能让圆桌骑士负责看守刑场的,现在阿尔托莉娅不得不亲自带兵追捕兰斯洛特,而莫德瑞德就是趁这个机会开始叛乱。这么看来,王后和兰斯洛特恋情的爆出也是整个计划的一环!甚至包括他离开王城! 到底是谁,既能够和王后扯上关系,又能和莫德瑞德取的联系,同时算计到他的离开,最后还要能和摩根联手!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很少,少到…… 言白几乎是机械般地缓缓转头:“是你?” 火光下薇薇安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被照亮,她面无表情地和言白对视:“什么?” “帮助摩根联系莫德瑞德,将王后恋情透露出去的人是你?” 薇薇安没有说话,默认了。 言白被彻底激怒,但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薇薇安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什么她根本没有理由!王国大乱,王后逃亡,阿尔托莉娅平时跟她关系也很好,她根本……等等,王国大乱? 最简单的理由往往最容易被人忽略。 “你想做什么?”言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干涩刺耳。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薇薇安定定地盯着他,轻轻道,“为什么我想让英格兰大乱?因为只有这个庞然大物乱了,像我们这种周边小国才能趁机发展。” “……你在白城呆了十几年了。” “那又如何?我始终是贝庞王国的公主。”薇薇安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而且还有一个尤其重要的原因,我这是为了我爱的人。” “你爱的人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很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为了他搅乱英格兰,那个人是…… “是我的哥哥,现任贝庞的王。”薇薇安平静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85|81.75.6.7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真正亲耳听见这个答案时,言白的思维还是停止了一瞬。世界上的事情总有这么多巧合,摩根爱上了阿尔,薇薇安爱上了她哥哥。 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这些言白统统都不知道,既然已经摊开了他索性直接问:“那么你认识我,从十几年前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薇薇安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这是一局从我父王时代就开始的棋。” “……” “所以就算知道你喜欢我,我也不可能收手。” “你的侍女……” “是我哥哥送给我的帮手。” “黑巫术呢?” “你不是也猜到了么,为了维持我容貌不变老,这样等我回国的时候,哥哥看见得还是最美的我。”薇薇安很平静,“梅林,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了。我是个坏女孩,对不起。” 言白有些想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不会后悔爱上你。“从不。 “因为这种爱情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这只是因为诅咒,如果没有这个诅咒你压根不会对我弯下腰。”没想到薇薇安也笑了起来,“如果没有这个诅咒,你不会在树林里循着歌声走来,也不会在战场上看到一个可疑的哭泣少女而不加设防。梅林,你对我的不是爱,只是诅咒。” “我也希望如此。”言白收敛笑容,“但是我现在无疑还是爱着你,以至于我没有发现你做的手脚。”他低下头,果然看见在他身下一圈魔法咒文亮起,猩红色的光线在晚上显得异常危险。他抬起头,沉默地盯着薇薇安。 “不要这样看着我梅林。”薇薇安扶着身后的树干,艰难地起身,在梅林锐利的视线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是个巨大的变数,我不能让你赶回去。只要你不在,亚瑟王必死无疑。” “吾王不会被一个冒牌货打败。”言白试着用魔力强行破开脚下的封印,却发现他用的力量越大,封印的力量也越大,红色的光线越来越强,强到最后他不得不眯起眼。 “这个封印好歹也是黑巫术里最顶尖的秘法之一啊,使用了你本人的头发和指甲,就算梅林你是当世最强大的魔法师,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破开啊。”薇薇安显然松了口气,笑了笑道,“和我一起静待结果吧,应该到天亮的时候莫德瑞德就能占领王城了,到时候以城池为依靠和亚瑟王进行决斗,想必会增加不少胜率。” “还有摩根从后面偷袭吾王是吗。”言白蹲下身,手指细细摸索着魔法咒文的纹路,这种古老的符文他以前在阿瓦隆的藏书里看到过记载,很麻烦,的确不是几分钟就能解开的。 “是啊,”薇薇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仔细研究,咳嗽了几声,脸色在黑夜里越发苍白。过了片刻她见言白脸色一变,知道他发现自己的杀手锏笑了起来:“发现了吗梅林?” 这个黑巫术的强大之处其实不在于是不是使用了被束缚者的头发或者指甲,而在于它是个献祭魔法。被献祭物越宝贵,它的力量就越强大,所要破除的代价也越大。而这次被献祭的是…… “薇薇安,值得么?”言白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他喜欢的人,据他所知在这一任的贝庞王继位后不久,他就迎娶了王后,而薇薇安不但无怨无悔地在异国十几年只为了他扩张领土的野心,现在还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觉得很值得啊。”薇薇安也到了支撑的极限了,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再次剧烈咳嗽几声靠在树干上,额头布满冷汗。她没有和言白对视,反而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云将一切光芒都遮住,火堆里的一根树枝被烧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薇薇安仰着头,半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梅林,如果我喜欢你该多好啊。”说完她的身体就顺着树干慢慢滑落,最后软倒在土地上。 言白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接住她,手指却直接按上了一道透明的墙壁,脚下的咒文原本缓缓熄灭的光芒顿时再度亮起,他只能看着她倒在地上,如一片落叶慢慢飘落,如一点尘埃回归凡世的泥土。她这样死去,容貌依旧娇嫩如少女,除了略微成熟些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没什么差别。 只可惜,她哥哥再也看不到她这样美丽的模样了。 布满皱纹的苍白细长手指来回摩挲几次无形的墙壁,确定的确无法突破后,言白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水晶瓶,他看着薇薇安的尸体轻轻说:“吾王不会死的。”为了这个目的,就算要他使用黑魔法也无所谓。 水晶瓶中的血液就像刚装进一样鲜红,言白盯着好一会儿平复下心情才拔开盖子,将血红的液体缓缓倒进了手心。 很快白色的光芒从他掌心升起,古老的咒语被低声念动,嘴唇翕合,光芒越来越亮,耀眼夺目得连旁边火堆的光线都被掩盖下去。 言白脚下的红色符文立刻也开始闪烁,像是被惊动般。直至他的黑魔法结束,红色咒文才一点一点熄灭。不过就算熄灭,束缚之力却依旧还在。 “梅林,值得么?”一个缥缈的女声遥遥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细小到清楚悦耳,言白睁开眼看见一袭长裙的仙女立在火堆旁注视着自己,“为了一个凡人,不顾你精灵王之子的骄傲,使用黑魔法也要救回她。值得么,凡人终有一死。” “好久不见,爱丽丝。”言白就地而坐,握着的水晶瓶被放开,滚到草地上咕噜噜滚向了仙女,最后停在□□的脚边。 爱丽丝低头看了眼水晶瓶,弯腰拾起缓缓走向言白,绕开了薇薇安的尸体跪坐在他身侧,本想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却被无形的力量挡住。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最后气恼地放下。 爱丽丝转动着水晶瓶,低下头长长的金发垂在胸前,她自下而上瞥着言白:“最后还是只剩你和我了。” “……那两个侍女呢?” “你以为她们在确定她们公主的目的达成后还会留在这里?当然是赶紧回国告诉她们的王这个好消息了。英格兰动乱,想必周围的国家都会欢欣鼓舞吧。”爱丽丝翘起嘴角,露出快乐的表情,“梅林,你离开阿瓦隆又如何,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和我在一起了。” 她张开双臂,紧贴着咒文环抱住,就像真的能拥抱住里面的人一样,闭上眼脸颊贴上空气墙:“你终究还是我的。” 言白静静地凝视着她,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就发现,从爱丽丝的脚底裙摆开始,她开始石化一层层地变成石像。 似乎注意到言白的视线,爱丽丝睁开眼冲他温柔地笑了:“我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石化的速度很快,她刚说完,整个人变成了一尊雕像,姣好的脸庞,含笑的嘴唇,幸福的表情,仙女爱丽丝最后用自己的生命加固了薇薇安设下的黑巫术。原本还有可能解开的魔法顿时变成历经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也能以破开的封印。 大概在她心中,这样言白才会永远不和她分开吧。他被囚禁于此,而她化作石像陪着他,没关系,莫德瑞德已死,如果这是他强行改变未来的惩罚的话,也无所谓。 言白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背已不再苍老,恢复了年轻人的光滑紧绷——爱丽丝既然已死,她的诅咒也失去了效果。 雪白的头发开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灰绿色的眼睛褪去浑浊变得清澈,最后一个银发绿眼容貌出色到不应该是真人的青年出现在这片橡树林里。他侧头望着不远处死去的少女,抿紧嘴巴,眼中闪烁着忧郁的光芒,一声轻叹在黑夜中转瞬即逝:“我还是爱着你啊,薇薇安。” 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爱上她。 青年闭起眼,向后靠在身后的空心橡树上,片刻后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起来。 言白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之前恢复成青年后他感到很疲惫便睡了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现在睁开眼还感觉身体很疲惫,或者说很虚弱,虚弱到连棺材都抬不起来。 ……等等,棺材? 外面悉悉索索的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轻微的吮吸声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言白眨眨眼,终于缓过神来,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 顶上的棺材盖被扣响,一个男人边敲着言白的棺材盖边抱怨着:“沃德啊沃德,你再不醒我就把你的棺材扔进密西西比河里了。” 言白积蓄了半天的力量差点就被这句话打消,他的手在棺材盖上一滑,随即猛地发力把整个棺材盖给掀了出去,顺便把上面的人也给掀飞了:“你说要扔谁?” 莱斯特跳到墙壁上条件反射地就要伸出手抓上去,却又很快反应过来,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手臂,在扬起的一百多年灰尘里他刚看清一双通红的眼睛,就感觉脖子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眼前一花,随即脊背痛得快断开,莱斯特倒吸着冷气,抵住沃德的头不让他啃到自己脖子上,嘶声道:“我说,你一出来就又要弑亲么?” 86| 久违的声音让言白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他艰难地将头抬起,远离了莱斯特的脖子,只是手还掐在对方脖子上。漆黑的地下室里,血族良好的夜视力让周围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破破烂烂的天花板,长满蜘蛛网的房间角落,房间左侧烂了一个大洞的地板,以及洞旁边的棺材和棺材脚下躺着的老鼠死尸。 再看看他手里的莱斯特,灰色的头发和干枯的脸庞无一不显示这只血族现在糟糕的身体状况,向来喜欢华衣丽服的家伙身上的礼服不知道多少年没换了,不光沉淀着历史的灰尘还破破烂烂的,明显是年岁太久烂掉了。 言白嫌弃地松开手,干咳一声,声音沙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莱斯特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言白猜测这应该是那只死老鼠的——露出久违的高傲笑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哥哥。” 两个人形木乃伊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莱斯特先败下阵来:“去吃点东西?” 言白面无表情地点头答应了。 几分钟后,他们站在一座钢铁大桥的钢塔顶端,呼啸的夜风从腋下四肢间穿过,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吹走。言白眯起眼,低下头看桥面上车水马龙,车灯一盏接一盏地驶过他们脚下的钢塔,红色的铁索从两边拉住桥面,再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流。 “时代不一样了,沃德。你瞧这些灯光,这些刺耳的鸣笛,这些跑的飞快的钢铁马车,你睡得太久了太久了,已经一百多年了。”莱斯特蹲在言白身边发出这样的感慨,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叹息,“太刺眼了,太吵了,刚接触到这些的时候我差点没疯掉。” 其实他们已经离桥面已经有几十米远了,只是拜血族出色的感官所赐,不要说汽车鸣笛了连每辆车里人的交谈,只要集中注意力去听都能把内容听得清清楚楚。言白没说话,他其实挺想告诉莱斯特的,等你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还会更惊讶呢,这些都只是盘开胃菜。 一辆灰色敞篷轿车从大桥的一头汇入车流中,车上的司机是个金发青年,他将磁带放进广播里按下了播放键,顿时一个低沉优雅的男声开始响起:“那是……………………” 言白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这辆普通的轿车的,还是他身边的莱斯特直起了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莱斯特舒展了一下身体,低头盯着那辆灰色敞篷车冷冷道:“我的猎物来了。”话音未落,他人就从钢塔顶端消失——一跃而下,飞扑进车子里。 言白默默看着莱斯特落到司机身边,一把握住对方的脖子拉到自己嘴边熟练地开始进食,几秒种后脸色惨白的司机就被他松开退到副驾驶座上,而莱斯特自己则边恢复容貌边握住方向盘驾驶他口中的“钢铁马车”,连车上的广播也被他换成节奏激烈的摇滚。 在鲜明的鼓点声里,言白听见莱斯特的叹息,看见他摇头晃脑的金色脑袋:“啊路易,路易……”同时他不可避免地听见了旁边那辆红色货车里两个人的交谈:“那个女的死了吗?快看看她包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大,大哥,真的没关系吗……不会被人发现吗?” 言白眯起眼:他也发现自己的猎物了。 所以一分钟后莱斯特惊讶地发现,他旁边那辆车厢上印着“史塔克冷饮”的货车上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扭头望去,沃德·伊芙斯终于恢复正常的灰眼正冷淡地盯着自己,最气人的是对方竟然也会开车! 这不公平!莱斯特愤愤不平地想,自己虽然已经很久没出房间但至少看过其他人怎么开车的,沃德没道理睡了这么久一睁眼就会!他连蒸汽机说不定都没见过! 还是旁边人的□□拉回他的思绪,莱斯特这才想起自己捉住这个小记者是为了什么,他扭过头扬起笑容,刚准备像诱惑路易时一样对小记者来一番蛊惑,就见对方头一歪死了…… fu*k,他好像一不小心吸过头了,然后又一不小心把注意力放在沃德身上太久,让对方直接失血死掉了。都怪沃德!如果不是他醒来,他怎么会这么激动吸过头?!如果不是他会开车,他怎么会被转移注意力?! 莱斯特越想越气,再次扭头冲言白无声地做着口型:去你的伊芙斯!然后猛踩油门,刷地超过了对方的货车。 言白的天赋技能并不是读心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本来心情不错的莱斯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看见对方突然加快速度,条件反射也踩下了油门。仪表盘上车速的指针猛地从左边转到右边,顿时在金门大桥的长长车流中,两辆车开始了不怕死的飙车。那天晚上那个时候在桥上的人,都见证了一个奇迹:两个疯子在车流最高峰的时候互相超车,速度奇快地在车流中左闪右避,甚至逆向行驶,关键还没出事! 吓出一声冷汗的司机们集体在心里问候了那两辆车上司机的父母,只是他们没想到都是同一个人。 言白并不知道死去的玛格纳斯已经被无数人类骂了个遍,他只知道好不容易追上了停下车的莱斯特,对方还在车里对自己翻白眼。他冲对方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捏响拳头,把人从驾驶座上拎了起来:“你发什么疯。” 莱斯特一只手搭在他捏着自己的衣领上,暗自较劲一边撇着嘴嚷嚷:“放开!我没发疯,我又不是疯子!”他嘴上也就是随口这么说说,实际上手上力道却不轻,两人如出一辙的苍白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莱斯特还洋洋得意地冲冷笑的言白挑眉:“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过的,别想再随便教训我。”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刺啦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衣服承受不了两个怪物的比拼,终于寿终正寝了——莱斯特的上衣直接从领口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挂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一半被言白拎在手里。 两个血族再度陷入了沉默,连同他们身后的车和车里的三个死人一起保持静默。 言白僵硬了一会,最先反应过来把手上的破布料扔到莱斯特身上,咳嗽几声:“先去换一身衣服吧。”且不说没有上衣可穿的莱斯特,他身上这件比对方的样式还要古老,破洞还要多,还好这条街上没有人,连路灯都是坏的,不然其他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哪里跑出的尸体,实际上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尸体。 莱斯特哼哼几声,决定先换衣服再找对方算账,转身从几个死人身上搜刮钞票,在打开红色货车上的女士钱包时他还毫不羞耻地欢呼一声:“太棒了!这里面的钱可比那个穷记者多得多。” 且不说衣服店里的店员纠结于两人出色的相貌和相貌成反比的衣着,等他们再从店里出来时,已经和街头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言白倒是很正常的t恤牛仔裤,只是莱斯特……先不说他胸口上那个大大的骷髅头,光手上的铁链和裤子上的链条就让言白看着抽搐嘴角,对方这是瞬间从古典贵族变成摇滚青年啊。 两个身高腿长的家伙并肩走在繁华的商业街道上,迎面而来不少人都对他们纷纷行注目礼,大概是被血族过于出色的相貌所吸引。 莱斯特对此得意极了,时不时撩撩自己灿金色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在街道上衣着清凉的美女身上溜来溜去。本来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问题是他长得帅,看的又大方,就算被对方发现只要扬起嘴角,美女们不光不生气,还露出了被电到的表情。 只有言白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在看美女,而是在找食物。如果说之前他们的进餐时果腹的话,那莱斯特现在就是要找一些食物来“享受”。多年未见,对方的觅食行为依旧是这么恶劣。 “好了,莱斯特,说说你之前怎么那个样子吧。”言白打断莱斯特到处放电的行为,开口低声问道。 莱斯特斜着眼瞥了他一眼:“怎么,终于想起来关心我了?我以为你又会装作没看见呢。” “……你不想说就算了。”言白觉得自己很体贴,对方不想说的话,绝不会追问。 结果下一秒莱斯特就满不在乎地吐出惊天新闻:“我之前被一个后代伤透了心,先是受了重伤差点死掉然后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后,又被他在心上插了一刀。想着反正没人在乎,我就懒得出门了。” 言白皱起眉:“受了重伤差点死掉?还是被后代伤的?这是血族大罪。” “得了吧,沃德。”莱斯特咧开嘴笑了起来,嘴上却说,“玛格纳斯的死你也有份,现在假惺惺地说有罪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么?” 言白看了眼他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没吭声,半晌才幽幽问:“那个后代呢?” 莱斯特抓抓自己头发:“啊其实应该算是两个后代吧,但是其中一个在我看来就是玩具,另一个才是被我承认的后裔。他们以为弄死我之后就跑去了欧洲,玩具在那里被阿曼德他们弄死了,另一个帮玩具报了仇之后又跑回美国了。” 言白瞬间想到之前开敞篷的金发司机,他放的磁带,莱斯特说的话,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的那个后裔叫路易?你跟踪到他了?而刚才的金发青年不知怎么采访到他,让路易说出自己的故事,你本想转化他……”却不小心失手让他死了。难怪之前莱斯特忽然就气急败坏了,计划被破坏了而已。 看出他的不以为然,莱斯特笑容消失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转化了丹尼尔,给小路易一个教训。” 言白也看出他不打算杀死那个路易,甚至只希望对方受到教训后再驯服地待在他莱斯特的身边:“莱斯特,小心玩火自焚。” 没想到莱斯特一下就跳了起来:“我玩火自焚?那是你吧!为了人类妹妹,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他抬手直指言白的左眼,“你看!差点死掉不说,都毁容了!” 言白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左侧的橱窗,从漆黑的玻璃上他借着路灯看见自己左眼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毛开始,从上至下贯穿眼睛,足有5厘米长。灰色的眼睛眨动间,莫名就带上了凶悍的坏人气质。不过说到底离莱斯特输的毁容还差远了。而且说到自己的妹妹…… “瓦娜莎后来怎么样了?” 莱斯特又是一声冷哼:“还能怎么样,死了呗。早死了,骨头都变成渣渣了。”他见沃德橱窗上盯着自己的眼神逐渐转冷,这才不情不愿地告诉对方:“她后来没有再被附身,远离了黑暗世界回到你们老家过得很好,只不过一直都没有结婚。对了,她还给你立了个墓碑呢,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最后一问纯粹是他的不怀好意。 言白静静出神了好一会儿,听到这里才有了一种历经百年恍然隔世的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亲人都不在了,只有莱斯特这个家伙还活蹦乱跳地跟在自己身边。他转过身,看见这小子不甘寂寞地跑去和一个路过的美女勾搭上了,扯起嘴角笑了笑。 可惜眉飞色舞专心勾搭食物的莱斯特没有看见,所以他不知道,向来死人脸的哥哥朝他露出怎样一个温和的笑容。 至少等他回过头,示意自己要和美女走的时候,他看见沃德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服饰,却越发显得宽肩窄腰,一道车灯从他身上略过,背后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灯光流逝的阴影里,他无论经过多少年依旧宠辱不惊淡定从容。 莱斯特眨眨眼,扭头冲等着自己的美女笑嘻嘻道:“你先走吧,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先回家。” 87| 上次莱斯特不知道为什么推了美女的约会,乖乖和言白回到家,特别积极地收拾了屋子,又买了新家具,接连好几天晚上除了出去觅食,都待在家里看电视,言白还以为这个弟弟被后裔伤透心后转性了,结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有按耐不住寂寞,撺掇着言白去夜总会玩。 言白本想拒绝,心想你去寻欢作乐拉着我干什么,无奈莱斯特热情难挡,硬是把他拖了过去,还美其名曰酒吧是人类的聚集地,食物多了就容易出美食,他是为了改善言白的饮食,当然顺便改善一下他们两“年纪轻轻”就过上的老年人的无聊生活。 通过门口的保安——不知道莱斯特怎么神通广大弄来了两张身份证——言白顺着铁质阶梯走到地下的酒吧门口,一掀开厚厚的隔音帘,就见黑漆漆的屋子里蓝光忽闪,头顶一盏球形灯光不停变换着刺眼的光线,一群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密不通风的房间里充斥着汗水味和各色香水味,言白皱起眉扭头看向莱斯特,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这里面的食物气息这么浓,浓到快把他熏晕了!他晃了晃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一个衣着清凉的女人缠住,贴着他跳起舞。 言白体贴地和莱斯特拉开一段距离,心里恭喜他这么快就有食物自己送上门,一面转身就想出去。结果还没迈出半步,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热烘烘的人体从旁边贴上言白的身体,贴着他□□的手臂,扭动着,摇摆着。浓妆艳抹的女人见言白朝自己看过来,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大声喊道:“嗨!帅哥!你手臂真凉,真舒服!”她之前似乎跳的大汗淋漓,不光扑着粉的脸颊红扑扑的,身体上也滚动着细密的汗珠。言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盯着女人颈部血管。 他沉睡了一百多年,也就饿了一百多年。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醒来的疯狂,但控制力相较于沉睡前还是下降了不少。例如看着可口的食物久了,还会不自觉的舔嘴唇。 女人却误会了言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她后扬起脑袋,露出修长的脖子贴上言白,在嘈杂的音乐里冲他大喊:“帅哥,想吃吗?” 言白感觉到自己的獠牙在增长,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从女人血管上移开眼,一言不发地推开她转身就走。 被大帅哥突然推得一个趔趄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勾引得好好地对方突然就跑了?明明之前还盯着自己脖子看,一脸想要的表情。没等她来得及发火,一个金色的脑袋就窜到她眼前,蓝色的眼睛就算在这么混乱的灯光下依旧清澈明亮,容貌惊人精致的青年冲她微微一笑:“想去玩玩吗?” 女人被对方的笑容垫的晕晕乎乎的,感慨着今晚看见的帅哥还真多,顶尖的就有三个,一边不忘顺势挽上金发青年伸出的胳膊。 言白一口气爬上楼梯,不顾门口守卫惊讶的眼神,冲到路灯下扶着灯柱弯腰喘气。其实他的身体机能早就停止,不要说呼吸了心跳都没有,当然不会出现喘不过气的情况,因为他本身就不喘气,但为了抑制自己蓬勃的欲望,他还是弓着背垂着头,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人,就会发现他原本浅色的眼睛已经慢慢被红色晕染,只可惜这家酒吧门前除了一脸鄙视看着他背影的守卫,再无其他人。 言白半天才压下欲望和伸长的獠牙,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口干舌燥极了。这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一只手臂环在他的肩膀上,一个好听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你没事吧?” 言白扭头望去,一张意想不到的熟悉脸孔映入眼帘。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熟人,挂着的搭讪笑容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言白直起腰,按住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现在又想抽回去的手臂,一字一句地打招呼:“许久不见,道林·格雷。”他隐约记得男人是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能不老不死,就连脸还是一百年前那张年轻脸孔的道林·格雷干巴巴地冲言白颔首:“好久不见……伊芙斯先生。” 言白倒是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自己,他之前就很好奇道林·格雷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再次见到他就更好奇了,甚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脸颊。触手光滑,拉一拉显然是真皮。 被扯得脸痛的道林·格雷根本不敢挣扎,一动不动,眼珠乱转了半天后小心翼翼地建议:“阁下能放开我吗?我保证不逃跑。”说到底当年伊芙斯对他的威胁和……吸血实在让道林·格雷记忆尤深,他还记得的对方那个同样让他记忆尤深的危险的妹妹。呃,伊芙斯小姐后来离开了伦敦,他再也没见过也就算了,不想现在在美国的一家酒吧门口还能撞见这个血族。 是的,作为一个好歹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妖精,道林·格雷已经完全弄明白眼前这个灰眼美男子的身份,传说中以吸食人血液为生,长生不老的暗夜种族。力气奇大,分分钟就能撕碎一百个道林·格雷。 瓦娜莎已死,这个家伙好歹也算是故人,言白也就没有再逗他,松开了手算是相信了格雷,双方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 道林·格雷确定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它最适合的位置后,才冲言白扬起一个笑脸,伸手邀请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十分钟后,坐在灯光阴暗音乐柔和的咖啡厅里,道林·格雷用小银匙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冲沃德·伊芙斯微笑轻声道:“托现在发达的交通,离开英国后我就一直周游各国。一年前来到这里,就此定居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还能遇到故人,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其实你只感觉到了惊没有喜吧,言白喝了一口自己的纯净水没有说话。 道林·格雷见言白没有什么谈话的兴致,也不失落。他一生没有什么特别技能,就交际能力最厉害,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就能不冷场,现在就算面对一个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的自走型人形核武器,他也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滔滔不绝地介绍他旅游时所见,时不时穿插着交代一下伊芙斯先生消失后,他所知道的伊芙斯小姐的情况。 显然道林·格雷当年英格兰交际能人的名声不是白叫的,他的确准确把握了言白的心理,他所想知道的事,所以他听得还算愉快。 只是这个愉快在格雷一不小心说错话后戛然而止,言白的脸在对方一句“伊芙斯小姐当年美貌闻名整个伦敦,我也拜倒在她的裙摆下面。”面前彻底黑了下来。其实这本来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恭维,无奈言白记性够好还记得这家伙想怎么诱拐妹妹,所以脸色就不太好看。 道林·格雷本来已经放松了心情,所以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了些许轻佻,对伊芙斯小姐甚至其兄长的轻佻,结果说的正高兴,一接触到对面那双灰眸他一个机灵,瞬间清醒过来,嘴里的话也霎时间断掉了。 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抱着想要讨好男人的隐秘心理,道林·格雷抛出了一个他本想隐瞒的消息:“说起来,我好像在这座城市碰见了伊芙斯小姐的后代。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她一生未婚,但不巧我正好知道她其实在隐居乡下后还收养了一个孩子……呃,我说的那个人应该是那个被收养的孩子的后代,哦他叫霍兹德·伊芙斯。” 所以自己这应该只算是来看看后代,不算是跟踪或者偷窥吧?妹妹的后代,也算是他的后代,同样姓伊芙斯,是一个家族的人嘛。言白心里思考着,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阳光下看着街道对面餐馆的服务生,对方黑发碧眼,看上去二十出头,正把一份食物放在客人的桌上。似乎察觉到言白的目光,小伙子抬起头后朝这个方向看来,在看清言白之后呆了呆,随即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言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对方朝自己点头后也条件反射地点头致意,然后就忽然泄了气:算了,对方看样子生活的还不错,他还是不要打扰对方的生活了。瓦娜莎也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已经不算是伊芙斯家族的人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点头之后就撑着伞转身离开,只是言白没想到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事情就不会按照原本计划来了。 白天他去看了眼霍兹德,晚上捕食的时候就被人攻击了。当然不是霍兹德,也不是哪个人类,而是同为黑暗种族的一员。 放开手里已经失去意识的人,言白眯起眼不爽地看着对面盯着自己的怪物,任谁进食时被打断都会不快,更不要说血族这种把吸血视为至高享受的高傲种族,而且巷子那头苍白皮肤,瞳孔血红的家伙他好像似曾相识啊。 怪物见自己成功吸引了言白的注意力,便再次朝他嘶吼一声,用怪异的黑暗语言对他说话:“黑暗的主人向你问好。”说完就伸着爪子扑过来,身体力行地向言白表达他主人的问候。 言白冷着脸抬臂挡住对方的尖锐指甲,灰色的眼睛对上血红的瞳孔,言白的神情越发冷淡,一朵火苗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怪物和言白接触的手臂上,旋即迅速扩散开来。 趁着怪物被火焰震慑的一瞬间,言白反手握着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折,同时一脚踢到对方肚子上,只听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对方直接砸在了对面墙壁上。言白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直接伸手掐住怪物脖子,手指发力,咔嚓一声,手臂烧焦一大截的白色怪物脖子和身体就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角度直接死亡。它血红的眼睛犹自睁着,不甘心地瞪着言白。 言白松开手,任由尸体顺着碎成蜘蛛网状的墙壁软倒在地上,苍白的右手食指指尖出现了一团火苗,他刚想毁尸灭迹就听到一声尖叫:“你!你!你!” 随即传来的是碰的一声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扭头望去,今天白天才见到的青年见鬼一样的瞪着自己,他的脚下摊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滚落出一些生活用品。 霍兹德·伊芙斯一眼就认出来新出炉的杀人犯是今天自己在餐厅外见到的男人,他对他印象很深,毕竟不是谁都能长得英俊惊人还在晴天打着一把黑雨伞,霍兹德还有想过他是不是某个行为艺术家。现在看来,人家不是艺术家而是杀人犯啊! 见男人迈步像自己走来,皮肤苍白,眼神冷漠,霍兹德拔腿就跑,边跑边叫:“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他刚喊了没几句,就感觉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霍兹德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讲道理,这房间装修豪华典雅,家具精雕细琢,一点也不像个杀人犯住的房子。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万一是个心理扭曲冷酷残忍的有钱人呢,这么一想自己就更危险了!要知道有钱人在自己地盘上杀人可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霍兹德冷汗直冒,精神绷紧到了极点,想到自己随时都要没了小命差点从床上掉了下去。 等等……床,床上? 霍兹德抽搐着嘴角,有关于之前听说的一些有钱人奇怪嗜好的传闻瞬间涌进他的大脑,比这更可怕的事,当他顺着某种直觉扭头看去的时候,看见“有钱人·变态·杀人犯”正站在窗边,双手环胸盯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杀人犯先生冲霍兹德挑挑眉,抬起脚步就准备走过来,青年绷紧的神经终于断了,他抓起床头的电话就冲男人大叫:“你再过来我就要报警了!”说着就按下了电话按键。 只是他刚按下一个9,手腕就被牢牢捏住还顺便被压在床上,原本还应该有十几米远的男人不知怎么做到的,瞬间就来到了霍兹德身边,弯着腰把他压住,挡住他想继续按键的举动。 言白握着小伊芙斯的手,想到之前出现的吸血怪物决定警告一下对方,或者说吓唬他一下:“报警没什么用的,你最近最好小心点。”说着他的眼睛就逐渐转红,獠牙也伸了出来。 霍兹德瞪着上方的逐渐变化的男人慢慢长大了嘴,眼珠都快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哼着歌的金发青年走进房间里,看见这幅人类被怪物抓住马上就要被吃掉的场景嘻嘻一笑:“沃德,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言白知道他误会了,看小伊芙斯的表情,他和莱斯特一样也误会了,便松开了手,收回血族的特征,同时直起身对傻傻躺在床上的家伙说:“你可以走了。” 莱斯特唯恐天下不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插话:“嘿,你不要给我啊,我还没吃饱呢。” 霍兹德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者说这两个类人的怪物是什么,吸血鬼!他前几天才看过一部吸血鬼的电影,但是,这不是人想象出来的么,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人类早死光了好么! “不能这么说,毕竟人类有这么多,还在以爆炸形式增长,相比之下血族人口数还是挺少的。”莱斯特显然又用了读心术。 眼见着青年再不走就要被蠢蠢欲动的莱斯特吸成人干,言白索性拎起小伊芙斯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提溜下来,一路走过走廊客厅扔出了大门,顺便把门锁上。 紧跟其后的莱斯特只好收回獠牙,不爽地撇嘴:“他又不是你妹妹或者弟弟,干什么这么护着他?” “他是瓦娜莎的后代。”言白一句话就噎回了莱斯特剩下的所有抱怨。 88| 霍兹德被那个黑发灰眼的吸血鬼扔出了门外,对方毫不客气,而他毫无防备,成功地用屁股亲吻了大地。直到大门在他后面重重关上,他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子在吸血鬼面前简直跟小鸡仔没什么区别!对方用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把他拎来拎去,看那样子估计一口气上个十层八层也无压力,这实在太不公平了,都是两条腿两只手,吸血鬼竟然比人类强这么多! 霍兹德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大门紧闭的别墅,之前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栋房子显然很古老了,二楼的窗框已经掉了一半,墙面上布满雨水的痕迹,几块墙体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块,连屋子正门都有摇摇欲坠之感,不过想想里面的住户,真要有什么抢劫犯小偷闯进屋子里,倒霉的也只会是后者。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要不要报警呢? 霍兹德很犹豫,一是他不知道这两个吸血鬼到底有多强,当然了再强也强不过整个国家机器,但到了那个时候估计自己这个报警的人也会被牵扯进去;二是刚才那只黑发吸血鬼提醒了自己“最近最好小心点”联系他并没有吸自己的血的事实,是不是意味着那只吸血鬼并不想伤害自己?至少不想杀了自己。他还记得金发吸血鬼盯着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睛,他也是被他的黑发同伴拦了下来——“最近小心点”这么说,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吸血鬼?仔细回想一下,之前黑发吸血鬼杀的或许也不是人类,而是他的同族? 想起昏迷前瞥见的苍白皮肤,霍兹德衡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黑发吸血鬼毕竟放过了自己…… 见霍兹德头也不回地跑开,言白这才收回眼神,对气鼓鼓躺在床上一脸你别理我的莱斯特说:“昨晚你不在的时候,那只叫路易的吸血鬼来找你了。” 一听到路易的名字,莱斯特顿时也顾不上郁闷了,从床上一跃而起瞪着他:“你怎么才告诉我?” “因为你今晚到现在才回来。”言白很平静,“他说他今晚还会再来的。” 果然等到凌晨三点,天色最黑的时候,有人来拜访。言白正在看书,听到门铃被按动,沙发另一头的莱斯特瞬间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跳了起来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每次都是走到门口又停下,退回来,再走到门口,停下,再退回来。 门铃停了片刻,再次被按响,言白啪的一声合上书,起身对挡在门口的莱斯特说:“让开。” 莱斯特看着他,眼神却不知道游移到哪里去了。 言白索性把这家伙推开,亲自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那只金色长发的吸血鬼。 路易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气质敦厚,眉眼温和,长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半点没有一般血族常见的颓靡气息,相反他的眼神里充满生机,难怪莱斯特嘴上说着嫌弃这个后裔,但还是对他恋恋不忘。 见开门的是言白,路易脸上略过显而易见的失望:“莱斯特他还不在么,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他在。”言白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路易进门。路易迟疑了片刻,还是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屋子。 言白故意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才随即关门进屋。他一进房间,房间里对峙的两人就朝他看了过来,路易表情沮丧,而莱斯特…… 言白很难形容他的表情,只能说高兴骄傲扬眉吐气都有,看到言白朝自己看过来,莱斯特眼珠转了转,忽然就走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对路易说:“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这是我新的后……同伴。” 言白收回瞪着莱斯特的眼神,他保证如果刚才莱斯特说自己是他的后裔的话,自己绝对会当着路易的面教育他什么叫尊重兄长。 路易茫然地在莱斯特和言白之间来回扫视:“可是莱斯特你之前……” “对,十年前我请求过你让你留下来陪我。”莱斯特打断路易的话,毫不客气道,“但是你拒绝了,现在我也不再需要你了路易。” 听到这个回答,路易沉默下来,莱斯特也没再说话,三人就此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路易笑了笑,眼神失落,他看着莱斯特颔首轻声道:“我知道了,再见,莱斯特。” 莱斯特哼哼几声,扭过头拒绝和他对视,摆摆手:“走吧走吧。” 路易又向言白笑了笑,绕过他两离开了房间,几秒种后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血族轻盈无声的脚步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莱斯特这才转过头,放下手怔怔地发呆,连搭在言白肩上的手臂也忘记放下。 还是言白自己把他的手拉下,转身坐到沙发上,拿起刚才没看完的书继续阅读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莱斯特低声询问自己:“我该留下他吗?” 抬起头,只见向来趾高气扬的金发青年难得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言白冷静道:“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莱斯特沉默,随即转身离开。留下言白看完整本书,直到太阳从窗口探出一个角,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扇照射在他的脚下才起身去睡觉。 让言白没想到的是,几天后,霍兹德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他上次跑的毫不犹豫的样子让言白和莱斯特都以为他死也不会再上门了呢。 同样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这栋破房子里的两个吸血鬼扯上关系的霍兹德也很无奈,如果可能,他也是不想的好么。只是除了这两个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就算是警察面对这种非人类的怪物也分分钟会被秒吧。所以他现在很紧张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水,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黑发吸血鬼:“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其他吸血鬼袭击我!如果不是正好有巡警路过,我就要没命了!” 莱斯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很不耐烦:“你找我们干什么,就跟你们要吃饭一样,我们也要吸血不然就会饿死。你被我们同族盯上当食物,是你运气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霍兹德脸涨得通红:“我,我知道。但是,猪被杀之前也是要挣扎一下的……况且除了你们,其他人不可能有办法的!” “我们有什么办法?”莱斯特讥笑,“总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吧。” “这……”显然霍兹德也没考虑到这一点,他只想着对方是吸血鬼就一定有办法,或许能和同族商量一下?比如说“这个人类是我朋友,你挑其他食物去吧。” 莱斯特通过读心术看到这些,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们是什么?哈哈哈哈还商量,你有见过人和猪当朋友的吗哈哈哈哈。” “不,说不定并不是我们的同族。”之前一直静静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言白突然发话了,他双手交叉成塔放在膝盖上,“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吸血的怪物么,他显然不是血族。” 莱斯特的笑声戛然而止,露出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那东西啊……”他扭头就冲霍兹德发火,“喂,我们哪里一样了!那种低等级的生物怎么可能是血族?!” 霍兹德没说话,但莱斯特很快更生气了,显然是听见霍兹德在心里腹诽了什么:“分辨不出来那是你眼瞎!活该被袭击!沃德,不要管这个笨蛋了,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霍兹德眼巴巴地看着言白,莱斯特也盯着他。成为两人瞩目中心的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霍兹德道:“你先回去吧。” 霍兹德眼睛黯淡下去,而莱斯特一喜,扬起了嘴角。 “我会处理的。” 霍兹德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莱斯特扬起的嘴角又耷了下去。 霍兹德放心地告辞之后,言白从沙发上起身,俯视莱斯特:“那种吸血怪物不仅会袭击人类,也包括血族。” 莱斯特斜着眼看他:“那又怎么样?他们根本不是我们对手,来几个杀几个。” 言白挑眉:“你的意思是其实你也碰到了?被袭击过?” 莱斯特一愣,拒绝回答。 “这件事情不正常。这种吸血怪物和血族很像,力气同样很大,拥有一定的转化人类的能力,基本和瓦娜莎那次出现的一样。” “那次整个伦敦也就两只,这次看样子可不止。”莱斯特开始还不说话,到最后在言白的眼神下扛不住了终于张嘴道,“你确定要卷进去?” “不是我要不要卷进去,很显然这次他们是冲我来的,至少目标之一是我,也包括你。”整个旧金山现在就他们两只血族,这么大一个城市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怎么可能两只血族都被攻击,霍兹德说不定是被他们连累的。 莱斯特不说话了,无法反驳,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要去你去,我不去。” 言白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说是去调查,但诺大一个旧金山,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言白花了几天时间,才从其他一些黑暗生物如混血恶魔那里打探到一座废旧工厂说不定有他要找的东西,顺便一提那几只提供消息的混血恶魔最后都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从言白身边离开的。 据他们说,眼前这座工厂是从本世纪初就建造的,直到二十多年前被废弃,长久以来是块无人占领的空地。直到一个月前,这里的黑暗气息浓烈到被路过的黑暗生物注意到,大家才发现这里不知怎么成了新兴种族的群聚地。混血恶魔说到这里时,还瞪着言白:“那些家伙和你们血族很像,但一个个都是疯子!靠近那座工厂的,无论是人类,驱魔人还是恶魔都被他们杀了。他们和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当时言白松开他的衣领,淡淡道:“什么都不是。”现在他站在这座已有近百年历史的工厂外面,抬头仰视这栋建筑。肉眼可见的黑暗气息聚拢在破败的屋顶上,整个工厂都被笼罩在黑雾之中充满不详,周围一片安静,不要说鸟叫声了连外面的阳光都是惨白的,根本无力穿透那层黑雾。 言白不舒服地转动了一下伞柄,压下想要跑进棺材里睡一觉至少躲开这讨厌阳光的冲动,举步向工厂大门走去,没等到他来到那两扇三人多高的铁门前,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向内敞开,门里黑洞洞的,配上两扇铁门,犹如一只怪兽张开他的血盆大口,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 言白停也没停,坦然自若地走进怪物的口中。 89| 言白两只脚刚踏进工厂,他身后的铁门就轰然关上。工厂里面一片漆黑,两边的透气窗已经被木板封的严严实实,原本破败的屋顶也被用木板补好,里面的东西在当年废弃时就被搬走了,只留下散落的旧报纸和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木头,除此以外还有……一整个工厂的怪物。 他们原本都背对着言白,面朝前方匍匐着身体,现在全都回过头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成片的白色身体,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几十张张开的嘴嘴里一圈圈布满獠牙。 言白合上伞,将伞扔到一边,平静道:“没想到有这么多。”话音刚落,嘶吼声顿起,也不知道是哪只怪物带头,其他闻风而动,一起向言白扑了过来。 这些怪物虽然都是人型,但就跟言白之前杀死的那只一样,全都四肢奇长,肤色惨白,当他们立起身朝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群直立起身的白色大蜘蛛,四肢在空中乱舞。 言白灵活地穿梭在这些怪物里,时不时看准缝隙就捏住一只怪物的脖子扭断,一旦他的手臂或者衣服被这些怪物抓住,火焰又从他身上腾空而起,迅速蔓延到怪物身上。顿时整个工厂里火光忽灭忽现,四面墙壁上映照着黄色的火光和火光里黑压压一片乱舞的影子。 尽管如此,这些怪物的数量也太多了太多了,从四面八方朝言白扑过来。 转身闪过一只怪物的嘴,迎面而来的又是另一只怪物的尖锐利爪,言白不得不在转身后迅速矮身,头发擦着爪子躲过。他一边折断脖子,一边左闪右躲艰难地在怪物堆里前进,当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他的周围已经躺了一圈怪物尸体,其他的怪物暂时被震慑,在这圈子外盯着他蠢蠢欲动,也不知道它们是在畏惧言白还是畏惧这面墙壁上的图案。 石灰剥落得斑驳墙壁上,用黑色线条绕出的图案诡秘而奇异,像是一只有些像蜘蛛的虫子,说是像蜘蛛因为这只虫子是5对足,没有蜘蛛鼓鼓的腹部,整个身体是流线型的梭体,两头小中间大,一双眼就在一个小头的两侧鼓起,整副图案栩栩如生仿佛虫子下一秒会从墙上跳下来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言白见过这种虫子,在一百多年前他妹妹那里,这件事果然和以前发生的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周围的怪物等的久了,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们骚动着,白色的身体紧靠着同伴的身体,一圈一圈以言白为中心扩散,已经死去的白色怪物也在其中,就像它们还活着一样。若是从工厂上方看下去,怪物们所排列的姿态就像献祭般整齐。 言白伸出手轻轻触摸墙上的痕迹,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触怒了怪物们,他们有志一同地在同一时间张开嘴嘶吼起来,下一秒全都向黑发血族扑去。 只听一声巨大的嘎吱声,突然眼前一亮,一道光束从头顶直射而下,照进黑暗的工厂里。光柱里灰尘跳动,所有怪物全都像是不堪这并不刺眼的光线,闭上眼睛痛苦的哀嚎。 言白抬起头,看见屋顶的大洞旁有个逆光而站的人,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言白的目光,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后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言白皱起眉,将心中疑惑先放在一边,趁着怪物们都被阳光射的到处躲避的空隙,点燃了火苗,在有阳光的加持下火焰顿时暴涨,一分钟之内整个工厂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等到言白冲出工厂外面时,那个帮了他一把的人早就离开了,但之前看他的身形,言白总觉得很像霍兹德。但是这不可能,言白之前就让霍兹德这段时间好好待在家里,尽量不要外出以免再次被怪物袭击,对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今天会在这个工厂里。 身后的工厂已经开始燃起熊熊大火,那道绘着古怪花纹的墙壁也早就在火海中坍塌,黑色的纹路一接触到火焰就像褪色般消失了,言白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几个街道之外警车的鸣笛声,他只好先行离开。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按了下来,莱斯特也已经醒了,在言白开门之前就抢先从内把门打开,并且一看到他就大声朝他抱怨:“那个人类又来了,你赶快把事情解决,不然他烦死了!” 霍兹德竟然来了?言白微微一愣,随即平静下来,不动声色的走进客厅,大脑却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逆光中的人到底是不是霍兹德·伊芙斯? 和前一次一样,霍兹德依旧坐在沙发上,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姿势,就连握着水杯紧张的神情都一模一样。一见到言白走进房间,他一下就跳了起来:“你回来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明显放松了下来,脸上多了些喜色。 言白却反问他:“你怎么今天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家里防止被袭击么?” “这……”霍兹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因为你一直也没联系我,我有点担心,索性就过来问问,说不定我能帮上忙……总之,你没事就太好了。” 莱斯特在旁边哼哼几句:“那是当然,那些怪物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沃德了。现在事情解决,你也可以走了吧?” 然而这次面对莱斯特的凶神恶煞,霍兹德竟然抵抗住了,他望了望莱斯特,又望了望言白犹豫道:“那个……我能和你单独谈谈么?” “你休想!这是我的家,你是有求于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单独谈谈?!”莱斯特叫了起来。 言白干脆地点头:“可以。”随即用眼神示意莱斯特出去。 莱斯特在言白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出去觅食了,临走之前不望狠狠瞪上霍兹德好几眼,连獠牙都露了出来。 霍兹德看着凶相毕露的金发吸血鬼忍不住抖了抖,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请求,因为在这几天在家休息的时候,他发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也是让他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这些天我听你的警告就在家休息,闲着没事就去阁楼上整理东西,那里堆满了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传下的东西,很多都很古老了,落满了灰尘,我原来也没有翻过,但是这一次因为实在闲着无聊我就全部都整理了一遍,结果……发现了这个东西。”霍兹德从背后掏出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件扁长方体的木盒子递给言白示意他打开。 言白推开木盒子的盖子,看见里面的东西,瞳孔顿时一缩。霍兹德一直时刻关注他的表情,见状苦笑一声:“果然和我猜的差不了多少吗?我是不是该叫你曾曾爷爷?” 其实木盒子里只有一张油画,油画上是一个女人侧身坐在窗户旁看着窗外,黑发灰眼,气质孤傲,神情冷淡极了。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身上隐约有言白的影子。 言白忍不住伸手抚上女人的脸颊——却被一层玻璃牢牢挡住,不过这不妨碍他轻声低念出画像女子的名字:“瓦娜莎……” 油画上的女人显然已不年轻,看上去约四十多岁,眼角的细纹,松弛的皮肤都被画家细致地在画布上描绘出来。当她年华已逝,乃至最终老死时他却依旧年轻,至少是外表上的年轻,并且将永远年轻下去,直到死亡。 “这是我曾爷爷的母亲,瓦娜莎·伊芙斯。我在族谱上她的名字旁边还找到了另一个名字,沃德·伊芙斯。”霍兹德感慨地凝视着沃德·伊芙斯的脸,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祖先活蹦乱跳青春勃发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他甚至看上和他一样大! 短暂的伤感后,言白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捧着那幅油画抬起头看着霍兹德:“是的,我是瓦娜莎的哥哥,然后呢?” 霍兹德抓了抓头发,干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会以此要求你做什么,这幅画也是特意带过来送给你的。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当我们变成血族的时候,我们为人的一生就结束了。”言白沉默片刻,回忆着当年玛格纳斯转化他之后说的话,“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朋友也好,都便随着我们作为人类的死亡而消逝,我们作为血族重生,相当于开始一段新的生命。”他记起自己被玛格纳斯转化前的那个傍晚,夕阳渐渐从西边下沉,红色的光线慢慢消失,如血残霞逐渐变成蓝色再变成蓝灰色,最后变成灰色。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天赋技能还能薄弱的时候,他都不曾再见过那幅壮丽的景象。 他比其他血族幸运的是,他现在能走在阳光下,虽然不舒服,虽然要撑伞,虽然不能直接接触,但他还是幸运的。莱斯特说过他印象最深的是转化前的那个早晨,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朝阳。此后,夜晚以全所未有的全新姿态展现在他眼前,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只属于黑夜的血族。 “当我们变成血族的时候,我们为人的一生就结束了。”言白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伊芙斯家族的人,是不是瓦娜莎的后代已经和我没什么多大关系了。” 这次霍兹德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言白以为他被自己打击得不再想说话了,结果他突然来一句:“其实除了确认你的身份之外,我还有个困惑想问你。我从家族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里知道,瓦娜莎曾曾祖母曾经一度被怪异的疯病困扰过?就像……就像她能看见黑暗世界,并且被一个古怪的生物附身?” 言白眼睛顿时一利,危险地看着霍兹德:“你想说什么?” 霍兹德连忙摆手解释,示意自己没什么恶意,他相信那不是什么疯病而是某种程度上的通灵,因为……他本人也是这样的……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霍兹德皱紧眉头,“我从小就时不时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个时候我跟父母说,他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为此我还被他们打过。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我看到的越来越少,但还是偶尔能瞥见那些黑暗生物,让我不安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我……我总感觉在一个人的时候,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霍兹德苦笑着摊手:“因为我们之前非亲非故,在我看来你能帮我调查那个袭击我的怪物就是感谢上帝了,当然不会把这么隐私的事情告诉你,现在嘛,曾曾祖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她后来好像好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你说最近有人在你耳边说话,它在说什么?” “不知道,”霍兹德摇摇头,“它说的很快很低,而且发音怪异不像是常见的语言体系。” 言白盯着霍兹德没有说话,在他看来霍兹德身上并没有黑暗气息,当年瓦娜莎的情况也比他严重得多,难道是因为他是男子而瓦娜莎是女子?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人就从窗户口一跃而入,随即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进言白的鼻腔。 左手臂被抓的鲜血淋漓的莱斯特用完后的右手一把捏住霍兹德脖子,把他从沙发上扔了出去,直接砸在墙壁上怒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90| “莱斯特!”言白猛地站起身。而霍兹德被愤怒的金发血族来了这么一下,早就意识不清地软倒在地板上。 莱斯特回过头,血红的双眼瞪着言白:“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眨眼间他就来到昏迷的霍兹德身边,弯腰就想抓住他的脖子,结果伸到一半的手却被旁边另一手给死死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沃德灰色的眼睛盯着莱斯特:“冷静点。” “……” 片刻后,血色逐渐从眼眶中褪去,莱斯特的双眼慢慢恢复成清澈的海蓝色。 见他冷静下来,言白放开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莱斯特一开始还在生闷气不吭声,直到言白又问了一遍他才开始解释来龙去脉。 之前霍兹德要求和言白单独谈谈,莱斯特只能独自出去觅食,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随便挑了一个还算合心意的女人诱拐到巷子里准备下手,结果就在他张开嘴露出獠牙的时候,原本浓情蜜意把脸埋在他脖子上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混血恶魔,抬手就给他来了一下,如果不是莱斯特躲得快他整个左臂都要被那只混血恶魔扯下来了。 在这座大都市里,血族和混血恶魔通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偶尔起了冲突也是谁强谁说的算,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故意玩阴的。之前相安无事了这么久,霍兹德一找上门他们就要么被吸血怪物袭击,要么被混血恶魔暗算,怎么想怎么都是霍兹德的问题,再加上莱斯特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这更是找到了借口。他抬起自己鲜血淋漓,还没愈合的手臂——被混血恶魔伤了之后总是会好的慢一点——冲言白说:“直接把这家伙杀了,免得后面出去觅食都会不方便。”要知道混血恶魔的数量可是很多的,天天被这群家伙骚扰也很麻烦。 “混血恶魔……”言白皱起眉头,血族起源于该隐,而恶魔则归撒旦统领向来互不搭理,毕竟同为黑暗种族平时又没有冲突,也不会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现在与其说是霍兹德的问题,倒不如说是那个恶神在背后操控,那只曾经附身于瓦娜莎又被言白强行驱逐走的古老神祇。问题是,言白可以肯定对方不是撒旦,到底怎么又和恶魔扯上关系的呢…… 见言白陷于沉思,莱斯特不死心地又把手伸向脚下的霍兹德,在他就快要抓住这个人类的头发时,言白发话了:“这几天你乖乖留在家养伤,混血恶魔那边我会处理。” 莱斯特一听就不服气了:“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揽在一个人身上,我也是你的同族,而且我还被他们打伤了,这个仇应该由我来报。” 言白想了想拍了拍他的头:“乖。” 莱斯特呆住,一时大脑转不过弯,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言白已经离开了,顺便还提溜走了霍兹德。莱斯特不爽地撇撇嘴,眼珠一转,也不顾伤口大敞的左手就想偷偷摸摸溜出去,结果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路易不好意思地冲莱斯特笑了笑:“你好,莱斯特,请多指教。” 莱斯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来做什么?”说好的再见呢?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路易腼腆道:“是伊芙斯先生请我来的,说你受伤了,拜托我看住你让你不要乱跑。”见莱斯特脸色不定,他连忙补充一句:“这是伊芙斯先生的原话。” 莱斯特气的牙痒痒,该死的沃德,知道他不会对路易下狠手,就让这个直脑筋的家伙看着自己,路易固执起来连他都没办法,而看他现在的表情,显然就是固执起来的时候了! 言白不知道家里莱斯特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骂了十几遍,他只是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停下了脚步,暗想没听说血族也会感冒的啊。刚才他去找混血恶魔,结果找了一圈,全旧金山的恶魔都莫名消失不见了?!至少今天晚上,言白一只也没看到,以往他们群聚的地点也没有,他一无所获,见天色正在慢慢变亮先只好准备回家。 “没想到多年不见,您还是这么敏锐。”一个优雅的男声从旁边的暗巷里传出,言白心中一惊,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刚才他根本没发现还有其他人!如果不是那个喷嚏,他也不会停下脚步,看来对方误会了自己的行为。 直到声音的发出者露出自己的面貌时,言白才释怀为什么自己没发觉,因为那是只乌鸦,不,应该是乌鸦形态的恶魔!纯种恶魔! 言白眯起眼,看着那只黑色乌鸦,对方眼珠血红,羽毛光亮,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项链,鸟喙开合间吐出优雅低沉如提琴般的男声:“嗯——早安,血族阁下。”乌鸦扑了扑翅膀,用喙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 在这个世界里,言白只认识一只纯种恶魔,恰好对方也是以乌鸦为原型,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塞巴斯蒂安?” 乌鸦侧了侧脑袋:“哦呀哦呀,没想到阁下还记得我这个小小的恶魔,真是荣幸。” “……为什么现在除了你只有混血恶魔了?”言白隐约记得以前可是恶魔死神遍地跑的,现在只剩下一群小猫小狗。 “五十年前撒旦陛下和上帝达成协议,封闭了恶魔界通往人间的通道,”黑气从乌鸦身上蒸腾而起,将它整个包裹起来,待到再次露出来的时候,站在那里的就是一位惊人俊美的黑发男子,他穿着旧时的执事套装,脖子上戴着一只金色的盒子项链,头发略长垂在肩头,前额有几缕发丝挡住血红的眼睛,望着言白微笑,“相应的上帝也封锁了天使界通往人界的通路,死神撤出,能通过这两道屏障的只有混血恶魔和混血天使。而我,我只是留在这里陪伴主人的小小执事而已。”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捧起胸前的金盒子轻吻了一下,又放下,“阁下呢?为什么对混血恶魔这么感兴趣?” 言白假装没听到他那句小小执事的戏言,当年初见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结果呢,是魔界里屈指可数的大恶魔之一,真要当他只是个普通执事只会被这只恶魔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不过他对那个贵族小孩倒是忠心耿耿,就算对方死了,也还不放手。言白的眼神从那根金项链上一扫而过,向塞巴斯蒂安简单解释了一下同伴被混血恶魔袭击,询问他是否知道最近它们是否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塞巴斯蒂安漫不经心地表示,他对那些血统混杂又弱小的同类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有个人很了解那些混血恶魔的情况:“他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驱魔侦探,他叫康斯坦丁。” 言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栋灰色的建筑。时间应该是早上七点了,只是依旧没有什么阳光,反而乌云密闭,看情况马上就要下起雨来,在昏暗的天色下,他所面的这座高楼显得更加僵硬冷漠,据塞巴斯蒂安说那个驱魔侦探就住在这栋建筑的最顶层。这只大恶魔提起康斯坦丁,弯起嘴角笑容加深评价道:“他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按下电梯按钮,伴随着让人不安的吱呀声铁丝网组成的货梯开始逐渐上升,途径的楼层里可以看出全都没有装修,显然是刚建好的水泥房。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顶,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响起,随即伴随着货梯的停下而停止。 言白走出货梯,沿着走廊走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扇铁门。铁门上用红色液体画着一个驱魔符咒,铁钉突出,几道钢条在门板上纵横交叉,看上去很厚实的样子,但是这扇门却没关。 言白推开门,迎面就是一股呛人的烟气。屋子里烟雾缭绕,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沙哑的男声带着浓浓的疲惫:“这里不是办公楼,你找错地方了。” “这里有一个叫康斯坦丁的人吗?”言白一动不动。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高背椅被转了一百八十度,一个男子靠在椅子上看着言白。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打火机,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火石敲击间零星的火花亮起又被熄灭,康斯坦丁用空余的手夹下嘴里的香烟,呼出一口白气眯起眼望着言白:“你是谁?” 他是个意外英俊的人类,黑发黑眼,皮肤苍白得跟血族有的一拼,眼角下有很深的青色,眼神疲惫却又亮的惊人,很难让人分辨出他到底有多大年龄。但是…… 言白嗅了嗅空气,闻到从对面男子身上传来的气息淡淡道:“你快死了。” 康斯坦丁毫无笑意地敲了翘嘴角,很快又放下,抬起手抽了口烟:“你找我就特地说这件事?在我在家里休息的时候,一个恶魔突然闯进来跟我说我要死了?” 言白愣了愣,刚想说一句我不是恶魔,就被迎面而来的驱魔水扑了个正着。 哗啦一声,他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顶,头发黏在脸颊上,白色衬衫也紧贴在身体上。外面应景地开始下起了大雨,哗啦啦哗啦啦。 康斯坦丁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感慨:“竟然没用?” 言白瘫着脸,用手抹了把满脸的水甩了甩手,终于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因为我不是恶魔。” 91| “所以呢,不是恶魔的黑暗生物找我有什么事?先说好,我只会对付恶魔。”康斯坦丁靠在皮椅里,翘着腿一脸百无聊奈。 言白把莱斯特遇袭的事情以及自己找他的原因简单解释了一遍,说话过程中他打量着这间房间。这是一栋很空旷的长方形房间,除了康斯坦丁靠着的椅子,就只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样子似乎是驱魔道具,里面有几个甚至对言白也有影响,比如其中一个透明玻璃瓶装着的液体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康斯坦丁顺着言白的目光回头,吸了口烟介绍道:“圣水,20毫升,500美金不讲价。”言白一挑眉毛,正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冲进房间的神父打断。 神父很胖,被裹在一件黑色神父服里,粗短到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十字架,眼睛很小,满脸横肉的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神父撇了眼言白,没放在心上,似乎也没发现他是黑暗生物只对康斯坦丁说:“一个新案子,唐人街44号,来吗?” 康斯坦丁立刻坐直了身体,却很快又瘫下去对神父说:“你先去,我待会到。” 神父又望了眼言白,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 言白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没锁的门是给他留着的。接着他就看到,康斯坦丁从皮椅上站起来,在桌子上的那堆东西里挑挑拣拣,他挑了半天,最后只拿上一串像钥匙串在一起的金属片塞进怀里,接着他打了个电话,拿上椅子背上搭着的黑色风衣就出门了。他从言白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一边把手臂伸进风衣袖子里,一边说:“想知道混血恶魔的消息?跟我来。” 言白跟着进了电梯,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电梯再次缓缓下降。康斯坦丁吐掉嘴里的烟头,用脚尖捻灭,咳嗽几声望着前方,双手插在衣兜里:“你是什么东西?吸血鬼还是血族?听说,昨天有人捣毁了一个吸血鬼的老巢是你吧。” “我是血族,那些不是我的同族,只是一群吸血的怪物。” 康斯坦丁莫名笑了一下:“这个我承认,那些比你疯狂多了。”随机他就沉默下来,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白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电梯降到底部。走出大楼,外面的雨丝毫不见小,一股股地从天而降往下倾倒,一辆破旧的轿车正停在大楼门口,正在等着他们。 言白在康斯坦丁的示意下,坐进车里,开车的是个很年轻的青年,或许称他为少年更合适。他从后车镜里看了眼后座上的言白,对副驾驶上的康斯坦丁问:“他是谁?” 康斯坦丁抽出一根烟,又点了起来:“少废话,开车,去唐人街。” 少年撇撇嘴,一脸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发动起轿车,言白发现身后的车窗前摆了一排书,便抽出一本看了一下封面,几个烫金的加粗字体映入眼帘——《教你如何驱魔:驱魔人的基础教程》他忍不住咳嗽一声,压下笑意,问前面两人:“这是什么?” 司机少年抢答:“驱魔书,这个一般人是看不懂的。” 康斯坦丁淡淡回答:“故事书,随便看看玩的。” 少年张口结舌,瞪着身边的男人控诉:“你之前给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康斯坦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向窗外警告他:“你最好开快一点,神父说情况很紧急。” 一无所知的少年当真了,一脸紧张地加大了油门,看样子是使出了他全部的车技,连红绿灯都无视了,生生将原本20分钟的车程缩短到10分钟。 所谓的案子就是被恶魔附身的情况,混血恶魔虽然不吃人肉,但他们喜欢将人类的灵魂拉下地狱,供地狱里的纯血同伴享用。除此以外,他们还享受着人类在此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负面情绪,这对他们来说比任何毒|品都更能让他们兴奋。 这次被附身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亚洲女孩,她居住在狭窄的老式公寓最深处的一间房间里,被父母用绳子捆在床上,其他人正围在房间门口向里面探望,但没有一个人——包括女孩的父母敢进房间一步。据说是女孩的母亲在给女孩送水的时候发现异常,她一打开紧闭的房门,就看见女儿四肢撑开,像一只虫子一样趴在天花板的一角冲她嘶吼,脸上布满青紫色的经脉。 康斯坦丁推开挡路的人,走进房间,扭住在床上还在不停挣扎的女孩的脸来回看了看,又撑开她的下眼皮观察了一下,随机放开手抬头对言白说:“找张一人高的镜子来。” 言白挑起眉毛,隐约明白康斯坦丁喊自己过来的用意,他没有拒绝,接过其他几个成年男人抗来的镜子,单手拿进屋子里顺手把门关上了。康斯坦丁见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了,这才一跃而起跳上床,双腿分开,单膝跪在女孩上方,让言白将镜子抵住身后的墙壁,横在他的背后,将女孩整个照在镜子里。 康斯坦丁对言白交待:“待会我让你把镜子扔出去,你就立刻扔出去。顺便问一句,你可以看见恶魔的吧?”他不等言白回答,直接掏出怀里的那串金属片,从里面挑出一个按在女孩额头上,固定住她的脸开始念动咒语。 言白看见随着康斯坦丁的念咒,女孩的身体扭动得越发激烈,嘶吼声逐渐变大,音调里比之前的凶狠更是多出一些痛苦的意味来。他能听懂康斯坦丁嘴里在说什么,那是黑暗世界的语言,问题是为什么康斯坦丁一个驱魔人会使用黑暗世界的语言来驱逐来自黑暗的恶魔?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的确有用。女孩挣扎的越来越厉害,康斯坦丁固定住她头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在女孩的上半身突然挺起来的时候,他收起了金属片,望着女孩笑了一下:“我是康斯坦丁。” 女孩剧烈颤抖的眼皮刷地睁开,露出里面全黑的眼球,她或者说她身上的恶魔用黑暗语言冲大喊出一声“康斯坦丁!”随机言白就感觉手一沉,他朝镜子里看去,只见镜面中一只相貌丑陋的恶魔茫然地在镜子上转动了一圈身体,镜子外女孩晕了过去,倒在床上。 “就是现在!把镜子扔出去!”康斯坦丁低喝一声,镜子里的恶魔也反应过来开始用力撞击镜面。 喀拉一声,镜子上出现了一个蜘蛛网状的裂缝,言白猛地一推镜子,将原本卡在窗户上的镜腿折断,轻松将镜子扔了出去。很快他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随即伴随着汽车的报警声。 康斯坦丁维持着单膝跪在床上的动作,平息了呼吸对望着自己的言白耸了耸肩:“看来汤姆没听我的,把车子还是停在了公寓门口。” 言白和这位手法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的驱魔侦探从欢呼的人群中挤了出去,下楼的时候又碰上之前通知康斯坦丁的那位神父,他先是笑呵呵地恭喜康斯坦丁又一次驱魔成功,随机又说自己先回去,下次还有什么事情再找康斯坦丁帮忙。 见言白凝视着神父的背影,康斯坦丁抽了根烟叼在嘴里解释道:“他虽然也能看见恶魔,但不清楚,灵能太差,只能发现恶魔而无法驱逐他们。” 言白收回眼神,和他一起往外走,同时问他:“那那个开车的人呢?” 出门的时候康斯坦丁掀起风衣盖在头顶上挡雨,朝满头镜子碎片的轿车跑过去,在哗啦啦的大雨中他扭头大声回答:“你说汤姆,他是我徒弟。” 徒弟正坐在处车子上生气了,一见师傅回来了,就抱怨道:“我刚才坐在车子里,忽然就有一面镜子砸了下来,差点没把我吓死。” 康斯坦丁甩上车门,把暴风雨隔绝在车外长舒一口气:“我跟你说过把车移走。” 汤姆翻了个白眼,发动轿车,车子的马达一阵轰鸣车身抖动:“但是你没说过如果我不移走,会被镜子砸到。而且你什么时候准备带我去驱魔?” 康斯坦丁沉默。 汤姆急了,他回头望了眼言白:“你都带他去了,为什么不带我?” 康斯坦丁似乎没听见他的质问,也回头望着言白:“像今天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告诉你那些杂种的消息。” 言白思考一下:“半个月。” “成交!”康斯坦丁看上去还挺愉快地,扭头就命令汤姆,“去大教堂。” 言白当然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进教堂,他虽然不是很怕十字架但是教堂多多少少还是会让他感觉到难受,更何况康斯坦丁要去的那座大教堂里还有一只货真价实的混血天使,他不想惹上麻烦,于是在中途便下了车。在之后的15天里,他时不时就接到康斯坦丁的电话,前去当他的驱魔助手。反正他力气很大,又不怕恶魔,有他在康斯坦丁的驱魔过程也简单许多。简单到他帮忙日期结束时,康斯坦丁还难得开口邀请他一起当驱魔人。 言白失笑一瞬,随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帮忙是一回事,真的让他去当驱魔人当然是不可能的,就像塞巴斯蒂安看不起人间这些混血恶魔,他也看不起,更不要说还要费心驱逐他们了。 索性被拒绝之后康斯坦丁也没生气,像是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信守承诺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言白:“最近一段日子,杂种们喜欢往西边的一个小教堂跑,那里其实已经废弃很多年了,现在貌似成了他们的驻扎地之一。” 又是废弃的什么地方?这个念头在言白心里转了一圈,他谢过康斯坦丁,第二天晚上准备了一下便前往那座位于城市最西边郊区的小教堂。 92| 老实说和之前的工厂相比,小教堂看上去要好得多,至少外表完好无损,顶上的铜制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辉,透过彩绘玻璃能看见里面有亮光。言白环顾了一番四周,没有其他建筑,教堂周围是疯长的野草,他踩上石阶,推开了那两扇紧闭的木门。 教堂内部的座位以阶梯状从门口到中心呈环状依次下落,在中心的位置则是牧师祷告的地方,现在上面只有一个石台,石台旁立着两盏烛台,言白之前在外面看见的亮光就是烛台上蜡烛的黄色光线,一个人穿着连帽斗篷,背对着他站在石台上。 烛光下,那人一动不动,斗篷的边缘泛着幽幽的蓝色绒光。 “你来啦。”是用黑暗世界的语言低低叹息出来的。 言白身后的木门同一时间啪的关上,他头也不回,平静地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你认识我?” “一百年过去了,一百年。自从你把我驱逐回黑暗世界,我一直在找你,直到最近才发现了你。”斗篷人终于转过身,他的帽檐拉的很低,以至于光线无法穿透帽子底下的黑暗,但是言白能感觉到那团黑暗中盯着他的目光。 贪婪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游走,如有实质般正在一点一滴抚摸过言白的五官,最后在左眼的疤痕上停留下来。 斗篷人呵呵笑了起来:“看来,你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毕竟只是个区区几百年的小血族。” 言白不为所动,他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问道:“瓦娜莎已死,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瓦娜莎……对,瓦娜莎……”来自远古的恶神这次不知道又附身在谁的身上,她低着头,扭动脖子自言自语,“本来她是我的,是我要送给撒旦的礼物,却被你破坏了。瓦娜莎……伊芙斯……撒旦很生气,我也很生气……这次我要得到更好的祭品……”她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火焰般撩向言白,“这次,我想得到你……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言白瞳孔瞬间收缩成竖状,像受到威胁的野兽般,灰色的瞳孔里弥漫着杀意。 恶神咯咯笑道,声音沙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的身体是这个世界的,但是灵魂却来自其他世界。这是多么珍贵的异世界的灵魂啊,独一无二,更何况它还如此美丽。”它抬起手,将头上的帽子缓缓摘下,露出一张言白熟悉的脸孔。 “霍兹德……”言白喊出对方的名字,现在他的身上的确黑气弥漫了,他整个人几乎都快要融入黑暗中了。 “我们的小朋友也很有趣,害怕自己异于常人就主动舍弃掉了他的天赋。”附身在霍兹德身上的恶神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陶醉道,“他的黑暗天赋远远比不上瓦娜莎,但是也足够被我诱惑了。幸好,他的天赋虽然被他隐藏在意识深处,但终归还存在。所以,做决定吧,我亲爱的血族,你是想救他,还是想保护自己。” “……”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恶神,“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普通人类,献出自己的灵魂?” 恶神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尽管你这样说,但是实际上你却动摇了吧。我有没有告诉你,正是因为你身体属于黑暗,灵魂光明的矛盾之处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言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后的门就被一下踢开了,莱斯特赤红着眼,狠狠瞪着言白嘶声问:“灵魂来自异世界?什么意思?” 言白微微侧头:“莱斯特……” 两只血族静静对视了片刻,感觉被冷落的恶神哼笑几声:“好好考虑一下吧,三天后还是这里,我等着你的决定,献上你自己拯救一个无辜的灵魂。”等言白再将目光转回去的时候,中心的石台前已空无一人,身后莱斯特还在不依不饶,“你不会真的又要牺牲自己去救一个人类吧?” 言白闭上眼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莱斯特:“莱斯特……” 对方等着他的解释。 言白只好继续道:“我们先回去,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于是一回到家,莱斯特就迫不及待地再次追问:“然后呢?什么一切?” 言白坐在沙发里,想起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场景,不,不光是这个世界还有他存在过的每个世界,他们都是真实的,他所遇到的人也都是真实的。那些人里有的已经死去,有的还活着,有的他可能还能再见,有的再也不见。 灰色的眼睛渐渐镇定下来,恢复到莱斯特熟悉的波澜不惊,浅淡的色泽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冰冷睥睨的错觉。他听见沃德开始慢慢讲述他漫长的一生,从人鱼到人造人,从血族到妖怪,从鬼魂到半精灵,那么长那么长,以至于血族的这一段在里面就像一段并不起眼的插曲。 “所以它会说我来自异世界,莱斯特,你能理解我说的这些么?”言白也是说完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了,多到他都觉得很累很累……如果可以,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想结束这一切了。 莱斯特茫然地看着言白,好久才吐出一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沃德。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实际年龄比玛格纳斯都要大了。” “但幸运的是,这个世界是我经历的最早的之一,”言白扯动嘴角,本来想笑,最后却还是面无表情。 “……你和我说这些想说明什么?你要把灵魂给那个家伙?就因为你累了?”莱斯特冷静了一下又感觉不对劲反应过来。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而不是想放弃自己。”提到那个恶神,言白厌恶地皱起眉。 “那就可以了,不用管它。如果你真的厌倦这种不断的人生,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让那家伙在小教堂里等到死吧。”莱斯特满脸的恶意。 言白张嘴,本想说可能有办法一次性解决恶神,眼前忽然闪现的一个场景却让他猛地闭上嘴站起身。 他看见自己正坐在一个树屋里,跟一个白发苍苍披着鳄鱼皮的老巫师在交谈。树屋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水晶和古怪金属片,盘腿靠坐在坐垫上的老巫师没有胡须,头发却非常长,裹在身上,闭着眼正和自己说什么。 看见的这幅场景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真正让言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分明是属于梅林的预言能力!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尽管没有他在梅林的世界里那么清晰,但的确是一个预言!但是怎么可能,在此之前,两个世界的能力从来没有互相影响过,一个世界他的能力绝不会延续到下一个世界自己身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正在越来越迷失在这些世界中么…… “怎么了?”莱斯特的声音唤醒言白的沉思,他看着同样站起来关心地看着自己的金发青年,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住在树屋里的老巫师吗?” “哈?”莱斯特目瞪口呆,跟不上言白跳跃的思维。不过他本身也并不知道这样的老巫师,应该说除了觅食和发展后裔,莱斯特从来就没有关心过人类里面到底有哪些人比较特殊。 最后言白只好再次联系了整个城市到处跑,堪称相关人物百科全书的康斯坦丁,在对方的帮助下,找到一个被称为先知的老巫师。 连绵的阴雨里,康斯坦丁歪着头用肩膀夹着一把黑伞,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夹着烟指了指面前的树林:“就是这里。” 言白同样撑着一把伞,却没急着进去,而是转头看了看康斯坦丁,发现了一件事:“你的肺癌痊愈了?”现在的康斯坦丁闻上去生命力鲜活,之前的腐朽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康斯坦丁笑了笑,弹了弹烟头:“啊,托一个任性妄为的家伙的福。”他用空着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腹部,“从这里全部弄出来了。” 显然这不是人类的手段,甚至也不是天使的做法,言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点点头:“这次多谢你了。” “好说,搞定这些事后记得过来帮忙一个月。”康斯坦丁摆摆手,转身向他开来的汽车走去,在轿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美女,她一直盯着言白,眼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恐。 言白瞥了眼那辆灰色的轿车,举着伞走进了树林。 这片树林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了,里面的树木枝丫交错,树根盘结,下面的泥土不知什么原因充满了水分,一脚踩下去就半陷入泥浆里,再□□脚印里就洼了一滩水,树木的根部和树干上常常爬满了虫子,一有人经过惊动便张起翅膀到处乱飞。言白走了足有十分钟,才来到树林中心地方,在几层树枝遮挡之后,果然有一片空地,空地的东方有一座木屋依靠一棵参天巨树而建,在木屋的木窗上还挂着一颗白色骷髅头,正滴溜溜地旋转。在言白刚走出茂密的树林时,正好转过来对着他停住了,黑洞洞的骷髅头像是活着一般,盯着这个陌生的来访者。 言白脚步一顿,听见木屋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咳嗽声:“你终于来啦,我看见了,传说中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 93| 言白掀开用碎骨头和五颜六色的珠子串成的珠帘,看见盘腿坐在草垫上,目光如炬的印第安老者,对方好整以暇似乎已经等待他良久。看见言白走进屋子,还没等他坐下老人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来,让我触摸一下你的灵魂。” 言白坐在老者身前的另一张草垫上,不动神色地侧身躲过那两只摇晃的手,轻轻咳嗽一声:“相信您已经知道我拜访的目的。” 老者这才收回手,从身后端出两杯饮料,将其中一杯鲜红色的递给言白。言白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抬眼盯着老者,对方喝了一口自己草绿色的不明液体慢慢道:“特地为客人你准备的。” 言白很怀疑地低头看了眼手上这杯气味难闻的血液,抿了一口,顿时腥臭扑鼻的血腥气就充斥在他口腔里,直窜上鼻腔直达脑神经。他艰难地咽下这一口,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没把它全喷在老者热切期待的脸上。 “嘿嘿嘿怎么样?”老人一无所觉,反而还又喝了一口自己那杯同样气味刺鼻的液体。 言白面无表情放下了杯子:“味道不错。您知道我该怎么结束这一切吗?”他指的是不断穿梭在各个世界的事。 老人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了一阵才慢吞吞道:“当然,想要杀死一个没有存在形体的神,你首先要让他有了形体。有了形体,你才能伤害到她,乃至杀死她。”显然老人回答的是另一个件事。 不过不等言白失望,他又继续道:“只有死亡才能解脱。不光是她,还有你,你需要斩断所有的羁绊才能离开。” 言白心中一动,重复了一遍:“死亡?” “死亡是一段全新生活的起点。” 在说完这句话后,老人就把言白赶了出去。对比刚见到言白时的热情,赶人时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横眉竖眼了,其变化之快堪称喜怒无常之典范。言白倒是很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在面对那杯气味诡异口感更诡异的不知名动物的血液,在离开那座树屋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老人说的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死亡是一段全新生活的起点。 死亡是一个新的起点。 “死亡是新的起点。” “你在说什么?”莱斯特满眼疑惑。 言白回过神来:“没什么……”他做出一个决定,“莱斯特,两天后我让恶神附身在我身上,你趁机把它杀死。” 莱斯特睁大眼睛,一脸“你在说什么发什么疯我是不是听错”的表情。 “我认真的。”言白很平静,“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让别人来。”让他想想,找谁呢,康斯坦丁?路易?塞巴斯蒂安?这时候言白才发现自己认识的人也是少的可怜。 莱斯特握紧拳头,声音很压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趁机把它杀死?那样你也会死!” 言白愣了愣,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这么愤怒,大概是在莱斯特看来他这是同归于尽自暴自弃的做法,便把老巫师的话告诉他,同时他还补充道:“就算这个做法没有用也没有关系,我应该没事。”他想起之前作为蛇妖渡劫失败,本应该已经死亡却变成鬼魂遇见了叶王…… “应该?所以你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了。”莱斯特的眼睛此刻像冰封的大海,一片凝固的海蓝色,“当然了,你当然无所谓。因为这个世界在你眼中只是那么多世界之一!就算在这里死亡,你也能在其他世界重生,你根本不在意!”他站起身,甩手离开,留下言白在沙发上愣住了。 或许莱斯特说的没有错,他因为不会在这样的世界中真正死亡,所以对他来说,和恶神同归于尽离开也好,被莱斯特杀死也好,都只不过是一次尝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但是对莱斯特来说……让他亲手杀死沃德·伊芙斯,还是后者主动要求的,未免太残酷了…… 言白坐在沙发上很久,他想离开这个世界是真的,但他不想伤害到莱斯特也是真的。可是他的离开注定要伤害到莱斯特,他想回去,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或许现在变成正常人也只是一种奢望,但是他至少希望,能回到那个有自己亲生父母,自己的亲朋好友的世界。 想到这里,他从沙发上起身,找遍房子,最后在房顶上找到了莱斯特。 如水的白色月光下,金发血族静静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高楼大厦上通明的灯火,他的头发被夜风吹起,衬衫的衣领翻动,听见言白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头也不回,一声不吭,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言白立在原地好久,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莱斯特的场景,自己被玛格纳斯扔出去,直接砸在青年身上,当时差点没把莱斯特砸晕过去。这个世界上,他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人。 言白走过去,在莱斯特身边坐下,支起一条腿后仰着身体,看头顶深蓝的夜空,和夜空上的那轮满月:“莱斯特,你还记得你父母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半晌旁边的人低低回答道,“作为人的时候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父母,朋友,阳光照耀的感觉,我全都不记得了。”他扭过头来看着言白,原本凝固的大海终于再次缓缓流动起来,“那个世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很普通的中国人,刚工作,有那么几个朋友,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当兄弟。” “中国啊,原来是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我从来没去过那里。”莱斯特看着言白,“至少在那个世界,你只是个普通人类,不需要以血为生,不需要昼伏夜出,不需要长生不死对吗?” “……你可以去中国看看,那里很美很美。”言白笑了一下,和莱斯特清澈的蓝色眼睛对视,他一直都觉得对方的眼睛过于好看了些,任何时候似乎都在闪烁着明亮的光,“莱斯特,你还有路易。而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那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弟弟!”莱斯特终于喊出了自己的不甘,他眼睛发红,獠牙暴涨,朝言白低吼,“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陪我?!” 言白没有说话,安静地和他对视,最后才轻轻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弟弟。”他向前倾身,抱住金发的年轻血族,“没有人能永远陪伴着另一个人。我不能,路易也不能。莱斯特,你必须要习惯一个人,习惯独自一人度过一个又一个百年。这是血族最大的悲哀。” 被抱的人刚开始还一动不动,在听到言白说“莱斯特,你必须要习惯一个人”时忽然伸手环住言白的肩膀,力气之大让血族坚硬如铁的身体都能感觉到微微疼痛。他把头埋在言白的肩膀上,半天才闷着声音笑道:“我本来是想应景地流几滴眼泪,结果才想起来,血族是死人,没有眼泪的。” 言白没有说话,只是加大力气抱住他,随即分开,盯着莱斯特的眼睛认真说:“莱斯特,你要好好的。不要变成玛格纳斯那样。”只有留下一个完美后裔的执念,在这个执念达成后,立刻毫不留恋地去寻死,“莱斯特,你要好好的。” 莱斯特却推开了言白,站了起来大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我是莱斯特,怎么可能变成玛格纳斯那种傻瓜。”他跳下了房顶,站在一楼的草地上回头仰望言白,整个人沐浴在白色的月光下,身体修长,眉目英俊,“沃德,我会比任何人活的更长久,比你,比玛格纳斯,比任何同族都要活的更久更快乐!”说完,他就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言白坐在屋顶上,看着他迅速远去,奔向远处高楼的背影,笑了起来,用手背挡住眼睛叹息:“是啊,你可是莱斯特。”张扬任性,无法无天的小混球。 两天后,言白来到那座小教堂,果不其然看见“霍兹德”早就等在那边,依旧穿着那身黑压压的斗篷,戴着帽子,一见到言白两眼放光:“你果然来了。你决定好了吗?” 言白颔首:“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和灵魂吗?我就站在这里。”他向“霍兹德”摊开手,一动不动。 恶神开始还有些怀疑,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武器或者后招,朝思暮想的灵魂就在眼前实在按耐不住,终于化为一团黑气从霍兹德的身上涌出,扭动着眨眼间就越过小教堂里的阶梯座位,瞬间冲进言白体内。 言白只感觉身体一沉,耳边一片刺耳的尖叫,在无数人的尖叫中,黑暗的声音异常清晰:“呵呵呵呵没想到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人类,牺牲自己。” 言白嘲讽地勾起嘴角,脸色苍白地抬起头:“谁跟你说我是这样的好人?”他或许会为了瓦娜莎受伤,但绝不会为了霍兹德献出生命。一个打火机啪的一声被点亮,在空中呈现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到了言白身上,本就特意浸润了油的衣料瞬间点燃,更何况言白还用能力加大了火焰的燃烧。 他缓缓笑了起来,听见体内恶神的惨叫,它在他身体里左冲右撞,试图冲出来重新回到昏迷的霍兹德身上,却被一层当头照下的薄膜给挡了回去。言白回头,冲眼神复杂的康斯坦丁道谢:“这次多谢了。” 对方低头点燃香烟,以掩盖自己的表情:“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能帮我驱魔了。啧,这次真是白做工。” 莱斯特提着霍兹德站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满脸不情愿:“呿,我会帮你的。” 在越烧越旺的烈焰中,言白望了眼莱斯特:“莱斯特,再见了。” 莱斯特没有说话,盯着脚下的长椅,拒绝和他对视。 片刻后,康斯坦丁弹了弹烟灰,提醒这只金发的血族:“喂,可以抬头了,结束了。” 莱斯特臭着脸抬起头瞪了这个人类一眼:“我没有逃避!” 康斯坦丁呵呵一笑:“我也没说你逃避,至少他最后是笑着的,应该挺开心吧。”他侧了侧头,示意莱斯特去看地上的那堆灰烬,“你们血族是不是疯子?能长生不死还要自己找死。” 莱斯特出神地看着那堆黑色,好半天才低低道:“不,至少他不是。死亡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说话间,他手上的霍兹德长吟一声,睁开眼睛,看见提着自己的事莱斯特一下就紧张起来,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立刻抱着头求饶:“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上次我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站在工厂的屋顶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小心踩破了屋顶的!” 康斯坦丁和莱斯特面面相觑:“他在说什么?” 莱斯特冷哼一声,顺手把手上的人扔了出去:“谁知道,他就是个傻瓜。” 在另一个世界里,言白长吟一声睁开了眼,满脸冷汗,直到他看见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耀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清醒过来,撑起身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真的回来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传出一段铃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王子秋。 94| 言白撑着身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手机不停震动,铃声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在又一遍快结束前,眼疾手快地接了电话。边将手机放在耳边,边走到窗帘前,看着外面灿烂阳光下的城市,感觉到隔着玻璃身上还有淡淡灼烧感:“喂?” “……”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说话,只有细微的急促呼吸声,“小白?” 言白抬起手撑在玻璃上,眼里一片冷凝:“你嗓子哑了。” “小白,你没事吧?”对方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机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挂断了。言白缓缓垂下手,看着手心里的电话,眼前一花闪现了一个场景:他和王子秋隔了几米远对视,两人一动不动,下一个眨眼后他自己冲了上去,将手□□了王子秋的胸膛。 言白深吸一口气,自己伸着血淋淋手臂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始缓缓消散,他转身抓起旁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几分钟后拿上钥匙和钱包,言白冲出自己的家门。 王子秋和言白一样,已经工作的他单独住在公司提供的单身宿舍里,只不过他的住处和言白一个在城市东边一个在城市西边,当言白用最快速度赶到的时候,那也是在一个小时后。他微微喘着气,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仰头打量这栋看上去很平凡的四层楼房,一个人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言白还打了声招呼:“哟,这不是言白吗?这么早就来找王子秋了?” 言白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对方是王子秋的一个同事,和自己曾经一起吃过一顿饭。他顿了顿,随即笑了一下:“是啊,跟他昨天约好了。”对方点点头,说了声自己有事先走一步就离开了。言白目送他走出十几米拐个弯消失了,突然抬起头看向三楼最右边的窗户,果然看见窗户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分明是王子秋那个家伙。 到底在搞什么鬼,不会……真的和他有关吧。言白拧紧眉头,走进宿舍楼的大门里。 按响门铃,现象中出现的无人应门并不存在,至少在言白按了两次后,门很快就打开了。言白推门进去,刚进门就停住了脚步,惊愕地瞪大眼睛。 王子秋的这间公寓他之前也来过,就是很普通的单身汉房间,顶多跟其他男人相比更整洁一些,但至少不像现在像个实验室一样整洁。 言白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什么时候还对实验这么感兴趣了,以至于要把整个房间从头到尾都翻证了一遍,他刚进来唯一的感觉就是白色。太白了,地板砖是米白色,正对着门的客厅里放着两张实验桌上面铺着白色的厚橡胶层,每张桌子上方的三层玻璃架被五颜六色的试剂挤得满满当当,在桌子后面,正对门的地方是一张三人座的白色沙发,沙发上铺着白色的毯子,在毯子上端做人正是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王子秋。 言白看着好友脸上的金丝边方形眼镜,背着手关上身后的门淡淡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王子秋面无表情,镜片后的一双眼用言白前所未有的冷静目光打量着他,或者说审视着他:“这不是近视眼镜,镜片没有度数。”他的嗓子和电话中如出一辙的沙哑。 言白缓缓走进去,在一张试验台前停了下来,拿起第二层玻璃架上的一个玻璃瓶看了眼上面贴着的标签,纯度百分之百的浓硫酸。他将玻璃瓶放到原位,这才发现在试验台下面还有几个鼠笼,里面的大鼠睁着猩红的眼睛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 “怎么样?”王子秋耐心地等了半天,看言白观察好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的实验室怎么样?” 言白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你在做什么实验。” 王子秋双手环胸,翘着腿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什么都做。只要是我感兴趣的课题。” “……进展如何?” 王子秋这才慢慢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才不紧不慢道:“那就需要你告诉我了。感觉怎么样,又得到了新的能力了吗?在梦中是不是经历的时间越来越长?” 言白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紧,他停了一下才按耐下怒火咬着牙说:“你不是王子秋。” 他的朋友是个傻逼,最喜欢的是打单机游戏和看球赛,绝对不是什么实验,更不用说会拿身边的人做实验! “我当然不是那个傻瓜。”“王子秋”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你认为像他那种人有能力有想法在你身上进行这么奇妙的实验?”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提笔问言白:“既然你主动来了,也不用我想办法找借口去看你。来吧,说说看,最近结束的一次有什么感受,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不等言白回答,他就先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言白垂下眼扫了一遍,就看见上面记着今天的日期天气温度,下面是一行字“受实体精神状态良好,未出现前一次的焦躁不安感,原因有待进一步观察推测。” 见言白注意到自己的实验记录本,“王子秋”笑了笑扬起本子:“要看么?顺便一提,我叫白兆。别把我和王子秋这个蠢货混为一谈。” 言白拒绝了白兆的热情,冷冷问道:“所以你是什么东西?附身在我朋友身上,还是他精神分裂?” 白兆摇了摇头:“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你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附身也好,精神分裂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用这具人类的身体达成他所不能达成的成就,他能让你经历这么世界吗?不能。他能让你拥有这些超出常人的能力吗?不能。就连我随便做的一个小实验,都能造福所有人类,王子秋根本做不到,听到这里,你还觉得我到底是谁还重要吗?” 言白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白兆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他显然是在逃避言白的问题,他不想让言白猜出自己的由来,这是不是因为言白一旦猜到了,就有了对付他的方法呢? 白兆见言白不说话,更加高兴了,他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他介绍起自己的丰功伟绩:匿名投递到中科院的最新科技被那些科学家醉心研究,随便摆弄出的生发水正是那款最受欢迎的促进生发洗发膏,以及言白,他最骄傲的实验。 “我想知道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性是最为复杂的东西。”白兆露出痴迷的表情,伸手抚摸言白的脸,“你最后是选择留在那些世界中的某一个,还是回来?如果你回来,拥有超能力的你性格有没有什么变化,生活会发生什么影响?有太多未知了,而正是这些未知让我着迷极了。” 言白握住他的手腕拉开,翘起嘴角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白兆愣住,脸色在听见言白的下一句话大变。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你是同样穿越了那么多世界,最后选择留下来的人。”言白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王子秋身上,正如你所说不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不,两个。”他握着白兆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从王子秋身上滚出去,以及停下你所谓的实验!” 白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样子言白真的猜中了。但是,“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实验体敢这样和我说话。”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脸色,笑了起来。 高傲地抬起头轻而易举从言白的手里挣脱出来,白兆眼神轻蔑:“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没有我,你的经历怎么可能精彩纷呈,你怎么可能获得这些能力。我给予你机会能够变得像我一样,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说着他突然闪电般地抬起手,握住言白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猛地一拉,“识相点就乖乖听话,你知道实验室是怎么对待没有用的实验体的吗?全都是处死。没有了你,我还能再找一个,不过就是实验从头再来罢了,你说王子秋怎么样?让他来当实验体,我还能贴身观察他的每一个变化。”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可行,“我原来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可比你好多了!像他这样的笨蛋,突然发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会不会吓得发疯?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反应我都能看见,这对实验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助力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要不要换实验体……” 白兆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快速翻动着之前的实验记录,间或用挣扎的眼神看一眼言白,显然真的开始琢磨起让王子秋当他口中实验体的打算。 言白只觉得脑中绷紧到极点的神经终于断了,他一把扯住白兆的衣领,瞪着血红的眼睛獠牙慢慢伸长蠢蠢欲动:“你敢动他试试?” 白兆的衣领被拽的太紧,紧到他喘气都喘不顺利,很快脸色就涨得通红,他挥舞着手上的笔挣扎着:“我警告你,快放开,快放开!”言白不知道他为什么时而表现得强横无比,时而又显得这么弱,但他刚这样想,就感觉手臂一凉,白兆竟然把笔戳进了他的手臂里! 很快一阵强烈的眩晕就袭向言白,在视线黑下来的前一瞬,他听见白兆洋洋得意的声音:“比力气我可能比不上你,毕竟药剂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是比智商,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实验体。好好享受吧,你很快就要被我遗弃了,不听话的实验体没有存在的必要……” 声音逐渐远去,言白的意识慢慢滑向了无止境的深渊里。 95| 月黑星稀的夜晚,一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树林里,手上手电筒的黄色光柱在一片漆黑中伴随着主人艰难的行走来回摇晃,人影时不时停下来,掏出地图和指南针比对方向,休息片刻后再次咬牙前行。 “该死的该死的,还没到吗?”瑟琳娜·阿其波卢德这辈子从来没这样尴尬过,靴子沾满泥土,每次从脚下的烂泥□□的时候都感觉要被吸得掉下来,身体因为接连一星期的长途跋涉而腰酸背痛,每个关节都仿佛在嘎吱嘎吱作响,,因为之前不断使用魔法提高速度,现在体内的魔力已经消耗殆尽,这比身体上的劳累刚让人无法忍受,就像……身体被掏空。 瑟琳娜深吸一口气,再次停下来,她没敢扶着旁边不知多少年树干比她整个人还要粗的树木休息,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橡树林里,谁也不会知道会冒出些什么东西来,在没有魔力也没有魔法礼装的情况下,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还好,根据书籍上的记载和地图的指示,那个地方应该不远了。她咬咬牙,没等完全休息好,就再次东倒西歪的前行。 绕过几棵格外粗壮的橡树,向左转入一个被灌木丛彻底遮盖的小道,没走几步再次右转,然后再左转右转,几次下来,瑟琳娜已经被转的头昏眼花,饥饿的肚子发出可怜的哀嚎声,她叹了口气,实在撑不住了,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四处看了看,周围密布的树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手电打出去不超过五米就被黑暗吞噬,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落脚点供她坐下来。 瑟琳娜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再次掏出地图看了看。 明明她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啊,怎么什么都没发现,不要说人了,连传说中仙女石像的影子都看不见。她泄气地蹲下身,把头埋进了膝盖里,想起几天前就已经出发现在估计快到日本的兄长眼睛一热,难道她真的救不了哥哥了吗……不,不会的,只要找到那个人,只要有他在,一定可以的……传说中的大魔法师,所有魔法师心中神明一样的存在……她一定要找到他! 想到原作中惨死的兄长,瑟琳娜感觉疲惫不堪的身体瞬间又有了力气,她抬起沉重得像石块的脚,再次在附近搜索起来。 言白是被一阵念咒声吵醒的,说是念咒声,但念咒人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该停的的地方不停,不该停的地方磕磕绊绊,简直像最开始的魔法学徒一样,根本不了解施展魔法的咒语精髓所在。他头疼的睁开眼,嗡嗡嗡的念咒声还在耳边回响,让他的头更疼了。关键是,他也没看到自己身边有人。 身上落满了半根食指长的落叶,最底下那层不知道哪个年代落下的,已经腐烂发黑了,乱糟糟的胡子和更加脏乱的头发缠在一起,盘腿而坐的身体半天也不停指挥,言白仿佛都听见了关节生锈的嘎吱声,这一切加上耳边的念咒声都让他心烦意乱。他忍了忍,忍了半天,连身体都缓过来了,像蜜蜂一样的念咒声还没停止,而且看样子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止。 言白忍无可忍,呵斥一声:“别念了!”声音嘶哑像是千年老树的树皮在石头上刮出来的一样。所幸的是,念咒声还真的就戛然而止。 言白侧耳倾听,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外,还有另一个声音——那是鞋底摩擦落叶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黑夜中某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虽然没有法杖有点不习惯,但身体里的魔力已经开始流淌起来,一边使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灵活,一边向魔法师的双手涌去,以确保敌人一出现就一击毙命! 就在言白精神高度紧绷戒备的时候,来人终于出现了,一个黑影从右侧的一棵树干后窜了出来,直直向言白扑来,边扑还边尖叫:“梅林——”啪叽一声,来人应声而倒,地面上表层的落叶被震得扬起,言白默默收回了差点就放出去的魔法,他修长苍白得手指上一抹幽暗的光芒转瞬即逝。 瑟琳娜并不知道刚才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差点就被自己哥哥更早一步去死神,就算脸朝下结结实实摔了个鼻青脸肿,也不妨碍她沉浸在找到梅林的喜悦中。 活的啊!是活的梅林啊!虽然满脸胡子,头发脏兮兮地裹在身上,身上的巫师袍也破烂成一缕缕挂在身上,但也是活的魔法之神啊! 肯尼斯大哥有救了!瑟琳娜热泪盈眶,从落叶堆里抬起头,泪光闪闪地看向梅林,希望老法师能明白自己的喜悦憧憬之情,等等,老法师? 这个,尽管被胡子挡了许多,头发遮了更多,但是隐约还是能看得出来对方一点也不老的哇。不光不老,看轮廓还是个超级大帅哥!瑟琳娜一时愣住,反应不能,在传说中的年迈法师和眼前这位落魄帅哥之间犹疑徘徊,就是不能把对方和梅林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而在言白看来,就是脚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先是被绊了一脚,然后对方就仰着脏兮兮的小脸蛋瞪着自己,不说话也没动作,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破布条,再看了眼对方沾满汗水灰尘泥土的脸,犹豫着开口:“我们是否该先梳洗一遍?”他等了半天,才等到对方木然地点头。 看着小姑娘无神的双眼,言白有理由怀疑对方其实完全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接下里的一段时间里,瑟琳娜感觉自己在梦里没睡醒,这种恍惚感在看见把自己打理干净,从酒店旅馆出来的年轻男人时达到了一个顶点。作为阿卢波其德家的幺女,瑟琳娜在金钱上从来就没有愁过,父母和两个哥哥给的零花钱,再加上平时自己积攒下来的钱财足够两个人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找到一家供应热水和食物的旅馆。不过,帅哥你就这么穿着浴袍走出来真的没关系?虽然我是等在旅馆的餐厅里顺便吃个饭,但是这里这么多人,你这样是不是有伤风化?不不不,应该说色气逼人…… 男人似乎是嫌头发太长就直接割掉了,目测技术不怎么样,看上去就跟狗啃得一样惨不忍睹,然而他顺便也把满嘴的络腮胡也剃掉了,这下刀削斧凿般的英俊脸孔就一点都没遮挡的露出来了,苍白的皮肤,翠绿的眼睛,银色的短发以及好看到不属于人类范畴的五官,传说中一半人类血统一般梦魇的魔法师真容俊美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活着的生物。他无视了餐厅里其他人的各色目光,只静静看着瑟琳娜,浓密纤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翻卷上翘,更显得眼睛迷人了。 他穿着旅馆简单的浴袍,却像是穿着最华贵的礼服,坦然自若地走到张大嘴的瑟琳娜对面坐下,一举一动充满无法描述的优雅感。 “你……”帅哥商量一下,你先穿好衣服再跟我说话好不好,这么近距离面对美色冲击,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怕我一时失控扑上去啊……瑟琳娜拿起手边的果汁灌了一口,缓了缓神问对面的银发帅哥:“你真的梅林?”传说中年老色衰呸,年纪沧桑还追求小姑娘薇薇安,被对方以年纪太大和血统有问题拒绝的悲催法师? 言白点点头,也对现在胸口凉凉的衣着有点不习惯,尤其是有些人的视线还在那块打转,他咳嗽一声询问对面显然是专程来找自己,还用那么蹩脚的咒语解开封印唤醒自己的小女孩:“请问,你有钱吗?” “哈?”瑟琳娜还没回过神。 真一穷二白·前帝国首席法师·现黑户穷光蛋·梅林镇定地请求:“能借我一些买套衣服吗?” 瑟琳娜这才回过神来,一下跳起来,为自己美色当前就不能思考的属性唾弃一下,连声道:“不用不用,我准备为您准备了衣服。”这种小镇上的衣服店绝对买不到高档的衣料,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被名门阿波卢其德养刁了穿衣品味的瑟琳娜连跑带跳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去拿早先准备的衣服。因为之前不知道梅林的身高,所以特意准备宽松的款式,就是她大哥最爱的魔法师款风衣,想着老头子嘛就算不合身也无所谓,现在瑟琳娜却万分后悔当时准备衣服时自己的懒散,早知道梅林这么年轻,她带一打衣服来专门给他试衣都是没问题的啊! 言白不舒服地拉了拉领口,显然小姑娘给自己准备的衣服有些偏小,尤其是衣领处,他又拉了拉感觉还是呼吸不畅,索性解开了上面的两个衣扣,便整理着袖口便走出房门,想要询问小姑娘如此精心准备费这么大周折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而瑟琳娜坐在房间里一会抱头后悔没有准备好,一会捂脸回响自己之前种种丢人的一幕,直到房门被敲响,她才赶紧坐直身体,整理好衣服,保证以最保标准的贵族姿态面对大魔法师。然后她脸上矜持的微笑就在青年走进来的一瞬间破功了,瑟琳娜捂住眼睛心里哀嚎一声:她真的真的应该带一打衣服来的,至少让他不用穿的这么诱惑…… 衣服偏小的后果就是紧贴身体,本来宽松版的长衣紧贴身体,勾勒出青年虽有些消瘦但依旧宽肩窄腰的身材,领口的两粒纽扣被解开,衣领的阴影下刀削般的锁骨若影若现,偏偏梅林法师面无表情走的是禁欲系风格,两相反差下却显得越发俊美逼人,惹人浮想联翩。 “梅,梅林法师您好。”瑟琳娜的礼仪老师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绝对会气的让这个学生从头学习,那些学习成果都喂狗了吧!错误百出!丢脸,实在丢脸,有辱阿波卢其德的名誉! “你好。”言白倒是没有察觉,关上门走进房间坐下后,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谢谢你为我解开封印,需要我做什么吗?” 96| 当然是救我愚蠢的哥哥啊,他将来可是先惨遭泪痣牛头人ntr,然后被切丝papa玩弄至死最后毫无魔术师尊严的死去!瑟琳娜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就这样说出来,梅林肯定会问她怎么知道的,想象一下那个场景: ——你怎么知道你哥将来会死? ——因为老虚设定的悲剧里我哥是个大悲剧。 ——老虚是什么?设定的悲剧又是什么? ——爱的战士虚渊玄,立志于通过悲剧让人们发现人性中的美好,笔下的世界观惨淡暴力灰暗装逼,其中我们这个世界是他的杰作之一。 好了不用进行下去了,谁高兴自己只是一个凡人笔下创造出来的世界里的一员啊,而且这个世界显然不是虚假的是真实的!不,现在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出来,瑟琳娜倒不是害怕梅林会一怒之下把自己灭了然后跳到世界外侧想办法跑到原来世界里找老虚算账,而是……这么一来,她要暴露的东西就太多啦!这些她连父母都从来没说过呢! 在那双清亮的翠绿色眼睛下,瑟琳娜有种自己想什么都被对面人看穿的错觉,她一急脑子一木脱口而出:“因为我有预言的能力,看见我大哥在未来的圣杯战争中会被他的对手杀死,希望你能救他!”魔术师再厉害也不会是英灵的对手,能击败英灵的只有英灵,虽然梅林法师因为血统的原因长生不死没有成为英灵,但是应该也差不远吧……况且saber是亚瑟王的话,说不定也会帮忙挫败切丝papa的阴谋…… “预言?”对面腰背挺直端坐在旅馆椅子里就像王座上的青年若有所思,凝视着瑟琳娜,“没想到,你也有预言的能力。” 哎?也有?瑟琳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了,传说中,梅林是有预言的能力吧,他关于红白龙的预言可谓家喻户晓,都成为小孩子们的睡前故事必备书目之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说自己有预言能力是不是班门弄斧了些? 就在瑟琳娜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补救的时候,她听见青年清清淡淡的声音:“可以,我会帮助你的,作为你帮我解开封印的补偿。” 瑟琳娜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她不知道青年有没有怀疑自己,毕竟预言能力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的,但是只要他愿意帮助自己,不管梅林出于什么心理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救下肯尼斯大哥,而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在混战中救出大哥还是太冒险了,所以她想了好久,才想出解开梅林封印唤醒他以此让对方帮忙的方法。 过程不重要,达到预定的结果就可以了,事不宜迟,要赶紧去日本,按照她估算的时间,圣杯战争应该刚刚开始!一切还来得及。瑟琳娜跳起来,立即开始准备去日本的相关事宜,在网上定下机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向跟在她身后,貌似很好奇地看着电脑屏幕的银发青年卖好:“在这次的圣杯战争中还有亚瑟王哦,她是以最高职位saber阶位降临的,说不定你还能碰到老朋友。”至于berserker兰斯洛特她还是暂时不说了,任谁刚醒来听见以前的故人被迫狂化发疯都不太会开心吧。 言白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眼,在房间里转了转,闻言既没有表现得很高兴也没有其他情绪,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这种反应让瑟琳娜也摸不准他到底开不开心见到亚瑟王。 话说他两关系应该挺好的吧。等等,这个世界的亚瑟王是个超漂亮的小姑娘哎,梅林又这么帅,传说中亦师亦友的两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瑟琳娜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无奈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心痒难耐地在订完机票后,开始在网络上搜索有关梅林和亚瑟王的相关传说。 在她看见有一版传说里,着重提及了薇薇安和梅林法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瑟琳娜终于忍不住,开始八卦当事人之一:“梅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已经在窗户旁的椅子里坐下,正望着窗外夕阳的青年扭头,窗帘被风吹起温柔地掠过他的身上,在白色的棉布起伏后他的眼睛剔透如水晶:“什么事?” “呃,你和薇薇安,”瑟琳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问道,“你们真的是情侣?”这是她往好听的说,按照她在网上搜到的传说里,是梅林单恋薇薇安不得啊,对方到底是什么样彪悍的女性能拒绝一个帅哥魔法师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对待和耐心守护? 薇薇安?言白恍惚了一瞬,发现脑海中微笑的女孩子的影像已经模糊了,他已经记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了……“不,她从来没有爱过我。”言白回过神,看着满脸好奇的小姑娘,冷冰冰地笑了起来,“你已经准备好去日本了?不是说很紧急吗?” 瑟琳娜一个机灵,立刻坐直身体,把之前浏览的网页关掉,开始一心一意地干起正事来,留下言白坐在她背后想起遥远的过去。 在被封印沉睡的最后一刻,他想起的不是薇薇安,而是阿尔托莉雅和英格兰,不知道莫德瑞德在他的魔法下死去后,王和国家会是什么样子。他没有问背对着自己的少女,也没有去网上查找消息,如果真的像少女所说,他可以见到阿尔,这真是他醒来之后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想到金发翠眸意志坚定的王者,言白笑了笑,不知道阿尔看见自己这幅样子,会不会不认识了。 然而这些遐想在一天后到达日本,见到瑟琳娜的兄长后全都碎成了渣渣,因为…… “什么???saber是白骑士高文?”瑟琳娜失声尖叫起来,不顾她哥瞪着她一脸“淑女怎么可以有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她已经混乱不堪了。说好的吾王是saber呢?竟然是圆桌骑士高文,那亚瑟王跑哪去了?且切丝papa不是用誓约胜利之剑的剑鞘召唤的么,就算相性不合也不至于把剑的主人蝴蝶掉啊,况且白骑士高文的相性和魔术师杀手也没高到哪里去吧。没有亚瑟王的圣杯战争还算什么圣杯战争!她可是夸过海口保证梅林能看见他友人的! 肯尼斯·阿其波卢德非常不满幼妹如此惊慌不魔术师的反应,应该说,在看见幼妹跟在索拉后面进门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满了。简直胡闹!冬木市可是圣杯战争的主场,瑟琳娜竟敢在这种危险时候跑过来,她甚至还没有成年!没有魔术礼装,没有从时钟塔毕业,同时却又精纯魔力的小妹走在冬木市街上,简直是移动的人性靶子,就等着什么危险的参与者把她抓走补充魔力。肯尼斯头都是疼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什么运气不好,或者说被招出来的这个家伙影响了。肯尼斯的眼神往自家从者隐藏的地方飘了飘,毕竟幸运e啊,想到这个数值,就算从来不相信运气可言的肯尼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也不由得心中一突,不管怎么样,拥有魔性之痣的枪兵绝对不能给小妹看见!诱惑他的未婚妻也就算了,如果连这一辈阿其波卢德家族最娇贵的公主也被诱惑,他真的要头疼到死了。 等了半天,也没见大哥有啥反应,未来大嫂更是冷淡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不答话,瑟琳娜逐渐冷静下来,她皱紧眉头拼命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就是换了个从者么,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个屁啊!saber都能换了,其他从者当然也能换,说不定连参与者都换了,剧情全乱套了,除了自己哥哥招出来的还是幸运e。 在听闻大哥如原著中招出了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后,瑟琳娜每天都在心中给自己哥哥点蜡,现在点燃的蜡烛已经可绕地球三百圈。唔,不知道梅林会不会做福灵药水啊…… 言白不知道瑟琳娜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将目光从房间一角收了回来,那里显然隐藏着一个气息十分强大的家伙,估计就是所谓的从者了。在来的路上,瑟琳娜已经向他大概科普过圣杯战争的含义,以及如何进行圣杯战争,按照她的说法,在所有人中对她哥威胁最大的是saber组,因为那组的r是个为了获得胜利不择手段的家伙,其他组要么是实力碾压要么是在肯尼斯面前不成问题,以肯尼斯的水平就算打不过撤也是可以的,只有那个魔术师杀手他不会给对手任何生还的机会,因为他相信斩草必须除根,不光除根,连之前掉下的叶子也有除得一干二净。 当时瑟琳娜还把每组的r和身份都告诉了他,言白也懒得拆穿她关于预言的谎言,从没听说过哪个预言能精确到这个地步。不过现在看来,都没什么用了啊。 得知saber换人了,之后又被大哥严厉警告一番,下命令立刻回国的瑟琳娜失魂落魄,没怎么反抗就被肯尼斯扫地出门,对方不放心她还顺便让索拉监视她上飞机,坐在出租车里,副驾驶上的索拉一路上也是心事重重,望着窗外不说话,瑟琳娜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迅速重新拟定了一个计划,偷偷用魔法联系上了言白。 “你想做什么?”言白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观树,在心里问瑟琳娜,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魔法,或者按照他们现代的说法是古老的魔术,专门用来两个魔术师之间的通讯,可以做到无声对话不被第三人听见,只不过距离有限,现在用在出租车里倒是正合适。 “待会到了机场,我们想办法把索拉送上飞机,让她回国。我们来当哥哥的助手,哥哥不是需要一个给r提供魔力的人么,我来。”想到原著里索拉干的一系列好事,瑟琳娜就打定主意,绝对不让接下来的几天她再出现在日本上,“你能解开索拉身上提供魔力的魔术,并将其转移到我身上吗?这是哥哥的研究成果,我只知道一点原理。” 想起副驾驶的红发女子身上的古怪魔术,言白皱起眉很勉强地表示他可以试试。 事实证明,他浸□□法这么多年不是白学的,折腾了一会儿,他还是成功了。目送飞机起飞,瑟琳娜松了口气,转脸冲言白笑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 “不回你哥哥那里?”在言白看来,肯尼斯的居住地装备得还算不错,各种陷阱交错,任何一个当世的魔术师硬闯进去绝对不讨好。 “不了,”瑟琳娜摇摇头,“我和哥哥的目的不同,他是为了夺得圣杯,而我只想保证他的安全。索拉没有回去,魔力供应也没有断开,估计哥哥不久就会猜到我们的做法,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停下来只会更加精心地准备圣杯争夺战。在战争后,才会来找我的麻烦。我们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以保证r充足的魔力供应。然后,在必要的时候阻击saber的主人。”这是瑟琳娜第一次露出冷酷的一面,对待她想要伤害她家人的敌人,无论是谁,她都一定会抢先阻止对方,必要的时候……她会杀了卫宫切嗣! 金发蓝眼的少女面若冰霜,她站在一栋平常的日式房屋前,几秒后重新挂上笑脸,按响门铃,在门被小心打开里面一个少年一脸戒备时,瑟琳娜欢快地笑出声:“嗨,韦伯!好久不见!” “瑟,瑟琳娜?你怎么会在这里!”妹妹头少年惊讶之下,猛地拉开门,失声喊道。 97| 韦伯·维尔维特是时钟塔的学生之一,见习魔法学徒,肯尼斯的学生以及瑟琳娜的同学兼朋友,这次也参与了圣杯战争,从者是rider实际身份为亚历山大大帝的霸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看到自己的同学不可谓不惊讶。 言白礼貌地谢过端上热茶的少年,对方显然比较忌惮自己,连落座的地方也是尽可能远离言白面向同样捧着热茶的瑟琳娜询问:“你怎么也来冬木市了?” 瑟琳娜抿了口热茶,悠闲地打量了一下韦伯的住所,才在后者催促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说:“你也知道我哥参战了吧,我是来看看他的。” 提到肯尼斯·阿波卢其德,韦伯脸色一僵,抱着托盘低下头:“对,老师也参战了……” 瑟琳娜笑了笑:“听说你还偷了他的召唤品,导致他不得不在召唤从者前临时更换从者。” 偷了好友哥哥的圣遗物又被好友当面毫不留情的揭穿,这对于韦伯这种青涩的学生来说还是太羞耻了,他的头垂得更低,脸更红,声音更小:“我很抱歉……” 瑟琳娜摆摆手,满不在乎:“你跟我哥的恩怨情仇跟我没关系啦,虽然我多少猜到点原因,大概是他看不起你你又想证明给他看吧,”她支起手臂撑在矮桌上笑意吟吟,“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现在也有不错的从者,只有我哥那种小心眼的男人才会念念不忘,你要小心点呀,韦伯同学。” 听到她这样显而易见的调侃,韦伯哭诉着抬起脸:“我只希望肯尼斯老师到时候下手能轻点,你是没看到前一夜我们碰面时的场景,他对我咬牙切齿啊。” “这样的话,就打败他就行了呀。”瑟琳娜微笑着提议,“用你自己的实力打败我哥,到时候他就无话可说啦。” “话是这么说,可是肯尼斯老师毕竟比我年长,也比我厉害的多啊,”韦伯不安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要说肯尼斯老师了,其他从者和魔术师感觉都一个比一个强呢。”想到那位沉稳敦厚剑法却凌厉逼人的骑士,还有嚣张到极点的金色男人,就连最后出场的体型娇小的黑色骑士也是能以一敌二的存在,根本不要说还要肯尼斯老师的r显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这么多牛逼哄哄的英灵和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魔术师齐聚一堂,之前自己想要证明实力的念头现在看来真是有些太可笑了…… “哦,这么说你见到他们了?”提到这个,瑟琳娜明显更有兴趣,她向前倾着身体急切地看着韦伯的眼睛,“快跟我说说嘛,那些英灵长什么样的?是不是还是人类的模样?还有世界各地的魔术师,啊想想就很让人兴奋啊,可惜为什么我没被选上呢——” “别开玩笑了,瑟琳娜!你根本不知道圣杯战争的残酷性!”韦伯却一下打断瑟琳娜的感慨,厉声道,“说什么兴奋,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你……你只会觉得那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程度……”想到saber一剑将一个集装箱整个劈开的壮举,还有archer和berserker的短暂对决,的确让人热血沸腾,但在热血沸腾之前是让你的心跌到了谷底,因为你只会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英灵真的不是魔术师所能对抗的存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英灵还是什么样的魔术师…… 说起来,他是不是被瑟琳娜忽悠了,她还没回答她怎么跑到冬木市来呢?差点就这样被带跑的韦伯终于反应过来,他固执地再次提出这个之前被回避过去的问题:“说到底瑟琳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没等瑟琳娜回答,一个豪爽的声音就临时插了进来,同时言白感觉到之前就在门口出现的强悍气息越来越逼近,就像两只野兽相遇一样,还没碰面就已经察觉到互相的存在,对方也在挤进房间的第一时间朝言白看来。 说挤是因为来人的块头实在太大了,足有两米的红发赤须壮汉穿着贴身白色t恤,块状的肌肉在衣料下块块分明,一双大手拎着两个塑料袋,手上的关键部位起着厚厚的老茧,显然也是个用剑持盾的高手。红发男人盯着言白看了好久,随即目光从背对着他的瑟琳娜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回言白身上,哈哈大笑起来:“哟,你们是小r的朋友们吗?” 韦伯一脸无奈地扶额:“说了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小r啊,会暴露的,虽然他们的确不是敌人就是了。” 应该是韦伯从者的男人毫不在意,将手上的便利袋扔下,低着头走到韦伯身边盘腿坐下,正好和言白而对,他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你好啊,我是rider。” 看上去很大大咧咧,其实是个意外细心的男人。言白伸出手和男人交握,打量着对方正好将韦伯暴露出来的柔弱处遮得一干二净的坐姿。而在其他人看来,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立刻就有了鲜明对比,一个皮肤黝黑手指粗壮,另一个皮肤苍白骨节分明,分明就是武者和书生的手的差别。 韦伯就很担心自己从者一不小心用力,把对面这个俊美青年的手指给捏断了怎么办。从一开始就体会到英灵一点也不收放自如的力气的少年心有余悸,赶紧让rider松手并且问他:“让你买的东西买了吗?有没有被其他魔术师撞见?”无奈他们这组在所有组里实力最差,平时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没有没有,”rider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示意小r可以去验货,他暂时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是强者的银发青年很感兴趣,感兴趣到刚买的游戏也能放到一边。 rider对自己直觉很自信,尤其是战斗直觉,对面没有表情的青年绝对是个强者!不亚于他的强者!最有趣的是他竟然不是英灵。 什么时候现世的人类中也出现这么有趣强大的人物了?rider一边打量着言白一边和他谈话。 说是谈话,其实是套话差不多。什么职业是不是韦伯认识的朋友是不是也是魔术师等等一系列问题,很轻松地就被rider知道了,但是除此以外就什么也不知道,连男人的名字都没交出来。不过rider自己也没有报出真名,之前是考虑到青年并非魔术师一旦暴露圣杯战争就不好了,现在一聊发现青年也都知道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红发壮汉打定主意,哈哈一笑就把自己的名字给报出来了,他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我是伊斯坎达尔,就是现世人所知道的亚历山大大帝。” 他这么爽朗,言白自然不能藏着掖着,于是他淡定地点点头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梅林。” “梅,梅林?”rider还没有什么反应,韦伯先失手把刚拎到手里的便利袋砸在了地上,他瞪圆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张嘴瞪着言白,“传说中的那个大魔法师梅林?” 应该没有哪个父母敢给自己孩子取这个名字吧,除非是本尊!可是不科学啊,对方明明不是英灵! 像是看出韦伯在想什么,看了半天好戏心满意足地瑟琳娜喝完自己的热茶,帮言白肯定:“就是那位啦。不是英灵,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是啊,韦伯同学你太失礼了。” “可,可是……”韦伯显然还是不敢相信传说中的人物就这样跪坐在自己家里,还是以活着的姿态。 “想想传说中梅林的血统吧,”瑟琳娜笑嘻嘻道,“有时候非人类的血统还是挺好用的。” 言白瞥了眼瑟琳娜脸上得意的笑容,忽然来了一句:“其实我并非半梦魇,而是半精灵。” 哎?哎!!!!!半精灵????? 目瞪口呆的人又增加了一名,瑟琳娜的笑容还没消失就换上了一副惊诧到不敢相信的表情,这让她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言白微微笑了一下,满意了,看着瑟琳娜耸耸肩:“半梦魇的血统都是世人误传的,我的父亲并非梦魇而是精灵。” 结果你之前一直都没说,现在才突然爆出来?韦伯和瑟琳娜有志一同地在心里吐槽,您老也未免太淡定了吧,或者说简直是恶趣味!淡定看着所有人被谣言蒙骗自己却在旁边就是不说实话,等到千年后才漫不经心地抛出来真相,还只是为了打击一下一个得意的少女?说好的成熟稳重大法师呢!这明明是个腹黑啊! “哦哦哦,原来是那个魔法师梅林吗!”反应慢了半拍的rider这时候才右手握拳一敲手心,“原来是他啊,你看起来蛮年轻的嘛。”他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言白,后者点点头淡定解释这归功于半精灵的血统,传说中他以老者形象示人只是因为一个诅咒的原因。 “会以你的外表诅咒你的人,”rider摸了摸下巴忽然嘿嘿一笑冲言白挤眉弄眼,“该不会是一个被你欺骗感情的女人吧。” 瑟琳娜一撇嘴刚想对他说这种狗血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梅林身上的时候,被调侃的本人就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的确是被一个女人诅咒的,她大概是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吧。” 原来传说里基本只和魔法和亚瑟王有关的魔法师还有这样一面,除了薇薇安还有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原来你是这样的梅林! 这边瑟琳娜还在感慨梅林法师“丰富”的感情史,那边韦伯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击的魂不守舍,等两个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伊斯坎达尔和言白已经开始一起玩游戏了!还是rider刚买的,他最痴迷的战争测略类游戏,看着屏幕上实力不相上下的两个国家和屏幕前全神贯注沉迷游戏的两人,韦伯半天才找回了自己声音扭头问瑟琳娜:“那你是想留在冬木市,看看结果?”一开始他还担心好友的安慰,现在看来既然她身边有梅林围观时保证自我安全完全没问题啊。 “是啊,”瑟琳娜决定不去看兴致勃勃的梅林了,原谅她不知道原来大法师还有这样网瘾少年的一面,“韦伯,收留我们一下呗。” 98| 韦伯当然没办法收留这两个人,他现在也是寄居在别人家里,房东还是他用魔术作弊忽悠的,对那两个善良的老人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欺骗一次了。瑟琳娜只好先找了家附近的旅馆住下,一方面放出使魔注意她哥那边的动向,另一方面经常往韦伯那边跑,增加感情以防万一将来需要他们的帮助。她是找韦伯联络感情偶尔提提建议,而梅林那边则是彻底和征服王沉迷游戏了。 或许是棋逢对手,或许是没有接触过现代高科技,总之梅林和rider两人天天不务正业,一个大魔法师,一个征战四方的霸主,现在都变成了网瘾少年。最后韦伯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征服王丢出去探查敌情,而言白也被瑟琳娜拜托去购买食材。 征服王和他在房子门前分手,前者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拜托你了,今天是游戏最新版的发行日,你一定要把它带回来!” 言白面容冷峻,眼神坚定,以无人可挡的气势点点头:“放心吧,就交给我了。” “你们两真是够了啊,”瑟琳娜捂着脸站在门口,“赶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言白先是按照瑟琳娜给的纸条把上面的东西都买齐了,然后转道前往那款游戏今天的发售地点,那是款类似大征服的战争策略游戏,在游戏里你不但要想办法准备战争资金,战争开始后同时也要兼顾防守及进攻,甚至还有国内政治的平衡,例如可能会有你的政敌暗中捣乱,在你外出打仗的时候在国内搞出不安分的小动作玩家也必须处理,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被战争敌对方抓住时机煽动情绪,把小动作逐步扩大导致整个战争乃至国家的崩盘。言白之前有一次和征服王对抗的时候,就被他这样差点弄垮过,还好那次他坚持不断进攻,在自己国家被征服王占领的同时占领了对方的首都,那场最后评算下来两人还是平局。 可想而知这款游戏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所以粉丝群也很庞大。当言白来到游戏店铺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看最前面几个人的装扮,他们可能是从昨晚就开始排队了,连睡袋都准备好了,现在正在吃早饭!一时间各种便携食物的香味蒸腾而起,各种口味的泡面气味混杂,让一些没有准备的排队者产生了骚动。索性还有工作人员维持秩序,队伍还没有乱。 言白看着长龙有点头疼,如果要从最后一位排起回去的时候估计都要到中午也不一定能买到,但是如果插队的话…… 一个刚刚身体力行插队的男人被其他人暴打一顿,扔出了长龙外,连工作人员都来不及阻止。 当然这是失败的插队方式,像另一个土豪就机智得多,大摇大摆地跟前面的人说:“杂种让开。” 言白表情很复杂,你这样不是插队吧,分明是找抽!没等他看见金光闪闪的家伙步了前辈的后尘,伴随着一段尖锐的铃声,游戏开始正式发售了,顿时排好的队伍一下散开,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像疯了般冲了上去,不管是队伍前的还是队伍后,每个人都义无反顾地投入人群中,言白还眼见地看见一个男人拿出一条写着“必得”的布条绑在额头上…… 算了,趁衔在这么混乱买一个回去吧,免得征服王失望。这样想着,言白偷偷用魔法将前面的人不着痕迹地隔开,假装很吃力实际很轻松地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往售架的道路,看准一个游戏礼盒他伸手准备拿下,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手从旁边插入,也按在了那盒游戏上。 言白扭头,眼睛被一闪而过的金色差点闪瞎。他微微眯起眼,这才发现金色的反光是从青年脖子上的黄金项链上折射出来的,这是个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很有钱的俊美青年。金色头发,红色眼睛,睥睨的神情,青年盯着言白,瞳孔像蛇类一样是竖状微微放大:“放手。” 言白惊讶于自己才发现对方身上的强悍气息,同时嘴上回答:“你放。” 青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前额的碎发伴随着魔力的躁动微微吹拂,一双鲜红的眼睛直直盯着言白不放,像是野兽盯上自己的猎物,在咬断猎物喉咙前绝不移开一丁点眼神。 不甘示弱的两人就这样按在同一个游戏盒上互相对视,心知肚明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的不寻常。眼看动手避无可避,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给他们腾出了一个空地,一个电话铃声响起,言白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只好朝金发青年点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对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赶快接接完打架。 言白却是听着电话那头瑟琳娜的声音,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他挂断电话,从游戏盒上收回手对青年说:“你拿走吧。”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他这么急是有原因的,因为瑟琳娜刚才告诉他,rider出去调查撞上了berserker,两人正在大打出手,地点离他所在的地方竟然还不远。 “涧西川石磨路。”言白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司机在他的嘱咐下一踩油门把车速提到最大,一路向涧西川疾驰而去。 快到的时候,他让司机提前停下,因为瑟琳娜和韦伯都叮嘱过不能让普通人看见魔术师或者英灵之间的对决,一旦看见要么对普通人洗脑要么就杀死他们,总之魔术的存在绝对不可以暴露。 结果出租车还没停稳呢,一支金色的长矛就呼啸着从前面击碎了车窗玻璃,贯穿了整个驾驶座。随即十几把各式武器蜂拥而至,眨眼间将刚才还完好无损的出租车插成了刺猬。这些武器都是金色,看上去用金子制成,有的上面还镶嵌着漂亮的宝石,明明是足以当做装饰品的武器,杀伤力却是出乎意料的强大,防弹玻璃被轻而易举穿透,钢铁的车皮也同样未能幸免,从外面看进去,车子内部已经纵横交错地插着金色的武器,宛如一个插满刀剑的魔术盒。 言白看了眼死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他睁大眼睛,显然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钉死在驾驶座上,身下的鲜血染红了整张皮椅。 言白缓缓抬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上的金发青年,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恶意的笑容:“本王准许你离开了吗?” 站在这个地方已经能隐约听见不远处刀戟相撞的清脆声,估计是rider已经和berserker交上手了,之所以对berserker这么在意是因为从韦伯的描述中言白总觉得它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尽管他一点也想象不出亚瑟王发疯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生都很克制自己,从未发泄过自己的欲望,更不要说失去理智了,所以当年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会以berser的阶位被召唤出来。 “喂,你没听见本王说的话吗?”又一把长剑擦着言白的脸,插入他身后的地面上,顿时以武器为中心那块地面出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纹。 言白只感觉脸颊一凉,随即就有细微的痛感传来,他用手指擦了一下,垂眸看着指尖星星点点的血液。 “这就是对你在王者面前失仪的惩罚。”头顶上青年高傲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难得本王好心允许你有面见王者的荣耀,你竟敢分神。杂种,你的罪死一百遍都不足以平息本王的怒火!” 青年似乎说着说着又重新开始生气了,言白抬起头看见对方身后出现了七八个金色的光圈,从光圈中探出了像刚才那些金色武器的头,有矛,戟,戈,枪,刀,剑等等,似乎世间所有的武器都可能在光圈中出现,以最华贵的姿态。这种攻击手法,这种唯我独尊的说话方式:“archer?” 金发的王者冷哼一声,像是懒得回答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路灯上懒洋洋地挑起一边眉毛,身后的武器就像弓箭一样射向言白。 言白嘴唇无声翕动几下,一层透明微微反光的结界就出现在他脚下,从下到上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金色的武器打在结界上,像钉子砸在玻璃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就掉落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archer终于收回了脸上最后一点无趣,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不错嘛,如果更多呢?”他话音未落,身后就出现了刚才多了几倍的光圈。 “再多一点你的结界还能挡住本王的王之宝库吗?”光圈的数量再次增加,现在已有几十个,以archer为中心层层展开,里面探出头的武器全都嗡鸣着对准言白,像是迫不及待要尝尝他鲜血的味道。 言白面不改色地抬起手,骨节分明苍白到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向archer的方向用力一握,只听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archer从路灯上跳了下来,刚才他所立足的路灯已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给捏的变形,整根黑色的铁柱被捏的像根圆管的牙膏一样,坑坑洼洼歪歪扭扭。 “你!”archer猛地回头,瞪向言白,眼中怒火清晰可见,“找死!” 这次的王之宝库已经成百上千了,以铺天盖地之势在头顶展开,这种压迫感就像站在山脚下,仰望直插云霄的最高峰般,随时随地都会有被压下的错觉。 言白却笑了:“麻烦你先让让路。” archer怒火一滞,顺着他的眼光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脚下竟然也出现了一个魔法阵图!当他怒火冲天地再抬起眼的时候,面前已空无一人! 无数武器枪林弹雨般倾泻而下,爆裂声中将整条街面毁于一旦。灰尘漫天,距离街道最近的一栋建筑都被牵扯着歪了地基,宛如慢镜头般缓缓倒下。archer恰好就站在这栋建筑下面,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头顶的高楼一点点朝他当面压了过来。 99| 听见身后的巨大轰鸣声,言白头也不回。按照archer的实力,那个魔法阵即使不能关他一天,也能支撑4,5个小时,不过到时候脱身的他还能不能找到言白就两说了。 他走的越近,公牛愤怒的怒吼声和宝剑相撞声就越发清晰。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战场出现在言白面前。 在一片被四周高楼包围的空地上,征服王穿着他红色披风锈色铠甲威风凌凌地站在一架战车上,战车由一匹公牛牵扯,行驶的时候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轮印。空地本来是供周围办公楼里的人工作闲暇时休息的地方,现在上面特意种植的草皮全被翻了过来,花坛被打碎,行人行走的鹅卵石路则是被几道剑痕斩断,四分五裂。 造成这些罪魁祸首之一的男人无暇顾及被自己毁坏的景观,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对手。 这是言白第一次亲眼看见berserker,以狂乱为名的战士。就如韦伯所言,这次战争里的berser是个体格娇小的骑士,深黑色盔甲从头到家包裹住他,头上的头盔也是包裹全脸,只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一把无形的剑刃被狂战士高高举起,直至战车上的征服王。 从理论上而言,berserker的职位比不上rider,但其自带的狂乱属性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麻烦程度。就如同现在,数十道纵横交错的车轮印中,黑色骑士盎然而立,看样子半点不落下风。 能和征服王拼的不相上下的英雄,还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手中的那柄剑也让言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是他两的战斗,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沉稳的男声在身边响起,言白转头望去,只见穿着现代服装的saber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许久不见,梅林法师。” “……高文骑士。”言白低喃出他的真名。 金发蓝颜的骑士以他最年轻力壮的姿态重新出现,沉稳坚毅的面孔似乎无论多久都不会改变。除去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引起的些许违和感外,言白似乎又看见那名永远立在王者身后统领整个圆桌骑士团的白骑士。 看样子他也是在闲逛或者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连战斗铠甲都没来得及换上。 高文向他点点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就扭头关注起rider和berserker的战斗了。场中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僵持不下,只有公牛时不时的哞叫声。直到berserker瞥见这边立着的两人,场面才有了转机。 三个人谁也没想到,黑色骑士在看见言白和saber后愣了一瞬,随即转身就跑。他体格瘦小,在高楼间几个跳跃闪避就不见了踪影,rider呆了片刻才从对手一言不合就跑路的突发事件下回过神,连忙驱车追赶,但任谁都能看得出已经迟了。 “他是看见我们才逃走的。”高文一动不动,言白也没有跟上去,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分析起来。 “不知道是他的主人看见我们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还是他的决定。”言白皱起眉头,一个怀疑在心里成形,难道berserker认识他和高文,或是他两的其中一个? “可是狂战士已经失去理智,理论上就算是生前认识的人,也会毫无波动。”高文淡淡道,他永远都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以至于以前凯还打趣过,说高文和梅林法师是不是兄弟或者爷孙,两人就算天塌下来都是那张死人脸。 “……高文你为什么会参加圣杯战争?”安静了一会儿,死人脸一号问死人脸二号。 “为了找到吾王。”高文抬起头,望着上方被高楼大厦分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天空,“吾王当年因平定连连战乱劳累而亡,这时表面上的原因,实际上自从莫德瑞德叛乱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每一次帝国的叛乱都是在加重她的病情。吾王她,并非劳累致死,而是自己不肯原谅自己啊。她总是固执地认为如果她能做的更好一点,莫德瑞德就不会叛乱,其他人就不会叛乱,而实际上……”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正是因为她做的太好了,所以才有人心生不满。”言白顺着高文的话接道。 “是的,”高文转向言白,“后来有一句话在叛军中很流行,我听过却一直没有告诉过吾王,他们说亚瑟王不懂人心。” “你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吾王不懂人心,但她从未对不起他们。谁都可以背叛她,唯有国家,唯有她的子民不应该。”高文狠狠皱起眉头,这个向来淡定沉静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沙哑了喉咙低吼道,“他们懂什么?他们懂什么!吾王每每处理公务到深夜的时候,那群说她不懂人心的混蛋们在安然入睡!当吾王率兵打退侵略者的时候,那群说她不懂人心的蠢货们在后方安享太平!当吾王严苛要求自己从未放纵的时候,他们饮酒作乐夜夜跳舞!国泰民安,四海平定这些都是吾王给他们的!他们还是不肯原谅她的一次错误!不肯原谅王后和兰斯洛特,一定要把他两把吾王逼上绝路!” 言白看着赤红着双眼,情绪愤怒到极点的骑士感觉到一丝寒意,他不知道这是被冷风垂得,还是因为高文的话:“所以吾王最后是……” 高文冷笑一声:“她是彻底绝望了。摩根在你杀了莫德瑞德之后就自杀了。吾王暗自放走了王后和兰斯洛特——这也是之后那些人起兵叛乱的几口之一——王后归隐修道院,兰斯洛特则成为那所修道院的守护者终生未娶。而我,我辅佐新的君王直到我死亡,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希望吾王挚爱的那个国家不曾消失。” “……” “现在我只想找到吾王,告诉她子民叛乱错不在她,希望她能原谅自己。”高文长叹一声,闭上眼,平复着心绪,“法师大人,您是从古当今最著名的预言家,你是否看见了这样的结局。” 言白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预言看不见一切,我只能看见莫德瑞德可能的叛乱。”所以保存了他的血液以备万一,但是阿尔托莉雅不是被莫德瑞德摧毁的,她是被自己的崩塌的信念摧毁的。 那个在自己面前发誓,会用一生的欲望幸福,所有的一切去换国家子民幸福的女子终究最后还是死于她的这句誓言里。 亚瑟王不懂人心。 言白又一次地问自己,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出现在阿尔托莉雅面前,没有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没有问她是否想为王,阿尔是不是会快乐许多。就算死后无法化为英灵,无法为世人所传颂,但是她至少会自然老死,死的时候说不定子孙成群,亲朋好友陪伴身边。 “失礼了,梅林法师。”在言白静静出神的这段时间里,高文重新冷静下来,他是个一贯克制自己情绪的男人,很少像刚才那样情绪失态过。 言白摇头:“那你到现在为止遇见过吾王吗?” 高文同样摇头;“世间那么多英雄,每次只出现七个,到现在为止才是第四次圣杯战争,我并没有遇见过吾王。但是这一次,我觉得快了。您是否也在怀疑berserker?” 言白听到这句话再次沉默许久,最后他看着高文一字一句道:“我希望berserker不是阿尔,否则这是对她的侮辱。” 走在回去的路上,言白这才惊觉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手上还始终拎着之前的便利袋,不由苦笑着摇摇头。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一个不少,连一瓶酱油也完好无损。高文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看他眼里的阴霾,他和言白是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两都认为狂骑士是阿尔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从他和rider的对决上看,他的剑术实在好过头了。言白也不是没有见过阿尔托莉雅的剑法,这是刻在一名骑士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不会因为狂化而改变。 路过之前遇到archer的街道时,对方已经走了,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地面和一幢倒塌的高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脱身之后没有找言白算账。 “嘿,梅林。”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和电光火花,一辆车从天而降,鲜红色的披风飞扬在空中,rider手执缰绳低头看着言白,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带你回去吧。” 有便利车搭当然再好不过,言白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跃而上牛车。拉车的公牛不安地躁动了一下,蹄子来回踩了踩鼻子里喷出白气,被征服王安抚下来。 “你没有追上?”尽管已经看出结果,言白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 rider摇了摇头,一甩缰绳,让车子腾空而起:“那小子跑到太快了。这里的地面是怎么回事?” 言白将自己惹上archer的前因后果对征服王说了一遍,没想到对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来一句:“原来他也喜欢这个游戏,哪天请金闪闪一起来玩好了。” 金闪闪?言白微微露出笑容,觉得这个外号和那个嚣张的家伙再匹配不过,不过你确定他在被言白坑了一下后,不会见面就打起来? 征服王的战车的确比走路快多了,他们眨眼间就回到了韦伯家,还没下车韦伯就大呼小叫说他们太显眼了,瑟琳娜也满脸着急地等在旁边,看见言白快步迎上来:“我哥他今晚就要去爱因兹贝伦了!” 100| 就算瑟琳娜用使魔监督,也顶多看到肯尼斯的准备,并不能确定他准备做什么以及行动的时间,而瑟琳娜说的的口气却是肯定无比,就好像她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一样,而这正是最不可能的一种。上次短暂的见面让言白确定了肯尼斯是绝对不愿意把自己妹妹搅合进这场危险的战争里,就算瑟琳娜强行将r的魔力供应转移到自己身上,肯尼斯无可奈何,他也不会因此和瑟琳娜联手。 不要说联手了,说不定他这么急着袭击对手的大本营和瑟琳娜也有关系,言白大胆猜测肯尼斯一想到自己尚未成年的妹妹被卷进圣杯战争就恨不得立刻杀光所有对手,迅速结束这场战斗,不然若是被对手们发现,别人不敢说,至少那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术师杀手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唔……因为……”这边言白在思考瑟琳娜的人身安全问题,那边小姑娘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来。 最后还是韦伯看不下去帮忙解围:“可能是瑟琳娜无意中发现了肯尼斯老师的计划书呢,呃什么都有可能,现在的关键是瑟琳娜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帮助肯尼斯老师吗?”他困惑地看着咬着下唇的好友,如果瑟琳娜想帮肯尼斯老师,她来找自己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了…… “别想太多小子。”征服王左右看看,拍了拍韦伯的肩膀,让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才哈哈大笑道,“听上去挺有趣的不是吗?saber和r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此乃一次盛宴啊!” 瑟琳娜这时也长吐一口气,愧疚地看着韦伯:“抱歉,我只是担心我哥的安危……我对这次圣杯战争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想帮助我哥,不是说帮他得到圣杯,只是……我希望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差点摔倒的韦伯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本想回头冲自己的牢骚几句,听见瑟琳娜这样说愣了愣,片刻后脸色转晴笑了起来:“什么啊,肯尼斯老师那么强,才不会有生命危险呢。”看得出他嘴上说要让看不起平民的肯尼斯正视他,实际上韦伯同学自己都没发现肯尼斯在他心目中地位很高。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言白拍了拍手,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他平静道,“今晚我和瑟琳娜会去爱因兹贝伦城堡,rider你们呢?” 韦伯犹豫,rider却兴奋地一展手臂满脸战意:“这等强者对决的盛宴,我怎能错过!” 计划就此定下了,不过在准备跟踪自己哥哥之前,瑟琳娜一把拉住言白,用牙疼的表情龇牙咧嘴道:“在那之前,先把你的头发弄好!” 言白就这么一脸茫然地被她拉出韦伯家,塞进一家理发店,他坐在椅子上呆滞地看着瑟琳娜拍着桌子对理发师命令:“用你们最大的技巧把他的头发弄得可以入眼!” 从不觉得自己头发还能不堪入目的言白表示有些心痛。 当天晚上准备好一切的肯尼斯从酒店出发,准备带着魔力充足的r正大光明从爱因兹贝伦城堡的正面入口突入,而言白和瑟琳娜则开着租来的一辆轿车跟在他们身后,韦伯组则是准备稍后再乘坐rider的牛车抵达,因为那辆战车速度快是快,却太显眼了。行驶的时候一路火花带闪电不要说跟踪肯尼斯,估计在他们后滚了滚车轮就会被发现,到时候直接开打都是有可能的。就连现在的轿车也是言白用魔法隐藏起来,悄无声息地在夜色的遮掩下跟在肯尼斯的座驾后。 说是悄无声息,言白头疼的扶额,同时在一个拐弯处眼疾手快地撑住前面的车窗玻璃避免一头撞上去的悲剧。驾驶座上的人却毫无所觉自己开车技术到底有多烂,反倒是一脸兴奋加足马力疯狂行驶,如果不是有隐匿魔法,傻子才看不见后面有辆横冲直撞在发疯的汽车。 “你拿到驾驶证了么?”再一次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倾后,言白实在忍不住问瑟琳娜。 握着方向盘,瞪着前方道路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没有,我还没成年呢。”回答得理直气壮,就像之前抢着开车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技术很好一样。 ……人老了是不是就宽容许多了,他当时竟然都没阻止!抱着她就算开的不好能有多差再差也不会死人的想法,言白对瑟琳娜自己会开车的谎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现在悲剧的还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爱因兹贝伦城堡,言白迫不及待地打开车窗逃出了那辆车,深深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一把老骨头快要被拆了,身后的罪魁祸首还一无所觉,跳下车关上车门朝言白邀功:“怎么样,我开的的确不错吧。” 言白回头看了她一眼,马上收回眼神看向树林掩映后的城堡:“我们赶紧过去吧,肯尼斯他们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他们没有刻意跟的太紧,以至于r一组现在应该已经和saber组碰面开打了,他们还在城堡的树林外。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西北方向响起,从言白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树林后卷起的烟尘。他同样看到一脸紧张的瑟琳娜道:“我们要” 加快速度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他一个侧身闪过背后突如其来的风声,下一秒一把金灿灿的长矛插在地面上,犹自摇晃颤抖不止。言白皱紧眉转身抬头,看见了清朗的夜空下那辆举世无双的飞船,上面驾驶座上的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你跑这么快,是想做什么?” “……”大意了,他们跟着肯尼斯却没发现自已也被人盯上,而且怎么又是这家伙! 言白这下真感觉头疼了,尤其他听见了瑟琳娜喃喃自语,她同样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黄金飞机上喃喃自语:“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放到平时,对于这种不经允许就擅自窥视圣颜的平民,archer会赏她一件武器去见冥神,不过今晚他的兴趣全在那个银发青年身上,也就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忽略过去。 在维摩那卷起的气流里,那头闪亮的银色头发来回鼓动,发丝下翠绿色的眼睛宛如春天最勃发的生命,五官是非人类的精致,身上的每一寸线条都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最完美杰作。作为最古之王,吉尔伽美什看见无数美人,无数奇珍异宝,但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合自己胃口的长相。或许这和他与友人相似的发色眸色也有关系?他在心里不确定地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回维摩那,吉尔伽美什落到最近的一棵树顶上,望着下面的青年眯起眼,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这幅惊世容貌被鲜血染红是怎样的美景。那张骄傲的脸孔露出脆弱的表情时又是怎样的绝色。 言白不知道盯着自己的金闪闪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妨碍他感觉到对方身上勃发的恶意和战意。 他讲瑟琳娜拉到自己身后,往爱因兹贝伦城堡的方向推了推:“快过去找你哥哥,这边交给我。” 瑟琳娜终于从吉尔伽美什的气场里回过神,她犹豫地看了眼压根不看自己的archer,无论梅林再怎么强大对方可是被官方点名的最强从者啊,号称认真起来一瞬间就能结束圣杯战争就连亚瑟王也不是对手的神级人物,梅林他…… 正想着,她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回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相信我。” 眼睛微微弯起,嘴角上扬,惯常清冷无波的眼睛里流露出温和的安抚。瑟琳娜深吸一口气,朝他点头:“拜托你了!”随即一头扎进树林里。 目睹这一切的archer未加阻拦,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只小虫子去跟其他小虫子玩去了,正好,不用打扰他狩猎。想到这里,他抬起手张开五指露出手心:“用你最大的本事娱乐本王吧,若是本王高兴,赏赐给你一些礼物也未尝不可。”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渐次展开几圈,十几圈,上百圈的金色光晕。 顿时整个夜晚似乎都被照亮了,言白也感觉自己的战意在逐渐攀升,好久都没遇上这样强劲的对手了,男人好战的本性在他心中复苏,全身的魔力在沸腾,叫嚣着拉下这个高傲的男人,让他尝尝战败的滋味! 几个白色的魔法阵出现在地面上,言白感受着身体里的魔力汹涌地往外流失,几只浑身火焰的怪物从魔法阵里爬了起来,他们最小的一只也有两层楼高度,最大的那只足有十几米,像小山丘般庞大。怪物朝archer怒吼着,双手捶地,整个地面都被他们撼动得摇晃不止,随手就从旁边连根拔出一棵百年老树,拿在手中,顿时树木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焰照耀在言白眼中,让翠绿色更加浓艳,几乎快要流淌出来。就在这一瞬间,十几道金色流线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射火焰怪物,后者也大声吼叫着抬起手身上火焰暴涨,朝archer抓去。 101| 当然言白也从未想过这样轻松一抓就能抓住archer,那样他就不会被瑟琳娜评价为最强从者,甚至连亚瑟王也无法匹敌。 果然伴随着对方的怒斥,archer从火焰怪物的巨掌下跳开落到了地面,只是他原本立足的那棵树不可避免地燃起了火焰。高傲的金色王者对此似乎非常恼火,身后的金色光圈数目再次增加。只是这些武器对火焰怪物伤害不大,他们的身体与其说是燃烧着火焰,不如说是由火焰组成,像这种物理攻击效果并不大。 “哦?”archer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挑起眉毛露出充满兴味的笑容,“还有点意思。” 他摆了摆手,原本探出头的武器又收了回去,再次冒出头的是和之前似乎别无二样的武器,然而言白却从这些拖着金色尾巴的新武器上感觉到了浓厚的魔力。 这家伙还真是什么武器都有啊。言白微微皱眉,看见火焰怪物这次被武器穿过后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他们像是被切实击中了肉体一样,痛苦地嚎叫起来,身上的火焰肉眼可见的黯淡许多。 这些怪物体积大倒是大,可惜动作不太灵活,言白心想,再次聚齐魔力开始默念咒语。伴随着古老的魔咒,最大的那只火焰怪物身体突然崩开,四分五裂,就好像有无数根线从他身体穿过,将他切割成无数小块。 这些无数的小火苗落在了地面上,随风而长,化为一个个握着长矛举着长弓的火焰人,他们迅速组成军队,再五人为一组分开,像archer进攻。 面对这种上有怪物高空压制,下有军队不断攻击骚扰的情况,吉尔伽美什只是轻蔑地评价道:“杂种不管数量再多,也还是杂种。”他随手从旁边的金色光圈中抽出一柄长剑,将正对着他冲来的火焰人拦腰砍断。 接下来的战斗就像一场红与金交错的抽象画,线条纵横叠加,火焰闪烁,金光凛冽,这两种耀眼的颜色将这边的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言白手上以火焰凝聚的长剑抵上迎面而来的利刃,金色长剑后archer猩红的眼睛如蛇般紧紧盯着他的脸。 两人互不相让,两柄剑也抵在一起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遇上了强敌激动,还是因为不堪力气的重负。 在这场对峙中,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好像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archer首先向后跳开,躲开了一柄侧面而来的火焰弓箭,他恼火地一挥长剑:“别来妨碍!”一根□□就从他身后刷的弹出,贯穿那名偷袭的火焰士兵身体。□□的主人随即再次跟上,金色的长剑在他手中化为一抹流光,破开空气,将挡在身前的一切敌人都撕成碎片。 火焰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消散在空中了。其他的也差不多,他们数量虽多,却多不过archer的武器,而且他的这些武器还都是能回收的,言白和他缠斗的空隙,眼角瞥见刚才那把□□已经消失了,应该又回到了某个异空间中。 就这么一点走神,就被archer抓住机会,长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过来,言白只能连连后退几步避其锋芒。 两人再次拉开距离,只是这次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如果刚才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根本看不见吉尔伽美什和言白的动作,只能看见金色和红色在空中忽隐忽现来回交织,它们主人的身影却难以用肉眼捕捉,这样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 “哈,能在本王的剑下撑这么久,你的确很不错。”archer只喘了几口气,就缓过来,直起身握着长剑笑道,“不过,到此为止了。”他扔掉那把黄金剑,举起手,从半空中抽出一把新的长剑。 不,从那把武器的模样真的很难说它是把剑,圆柱状的黑色剑身上布满了血红色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但是无论如何,言白从其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让人战栗的力量。 这是始于混沌,属于最原始的力量,这把古怪的武器是…… “开天辟地乖离之星。”archer握住这把剑的剑柄,露出笑容,“你该感到荣幸,在这次战争中这是它第一次露出真容。” 言白从来没有遇到过仅凭武器就能让他感到极度危险的情况,这把螺旋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archer用出!否则到时候不要说他了,这片地方包括爱因兹贝伦的城堡可能都要被夷为平地。 看出他的想法,archer大笑起来,全身魔力全向手上的武器涌去:“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你能阻止切开世界的力量吗!” 黑色圆柱剑身开始转动,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魔力越来越强,宝剑在archer手中发出不详的黑红色光芒…… 言白皱紧眉,消去所有的火焰怪物和火焰人,重新将魔力凝聚在一起,吟唱魔法,希望来得及,快一点再快一点! archer笑着挥下手,下达了判决:“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这最后一刻,白色的光线在他脚下亮起,且瞬间就盖过了乖离剑的光辉。 “什么?”archer睁大眼,满脸惊愕。 “……”言白也睁大眼,面露不解,因为他的魔法分明还没完成。刺眼的白光准瞬即逝,但当它消失之后,archer也不见了,只留下言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毁坏的战场上。 半晌,他咒骂一声:“什么鬼!”打到一半,正是战斗的最高|潮的地方,人却跑了,没想到那家伙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在遥远的的冬木市彼端,远坂宅里被标为不靠谱的某位王者正大发雷霆,咬牙切齿地要求他的r给出一个答案,否则他不介意再来一下ea直接把远坂家给抹平。 不提焦头烂额道歉解释的远坂家主,在爱因兹贝伦的城堡里,卫宫切嗣并没有被树林那边的动静所干扰心神。相反他更加冷静,给手上的枪重新装好子弹,他开始在走廊里缓步行走。一边走,一边端着枪,同时冷冷道:“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但再不出现将被我视为敌人。” 刚才一闪而过的影子他没有看清,但是好像是个女子? 可是按照情报来说,肯尼斯·阿波卢其德的未婚妻应该已经回国了才对,到底是谁? 瑟琳娜努力平复着呼吸,她的胸膛因为刚才的距离运动而上下起伏,她却不敢大口呼吸,只能拼命抑制着过快的心跳。她知道自己不是卫宫切嗣的对手,更何况现在还拖着半死不活的大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好在她已经通知了梅林,希望对方赶紧过来,大哥的r此时也应该发现不对劲,只要她再撑一会儿,就可以了! 只是说的容易做的难,刚才她是利用卫宫切嗣在杀死对手一瞬间放松的心态上偷袭,同时用魔法掩盖大哥以便自己救出他,一方面要命令使魔攻击,一方面要挡住射向大哥的子弹,最后她还要冲上去以最快的速度把肯尼斯大哥救出来,这一系列动作都在三秒钟之内达成,这还是她私自动用了时间魔术的结果。现在人是救出来了,但是她的魔力也所剩无几。 本来r之前和saber的战斗就消耗了她不少魔力,瑟琳娜就算再怎么魔力深厚毕竟还未成年,身体素质没有达到巅峰,这样同时供应从者行动同时施展魔法压力还是太大了。 按下不住颤抖的手,瑟琳娜头靠在墙壁上,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她的身边满身鲜血的肯尼斯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卫宫切嗣等了一会儿,意料之中没有人出现或者回答,便继续端枪前行,这是杀死肯尼斯淘汰r组的最好机会,他绝对不能浪费!本来肯尼斯不来找他,他好准备去前者下榻的酒店做些手脚,没想到对方受了未婚妻离开的刺激竟然直接找上门了。卫宫切嗣索性将计就计,让saber迎战r,并把对方引开,自己再专心对付魔术师。 事实证明时钟塔最年轻的讲师不是魔术师杀手的对手,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就以卫宫切嗣用起源弹废掉肯尼斯魔术回路告终,本来他已经换回普通子弹,准备给垂死的对手来最后一枪了,结果却被中途插|进来的一个人打断,真是可惜。 舞弥今天正好护送爱丽离开,否则她在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 “不说也没关系,我已经猜到阁下的身份了。”怀念助手的卫宫切嗣并没有停下脚步,相反他开始口头上刺激敌人,“会来救肯尼斯·阿波卢其德,阁下和他相比渊源很深。”不会是韦伯·维尔维特,他和他老师不和,但是韦伯之前接待了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女,目测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两人关系很好,少女身边跟着一个银发男人。只可惜使魔刚探查到这里,就被银发男人发现用不知名的手段废了。还好卫宫切嗣还准备了监控探头,发现那名少女就在韦伯家旁边住下了。等等,和韦伯关系很好,金发蓝眼的少女。 情报上的一个细节电光火石般在卫宫切嗣脑海中略过:韦伯·维尔维特和瑟琳娜·阿波卢其德即肯尼斯·阿波卢其德的关系很好。 那个少女是瑟琳娜·阿波卢其德! 刚才救人的也是她! “阿波卢其德小姐,你并非此次圣杯战争中的人,这时候插手违反了魔术师准则——私自帮助圣杯战争中的魔术师。”卫宫切嗣毫无笑意地弯起嘴角,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个稍显急促的呼吸,就在他说了刚才那句话之后,他立刻转动脚步,悄无声息地换了个方向靠近那个呼吸声,同时嘴上不停,“这件事如果被监督者发现,不光是你会被驱逐出冬木市,你的哥哥也会丧失继续争夺圣杯的资格。” 丧失就丧失好了!总比没命强。瑟琳娜心想,贴在地面上听了听,没听到脚步声,松了口气。以前看动画片不觉得,现在真正直面那个男人,她才体会到了可怕,不是说卫宫切嗣有多强——她相信他再强也强不过梅林——真正让瑟琳娜害怕的是,卫宫切嗣的眼睛是死的。黑洞洞的,毫无生气,你只要和这个男人对上一眼,你也会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巨大绝望。 102| 如果瑟琳娜是个局外人,她会很同情卫宫切嗣,但是作为他的敌人,她只会为哥哥的遭遇恨这个魔术师杀手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准则,没有道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个名为卫宫切嗣的男人根本不应该活着! 瑟琳娜的手忍不住抖得更剧烈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刚才这么久她都没有再听见卫宫切嗣的声音了? 瑟琳娜顿时心中一惊,抬起肯尼斯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就像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躲起来,然而,已经迟了。 她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那个噩梦般的黑色身影,对方同时也看见了他。 没有犹豫,瑟琳娜立刻往旁边翻滚,随之响起的枪声证明了她举动的正确。她来不及庆幸自己的机智,没等站稳,拔腿就跑。 如果这么容易让猎物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卫宫切嗣就不叫卫宫切嗣了,他面不改色,枪口往旁边侧了侧,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这一枪正对扛着肯尼斯行动迟缓许多的少女背后! 看那枪口的目标,若是被打中,就算不死,也是要瘫痪的! 瑟琳娜也听见了身后的枪声,她想躲的,结果这时候肯尼斯正好咳嗽一声,意识模糊地抬起头,看到了她:“瑟琳娜?” 就这么一瞬间惊喜,她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机会。 子弹眨眼间来到了少女的背部,眼看着就要穿入身体,直入脊椎。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了子弹。 卫宫切嗣甚至没看见男人是怎么出现的,他就那样突兀的站在瑟琳娜的身后,轻轻松松地将那枚狙击子弹握在手里,扔掉了。 直到听见子弹扔在地砖上的清脆撞击声,瑟琳娜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转头,看见了熟悉的脸孔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要不是archer临时跑路,还无法赶到的言白点了点头,他看了眼随后破窗而入的r,对他说:“带他两走。” r没有犹豫,扛起肯尼斯,夹起瑟琳娜就从破碎的窗口再度跳了出去,他不赶快不行,saber还在后面追着呢,如果不是berserker突如其来跑到战场捣乱,他就要被saber杀死了。 卫宫切嗣当然在看见言白的一瞬间就开始召唤saber,而且他更干脆,直接使用了一个令咒。因为卫宫认出来,面前的这个银发男人正是发现他的使魔并且将其毁掉的人,他给他的危险感和那些英灵不相上下!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言白刚抬起手召唤出几支火焰箭,就被紧随起来的saber打落:“住手!”人未到,声先到,伴随着而来的是凛冽剑光。 言白立刻后撤躲开。 召唤的白光消散后,身穿银色盔甲的高文手握长剑,挡在卫宫切嗣身前。 “……你要与我为敌吗,高文?”言白很不高兴地放下手,微微眯起眼。 金发骑士这样回答他:“我不愿与法师你为敌,但如果你想伤害r,就先杀了我。”他手上的长剑熠熠生辉,剑刃出隐隐亮着彩虹般的光芒。 言白知道这把剑,名为轮转胜利之剑,同样是阿瓦隆精灵工匠的产物,和阿尔托莉雅的那把誓约胜利之剑是成对铸就的,当年阿尔托莉雅拿到誓约胜利之剑后不久,高文就获得了这柄剑,连言白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获得的。 总之,这是一把同样强大的宝剑,而高文的剑技也和她的王不相上下。难怪刚才r赶到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高文的身上也有伤口? 因为还有另一个敌人。 像是为了解答言白的疑惑,第二个人破窗而入,这次却不是枪之骑士,而是黑色的berserker! “他怎么会在这里?”言白听见对面拿着枪的男人低骂了一声,加入了这个第三者,局势顿时混乱起来。 本来按照卫宫切嗣的想法,趁着saber在,别管银发男人和saber是否认识,直接杀掉对方,否则圣杯战争中多出这样一个变数实在很麻烦。没想到,狂战士竟然也紧随saber而来,顿时三方鼎立,互相戒备,谁也不愿先动手。 言白的注意力自从berserker出现后,就全被后者吸引过去。他相信对面的高文也是一样,因为他们都认为这名berserker很有可能是那个人。 berserker却不知道其他人心中的思量,她被狂化后早已失去了所有理智,只能完全凭借本能行动,之前她的御主追寻着archer的步伐来到这里,结果找了半天不但没有找到archer,反而碰上了激斗的saber和r,御主本来打算撤退,却没想到berserker看见saber就冲了上去,挡开他对r的剑刃。而被挡住剑的英灵竟然也不管先前的对手,直接就和berserker较量起来。现在berserker的御主已经不堪提供狂骑士的魔力晕了过去,英灵却还具有充足的魔力,追寻着熟悉的气息就跟了过来。准确地说是,熟悉的气息x2! 言白看见黑色的骑士缓缓把头转向自己这边,对方戴着全遮面的头盔,看不见脸,周身黑雾弥漫,一双眼的位置也被红光充斥,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清了清喉咙,和黑骑士对视,嘴上却对高文建议:“不如先对付这个家伙?” 他话刚说完,不等卫宫切嗣反应,高文就将剑挥向berserker了,就连卫宫切嗣气急败坏的那句“住手”也假装没听见。 言白一看对方这么配合,当然自己也不能落后,有高文正面强攻,他就直接转为了辅助,用魔法干扰berserker的注意力,困住她的动作。 高文的目标也很明显,他每次挥剑都直指黑骑士的头盔。因为双方明显的身高差距,这个动作从上而下做起来更加轻松。 很快berserker一时不察就被言白抓住机会用魔法阵封住动作,高文配合默契地趁此机会用轮转胜利直刺其面孔。刚才他越打,心中的熟悉感就越甚,不光是他对berserker的熟悉感,就连他手中的宝剑也一直在嗡鸣,好像遇见了它的兄弟一般。 现在谜底终于揭晓了。 黑色的头盔在彩虹般的光芒闪过后,应声而裂,从左至右,像皲裂的土地般一寸寸蜘蛛网状地裂开。 之后的事在其他三人眼中就像慢镜头一样,当黑色头盔一块块从berserker脸上剥落时,高文惊呼出声:“吾王!” 言白暗自叹息:果然是你。 卫宫切嗣握紧手中的枪,难得有些茫然。因为从他看来,除去berserker竟然是个女人之外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问题是,她不光是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啊。言白紧紧盯着那张苍白得脸孔,阿尔托莉雅依旧面容秀美年轻,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此时无神幽暗,金色的长发流光溢彩,伴随着头盔的碎裂散开,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垂在她身后。她面无表情,神情呆滞,显然没有了自己的意志。 高文早已放下了剑,向前走了一步,单膝跪下:“吾王。” 言白也在阿尔托莉雅向自己看来的时候,举手弯腰行礼:“吾王,许久不见。” 一片安静中,阿尔托莉雅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吾王?”她眨了眨黯淡的双眼,歪了歪头。下一秒,立刻转身就走。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突然,连言白也没想到。 等他和高文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城堡外幽暗寂静的树林,那名娇小的骑士早已不见踪影。 高文呆呆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密林,轻声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的言白:“吾王为什么要逃走?” “……不一定是她自己的意识。别忘了她还处在狂乱状态下。”虽然嘴上这样安慰高文,但实际上言白自己也无法确定。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阿尔托莉雅清醒过来了,她望着他们两的脸孔上分明出现过一丝怀恋。 最后言白还是就此和高文在城堡外分手,他相信卫宫切嗣也不会希望自己再跟着自家回去,爱因兹贝伦城堡今晚所有的战斗就此画上了休止符。这时候言白才发现,其实这座城堡损失惨重,外围除了有他和archer,还有saber和r,两场战斗让大部分树木燃烧倒塌,城堡内部由于肯尼斯和卫宫切嗣的争斗,大半的城堡主体都坍塌成废墟。回去的路上,言白有些出戏地想还好卫宫切嗣没让他赔钱。 不过,rider他们不是说稍后就到么?到现在也没见到他们人啊。 答案是,他们还没找到爱因兹贝伦城堡,就碰到了r组,直接在路上就开战了。 脸上贴了好几块ok绷的韦伯正苦着脸,想方设法治疗肯尼斯,可是他本身并非专精医疗魔术,肯尼斯损伤的又是大半魔术回路,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至少从守候在旁边提供语言指导的瑟琳娜表情来看,她恨不得推开韦伯自己上。可惜她的魔力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现在连r的实体化也无法提供。 言白走出屋外,看见坐在阳台上,望着月亮思考的征服王:“你们和r组的战斗怎么样?” 其实这是句废话,如果他们失败了,早就回不来了。征服王却认真地想了想,很严肃地回答:“我们侥幸获胜了。” 侥幸?征服王对那个排名最末位的从者评价这么高?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征服王解释道:“如果不是我们速战速决,最后就是我们输了r本来想召唤巨大的魔兽,无奈他没有准备好,否则谁输谁赢还很难预料。他的r……”说到这里,征服王皱起眉,露出厌恶的眼神,“他的r也很有问题,被我杀了。” 言白拍了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你们最后还是赢了。” “听说你遇上那个金闪闪了,怎么样?”提到看中的对手,rider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 “他啊,”言白想了想,用一句话形容了,“是个强敌。” 103|6.30 两人在阳台上闲聊了几句,就听见房间里韦伯兴奋的大喊:“成功了!”探头进去,发现是这小子施展的治疗魔术终于成功了,温和的白光包裹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肯尼斯灰白的脸色终于开始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渐渐平稳,随后治疗的进展就变得顺利,韦伯的治疗魔术施展得越来越熟练,肯尼斯那条几乎快被狙击弹搅碎的胳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长。 疲惫不堪的韦伯向瑟琳娜告辞,为了救治肯尼斯他也是下了血本,除去提供rider现世的魔力以外他把能动用的魔力全放到治疗上,现在连走路都有点不稳,最后还是被身强体壮的从者拎着衣领提了回去,因为他严令禁止了征服王试图公主抱或者扛着走的企图。 送走了主仆二人,言白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屋子里守在肯尼斯床边的瑟琳娜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瑟琳娜看着倒在床上昏迷的大哥,犹豫了片刻:“带他回国。” “圣杯战争呢?” “当然是退出了,以我哥现在的这个身体怎么可能进行得下去。”她终究没来及避免大哥的受伤,只来得及救下他的性命。现在肯尼斯大哥身上的魔术回路有百分之九十都已经毁坏,不要说魔术回路了,正中脊椎的那颗子弹直接让他瘫痪,以后走路都成问题,这次回国他可能会丢掉时钟塔讲师的职位,甚至连阿波卢其德家住的位置也可能不保。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大哥醒来后得知自己身体状况后是什么反应。 瑟琳娜满面愁容,长叹一口气,扭头望向阳台上的男人。对方碧绿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银色的头发在夜风下微微拂动,安静淡漠,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他时一样。无论在哪里,无论是站在这样的现代化阳台上,还是坐在千年古树的树根下,都是这样坦然自若镇定如初。 “梅林,千年前你也是这样吗?”看着看着,凯瑟琳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见对方露出疑问的眼神,她补充道:“千年前,你就是这幅样子吗?”其实她本来是想问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变过脸色,永远这么冷静。 对方想了想:“千年前我是个老头子。” “哈?”凯瑟琳一脸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的表情。 言白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原来我因为诅咒是个老头子,我记得我说过这件事。” ……这不是看你现在风华正茂大好青年看着看着就忘了这个严酷的事实么,瑟琳娜内心吐槽道,谁知道您老是逆生长的,等等,千年前是个老头子的话:“那saber高文骑士怎么一眼就认出了你?” 言白也是一愣,对啊,高文怎么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因为习惯,高文朝他行礼问好他也理所当然地就忽略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现在被凯瑟琳提醒想起来才感觉到怪异。 “可能是通过某个渠道知道了我的真容吧。”言白想了想,只能这样道,虽然这个理由他自己都不相信。 “算了,这不重要。”瑟琳娜撑起脸,戳了戳他哥手背上的令咒,“说来说去大哥现在这么倒霉都是这东西害的。” “很抱歉……我没有保护好r。”另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r出现在房间的一角,单膝跪地,头深深垂下,看来通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瑟琳娜的魔力也恢复了,能够让他凝聚出实体。 瑟琳娜对此还是很明白的,她摆了摆手:“我还是知道我哥这人的性格的,与其说是你没有保护好他,倒不如说他一意孤行吧。”或者你说因为你的幸运e都更有说服力些。 “不,如果我能更小心些……”r还是很自责,声音越发低沉了。 “你再小心你也不能算到全部,总会有突发情况的。”瑟琳娜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用把责任全怪在自己身上啦r也是人,也会犯错,你没必要把他的错误拦在自己身上。” r沉默了,没有再说话,只是头还是低垂着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他是否被瑟琳娜说服了。 索性肯尼斯在此时恰到好处地醒来,他先是长长呻|吟了一声,然后才在瑟琳娜惊喜地呼喊声中缓缓睁开眼睛。 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肯尼斯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住宿的酒店,猛地坐起身当然还没一秒钟他又倒了回去。不过这个动静倒是吓得r一下跳起来,终于抬起头了。 “肯尼斯大哥,你别激动。”瑟琳娜连忙帮他摆正身体,防止压到伤口,随即释放了一个简单的探测魔术检查他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 肯尼斯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走到床边的r,声音嘶哑地开口:“我这是在哪?” “你在我现在住的地方,你原来的酒店好是好,却是明晃晃的靶子,有魔术师杀手在我可不敢随便住进去。”瑟琳娜向他解释,发现魔术检查的结果还行,脸色也放晴了。 然而肯尼斯却发现了异常,他再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腿用不上力气了?” 瑟琳娜表情一僵,转开了脸r也再次垂下了头。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在这样的反应中,肯尼斯似乎明白了什么,瞬间更加惊慌,“我的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反应!瑟琳娜?r?回答我!” “子弹打中脊柱伤到神经,你的下半身已经瘫痪了。”最后还是言白看不下去,主动开口道。 他这样直白的话,一下引起三人的瞪视,其中瑟琳娜和r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了都不委婉点!”的字样。 无论怎样委婉,残酷的事实却是不变的,这不是委婉的话语技巧可以挽回的。 言白是这样想的,况且在他看来,肯尼斯既然袭击了爱因兹贝伦城堡就应该做好了准备,这个准备不光指战前准备,还包括对失败后果的承担。 很显然,肯尼斯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肯尼斯忽然大吼起来:“滚!滚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没有人反驳他,瑟琳娜站起身,和r一起出门,而言白直接就从阳台上后仰翻身而下。他干脆利落地落在地面上,身子晃都没晃,随即便听见了二楼房间里男人的泄愤的大叫声。 肯尼斯突遭如此噩耗显然情绪很不稳定,叫了没一会儿又把瑟琳娜喊了回去,之后两人在屋子商量什么言白就没听见了。他只是闲着无聊,正好顺便在屋子周围晃了一圈,把一些刚刚出现的新的使魔处理掉,这些使魔大部分都是来自其他圣杯战争的参与者,剩下几只则是来自其他方的监视者。言白也没有分辨,反正只要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全都被烧成了灰烬。 等他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瑟琳娜和肯尼斯似乎已经交谈完毕。不光是交谈完毕,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连令咒都交接完毕了。 言白的目光落在瑟琳娜的手背上,那里原本还光洁白皙,现在却刻上了三道鲜红的刻痕,肯尼斯在这之前竟是一枚令咒都没有使用,也还好他之前就把r的魔力来源转移出去,否则他现在早就退场了。 瑟琳娜注意到言白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苦笑:“现在我是r了。” 言白没什么表情:“你准备获得圣杯治疗肯尼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瑟琳娜决定参战的理由。结果没想到对方一语惊人:“不,我打算把令咒给你。” 言白愣住:“给我?” “对,除此以外,我还要把圣杯战争的真相告诉你。然后由你自己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参战,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我就将这三枚令咒交给韦伯。”瑟琳娜目光坚定,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我拒绝。”言白想也没想就回绝了,连瑟琳娜所谓真相都没听。 这显然大大出乎了少女的意料,她睁大眼睛:“哎?” “圣杯战争的目的不是得到万能的许愿机圣杯么,我没兴趣。”言白干脆利落道。 “……难道你就没有一些想要后悔的事情?” “那也是过去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想借助外力去修正所谓的错误,也没有什么想实现而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关于后一点,言白当然说谎了,这个愿望还是有的,他想要结束无止境的轮回,回到现实世界把白兆从王子秋身上赶走,然后继续过个正常人的生活。只是,这种愿望不是他自己亲手实现的话,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或者说不能让他感到安心。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等价交换是任何一个世界都要遵循的法则,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不用你付出什么就能给你你想要的万能机器呢。 瑟琳娜虽然被言白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噎了一下,但她很快打起精神,坚持要把真相告诉言白,而且为了增强可信度,关于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也一并说了出来。 言白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对她之前“预言”能力的疑惑,那并不是预言,瑟琳娜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穿越者而已。 104|6.30 “接下来我所说的你可能很难相信,但绝对是事实。在我叙述的时候请不要打断我,因为,”瑟琳娜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也不知道这股勇气能支撑多久,一旦被打断可能我再也不敢把事实说出来了吧。” 言白安静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他就听见这个小姑娘一口气把“真相”说了出来。原来她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在原来的世界出车祸死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名为瑟琳娜·阿波卢其德,而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这个世界不应该说这次的圣杯战争则是一部影视作品,正是通过那部作品她才能得知其他组的情况,也才能知道肯尼斯的险境。 “自从我知道大哥就是那个肯尼斯后,我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救他。一开始我是准备劝说他不要参加这次圣杯战争,但后来随着我对大哥了解程度的加深,我越发肯定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大哥他不是我告诉他前方有危险他就会毫不犹豫转向的人。”瑟琳娜压低了声音,看了眼肯尼斯所在屋子的窗口,似乎害怕被他听见,其实她多虑了。在瑟琳娜表示她所说的不能被外人听见的时候,言白已经不动声色地布下了结界。 “然后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救大哥,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瑟琳娜苦笑着摊开手,“大哥他是名副其实的天才,而我,除去一身还算醇厚的魔力外,对魔术的理解实在是这一代人里最差的。或许我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无法接受魔术体系了,总而言之我的魔术才能实在太差了,不可能做到从魔术师杀手的枪口下救下大哥。最后,我通过查阅家族的藏书,发现了第三种途径。” “我?”言白一挑眉毛。 “对,”瑟琳娜肯定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代传下来的古书里,详细记载了梅林法师你的生平事迹和封印地点,就连封印你的法术也有详细记载。于是我通过查阅其他的古书,找到了解开封印的方法。我很庆幸,经过这么长时间,封印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实际上当初若不是法师你咒杀了莫德瑞德受到反噬,可能你自己就能解开封印吧。”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是本什么书,为什么这件事都有记载。”言白面无表情,用黑魔法咒杀莫德瑞德而导致自己受伤的事情除了他本人以外应该无人知晓,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爱丽丝也自行化成石像,绝无可能将这件事流传出去,仔细一想如此了解梅林一生的这位作者实在让人不得不忌惮。 瑟琳娜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法师您会这样问,放心吧,我在确保自己记下书的内容后就将书烧掉了,如果是有心人的话可以根据那本书制定针对法师你的陷阱吧。我能保证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三人知晓。” “……你说是家族藏书,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族人可能发现。” 瑟琳娜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呼——法师您还真是谨慎呐,放心吧,那本书是我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的,上面都落满了灰尘。实际上除了我这个魔术技巧实在不行的家伙才会在古书堆里找些‘故事’看以外,没有第二个阿波卢其德会去那里找书看的。如果法师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立下誓约,以自己的生命起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不用了。”言白看着瑟琳娜的双眼,选择相信她。如果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也在说谎,就当他长这么大都是白活的好了。 “言归正传,我通过那本书确定了法师您的位置,决定帮助您解开封印,然后……以此让你帮助我在圣杯战争中救出大哥。因为我早就知道这场战争中亚瑟王和兰斯洛特骑士会出现,所以我大胆猜测您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对您来说唾手可得的和故人相见的机会。只是,我没想到……一切都乱套了。saber是高文骑士不是亚瑟王,berserker显然也不是兰斯洛特,现在我已经不能确定到底最后谁才会获得圣杯。但是我唯一确定的是,无论是谁,除了archer和一个危险人物以外,任何一个得到圣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到这里瑟琳娜一脸严肃,掷地有声:“因为圣杯已经被污染了!从某种意义上它依旧能实现任何愿望,但这些愿望无一例外都会以邪恶的方式实现。” “……邪恶?” “对,比如你想要世界和平,那么在圣杯的认知中,只要有人类存在,世界就不会有真正的和平,所以……” “所以它会将所有人类毁灭么。”言白微微皱眉,“它有这么大力量?” “将全世界范围的人类毁灭当然是不可能的,”瑟琳娜摇了摇头,“但是,将一座城市覆灭它还是做得到的。”看她的神情她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脸色进一步变得苍白,眼睛投向不知名的地方,在那里她好像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圣杯已经装满了恶意,它不可能带来希望,只有绝望。”最后瑟琳娜喃喃着说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是从者,还是魔术师,都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只会跌入绝望的深渊中。” 片刻的安静后,瑟琳娜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我知道您对berserker有额外的关注,接下来我就将我所知道的关于此次圣杯战争的情况告诉你,但是我不能保证自己说的是否正确,因为一切都改变了,可能连参战的魔术师也有所不同。” 她又花了半个小时,详细给言白描述了每组和r的名字技能及外貌,甚至连r之间的恩怨情仇也一并讲述,其中的重点正是berserker组。 根据瑟琳娜的情报,这一组的魔术师既是最不关心圣杯战争也是最想获得胜利的人,之所以这样矛盾,是因为他连参战都是被逼的。间桐雁夜,是那个悲惨的男人的名字,为了心爱女人的孩子,他回到他一直想逃离的魔术师家庭,答应为父亲取得圣杯。由于他的魔术才能不佳,此前也没有受到过相关的训练,只能借用邪道的方法将虫子植入自己体内,以此获得魔力,作为代价的是他的生命。而berserker这个从者职位也是间桐雁夜的父亲间桐脏砚最希望看到的,失去理智为代价的狂战士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确保英灵成为一把绝不会质疑主人的刀。 “所以你如果想解除berserker的狂化,除了帮间桐雁夜得到圣杯以外,就只能帮他把那个孩子救出,顺便一提,那个孩子名叫间桐樱,不,远坂樱,是archer的主人远坂时臣的女儿。他家的情况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就不再赘述了。” 显然瑟琳娜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现在将一切情况娓娓道来,没有半点犹豫。言白揉了揉太阳穴,迅速理清个中关系,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我知道了,我会救出那个孩子的,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瑟琳娜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是的,她的遭遇太悲惨了,就连我这个外人也希望能帮一把。可惜我能力太差,如果我真有实力,说不定会自己去救她。谢谢你梅林法师。” “我也不是白做工。正如你所说,想让间桐雁夜解开berserker的狂化,这是最快捷的方法。”言白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心里,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只念了一句咒语,再次摊开手的时候,手心里就出现了一只乌鸦。 漆黑的羽毛,黑色的眼睛,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鸟儿扑腾了一下翅膀,从言白手心里腾空而起飞走了。 见瑟琳娜好奇地看着自己,言白解释道:“只是一种通讯手段,比起使魔更不容易被魔术师发现。”后者体贴地没有询问他是向谁通讯,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手上的令咒,我就只能把他们给韦伯了。抱歉r,我并不想获得圣杯。” 枪之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门,站在门廊里,用他特有的忧郁眼神望着这边。听到瑟琳娜的道歉,他摇了摇头:“这是r您的选择,在下绝无怨言。” 瑟琳娜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叹了口气,望了眼言白:“那我先去休息了,晚上的警戒就拜托你们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言白才静静立在院子里,看着同样一动不动的r,刚才他就保持着垂头恭敬的姿态给瑟琳娜让开了路。按照小姑娘所说,不光是魔术师,英灵也有自己的原因参加圣杯战争,而r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找一个主人效忠,帮助他获得胜利。 因为这位迪卢木多在生前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背叛了自己的君主,死后化为英灵也无法释怀。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言白看了r好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从r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显然没想到言白会向自己搭话,在他看来这位神秘的银发青年实在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或许说冷漠更恰当。所以他抬起头,看了眼问话的人,确定对方的确是在对自己说话,才慢慢说:“我尊敬r的选择。” 然而实际上你很不甘心。言白心道,你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你。这位枪兵大概自己也没发现,他是多么不甘就这样退出这场战斗吧。 不过说到底r甘不甘心和言白无关,所以最终他只对这位英灵说了一句话:“如果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告诉君主,也无法称得上彻底效忠吧。” 迪卢木多猛地睁大眼,但是当他再将游离的视线移回原处的时候,那个银发青年已经离开了。那片被月光照耀成银色的草丛上没有留下任何人站立的痕迹,如果不是确定对方不是英灵,迪卢木多会忍不住再一次怀疑青年的身份。 非人的容貌,和英灵相差无几的实力,以及偶尔流露出的沧桑眼神,这是迪卢木多这次现世以来碰到的最特别的人,现在这个人对他说,他不是彻底的效忠? 迪卢木多蜂蜜色的眼睛闪了闪,英俊却忧郁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个苦笑:“啊,大概吧。” 105|6.30 第二天一早瑟琳娜起床之后,就看见梅林站在院子里,左臂抬起,手指上停着一只乌鸦,他正耐心地将一粒粒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乌鸦的鸟喙里。 见瑟琳娜撑在窗户上俯视自己,梅林摆了摆手,让乌鸦飞走,抬起头道:“saber也会前往间桐宅。” 闻言瑟琳娜心里一松,知道救出樱的几率又大了些,不过:“他的r同意了这个行动?”除了archer其他英灵没有主人在场的话无法行动吧。 “嗯,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放弃一个排除掉对手的机会。”梅林想了一会儿后,是这样说的。 瑟琳娜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但等了一会儿后见梅林不再出声就知道他不会再解释了,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提。 按照和saber的约定,言白在八点之前抵达了冬木市深山镇的入口,说是镇子的入口其实就是一条进山的通路,之所以选在这里见面是因为根据卫宫切嗣的情报,再往里面走就是间桐一族监视的区域了。 言白到的时候,saber高文和卫宫切嗣已经等候在那里,还有一个之前未见过的女性,似乎是卫宫的助手。几人没有多言,只简单地确定了一下行动的目标和方略就开始陆续进入深山镇。由言白给每个人加注了隐藏魔法,最大限度的降低被发现的几率。 世事难料,明明昨天还是敌人,今天就成为一起行动的盟友。言白用余光扫了一眼卫宫切嗣,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不,准确地说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舍弃感情。就好像他是一台天秤,只会将付出和回报放在秤的两端,其他则不予以考虑,当回报大于付出时,无论他本人情感上如何感受,他都会去做。 注意到言白的目光,卫宫切嗣扭头看了眼言白:“有什么事吗?” “有些好奇高文的r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言白收回了视线,眼疾手快地在一个使魔发现这边的人之前补上一个拟态魔法,这样在使魔眼中,他们四人就像变色龙般消失在周围的环境中了。 卫宫切嗣冷冷道:“原来历史上的梅林法师这么具有好奇心。”他也收回了视线,低头看了眼指南针确认前进的方向。 言白没有回答,跟在卫宫的身后前进,像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深山镇如名字一般是在一座山上,进入镇子的路一路缓缓向上,形成一个上坡,除去能让两辆轿车并排行驶的中间大道,两边都是灌木丛和树林,树木的品种很多,大多都是手腕粗细,互相之间的空隙倒是不小,除了行动的时候要注意别被到处分布的使魔发现以外倒也没什么困难。按照瑟琳娜所说,间桐一族善长虫术,魔术大多以虫子为载体运行,一路行来所见的使魔也都是形态各异的昆虫,有些根本不是自然界中所有,显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比如其中一种有着蛆一样的白色柔软躯干,却长着一双蜻蜓的翅膀和眼睛,身上布满黏液,飞行的时候发出嗡嗡声,看上去非常怪异恶心。 那名名为舞弥的女助手皱着眉,抬手一个点射爆掉了一只这样的正往这边飞来的虫子,后者中弹后在空中爆炸,四溅出紫色的液体。不详的嗡嗡声停顿了一瞬,周围的树林恢复了寂静,却在下一秒四周充斥了更大的嗡嗡声,十几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虫子刷地从灌木丛中飞起,昆虫的复眼在头顶上转动,最后全都对准了言白几人。 竟然是陷阱。言白皱起眉,听见卫宫切嗣说了一句还有五百米,只见他掏出□□,砰砰砰三声将挡在前面的几只昆虫杀死,接着加快步伐往前跑去。事到如今隐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相信在刚才那只虫子死掉的时候,间桐脏砚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果然当他们穿过最后一棵树木,来到空地上的时候,在一座深山大宅前,成百上千只虫子已经等在那里,同时守候在那里的还有一个黑色的英灵。 berserker浑身上下的黑气比之前更为浓重,原本破碎的头盔重新戴上遮住了面容,手握一柄黑色的宝剑静静候在虫群中。 望着誓约胜利之剑上的黑色软泥状物体,言白就知道阿尔身上的狂乱属性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比之前加重了。那些软泥就像有生命一般,正在剑身上蠕动着,吞噬了长剑原本的金色光芒。 “吾王……”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高文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有些颤抖。原本光辉的王者堕落成如今的模样,让这位一直追随亚瑟王的骑士非常心痛,手上的转轮胜利之剑仿佛知道了主人愤怒悲哀的心情,不断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saber,卫宫切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沙哑的声音从berserker身后传来,一个面容惨白的男人扶着自己的左肩一瘸一拐地从大宅的正门里走出,他头发灰白,脸上布满蠕动的血管,可以看得出来,里面有东西在移动,每一次移动都会引起男人痉挛般的微微颤抖。 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言白瞬间明白这就是berserker的主人,间桐雁夜。 “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为首的卫宫切嗣这样说道,顺便给自己的枪支换上新的弹匣。 显然间桐雁夜并不相信,他的视线从卫宫切嗣的脸上移到saber身上,又从saber身上移到言白脸上,最后他嘶哑地笑道:“拿着枪闯进我家来帮助我吗?”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虫群好像听见了无声的指令,嗡地一声拍打翅膀,蜂拥而上,向四人扑了过来。 同一时间,berserker也挥舞着手中的黑色长剑跃到半空直直劈下。 火焰燃起,灼热的风扑到每个人脸上,耀眼的红光照亮了间桐雁夜的毫无血色的脸庞,他紧缩的瞳孔里看见一道火墙凭空而起,挡住了虫群。 该死,竟然是火焰魔术!他闷哼一声,咽下口腔里的腥甜,驱动着剩下的虫子试图绕开火墙。这种讨厌的魔术让他想起了某个最为厌恶的家伙,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火焰宝石魔术。 说什么帮助自己,他们懂什么。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脏砚正在背后监视着自己,如果让卫宫切嗣成功突入间桐宅,谁知道那个老头会做什么。 小樱…… 间桐雁夜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强忍着虫术的反噬,不要命般压榨自己的生命转化成魔力,放出驱动更多的虫子。一时间,他脸上的血管蠕动得更快,双眼一片猩红。 然而,无论昆虫想怎么绕开那道火墙,都是徒劳。随着它们的进攻,火墙进一步扩大,就好像它永远没有尽头,见风就长,很快就从原本的一米多高扩展成三米多高五米多长的红色屏障,虫群装上去发出噼里啪啦烧焦的声音,无数虫子的尸体从半空中掉落,还没落到地面上就被烧成了灰烬。 间桐雁夜一面要提供魔力给berserker让他和saber打斗,一面还要控制虫群,魔力消耗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咬紧的牙关再也支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满地鲜血和内脏碎片,在其中还有一两只来回蹦跶的虫子。 跪在地面上,间桐雁夜喘着粗气,听见berserker手中的长剑撞上另一把剑身的铿锵声,视线有些模糊。 到此为止了么……他心想,感觉到火焰正在逐步向自己逼近,热浪正一股一股扑面而来,眼前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难道他就这样要死在自己家门前?死在间桐脏砚的眼皮下?不要说圣杯了,连小樱都保护不了。 在他看来,卫宫切嗣与其说是来帮助自己,倒不如说除掉自己,顺便掳走小樱。他一定是从某个渠道知道了小樱是远坂时臣的女儿,想要把她抓去威胁时臣,让他退出圣杯战争。呵呵,可惜他不知道,时臣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儿!自从他把小樱送进间桐家,间桐雁夜就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现在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在意小樱的安危了。如果他死去的话,脏砚那个老头子绝对不会自己出面,那么接下来阻止魔术师杀手的只有那个女孩了……不行……绝对不行…… 间桐雁夜浑身抖如筛糠,却强撑着站了起来,他心中的执念支撑着他再一次站立起来,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为了小樱,为了小樱……为了小樱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杀了这些入侵者! 火墙后的言白唔了一声,散去魔法,之前铺天盖地的昆虫已然消失了。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尤其是在间桐雁夜发现卫宫切嗣和她的女助手接着火墙的掩护消失后,他脸上的血管蠕动得更加剧烈,以至于半张脸都开始抽搐起来,整个人如恶鬼般散发出邪恶气息。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值得么?”言白淡淡问了一句,知道对方不会回答自己,抬起手开始念动咒语。 “你懂什么……”间桐雁夜低喃着,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但他还是要说,“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怎么可能让你们进去啊!” berserker突然停下手,从saber面前跃开,她垂着头挡在了间桐雁夜身前,垂着头,身上的黑气进一步浓厚,直至连她整个身体都被漆黑的烟雾遮住,看不清楚身形。 “发生什么了?”saber也收手,退到言白身边,谨慎地盯着敌人询问队友。 “啊,最后一搏了吧。”言白终于将咒语念完,抽空回了一句高文,“你去攻击间桐雁夜,阿尔交给我。” 十几米外,狂战士抬起头,一片黑气中一双红色的眼睛刺眼无比,她的吼叫声充满痛苦迷茫,犹如自地狱传来的悲鸣。 “吾王,该清醒过来了。”言白心里默念道,纯白色的魔法阵自他脚下升起,旋转着放大,直到升至半空中时,半径已有一米大小。 下一秒,高文举起转轮胜利之剑冲了过去,阿尔托莉雅也举起宝剑越过头顶,朝两人劈了下来。她浑身的黑气在这一瞬间聚集了剑身上,如乌云翻滚般形成一个漩涡,似是要把所有挡在身前的物体吞噬干净。 106|6.30 当年精灵族的工匠耗费了整整十个月才铸就出誓约胜利之剑,当他们把它呈现给精灵王时,是这样介绍这柄剑的:“削铁如泥的黄金宝剑,其耀眼的光辉可以穿透最厚重的黑暗,将剑的持有者引向胜利。其带来胜利,名为誓约胜利之剑。”而若是让铸剑者得知,在千年后这把剑不但剑鞘丢失,同时还会被黑暗生物腐蚀彻底转化了属性,可能他们会气的吐血吧。 不过就算堕入了黑暗,宝剑也依旧锋利无匹,就如同它的主人般还是那样强大。 berserker毫不犹豫地挥下手臂,暗色气浪如出闸凶兽咆哮而来。黑色漩涡眨眼间就奔腾至眼前,一口气将言白和他头顶上的白色魔法阵卷进。 魔法阵的荧光转眼间就消失在这股黑色的浪潮里,连挣扎的浪花都没有溅起就消失了,连同那名银发魔法师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高文正停留在半空中,他的落脚点是露出笑容的间桐雁夜,阿尔托莉雅已经放下长剑,金色发丝被气浪卷起飞扬在半空中定格。 下一秒时间指针重新被拨动。 间桐雁夜被打晕在地,他身边最后残留的几只昆虫被一切两半,刺眼的白光从黑暗漩涡里突破桎梏,散发出四射的光芒。像是压制不住天敌的野兽,黑暗颤抖着,震动着,徒劳地挤压着,最后破碎开来,被反噬进白色的光芒里。 那缕白光并没有就此罢休,相反它在吞下补品后力量更强,亮度愈甚,最终耀眼到连英灵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高文和阿尔托莉雅同时举起手,挡在眼前,紧闭着双眼试图阻挡这无处不在的白光。 只有一瞬间白光就将在场的两位也吞噬了进去。 当光芒逐渐散去的时候,高文睁开眼,他惊愕地发现自己不在山林中。阴森古旧的大宅,满地烧焦漆黑一地的虫尸也消失不见,天地一片白茫,不,在纯白的空间里,他已然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 唯一引导他的事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高文深吸一口气,顾不上疑惑手中的转轮胜利之剑为何无故消失,迫不及待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首先进入视线的事灿金色的长发,然后是碧绿如无暇翡翠的眼睛,其色泽比神圣之湖湖心中央的湖水还要纯净。灿金色和翠绿色,两种纯粹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王者。 “吾王,欢迎回归。”高文在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刻,就单膝跪下。就此他参加圣杯战争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的王,见到了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银色铠甲骑士的行礼引起亚瑟王的注意,她转身就看见白骑士垂着头单膝跪在白光中,披风顺着挺直的脊背垂在地上,就像曾经他在自己面前宣誓效忠的模样。 停下对银发青年身份的质疑,阿尔托莉雅弯下腰伸出双手扶起骑士,激动之色溢满翠眸:“高文卿,许久不见。” 会激动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吾王的意识混沌了这么久,在被狂化之前她又一个人在英灵座上呆了上千年,如今终于得见故人,再激动些也正常,言白心想。 他只郁闷一点,为什么无论他怎样保证,阿尔托莉雅都不相信他就是梅林,曾经的帝国首席法师,亚瑟王的左右手。 说好的亦师亦友呢,吾王你已经彻底不认识我了么。言白只好就这样垂手站在原地,看着阿尔托莉雅和高文相亲相爱,自己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等到周围白光散尽,他们重新回到现实后,高文似乎才想起来对阿尔托莉雅道:“吾王,这次您的清醒多亏了梅林法师。” 阿尔托莉雅头发披散在肩头,比她惯常盘发的样子更多了女性的柔和,一脸惊喜:“梅林?他在哪?” 言白咳嗽一声,提醒她:“吾王,我真的是梅林。” 阿尔托莉雅这才扭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他很久,才犹疑着问:“你是因为薇薇安,所以才想用魔法让自己青春永驻吗?” 他的国王啊,明明是个很厉害的骑士,也是位公正的王者,但在感情的事情上总是像小孩子般懵懂。言白无奈地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抱歉,这么迟才让您见到了我的真容,再次介绍一下,我是梅林·安布罗修斯,英格兰王国的魔法师。” 阿尔托莉雅怔愣,她曾和帝国第一美人桂妮维亚朝食暮寝十多年,也曾见过那个时代所有盛名的美人,但还是被银发青此刻的温柔笑容摄住心神。银发在黑夜里也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清澈的翡翠色眼眸倒映着阿尔托莉雅的脸,俊美的青年弯起嘴角,眼里盛满笑意。 这样温柔的微笑,她曾一个人身上见过,也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 “梅林卿……这么多年,你终于纠正了自己诡异的审美吗。”跨越千年岁月,阿尔托莉雅幽幽叹息道。 笑容僵硬在言白脸上,他调整了半天才压下抽搐的眼角以及几乎脱口而出的反驳:我的审美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在气氛一片和谐的时候,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这片狼藉的战场上空:“原来我失败的原因在这里吗?白骑士高文,魔法师梅林,如果没有你们的话,亚瑟王是不可能恢复神志的吧呵呵呵,真是功亏一篑啊。” 虽然声音说着功亏一篑,但从语气里却听不出他有多少遗憾。 所以在确定间桐雁夜不能再起作用之后,就亲自现身了吗,言白百分之九十确定这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就是那个间桐脏砚。果然下一秒,声音的主人就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个小辈而已,我间桐脏砚还未出手,你们就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他大概是通过哪里的监视器目睹了战斗的整个过程,现在正用广播放大自己的声音。人却仍然未出现,依旧龟缩在间桐宅里,在黑暗中鬼祟地往外探望。 “在我看来你不是胜券在握,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或许是愤怒于自己追随的王者被狂化,向来彬彬有礼的白骑士居然是第一个出声讽刺的,“现在间桐雁夜昏迷,吾王恢复神志,你认为在我们三人的联手下,你还能获胜吗?不敢露面的鼠辈,别忘了,无论是谁,只要是人类都无法和英灵抗衡。” “没错,而且不用英灵出手,你连人类也无法抗衡。”第三个声音响起,随即砰地一声,枪声响起,间桐脏砚的声音再没出现。 十几分钟前,卫宫切嗣就在言白的火墙掩护下和他的助手一起潜入了间桐宅,现在终于得手了,想必那位间桐樱也被救出。 果然很快,两个人的身影就在宅子正门里出现,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卫宫切嗣走到间桐雁夜身边,蹲下身查看情况。 已经被解释了前因后果的亚瑟王误以为他是在检查伤情,立刻开口解释道:“放心吧r只是被高文卿打晕,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卫宫切嗣抬起头,凝视这位历史上的著名王者,在阿尔托莉雅感到不自在之前,开口道:“我本来是想召唤你的,没想到你的剑鞘被间桐家抢先一步找到。”三人这才发现,背在他身后的除了□□外,还有一个黑色布条包裹的长形物体。 “非常感谢你,间桐脏砚将剑鞘藏了起来,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阿尔托莉雅向他道谢,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然而谁也没想到,几梭子弹打在阿尔托莉雅的脚前,就贴着她的铁靴射进地面。 “吾王!”高文立刻激动起来,长剑重新在他手中开始凝结成形。 “别激动,否则这个小姑娘就性命不保了。”冷淡的女声恰到好处地响起,阻止了高文抬手挥剑的意图。 “卫宫切嗣,你想要毁约吗?”言白淡淡问道,注视着黑发男人,后者刚才从怀中掏出了□□,正抵在昏迷不醒的间桐雁夜额头上。 “只有你们这些正直的英灵才会相信什么约定。”卫宫切嗣态度很坦然,坦然到高文和阿尔托莉雅立刻被激怒了,“我从来就没打算按照约定行事。”他朝舞弥使了个眼色,那个女人立刻也掏出匕首顶在间桐樱的脖子上,走到卫宫切嗣身边,和英灵们对峙。 “无耻之人!连小女孩都不放过吗!”阿尔托莉雅怒斥,她的誓约胜利之剑也重新被凝结出来,结果就在快成形的时候,间桐雁夜几声咳嗽,吐出一滩血,让宝剑的成形戛然而止,连阿尔托莉雅也一下跪在地上,身形若隐若现。 “果然间桐雁夜的极限就到此为止了,现在英灵已经少了一个。saber,退下。”卫宫切嗣如此命令自己的英灵。 白骑士当然一动不动。 卫宫切嗣见状也毫不意外,他果断地抬起空着的手,那只手背上有鲜红的三条刻印:“以令咒之名,命令saber接下来挡住梅林的任何行动。” 伴随着他的话,一条令咒消失,同时还有高文身不由己地转动,他嘴上怒斥着自己r的卑鄙,手上的剑却对准了言白。 或许是过去的经历教会了卫宫切嗣任何事都不能拖延,否则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在下达了这条命令后,他不为高文的言语所动,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准备一举送一个对手出局。 见到这一幕,言白冷冷笑了起来,因为两道金光划破了黑暗,从高处分别射向了卫宫切嗣和他的女助手。 107|6.30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卫宫切嗣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停下来。他松开间桐雁夜向后翻滚,以避免自己的胳膊被呼啸而来的长戟钉在地上。这样嚣张的攻击方式只有一个英灵,他抬起头,果然看见了立于一棵榉树顶端的金发男人。对方身穿黄金战甲,整个人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双手环胸,居高临下,一双鲜红的眼瞪着卫宫切嗣:“滚。” 一声惊呼,是不远处的久宇舞弥。她可没有卫宫切嗣这么幸运,劫持了间桐樱的她是archer的重点攻击对象。一把长剑还不够,接连不断的武器拖着金光朝她飞去,逼得舞弥不得不连续闪身躲避。 冷汗从卫宫切嗣的额头上滴落,他心中暗道不妙。saber已经和梅林打了起来,光自己和舞弥两人根本无法和archer抗衡,更何况除此以外还有…… “言峰绮礼。”卫宫切嗣低声年初那个男人的名字。黑衣神父正手持黑剑从树林里走出,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眼里充斥着惊人的战意,他盯着卫宫切嗣,就像毒蛇盯上自己的猎物。 在这场圣杯战争中,要说切嗣真正在意的人就只有他了,圣堂教会的暗杀执行者,神父言峰绮礼。 在黑暗的丛林中,捕食者在狩猎自己猎物的同时,也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因为他们自己也会成为其他捕食者的猎物。风将同类的气息送来,捕食者停下了进食,颤动耳朵,近乎恐惧地等待另一个怪物的到来。 是的,言峰绮礼同样也是个怪物。卫宫切嗣在亲眼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因为他们是同类。冷血无情,只为狩猎而活。 这边卫宫切嗣如临大敌,和言峰绮礼无声对峙。那边archer戏耍般用武器轰炸逗弄精疲力尽的女杀手,言白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没有给间桐樱施加一层保护魔法,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早就被archer这种胡来的攻击方式轰杀成渣,到时候本来派自己从者解救女儿的远坂时臣哭都来不及。 而高文这时候也停了下手。他在经过一番无声的抗争后,终于成功违背了令咒的命令。这本不可能,但他职位所赋予的高对魔抗性让这种违背还算合理。轮转胜利之剑在高文的手中换了个方向,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卫宫切嗣,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显然他在犹豫是否该攻击那位背对着自己的黑衣神父,尤其是在他对自己的r厌恶感达到顶点的时候。 亚瑟王因为间桐雁夜的力竭已经消失,卫宫切嗣自顾不暇,当然也腾不出手继续抓着间桐威胁,而久宇舞弥早就放开了间桐樱,狼狈不堪地躲避着archer的攻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晚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言白松了口气,不枉他今早用乌鸦联系远坂时臣,他终归还是派自己的弟子和英灵前来相助。 卫宫切嗣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一方就要全灭了,现在梅林还没出手,舞弥就已经危在旦夕,最关键的是他原本准备杀死间桐雁夜,抓住远坂樱威胁远坂时臣的计划也宣告失败,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己方有弊无利。思及此,卫宫切嗣果断对saber喊道:“掩护我们撤退!舞弥,我们走!” archer打了个响指,停下了王之财宝的开放。他没有去追击逃跑的两人,同时也对耳边时臣的请求充耳不闻,打了个呵欠神色厌倦:“切,真是无聊的任务。”如果不是时臣的再三请求,以及言峰绮礼的同行,他才不会来做这么无聊的事。 说起来绮礼的英灵前不久刚被rider杀死了吧,猩红的眼珠落到到神父的后脑勺上,吉尔伽美什俊美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时臣那家伙说什么此时是攻击rider组的最好机会,因为阿波卢其德家的小丫头已经带着肯尼斯回国,她的那个银发朋友也前往间桐宅,趁此机会派assassin去偷袭。尽管此前就对时臣的无趣程度有了认知,但经过此事,吉尔伽美什对现任r的感官再次刷新。 是时候换个臣子了。金发王者漫不经心地想着,早就帮自己物色好了新的人选。 言峰绮礼正将昏迷的间桐雁夜背起来,忽然身上一阵恶寒,他下意识地朝archer所在的地方看去,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了,反而是那名银发青年正打横抱起老师的小女儿。后者对上绮礼的视线,冷淡道:“去见你的老师吧,我想他有麻烦了。” 麻烦的源头在间桐,不远坂樱身上。送回远坂宅经过一番检查,众人才发现她的体内已经完全被刻印虫侵蚀,全身上下的魔术回路充斥着虫子和虫子的分泌物,在她的心脏上还有一只体型与众不同的刻印虫趴伏着,这个小女孩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魔术虫子的巢穴。 远坂时臣心痛的神色遮都遮不住,他喃喃着女儿的名字,怎么也搞不懂她怎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明明间桐脏砚许诺过要将小樱当做继承人对待,为了不浪费小女儿的才能,和她姐姐一样继承“御三家”的魔术回路,他这才忍痛将爱女送过去,但是却没想到害了小樱。 红色宝石权杖从时臣手中掉落,这个男人跪坐在小樱床前,将脸埋进床单里,握着手中毫无温度的小手,梗咽着呼喊女儿的名字:“小樱……” 可是无论他现在如何悔恨,一切都已经迟了。 言白也考虑过如何处理远坂樱身体里的虫子,但他翻阅尽脑海里的书籍典藏,从远古到现在,只找出一个方法能够尽数除去远坂樱体内的刻印虫,包括她心脏上长着人脸的虫子,只是一旦使用了这个方法,远坂樱从今以后都不可能再成为魔术师了。 “梅林。”轻轻的声音唤回言白的思绪,他转身,看见站在走廊上的阿尔托莉雅,她容貌清秀,目光坚定,就像她过去活着的时候那样。 活着的时候。这个念头刺痛了言白,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吾王。” “这次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还无法恢复神智。”阿尔托莉雅此时已尽脱黑暗,穿着她最常穿的蓝色长裙,长发盘起,腰肢挺直,散发出和之前混乱时截然不同的风姿。 言白很短暂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荣幸,我能和你单独谈一谈吗?” 阿尔托莉雅颔首,走进书房,反手将身后的门合上。她本来表情放松愉悦,结果言白接下来第一句话就让她神色大变。 “你能告诉我,你发狂的原因吗?”言白望着阿尔托莉雅,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但还是希望好友能亲口告诉自己,“berserker的职位不是所有英灵都能担任的,只有那些在自己生前或者传说里有过发狂历史的英灵才有可能成为berserker。阿尔,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你身边,直到那次离开,在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从未失去过理智,就连欲望也很少放纵。那么当年我被封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尔托莉雅没有立刻回答,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她沉默了很久,才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道:“你护送薇薇安离开后,迫于人民和贵族的压力,我亲自带队前往追捕兰斯洛特和桂妮维亚,然后在几十名圆桌骑士的注视下,放他两离开。很快以这件事为□□,全国上下对我的不满迅速增加……我也没想到我饶恕他们的举动,会引起这么大影响,很多人开始借此鄙视厌恶圆桌骑士,贵族们也多次对我表达不满,而圆桌骑士内部……由于兰斯洛特劫走桂妮维亚时杀害了不少在场的骑士,所以圆桌骑士内部也分裂为两派,彼此争吵不休。后来的事,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就算现在我回想起来,也依然像是在噩梦里一样。” 阿尔托莉雅顿了顿,克制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摩根联合莫德瑞德叛乱,我将其镇压,莫德瑞德在和我决战前一夜突然暴毙身亡,反叛军因此军心大乱被我趁机攻破,然而,在这之后一条我用黑魔法杀死自己侄子的谣言在王国里悄然流传开来。人民愤怒,他们积压的不满到达了顶点,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反叛军队,我……” “不用说了。”言白立刻打断她,已经猜到了后续。向来将人民放在第一位,奉献了自己一生的阿尔托莉雅当然无法接受这个打击,贵族也好骑士也好,无论他们怎样厌恶她,她都能忍受下来,唯有人民,他们以前如何对她顶礼膜拜,失望后就会对她如何恶言相向。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全国上下的人民,众口铄金之下,阿尔托莉雅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她…… “我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已经失去了理智,以至于自杀而亡。”阿尔托莉雅像是没听见言白的话,继续说道,她抬起头望着言白,苦笑着问,“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王?竟然会因为无法面对人民的失望而自杀。我是个懦夫。” “阿尔。”饶是言白,一时间也无法说出任何安慰她的话。这是一个死结,只有她自己想通才能解开,其他人如何费尽口舌也无法解开她的心结,就像他之前试图做的那样。 言白沉默了,阿尔托莉雅也再次陷入那段噩梦般的回忆。对她来说,摩根违背诺言也好,莫德瑞德叛乱也好,她都能承受甚至理解,唯有人民对自己后来的诋毁厌恶,让她始终无法释怀。她参加圣杯战争,也是因为此,她想要回到过去,去质问那些子民,她为他们付出了一切,为什么他们还是认为她误国? 她,亚瑟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误国? 阿尔托莉雅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这个笑声听上去像哭一样。 108|6.30 在这种时候,阿尔托莉雅需要的不是劝解也不是安慰,她只是想找一个可靠的朋友一吐为快,把心中的郁结苦闷全都宣泄出来,言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无声地等待着。 阿尔托莉雅没有消沉太久,她向来极有克制力,心中又早有答案,所以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清清嗓子,脸颊有点发红,不好意思地向言白道谢:“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实际上你并没有说多少,这些话大概是你在英灵座上反复想了几千遍吧。”言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问心无愧。”无论她用的方法是否完全正确,当年的英格兰王朝早已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中,诋毁也好,误解也罢,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能成为英灵,就说明后人对她的功过是非早有定论。 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收敛好情绪抬头望着言白:“那你呢,梅林?你对圣杯就一点都不感兴趣?你……难道就没想过复活薇薇安并且让她爱上你吗?” 这次是言白忍不住笑了,他摇了摇头:“你觉得那样的薇薇安还是她吗?不用担心我,对薇薇安我已经放下了。”早在她说她要回国的时候,他就决定放手了,在这之后就算再留恋再不舍,他也不会回头。 说起来,阿尔托莉雅的话还提醒了他,应该把瑟琳娜所说的消息告诉阿尔了,他游离在圣杯战争之外,而她还在局中。 想到这里,言白将之前自己听到的关于圣杯被污染的消息告诉了阿尔托莉雅,后者的眼睛则越睁越大。幸运的是,她吃惊归吃惊,却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情绪,更没有失望之色,大概经过之前的发泄她对圣杯的渴求也没那么强烈了。 阿尔托莉雅更多惊讶于圣杯还能被污染。 “承载了此世之恶,所以连美好的愿望都会朝曲解的方向理解吗……”她皱紧眉头喃喃道,“我们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参赛者,万一是真的,最后的胜利者许下的愿望只会带来更大的悔恨。” 言白可没有阿尔托莉雅这么热心,他顶多把这条消息通过乌鸦告诉高文,至于其他人,到底知不知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从这点可以看出来,阿尔托莉雅要比他善良多了,她不会不知道自己说出这条消息后会遭到怎样的质疑,但只要有可能,她都希望帮助其他人。 “你可以告诉圣杯战争的监督者。”言白想到瑟琳娜的情报里提到的神父,“由他去检查圣杯的安全与否,这样无论别人是否有质疑,都不会牵扯到你。” 阿尔托莉雅无奈:“梅林法师,你似乎很容易将人心想得邪恶。” “因为本来就如此。”言白没有反驳,他支着手撑脸想了想说道,“如果圣杯真的在上次战争中就被污染的话,是否对英灵和魔术师的挑选它也有意识地偏向恶意的选择?” 瑟琳娜没有向他提过这方面的话,但言白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从已知情报来看,除了rider组比较正常外,没有哪一组撑得上善良守序。圣杯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五夜了,再有两天就会结束,到那时候真的会有人通过这场战争获得幸福吗? 不管别人信不信,言白是不相信的。 “梅林法师,”阿尔托莉雅哑然失笑,摇头否定他的奇思妙想:“选择我也是恶意的选择吗?” “说不定呢,阿尔。”言白回答得很委婉,以圣洁之名众所周知的王者陷入疯狂,阿尔托莉雅以berserker职位降临,这件事本身就可以称得上黑暗了。 “可是如果我没有参加这次战争的话,就不会再次遇到你和高文。”看出他在想什么,阿尔托莉雅温柔笑道,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这是这次战争中,我最庆幸的事了。” 言白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时候他们两人都听见了房门被敲响。随即门把手被旋动,远坂时臣苦闷的脸出现在打开的胡桃木门后,他望着言白弯下了腰:“请您帮助小女,帮她从虫子的控制下解脱。” 原来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就算失去远坂樱的魔术回路,也要让她体内的刻印虫完全消失。远坂家有凛就足够了,如果樱长大后会因此憎恨他的话,就让她憎恨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吧。远坂时臣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这样郑重其事地拜托眼前这位声称有办法解决刻印虫的银发青年。老实说,他还在怀疑青年是否真的有办法,他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得多。 阿尔托莉雅对远坂樱的遭遇也很同情,见时臣已经下定决心,也拜托言白帮忙:“那样一个小女孩从此失去笑容,未免太悲哀了。” 言白站起身,叹息道:“我能让她体内的虫子消失,却无法保证她再次露出笑脸。” 闻言远坂时臣鞠躬更深:“拜托你了!”除了在英雄王面前,远坂家主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低过头呢。 好在言白并非沽名钓誉之辈,确定远坂时臣真的下定决心不再悔改后,他进入了小樱的房间,把门锁死,并吩咐在他从房间里出来之前,任何人不能闯进。除去心急如焚的时臣,阿尔托莉雅自愿帮忙看守大门,她的r间桐雁夜此时在隔壁房间修养,如果不是时臣的弟子,那名神父的治疗魔术,雁夜早就因之前的超负荷战斗身亡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阿尔托莉雅倒是挺想帮助时臣的。 言白没有花上太多时间,本来小孩子的身体就很脆弱,更何况是破坏全身魔术回路,将虫子强行取出的工作,就算一边治疗一边进行,对小女孩的负担也太大了。最危险的是取出远坂樱心脏上的那只虫子,它很敏锐,如果不是言白眼疾手快地用催眠魔法击中它,它早就钻进了远坂樱的心脏里,到时候除了杀了樱再没有其他杀死它的方法。那是只长着人脸的虫子,头脑也像人一样聪明,言白取出一个玻璃瓶把它装了起来,他有理由相信,这东西和间桐脏砚逃不了干系。 果然当他把门打开,双手鲜血淋漓地将玻璃瓶给远坂时臣看的时候,后者肯定地表示,那张脸正是间桐脏砚的容貌。 时臣冲进屋子探望自己的女儿了,阿尔托莉雅则是递上一条手帕,示意言白擦擦手,她满脸复杂忧心忡忡:“你没对那个女孩子做什么吧?”言下之意是你的手还在滴血,到底是用了什么粗暴的手段。 言白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擦干净,顺便擦掉玻璃瓶上的血手印,瓶子里的虫子还在呼呼大睡:“放心吧,那个女孩子没问题。” 下一秒,两人就听见房间里属于小女孩的声音:“父亲?” 接着就是远坂时臣的哽咽声:“小樱……” “切,时臣那家伙还真脆弱啊。”意料之外的声音插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金色粉末,一个人影凝结成形,archer穿着现代人的服装,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墙上,猩红的眼睛饶有兴趣地落在言白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言白将瓶子抛给他:“一个人吧。” archer接住玻璃瓶,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后猛地摇晃瓶子,让里面的那只虫子像个球一样在玻璃瓶壁上来回颠倒。在这种情况下,再厉害的昏睡魔法也会被破开,那只长着人脸的毛虫睁开眼,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它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又尖又利,震得英灵都头皮发麻。 archer骂了一声,赶紧把瓶子扔回给言白:“吵死了,让他闭嘴!”从这个举动上就能看出,这家伙相当任性。好在言白本来就想好了对付虫子的方法,倒也没有生气。他直接把瓶盖打开,手心朝里盖在上面,下一秒尖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一团火被塞进了玻璃瓶里。 言白重新将瓶盖盖上,只见瓶子里的火没有了空气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火苗不是常见的橙色,而是冰蓝色。从焰心到外焰,颜色从蓝到紫,在火焰的最外层,已经是像紫水晶般的色泽了,看上去异常漂亮了。当然了,里面的那只虫子早就被烧得连尸体都不见。 言白望了眼盯着瓶子的archer,本想将其送给阿尔托莉雅,心念一动之下手臂转了个弯,把玻璃瓶送到了archer面前:“送给你。” 对方半信半疑地接过玻璃瓶,意外发现瓶身并不烫手,反而散发着让人舒服的清凉,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块水晶一样。 archer把玩了片刻,才想起来抬起头望着言白,脸上是勉为其难的神色:“这个贡品还算不错,本王就勉强收下了。”说着他的手边就出现了金色的光圈,就像之前他召唤武器攻击那样,只是这次不但没有武器从光圈里出现,archer反而把手中的瓶子扔了进去。 阿尔托莉雅不得不咳嗽几声,遮掩住笑声,掩饰般询问:“archer你刚才去哪里了?” 金发的男人仰着下巴傲慢地瞥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嘲笑道:“当然是去玩了,本王和你们这些被束缚的英灵不同,任何时候出去都不会遭到阻拦。” 你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实际上依靠的还是archer职位特有的独立行动力吧,言白心道,有你这样一个英灵,远坂时臣才头疼呢。 如果时臣能知道言白心中所想,一定会痛哭出来——为他的理解:自从招出英雄王之后,时臣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短命三年。这才短短五天,他就感觉自己苍老了十几岁。还好圣杯战争只有七天,只要忍过七天就天朗气清,再也不用面对英雄王那张傲慢的俊脸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对主仆实际上两看生厌,至少具备骑士精神的阿尔托莉雅就很听不惯这样的言辞,她望着archer严肃道:“我们应该在r身边保护他们。” archer原本还算不错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瞪着阿尔,哈了一声:“你是妄想指点本王怎么行动吗?” 眼看两个英灵就要打起来了,言白不得不找了个话题打断他们,实际上他的确有事要拜托阿尔托莉雅:“吾王,能否请您给予我死亡?” “好啊!”archer一口答应下来。 “什么?”阿尔托莉雅难以置信的惊呼和archer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109|6.30 最后言白还是和阿尔托莉雅单独讨论这件事了,archer则是被远坂时臣请走说是去商量接下来的行动,金色英灵被恭敬请求的时候还满脸不乐意,显然在他眼中,行动计划什么的远远比不上赐予人死亡来的有趣。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阿尔托莉雅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仰着头瞪着言白:“梅林,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言白在到底告不告诉她真相上犹豫了片刻,思考了三秒钟后他下了决定:“吾王,此世对于我来说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平静地和阿尔托莉雅的翠眸对视:“您和高文在圣杯战争结束后就会回归英灵王座,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人,英格兰王国已逝去,故人们也纷纷进入了亡者之国。我希望回到阿瓦隆。” “阿瓦隆?”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佩剑。 言白肯定她的猜测:“就是铸就誓约胜利之剑的地方,那是我的故乡。世人皆传我是修女与梦魇之子,我的母亲的确是一名修女,但我的父亲却是阿瓦隆的精灵。”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宁静平和的精灵森林原来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现在还能轻松回忆起翠绿森林里乳白色的微光,父王宫殿里回荡的缥缈圣歌,容貌惊人的精灵们安静地穿行在森林中无声交谈。言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因为一些原因,被驱逐出了阿瓦隆,在活着的时候决不能再踏上那片土地半步,但因为我半精灵的身份,当我死去的时候,便能回归阿瓦隆。吾王,你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也希望结束流浪。” “可是……你让我……”可以看出阿尔托莉雅被言白的叙述所打动,她眼里的坚定出现了动摇,只是一想到要亲手杀死友人,她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件事只有你和高文有资格做。”言白抬起手,放在誓约胜利之剑的剑柄上,这把剑竟然在主人之外的手中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魔法师,“请用这把来自我家乡的剑赐予我死亡。” 这些当然是假的,他已经回不去阿瓦隆了,一旦死去他便会离开这个世界,精灵王也好,仙女也好,人类英雄的亡灵也好,他都不会再见。就连与阿尔高文他们的见面也绝无可能,言白不是没有不舍,但比起留在这里等待不知道何时才会有的相见,他更想回到原本的世界。那个世界他不是什么大魔法师,也不是什么精灵王之子,他只是千万平凡人类中的一个,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你,让我想想吧。”阿尔托莉雅最终还是抵抗不住他的请求,不知所措地低声道,或许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过艰难了,当初她扛着全国人民和贵族的压力放走了好友兰斯洛特,今日也无法将剑落在梅林脖子上,就算是梅林自己的请求也一样。。 言白顺从地走出这间书房,将空间留给阿尔托莉雅,他自己则漫步走到走廊里,透过窗户低头望着院子里的水池。池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反射出银色的光芒,今晚月色甚好,没有风,池塘旁的水生野草一动不动。言白感觉自己内心一片安静,伸出手,让月光落在掌心。 那一小片月光在他的掌心慢慢凝聚,在魔力的辅助下化成了一把银白色的匕首,剑身光滑,剑刃上散发着隐隐的蓝色幽光,握在手里也坚硬冰凉。 言白刚拿着匕首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比划了一下,就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被女人拒绝之后,就准备自杀了吗?” “archer。”言白转身,知道他只是在调侃自己,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金发英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远坂时臣那里脱身,他全身穿着武装盔甲,头发嚣张地朝天竖起,红色的眼睛很有压迫力,这么近的距离下言白发现对方的瞳孔居然是像蛇类的竖瞳。现在这双美丽又诡异的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眼睛的主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鉴于你之前的贡品本王很满意,我可以给你一次向王请求的机会。” 言白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他怎么对这件事这么热心,稍微排除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你对阿尔这么感兴趣吗?” archer没有隐瞒很干脆地点头承认了:“是啊,本王多少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很好奇,她到底有没有失控的时候。” 言白皱起眉,金光闪闪的家伙还在侃侃而谈:“被人民逼到自杀,这样的王在人类历史上也屈指可数。何况她还是通过战争奠定自己王位的王者,所谓的圣洁之王,神圣骑士王,不过是不敢袒露自己欲望的胆小鬼。她一生都没有放纵过自己,克制成为本能,当她失控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美景呢?”他舔了舔嘴唇,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连笑容都变了味。 言白觉得自己之前都眼瞎了,怎么就看不出这家伙在高傲外表下的狼子野心呢。吾王真是太无辜了,明明三句话都没说到,就招惹了一个变态。 他一边给archer标上变态的表情,一边恢复了面无表情:“你应该知道我是她朋友吧。”这样说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怕我一时暴起跟你同归于尽吗,而且就算没有他,还有saber呢,瞎子也看得出saber和berserker关系匪浅。 言白只要稍微一想暗恋阿尔许久的白骑士得知archer这番发言之后的反应,就感觉要天下大乱。 “正是因为是挚友,所以才能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啊。”archer上前一步,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拉回言白的思绪。他抬手搭上了魔法师的肩膀,在后者耳边低声道,“放心,你的贡献本王会记住的。” 言白从这句话里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刚想对这家伙说你别胡来,就感觉胸口猛然一阵撕裂疼痛。他睁大眼睛,听见了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 一把金色的螺旋剑插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身体贯穿了,剑身以黑色为底上面布满螺旋状的红色花纹,说是剑却压根没有剑刃,看上去柱状的身体根本割不开任何物品,却很轻松就刺穿了半精灵的心脏。 吉尔伽美什嘴角扬起,他贴着银发青年的耳垂亲密低语:“这样,你的王就会失控了吧。” 一缕鲜血从言白嘴角流下,他倒吸一口冷气,有气无力地嘶声:“混蛋,很痛啊……”说着他的左手闪电般握住archer执剑的手腕,右手上的匕首反射着银光,在黑暗的走廊里一闪而过。 噗嗤一声,锐器穿透肉体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清晰可闻。 滴答滴答,鲜血从匕首的一端落下,滴在地面上,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就算被血液浸润全身,那把由月光凝结而成的匕首也依旧闪烁着银光,原来那并非反光,而是匕首自身的亮光,它就像月亮一样散发着自己的清辉。 这次轮到吉尔伽美什难以置信,他听见银发青年贴在他的耳朵上,就像刚才自己低语一样轻声道:“月光是很锋利的,就算是金甲也挡不住。” 一生只靠浪,终于不小心翻船的吉尔伽美什低哼一声,因为某人不光把匕首□□他的胸膛里,还怕不够似的来回搅了搅。他身上的铠甲连最高等级的宝具都能防上一防,在那把小小的匕首前却像一张草纸般脆弱无用。 言白残血反杀成功,却没有多大喜悦。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流失的鲜血而快速离去,握着匕首的手正在迅速发麻,不光是手四肢都在无力。心脏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了,剧痛导致脑子中一片空白,视野里的一切都在发黑。 这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梅林我……”阿尔托莉雅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刚打开门,就看见了两个身高相仿的青年贴身而站,武器从彼此的身体里穿出,脚下的鲜血已积聚成一大滩。而被她呼唤名字的银发青年抬起眼看着她,笑了笑,细碎银发下一双翠绿色的眼逐渐黯淡:“……再见,阿尔。” “梅林!”阿尔托莉雅伸出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握住什么,只知道当她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化为一片光芒消失了,金色和银色的碎屑交织在一起,旋转着四散开来,在落到地板的前一秒消失了,只有地板上的一滩鲜血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长长的幽暗走廊被这片闪烁着金银光芒的碎屑照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暗了下来。一片黑暗里只留下一道孤独的剪影望着窗外的圆月发愣,一滴眼泪从少女形态的英灵眼角滑落。 “再见……梅林,欢迎你回到故乡。” 然而故乡并非是这么好回的,至少言白很肯定自己不在阿瓦隆,也没有回到原来世界。他现在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头顶脚下四周都是虚无的黑暗。 一开始言白以为是自己的识海,但很快他就听见了一个巨大的声音隆隆响起,因为音量太过巨大震得他耳膜发麻,反而什么都没听清,只感觉身体一阵左右摇晃,跟地震一样,然后眼前一花,就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双眼,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110|6.30 当言白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巨大的桌椅如高不可攀的山峰垂直而立,书架更加雄伟,天花板遥不可及,榻榻米如坚硬的石头般厚重,从脚下无边无际地蔓延,一张巨大的脸正贴着自己,毛茸茸的胡须如长矛一般翘在血盆大口的两边。 “……”言白忍不住后退一步,现在这个状况他很怀疑自己够不够眼前这只巨兽塞牙缝的。 巨兽发现他的小动作,咧着嘴,露出尖利得像尖刀般的雪白牙齿:“好久不见,白。”声音大得像隆隆雷声,胡须随着说话的气流上下颤动。 言白又蹭蹭后退好几步才发现这是一只招财猫样的肥猫,刚才他感觉巨大无比的脸是肥猫的胖脸。不过说是招财猫,这只招财猫也未免太大了吧,他要仰着头才能看见猫咪被肥肉挤得眯起来的小眼睛。这家伙到底是谁啊,他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样一个世界,也不知道到底是这个世界的万物太大,还是自己被缩小了,以至于一张猫脸都有两层楼高。 招财猫见黑发黑衣的小人只盯着自己不说话,满脸冰霜神色戒备,便坐直了身体不再用脸贴着地,歪着头,短短的后腿艰难地抓了抓后脑勺:“不会傻了吧。”胖胖的脸上应该是很严肃的表情,但配上喜感的形态,怎么也让人严肃不起来。 “猫咪老师,这是你的朋友吧,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又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言白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白色小山丘是一双人的脚,那人蹲下身,很贴心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声音。 再一次的,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言白怀疑地扫了眼巨人的脸——因为过于庞大,他并不能肯定对方到底是什么表情。 “啊都怪这家伙太过乱来了,一定要耗尽自己的修为封印一个混蛋阴阳师的能力,现在还能活着还多亏了本大爷。”招财猫又抓了抓脑袋,放下后腿,低着头用肉肉的脸对着言白,“他就是个笨蛋。” 混蛋阴阳师,很好,他猜到这家伙的身份了。言白忍不住扶额:“斑,好久不见。” “哼哼。”肥猫却转开了脸,哼哼两声,“我可不认识你这种笨蛋。” 言白放下打招呼的手,面无表情:“我也不认识你这种肥猫。” “什么?你说谁是肥猫!”对方一下被戳中了死穴,喵喵喵地大叫起来,喊叫的气流吹得言白头发往后飞起,身上长袍宽袖鼓起飘荡。如果不是旁边的巨人眼疾手快抱起了招财猫,言白就被它一爪拍扁了。饶是如此,他也耳朵嗡嗡直响,忍不住皱起眉。 “猫咪老师,你声音太大了。”巨人的声音再次降低了几度,终于降到言白所能接受的程度,听清这样一句话让他对这位陌生人好感度大增,总之比斑这家伙温柔多了。 招财猫在这人怀中来回挣扎,短短的四肢在空中徒劳划动,圆圆的脸上挤出狰狞的表情:“少废话,等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一出来就是这句话,我要杀了他!” 片刻后肥猫终于被安抚好,言白也被托在巨人的掌心让他不用再艰难地仰着头可以和斑平视,顺便一提巨人的名字叫夏目贵志,是斑目前的饲主。言白也明白了,不是周围的世界变大,而是他自己变小了。 据斑所说,当年言白封印了那个阴阳师之后(因为时间过于久远这家伙已经不记得叶王的名字),灵力耗尽,又遭到反噬,连灵魂都不稳定,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把言白塞进一颗魂珠里,后者就要魂飞魄散。本来魂珠是被阴阳师带走的,但由于种种原因(斑眯着眼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魂珠又被送到了斑这里保存,这一保存就是上千年,终于在这个夏日的夜晚,言白醒了过来。 只是由于他现在灵力稀薄,身体也缩小了,只有成人拇指的大小。不过没关系,只要补充了足够的灵力,言白还是能恢复成正常体型。 在这一连串的叙述中,言白敏锐地抓住了关键:“那你呢,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斑说起言白的事滔滔不绝,结果一被问到自己就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才含糊说他这是不小心阴沟里翻船,暂时以这具招财猫的形态作为容器,但总的来说,他还是比言白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好多了,毕竟他可是能随时随地恢复真身的。 言白和叫做夏目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现在的样子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斑拍成饼的,还是不要再调戏了。说起来,这个人类身上的灵力还真是意外的浑厚,看得出他并不会收敛,所以一身灵力外泄,言白只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一会儿,先前的疲惫感就好多了。 看出他在想什么,斑洋洋得意:“夏目的灵力是很强的,不过我警告你,别吸得太过。”以他妖怪的视线来看,原本源源不断从夏目身上散发出去的清澈灵力都往黑衣小人身上卷去,在黑衣小人的身体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气体漩涡。夏目不懂,斑还是很清楚的,黑蛇这样吸收灵气对夏目来说某种程度上是好事,至少灵气不会四散就不容易招来路边的野鬼,只是万一黑蛇吸收过头了,夏目就会感觉精神不振长久下去身体消瘦容易生病严重点还可能危及生命。 言白也清楚这点,他好歹在叶王身边呆了几十年,这点常识还是懂的。所以他克制住自己强烈的饥饿空虚感,只一点一点捕捉夏目自然泄露的灵气吸收进自己体内。 夏目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猫咪老师的口气也不是很严重的事,就没放在心上,如果能帮助到这个黑衣小人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他似乎还是猫咪老师的朋友。望着手心里背对着自己的小人,夏目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庆幸自己还不算太失态。 实际上第一个发现白苏醒的是夏目。今天下午他放学回家后,发现猫咪老师不在房间,只有一颗黑曜石珠子静静躺在地板上。这颗珠子夏目之前看见过猫咪老师拿出来把玩,珠身圆润光滑,可以清晰映照出人影,通体漆黑光华内敛,只有一颗乒乓球一半大小,放在手心里触感温润清凉,有着石头独有的坚硬触感以及一般石头没有的沉重。 夏目知道猫咪老师很重视这颗珠子,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丢弃在地上,他便走过去捡起珠子放在了书桌上,自己拿出课本开始复习功课。 没复习一会儿,他久看见原本安放在桌子上的珠子开始自行滴溜溜转动起来,不像是被碰到滚落的情形,而是原地打转,显然不太正常。夏目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没有用手,而是拿笔去戳了一下黑珠,珠子被这样一戳,没有从桌子上滚落,只是原地转的更急。夏目楞了一下,用手去拿,却发现根本拿起来。珠子像是被牢牢黏在了桌面上,一边擦着夏目的手指急速转动,一边固执地不肯被拿起来。 如果它就这样转动没有其他反应,估计夏目在观察片刻后也就放开了,只是这珠子转着转着就开始出现了裂痕,而且裂缝迅速扩大,直到整颗珠子上都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触即碎,这就把夏目吓到了,他还以为自己的碰触的缘故,连忙缩手。结果他的手指刚离开珠身,黑色的珠子就喀拉一声整个碎开了,一条小黑蛇蜷成一团缩在珠子的中间,伴随着珠子碎成粉末,出现在夏目手边。 夏目赶紧缩手,却见小黑蛇一动不动,还是那副盘成几圈的模样,再加上它身量很小,细小的鳞片整整齐齐排布,每一片都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双眼紧闭,看上去不但没有一点威胁性,反而看上去像是座异常精致的雕像。夏目就以为这是和碎开的珠子同一材质的石雕,看了半天小黑蛇没动静,还把它放在手心里仔细打量。 这一打量,夏目就不由感慨雕工的精细。连黑蛇紧闭的眼睛缝隙都雕刻得惟妙惟肖,更不要说蛇身曲线的流畅优雅,鳞片的精致。就在他感慨这颗珠子神奇之处——碎开了里面是条蛇形石雕——猫咪老师就哼着歌推开纸门走了进来,抬头一见夏目手上的黑蛇顿时大惊失色,大叫着扑了上来:“夏目!快松手!” 夏目贵志被猫咪老师的尖叫声吓得手一抖,就见到原本盘在手心里的小黑蛇慢慢松开了身体舒展开,他一时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条蛇是活着的。然后,他就看见黑光一闪,手心里的黑蛇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紧闭着眼,穿着黑色唐装的拇指大的小人。 夏目结束了回忆,低头仔细打量站在自己手掌里的人,他身量很小,不过该有的都有。面容精致,皮肤白皙,一头黑发被一根红绳松松束在脑后,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袍子上有暗色花纹,很像夏目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中国的汉服。这个名为白的类人妖怪,相貌俊朗,身姿挺拔,气势冷凝沉静,回头看了一眼夏目还让他有些紧张:“有什么事吗?” 夏目摇了摇头,有些好奇猫咪老师刚才叙述里的阴阳师,因为之前名取先生就曾经向他介绍过这个世界上除了除妖人还有通灵人,后者是阴阳师的衍生。而阴阳师这个职业,在现代已经消失很久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大阴阳师就是连普通人都有所耳闻的安培晴明,想到这里夏目忍不住问道:“那位叶王阴阳师很厉害吗?” 言白微愣一下:“当然,麻仓叶王之名在当时可与安培晴明相提并论,难道现在已经不曾被人提起了吗?” 这次是斑回答他的:“那小子太乱来了,你沉睡后跑去麻仓家大闹一场,连我们妖怪都有所耳闻,再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对于这种‘背叛阴阳师’的家伙,那些人类肯定要把他除名吧。” “……所以你也不知道叶王最后如何了?” 招财猫双手抱胸,露出人一样苦恼的表情:”当然了,只知道他在前往麻仓家之前把你送给我,让我好好保存魂珠。哦,想起来了,他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貌似是什么你们还会再见面什么的。那些阴阳师的方法我是不能明白啊,说什么话都神神叨叨的,叶王小子尤其是这样,嗯,说不定他真的有什么方法活到现在也说不定呢。”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斑嘴上说着嫌弃叶王,实际上对他的评价很高。而言白却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虽然见不到叶王让他很遗憾,但是如果叶王能活到现在,想必是付出了什么代价,长生不老的代价是什么,想也知道很巨大。 夜晚,夏目已经在被褥里沉沉睡去,斑也蜷缩成一团谁在他枕边。言白回头望了眼他们两,感慨一直讨厌人类的斑也有这么一天能和人类和谐相处,看来这么久的时间里它的确变了很多。 头顶上的风铃被夜风吹动,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天上的月牙细细弯弯,散发着薄薄清辉,星星倒是很多,在深蓝色丝绒般的夜空上星罗棋布,一条银河闪烁着星光贯穿天空,流向远方。夜空下大片的森林隐隐绰绰,可以看出距离小镇并不遥远,草丛里的金钟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泥土伴随夜风而来。言白坐在窗台上闭上眼,享受这种属于夏夜的静谧。 突然一缕妖气闪电般从房子楼下穿过,让言白猛地睁开眼,他站在窗台上向下看去,原本的二层楼高度此时看起来遥不可及,但属于大妖怪的灵敏五感确保他发现黑夜里异样的存在。在房子的矮墙外,那缕妖气若有若现,像是妖气的主人心情波动无法克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风铃叮叮当当,言白望着矮墙许久,确保那缕妖气真的离开了,再重新盘腿坐下,只是这次他再没有闭上眼,一直睁着眼睛眺望远方,直到东方的天空逐渐泛白,露出隐约霞光。 夏日的天亮的很快,看墙上的挂钟不过六点多钟天就已经大亮,身后的房间里也传来动静,是夏目和斑起床了。 “斑,”言白头也不回的喊道,“昨晚有妖怪在窥视这里。” “喵?”一个胖乎乎的身体以超出它体型的灵活程度一跃而上,跳上窗台蹲坐在言白身边,和他一起低头望着院子里绿油油的草地,“有妖怪?” “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就算是夏目贵志泄露的灵气也不应该会引到房子之外的妖怪,更何况这里还有斑这只大妖怪的气息,寻常只为寻找灵力的妖怪是不会这么冒失地闯进大妖怪的领地。 招财猫扭了扭胖嘟嘟的身体,用满不在乎地口吻说:“没什么啦,只不过是夏目有个东西比较少见,让那些小妖怪感兴趣。” 言白和他是什么关系,以前打了不知道多少架,两人一起喝的酒也能填满一个池塘,一眼就看出它言不由衷:“虽然你这样说,但实际上你也很感兴趣吧。” 斑有些恼羞成怒:“没有!本大爷是什么样的妖怪喵喵,怎么会对区区人类的东西感兴趣!” “猫咪老师,就算你这样说,每次我还名字的时候,你不是会唠叨很久吗?”抱着被子准备放进壁橱里的夏目听见斑这样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言白眯起眼,望着斑:“还名字。”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吧好吧,夏目有个本子,上面记载了很多妖怪的真名。我警告你哦白,友人帐是我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把它让给你的。”斑一脸严肃地警告言白,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危险的气息,原本算得上可爱的猫脸也显得杀气腾腾,“如果你想抢夺友人帐的话,不要怪我不讲情义。” 言白望着他没说话,反而是夏目拉开纸门,回头喊斑:“猫咪老师,你不下去吃早饭了吗?” 顿时招财猫身上的杀气一泄而空,他挪动着屁股喊道:“等等我,夏目!”他用前肢扒拉着窗台,背对着正门,一双后腿在空中蹬了半天,才够到旁边的书架,艰难地挪动下去。 言白望着友人蠢得不能再蠢的动作,真心实意地建议:“斑,在得到那本友人帐之前,你先减减肥吧。” 111|6.30 在听到言白的建议后,斑先是张牙舞爪地要弄死言白,被夏目贵志强行抱走后据这位少年说,他化悲愤为食欲吃的比平常更多了。善良的少年特地端了盘吐司上来给言白吃,后者一边撕下厚度堪比自己手掌的面包,一边听夏目忧心忡忡地叹气:“不过这几天猫咪老师好像又胖了呢。” ……还不是被你们这些人喂养的。言白心道,听说夏目的叔叔婶婶很宠爱那只肥猫,平时喂给斑的并非猫粮而是和他们一样分量做工精致的食物。其实像他们妖怪鬼魂之流,吃不吃人类的食物都没有关系,并非为了满足生理需求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就像现在,言白完全可以不吃这块面包,光靠吸食夏目身上的灵气为生。 “我先去上学了,猫咪老师就拜托你了。”夏目觉得这个妖怪看上去要比贪吃嗜酒的猫咪老师靠谱些,故此特地请求。言白挥了挥手,送别夏目。跳上窗台,从二楼看见少年背着书包匆匆跑出门。 身后的纸门被拉开,心满意足挺着肚子的招财猫走进屋子,一眼就看见站在窗台上的好友,视线向下,几片烤的恰到好处还在散发着香气的吐司印入眼帘。斑想了想,觉得好友现在这么小,这么几块面包肯定吃不下,为了不浪费粮食,只好再次麻烦他斑大人了。 于是当言白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身上有黄色花纹的肥猫正低着头吃自己的食物。他一跃而下,落到斑的身边,看他吃完了就躺在旁边,翻着肚皮眯着眼懒洋洋的,似乎吃完就准备睡觉了,忍不住上前戳了戳猫咪的肚子。 感觉手指下柔软的触感,言白问招财猫:“你说的友人帐到底是什么?” 斑扭了扭身体,像面条一样在地板上扭动,只不过这是一条异常粗短的宽面条:“那是夏目的祖母弄出的啦。她把所有败在她手下的妖怪真名记录在一本本子上,定下契约,当她需要他们的时候就会用那些真名召唤他们为自己所用。只不过她好像从来没用过这些名字,以至于现在夏目这小子想要把真名还给那些小妖怪。” “所以一旦得到了那本友人帐,任何妖怪或者人类就能驱使一大堆妖怪为自己所用。”言白若有所思,“昨晚的那只妖怪也因此觊觎友人帐。” 斑翻了个身,趴在地板上,眯着眼睛满不在乎:“只是小角色而已,不用在意。就算来抢友人帐,也不过是变成我的盘中餐。” 言白刚觉得他有些大妖怪的样子,听到最后一句话就立刻出戏。他感慨着,果然大妖怪的气势什么的只是错觉,眼下这只有神明血统的大妖怪正心安理得的缩在招财猫的身体里,在地板上来回滚动,舒舒服服地闭着眼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还好,蹬蹬蹬的脚步声惊醒了斑,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和言白一起抬头看着拉开纸门的女人。对方年约四十岁上下,气质温婉,腰上系着条围裙,头发盘起,一副干练的家庭主妇模样,看见地板上的猫面条,她松了口气:“啊啦,猫咪老师在这里呢。”她走过去,抱起软软的招财猫,摸了摸它的头。 言白鄙视地看着斑舒服地眯着眼,毫无尊严地叫了一声,在女人怀里翻过肚皮要求摸摸肚子。 家庭主妇顺从地揉了揉斑的肚子,笑眯眯道:“那么捉老鼠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猫咪老师。” “喵?”斑一下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瞪着女人。 五分钟后,言白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到斑的身边,看他如临大敌地瞪着壁橱后的一个老鼠洞,半天没有动静。 斑没有扭头,继续瞪着老鼠洞对言白说:“你来了。” 言白微微一笑:“是啊,看你怎么捉老鼠。” “我可是大妖怪,怎么能做这么低级的事。”胖乎乎的招财猫说的很干脆,身体一动不动。 言白也一动不动,和他一起望着老鼠洞:“可是在这家女主人的眼中,你是猫。” 斑回忆了一下塔子平时给自己的各种好吃的,觉得还是有必要回报一下这个善良的人类,于是他扭头俯视言白:“我不会捉老鼠。夏目愿意把自己的灵力给你,作为有尊严的大妖怪,你是不是该回报他?” 言白有了不祥的预感:“所以?” 斑低头叼住言白,快速把他往老鼠洞里一扔:“所以就交给你了!” 黑衣的小人在空中被抛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地就变成了一条黑蛇,拇指粗细,十几厘米长。黑蛇扭着身子,猩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斑,吐出鲜红的蛇信,微微张开的嘴里毒牙若隐若现。斑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向认识的妖怪打听麻仓叶王后来的下落。” 言白思考了一下,虽然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亏,但看这只肥猫的表情就知道它不可能灰头土脸地往老鼠洞里钻,只好认命地游进漆黑的洞口里。 洞里的老鼠体型硕大,只不过在言白这只妖蛇面前还是小意思,他只喷了一口毒气,在他面前疯狂逃窜的老鼠就四脚朝天抽搐着四肢很快僵死了。 所以当塔子拖完地走进厨房后,她就看见一只躺在胖猫脚下的大老鼠,老鼠足有人的脚那么大,还好已经死了,不然还真有些吓人。招财猫看见塔子走进厨房,很通人性地叫了一声,还摇了摇短短的小尾巴,像是在告诉她老鼠抓到了。 塔子摸了摸猫咪老师的头,用铁钳把死老鼠夹着扔进垃圾袋里扎好,然后又端来一盘饼干和牛奶送到猫咪老师面前,摸着它的头说这是给它的酬劳。 言白望着斑吃的一脸幸福,没好气地提醒它别忘了刚刚许诺的事。斑吃的头也不抬,随便地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下午夏目放学回来,也听说了家里有老鼠的事,塔子阿姨笑眯眯地在他面前摸着身边猫咪的头,夸奖猫咪老师别看很胖却很能干。夏目望了眼那只闭着眼笑容满面的肥猫,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以至于他拎着书包回到房间,只剩下他和斑以及窗台上的黑蛇后,一口就道破了真相:“其实是白抓的老鼠吧。” 斑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不知道是假装没听到还是没空回答,总之就是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 而黑蛇也从窗台上游了下来,蛇信吐了吐,接收到空气中的信息素:“你碰到妖怪了?” “哎?”夏目呆了呆,“没有啊。” 斑从夏目身上跳下来,哼了几声:“笨蛋夏目,不是跟你说了没事不要多管闲事吗,被妖怪标记了都不知道。” 夏目顺着它的视线,落到自己手腕上,下意识地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他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一件勉强可以算是多管闲事的事情,他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一个摔倒的老爷爷,主动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当老人瘦如枯爪的手握在夏目手腕上借力站起来的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一丝怪异。难道是那个老人有问题? “你想到了什么吗?”言白又吐了吐蛇信,分析着夏目身上若有若无的妖气,肯定道,“是昨晚的那只妖怪。” 夏目又想了想,确定除了那个老人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斑和白。 招财猫一脸恨铁不成钢,一下跃到夏目头顶,让后者坐着都忍不住往后一仰差点摔倒:“笨蛋夏目!那是妖怪的骗局啦!这下好了,你被标记了,本来我不想管的,看来不除掉那个妖怪不行了。”夏目还有些不服气,小声地争辩看见老人摔倒上前搀扶是很正常的事。 言白看着一猫一人吵吵闹闹,总觉得夏目身上的那缕妖气有些熟悉,但他仔细回想又想不起来便按下不提。 两妖一人正在楼上说着,忽然听见一楼传来噼里啪啦的乱响,紧接着是塔子阿姨的尖叫声,夏目一听刷地站起身,冲出门跑下楼梯满脸紧张:“塔子阿姨,没事吧?!” 言白盘在斑的头顶,搭着顺风车跳下楼梯,只见好几只像上午那么大的老鼠正在厨房里乱窜,塔子阿姨正站在椅子上,握着一根晾衣杆试图驱赶这些老鼠。不像一进厨房就忙着打老鼠的夏目和斑,言白稳稳盘在招财猫的头顶,随着它的来回跳跃上下颠簸却丝毫没有滑落的迹象。 按理来说,这栋房子既然沾染了斑的妖气,老鼠是不敢随便闯进来的,之前夏目也说过这是第一次出现老鼠,而且就在今天连续出现了这么多只,有些超乎寻常了。难道说…… 斑一个猛扑,又把一只大老鼠按在爪子下面,这只黑漆漆的大老鼠皮毛油光水滑,长长的尾巴像条鞭子,根部长着细小的容貌。被斑按在身下,还在不断挣扎,吱吱直响,言白顺势就从斑的眼前垂下身子,对老鼠喷了口毒气。 招财猫晃了晃脖子,觉得挂在眼前的黑蛇很碍事:“你快上去,挡住我的眼睛了。” 言白缩了回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好心没好报。” 斑切了一声,用爪子拨动了一下僵得像根棍子般的死老鼠:“用不着你我也能把它杀掉。” 这场灭鼠行动在两只妖怪的帮助下很快就结束了,塔子阿姨一面把死老鼠处理掉,一面喃喃自语:“奇怪,家里什么时候进了这么多妖怪。” 而夏目就想到了更多的答案,他一边洗手一边偷偷问蹲在水池上的猫:“猫咪老师,这会不会是妖怪做的。” “很难说,不过我没在这些老鼠身上察觉到有妖气。”斑看了眼夏目的手腕,“明天让白跟你一起去学校,妖怪做了标记很快就会找上你的。” 夏目把水笼头关掉,用毛巾把手擦干净,望着斑头顶上没有异议的黑蛇:“那猫咪老师你呢?” 斑哼哼几声:“当然是去问森林里的中级妖怪们,看他们知道点什么。” 在这座乡下小镇的东西南面都有大片的森林,里面居住着大大小小各种妖怪,有的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有的是路过觉得不错就居住下来,还有的则是失去了家乡四处流浪找到这处尚未开发的森林,反正这里位置偏僻,既不会有普通人来开发什么旅游景点,也不很少有除妖人踏足。有什么新的妖怪加入,原本的妖怪很快就会知道,斑作为一只大妖怪,在这片地区还算有些威严。 第二天,言白就重新化为人形,被夏目装进口袋,随着他一起前往学校。 他趴在夏目校服的上衣口袋里,一路往外张望,只见这座小镇三面环山,灵气蓊郁,金色的晨光下翠色山林连绵起伏,一条小溪环绕着镇子,流入东面的山林里。路上的行人不多,房屋稀疏直到镇子中心才开始密集起来,氛围和平宁静,是个很适合妖怪居住的地方。据夏目说,镇上还有一座神社,只不过里面只有一个和尚,那位主持还是他同学的父亲。 正说着,一个黑头发的少年穿着和夏目一样的校服,从一条小径走来,朝这边挥手:“夏目,早啊。” 言白盯着逐渐走近的少年,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清正的灵气,让他有些不舒服。 “田沼。”夏目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口袋,白已经缩回头躲进口袋里去了。 112|6.30 “夏目,你在看什么呢?”田沼很奇怪地看了眼棕发少年的上衣口袋,什么都没发现。夏目君是一年前转到这个这个学校来的,开始大家都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奇怪,但很快就发现夏目实际上是个很温柔的男孩子,不光是女孩子,连不少男生都对他有好感,愿意结交这个新同学。而田沼更是因为某次神社的除妖请求成为夏目的好友,是少数知道夏目能看见妖怪的人之一。他本身灵力不强,只能隐约察觉到那个世界生物的存在,并不能亲眼看见,这也是田沼的遗憾。 “不,没什么。”夏目担心田沼会发现什么,赶紧说道,同时转身避开他的视线,“我们去学校吧。” 田沼体贴地没有追问,转而提起不久将在镇子上举办的夏日祭。到时候除了各种小摊子还有烟火大会,是这座小镇难得的庆典之一。 “到时候一起参加吧。”走在夏目身边,田沼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可是射击和捞金鱼的好手哦。” “你们要参加什么?” 夏目还没来得及回答田沼,就感觉身子突然一重,往前一个踉跄,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手臂的主人不客气地将身体重心压在他身上。 “啊,西村和北本,早上好。”田沼笑眯眯地朝夏目右侧新加入的两个男生打招呼,“我们再说夏日祭的事。” “哦哦哦,田沼你要和夏目一起吗?”挂在夏目身上的西村指着自己的鼻子,“带我和北本两个!这次我要挑战你金鱼将军的地位!” “还有我,我要夺走你射击小王子的称号!”北本同样摩拳擦掌。 夏目笑着看他们三人打打闹闹,但这次他没有感觉自己被排斥在外,因为…… “夏目,你也说句话呀。这家伙太猖狂了!”北本绕到田沼身后,用手勒住后者的脖子,向夏目招呼。 “哈哈大概田沼君真的很厉害吧。”夏目笑着道。 四人说笑着很快就到了学校。学校大门的铁门向两边拉开,几个风纪委员站在校门口检查众人的着装,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校门口的两棵百年老树的树叶缝隙,洒落在地面上斑斑点点,属于夏天的热气开始逐渐从地面蒸腾起来。好不容易一阵风吹过,也是热烘烘的,让人不禁感叹吃西瓜去游泳的夏天真的到了。 言白发现夏目实际上和他的其他同学基本没什么区别,上课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专心致志地听着老师的讲课,笔不停地记着笔记,下课几个同学就会主动围过来,找他说话。偶尔有鬼魂从夏目的头顶或者眼前飘过,他也面不改色,像是完全没见到一样。当然这些鬼魂毫无恶意,他们只是逝者尚未成佛或者前往阴间的灵魂,漫无目的地飘荡,很快就会消失。所谓的怨灵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跟整个环境包括当时人的心态也有关系。 就像过去在平安京,就算有众多阴阳师守护,平安京里的怨灵也层出不穷,时时刻刻躲藏在街道屋檐下的阴暗角落里窥视着周围的生人。而在这里,从醒来之后除了昨晚的那个妖怪,言白到现在也没看见除了他和斑以外的妖魔鬼怪。 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夏目不好和言白说话,后者只能百无聊奈地趴在口袋边沿上往外张望。他看见那个名叫田沼的黑发少年好几次疑惑地扫过这边,甚至目光从言白身上略过,但除了他脸上的迷茫加重,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只妖怪的鬼魂。 中午休息的时候,夏目拿着饭盒正准备出去和田沼汇合找个地方吃饭,就见整个上午都老实待在他衣袋里的黑衣小人脸色一变,眨眼间化为一条黑蛇,闪电般从口袋里窜了出去,落在地面上,像一条黑光灵活地穿行在桌椅和人的脚步间。夏目只犹豫了一下,黑蛇就已窜出了教室,他连饭盒都来不及放下紧跟着追了出去。 黑蛇体型虽小,动作却快的不可思议。夏目刚一脚踏出教室的门,它就已经游到了走廊的另一端,身躯一个扭动就消失在半开着的门后面。 夏目躲开走廊上的几个同学,冲到楼梯口,对向上和向下的楼梯犹豫了三秒钟,毅然决然地往上爬去。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是遵循中心里的某种感觉。 还好他赌对了,楼梯向上通往天台。当他推开天台的门时,就看见黑蛇昂着上半身,正仰头望着天空。 夏目喘了几口气,慢慢走了过去:“怎么了?” 言白却缓缓放下了身体,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是我的错觉嘶。”刚才的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叶王的灵力,那股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在上空一闪而过,当他循着来到天台时,却发现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天空也是。晴空之上白云流动,阳光刺眼灼热,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言白摇了摇头,转身沿着夏目的球鞋攀上他的裤子,回到衣袋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三角形小脑袋:“抱歉。”衣料下夏目的心脏跳动剧烈,显然是经过一番剧烈运动。 少年倒是没放在心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关系,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夏目,你到天台来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夏目身后传来,让他身体一僵:“田沼君……” 慢吞吞地转身,果然看见了满脸狐疑的黑发少年。田沼不知道为什么先是往夏目的胸前看了看,才继续问道:“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你,刚想喊你就看你跑上来了,我们不是说要去楼下八重樱树下吃么?”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饭盒,“还是,你又看到一些那些东西了?”说完,他又望了眼言白所在的口袋。 他的这番动作没有遮掩,连夏目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好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毕竟田沼的父亲是神社主持,他说不定也继承了父亲的某些才能。 见夏目沉默不语,田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的确有东西吧,你的口袋里。”他上前走了一步,指了指上衣口袋,“那里,我早上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你知道,我看不见的,但还是有感觉。” 一般只有具备灵力的人才能看见妖怪鬼魂之类的生物,灵力也有强弱之分,像夏目这样天生灵力强大的人,不用任何指点就能轻松看见那个世界。一些稍微差些的人,就需要指点,才能看见。而更差些的,就像田沼这样的,无法看见妖怪,只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偶尔眼角的余光也能瞥见。现在他就试图用这种方法,去看看夏目的口袋里到底有什么。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好奇心强烈,想看看传说中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言白和夏目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确定了什么,索性凝聚出身体显形,反正自己现在身体这么小,就算动用灵力也不会损耗多少。 而这在田沼眼中,就是夏目往自己的上衣口袋上看了一眼,那里就逐渐探出了一条黑蛇。细如拇指的小蛇浑身漆黑,鳞片乌亮,眼珠血红,一看就是条毒蛇。 蛇类对于田沼来说,比妖怪更具有威胁感,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剧毒的蛇,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夏目,你小心……”离得这么近,要是毒蛇回头咬一口,好友估计就要躺在地上了。 “没关系的。”田沼的反应让夏目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白,害怕的感觉几乎一毛一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白,是猫咪老师的朋友。白这是田沼要,我的,朋友。” 最后的朋友一出口,连夏目也有点惊讶,这个对之前的他来说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词,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自然地说出来了呢。 田沼一听是那只肥猫的朋友,顿时放下心来,不再后退反而走上前,弯腰低头望着漆黑的小蛇:“你好。” “你好。”冷如玉石的男声从小蛇的嘴里发出,有些诡异。 田沼就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满脸惊喜对夏目说:“它会说话!真的是妖怪!” 言白见他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不由感慨现在这个时代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下午放学时候他把这句话对夏目说了,引来后者的好奇:“以前?那是什么时候?”这时候他们正走在田埂上,金色的夕阳下,夏目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从脚下斜斜地直向前方,塔子阿姨红顶白墙的二层小楼被矮墙围着,坐落在在田埂的尽头若隐若现。 “平安京时代,如果有妖怪在普通人面前现身,得到的绝对不会是友好的招呼,”言白回忆起当年感慨万千,“他们只会露出害怕的表情,惊恐地尖叫着,用手边能用的一切东西驱赶妖怪们,也不管它们是否怀有恶意。” 夏目听得愣住,停下脚步,他有同样的经历,一只妖怪突然来到自己面前,他一开始也很害怕,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只妖怪其实只是想和自己做朋友而已。 言白抬起头,吐着鲜红的蛇信对夏目说:“现在实在太好了。” “……是啊,”夏目重新迈开脚步,脸庞被身后金色的阳光勾勒出清秀的线条,眼睛完成月牙,“现在真是太好了。”火红的晚霞在他的头顶上铺开,红云簇拥在西落的太阳身边悠悠飘荡。 刚一到家,塔子阿姨就迎了上来,同时夏目和言白都看见了院子里那辆写着灭鼠公司的货车。 见夏目面露疑惑,塔子不好意思道:“今天家里又出现老鼠了,猫咪老师也不在,大概是出去玩了,我就索性请了灭鼠公司的人来。他现在正在房间里逐一排查,寻找老鼠洞呢。” 113|6.30 夏目还没来得及回答塔子阿姨,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房子里有妖气!来者不善。快上去!” 想起藏在自己房间里的友人帐,夏目也有些慌了,他第一反应是先把塔子阿姨支走,否则后面打起来会牵扯到这个对他很好的阿姨。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夏目想了半天才想起一个勉强过的去的理由,只见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塔子阿姨,我突然想吃七辻屋的馒头……” 塔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你这孩子,想吃就说呀,脸红什么。我马上去买。”看得出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转身就要进屋拿钱包。 夏目赶紧拦住她,抢在她之前把门打开冲进去:“我去拿。”言白趁机从他的衣袋里跳出来,抢先查看那缕妖气传来的方向。 细小的黑蛇落地无声,幽灵一般顺着地板的纹路游进走廊里,再转个弯上了楼梯消失不见。 等夏目好不容易看到塔子阿姨笑眯眯地出了门,冲上二楼时,那只妖怪已经和黑蛇对峙起来。 夏目的房间整个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被子从壁橱里被扯出来扔在地板上,好几块榻榻米被掀开,剩下没有被掀掉的上面都印着深深的几道抓痕。矮几被踢到墙角,书桌的抽屉全部被拉开,里面的东西也成股地堆在地上。书架也没能幸免,上面的书都被粗暴地撕开,雪花一样散落地满地都是,很多上面都有黑漆漆的爪印。罪魁祸首正半个身子探进壁橱里翻箱倒柜,把里面的东西翻得稀里哗啦直响,时不时传来咚咚的不明响声。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灭鼠公司的人了。夏目不知道为什么白还停在门边,没有上去,但他知道对方这么谨慎一定是有原因的,因此夏目自己也知道按兵不动,用眼神询问地上的黑蛇。 他们没有动静,反而是对方感觉到什么,停下了翻找的动作,慢慢从壁橱里退了出来,回过头。 这一回头之下,夏目差点叫了出来。面前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t恤,t恤的胸口上还印着“闪闪灭鼠公司,专业人士”的金色字样,下面是灰色工装裤。男人肤色漆黑,面容狰狞,左眼被黑布蒙住,只留下灰蒙蒙的右眼。那只仅剩的眼睛上下左右转了转,最后精准地落到了夏目身上。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哝声,像是沼泽地里粘稠气泡破灭时的声音,他对夏目咧开了厚厚的嘴唇,笑了,满嘴雪白的尖牙。他的一只手还是人的形状,另一只却已经恢复成了妖身,覆盖着手指长的厚实黑毛,露出三根雪亮的爪子,而被抓在爪子里的是…… “友人帐!”夏目惊呼。 言白也没想到那本记满了妖怪名字的重要笔记竟然长得这么朴素,绿色的外壳,顶部用红色绳子穿起纸张打了个结,看那厚度,里面的名字还真不少。这下不打都不行了,问题是他现在实力还没恢复,不一定是面前这个家伙的对手啊…… “看来你就是之前窥视的妖怪了,”黑蛇竖起上半身嘶嘶道,“味道这么臭,那些老鼠不会也是你弄来的吧。” 中年人这才把视线从夏目身上移开,后者立刻松了口气,在那只布满白翳的眼睛下,他竟然动都动不了,只感觉身体从头到脚一片冰凉,手指更是僵硬得不听使唤,无法移动身体也无法移开视线。 又是一阵咕嘟嘟的响声,中年人像是不舒服一样扭了扭身体,甩甩头,刚才那张还算是人类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鼻子向前突起,脸上从脖子处开始长出黑毛,嘴巴向后同时变小,眼睛之间的距离缩短,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张蒙着左眼的黑布。 直到整张脸变成了一只大老鼠,中年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呼——被你猜到了。”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老鼠的声音却是意外的好听,低沉优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没错,那些都是我的手下,目的只是让我找到借口进到房子里找到这本笔记。”他扬了扬手中的绿壳本,得意道,“纵然这栋房子有大妖怪在守护,但是当它不在的时候,被主人主动邀请的我就能轻松进入了,哼哼哼,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吧。自以为自己在就万无一失,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随便放在壁橱里,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我有一件事想不通,”独眼鼠妖不动,言白也不动,他继续问,“那些老鼠身上为什么没有妖气。” “哈哈哈哈哈,”鼠妖大笑起来,这时候他的两只手都已经恢复成了爪子,身后还长出一条黑油油的像鞭子般的尾巴拖在地上,“正因为这样,你们才没有起疑不是吗?如果其中任何一只有妖气,你们都会立刻发现吧,到时候我得到友人帐就不会这么容易了。我就是利用你们的轻视!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他的尾巴也像蟒蛇一样在空中狂舞,把地板打的啪啪直响,连整间屋子都在微微震动,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哐当哐当来回晃动。 晃了一会儿,尾巴突然在空中一顿,鼠妖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一直不攻击我,在这儿问东问西的,不会是……攻击不了吧。” 言白吐了吐蛇信,没说话。 见他默认,鼠妖更加得意了,嘿嘿嘿笑道:“我就说从你的气息来看明明是大妖怪的魂魄,怎么灵力这么稀薄。本来还以为你是故意把灵力隐藏了,知道我刚才想起了一个传说。” 他背着手,叉着腿来回踱了几步:“让我想想,那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听说的。传说中有一只蛇妖的妖魂,自甘下贱成为一个阴阳师的式神,最后为了他抗下血誓的反噬元气大伤,就此销声匿迹。有妖怪说他死了,也有妖怪说他没死,只是沉睡了。还有妖怪说,他被封印了。当年他和那名阴阳师联手把九尾狐封印到石头里,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鼠妖停下脚步,扭头盯着言白:“传说中那个蛇妖鳞如玄墨,眼睛血红,就像你这样。你就是那个蛇妖白吧。” 一片安静里,夏目担心地望了眼黑色小蛇,它安静地昂着头立在地上和鼠妖对视,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讽刺。 鼠妖晃了晃脑袋叹息:“哎,何必呢。如果不是你这么傻,现在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动动尾巴就能”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黑色的蛇影在空中一闪而过。 “按死我。”鼠妖瞪着眼,吐出剩余的话,不知所措地抬起手。 只见他的左手臂上只有毛茸茸的黑色长毛和血粼粼的端口,端口处肌肉血管还在蠕动,像是它们的主人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言白一甩尾巴将友人帐打向夏目的方向,自己的身体和鼠妖的断臂同时砸在了地板上:“现在我也可以。” 鼠妖被激怒了,不光失去了左手,拿到手的友人帐就这么泡汤,还被眼前落魄的蛇妖如此嘲讽! 他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嚎叫声,声音凄厉尖锐,震得窗户上的玻璃都出现了裂痕。 下一秒,鼠妖就彻底化为原形,变成一只一人多高的巨鼠,撑破了身上的衣服。在衣料的碎片里他朝地上还没他尾巴长的小蛇扑了过去。 夏目抱着友人帐,睁大眼,惊讶地发现小蛇竟然在这一瞬间身型暴涨,化为一条一米多长的粗壮黑蛇和鼠妖缠斗起来。他们没有用什么法术,就是依靠最原始的动物肉身进行战斗,巨鼠虽然失去了一只爪子,但他的牙齿也可以充当撕碎物体的利器。而黑蛇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喷出过毒液,而是依靠他的尖锐獠牙和坚硬鳞片勉强和巨鼠斗了个齐平,这还是在蛇类天生克制鼠类的情况下。 现在连夏目也看得出白无法完全压制住鼠妖,他之前的迟迟不动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巨鼠和黑蛇的缠斗将原本就凌乱的房间破坏得更为彻底,他们纠缠在一起,从房间的壁橱边滚到了窗户下,一路上巨鼠一爪就粉碎了书架的半面,上面残留的最后几本书掉下来,砸在两只妖怪身上噼里啪啦乱响。 只有这种时候,夏目才愤怒自己为什么不懂如何运用灵力,不说像名取先生那样作为除妖人,至少可以像祖母那样可以用棒球棍攻击妖怪,这样他还能帮上忙,在这种猫咪老师不在的情况下。 他刚想到那只招财猫,就听见一声“看招——”一个白色的球状物从窗口弹了进来,一下砸在鼠妖的头上,把后者砸的晕头转向,爪子失去了攻击方向,在空中乱舞。不幸的是言白开始防备他的攻击,没想到他中途变招,一不小心被乱挥的爪子挠了个正着,一条深深的伤口出现在蛇身上,露出里面的红色血肉,连伤口旁边的鳞片都倒翻起来。 斑化为原形,庞大的身体一时间将整个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一口咬在鼠妖的脖子上,像狼咬住猎物一样来回甩了甩头,就把鼠妖扔了出去。 这时候大老鼠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尖叫一声,化为一团黑气从窗口翻了出去,斑却不依不饶地紧跟着跳出去追击。 夏目连忙跑到已化为原来体型的小蛇身边,跪在它旁边弯下腰:“你没事吧?” 114| “没事。”言白皱起眉,感觉伤口处传来又疼又痒的感觉,那条随着他身体同样缩小到三厘米长度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血液凝固,粉色的肌肉血管迅速生长,薄如蝉翼的鳞片覆盖在新生长的肌肉上,如打磨成片的黑色水晶,随着伤口的愈合颜色正在逐渐加深。 夏目看着这一幕,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一般,再一次感受到妖怪强悍的恢复力。 “别看他现在灵力很弱,但好歹也是大妖怪的存在啊。身为魂魄,实体都凝结出来了,没这么容易死掉的。”一只白色的巨兽从窗口钻了进来,身体急剧缩小。当斑落到地上的时候,他又变成了招财猫的外形。 言白上下甩了甩尾巴,朝他吐蛇信:“那只鼠妖呢?” 招财猫本就细长的眼睛眯得更小了:“跑了。” 他慢悠悠地朝夏目的方向走去,“只不过是只路过的妖怪,听说了友人帐的消息就来抢夺。”说着斑一跃而起,跳上了棕发少年的肩头,让后者狠狠一个踉跄:“笨蛋夏目!让你好好保管友人帐,这次如果不是白,就被抢走啦!” 夏目这次却没乖乖听他训斥,反而一手拎起肥猫的后颈肉,凑上前闻了闻:“猫咪老师,你不是去打探消息了么?怎么又去喝酒了。” 言白晃了晃头,不紧不慢游过去,攀上夏目的手臂盯着斑嘲笑:“难怪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了酒味。” 招财猫打了个嗝,身上的酒气更浓了:“少废话,还不是为了帮你打探恢复妖力的方法。”他在空中挣了挣,从夏目手中逃出来落在榻榻米上往后一坐,短短的前肢缩在身前,眯着眼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周后就是夏日祭了,妖怪和人类一样也会举行庆典。庆典中有一项,就是饮用山中千年老树的光酒,而这种光酒就是你恢复妖力的关键。” 斑望着言白,咂咂嘴一脸神往:“那可是千年的光酒哦,味道和一般的可不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言白还没说话,夏目就首先为他高兴起来,“猫咪老师,看来我误会你了。” 招财猫哼哼两声,扭着头一副傲娇的小表情。 言白也向斑道谢,知道他为了自己的问题也是用了心的。他还记得很久以前,当然是指这个世界的很久以前,斑也送过几次光酒给他。那个时候,自己会在月夜里坐在木质走廊上,看着院子里粉色如云如雾的八重樱,一点点喝空了酒坛。月光下,树影婆娑,樱花一瓣一瓣飘落,像是在散发着荧光。那个时候,还会有个少年穿着白色狩衣,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眼睛清亮如冰星…… “白,白,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斑凑在言白耳边大叫,让他回过神,身边的白衣少年早已无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招财猫。 “什么?” “切,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叶王的消息我没打探到,对这种阴阳师的消息,妖怪们毕竟还是知道的很少。说不定除妖人反而知道得更多。” 斑说完就好整以暇地等待黑蛇问怎么找除妖人,等了半天却没等到。 言白想到了白天在天台感受到一闪而逝的熟悉气息,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逝,很快,夏日祭就开始了。夏目应几个同学朋友所邀,很早就穿上了塔子阿姨为他准备的和服,青色为底,绘以蓝色水纹和芦苇,腰间一条颜色略深同样色系的腰带,越发显得夏目眉清目秀,气质温和。自从上次独眼鼠妖事件后,友人帐就被放在专门的一个盒子里保管起来,盒子外面贴着夏目的除妖师朋友友情赠送的一张符咒,一旦有妖怪想要窃取友人帐,夏目手腕上系着的黑色绳子就会断裂,至少能第一时间警告友人帐被盗。 夏目告别了斑和言白,前往街道的另一头去和他的朋友们汇合了。而据斑说,妖怪的夏日祭会稍晚再开始,他们可以先逛逛人类的夏日祭。 言白看着怀里的招财猫望着旁边章鱼小丸子的摊子满眼星星的模样,冷静地拆穿了他:“其实你只是想吃这些小吃吧。” 招财猫恼羞成怒,喵喵喵地大叫,张牙舞爪地挥着爪子:“我辛辛苦苦帮你打探消息,多吃点是应该的,否则都瘦了!” 言白颠了颠斑的重量,举步朝左边的摊子走去:“你好像并没有瘦。一份丸子谢谢。”可能夏目已经猜到了猫咪老师的脾气,临走之前,特地留了零钱给言白,否则身无分文的两只大妖怪可能就要做出吃霸王餐的举动了。 言白化为人形,入乡随俗地穿着黑色浴衣,脚踩木屐穿梭在人群里,黑色的长发被一束红绳系在脑后,只有些许碎发垂在耳边。两边的人如浪潮般从他身边经过,周围灯火辉煌,几乎每个摊子的两边都挂着红色的灯笼,照的黑夜如白昼般明亮。人声鼎沸,怀中的招财猫吃的满嘴流油,幸福地眯着眼喵喵直叫,指挥着言白朝下一个小吃摊走去。 那里是一个做刨冰的摊子,白色的冰块被放在碎冰机里,手柄被转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整块的冰被刨成碎屑,纷纷扬扬从刨冰机的底部落入玻璃小碗中,摊主取出小碗,浇上客人指定的果酱,还搭配上相应颜色的水果,看上去很简陋,但是看摊边围着的人,还是很受欢迎的。 排了一会队,言白才拿到了自己的那碗,红色的果酱浇在小山丘一样的碎冰上,顶端还放着一颗樱桃,斑一下就从他怀里跳出来,蹲在面前张开嘴,等着他投喂。 刚把一勺碎冰连带着樱桃塞进招财猫的嘴里,两只妖怪就听到旁边迟疑的女声:“这样给猫咪吃真的没关系吗?” 言白抬起头,本来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在看到说话人的脸后,目光却顿住了,麻仓秋叶,这个名字跳入他的脑海里。容貌鲜妍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浴衣,衣服上提杵捣药的玉兔蹦蹦跳跳,她用和衣服同色的丝带将头发盘起,整齐的刘海下眼如繁星,顾盼生辉。 少女对上言白的视线,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脸,盯着木桌上的斑,小声问:“不好意思,因为从来没见过吃冰的猫,所以有些担心猫咪的肚子。” 言白这才回过神,重新挖了一勺碎冰塞进早就重新张嘴等待的斑嘴里:“没关系,这只猫与众不同。” 少女见他移开目光,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盯着他的侧脸:“我能摸摸它吗?” 言白望了眼一心一意等他投喂的斑,从它那张胖脸上看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识,不置可否。鹅黄色的少女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轻轻摸了摸招财猫的后背。可能是被摸舒服了,斑毫无大妖怪尊严地喵了一声,伸直背,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少女更方便抚摸。 就这样两人一个不紧不慢地喂食,一个轻轻柔柔的抚摸,都没有说话。直到一碗冰见底,斑重新跳进言白的怀里,少女才红着脸对站起身的男子说:“我叫下川秋。” 言白朝她点点头,抱着斑缓步走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仍然坐在座位上的少女淹没在人来人往的人群后,斑才喵了一声:“她是看上你了?” 言白拍了拍它的脑袋,转个弯朝一条通往树林里的小径走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显然是阴阳师,或者按照你们的说法,是除妖师。”少女身上清冽的灵力在普通人群里像灯泡在黑暗中那样耀眼,言白不相信斑在她身边呆了这么久,还没发现异常。 猫咪却诡秘一笑,猫脸贱兮兮地在言白怀里抬起,向后仰面对着后者:“可是她只发现我有点问题,可没发现你也不是人类啊。说起来,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你觉不觉得?” 言白挠了挠他的下巴,满意地看到猫咪舒服地眯起眼没心思再追究眼熟不眼熟的问题。 随着他们的步伐,热闹的夏日祭长街在身后逐渐远去,周围渐渐暗了下来,人声消失,虫子的鸣叫以及其他自然的声音重新站上上风。脚下的道路平日里可能很少被人走过,石子路的缝隙里时不时就长出一从野草,小径断断续续的,弯弯曲曲在树林里延伸。不过没走多远,前方又隐隐约约重新出现人造灯光的光芒,欢闹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绕过一棵树干几人合抱都抱不住的老槐树,一场和刚才相差无几的热闹的长街再次出现,只是不同的是,这条长街里无论是两边小摊的摊主,还是中间的游客,全都长得奇形怪状。有长着牛头的小矮人,有整张脸就是一只眼睛的高个男,还有浑身散发着荧光,身后还长着一双翅膀的红衣女性,总之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类的模样,最差也是脑袋上长着一双毛茸茸耳朵的小男孩。 尚未完全化形的小妖怪脑袋上斜戴着一个狐狸面具,蹦蹦跳跳跑到言白面前,仰着头望着斑:“斑大人,你也来了!” 招财猫嗯嗯几声,向盯着言白满脸好奇的小狐狸介绍:“这是蛇妖白,我的朋友。” “白大人,欢迎参加妖怪的夏日祭!”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的男孩子朝言白喊道,热情地向他指点哪家妖怪摊贩的食物好吃,哪家偷工减料用人类的调味品强行提味,还有哪家的金鱼特别好玩,会张嘴咬人,最后狐狸少年扑闪着大眼睛,抬起手臂,指着夜色下远处一棵若隐若现的参天巨树:“那就是今年提供光酒的老树爷爷了!听说今年还有其他地方的大妖怪专程过来参加夏日祭呢,据说是从平安京时代活下来的大妖怪!” 最后一句引起了言白的注意,他低头看着这个不知为何有点害怕自己的妖怪:“大妖怪?叫什么名字?” “唔,好像是叫帆。” 言白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是,故人怎么那么容易就能碰到,随即抬起脚抱着早就急不可耐的斑汇入妖怪中,一个长着嘴巴的藤椅正一蹦一跳地从他面前横穿而过,长在椅子背上的嘴巴里还叼着一条金鱼,那条金鱼扑腾着尾巴,嘴里长满一圈圈的牙齿看上去凶残无比,却被藤椅怪一口吞下。 忽然天空响起爆炸声,周围的妖怪全部停下了手中的活动,抬起头,只见深蓝色的夜空上炸成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的烟花,人类那边的烟火大会正式开始了,而妖怪们也开始成批成批朝远处的参天古木走去。 115| 走近了才发现那颗顶天立地的巨树大的惊人,树干不是几人合抱了,而是十几人都环绕不过来,浓密的树荫遮天蔽日,树冠下因为月光被遮住而一团漆黑,从黑暗到树干那里还有几十米的石阶,石阶两边每隔十米点着两盏石灯。昏黄的灯光从石头雕刻的石座里透出,照亮旁边台阶。 在台阶的尽头处,放着一座巨大的瓦瓮,树干上有一道十厘米的开口,一滴滴金黄的酒液就从开口里渗出,顺着突出的树瘤汇聚到顶端,再一滴滴落下,落到瓦瓮里。散发着荧光的酒液流苏不算慢,至少当言白排着队走到瓦瓮前的时候,里面还有二分之一的光酒。 负责舀酒的小妖怪长着鸟喙一样绿色的尖嘴,瞪着言白打量许久也没有把手中盛着光酒的木杯递给他,最后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出来的小妖怪狐疑地问:“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 一句话让后面长长的妖怪队伍起了骚动,站的离言白近的几只妖怪探出头上下打量他,回头和同伴窃窃私语。 言白很淡定,倒是斑有些恼火,他一跃而下,化为原形,外貌如白狼的大妖怪居高临下地俯视小妖怪:“他是我带来的,是我的朋友。我保证,他不是人类。” 小妖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木杯递给言白,后者握着质感粗糙的杯子,低头打量杯中微微荡漾的金黄液体,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其中,泛起一圈圈发光的涟漪,一口饮下。 千年的光酒果然名不虚传,清凉的液体刚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言白就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腹部涌向四肢,力量柔和却深远,一波接着一波,像海浪一样拍打在身上,妖力顺着这股海浪不断上涨。他闭起眼,感受着空虚已久的身体逐渐被力量充实,从上臂到小臂,再到手背,直至指尖。 黑色的浴衣袖子慢慢鼓起,妖力形成的旋风围绕着黑发青年扩散开来,以至于周围的妖怪连斑都不得不退后一步,束发的红绳也被这股旋风斩断,长发四散到空中鼓荡飞舞,头顶的树叶沙沙直响。深远的力量从这个高瘦的男人身上传出,压得不少低等级的妖怪双腿发软,黑色的鳞片状妖纹从言白的脖子里伸展出来,攀爬上他的脸颊,又很快从上而下渐次消失褪下,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原本黑如玄墨的眼睛已经变得像鲜血一样通红。 言白长舒一口气,头发渐渐从空中垂下,落在身后,望着不远不近守候在旁边的斑真心实意地一笑:“谢谢你,斑。” 斑重新化为招财猫,从半空落到他的肩膀上:“喵喵当然要感谢我,不然你的妖力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天才能恢复。” 四下澎湃的妖力也被重新掌握好力量的言白一丝一缕收回来,空气里的压迫感终于轻松很多,不少妖怪纷纷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个负责分光酒的小妖怪,他不再对言白的身份提出质疑,反而讨好地重新装起一杯酒递给招财猫:“斑大人,这是您的光酒。” 斑不客气地张大嘴一口喝完,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打了个嗝,现在他身上也和言白一样,充满醇厚的酒香,很快这股香味又转化为植物的清香,让这个夏夜显得更加清爽。 “斑大人,白大人,那位帆先生请你们过去。”这时候一个中级妖怪穿着和服,小碎步从后面的台阶赶上来,先是弯腰行礼,直起腰后才传达了他家大人的邀请。 言白低头和怀里的招财猫对视一眼,抬起头:“带路。” 在周围妖怪各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言白气定神闲地跟在中级妖怪身后走上旁边一条隐秘的岔路,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棵树下,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舞,流萤漫天,月光斑驳,那人穿着青色的浴衣,衣服上海波纹从底部一点点向上翻起。 熟悉的妖气。言白脚步一顿,先前领路的中级妖怪早在看到树下的人之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肩膀上斑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他和言白都发现树下的妖怪实力强劲,就是和自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两妖的到来,慢慢转过身,萤火的微光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他和言白一样完全化为人形,只有左眼的上方还盘绕着几缕青色的妖纹,纹路从发鬓里伸出,沿着太阳穴缠绕了几圈,让原本清秀的面容多谢了妖异。不过他本来就是妖怪,妖异也是正常的。 这只熟悉又陌生的妖怪安静地和言白对视许久,才慢吞吞地感慨:“真是许久不见啊。” 言白皱起眉,就在刚才这段时间里,凭借这股熟悉的妖气,在记忆深处翻找片刻,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确定,毕竟对方千年前和现在的样子差得太多了,不要说模样,连气质都大相迥异:“……你是?” 青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你猜猜”看 “鬼丑丸?”青年还没说完,言白就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此话一出,他立刻看到对方见鬼的表情,和肩膀上的斑同一时间大叫起来:“这你都猜的出来?!” 尤其是鬼丑丸,好吧,他现在一分半点都和丑字扯不上关系,连名字都改为了帆,现在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他可是自信满满绝对不会被这只蛇妖给认出来的啊。 言白想了想:“随口说的。”他就是这么一猜,没想到还真是,毕竟他认识的妖怪也不多,九尾狐就算逃脱了封印,也是个女人,算来算去也就剩下这一个熟人了。如果是其他人,不好意思,妖怪老了记性不好,记不住故人了。 鬼丑丸的失态也就是这一会儿,他好歹也是经过千年岁月的磨练,早就荣辱不惊,刚才的惊愕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即便是故人重逢的开心微笑:“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言白盯着他感慨,谁能想到当年肚大如壶,四肢细瘦,浑身发青的小鬼变成现在这般英俊的模样。无论是从气息还是态度,都是一等一的大妖怪了。不过,他记得自己在沉睡之前,他是跟在叶王身边的?斑也说,他离开时,那只小鬼还是叶王的式神,他应该会比其他人都了解那个孩子最后的去向。 言白想到这里,就迫不及待地直接问道:“当年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还活着吗?” 提到那个阴阳师,就算是成长许多的帆也不禁感慨万千:“还能发生什么,就像那些传说啊,他回去找麻仓家复仇,最后拖着上百个阴阳师同归于尽,连他的儿子和妻子也被他杀了。” 回想起那日的火焰和血色,帆忍不住顿了顿,这么多年以来他经历过这么多事,看过这么多的人和妖怪,也只有麻仓叶王一人让他感到胆寒,那个人类不光是对其他人,对自己也太狠了:“不过在回去复仇前,他动用了泰山府君祭,个中过程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很可能还活着,以另一个身份。他从泰山府君大人那里得到了操控自己灵魂的权力,可以带着记忆转世。”其实去见泰山府君的过程他不可能不记得,好歹也是掌管生死的伟大神明,只是这个就不用太详细的说出去。 言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只知道听到叶王很可能还活着,自己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个孩子了,当年也算不告而别违背了誓言,没有陪伴叶王到最后,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因为这个记恨自己…… 想到那日在学校感受到的灵力,不管一个人如何转世,灵力直接源自灵魂,同一个人灵力的气息总是不变的。那就是叶王。 “那你现在知道他在哪吗?”知道可能不大,言白还是问了一句。 不出他所料,鬼丑丸摇了摇头,目光很平淡,如没有波澜的死寂湖水:“我已经很久没有踏足人类世界了,当年叶王死去,我和他的契约就结束了。他的转世并不是我的主人,我也没有留心过他的消息。很抱歉,帮上你什么忙。” “没什么。”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言白和鬼丑丸又闲聊了几句,就在斑的提醒下告辞回家,他们之前和夏目约好了时间一起回去,应该差不多快到时候。 走在路上,言白皱起眉,思考斑之前的提议,看来要找人类的消息,还是要从人类那边下手。只是现在他也不认识什么除妖师。而且他还欠着斑的人情呢。 注意到言白的视线,走在他身边的招财猫满不在意地扬了扬头:“你如果真的要感谢我,就给我买几盒辻行屋的馒头。”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真的把言白难住了。后者停下脚步,再一次认识到一个事实,他现在是个身无分文,而且没有身份来历的黑户,买馒头当然不能用夏目之前给的钱,实际上哪也不剩多少了,所以说他要还斑的这个人情还要先赚钱? 夏目在约定的地点没等一会儿,就迎来了猫咪老师和蛇妖白。白化为人形,穿着黑色浴袍,身姿修长如竹,目光淡然,走到夏目面前停下来,郑重其事地开口询问:“夏目,这里哪里能赚到钱吗?” “啊?”本来以为对方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或者至少跟妖怪有关的新闻,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夏目贵志呆住了,深深觉得妖怪的脑回路他有时候真的是跟不上的。 116| 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快餐店,据说味道很好,昨天开业一天,就人满为患,学校里很多同学中午的时候去试了一下,都说味道很棒,尤其是女孩子们,一个个回来之后兴奋的不得了,满脸通红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据她们说是因为那家快餐店的收银员,是个超级大帅哥。 女生们都很激动,互相商量着放学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拐去快餐店看看。她们这样的表现,自然引起了男生们的好奇,昨天去了那家快餐店的除了女生也有男生啊,他们就找去过的朋友打听,结果那些人含含糊糊半天也承认,收银员真的挺帅的,比很多明星都不遑多让,这下连男孩子都不服气的要去看看了。等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教室里就莫名弥漫着激动的氛围,在数学老师眼中,这些青春期的小鬼头虽然一个个嘴上不说话,眼睛的闪烁却出卖了他们。就连几个最沉得住气的好学生,也心浮气躁,其中甚至包括夏目贵志。 数学老师不满地皱起眉,喊出棕发学生的名字:“夏目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正坐在座位上盯着黑板神游天外的夏目楞了一下,还是被后面的西村戳了一下背才反应过来,他慌慌张张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的题目,还好,是他会做的题目,夏目很快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后给出正确答案。 见他回答出来了,老师还算满意,脸色变好了些勉强地点点头示意夏目坐下:“以后要好好听课。” “是。”夏目羞愧地低下头,红着脸坐了下去。他刚才其实也在想其他同学都关注的事,只是夏目和其他人关注的点不一样。不知情的同学们以为超级大帅哥就是超级大帅哥,只有夏目知道……帅哥是帅哥,只不过那只妖怪。 那次白很认真地问了夏目如何赚钱,夏目也很认真地回答了,只是后者万万想不到,他还真的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在镇子中心露面了。这好像跟说好的不一样?据夏目所知,妖怪其实都不太愿意和人类打交道,越是实力强劲的大妖怪就越是如此。就算是猫咪老师,因为友人帐和祖母跟在自己身边,和自己感情很好,夏目也想象不出有一天猫咪老师去卖七辻屋馒头的样子,当然了那只肥猫也肯定会在卖掉之前自己就把吃光了就是……不,就算是这样,一只妖怪去做快餐店的收银员?还是很诡异啊。 夏目想了又想,还是在放学之后主动和西村北本他们去快餐店围观。还没进门,远远就望见玻璃门后人头攒动,一条长长的队伍游龙般从前台延伸出来来回转折,排队的大部分都是女性,但也有一些面色诡异发红的少年站在里面。夏目绕过人群,走到前台,看见一个高个的黑发青年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收银柜后点击屏幕,他长得实在英俊,就算冷眼冷脸也依旧吸引人,或者这种冷漠让他更吸引小姑娘了。宽肩窄腰,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肌肉分明,线条流畅,一件普通的工作t恤硬是让他穿出了平面模特效果。 青年点完一餐,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下一个,立刻前面一个脸色发红的女生就被后面一个脸色更红的中年妇女挤到旁边,夏目无言地看着这一幕,视线一转,竟然在队伍里看到了塔子阿姨。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是面色发红期待地盯着队伍尽头,压根没注意到夏目的视线,这让后者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言白早就感觉到夏目的灵力了,只是他忙得没时间抬头,点餐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而且每个人都不厌其烦地问他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味道怎么样,老实说他一个都没吃过,不过在店主有先见之明的叮嘱下,他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不错。”“很好。”“好吃。”而不少顾客听他说好吃,也不先说到底点不点,却指着菜单一个个报了下去,期间眼也不错地盯着言白的脸。 老实说对此他早有准备,化形的时候特意连头发都变成适合现代人的发型,就是为了找这样的工作时轻松些,而经过昨天一天的磨练,今天面对这样的情况,言白觉得自己能够更加手到擒来了,秘诀就是别抬头,别和对方视线相对,昨天他就是这么做了一次,结果那个小姑娘就激动地晕倒了,把店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食物问题…… 言白收回自己的思绪,一心二用地边帮顾客点餐,边计算他要做多久就能赚够钱,差不多半个月? 难缠的女顾客报了一圈菜名,终于心满意足地确定了自己的食物,言白把单子一扯,递给了后边等待的同事。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结算工资的时候,店主很是恋恋不舍,再三挽留这个长得帅收钱也很快的年轻小伙子,只是对方拒绝得很坚决,就算他涨了两次工资也不肯留下来,店主只能遗憾地把算好的工资交给他,目送着这颗摇钱树离开。 换回自己的衣服,言白径直去了七辻屋,他在这里耽误得也够久了,把馒头送给斑之后他也应该离开了,留在这里也打探不到叶王的消息。 夏日的熏风吹过,连空气都是燥热的,正是夏季午后,最热的时候,远处地面上的空气都有些扭曲。还好蛇类是冷血动物,妖怪又自带妖力调节,对这种炎炎夏日并不畏惧。不过不畏惧是一方面,感觉的热是另一方面,就连言白都感觉到了温度之高,这个时候,他再迎面看见一个穿着长袖和服,披着长发的男人就不得不瞩目这位勇士了。 这个勇士没什么表情,白皙的脸庞也看不出汗渍,一边头发还被刘海遮住,显得更热了。对方穿着木屐,打扮虽然悠闲,但衣角整洁,连袖子上一点褶皱都没有,浑身的气质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俗。他朝言白迎面走来,撑着一把伞,走得不紧不慢,视线和言白直直对上。 两人就这样相对着一步步走近,又互相在同一时间移开视线,错身而过,再一步步走远。当言白走进七辻屋,转过身的时候,商店外阳光一片金黄刺眼,哪空荡荡的街头一个人都没有,哪还有刚才那个长发黑衣男子的身影。 言白向馒头屋的收银员打听,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表示从来没在镇子上见过这样的男人。言白皱了皱眉,没有再追问下去,脑海里却浮现了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睛,幽深漆黑,藏着危险的气息。 回到夏目家的时候,夏目还没回来,只有斑懒洋洋地摊着肚子趴在房间里吹风扇,它招财猫的外壳的确太胖了,这样完全摊开跟猫饼一样。不过这张猫饼一闻到馒头的香味,就活蹦乱跳起来,一下就从地板上弹起,跃到言白面前,盯着他手上的纸盒:“喵喵喵,我闻到七辻屋馒头的香味!” 言白把便利袋往它面前一放:“这是给你的谢礼。” 斑才不跟他客气呢,激动地大叫一声喵就扑上去掀开纸盒盖子,就塞了一个馒头进嘴里。等他吃完一盒后,才想起了正事,对坐到窗台上吹风的言白说:“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准备通过除妖师他们寻找叶王吗,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 言白见他嘴里还包着馒头,说话含糊不清,抬头望着头顶旋转吹动的风铃:“你先把嘴里的吃完再说。” 斑一口把食物吞下,摸了摸滚圆的肚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向言白解释,在他回来前有个大除妖师家族找上门,希望请夏目帮他们一起除妖,因为要除掉的妖怪是上次那只逃走的独眼鼠妖。据说那只鼠妖之所以只有一只眼睛,就是被除妖师家族的现任族长射瞎的。 言白顿时就想到了在馒头店外遇到的那个青年,他侧过头问:“你怎么和除妖师打上交道了?”不一口咬死就算好的了,还会答应去帮忙? 斑含糊地哼哼几声,不情不愿地解释,那个除妖师家族之前就跟他们打过交道,双方的确不是一路人,基本很少联系。只是这次鼠妖和夏目扯上了关系,那家族长又对他们很感兴趣,就过来问了一句,好像是那只鼠妖还是南方哪个妖怪群的首领,这次吃了亏后不死心,不光喊上自己的属下还用友人帐鼓动了几个对除妖师家族不满的几个人类。 “那个除妖师家族虽然很讨厌,但在除妖师里的确很有威望,上次的除妖师大会就是在他家举办的。如果他们的话,说不定真的知道麻仓叶王的消息。”斑用自己短短的小爪子摸着双下巴满脸严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言白想了想:“那叫叫什么名字?” “的场,的场一门,族长名叫的场静司。是个非常讨厌的除妖师。”斑撇撇嘴,很是厌恶。不过通常对他来说,越是讨厌,那名除妖师就越是厉害。因为一般讨厌的除妖师,早被他一口吞了。 其实斑希望自己帮忙未尝没有保护夏目的意思,对方过来邀请的是夏目,而他们两个都知道夏目其实根本不会运用灵力,真的打起来只有被妖怪吃掉的份,如果自己加入,斑也会轻松不少。 言白想到这些,心中有了定论。 117| 除妖名门的场一族的大本营坐落在深山里,人迹罕至,一路上还有式神巡逻符咒保护,如果没有专门的引路人很容易在树林里迷了路然后踩中陷阱。这次引导言白三人的引路人名叫七濑,是一个盘着头发,长相精明干练的女人,她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职业裙装,冷淡地审视言白:“这是谁?” 斑被夏目抱着,翻了个身:“我找来的帮手。” 女人眯起眼不再说什么,但脸上分明露出不爽的表情,一言不发,转身带路。 言白望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巨大式神,想起斑之前告诉他,关于的场一门掳走妖怪强行作为自己式神的事。 从进山的山门算起,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才来到的场老宅。这座深山大宅占地面积异常广阔,光正门就有四五米宽,从正面看,整个宅邸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墙面雪白,围墙上饰有乌瓦,周围围绕着翠竹,凤尾森森,古意盎然。正门的两边挂着灯笼,上面印有的场的族徽,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宅子散发着让妖怪感到不舒服的气息。 的场一门的族长正端坐在会客厅里等他们。 言白一进去,瞳孔就微微一缩,那个族长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 黑色长发,右眼被刘海遮住,发丝下符咒若隐若现,是言白在七辻屋外碰到的青年。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和服,跪坐在坐垫上,腰背笔直。短暂的惊讶后,露出微笑:“这之前我还在想夏目君带来的帮手是谁呢。” 被点名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斑就冷哼了一声,抢先问道:“你们和那只独眼鼠妖到底有什么关系?” 青年漆黑的眼睛缓缓移动,视线落到它身上:“它有一只眼睛是我射瞎的,可惜跑的很快,没有捉到。” “夏目君,”的场静司重新看向夏目贵志,“感谢你的帮助。” 言白总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怪异的熟悉感,看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是他身上的傲气,和阴阳师驱使妖怪为自己战斗时的一样,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上暗藏不屑。不过,这股傲气只针对斑和夏目,并不包括他。 这有点奇怪。的场静司不像是会对一个妖怪宽容的人,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可惜他没有再继续闲聊,只大概介绍了一下这次进攻的妖怪和除妖师情况,重点强调了其中几个比较棘手的人物,就让七濑送他们回房休息。 斑和夏目是一间,言白是隔壁的另一间,屋子收拾得很整齐,一丝不染,面对拉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卷轴,卷轴上描绘的是百鬼夜行中的百目女,藏青色的底色上,浑身长满眼睛的苍白女人表情怪异,她的手臂上,脖子上,脸上,都是一只只眼睛,或睁或闭,连头皮上都有,画师的技术很高,把妖怪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上跳出来袭击。 言白在画前站立了一会儿,就发现画上百目鬼的眼睛全都睁开了,并且全盯着自己。这幅画是活的?他伸出手去触摸。 在指尖即将碰触到画面前的瞬间,敲门声响起,手臂悬在半空中片刻,言白放下了手:“请进。”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来人是的场静司。 他见言白停在卷轴前,又露出了那种略带危险的笑容,将身后的门合上,缓步走到言白身边,和他一同欣赏这幅画:“这幅画是很早之前当时族长所画,据说是在他杀死一只百目妖之后,并将其灵魂封印进这幅画里。” 画的确是活的。当的场静司走到画前时,百目妖的眼睛就全转到他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还慢慢浮现了仇恨的神情。 这只让这位当代的场族长笑容更加讽刺而已。 “你有什么事吗?”言白对这种人不感冒,语气自然也很冷淡。 的场静司没有立刻回答,他和画里的百目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言白:“一个月前,我听说友人帐持有者身边出现了一只新的妖怪,是一只蛇妖,黑色鳞片,红色眼珠,应该就是你吧。” 言白沉默地和他对视,等待下文。 “我想起了,几年前一位前辈向的场一门下达的委托,找到一条黑色蛇妖,这条蛇妖最开始应该会在一只叫斑的妖怪身边出现。”的场静司笑了笑,“的场一门找了几年,也没发现这样的妖怪,倒是反而发现了友人帐的存在。本来我以为这项委托要永远失败,欠那位前辈的人情也无法还清了,你自己找上我们。” “……那个前辈是谁。”言白的心跳微微加快,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来找他? 的场静司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麻仓一族吗?” 不等言白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传承自平安京时代,祖上出过数十乃至上百位阴阳师的除妖大族,当然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通灵人。麻仓一族现在依旧在传承,只是主要的工作已经从除妖转变为了祈福占卜,只有一般除妖师求助上门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是一个比的场一门也不遑多让的厉害家族。” “委托的场的人,就是麻仓一族的人,他叫麻仓好。” 麻仓好?言白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麻仓好,麻仓叶王,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么……(日文好和叶王的读音很像) “本来我们一族是不接受这种寻找妖怪的任务,只是好前辈对的场施加过援手,所以我们也就接下了。”的场静司盯着言白,眼里似有流光划过,“不过好在,总算找到了。而且在前几年寻找失败的时候,我翻阅资料,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千年之前,麻仓一族的祖先,历代最伟大的阴阳师麻仓叶王也有过一个蛇形式神,据说他能化为三米高的黑色巨蟒,和受伤的九尾狐斗得不相上下。” “那又如何,子孙想要找回祖先的荣光有什么问题吗?”一直听到现在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话,言白突然开口了。 他之所以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是因为如果那个好真的是叶王,那么知道他能转世的人越少越好。人心都是贪婪的,的场静司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叶王能够控制自己转世,难免不会有其他想法。 黑发的青年轻笑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神色:“其实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句,你的消息已经传递给麻仓好了,我们泄露你的行踪并无恶意。” “……谢谢。”想了想,言白还是开口道谢。 “不用谢,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的场静司望了眼直到现在还盯着自己不放的百目妖挂像,“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便乱碰为好。”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言白站了许久,直到百目妖的眼睛一个个全都合上了,他才走到窗户旁,看着夜色下安静的庭院。 麻仓好。麻仓,好。 音节一个个从舌尖弹出,化为无声的音符在空气中荡起涟漪。 天空上,月亮洒下淡淡清辉,高悬在头顶。言白就这样静立了一夜,看着月亮逐步西沉,最后消失不见,片刻后曙光从东方亮起。 新的一天到来了。早晨清新的空气中,不知不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丝臭味。 然后过了一会儿,警报响彻整个的场大宅,预示着妖怪的攻击这么快就到来了。 言白赶到门外时,战斗早就开始了。的场一族的族人倾巢而出,每个人都带领着一只甚至几只式神战斗,在这么些人中,的场静司的黑衣异常显眼。他手持弓箭,一箭就能杀死一只妖怪头目。言白倒是没想到那只独眼鼠妖这有这样的影响力,妖怪们成群结队,粗略一看竟有几百只。尽管大部分都是低等级的妖怪,但都性格凶残,一时间和的场一族斗得旗鼓相当。 斑也早已化为原形,护着夏目把周围的妖怪们咬的血肉横飞,一时之间他那块地方都空出了整整一圈。 言白化为蛇身,一摆尾巴就把一只向他冲来的妖怪抽飞出去,他本想直接冲进去,对上在妖怪群中指挥的独眼鼠王,却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斑本来一掌把一只小妖怪按在爪下,准备低头撕咬,也在同一时间僵住身子。 言白抬起头,视野里一点红痕从高空上坠落,并迅速放大。从一点火红,到一片烈焰,再到一个遮天蔽日的火焰巨人,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后,只听轰的一声,伴随着妖怪的惨叫,烈烈红色占据了在场每一个人和妖怪的视线。 言白深吸一口气,和火焰巨人背上的人对视,他身量不高,看上去还是个少年,跟几层楼高的火焰巨人一比,就显得更小了。上身只穿着一件斗篷,篷衣因为降落带起的旋风飞扬在空中,连同一头酒红色的长发。 少年脸上挂着笑容,越过底下的妖怪,越过一众的场除妖师和他们的式神,直直盯着言白,半晌他笑容加深,清凉的眼里露出愉悦的神色。满场寂静里,只见他扬起手摆了摆:“嗨,好久不见,白。” 118| 少年的脸是陌生的,眼神却是熟悉的。那样清亮冷漠的眼神,气定神闲的微笑至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有过,言白望着他,一时间竟有怔愣。 他看着麻仓叶王从一个垂髫小儿变成一个优雅青年,从被人追赶的流浪儿成为名震天下的阴阳头,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让言白不禁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错觉毕竟是错觉,长发少年的眼睛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天真,连笑容也变得像一张面具一样。 “叶王……” “我现在叫好,麻仓好。”不知道为什么,叶王异常执着于名字,特意纠正了言白,他放下手臂,环顾了一圈四周,“这些是你的敌人?” 没等言白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肯定,笑容扩大,眼睛微微弯起,漆黑的瞳孔里却一片漠然:“那杀光也无所谓了,火灵。” 他喊了一声,身下顶天立地的火红色怪物便长啸一声,伸出了双手从整个地面横扫过去。怪物全身由火焰组成,任何被他手臂手指擦到的妖怪都不可避免地燃烧起来,只是无论他们身上的火焰如何耀眼,周围同样被怪物手掌穿过的树木却没有一丝一毫燃烧的迹象。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是单方面的屠杀。 无论妖怪们如何逃避,铺天盖地的火苗都会落到他们身上,然后以妖怪们自己为燃料燃烧起来,言白发现所有被烧死的妖怪灵魂都消失了,也就是说这种古怪的火焰不仅烧光了他们的身体,还包括了他们的灵魂。 妖怪们也发现了这点,一时间哀嚎遍野,也有一些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便反过来向火焰巨人发起进攻。 如蚍蜉撼树。 麻仓好坐在怪物的肩膀上,动都没动,任何一只妖怪都近不了他身,他们还没到火焰怪物的脚底,就被烧焦了。巨人身体虽然很巨大,动作却是意外的灵活,无论是法术还是利爪,都好像无法伤害到他。而且随着妖怪大面积的死亡,火焰巨人身上的火苗愈加高昂明亮,简直就像是从他们身上吸取了养料。 一时间敌我双方都被镇住了,不光是敌人,连的场这边的除妖师甚至是式神,望着那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眼里浮现了深深的恐惧。 一个原本想要抢夺友人帐的除妖师在临死前喊出了众人的心声:“你这个怪物!怪物!”最后的话语被火焰吞噬了,除妖师连同自己的式神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一丝不留。 没有人再说话,哀嚎声也消失了,因为敌人都被杀光,之前还胶着的战斗,在麻仓好出手的五分钟之内就彻底结束。 言白望着杀光这么多妖怪眼也不眨的少年,再一次深深感触到,他到底错过了叶王多少。 “这样就可以了吧。”麻仓好像是没察觉到弥漫在周围的恐惧,依旧笑眯眯的,四下左右俯视了一圈,然后站起身跃到火焰巨人的手掌中,让后者托着自己放到地面上。 一片死寂中,木屐踩着青石板的声音就格外清晰。只见的场静司走上前,背着弓箭弯下腰深深鞠躬:“麻仓前辈。” 二十几岁的青年向一个比自己小上十多岁的少年行礼,本来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但是没人笑的出声,不光没人笑,周围的除妖师一个接一个地弯下腰,像倒下的骨牌一样,接连跟在家主身后鞠躬。 风扬起麻仓好酒红色的长发,刘海遮住了他的眼,沉默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轻笑:“不用这样,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找到了白。白,我是专程来接你的。” 风停下,长发落下,飞扬的白色斗篷渐渐平息,好伸出了手,直直盯着言白。 言白叹了口气,知道周围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他没有立刻上前握住好的手,反而转身走向斑。 高大像白狼一样的大妖怪还守护在夏目身边,他们两也是全场唯一没向麻仓好行礼的家伙。斑从千年前就看不惯叶王,现在也依旧如此,眼下虽知道言白本来就是要离开的,却还是很不爽。 歪着头,斜着眼,斑睨着言白:“干什么,你找的人自己找上门了,你还不赶快走?” 言白无奈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斑。”无论是帮忙保管封印的珠子这么多年,还是帮他恢复妖力,对于这只高傲又懒散的妖怪来说,它是真的把言白当朋友对待。 斑哼了几声,没有回答,龇牙咧嘴的脸却缓和下来:“……真要感谢的话,下次多带些七辻屋的馒头给我。” 言白差点笑出了声,视线转向被斑的尾巴环绕的夏目:“也谢谢你,夏目君。” 棕发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摇摇头。 “那么,再见了。”言白向他们两点点头,转身朝麻仓好走去。 好手臂还伸着,脸上挂着笑容,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言白不得不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掌不大,毕竟还是个孩子,能感觉到手指很长,没多少肉,而且很冰凉。 两个人的手握了一下就放开了,好让火焰巨人重新将两人托起,放回到肩膀上:“走吧,火灵。”期间没有再看其他人一眼。 站在好身边才发现这里多么高,足有三层楼的高度,周围原本参天的古树现在也能轻松看到树顶,不远处的场家很多格局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火焰巨人腾空而起的时候带起的旋风很大,吹得言白不禁微微眯起眼,想必等到升到高空时,风会更大,难怪叶王的手会那么冰。 好已经坐了下来,他仰着头,安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其实他早就知道言白苏醒的消息,在珠子碎裂的那一刹,上面他下的符咒被触动,他就知道了。只是之前在通灵王大赛里脱不了身,而且,他有些害怕见到白。 碾压任何一个通灵人和通灵组织的麻仓好会害怕见一个妖怪,说出去,可能谁都不信。 连好自己都不相信,因为他连自己之前在踌躇害怕什么也说不清,以至于只会驾驶着火灵去白所在的地方转一圈就急匆匆离开,实在不像自己。 “好,你是怎么控制自己灵魂转世的?付出了什么代价吗?”言白站了一会儿,也学着好的样子盘腿坐下,问起他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 身边的少年好像正在发呆,迟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发呆的时候都还在微笑,这时候就笑眯眯地回答:“不过雕虫小技,不用在意,也没什么代价。” 似乎见言白不怎么相信,好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泰山府君大人对我能面见他的奖励。” 鉴于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位传说中掌控地府的神明,言白只能暂且相信好的一面之词。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再次开口:“……我在参加通灵王大赛,一个通灵人的比赛,五百年举办一次,胜利的人会成为通灵王。现在比赛已经接近尾声,我想邀请你去亲眼看见我胜利。” “通灵王是什么?” “传说中无所不知天地间最伟大的一只精灵。听上去很有趣不是么?”麻仓好微笑着,好像他真的就是为了有趣才去参赛的。 言白盯着他好一会,直到好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他才淡淡嗯了一声:“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骗我。”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好没说话也就是说他没否认。 言白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始明白家长面对叛逆期的儿女头疼时的心情了,更何况这个儿子他还过了这么久都没见,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性格,想了想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相信你的实力。” 好没说话,他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好半天才缓缓说:“这一世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麻仓叶,他拥有叶王另一半灵魂。” 言白愣住了,另一半灵魂?也就是说…… 好抬起头,重新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我不是叶王,白。我只是有叶王全部的记忆而已,真正的叶王早就分裂成两个人了,我和叶。” 言白和他对视,看见他眉宇间的冷漠:“……我只知道来找我的是你,麻仓好。” 好听到了这句话,顿了顿,突然一下笑出了声,是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哈哈真像是你说的话啊白。放心好了,我和叶会合二为一的,他可是我失落的半身啊,我的另一半灵魂。”说着说着,他露出了很沧桑的眼神,幽幽望向前方。 这时候火焰巨人已经完全升到了高空,正全速向某个方向前进,周围白云悠悠,向后飘去,时不时透过云层,看见下面五颜六色的方格,那是田野房屋和街道交错形成的景象。高空中除了风声,没有其他声音,很安静。好在这个时候又竖起右手食指,念了一句咒,这下连风声都消失了,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迎面而来的狂风隔绝起来。 路上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向言白介绍了一些他这么多年的情况,以及两人下面的火灵。说是介绍,也不过是挑些最要紧的部分,比如说好五百年前也参加过一次通灵王大赛,可惜失败了,只得到了火灵,而这一世他对通灵王的宝座势在必得。 言白对他的决心深有感触。因为在他们飞行了大半天后,落到了一片空地上。在这片远离最近城镇的草地上,有几十个人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旁边是十几顶帐篷,显然是这群人专门的驻扎区。而当火灵降落的时候,这些人从营地各地急急赶了过来,然后在同一时间单膝跪下,几十个脑袋齐刷刷垂下,异口同声:“好大人,欢迎回来!” 在言白怪异的视线里,好坦然自若地扭头朝他微笑:“白,这些是我的目前的同伴。” 119| 言白知道,有时候不能完全相信好的话,比如说现在。他嘴上说着同伴实际上对这些“同伴”的下跪适应良好,在加上这些人望着麻仓好敬畏的眼神,言白就是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他记得,以前好很讨厌和人类在一起的,无论是不是他的手下。 那边,麻仓好已经开始给下属们介绍起言白:“这是白,我的朋友,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离他最近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把脑袋转向言白,异口同声道:“白大人。” 言白有些头疼,望了眼旁边微笑的好:“你不必这样。” “既然让你陪伴在我左右,我就会给你相应的位置。”麻仓好笑着反问,“这是我一直为你预留的位置,难道不好吗?” 言白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这时候营地的入口处传来一些动静,一个黑发少年大声嚷嚷着:“怎么没有人?”一面走进这片扎满帐篷的空地,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巨大的金属怪物,怪物足有两人多高,浑身上下闪烁着骄傲的银光。 黑发少年还没嚷嚷完,扭头就发现了这边跪着的黑压压一帮人,以及依旧站立因此显得鹤立鸡群的两人,顿时眼睛一亮就冲了过来:“好大人!您回来了!” 好笑眯眯地颔首:“里约。” 里约少年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冲到好面前,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跪下,仰着头就像注视天神一样仰视着麻仓好,眼里充满希冀:“好大人,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不光如此,我还帮你教训了麻仓叶!” 此话一出,顿时他身后的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安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里迅速扩大。像是没有发现气氛的变化,好笑容不变:“是吗?” “是的。”里约红着脸,不好意思道,“不过我没有杀了他,只给了他一点教训,让他以后见到好大人放尊重点。” 言白站在旁边看他一无所知的样子,瞥了眼笑容满面的好,确定他不高兴了,浑身上下的气压都低了下去。 只是里约还是没有察觉,误以为麻仓好的反问是对他的鼓励,更加高兴,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如何找到麻仓叶,又如何把他揍得半死不活,连同他周围的伙伴,也一个个教训了一遍。 好耐心地听他说完,挑挑眉,抬起一边手:“结束了?那么……” 话还没说完,里约突然注意到他身边的言白,顿时面对麻仓好的笑脸就跨了下去,露出敌视的目光:“你是谁?” 其他下属的骚乱更大了,好一个眼神扫过,让他们又恢复了安静,静若寒蝉地低下了头,再不敢试图给里约一点提示。而麻仓好本人也放下手,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心情又变好了:“这是我的朋友,白。以后你要称呼他为白大人,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他。” 里约又涨红了脸,只是这次是生气的:“……他……好大人,不过区区一人类,怎么能和您……我做不到!”他突然站起身,瞪着言白。那只巨大的金属怪物也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愤怒,扭动同样用金属包裹的头颅,嘎吱嘎吱转向言白。 好这时候反倒沉默了,没有训斥里约的意思。言白看见他脸上的兴味盎然就知道这孩子不会插手这件事,说不定好反倒希望里约更直接一点吧,不用顾忌他本人直接向言白动手。 麻仓好的默许也的确增加了里约的勇气,他抬起右手,直指言白:“我,里约·西热卢向你发出挑战。如果你连我也打不过,我不会承认你是好大人的朋友的!” 言白默然片刻,向前走了一步,放出了压抑许久的妖气:“你刚才说人类?” 麻仓好自己退后了几步,用眼神示意其他下属也让开地方,这样在里约和言白身边不知不觉就空出了一个大圈。 在这些通灵人眼中,刚才还看上去很平凡的黑衣青年忽然就变了,一缕缕黑色灵力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张牙舞爪,四处挥舞着爪子,宛如来自地狱的黑色火焰,压抑又旺盛地燃烧,空气里也渐渐多了一份压迫感。 自从上次恢复妖力之后,言白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灵力全开的感觉了。之前面对独眼鼠妖和他的那些妖怪手下,他还没怎么动手麻仓好就出手清场了,现在久违地解放了力量,就像是把蓄满的水池打开出水口,一波波汹涌的水浪一泻而下,感觉到身上一轻,连心情都变得轻快了。 微微眯起眼,享受这种近乎快感的感觉,言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在慢慢变红。 而在其他眼中,妖风大起,黑衣青年一双眼变得血红,配上他微微鼓荡漂浮的黑色长发,真是怎么看都有灭世大魔王的气质。 里约也这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这个人不要说是个普通人类了,他连人都不是!只是现在他再后悔也迟了,好大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退缩。里约下意识地看向麻仓好,却绝望第发现他的好大人压根没把视线分给自己一丝一毫,一直都专心致志地关注着这个叫白的妖怪鬼魂总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家伙,这种充满压抑负面的灵力,竟和好大人的灵力给里约少年的感觉一模一样。 麻仓好欣赏着白放开妖力的样子,他早就发现白对自己妖力的克制,这样长久以往对心情可不好,于是在里约挑衅之后他没有插手,顺水推舟地让他们两来场战斗,正好可以让这帮看不起白的手下看看白的实力。好当然知道属下们都是一群怎样桀骜不驯的怪才,要让他们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白?在没有正确认识白的实力之前,他们绝对不会的。就算看在好的面子上表面尊敬,内心也只会越发看不起白。所以,只有让白自己出手震慑他们才行。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猜到了。至少,言白是其中之一。从麻仓好沉默的时候他就知道前者的用意,想让他马上立足脚跟这的确是最快的方法。只是,到底要震慑到几分? 言白打量着几米外黑发少年的脖子,不知道他能承受自己多少毒液?不然他不要,就喷一口? 里约脸色发白,实在是对方的眼神太危险了,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脖子看,他怎么感觉自己脖子那里凉飕飕的?里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决定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必须先发制人!就算不能战胜他,也要让好大人看看自己的实力! 想到麻仓好欣赏的眼神,里约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胸中激荡而出,游走在四肢,让刚才还因为灵力压迫而冰凉僵硬的手脚重新能够运动。他深吸一口气,抓住这个机会,命令身后的金属怪物进行凭依。 这是言白第一次真正看到通灵人是怎样战斗的,麻仓好那次不算,他压根都没有认真,就随便让火灵挥挥手就结束了战斗。而眼前的少年则是让他身后的金属巨人依附到自己身上,顿时他的身上就覆盖了由灵力构成的金属铠甲,身形瞬间扩大了一倍,他的脸色也变得空洞僵硬起来,就像一个金属人一样。 黑发少年举起右手握成拳头,猛地朝言白冲了过来。一拳砸下,后者轻飘飘地避开,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直径有一米多的半圆形深坑,言白站在深坑的边缘上,发现里约的速度也快乐许多,他在一击未中后瞬间收手重新蓄力冲击,此刻已近在咫尺。 只是他实力虽然不错,但也只是人类范畴上的,在言白眼里,他还不够看。无论是破坏力多么巨大,速度多么快,他连原形都没化,只用鳞片包裹住手掌就轻而易举地捏住了里约的拳头。 黑发少年顿时脸色一变,大吼一声:“还没完呢!萨亚!”随着他的这声喊叫,原本附在他身上的金属怪物,忽然上半身就和他分离开了,只见这一人一魂身体的下半部分还依旧附身在一起,上半身已然变成了两半。里约在前,金属巨人在后,言白握住的事里约的拳头,而金属怪物这时候解放了上半身,就能自主握拳朝言白当头砸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但周围的人都还能跟上两人的速度。他们都看见,就在金属巨人的拳头在黑衣青年头顶只距离三厘米时,黑色火焰腾空而起,倏忽一下包裹住金属巨人的拳头,然后迅速攀升上他的手腕小臂胳膊,直至连金属覆盖的头颅也在一瞬间被黑色火焰包裹进去。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一声哀鸣,黑色火焰燃烧得更旺,银色的金属液体开始从火焰里滴出。 里约迟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什么,这时候黑衣青年早就退到几米之外了,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而其他同伴也瞪着自己,满眼惊恐。里约缓缓低下头,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下|身还没有和萨亚解除凭依,他的双腿也着火了。火焰是黑色的,焰心隐隐透着紫色。 迟来的疼痛终于涌进了大脑,前赴后继挤满了神经末梢,里约惨叫出身,他只感觉到浑身上下无一不疼,无一不烧,高温让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来,黑色,无穷无尽的隐隐透着紫光的黑色占据了视野。他想逃开这片可怕的高温,身体却早就不听使唤,双腿不停颤抖着,只听咔嚓一声,两条腿从膝盖部分断裂开来。就像是枯枝被火焰烧断了一样,里约的身体也从腿部开始分崩离析,最后在黑色火焰中他整个人都烧成了骷髅,刷地一下落在地上。 而从他的身体燃烧,到最后这一切不过三秒钟。 空地上死一般的寂静,几十号人却一句说话声都没有,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这时候麻仓好的轻笑就像惊雷一样震耳欲聋,他不知道什么盘腿坐在了地上,现在正一边笑着一边侧着头,用手撑着脸颊:“白还是太温柔了。” 其他人不解其意,刚才地狱一样的一幕都深深烙印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里,这也算温柔? 言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但既然被戳穿了也就没必要再吓唬这群脸色发白的人,他打了个响指。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像是一层窗帘被拉开,毫无血色跌坐在地上的里约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他身边再没有了之前的金属怪物。 120| 虽然言白留下了里约的性命,他的那个金属伙伴却是被毫不留情地除去了。里约花了好几分钟才发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他露出比自己死去还要悲痛的神色:“萨亚……” 持有灵是通灵者的伙伴,一个合适的持有灵往往会陪伴通灵者终生,两者之间彼此心意相通,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进行最大程度的凭依。而金属巨人萨亚是里约费了很大心血才找到的持有灵,为了得到这个强大持有灵的认同,他做出了很大努力。而现在,强大的萨亚就这样被消灭了,而他呢,一个没有持有灵的通灵者……好大人会怎么看? 想到这里,里约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麻仓好的脸色,而是径直跪倒在地,深深垂着头:“好大人……请原谅我。” 麻仓好没说话,盯着他的头顶片刻,忽然转向另一个当事人:“白,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言白一愣,听见好继续说道:“请你代我去看望一下叶,为里约的鲁莽行为道歉。”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言白沉默转身朝营地外面走去。 直到看见言白的身影消失了,麻仓好这才拍了拍手,站起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只见他走到跪倒在地的里约面前笑眯眯道:“里约,你知道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弱者。” 里约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相信。抬起头,他想为自己的生命做出最后一搏:“好大人,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会找到新的持有灵,继续辅佐好大人登上通灵王的宝座!好大人!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麻仓好脸上的笑容宛如一个面具一样毫无意义,眼底一片冷漠岑寂,他移开眼神,向其他手下扫视:“你现在就可以辅佐我,里约。” 好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火灵。” 当惨叫声传来的时候,言白已经穿过了营地旁边的树林。听见声音他回过头,越过树林的顶端看见了浑身燃烧的火红色巨人顶天立地。那声惨叫应该是之前和他战斗的那个黑发少年的。 言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应该早点意识到的,好不会手下留情,在那个里约擅自去攻击麻仓叶的时候,就决定了他的结局。唯一有变化的话只有他到底是被麻仓好杀死,还是被自己杀死。 “喂,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吧。”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言白的思绪。他抬起眼,看见三个人穿着机车服,身后分别跟着三个形态各异的灵体。 这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头发五颜六色,嘴唇和鼻翼上打着亮晶晶的银环,刘海长到鼻梁,把眼睛厚厚遮住,站立的姿态歪歪扭扭,就好像刚喝醉还没清醒一样。他们见言白不吭声,有些恼火,加大音量:“我说,你没听到我说话吗?”为首的那个人大声嚷嚷道,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下半身人身上半身蛇头的灵体。 言白打量了几眼另外两只灵体,对眼前三人的实力有了大概的认识,点了点头。 问话的人回头和他的同伴交流了一下眼神,重新扭过头来,露出狞笑:“太好了,你果然是麻仓好的手下,我还担心我会杀错人呢。”说着他向前踏了一步,准备进行凭依。另外两人也是差不多的动作。 言白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你们为什么要杀好的手下?” 被他打断,三人在同一时间露出不爽的表情,听到是这个问题就更加愤怒了:“你还有脸问?!你们的好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他简直就是个个怪物!四处招揽手下,只有是拒绝他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我们的大哥就是这样被他用那个东西活生生烧死的!”他们一起抬起手,越过言白,直指树林后的火灵,还同时留下了眼泪。 这本是有些搞笑的一幕,言白却笑不出来。他侧头看了眼火灵,垂下眼,妖力在手边聚集。 五分钟之后,三具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言白踩碎脚下的蛇头,收回黑色的火焰。这种火焰是以他的妖力为燃料燃烧的,如果他不收回只会永无止境地燃烧下去。 盯着尸体怔怔出神了一会儿,言白干脆飞上天空,朝麻仓叶此时所在的方位赶去。 空中的速度比地面上行走的确快上许多,没过一会儿,言白就在一座城镇的东南角位置发现了那个和麻仓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和好不同的是,他头发较短,往上翘起,穿着敞开的衬衣,宽松的裤子和木屐,眼下愁眉苦脸地抱着头,脸上的表情生动夸张比好真实得多。在他身边还有两个少女,一个黄色头发上绑着红色头巾,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双手环胸满脸不爽,而另一个少女…… 言白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他在夏目家乡参加夏日祭那晚碰见的女孩,名字是叫下川秋?因为她长相酷似千年之前的麻仓秋叶,让言白印象很深。 而这个时候,下川秋也在冥冥之中有所感觉,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天空上居高临下盯着他们的黑衣青年,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恐山安娜还在不爽麻仓叶背着自己“勾三搭四”,也不管未婚夫如何口干舌燥的解释,还是冷着脸不说话,这要放在平时她绝对会伸出神右手抬手就给麻仓叶一巴掌,现在因为那个“小狐狸精”还在旁边看着,只能按捺下来生闷气,听到下川秋的大叫,随意地抬头看了眼就低下了头,压根没放在心上。 而麻仓叶的反应就要大的多。他本来也只是好奇向来安静的秋怎么忽然如此失态,结果抬起头之后就不由自主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麻仓叶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在他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有段时间他总是梦见一个人。梦中是月圆之夜,月光温柔明亮,像水银一样闪烁着光芒,照耀在古老庭院的一棵樱花树上。那颗樱花树很大很大,粉色的树冠如云似雾在月光下发出梦幻般的柔光,他自己站在走廊檐下看了片刻后慢慢走到树下,抬起头,只见一袭黑色长袖从树枝上垂下,粉白色的樱花瓣打着旋飘下,落在袖子上。风轻轻吹过,更多的樱花瓣飘落,一缕黑色的长发顺着袖子滑下。麻仓叶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俊美的脸…… 现在那张脸的主人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了! 麻仓叶忍不住再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天空上的黑衣青年落了下来,落地悄无声息,像一片黑色的羽毛荡下,此时正站在叶的面前,面无表情低头望着自己,漆黑的眼里隐似有流光划过:“麻仓叶?” “哎?”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张着嘴。 “好让我传达他的歉意,对之前他手下袭击你们的事。他已经惩罚了那个手下了。”不得不说言白对麻仓叶还是有些失望的,他现在的实力不要说离麻仓好了,离麻仓叶王还有段距离。他身边的那个黄头发的小姑娘倒是挺不错的,现在正毫不示弱地瞪着言白,冷冷反问:“麻仓好派你来的?” 言白点点头。 “很好。”小姑娘冷笑起来,浑身上下气势凌厉得惊人,从双手环胸变成叉腰,“那你回去告诉他,能成为通灵王的只有叶!也只有叶才能成为我恐山安娜的丈夫。” 本来听到前半句,言白还是想反驳一下的,比如好的实力碾压叶还是没问题的,结果听到后面一句,就顿时卡壳了。前后连在一起的意思是…… 好终于也会主动追小女孩了? 言白顿时就用和先前不同的眼神看待恐山安娜了,唔,灵力在这个年纪上来说算不错的了,在自己面前毫不示弱,胸很平不过年纪还小还有很大发展空间,而且说不定好就喜欢平的?就是这个性格,好原来喜欢强势的女性啊。可是当年的麻仓秋叶也是这一类型的,叶王可是非常厌恶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安娜只感觉青年的眼神让自己浑身都不舒服,这种审视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太让人恼火了。 叶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他回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拉住安娜的手,让她别冲动,结果反而被火大的安娜甩了一巴掌:“别碰我!你勾引其他女人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叶满脸无奈,顶着左半张脸的红手印,摸着后脑勺向黑衣青年苦笑:“啊,请你转告好他的道歉我收到了。只是决赛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阻止他的!” 言白收回打量安娜的视线,朝叶颔首:“好的。”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开了,回去告诉好,如果真的想娶面前的黄发小姑娘要做好天天挨巴掌的准备。 结果他还没转身,就被人喊住了,下川秋在叶奇怪和安娜敌视的目光中上前一步:“那个,能和我单独谈谈吗?” 言白望着她那张酷似麻仓秋叶的脸,答应了。 121| 说是单独谈谈,其实也没走多远,只是转了个弯避开麻仓叶和恐山安娜的视线。之前在天空上时,言白就看见在镇子的西南方向有一道巨大的光柱,光柱贯通了天地,目测十分巨大,站在这里的街道上也能看见,甚至因为距离的缩短看得更清晰。就算是在白天,光柱也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光芒,在柱体内部似乎隐约有什么东西存在,正从下往上盘旋升起,沿着光柱直通上天,消失在云层里。 “那是通灵王,所有通灵人的梦想。”下川秋注意到言白的视线,为他解释道。后者有些疑惑:“你们这次比赛的目的不正是决定谁是通灵王吗,难道获胜者就会成为那道光柱?”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下川秋摇摇头,皱起眉,“但是成为通灵王的人的确是能保持自己的神志的。你知道通灵大赛……难道你也是哪个通灵人的持有灵吗?” 言白想到麻仓好,那只火灵应该是他的持有灵,从见面到现在好也没有提及让自己成为他的持有灵的话题,他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随即摇头否认。 顿时下川秋的眼神就亮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很坚定地提出请求:“那你能成为我的持有灵吗?”她见言白愣住,连忙解释,“我,我只是对你有奇怪的熟悉感,加上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同伴,所以……” 言白望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记忆中有一幕似曾相识,只是那个时候麻仓秋叶穿的是华丽的十二单和服,神情也比眼前的小姑娘骄傲许多。 “很抱歉,我暂时还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持有灵。”言白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她,随即注意到一个问题,“没有持有灵,你是如何通过之前的比赛的?” 下川秋脸上的尴尬之色又加深几层,这次连眼神都有些飘忽:“嗯,是临时被邀请的。被举办大赛的帕契族,我也不知道原因……”正说着,一个抱着敞开的行李箱,箱子里装满木雕动物沿街叫卖的帕契族人从两人面前经过。他个子很高大,头戴五颜六色的羽毛帽,脸上涂着油彩,身穿白色祭司服,是典型的印第安人打扮。不过他一脸市侩商人的表情破坏了这套衣服的民族庄重感,看见言白和下川秋站在路边,这个帕契族人立刻走过来,满脸笑容:“小哥,买一个木雕送给女朋友吧。” “哎?不不不,”下川秋连忙摆手,“我不是他女朋友。” 对方笑容不变,连口吻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小哥,买一个木雕送给你朋友吧,很可爱的木雕小动物哦,女孩子们都喜欢的。” 他这是打算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重新再来一遍吗?言白见那些动物木雕都被刻成精灵的模样,倒是很有几分特色,尤其是其中一个。他伸手拿了起来,抱着箱子的帕契族人看清他拿的是什么,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解说:“这是我们帕契族五大精灵之一的火灵,小哥你很有眼光嘛。” 言白手上的这只木雕是一颗正在燃烧的球体,那一簇簇火焰雕刻得十分逼真,弯曲着向上,连每一簇的焰心都雕刻得十分鲜明。球体的中央,还有一双三角眼和一张微笑的嘴,一颗尖尖的木牙从嘴里探出来,配上那双眼怎么看怎么是在坏笑,倒是显得有些可爱。如果言白没认错的话,这正是麻仓好的火灵,只是怎么也是帕契族的精灵? “我记得火灵是麻仓好的持有灵。”言白打量着手心的木雕片刻,突然冒出这句话。 顿时帕契族人的脸色彻底黑下去,语气也变得不好:“那是那个无耻的家伙从我们族偷走的,现在还来参加通灵王大赛,哼哼幸好族长……”话说到一半,他顿时反应过来,赶紧收声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而催促言白,“小哥你到底买不买啊?” “收日元吗?” “收的收的,日元美元欧元人民币我们都收,1000日元欢迎惠顾。” 言白握住掌心里的球体,看了眼旁边拿着一只小狐狸形状的木雕爱不释手的下川秋,掏出2000日元递给帕契族人。 这样一来倒是下川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道:“我自己付。” 言白只是淡淡回答她:“我先走一步。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 “哎?”下川秋一愣,旁边收了钱还没立刻离开的帕契族人也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仿佛在说你这小子会不会追女孩子。 言白却是抬眼冲他两微微一笑:“麻仓好是我的朋友。”顿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变了,下川秋还好,脸色阴晴转化不停,而帕契族人则要直白得多。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男人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声色俱厉喝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故意买火灵的木雕,你是来羞辱我们帕契族的吗!” 看那样子不管言白说什么,他是认定了这一点,连持有灵都召唤了出来,那是几只动物形状的灵体。言白望着他,敛下笑容:“没有羞辱你们的必要。” 听了这句话,这个帕契族人反而更愤怒了。他气得脸色通红,不再多话,关上箱子扔到一旁,直接让那几只动物灵体化为武器握在手里,就向言白冲来。只是刚冲到一半,一股庞大的气流就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都卷飞了。 “啊,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帕契族的人。”清亮的少年声音从三人头顶传来,麻仓好的斗篷吹起,露出精瘦的上半身,正一手撑在膝盖上,坐在火灵的手心里俯视他们。 “麻仓好!”被吹飞的帕契族人从地上爬起来,满怀仇恨地喊出来人的名字。 好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这么多年你们还是这么没长进啊,连火灵降落的风都扛不住。”他抬起头望了眼远处的通灵王光柱,“这样下去,迟早一天连通灵王都会被人抢走吧。” 言白叹了口气,有些头疼。没想到这么多年叶王讽刺的功力不光没有拉下,反而更进一步了。当年他就能几句话噎得麻仓一族喘不过气来,现在也是随口两句话就拉满帕契族人的仇恨。而且仿佛是还嫌不够乱,他扭头看向街道的另一边:“藏在那里的无名鼠辈也出来吧,在我把你们烧出来之前。” 追随火灵而来的几个人见自己被发现,索性大大方方站了出来,而且麻仓好都这么说了,他们再不出来岂不是太没面子了。这是一队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制服是白色近乎于军服的样式,上面以金色装饰,更显得制服整洁利落,在每个人的衣领上都扣着一枚十字架形状的徽章。他们不光服装鞋子一致,扣衣服的方式也毫无区别,每个人的纽扣都一路从腰部扣到脖子上,连持有灵都是一个类型的,是机械装备的生灵。整个队伍都散发着一股禁欲冷酷的气质,特别像某种宗教信徒。 白色队伍为首的青年戴着一双金边眼镜,眼下正推着眼镜,镜片一阵反光:“麻仓好,今天我们xws就要在此制裁你。” 麻仓好却轻蔑地笑了笑:“就凭你们几个?连钢之圣女我也不放在眼里。” 那几个人原本面无表情,却在钢之圣女这个名词一出口的时候,全都脸色大变,眼镜青年更是气的满脸通红,大声喊道:“你没有资格念出圣女大人的名字,麻仓好!你是此世最大的罪人,身披极恶之罪毫无悔改之心!圣女大人不是你这种人能够直呼其名的!” “真是烦死了。”麻仓好的笑容转冷,他本来是挺高兴的,高高兴兴来接白回去,结果一个两个小虫子全都跳出来败坏他的兴致。什么帕契族,什么钢之圣女,前者是抱着过往荣耀看不到自身衰败的傻瓜,后者是满口仁义实际比他还傲慢的虚伪者,这些人……根本没有存在世界上的必要! 浑身烈焰燃烧的火灵在主人的命令下抬起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握住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人。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一言不合就打架,顿时瞪大眼,表情在冷淡和惊恐之间徘徊扭曲成奇怪的样子。这张扭曲的脸转瞬即逝,因为很快他就被火灵身上的火焰烧成了灰,连同他的灵魂。 同伴的死亡让xws几人都激动起来,他们喊着打倒罪人麻仓好接连凭依,然后以殉道者义无反顾的精神向火灵冲了过去。之前就说过,麻仓好在面对几百只的妖怪时是碾压,现在面对这几个通灵人更是毫无困难。眨眼间,就把向他冲去的几人解决了。 言白听见身边帕契族人急促的呼吸声,望过去的时候这个青年眼里的恐惧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那是人类面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强大时最原始的感情。显然他们的族长只宣传了麻仓好的可恶,而没有说清楚他到底有多强大。 就连下川秋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手腕上的一个令牌:“灵力……竟然有125万?”她见言白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以为他是不明白这个数字的意思,解释道:“一般的通灵者灵力是几千,特别优秀的比如叶,能达到几万。” 而麻仓好相当于十几个麻仓叶?言白迅速换算了一下,果然就像他说的,麻仓叶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同胞兄长的。 这边他们在讨论麻仓好的灵力值如何不科学,那边被讨论的人已经结束了战斗,从火灵手掌上跳了下来,好看也没看一旁的帕契族人,径直朝言白走来。看见下川秋,他少见的楞了一下。言白知道,他也认出了这张脸。 下川秋面对这么一个刚杀完人眼都不眨的少年自然是有些畏缩的,尤其是在她现在还没有持有灵的情况下,几乎跟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没什么区别。不过让她松了口气的是,麻仓好盯了她一会儿后就移开了视线,喊上言白离开,期间没有再看她一眼。 坐在火灵上,言白思考着该怎样开口,麻仓好就主动先说话了:“我不会对她动手的,她不是麻仓秋叶。” 言白稍楞,第一反应就是灵视,可是灵视不是已经被他封印起来了吗? 122| 狂风中,麻仓好酒红色的长发被吹散,他这一世的长相其实略带女气,眉眼清秀精致,只是浑身上下高不可攀的气质立刻就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以至于最后只留下是一个笑面虎的印象。 眼下他就笑眯眯地看着言白,不紧不慢道:“虽然你曾经封印过灵视,但毕竟过了千年,我又转世两次,封印的力量被被削弱也很正常吧。”说着说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的表情真可怕。我开玩笑的。为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很正常吧,毕竟她是麻仓秋叶的转世。” “麻仓秋叶的转世。”言白挑眉,没想到还真和故人有关系。 “嗯,当时我没有火灵,他们的灵魂自然活下来了。”好撑着下巴,目光悠然望向远方,“放心好了,你的封印很牢固。” “……”言白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好说自己在开玩笑,但谁知道他到底是指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封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松动直至破开的事情他自己不是没有经历过。想到梅林那个世界,他也沉默下去,不知道阿尔托莉雅看见自己死去时什么心情。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是想用灵视看你在想什么的。只可惜无往不利的能力在你身上失效了,后来见到安培晴明我才知道对比我强太多的人,灵视也是无效的。”好安静了一会儿后主动开口,“你一个,安培晴明一个,只有你们两,我听不见心音。” “嗯,他的确是位强大的阴阳师。”想到那个狐狸眼的青年,言白才感觉到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久到曾经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成为历史,明明他们都是曾经和自己说过话的人,他还记得叶王小的时候梳着垂髻穿着红衣被自己抱在怀里从平安京上空跃过的情景。还有九尾狐,她控诉天皇无情时的生生泣血。以及心魔…… 他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言白面前,后者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心魔的产生追究到底还是因为他纠结于人类和非人的身份,现在他已经想开了,是人不是人都没有什么关系,站在人类那边还是站在非人类那边也没关系,只要保护好他想保护好的人就足够了。就像斑,身为大妖怪的他曾经对人类嗤之以鼻,后来遇上夏目贵志还是拼尽全力保护他。人类真是最复杂的生物了,他们能做出最黑暗丑恶的事,也能产生最温暖的光明。 “好,为什么要杀光普通人?”言白轻轻问道。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坐在身边的少年慢慢扭过头盯着自己:“你说什么呢白。” “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你。好,你骗不了我的。”言白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就这样静静盯着好,这种目光让后者甚至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但麻仓好还是没有移开视线,相反他和言白对视良久,脸上的笑容早在言白问出那个问题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他充满着让人心惊的冷酷气质。 麻仓好端详着言白的面部表情,低低反问:“是又如何?” “……” “不光是普通人,我还要杀光麻仓家的人。白你打算怎么做?打倒我这个魔王?”好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眼睛眯起,好像很快乐的样子,然而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如果我让你放弃这个想法呢?” “可以,”让言白没想到的是好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是他是有条件的,“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而不是回到什么原来的世界。” “封印果然还是解开了。”言白深深皱起眉,结束这种永无止境的梦境穿越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但是他结束的目的是回家,而不是留在梦境中。而好显然知道什么对他是最重要的。 麻仓好已经命令火灵停了下来,落在一片小山坡上。不远处正是通灵王的光柱,这么近的距离下能清楚看见光柱里螺旋上升的灵魂,不光有人类的还有动物的,所谓的通灵王实际上就是这个世界所有逝者灵魂的结合体,而能掌控这股强大力量的人能够知道所有的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好想要得到这股力量,成为神,然后毁灭所有的普通人,建立一个只有通灵人的世界…… “白,你不用考虑太多,只要你答应留下来,我可以放弃这个坚持了五百年的梦想。”好的声音打断言白的思绪。 他转过头,盯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只能陪你这一世。”他一定要回去。 好终于恢复了平常云淡风轻的笑容:“好啊,那你就看着我完成自己的梦想好了。” 言白一下握紧拳头,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愤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好?你这是把自己和所有人放在对立面!你的那些手下,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承认你这个梦想的?好,你自己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啊,不过无所谓,他们都太渺小了,根本无法阻碍我。”麻仓好现在的口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破罐子破摔,“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就算是你,在我成为通灵王之后也无法阻止我。” “所以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是吧。”言白缓缓站起身,手指关节因为被握紧咯吱咯吱响,他想起一句话,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没想到之前还把自己情绪控制得很好的麻仓好忽然也愤怒起来,他漆黑的瞳孔里燃起怒火,脸上挂着的笑容转冷:“我早就不是什么孩子了,白。我请求你留下来,既然你拒绝了,那你也不要管我的事。”他身下的火灵仿佛感觉到主人愤怒的心情,也躁动不安起来。经由吞噬无数人的灵魂而成长起来的精灵之火,和不远处的通灵王光柱在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难怪当初好想尽办法从帕契族把火灵带出来,连转世也带着它。 两人话不投机,僵持间气氛越来越冷。言白放开了对妖力的束缚,漆黑的鳞片从他的脖子向上蔓延攀爬上他的脸颊,黑色的眼睛也变成血红一片,而好的周身也被灵力带起一股强烈的旋风。 “好,没有谁能永远陪伴谁一起的。”言白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声音沙哑地劝道。 而麻仓好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眼里的火焰越烧越烈,仿佛要将他自己也燃烧殆尽,仇恨早已在他心中积蓄已久,千年的等待让充满黑暗的心里最后的一抹光明也被吞噬,现在他只想毁掉一切。既然白要走,他就用武力把他强制留下来好了!他不会杀了白,只会用在成为通灵王后把他彻底囚禁在这个世界。什么家什么原来的世界,统统都滚远点! 清澈的灵力和狂暴的妖气碰撞在一起,引起剧烈的狂风。这股人为形成的旋风甚至直达天空,卷动云层形成巨大的漩涡,这般奇景也吸引了镇子上的通灵人和帕契族的注意力。尤其是帕契族,当他们注意到飓风十分靠近通灵王的光柱时十分紧张,再加上一个贩卖木雕的族人跌跌撞撞向族长汇报麻仓好前不久在镇子里出现的事,让向来冷静的帕契族长也坐不住了,连忙派几个人前去查探。 一些喜欢看热闹的通灵人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在打斗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其实说来说去顶尖的通灵者就那么几个,不管是哪两个都是个大新闻。 这边不同的势力已经分别派出自己的人前去查探,那边言白已经恢复了妖身。通天巨蟒拔地而起,足有十几米高,连火灵在他面前都变成了一个未成年人。黑色的鳞片整齐覆盖在蛇身上,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黑水晶般。猩红的眼珠里是冷血动物特有的黄色竖瞳,让本就不详的颜色显得更加危险。 现在言白只要摆摆尾巴,就能引得地动山摇。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千年前受到暗伤早就痊愈,又有之前的光酒补充妖力,可以说是恢复了实力的巅峰,极难对付。 麻仓好对此深有感触,他虽然变强了,但白显然更强。再加上这种大妖怪到达一定境界后就可以借用天地间自然的力量,消耗的妖力源源不断补充,就算是用持久战也难以战胜,更何况好的火灵说到底是以灵魂为力量的源头,他从不能让火灵把白的灵魂给吃下去。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不甘心。明明自己做出了这么多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追不上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留下来?母亲也好千代也好,现在白也是,他们为什么都要离开自己! 挤压在心里的千年怨恨在这一刻爆发,让好的出手越来越不留情,最后几近疯狂。 言白也发觉了这点,现在的好就像是被鬼吞噬了内心一样,甚至主动吸收周围的黑暗力量强行转化为自己的灵力,这样下去等到战斗结束,好也会彻底疯掉。意识到这点,言白的出手不由得变慢了。 只是他犹豫了,好却已经红了眼,抓住这个难得机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火灵在主人的指挥下,伸展手臂双手抓住黑蟒的蛇身,只听见滋滋滋的响声,被抓住的那段鳞片很快就泛红然后变黑,只是这次变黑是被烧焦了。 言白说到底现在还是灵魂体,受了这样一下是钻入骨髓的疼痛,魂魄受伤不比肉体,如果还是妖怪的时候他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现在确确实实影响了他的行动力,动作没有之前的灵活。抬起头看了眼站在火灵肩膀上的麻仓好,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轻蔑的笑容,让人看了着实火大。 言白现在就是这样,一口气梗在胸口。他瞥了眼浑身燃烧的火灵,索性豁了出去要给这个臭小子一个教训。下定决心后他收缩起灵力覆盖在身体表面,体型瞬间变小,眨眼间就从刚才的十几米长,化为一米不到的细长小蛇哧溜一下就沿着火灵的胳膊游了上去。 在火焰上爬行当然痛的要命,但言白憋着一口气咬牙挺住了,闪电般沿着火灵的胳膊来到它的肩膀上,尽管速度够快浑身护体的灵力也被消耗得只剩薄薄一层,没办法火灵真不愧是能燃烧世间一切的精灵之火,其身上的火焰灼烧程度不是骗人的。 好显然没想到白能这么狠,一瞬间竟然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于是言白顺理成章地就窜到他的脚下,隔着裤子露出毒牙就狠狠咬了一口。 123| 现在言白已经能熟练控制毒素的种类和分量,以这次注入的这点量来说不会致死,只会让麻仓好昏迷一段时间。其实言白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好,等他醒来如果他放弃毁灭人类的“梦想”那当然很好,如果他还是坚持的话……自己要让他昏迷直到错过最后决赛吗? 言白扭头望着昏睡在旁边的麻仓好,宽大的斗篷罩在他身上,让少年显得格外瘦弱。一头酒红色长发散落在地上,更显得他有些柔弱。火堆的阴影和光亮在他脸上跳跃,让言白想起了最开始见到叶王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叫麻叶童子,是个脏兮兮的瘦弱小鬼,晚上发起高烧在火堆旁蜷缩着身体,像一只小猫一样。 言白伸手摸了摸好的额头,当然没有想象中的高温,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收回手,转头盯着燃烧得噼啪直响的火堆。 在麻仓好被他咬昏之后,言白就抱着他离开了战场,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好几个通灵人接连赶到那片山坡,却只看见战斗的残迹,一个人影没有。他们看着地上几米深十几米长的拖拽痕迹,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爬蛇类动物拍打出来的,不由得感到深深恐惧——什么时候在帕契族还有这样的猛兽了?无奈最后赶到的帕契族人也莫不知道头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些通灵人什么也没发现只好纷纷散去。 那个时候,言白已经抱着好找到一处山洞,看天色晚上就要下雨了,又是夕阳西下时分,他便就此搭了个火堆,准备晚上就住在这里。好手下的那片营地是不能回去了,到时候他们看见麻仓好昏迷不醒,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言白又瞥了眼好,叹了口气,连他这个外人看出来那群手下鱼龙混杂,真心跟着好的没几个人,这孩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更不用说他还有灵视。他在想什么呢?因为实力强横,所以压根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么,还是说就算再来一次众叛亲离也无所谓? 想到众叛亲离这个词,言白不禁对自己准备离开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就像好说的一样,当自己离开以后,他真的身边再无一人了。就算当上通灵王又怎么样,届时连火灵都会离开他。然后接下来的五百年里独身一人望着太阳东升西落,潮涨潮汐吗,那是怎样一种孤寂。可是,他不可能不回去的,言白心想,这是支持他走过这么多世界还没迷失自己唯一的动力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言白坐在洞口,衣角被风吹进的雨丝打湿,感到柔软的雨化为一片凉雾一阵阵地扑到脸上,充满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了,只有远处巨大的光柱在黑夜里散发着乳白色的荧光,里面的动物和人类灵魂还在慢悠悠地盘旋而上,飞上天空。 “这是神迹。”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让言白回过头,好竟敢醒了,半撑起身坐在地上望着自己。按照他的计算,好应该还没到醒的时候才对。 脸上苍白的少年用灵视得知言白心里的疑问,笑了笑:“不要小瞧我啊白,毕竟我是被称为最有希望成为通灵王的候选人。” 好慢慢站起身,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强制把自己从昏迷中唤醒,所以身体很虚弱,竟然还要扶着山洞额石壁走过来。他走到洞口,靠着言白坐下,一同隔着雨雾望向光柱:“通灵王从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唯一的神。” 言白皱起眉,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嘴唇:“但是你却想在成神之后毁了这个世界。” 好扭头和他对视,脸色不好,眼睛却是惊人的亮,如暗夜里的两颗寒星,从过去望向未来,这一点因为他背对着火堆,所以显得额外明显。对视片刻,麻仓好去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言白,把头埋进后者的肩膀里。 这样亲密的举动让言白身体一阵紧绷,本想推开,好模糊的声音却让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白,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最终落在麻仓好的头顶摸了摸,言白叹息道:“抱歉,我只能陪你这一世。” 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麻仓好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仰望着言白,眼里似有火焰在燃烧:“那就让我到你的世界去吧。” “什么?”言白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暗道不好,刚准备站起身,胸口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平稳的呼吸一下就粗重起来,他生生吞下喉咙里的痛喊,只从嘴角溢出些许模糊的声音。 低下头,言白看见一只手□□了他的胸口,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里面的心脏。 麻仓好轻轻握住那枚稳稳跳动的温暖心脏,脸上的笑容此刻如恶魔一样,脸颊沾上了点飞溅的血液,他伸出舌头舔掉:“每个妖怪的魂魄都有一个妖核,而白,你的妖核位置太好猜了,坚持回去当一个人类的你,妖核一定会在心脏上。这样,才会让你还保留着当人类的感觉是不是?”他没说一段,手上的力气就加大一分。 当好最后反问的时候,心脏被人狠狠捏住的巨大痛苦让言白的呼吸都停顿了片刻。眼前一片发黑,比起肉体上的疼痛,心里上的痛苦应该说更强烈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刚才还在回忆的麻叶童子,就这样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把手□□了他的胸口。 火光被黑暗吞噬,视野从四周发黑摇晃,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溅起涟漪。 影影绰绰的暗影里,好像有个人凑到了言白耳边,轻轻说道:“白,我想看看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世界。” “……叶王。”妖核被捏碎,本来都麻木的痛楚瞬间又加大了,言白猛地瞪大眼,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体会到这样深刻的疼痛。他实在忍不住了,下意识地伸出手往前胡乱一抓,只听见有人“啊”的一声大叫,随即他自己胸口的疼痛如潮水般退下。 言白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如同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甜美的空气。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一片洁白明亮,火光下的山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 排列整齐的仪器,嗡嗡旋转的排气扇,洁白的墙壁和地板砖,贴着厚厚橡胶层的实验台,以及不远处跌坐在地上捂着脸的男人。 “王子秋……不,白兆?”言白吃力地从记忆深处挖掘出这两个名字,倒在地上的男人不正是他的好友么,只是手掌下的眼神分明是那个疯狂实验家的。只为了验证一句随口的玩笑,而让言白不断穿越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想占据他朋友的身体! 被好伤害的怒火一下窜了上来,言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愤怒火烧火燎一路从胸口燃烧到喉咙,让他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就在他向眼前唯一的人伸出手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这就是那个能让你不断穿梭各个世界的人?” 言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见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年,他一头酒红色长发披在脑后,耳垂上挂着宽大的五芒星耳环,身体隐隐透明浮在半空中。此刻少年正笑意吟吟地望着地上的王子秋,时不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麻仓好……”言白喃喃着念出少年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还是以这种,近乎鬼魂的形式…… 麻仓好耸了耸肩,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我说了,我想看看这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世界。” 一模一样的话,让他回到片刻之前,昏迷之前近乎错觉的那句话重新回响在耳边——“白,我想看看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世界。” 所以他杀了自己,又用某种方法跟着过来了?那么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的苍白脸色,其实是因为这个? “啪啪啪。”麻仓好悬在空中,像在水里一样一起一伏,伸出手鼓掌。 他笑眯眯地肯定了言白的猜测:“是的。” “……你过来是想做什么?”顿了顿,言白压下怒气,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质问。 好还没回答,房间里的第三个人终于站起来发话了。白兆从地上爬起来,放下了手,望着言白眼神里充满仇恨:“你竟然敢伤害我的肉身?”他的脸上有几道血淋淋的爪印,好像被一只野兽抓的一样,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言白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看见从手背上开始,一直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覆盖着整齐的黑色鳞片,鳞片光洁圆润隐隐透明,像黑水晶雕刻的艺术品。 “嗯?看来你还是会被我的世界影响的嘛。”麻仓好飘过来,兴致勃勃地研究言白手上的鳞片。 白兆见这一人一鬼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都快要气疯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轻慢,而且言白竟然没有如他所想留在其他世界反而回来了?这不可能!他的实验怎么可能失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失败?我不可能失败!”白兆抓着头发崩溃大叫,脸色愈加疯狂,眼底隐隐发红,“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不会失败的,我的实验啊啊啊啊啊啊!!!没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猛地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言白,“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让我看看哪里出了错。你不应该回来的,你本来应该选择留在其他世界的!再来一次……” 白兆反复念着这几句,眼神直愣愣地瞪着言白,向他缓缓伸出手。 言白皱眉,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人抢了先。只见麻仓好闪电般从他身侧窜出,半透明的身体瞬间来到“王子秋”身前,然后在一秒钟之内融了进去,像雪落入水中,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又一声招呼都不打,等言白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子秋已经闭上眼,向后缓缓倒去。 124| 三个月后,言白百无聊奈地撑着一把伞,坐在公园的木椅上,望着对面花坛里一只小蚂蚁从一朵蝴蝶花的叶子上爬过。阳光刺眼,他不得不戴上墨镜,同时心里诅咒着该死的王子秋,没事非要大中午约在这里见面,还神秘兮兮地说有神秘嘉宾会来。 他当是什么,非诚勿扰么? 中午时分,公园里也没有人,至少言白坐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他看那只蚂蚁没头脑地在同一朵花的花杆绿叶上乱窜,好像迷了路一样,不期然想起来麻仓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三个月前,麻仓好杀死作为黑蛇妖魂的自己,用秘术跟着一起跑来这个世界。本来言白还以为他会把这边搅得天翻地覆,结果没想到那孩子反而帮了自己一把——竟然把白兆的灵魂给吞噬了,让王子秋解放出来。本来言白以为好是和白兆同归已尽了,心在为他感到难过和生气他偷袭自己之间摇摆不定,没想到好的灵魂很快就从王子秋身上坐了起来。 他不光通过吞噬白兆强化了自己的灵体,还获得了白兆能够操控空间的力量。好在言白身边呆了有一个月,一个月后的夜晚,他告别了白离开这个世界。走之前,他还挂着他万年不变的笑容,对言白说:“那么多世界,我想我总能找到一个能永远陪着我的人。”火灵被他丢在了原来的世界里,他也准备去找回。总的来说,现在麻仓好拥有跨越空间的力量,想跑到哪去都可以,言白也管不住他,不过看这孩子已经放弃了毁灭普通人类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就不管了。 毕竟小孩大了,他从不能一直把好拴在身边吧,而且就像麻仓好强调的那样,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对了,下次见到他应该称呼他为麻仓叶王,好说还是觉得叶王这个名字听得顺耳,就算他只有叶王一半的灵魂,一半也就一半吧,反正其他世界里又没有麻仓叶。说这话时,他撇了撇嘴,脸上竟流露出些许孩子气。 想到这里,言白不禁笑了起来,心道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呢。 白兆消失后,王子秋也醒了过来,他看不见麻仓好,也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在发现躺着的实验室是自己的公寓后,发出惨叫,一脸懵逼地抓着头发想不通自己怎么可能会搞出这些东西来。王子秋还一度以为这是言白的恶作剧呢,最后在邻居的肯定下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自己的房子。 王子秋失落了好一会儿后,决定要把房子重新装修一遍,本来是想住在言白家的,但是在他家总是碰到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每次他去洗澡的时候怎么调都调不出热水,经常走着走着就平地摔,几次下来王子秋认为自己和好友家风水不和,干脆先搬回了父母家里居住。而言白只能无奈地看着麻仓好得意洋洋的飘在空中,算是变相纵容了他的恶作剧。 说起来,王子秋今天把自己喊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言白低头看了眼手表,上面显得时间分明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周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不过很快,他就听见了两个脚步声,一个显然是逗比的,还有一个哒哒哒哒的声音…… 言白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当来人终于进入他的视野时,他感觉一口血闷在了喉咙里,因为在王子秋身边的高挑美女,不是苏馨是哪一个? 在逗比的挤眉弄眼中,言白无奈地扶额站起身,朝他们两走去。 正午耀眼的阳光将周围照得一片雪亮,苏馨和言白一样戴着墨镜,涂着红唇嘴唇翘起,而她身边的王子秋双手插兜,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向这两人走去的青年,身形挺拔如竹,步伐不紧不慢,他撑着伞,边走边微笑起来。 125| 你走在路上,感觉心情很沉重,大街上满是人,只是他们大都成双成对,让孤零零的你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显眼。 因为今天是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也是大□□传统的情人节,情侣们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在一起恩爱一波,就算今天下着小雨,都妨碍不了他们如火的热情。 你的步伐更加沉重了,感觉迎面而来的不是雨水而是冰冷的狗粮,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慢吞吞地想,冰冷的狗粮胡乱往嘴里塞?早知道就不出来吃饭了,x度外卖多好啊,就算店家说要比平时晚一个小时送达也不是不能接受对不对? 正想着对面走过来一对衣照光鲜的情侣,真可谓是男的俊朗女的可爱,两人亲密的挽在一起,男人撑着伞,伞面向女友那边倾泻,而女孩满脸笑容,侧着脸对男友小声的说着什么。你不小心撞见这一幕,只感觉眼睛要被闪瞎了,更让你倍感尴尬的是,男人是你的前男友! 你第一反应就是转个身朝侧面走去,索性周围人来人往,他们又浓情蜜意地说着悄悄话,你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发现前男友和她的现女友并没有注意到你,你不由得松了口气。 撑着伞茫然地站了一会儿,露趾凉鞋的前端溅了点雨水进去有些打滑,你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也不想去原本的那家店吃饭了,还不如回家去。这样想着,你又掉了个头往回走,当然小心避开刚才两人,害怕什么时候又撞上了…… 你只觉自己额头狠狠撞上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一大步。没注意到脚下正好有个被踩扁的牛奶纸盒,脚一滑就往后摔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你又心不在焉,这样一番下来压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徒劳的扬起手,眼睁睁看着灰色的天空在你头顶越放越大。 你闭起眼,脸上都做好了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脑勺的剧痛,不要说脑袋了,连裙子的下摆都没沾上水,你愣了好一会儿盯着头顶上那把熟悉的伞面花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这是被人接住了? 就算你不胖,但这一百斤的重量下去再加上冲击力也不好受啊,但抱着你腰的手臂一动不动,手臂的主人连哼都没哼,你第一反应是个常年锻炼身体的彪形大汉,下意识抬眼望去,却不由再次愣住。 这是个很英俊的青年。英俊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刚才不小心撞见的前男友在你心中是十分,而眼下的青年则是一百分,分数是十分制。他眉眼清朗,眼睛漆黑,睫毛又密又长,嘴角微微抿着,看得出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眼下他一手抱着你,一手拿着你刚才脱手而出的伞撑在你们两人的头顶上,眼神平淡温和,而且他给你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你有些脸红,肯定自己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如果见过,你绝对不会忘记。毕竟以对方的长相,是走在路上都会被路人回头张望的等级,就像现在,旁边不少路人就朝你们两投来奇异的目光——大半还是因为你们的姿势。 你一下跳了起来,感觉脸上更加火烧火燎,不敢再和青年对视连忙垂着眼帘道谢。 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不用谢。”说着将手中的伞递给你。你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中接过伞,这才发现青年很高,就算你不直视前方以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到他的脸。你刚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被这过近的距离逼的透不过气,不由自主又后退了一步——咦?没退成? 青年握着你的手腕,他的掌心温度不高,手指指尖更是冰凉,带着潮湿的水汽:“小心点,别像刚才那样又摔了一跤。” 你这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地上的纸盒。 青年见你站稳了,也松开手,弯腰捡起地上的罪魁祸首,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扔掉。你下意识地举着伞跟过去,因为青年个子太高,你举着伞还有些吃力。这让你不禁有些咋舌,你好说也有一米七的身高了,这男人至少有一米九了吧。 这时候你才注意到青年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头顶上,整个人浑身上下也湿透了,虽然现在还在八月份,温度不低,但这样浑身湿漉漉的也不好,你忍不住就问道:“你没带伞么?” 青年望了你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你感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很多故事,还没等你想明白,就见对方摇了摇头。 你想了想:“要不你拿着这把伞吧,我打车回家。” 青年沉默了一下说:“我家离这边不远,在aaa路xx小区。” 你顿时有些惊喜:“哎?我也是啊!没想到你跟我是同一个小区的!真巧,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 青年盯着你看了一会儿:“……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呆了呆,傻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也就不怕了。而且这一路上都有人,你真要是坏人也不好下手吧。” 青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接过你手中的伞撑在你们两头顶上:“走吧。” 你回过神,应了一声跟上去。刚才青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冲淡了他眉宇间冷清垂暮之气,整个人一下都鲜活起来,就好像终于从一张腐朽的卷轴画里走出来一样,有了现代活人的气息。只是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 走了一阵,街上的行人不见少,反倒是雨渐渐停了。青年收起伞还给你,自己贴心地走在靠马路的那侧——因为人太多,你们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马路边上,在路牙下积了不少水,车子经过时会溅起水花。你一直都没发现,直到进了小区,才注意到青年腰际的白衬衫上有星星点点的泥印,这才想到了他走在外侧的用意,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 “呃,要不……我帮你把这件衣服洗了吧?”你吞吞吐吐开口,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帮别的男人洗衣服,顿时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波动起来,脸也重新发烫。 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你说话才如梦初醒,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衣服:“没关系。” 你只好重新闭上嘴,继续默默走在他身边。 怎么说呢,你虽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按理说两个陌生人这样沉默地走在一起应该是很难受的,换在以前你早就绞尽脑汁找话题开口聊天了,而现在你却觉得很舒服。就好像跟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一般,明明有很多话,但千头万绪藏在心中一时说不出来,却也没觉得冷场,反而一举一动间和对方都有种默契。 默契?你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抬起头瞥了眼青年轮廓鲜明的侧脸,心跳加速,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你是不相信的,但你身边的朋友又的确有过这样的经历,而且说是一见钟情,其实还是看脸吧…… 你正暗自这样想着,却见青年突然停下脚步,转脸朝着你,那双黑色温润的眼落在你身上,里面倒映着你小小的影子。 距离……好像有点过近了…… 你心想。 只见青年弯下腰,在你耳边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屏住呼吸,感觉嗓子被黏住半天发不出声,好不容易张开嘴,在两人的呼吸声中自己声音又细如蚊呐:“我叫言白。” 青年直起腰,望着你微微一笑:“你好,我叫王子秋。” “小白,你这是……”如惊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被惊得差点跳起来,还好王子秋眼疾手快把你按住了。两人一起转头,当看清说话人时,你简直想自插双目或者干脆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把自己埋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怎么又碰到前男友了?这算不算阴魂不散?眼看着都快到家了! 可能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前男友盯着你紧皱着眉,你很熟悉他这幅表情,分明是想要发火又强忍住的样子,你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在这种节日里孤家寡人的你都没生气好么。 结果最后还是那位现任女友发话了:“这位是?” 前男友这才勉强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又落到你身边的王子秋身上不放:“一个朋友。” 你望了眼那个妹子,觉得还挺面善的,又被前男友这句朋友恶心到了,马上反驳:“他的前女友。” 果然人家姑娘的脸色一下就黑下来,瞬间就松开挽着前男友的手,笑容僵硬:“是吗,那真是好巧啊……” 是啊是啊,真是好巧,但是我真的不想要这种巧合……你翻着白眼,转身就想走,却没想到对方还不依不饶起来。 前男友在你身后大喊:“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管你屁事!你在心里爆了粗口,面无表情地回头:“我回家不行么。” 前男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到过你家呢。只见他吭哧吭哧半天,张开嘴看那样子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你严阵以待,却不想一个人意想不到的人插了进来。 一直默不作声打量你们的王子秋这时候走了几步站到你身边,握住你的手对前男友说:“正好今天是七夕,小白带我回她家见见伯父伯母。” 你顿时瞠目结舌,原本想好的说辞也忘得一干二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显然前男友也没想到这这出,他望了望你,又望了望王子秋,眼中盛满怀疑:“这是你的男朋友?” 你被他满脸的质疑刺到了,右手被王子秋紧紧握着,这股力量好像给你增加了莫大勇气:“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你甚至还觉得不够刺激,直接踮起脚尖,拉下王子秋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就亲了一下:“我男友!帅吧!” 前男友傻了半天,直接扭头就走,甚至连现女友也顾不上了,那个妹子气的脸铁青,转身也朝他反方向走了。 “切,这样就走了。”你嘀咕着从王子秋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哎?抽一下,没抽动?再抽一下?这下抽回来了。 只是不光是手松开,王子秋整个人也转了过来,他抬手遮在你的眼上,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你正不知所措,就感觉额头上温凉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王子秋温和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吻轻轻响起:“七夕快乐,小白。” 眼睛上的手移开了,你睁开眼,发现面前竟然空无一人,那个沉默温柔的青年像是梦一样,好像从未在这个现实出现过。只剩下你呆站在小区的这条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拿着伞,如梦初醒。 126| 尽管自己对好说了要做一个普通人,但是从各个世界带回来的能力已经注定言白不可能真的普通了。就像现在,他总是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景象。 言白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站在街角的那个灵魂身上移开,对方已经站在那里有三天了。这三天,言白每次上下班都能看见他,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对方就默默缩在那个角落里,随着小块阴影的移动而挪动脚步。 要说鬼魂,这个世界上真不少,尤其是在太阳下山之后,许多新死的灵魂会无意识在街上飘荡,不过这些在一两天之后就会消失,大概是前往了传说中的地府。除了这些本身没有意识的灵体外,还有俗称的厉鬼,枉死的鬼魂凭借生前最后一丝执念徘徊不去,往往会因为阴气四散伤害到周围的正常人,这种时候就会有道士/和尚/降妖师之类的人物从天而降,收复厉鬼。一开始言白还在思考要不要出手,后来看这些人这么及时,也就习惯了视而不见。 但是这次的这个灵体,有些奇怪。 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青色长袍,戴着玉冠,容貌清朗,眼带桃花,看那气质很像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公子。脸上表情也很丰富,从最开始瞪着街上车水马龙的惊慌失措,到一脸生无可恋的木然,蹲在角落里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言白等红绿灯的时候,又瞥了眼古装青年,他故意伸出腿去绊周围路过的行人,却从未成功,这些看不到灵体也接触不到灵体的普通人,都踩着青年的腿走了过去。 三天了,也不见那些降妖除魔的专业人士出现,看青年意识清醒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生魂。 言白收回视线看着对面闪烁的红色人行道信号灯,不知道该不该多管闲事。 等明天吧,如果明天这个时候青年还在这里…… 言白是这样考虑的,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又看到了那个青年。 门铃被按响,打开门一看是愁眉苦脸的王子秋,他正揉着自己的脖子扭着脑袋,自言自语:“嘶——怎么感觉这么酸呢?” 言白视线刷的转冷,瞪着趴在王子秋肩上的青年,对方先是被吓得往后一跌,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露出笑容【你看得见我!】 “小白?”王子秋伸手在言白面前挥了挥,满脸问号,“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言白一顿,收回视线让开身体,“进来吧。” 王子秋大摇大摆的进屋了,他身后的灵体也大摇大摆准备跟着进门,言白及时往前踏了一步把门一关,把自己和灵体都关在了门外:“你想做什么?” 灵体的笑容更傻了【你真的看见我!】 言白皱眉,伸手按在青年肩膀上,触手一片温热和活人差不多,但青年的身体的确是半透明的灵体状态。 对方一把拉下言白的手,紧紧握住,看那表情跟看到救世主差不多【你还能接触到我!大师救救我吧!】 言白眉头拧得更深,抽回了手——好吧,没抽动。他能看到鬼魂甚至碰到他们是因为曾经是蛇妖的妖魂缘故,而蛇妖的黑色火焰对这些灵体伤害也很显著。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厉鬼倒是很容易解决,但是像青年这种情况,言白还是第一次碰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最好的方法是等好回来,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言白松开眉头,示意青年把自己的手放开:“我帮不了你,只能请一个朋友看看。” 对方还没说话呢,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王子秋从房间里探出头:“小白你把自己锁在外面做,你在干什么?” 他满面狐疑,看着好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就好像……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拉着他的手一样…… 王子秋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小,小白,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言白看他炸毛的样子,立刻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放下,顺着王子秋的话解释:“我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言下之意是他的确在开玩笑。 而王子秋虽然对此很怀疑,但是这大白天的,言白又神色坦然口齿清晰,不像是被附身的样子,他只能咽了下口水,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不见,言白却看到身边的古装青年趁机蹭着王子秋的身体飘进屋子里,一进门就四处张望,连连发出惊叹:“哇——啊——好厉害——哇——” ……怎么看,怎么又是个逗比的性格啊。 言白有了不详的预感,很快,这个预感就成真了。 在王子秋离开后,原本还算规矩待在客厅的青年马上就像放飞的野马一样,满屋乱窜。这边看看,那边瞅瞅,对着一个玻璃雕像都能稀罕很久。当言白打开电视的时候,更是哇哇大叫着窜到言白背后颤抖:“有鬼啊!” “……”明明你自己才是鬼吧。 言白无语,不过青年的表现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变成这样的?” 青年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观察电视机半天确定这种奇怪的扁平黑盒子里的“鬼魂”出不来,这才放心下来,一步一步挪到言白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说是坐他也只是模仿着言白的样子而已,本质上还是漂浮在空中:“我叫高琛,是金陵高家的老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也不知道……睡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一开始那儿慌啊,吓得到处乱跑,周围全都是奇怪陌生的东西,满街乱跑的钢铁盒子,各种颜色的琉璃灯盏,四面八方的刺耳音乐,满大街衣着清凉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发型古怪服饰同样古怪的男人,一开始高琛以为自己来到了传说中的天宫。等他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天宫不天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都看不见他! 这可比来到陌生地方严重的多,他觉得自己是死了。这是阴曹地府,不过阴曹地府怎么还有太阳呢,还有白天黑夜还刮风下雨,高琛彻底蒙了头。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在太阳下呆久了就浑身无力,手脚冰凉,时间越久就越严重,吓得他只能赶紧找个地方窝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傻呆呆地窝了三天,伸出脚去绊别人也没反应,像是被遗忘了一样。这时候高琛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从自己面前走过,对方的样貌很像他一个朋友,就是头发短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跟了上去,结果就碰上了能看见自己的言白。 高琛偷偷摸摸地瞥着坐在自己身边,满脸冷漠严肃的男人,对方的气势很像他大哥,如果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自己,高琛也不愿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压力太大了。 “我回来了。嗯?这是谁?”陌生的声音让高琛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打猎服束着长发的少年正站在窗台上看着自己。 让高琛惊喜的是,这个笑眯眯的少年竟然服饰发型很正常,他顿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言白看着麻仓好这身复古的装扮就知道他又跑到新的世界去了,每次他去新世界再回来的时候,装扮都会不同,看这身衣服,很像是中国唐朝时的服装,跟身边的高琛还真是不少相似的地方。不过别看麻仓好现在笑嘻嘻的样子,他盯着高琛的眼神可是一点笑意都没有,这家伙领地意识极其强烈,非常反对言白把其他人带回家,至今为止他勉强同意的也只有王子秋一个人。 为了防止这个傻乎乎的生灵莫名其妙就惹怒麻仓好,言白抢先把高琛的来龙去脉给好解释清楚,顺便提出请这位曾经的大阴阳师帮忙。 麻仓好跳下窗台,通过灵视知道眼前的生灵是个表里如一的傻瓜,倒是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他也不急着解决这个陌生人的问题,反而先把自己从异世界带来的手信给言白,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瓷瓶,瓶身光滑绘有折枝海棠,瓶口装饰以金色条纹,造型典雅,花纹华丽。 言白收下这个瓷瓶,放到了另一边墙上的装饰架上,这个架子专门放着麻仓好从各个世界带回来的手信,真的什么都有,有一次王子秋拿了上面一个蛇怪的蛋问言白为什么要放个鸡蛋做摆设…… “那个,这位大师,我还能回去吗?”高琛迫不及待地追问拉回言白的注意力。 他瞥了眼笑着不说话的麻仓好,提醒了他一句:“早点解决,不然他还要留在我家。” 好这才把视线放到高琛身上,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连出手查探都没有一眼就看出来高琛的问题:“生灵出体?有趣。” 这小子性格恶劣,说了这句吊足高琛的胃口,眼看他急不可耐上蹿下跳这才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找言白要了一支钢笔写了一张符。 “不是要用毛笔吗?”言白许久没见他画符了,看他这么随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写好了符咒,拎在手里吹吹干,闻言耸了耸肩:“对我来说用什么笔都一样。”语气里的自信还真是容易拉仇恨。 高琛在旁边早就等不及了,飘来飘去上上下下满屋乱蹿,见他写好了赶紧飘过来:“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麻仓好哼了一声,朝他勾了勾手指。等高琛把脸凑过去,一下就把纸符按在他的脑门上。 高琛瞪着斗鸡眼,吹了吹额头上的纸符:“为什么没反应?” 言白叹了口气:“好,早点解决早点吃饭。” “好吧。”麻仓好这才伸出手,竖起食指中指抵在嘴唇前,轻轻念了一声咒。 一时间狂风从一旁窗户吹了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连展示架上的蛇怪蛋都被吹得摇摇晃晃,坚持了一会儿坚持不住了,啪叽一声倒在一边。 待风渐渐平息,言白睁开眼,发现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那个生魂,而他刚才听见蛋壳碎裂的声音…… 一条浑身雪白的小蛇正蜷缩在装饰架的一个格子里朝他吐蛇信,细细的蛇身上还粘着黏液,头顶一小块蛋壳,鲜红的眼睛像两颗红宝石。 “……好,你来解决这条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