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令之玉水明纱》 楔子 一抹蚊子血引发的惨案 话说近年来战火连连,硝烟漫漫,晋国、姜国、梁国、周国、卫国在连连灭掉韩、赵、越等国后摇身一变,成了硕果仅存的五大诸侯国,分足鼎力于五大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这五大诸侯国非但武力强盛,更培养出了五位惊才绝艳的风流才子,史称“诸侯五公子”。 这诸侯五公子个个身负绝技,形貌昳丽,其中更以姜国太子姬桓为最。关于这姬桓除了样貌才学令人心驰神往,更有一桩子传闻引得众人茶余饭后诸多关注,而这桩传闻赫然正是——姬桓有龙阳之好! 至于传闻从何处传来已不可查证,只是初初传开时,许多姑娘不堪思慕的郎君受辱,特特与那些八卦之徒大辩了十日十夜,虽然最终在确凿证据面前败下阵来,却不妨在几个诸侯国间传为一段佳话。 关于这确凿证据,其实是姬桓早年间的一桩风流债。 时间追溯到五、六年前,姜国太子桓还是个喜欢姑娘的阳光少年。那时的他可谓是风头正劲少年得志,在官场游刃有余的同时,在情场丝毫不落了下乘,将将登上太子之位,便成功的与晋国小公主喜结良缘。按说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算是门当户对,姬桓自然应当满心欢喜心怀感激。谁知新婚不足一月,姬桓的一纸休书便把梨花带雨的晋国公主赶了回去,齐国国君亲自调节无果,只得把自家妹子养在宫中。 姬桓休妻,一众少女无不拊掌称快,于是各色官宦人家的女子频频出入宫廷,但姬桓却始终没有风月的兴致。 善解人意的朝臣们反复思量,估摸着太子是不是看厌了中土女子,于是便兴致勃勃的又送来许多异域女子。自古有云,君心莫测,姬桓此时虽然还不是君,但未来必定是要承袭姜襄王的君位,故而心思莫测朝臣们表示很是理解。 一日,一位眼尖的朝臣瞧见自家太子同五公子之一的周二皇子过从甚密,蓦然福至心灵,连夜挑拣了十数个成名的青年才俊一股脑的送到太子寝殿。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和那一干男子秉烛夜谈,好不畅快。旁的朝臣看太子竟然欣然接受,便接二连三的往太子寝殿送些美男子。 于是乎,姜太子好男风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巧的是近几年诸侯五国突然兴起个学派,大力推崇学术无国界真爱无性别的观点,姜太子好男风之事在他们着力美化下,也平白生出几许浪漫旖旎。 事情虽然过去了,却少不得有人私下里磕牙,好端端的一个阳刚纯爷们儿,竟被晋国公主逼得投入男人的怀抱,奇葩,奇葩,可叹,可叹。 至此,坊间逐渐流传出了一个俗语,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女重生男。一是说怕生养出个晋国公主那样奇葩的闺女,一是说巴望着自家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姬桓垂青。 第一章 太极山上开出一朵并蒂白莲花 这日天气晴好,毒日头当空悬着,晒得人怏怏的提不起劲头。我坐在门槛上,翘着二郎腿叼着朵晒得蔫了吧唧的喇叭花,远远地看着二师兄风一般的一路奔来,暗自将他一惊一乍的性格和我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略微比较一番,心里委实有几分得意。 二师兄堪堪停在我一尺之外,气还没喘顺就扯着嗓子嚷了一句:“师父说是要带着大师兄外出办桩要紧的事儿。” 甫一听,我蓦地一喜,急忙掐指一算,从拜入师门到如今整整五年我都未迈出师门半步。人道是十年一个大圆满,五年一个小圆满,照这么推算,今次我委实应当不辞辛劳陪师父跑上这么一遭。 我心里如是盘算,觑了二师兄一眼,瞧他一副心思沉沉的模样,自然以为他揣了和我一样的心思。于是我便伙同他,一路围追堵截,好容易在码头拦住师父,师父双目瞪得浑圆哼哼道:“胡闹,功夫还没学好就想翻天! 为了证明我俩确实可以出师了,我冲二师兄抛个眼色准备生米煮成熟饭,趁师父不注意先溜上船再说。 不期然目光掠过大师兄,生生被他凉凉的眼神冻得一动也不敢动,师父得瑟地扭动着腰肢欣然上船,徒留我俩在岸边神伤不已。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恨恨地瞪了二师兄一眼,他打了个激灵忙道:“不关我的事,你自己不敢上船。” 我气得直瞪眼。是的,没错,是我自个儿不敢上船,只因为大师兄一个眼神。 记得以前家乡有段戏文里唱了个妖精吃和尚的故事。一个皮白肉嫩的和尚带着三个各怀绝技的徒弟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取经,路上遇到许多吃人的妖怪。每当有妖怪要来抓师父的时候,大师兄都一棒子就打得妖精原形毕露。 诚然,我们这师徒四人虽用不着千里迢迢取那劳什子的经书,但技能属性偏偏恰巧也能和戏文里一一对应。自由联想,自然就明白了我们大师兄的功夫地位,那是我等万万招惹不起的。 后来,我特意找来二师兄做了一番“何为临阵脱逃”的辩论,在入情入理的分析之下,自然是我大获全胜。不过二师兄到不甚在意输赢,因为他在意的另有其事。 ——那晚,我们就着篝火烤鱼,二师兄犹豫再三,把自个儿的两条肥硕大鱼推到我面前,痛心疾首道:“既然在小师妹心中,为兄是个好吃懒做的形象,恐怕旁的姑娘更瞧不上为兄了,为兄以后也少不得要顾虑一下形象……这鱼便让与你吧。” 我心中一喜,估摸了着以后应当多给他些励志的评价。 我笑眯眯的半推半就一口气连吃四条鱼,吃到最后几乎反胃。我仰面躺在草地上,非常中肯的给二师兄建议:“加点辣椒面儿,味道兴许能再好点儿。” 师父和大师兄走了,我和二师兄没了课业约束,少不得整日里磕牙闲逛。师门里的那帮师叔伯辈的老头子委实无趣的紧,我二人闲闷得发慌。一日,我同二师兄提起了我的圆满理论,二师兄深以为然,因为他恰巧十年未离师门。我俩一拍即合,商定了一同溜出师门,去看看如今那十丈软红是何模样。 第二章 所谓“恰似你的温柔” 我和二师兄都是行动派,准备停当便趁着晚饭时间摸出了师门。刚一出了师门地界,我俩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好不快活。但是快活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在我肚子“咕噜噜”的叫嚣声中宣告结束。 我扯着二师兄一路摸到小镇,看着万家灯火中巷口孤灯下腾腾热气,我朝二师兄努努嘴,二师兄心领神会,一摇三摆地走到摊前,颇有气势地叫了三份红豆糕,等大叔装好糕,二师兄一摸兜,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当即一紧裤腰带,面露急色对我道:“哥哥内急,你且……” 二师兄以为瞒过了我,怎知道我与他厮混五年早已将他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瞧他方才贼眉鼠眼的模样就晓得恐怕是没有钱。于是不等他说完我一个闪身便遁走到了街对面,隔着蒸汽看着他一张脸逐渐扭曲,不由得为自个儿的机智劲头竖了竖大拇指。瞧着二师兄与大叔又讲了许久才耸拉着脑袋地走来,本是想了一堆说辞打算安慰他,却见他抬起一张粉白的脸上堆着一个贼兮兮的笑容,说老板答应若有剩余便给他尝尝。 我隐约记得不知是谁跟我说过,人长大了就不该对生活抱有不且实际的幻想。当时我听了这句话几乎气得跳脚,现下却不得不为那人的先见之明深深钦佩。 现实的残酷,不仅仅在于让你明白人生的真谛,更是让你在体味真谛的同时给你当头一棒。 我们眼巴巴的瞅着对面巷子卖红豆糕的大叔足足一个时辰,估摸着他瞧见二师兄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伙子无论如何也该心生怜惜的送他几块糕尝尝,未想直到打烊他也未向二师兄多瞧一眼。我转头一脸哀怨地瞅着已饿得面黄肌瘦的二师兄,心里蓦然又想到一句话,神明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就必然会为你关上一扇门,好的皮相若是不给对的人瞧,多半还比不上一块红豆糕。 没有带钱又流浪在外的日子委实不好过,虽说今次出来也没闹出个什么花头,但毕竟也是出来走了一遭,不若见好就收,连夜返回师门正好还可以赶上明个儿的早饭。 正欲和二师兄打个商量,却见他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眼神哀戚戚的,我心想现在就我们两人,你再含情脉脉梨花带雨,我也不会心生怜惜。再一思忖,估摸着他是饿久了才不分对象便敬业的演上了戏,因是不由分说便拉着他掉头往镇子外面走。 月黑风高,正适合赶路。 一口气走出两条街,二师兄才反应过来,急急地甩开我的手,不满道:“急什么急,不晓得哥哥我肚子痛要去方便么。” 肚子痛?我一愣神,原来方才他同大叔讲的内急是真的。我用一种鉴定奇葩的眼神看着他,不动声色坚持这么久,二师兄果真不同寻常! 二师兄去找茅厕,我只好在街边等他。现下已是深夜,稀疏的星子在夜空里忽明忽暗地闪烁几下便隐去了踪迹,空气湿闷的让人发慌,估计不多时便有大雨而至。 我瞅着二师兄消失的方向,不禁联想到了戏文里那个好吃懒做的二师兄,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惆怅。现在去找他,多半路上要被淋成落汤鸡,若是过会子去找,只怕也是殊途同归的局面。反正今夜左右躲不过落汤鸡的局面,不如早死早超生还干脆些。 拿定主意,我一头钻进了幽深的街巷。明明还是夏末,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手心发凉,当即加快脚步,嘴里顺带着吹起口哨。直到满街道远远近近的回响起口哨声,我这才略略安心,大着胆子继续找二师兄。 “吧嗒”冰凉的液体猛然落在我的发顶,我倏地一下掠开三尺,哆嗦着摸了摸发顶,生怕收回手来就看到殷红的鲜血。时常听师父讲起如今世道乱,杀人越货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甚至签订了长期明强强掠的不平等契约。我着实害怕遇到这样的状况,半眯着眼睛瞅了瞅手心,未发现任何异常,心里正要舒一口气,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当头砸下,地面上立时晕开一个个蚕豆大的印子。 下雨了。 我抱着脑袋一路往前窜,一时不慎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一骨碌滚下台阶,我认命的闭上眼睛准备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不想将将倾倒的身子就被人一把捞了回来,风势里带着一阵淡而湿润的香气。 我心头一颤,虽然千百个不可置信,却也唯恐就是那个万一。当下也不回头,匆匆道:“多谢英雄相救,咱们后会无期就此别过。” 说罢抬脚便走,但是身子却被人揽住,力道不大,我一时未想到他会如此作为,因是也未脱身。 身后一道声音低低的笑:“走路还是这样不小心。” 果真是他! 我狠狠地哆嗦一下,无语望天,心中哀嚎这见鬼的运气。 “冷么?”那道声音还在笑。 我略一挣扎,从他手臂中离开,悄悄地顺了口气,才抬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呀,真巧。” 我不敢看他的脸,只得半低不低地垂着头研究他的衣裳。多年不见,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副惯常戏文里贵公子的打扮,还是十分合我的胃口。细细看去,衣袂会随着他的动作潋滟出水蓝色的柔光。委实有几分品味,我十分公正的在心里给他做了个评价。 他似乎凝了我一会儿,就在我费尽心思搜肠刮肚地想着遁走的理由时,他终于开口,情绪已不复方才明显,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淡淡道:“夜路黑,我送你一段。” 第三章 他有一个铁粉 咦?他没认出我么……我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除了略瘦了些,眉眼骨骼却是与当年别无二致。还好反应快,就这么一下子摸脸的功夫,我心思一转,瞬间明白了他的难处。目下他的状况确实不便和我相认,若是被旁人看到他半夜里同个小姑娘独处,只怕又平白在他的风月史上添上一笔,还带累了他那些个心头好吃些子飞醋。 诚然,纵是他想同我相认,我也早没了与他纠缠的兴致。百尺楼头,他的长剑指向我的那一刻,便已斩断了与我这个假冒晋孝公主的牵连。既然已无瓜葛,何必再互相添堵碍眼,我迈开大步打算继续去找我那不争气的二师兄。 出乎意料,一把白绢伞稳稳地挡在我的头顶,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心下百转千回却也想不透他此举意图。又走了一段,眼见走到街角,我终于忍不住回头,万分诧异地问他:“你有事?” 他眼底似乎有细微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即眼神越过我平视前方:“没有。” 言简意赅。我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意图,便想找了个理由支走他:“没事正好帮我找个人。”我干笑两声,“我家走失了个傻小子,长得很是娘娘腔,比你小个一两岁,跟你一般高……”为了让我的说辞显得比较真实,我下意识的照着二师兄的样子去描绘。但是不等我说完,他便转过身,对着房檐下的某个角落扬了扬下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一团猥琐的黑影闪了出来。 黑影的轻身功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努力思考了一瞬,无果。 待黑影窜到我眼前,我这才恍然,那一身飘逸的轻功不就是师门里人人都会偏偏就我不熟的“飞花落雪”么! 嘿,那猥琐的黑影不正是我家走失的傻小子。 二师兄费力地把脑袋挤进本就不大的伞下,看着我面儿上瞬息万变的神色,甚为担忧地同为我们撑伞人问道:“我家这位不会傻了吧?” 感觉到姬桓目光投到二师兄身上的一瞬间,我没来由的抖了抖。兴许是着凉了,还是赶紧回师门让小师叔给我抓服药吃吃。 “在下姬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冷清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咦?他不高兴么?这人闹情绪时就爱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唬人。看着二师兄在听到他的名讳时双目放光,一副饿狼遇到白兔的表情,我才恍然,白兔是不喜欢被饿狼盯着看的! “你就是姬桓?那个流连男色天下闻名的姬桓?”二师兄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两眼直冒星星问道。 我被二师兄这句流连男色惊了一惊,揭人不揭短,虽说好男风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不是主流。我觑了姬桓一眼,他握着雨伞的手依旧很稳,私心里觉得二师兄目下这种反应已经是极其克制了。 想当年我初初听到姬桓断袖传闻时,也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那是我入门的头一两年,跟二师兄还不大熟悉。一日,我帮师父整理房间时,听到二师兄和几个小婢子磕牙时谈到姬桓的这桩子传闻,失手就摔坏了师父最稀罕的杯子。二师兄被我的胆色所慑,而我又对姬桓的传闻有兴致,于是那阵子我二人便时常凑在一起讨论关于断袖种种。因我同姬桓是旧相识,推测他必定是因为晋国公主这桩事情伤了情,才会突然对男人来了兴趣。二师兄却不知道姬桓性格曲折,自然是对这个不畏舆论追求真爱的姜太子桓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我一向自认口风紧,也不好接了姬桓伤疤,便任由着二师兄对姬桓的崇拜一日胜似一日。 只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二人有缘相遇。 姬桓眉峰轻挑,一双桃花眼里似笑非笑的含着几点幽光,看得人直晃眼。二师兄显然也是看呆了,他一向自诩容貌倾城,却未想到世上还有一种容颜当得起“遗世独立”来形容。良久,眼巴巴地又问:“你是姜国太子?” 见姬桓略略颔首,二师兄激动得一把捞起我的手腕使劲摇晃:“堇丫头,活的姬桓啊!” 我甚是矜持地抽回手,着实为他这般短浅的见识羞红了脸。我心下盘算,如今找到二师兄正好该去赶路,走得快些兴许还能赶上明早早饭。 我酝酿半天,转过身正欲向姬桓道别,谁知肚子“咕噜”一声,硬生生的将我想好的说辞逼回喉头。我的脸霎时一红,急中生智飞速瞪了二师兄一眼,想把这咕噜声推到二师兄头上,却冷不防姬桓的声音忽然想起,语气平平但却少了一分冰冷:“饿了吗?前面有家馆子不错,有你爱吃的辣子鸡。”说罢,换了只手撑伞,而空出来的那只手正好闲闲地搭在我的肩上。 我又是一个激灵,今夜果真着凉了。我不由加快了脚步,头顶上的白绢伞始终如影随形。半响,身后方传来一声惊叫,“堇丫头,等等我。” 第四章 他竟看上了二师兄! “嘿,这鸡烧得可真好吃。”二师兄撩起袖子揩了一下嘴边的油,随口吐了个鸡骨头跳跃两下落到姬桓碗边。 我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二师兄此举深得我心,厮混五年,这是我首度发现“默契”一词在我二人间竟也适用。只是我一时想不明白,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 姬桓好整以暇碗筷不动,两道灼灼的目光瞬也不瞬的落在桌对面的我们身上,委实让人有些坐立不安。原想着素有洁癖的他被鸡骨头偷袭了,无论如何都应当忍无可忍拂袖离去,不想依旧不动如山,两只眼里含着清晰可辨的笑意,我心头一慌,这厮不会是看上我蠢萌的二师兄了吧!我立时挺身而出把椅子往桌前挪了挪,堪堪挡住了二师兄半片衣角。 二师兄不满我挡住他下箸的方向,十分严肃地瞪我一眼:“堇丫头你挤我做什么,整桌的菜还不够你吃么!”说罢,还觑了觑姬桓的方向。 我抚额无语,我的个傻哥哥哟,你被人家盯上了还有胃口吃! 姬桓唇角上扬,看了眼二师兄,复转向我问:“再加个芙蓉香酥包,八珍豆腐煲,蟹黄蛋羹如何?” 我抖了抖,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问我,点的菜却样样都是二师兄的最爱。 这回不等我说话,二师兄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甚好,甚好!” 我的个哥哥哟! 心里虽然哀嚎着为二师兄叹气,嘴里可不乐意吃一点亏。在太极山上虽有个擅厨艺的五师叔,但每每做这几道菜总是少了几分神韵,五年没吃到正宗的蓟州菜,委实还是有几分想念的。 热腾腾的菜端上来,二师兄每样儿尝了一口,皱眉道:“还不如五师叔做的好吃。” 我撇撇嘴,不甚赞同,往嘴里又塞了个包子,颇有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导道:“正经儿的就是这个味儿!” 二师兄“嘁”了一声,拿起筷子准备夹走最后一个芙蓉香酥包品鉴一番,但是筷子堪堪伸向包子笼方向,一双筷子已经先一步夹起包子。 我抬了抬眼皮瞄了姬桓一眼,还以为这人真的是得道升仙辟谷不食了,原来也不过摆摆架子,还不是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啊。 我心里腹诽的愉快,一时没留神一个雪白雪白的团子已然落在我的碗里。嘿,原来包子是有灵性的,知道姐姐爱吃,自个儿跑到碗里来了。 想也不想夹起包子就往嘴里送,抬起眼皮不期然瞧见姬桓似笑非笑地盯着我,那表情甚是愉快。 我疑惑地望向二师兄,二师兄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冲我撇撇脑袋示意,我顺着他的意思看到被我咬了个缺口的包子,瞬间耳畔如有电闪雷鸣,那包子不是方才姬桓夹走的那个,什么时候跑到我碗里来了! 我干笑两声,兀自镇定自若细嚼慢咽地一口一口吃完包子。就着吃包子的时间,我脑子急速思考事情原委。姬桓瞧见这家店里的包子不合二师兄胃口,偏偏二师兄被我激了一激决定再吃一个以证明他确实懂包子,但姬桓不忍二师兄委屈口舌便夹走包子,夹走之后他又不想吃,所以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给我吃。 如此一想,一切都解释的恰到好处。我心安理得的将另外两盘菜打扫干净,心满意足的起身动了动筋骨,实在撑得难受。二师兄大抵也吃撑了,便也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我们这厢还没运动完,姬桓那厢已经付了账,顺带着要了两间上房。他走到二师兄身侧,含笑道:“今日已晚,二位不若在此将就一晚,明日我带你们在这附近转转。” 二师兄没想到白吃白喝还附送白住,想都不想就甚是欣喜的应下。直到事后许多年,他还可怜兮兮的跟我抱怨:“都怪你当初不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瓜葛,害得为兄平白担心了好些日子自家清白。” 我见二师兄那股子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劲头,心里盘算着日后如何向师父和大师兄交代,堂堂太极宗,竟然出了个断袖弟子! 因琢磨着事情,我脚步落在了后头,待二师兄“吧唧”一声合上房门,我才看到姬桓已经先一步进了我的房间。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正准备告诉他他走错了房间,却见他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抿了一口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直盯的我毛骨悚然才道:“堇丫头?” 我“嘿嘿”笑了笑,想到原先与他相识时,我是借了别人的名头,到最后离开时走得匆忙,好像也忘记告诉他一声我的真名儿,于是很识时务地回答:“夏堇纱。”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瞬也不瞬地瞧,我实在忍不住心想,这人如今委实小气,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原先与他相处时纵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他也能一笑置之。不过心思再一转,瞬间明白了自个儿如今的身份,他那一腔柔情蜜意恐怕只适用于他那些心头好们。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唏嘘一番,顺着桌边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凉水“咕噜”一口饮尽才略微敛了思绪。 放下杯子见他眉眼含笑,我狐疑地瞄了瞄他,究竟遇到什么好事竟让他喜形于色?莫非他真的很中意二师兄? 他顺手给我添了杯水才起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蓦然回头低低地笑道:“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去吃野味。” 野味! 我吞了吞口水,又喝了口凉水,盯着桌子发了会子呆,才发现桌上只余下一个茶壶和一个茶盅,心里忍不住吐槽,他果真越发小气了,喝个水还要把杯子带走。 第五章 旧欢新爱谁是主,啼笑两难分付 翌日,天方破晓,熹微的晨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一层淡薄的金光,我翻了翻身,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儿继续与周公约会。 梦里我见到了姬桓,那时我假借晋孝公主的身份被送到姜国和亲还不足一月,与那个被人赞为天人的储君也只不过见过区区数面,对他其实没有多大印象,要说唯一一点印象就是他晚饭时候偶尔会神出鬼没地飘到我这里来。 这天宫人传话,说晚上他要过来吃饭,于是婢女们紧锣密鼓的收拾摆设,又特特给膳房递了小字条儿。其实原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的,只因他们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我,吃食摆设都不怎么上心,现下他们东家要来,面子功夫自然是要做足了的。 我十分开心,特特梳洗打扮一番,在诸婢女鄙夷的神色中岿然不动。晌午的时候偷偷瞄了眼膳房的小字条儿,看到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我魂牵梦萦的烤乳猪,我甚慰,特意沐浴更衣准备和我的烤乳猪君大战三百回合,这些小姑娘忒没见识了。 直到傍晚,我等得望眼欲穿也未等来我的乳猪君,听婢女们嚼舌头根子说姬桓有事,于是我只能凉水作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了。 我哀戚戚地望着天,一时无语凝咽,琢磨着后院的池子里貌似还有两条小金鱼,要不晚上就着这一轮冷月烤烤将就打打牙祭。 我寻了根树丫子,挨着池子边叉鱼。背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挨近,我以为是路过的婢女,脚又往前掂了掂,好让出更宽裕的路。谁知那脚步声顿在背后,还不待我反应,一双手猛然把我向前一推。 我落水了。 落水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金鱼从我手肘边游过,本想顺手捞两条,不想用力过猛竟然呛了几口水。 我被自己剧烈地咳嗽声吵醒,有些烦躁地瞪着窗棂,自打上了太极山再未梦到过和他有关的事,不想才将将下山,他就来扰我和周公的约会,由此可得,太极山果真是风水宝地,委实应当早些日子回去。 我的思绪转得飞快,一路从太极山转到大师兄,再从大师兄转到暗恋他的小花,再转到暗恋二师兄的姬桓,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我的野味身上。 此时,门板应景的“咚咚”响了几声,我猜定是二师兄等我不及,没好气的应了声。 “长乐先去了,我来喊你。”低沉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我穿衣服的手立时顿了一顿。姬桓?认识才不过一夜,就一口一个长乐好不亲切,二师兄莫非已经把自个儿卖了吧?想到这一层,我不由加快速度,担心如何才能把我的二师兄长乐君完璧归赵还给师父。 姬桓见我素面朝天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也不以为意,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外走。他如今倒是愈发的害羞了,跟长乐君幽会还拖上我这么个垫背的。 他一路拉着我也不避讳,走街串巷终于到了一处山脚下。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黄花在风中绽开身姿,碧波边一抹素色的人影翩跹而舞。我不可置信的揉着眼睛,确定是二师兄后几乎没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二师兄将肥硕的流着红油的烤鱼递给我,诧异地问姬桓:“堇丫头怎么了?” 姬桓笑笑,帮我接下烤鱼:“开心。” 见二师兄娇羞一笑,细细地烤起另一条更肥硕的鱼,我甚不满意地质疑:“不是野味么?” 姬桓不置可否,二师兄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哭丧着脸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堇丫头你是不是嫌弃我的手艺!” 我心思流转,估摸着二师兄大约是醋了。正想着怎么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但是这次又不等我想好,便已经有人替我回话。嘿,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乱入抢人台词的主儿。 “下贱的狐媚子,休要再勾引桓哥哥!” 好一个女中豪杰!我由衷地赞叹,斜眼觑了觑二师兄,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在喊他。 身侧甜腻的香风掠过,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女子一路小跑跑到二师兄面前,二话不说一巴掌照着他粉白的脸颊掴了上去。 真响,我捂着脸不忍直视,余光扫过女子身后的婢女,觉得有几分眼熟。 二师兄被那女子一巴掌打懵了,不躲不避地再次迎上她的手掌。 第六章 长乐君的婚事 “城儿,休要胡闹。”姬桓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淡淡道。 被唤作城儿的女子当即僵住,机械地向他桓哥哥走去。见煞神走开,我心疼的跑过去摸摸二师兄的面颊。真狠,两边一共十个指头印子。 我不禁唏嘘,若非真爱,凭二师兄的身手如何躲不开那两巴掌。二师兄还怔愣原地,我琢磨着一时半会儿他多半还不会有太大作为,索性竖起耳朵细细地听姬桓他们动静。 这厢,女子怨妇似地道:“宫里养着也就罢了,桓哥哥怎的还到外面……外面……” 寻花问柳!见女子硬是说不下去,我在心里帮她补了个完整。 姬桓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我们这边:“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旁人质问。” 女子背影一抖一抖的,多半是哭了。姬桓还是如此冷情,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寻来,不敢动地痛哭流涕,好歹也虚与委蛇一番啊。啧啧,白白浪费了一个双性恋的风月段子。 “姑姑……说桓哥哥不能再这么荒唐下去……咱们……要咱们择日成亲……”女子好生扭捏,费了老大的劲才说完。 姬桓一怔,旋即神色清明,目光再次落到我们这边:“谁要和你成亲?秧弟么?” “姑姑说……” “她日前就跟我提过你和秧弟的婚事。”姬桓截口道。 女子身子又抖了抖,顺着他的目光向我们这边看来。 对上女子含了一包泪的眸子,我心里恨不得再次骂人。 狗屁的缘分,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竟然是新城郡主,早上梦里那个推我落水的主儿。我皮笑肉不笑的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她竖起食指遥遥点着我:“你……你……不是死了……” 我自认是个大度之人,纵是旁人诅咒我,也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虽然不至于咬回去,但放自家宠物还是可以的:“嘿,让你失望了啊。这不,刚和二师兄下山就碰上了姬桓,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 我晓得她着紧姬桓,便祭出我二师兄这个法宝。 果不其然,她面色一暗,厉声质问:“是你让他勾引桓哥哥的?” 我打量了一下姬桓和二师兄,思量一番慎重道:“好像是二师兄更像女孩子些。” 看她面色由青转紫再由紫转红,心中有些不忍,不由安慰道:“莫担心,我二师兄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你若是还着紧姬桓大可着紧着,二师兄不会吃醋。” 为了给她吃颗定心丸,我特意扭了二师兄大腿一把,他惊叫一声满眼委屈的问我干嘛。 我甚欣慰的拍了拍二师兄肩膀,对新城郡主努努嘴:“瞧,保准于人无害,你大可放心。” 新城郡主婆娑了一双泪眼,双唇张了许久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无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起来。我这个人总见不得冷场,没话找话地问姬桓:“听闻公子桓后宫佳人无数,也不晓得和我们长乐君比,孰优孰劣?” 见他低头不语,心中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只得干笑两声跟他们一同做沉默状。 良久,久到我站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儿,姬桓蓦地开口:“城儿,母后很是牵挂你的终身大事,我瞧着长乐相貌堂堂,人品才德也都不错,不若说与你……” 新城郡主惊恐道:“桓哥哥就算你不喜欢城儿,也不能把城儿说给那样的男人啊。” “你瞧着长乐不好么?”姬桓问新城郡主,顿了顿,复转向我,“你觉得长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姬桓点点头,诚恳道:“城儿,你夏姐姐说是极好的,那便不会差,配了他也不算委屈了你。” 此时,新城郡主已然泣不能声,只拼了命地摇头。 后知后觉的二师兄总算反应过来,略带失落地问:“婚姻大事,你可问过我的意愿?” 姬桓侧首不语,眉尾隐隐跳动,我一瞧不好,他多半是生气了,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二师兄,姬桓不是那个意思,你……”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因为一向温顺的二师兄竟然甩甩袖子走人了。 第七章 一饭之约 我看着二师兄翩然离去的背影,琢磨着他此番八成是动了真情,因是才这般在意。估摸着作为好姐妹,自然是要安慰他些,于是甩甩袖子也打算走人。 不想姬桓却向我走来,面色阴沉,眼角却带了丝调笑的意味。我直觉得不好,他步步逼来我步步后退,他越进越快,我越退越快。直到脚下一空,我又落水了。 姬桓站在岸边睨着我,神色莫测。 我用甚为不雅的狗刨式扑腾一阵将将浮稳,颇有些欣慰。自打原先那次落水被呛,姑娘我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水这项全新技能。 慢着……为什么我扑腾这么久反倒离岸边越来越远了……我略略思索,怕是因为我身子方向反了。 我费力的在水下找转身的法子,不想英明神武的我终是心急求成猛的呛了口水。我费力的咳嗽,脚和手愈发的没有章法。 就在我浮沉不定之时,只听“噗通”一声又一个重物落水,伴着一声惊似一声的尖叫,我不耐烦地琢磨哪个没眼色的溅我一头水。 自身难保的情状下我委实没有兴致关注是谁落水,直到一双手稳稳的托住我的后腰,我才不得不转头。 这一看,又惊得我呛了一口水。 近在咫尺的脸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凝着我。 你们问我是谁,除了那一向不走寻常路的姬桓,还能有谁! “嗨,你也下来游水啊。”我“嘿嘿”笑着。 “水里好玩么?”他亦笑着。 “嗯……严格来说,好玩。”如果不呛水就更好了。 “要不要多玩一会儿。”他笑的甚是愉悦。 我略一沉吟:“如此,甚好!”反正现在也沉不下去,倒不如让我找找浮水的感觉。 他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笑得有点诡异:“我也觉得,甚好。” 说罢,腰上的手掌略略松了几分。突然没了支撑,心中一慌,扑腾两下一把抱住姬桓脖子才安心。 他眼中立时荡开朵朵桃花直击我脑门,我心想不好,脑子里闪电般的放过一连串我同他的仇怨,最终得出结论,他不会要拨开我吧,因是手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啊。人品是要攒的,好事也是要做的。 这次姬桓非但没有松手,反倒紧紧地揽着我。 我琢磨他大发慈悲,多半是想捞着湿哒哒的我到二师兄处讨赏,因是便心安理得地当一尾没有鳍的鱼。 到了岸上,他接过随侍递来的干衣服往我身上一裹,不由分说便抱着我往前走。 我瞅着皮白肉嫩的随侍,想着姬桓的神通广大,神出鬼没青春靓丽的随侍,不由叹气,看来二师兄成亲之后日子也不好过啊不好过。 姬桓听我叹气,眼神在我面上停驻一瞬,淡淡道:“莫胡思乱想。” 我“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我行我素的默默吐槽。 ========================================================== 回到客栈,出乎预料,二师兄竟然坐在我房里,他见姬桓抱着我进门,面色蓦地一暗,三步并两步过来,再一把把姬桓推开扶着我稳稳当当的落地。 姬桓被他这么一推竟也不以为意,举步来到桌边,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我望着他直觉哪里不对劲,寻思半响也寻思不出个结果。干脆紧了紧袍子进了里间,想了想,拨开珠帘对他二人道:“我要休息了,你们自便。”倾心相爱的人,若有误会也是需要独处和解的嘛。 “堇丫头,你……”二师兄急急地唤我。 “明日我再请你吃野味。”姬桓打断二师兄的碎碎念。 野味虽然诱人,但今天这顿就折腾出这许多事情,还没吃到嘴里。若是再来一遭,二师兄那玻璃心还不碎成渣渣。如此有爱的我只得忍痛割爱,甚是矜持地拒绝他的邀请。 “什么野味?”二师兄问。 一听二师兄的发问,我便抖擞精神侧耳倾听。有道是,君子爱八卦听之有道嘛。 “今日本想请你们吃野味……”姬桓解释。 “后日如何?”二师兄截口道。 二师兄也忒心急了!不过这次下山,貌似大家都很爱插嘴,唉,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都不知道礼貌是什么东西么! “后日我要启程回延都,”姬桓略一沉吟,“不若你们与我同去……” “甚好。”二师兄打定主意将不礼貌进行到底。 步步紧逼的二师兄还是很有魅力的啊,我偷瞄他们,不禁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第八章 知心姐姐安慰情伤小子 我在床上睡了一日一夜,找了个落水受寒的托词谁也不想见。期间姬桓来过一次,送了碗甚好喝的糖水,当然我十分有分寸的没有当着他的面喝。 又睡了一晚上,其实多半时间是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天还未亮便被二师兄叫嚷惊醒,心中委实有些恼火,索性一股脑蒙了头假装听不到。但我也委实低估了二师兄脸皮的厚度,他也不知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竟然破开我的房门,仅隔着一扇屏风冲我嚷嚷:“堇丫头,快起来,帮我看看这身衣服好看么?” 这是精心打扮的节奏?二师兄这次当真是上心了。我欣喜中略带忧愁,一把捞过外袍披上,慢悠悠地道:“你且让我瞧瞧。” 眼睛略一扫到他衣角,我便惊得五雷轰顶——枣红色的外袍上赫然绣着几只跳跃的喜鹊?我张着嘴指着几只喜鹊,一时忘了说话。 二师兄得意且细心地解释:“这仙鹤可是我连夜请了云锦坊的绣娘绣的,腾云驾雾振翅高飞,有没有觉得为兄今日仙气十足?” 仙鹤?仙鹤在哪里?我一时没明白他为何如此问,却很机智的找到了问题关键所在——请人绣的? “你有钱?”我满脸狐疑。 二师兄含羞一笑:“找姬桓借的。” 我了然一笑,拍拍师兄肩膀。所谓女大不中留,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大抵就是如此。 二师兄意犹未尽,隔着屏风与我说了一堆话,我拉下帘子整理衣服也未仔细听,只隐约听到姬桓姬桓的,觉得二师兄中毒已深。 吃过早饭,随侍牵来两匹马和一辆马车,我十分大度地牵过马的缰绳,不期然却撞上姬桓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拿着桃花眼定定地瞅着我,直瞅的人心思晃啊晃,晃啊晃的。 直到二师兄扯着我的袖子,悄声道:“给我。”他从我手中接过缰绳,推我上了马车,我才恍然,如今姬桓性子倒是越发细腻,更加难得的是遇到二师兄这么个妙人心有灵犀。 一路上走得并不快,我挑开帘子瞧着外面景致变幻,心里隐隐有几分期待,更多的却是恐惧,那个犹如恶梦的地方,我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到了酉时,姬桓体贴的令我们在荒山野岭休息。二师兄向来不怕黑,自告奋勇的要准备晚饭食材,见二师兄情绪高涨,我便很贴心的提醒他:“抓两只野鸡,你烤野鸡的手艺好。” 二师兄欣然点头,一头扎进漆黑的丛林。 姬桓劈了一堆树枝,生火的手法甚是娴熟,我看得好奇,不禁问道:“咦,你以前不是不会干这些粗活?” 姬桓添柴的手蓦地一顿,他转头凝了我一瞬,旋即笑道:“以前的事,我有不对的,后来想改,却也来不及了。”顿了顿,凝着火堆出神,“只能做些她做过的事,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 未想到堂堂公子桓竟也是个痴情的种儿。我心中不胜唏嘘,回忆起当初与他相处种种,只怪自己福薄,不是他心仪的对象。 “若是你,你会原谅我吗?”他没头没脑的突然问了一句。 “原谅?”我略略疑惑,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思忖着他这情伤伤得可忒狠了点,算算他和晋孝公主分开的时间也足足五年有余,而自己也正是五年前在他手里栽了一会,本着同病相怜的病友心态,我善意地劝解,“过去的都过去了,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好的坏的,自己种下的因总要自己去结那个果。” 他神色一黯:“如果我不愿意呢?”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半响,我才叹了口气回道:“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譬如说感情,总是要两厢情愿才最好。虽然偶尔单相思也可以修成正果,但总要经历千难万险,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冒险的。”想想过去毕竟真心实意的倾慕过他,虽说已然事过境迁,但我也总不忍看着他这般黯然神伤。 “你喜欢冒险么?” 被他锐利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我脱口便答:“不喜欢。” 说完之后我便有些后悔,估摸着还是应当找个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任由气压骤降。 山林里的夜晚总比平日要冷上几分,早上未料到姬桓这般娇贵的人会风餐露宿,因是我便未穿厚衣裳。而我这人偏偏有个怕麻烦的毛病,因是也未准备任何行李。 “阿嚏、阿嚏”我揉着鼻子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过来。”姬桓头也不抬,淡淡道。 以前在他宫里顺从惯了,因是想也未想便蹭了过去。待走到他跟前才略显尴尬的“嘿嘿”笑了笑,见他仍旧垂眸不语,索性挨着火堆坐下。 兴许是今日同姬桓说得太多了,我的思绪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便犹自沉浸在几年前的难过情绪里抽不出身。 我怔怔地望着火苗发呆,直到吵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二师兄拎了只鸡不满地嚷嚷:“今天运气背,就抓到一只。” 他甚是细致的洗剥赶紧野鸡,架在火堆上料理。 我闻着油脂“滋滋”冒出的黑烟,心头有些恶心,便对二师兄道:“我不饿,你们吃吧。”说罢便反身上了马车。 躺在车里来回翻身却怎么都睡不着,这一折腾就是一夜,直到天朦朦亮我才渐渐有了睡意。 第九章 逼良从赌 一路颠簸,我睡睡醒醒,反正马车里左右就我一人,无论我怎么折腾也碍不到别人。 晚饭时二师兄来唤过我一次,我推说没胃口。他向来是个体己人儿,晓得我犟牛性子,便端着我那份吃食十分用心地坐在马车边吃了个干净。 只是没想到姬桓赶路赶得那么急,将将吃完饭顾不得休息便抹黑赶路。 夜里,我们终于到了紧邻延都的城池邺城。 我被二师兄连拖带拽地拉下马车,再被人稀里糊涂地丢到床上,我懒得睁眼,只隐约觉得鼻尖有股潮湿的香气。 一觉睡到大半夜我才悠悠转醒,抓着手里绣工繁复的棉被,仰头望着轻若无物的纱缦以及纱缦中央缀着的硕大绣球花,我几乎以为已经置身姬桓宫中。 “你醒了?” 清淡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吓我一跳:“你……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姬桓不答,复问:“可有不适?” 我摇了摇头,蓦地想到黑暗里他也看不到,赶忙回答:“没有,没有。” 屏风后一道模糊的影子起身,顿了一瞬向外走去。 我瞅着门口,全然琢磨不透他如今的想法,莫不是我那萌蠢的二师兄出了什么事等着我去处置,他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噌”的下地,不期然踢到脚边一个硬物。见鬼的房子!黑灯瞎火的摆劳什子路障! “哎呦!”路障忽然惊叫一声。 我霍然停住将将踩下去的脚,失声道:“二师兄?” 他慢悠悠的把脸扭到我的方向,又甚为机智的一骨碌滚到一旁,才拍拍衣衫起身,末了瞅着我定格住的身影评价:“莽撞!” 我被他这武断的评价气得噎了口气,不满道:“谁让你大半夜躺在我床底下,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 二师兄“嘁”了一声,抱怨道:“你以为我想么!要不是姬桓偷偷跑进来,我怎么可能……”话未说完,二师兄点了一盏灯凑到我跟前,瞪着斗鸡眼生生想在我脸上看出朵花来,“他为什么三更半夜的来找你?” 我一脸诧异,回瞪着他:“你确定不是找你的?” 二师兄明显顿了顿,面颊上爬出一朵淡淡的红晕:“别跟为兄瞎白话。” 他把烛台往旁边一搁,凑到我耳边鬼鬼祟祟道:“丫头,我知道个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 我下意识地摇头。 二师兄睨了我一眼,甚是欢喜地道:“就知道你懂哥哥的心意,咱们这就出发吧。” 直到被二师兄拖上大街,我还在琢磨到底是哪个反应让他误会我想同他一道出来瞎溜达?打从认识姬桓开始,我怎么就越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呢? 邺城是姜国的商业中心,自古繁华,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便是到了夜里几条主干道也是灯火通明,最有名的几个百年老字号更是通宵不打烊。 早年间来姜国时便听闻邺城盛名,一直想找机会来此逛逛,结果直到离开也未觅得良机。不想今日被二师兄折腾一回竟见盛景,倒足以说明我们缘分不浅。 二师兄今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出手十分大方,但凡我看过一眼的玩意儿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 我扛着根冰糖葫芦靶子,随手抽了串冰糖葫芦递给二师兄:“吃你的糖葫芦。” 二师兄哭丧着一张脸:“不是你想吃么?” 我趁着他开口说话,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二师兄呜呜挣扎半天才腾出只手将糖葫芦拿下来。 “还不快说你要带我去哪?”见他心虚地摇头,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啊,“不说就把剩下的二十串糖葫芦都吃了。” 二师兄呜咽一声,挣扎片刻贼兮兮道:“妹子你想多了,哥哥不过是怕你闲得慌,想帮你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想到过去在太极山上每每被他的馊主意折腾地褪层皮,说什么也不肯听他说下去。 我扛着糖葫芦靶子转身就跑,谁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丝毫未动,我回首恨恨地瞪着二师兄抓着靶子另一头的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非礼了。” 二师兄抛掉两只手上拎着的东西,捏着领口跃到我面前,满脸疑惑且郑重地问:“是这样么?”顿了顿,扯开嗓子便喊,“非礼啊,非礼啊,光天化日非礼良家妇男啦。” 我顿时大惊,只想让这厮赶紧闭嘴,遂抡起冰糖葫芦靶子就照着二师兄头上招呼。 他见靶子招呼过来,非常机敏的改口大叫:“非礼不成杀人啦,杀人啦。” 我抡靶子的手瞬间失了后劲儿,靶子应声而落,将将停在二师兄脚边。 二师兄甚是心疼地跑过来,揉着我头发含情脉脉地道:“小姑娘不要生那么大的气,我听说咱们后山的隔壁山头的河边王二嫂的小叔子的表兄的侄子的女儿的朋友的妹子,就是因为太爱生气才英年早逝的,哥哥可舍不得你哟。” 我拍开他的爪子,理了理被揉成鸡窝一般的头发,无语望天。 他见我不再反抗,得意地拉着我边走边解释:“听说邺城有个银月赌坊有趣的很,哥哥知道妹子是个赌中圣手,这不是怕堇丫头你寂寞……” “说人话。”我不耐烦的打断他。 “我最近欠了姬桓许多银子想赢点钱还他。” 我就知道肯定和姬桓脱不了干系,果然是我的煞星啊。 第十章 我的小桃花骨朵 一路摸到赌坊,二师兄瞧见门口迎客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捂脸直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见他果然捂得严实,便欣然进了赌坊。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赌圣,不过是在山上跟三师伯学了点押大小的手段,又和三师伯串通一气坑了其他师叔伯一些银子而已。 在赌坊里转了一圈,发现世道变得可真快,当年我还在外面讨生活的时候,可不敢一副女儿家扮相在这种地方大摇大摆,而如今这赌坊里竟连招呼客人的全换成了清一色的小姑娘。 我一边感叹一边摸到押大小的桌边。先前跟三师伯学来的手艺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隔山打牛,顾名思义就是隔着骰盅控制骰子点数。 看他们玩了几把,心中略略有数,正想着跟二师兄要钱,谁想他居然已经跑了过来,我很善解人意地唤了一位姑娘:“姐姐,这边需要个湿帕子,哥哥跑得急,出了些汗。” 二师兄蹙眉一本正经道:“我听说这赌钱最忌讳洗漱,诚然妹妹是为了哥哥好,但哥哥也实在不忍心妹妹输钱。” 我摸了摸他潮湿的鬓发,有些嫌弃的伸出手来。 二师兄很有默契地甩给我一个水蓝色荷包。咦,怎么有几分眼熟?荷包上歪七扭八地绣着“一枝芙蕖出水来”,这句诗好像在哪里听过啊? 他缩了缩手,从我手里抢过荷包,把银子倒在桌上,道:“银子给你,荷包还我。” 我撇撇嘴,随便下了几次注,输了几两银子。二师兄拽着我的裙角心疼地几乎啜泣,作为五年未见他落泪的人,我委实有些好奇他哭起来的模样。于是再随便地压了个注,回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如今真是越发不济了,才盯了他小半盏茶的时间,居然已经跺脚拂袖而去。 委实太过扭捏。 见他走远,我欣然同庄家打商量:“你看小妹已经输了那么多银子,不若让小妹来摇一把换换手气。” 赌桌上常有这样的客人,庄家也不以为意,把骰盅骰子一同递了过来。我掏出骰子在手里摇了摇,再吹了口气,将骰子放回盅里摇了起来。谁想运气还是不好,开盅时又输了大把银子。 我捏着最后一块银子押在了“小”上面,旁的赌客晓得我运气差,见我这么押,毫不犹豫的都投到写着“大”字的地方。 独独有个不长眼的半大小子,眼巴巴的瞅着我扭捏道:“姐姐押什么我便押什么。” 心中蓦地一喜,早过及笄之年的本姑娘到如今还未遇到过一朵正经桃花,不想来赌钱竟赌来朵小桃花骨朵。好兆头啊好兆头。 我豪迈地一拍桌子,冲庄家嚷:“快开。” 那庄家脸色不知怎的有些不大好,左右不过是因为这把大家几乎都跟着他押的,即便他赢了也没几个钱。 我做了个“愁死人”的表情眯着眼睛不敢看骰盅。一旁我的小桃花骨朵拉了拉我的衣角:“姐姐,我们赢了。” 自然是要赢的,姑娘我都祭出三师伯的祖传赌博法宝了能不赢么?咱不过就是想来个上演个惊世大反转罢了。心里如是想着,面上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捞过台面上的银钱,很仗义的挑了两个尾指大的银子递给小花骨朵,小花骨朵娇羞地拒绝:“我还有银子,姐姐。” 真是个贴心小棉袄啊,捏了一把他水嫩嫩的脸颊,眼角瞥见庄家面色铁青,估摸着他定然没料到姑娘我会大获全胜吧。 “花花,这些算作你的赌资,下把还跟姐姐么?”手感真好,我忍不住又吃了一把花骨朵的豆腐。 花骨朵脸颊红得似是要滴出水来,嗫嚅道:“我……我跟姐姐。” 看着花骨朵萌态十足的样子,我心情大好,一时忘记了三师伯教的“逢十不过庄”的规矩,一边逗着花骨朵一边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堆成堆,心里好不快活,因是也忘了自个儿连赢了几把。 庄家开盅,果不其然又是小,我笑眯眯地揽过银子,不期然胳膊却被一把折扇拦住。 “姑娘手气不错,不晓得可否让在下也沾沾光?” 第十一章 赌场是非多 “姑娘手气不错,不晓得可否让在下也沾沾光?” 声音倒是好听,看打扮也不像是贫寒出身,何以来我这拆台子?既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不过运气好,公子若想玩便来我这个位置好了。” “且慢。”男子将折扇横在我身前,“姑娘的戒指倒是精致,可否借在下一看?” 糟糕,莫非他看出来我戒指有诈?我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仰天长叹:“此戒指乃我夫君所赠,实不便与外人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蒙混过关再说。 “哦?”男子笑了笑,把玩着折扇,“莫非姑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见情势不对,拉着花骨朵就欲逃跑,谁想一拉之下竟拉不动一个半大小子。 花骨朵反手拉住我,安慰道:“姐姐莫怕,他不敢拿你怎样。” 嘿,这小子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可见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啊,虽然还是个小桃花骨朵,至少也是个人才啊。 男子冷笑道:“这位姑娘方才出千,你当如何保她?” 果然被看穿了,我心中一冷,不由担忧起我和二师兄的安危。我的个傻哥哥哟,你现在可千万别出现,回头赶紧通知姬桓来救咱们啊。 桃花骨朵上前一步,半大的身子将将挡在我面前,只露出我的脖子和头。 “我说不准伤她就是不准。”花骨朵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颇有气势。 我心中万分感慨,小的时候总盼着某一天有个人会无所畏惧的为我挺身而出,年纪大些便觉得是奢望,不想今日竟从一个毛头小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觑了觑赌桌周围的赌客们,看着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的神情,估摸着今日之事多半不能善了了。虽然我也舍不得让自己以身犯险,但总归不能让一个半大小子因我而落入险境。是以,我包了一包眼泪,准备来个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委实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成十的有担当的大英雄。 然而,不等我站出来,一个聒噪的声音已经响起:“你拉着我妹子做什么?” 甫一听这个语调我便抖了抖,二师兄你不要这么萌蠢好不好!该来的时候不来,现在不是来添乱么! 二师兄跟个斗鸡似的拉开花骨朵把我挡在身后,我琢磨着他兴许误以为花骨朵是那个要找我麻烦的人,于是戳戳他的背,好心地把那个拿着折扇的男子介绍给他。 他听完我的介绍,鄙夷道:“为兄是那种小气之人么,再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总不能忍心逼得为兄做不成君子吧。” “有道理。”我点头称是,“那就劳烦哥哥同他讲讲道理,妹子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拉起花骨朵绕到二师兄背后想溜之大吉。 “这丫头使诈骗了诸位钱财,诸位能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么!”那男子好死不死的煽动群众。 事实告诉我们,面对强大的阶级政权压迫,一旦有人揭竿而起必然会一呼百应。况且我们还不是强有力的政权,于是只能任由群众围攻,你推一把啊我踢一脚。 小子,姑娘我和你有仇么!一边应付众人的攻击,一边在心里问候那人。 “住手!” 蓦地,我终于知道惊雷乍起是何感觉了。远处一道雄浑的男声响起,我微仰的脸上几乎落上了房梁陈年灰屑。 好气魄,看着众人呆讷的神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姑娘且慢。”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待看清来人,我不禁微讶。好一个皮白肉嫩的白面书生,方才那道粗犷的声音真是出自他口吗? 白面书生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淡笑道:“借一步说话。” 第十二章 爱宠多奇葩 我拉着花骨朵跟他来到一间书房,房间三面倚墙而立的是三个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书籍。 我端着茶水琢磨着眼下状况,只见花骨朵轻车熟路地从书架上翻出几本册子。我远远的瞥了眼——《东游列国传》、《淑明贵妃秘史》、《假面将军奇缘录》。 嘿,这小子也忒有品味了。 我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花骨朵捧着书走过来。 “姐姐,哥哥可能还需些时间才能到,你先看看书吧。”花骨朵贴心把树书递给我。 迫不及待的接过书:“不着急,不着急,尽管让你哥哥慢些。” 淑明贵妃那可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啊,一步步从平民丫头到皇帝宠妃再到垂帘听政掌握国之大局,真可谓步步惊心啊。不过那假面将军也不差,相传是某朝某代的某个皇子,因相貌俊美无双,每每上战场打仗都需遮了容貌以面具示人。哎呦,美男子的风月段子必定别有一番风味啊。 我捧着册子爱不释手,全然不觉天色大亮,更不觉身旁站了个人。直到看完了我的假面将军,方才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 伸懒腰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伸出去的拳头貌似打到了一个人…… 赶忙堆起一个歉意的笑容,斜眼觑了觑被我击中的目标。我的个天哟,怎么到哪都有姬桓啊。 “嘿嘿,好巧。”我热情地冲他招了招手。 姬桓木无表情,在我对面坐下,花骨朵立马很狗腿地倒了杯茶水给他。 “她就是你说的姐姐?” 花骨朵羞涩一笑,点头。 “请穆先生和你大哥二哥过来。”姬桓浮了浮茶淡淡道。 见花骨朵蹬着小肥腿一路跑远,我抱着册子贼兮兮地凑到他跟前,问:“你怎么在这?” 姬桓不语,从我怀里抽出一本册子翻看。 深陷敌营,就算想看总该找个安全的地方不是? “咱们要不先撤了,带回去慢慢看。”说罢,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上夺过册子,轻手轻脚地合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望了我一眼,又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水,看得我那叫一个心急! “这些书是小华给你的?” “小华是谁?”脑子一转,我才恍然大悟,“你说花花啊。唔,别看他小小年纪,忒有见识了些。” “姐……姐姐……” 一抬头,花骨朵小半个身子已探进门。再瞧见他身后的几人,我心里那个恨啊,怎么不早点溜之大吉,非得等到人家来算账。 花骨朵见我脸色不好,很贴心地给我倒了杯水。我浅浅地嘬了一口,估摸着我这里到门口大约有几步距离。 “昨晚怎么回事?”姬桓问。 “这位姑娘出千。”昨晚拦住我的男子道。 我悄悄地摸了摸荷包,昨晚赢的钱居然没来得及装!想到这里,我不由往门口蹭了两步。 “哦?是不是?”姬桓望了过来。 “嘿嘿,嘿嘿……”不敢否认更不想承认,我只得干笑。 “才没有,姐姐没有出千,这个哥哥冤枉人。”花骨朵仗义执言。 何为真爱!何为情深!此刻我看向花骨朵的眼里饱含热泪,因为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大金元宝!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门边一个须发斑白的男子瞪着花骨朵道。 花骨朵委屈抿唇,拽着我的袖角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在下亲眼所见,不信你可以问赌场的人。” 沉吟片刻,姬桓抱拳道:“穆先生误会了,堇纱自幼顽劣,得罪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哼!想不到公子桓竟是个护短之人,太让人失望了!”说罢,被唤作穆先生的爱找茬儿的男子便要拂袖而去。 “先生莫要误会。”须发斑白的男子忙道,与昨晚赌坊里帮我们解围的白面书生一左一右挽住了穆先生的胳膊。 “正是,阿桓向来礼贤下士,穆先生误会了。”白面书生道。 穆先生蹙眉不语,似乎咽不下这口气。 姬桓走到穆先生身边,拉着他的手郑重道:“正是如此,桓之心意先生难道还不明白吗?” 看着眼前交叠的双手,瞬间觉得周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 那个穆先生被姬桓这么一安抚,情绪似乎稳定了些,在须发斑白男子的搀扶下落座。不偏不倚,正好在我对面。 我细心琢磨这几人关系,看须发斑白男子好白面书生着紧姬桓的样儿,八成是他某两个男宠。而那个找我茬儿的穆先生大约是误会了我和姬桓的关系,以为他是个双性恋,然后就醋了。唔,这年头断个袖可真不容易,要大度的接受其他兄弟,还得防着女子。 我拍了拍花骨朵的手,略感欣慰,还好这棵小苗儿还直着。 “桓哥哥,你不要生姐姐的气好不好?”花骨朵蹬着小腿蹭到姬桓面前,抱着他的胳膊道。 我端茶水的手立马顿住。难道……难道……是我想错了……连我的花骨朵居然也被姬桓摧残了?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姬桓……我的心肝小桃花骨朵啊…… “哥哥不生气。”姬桓摸了摸花骨朵的头,“你先带姐姐出去,哥哥们还有事商量。” 花骨朵如蒙大赦,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走。我偷偷往回瞅了眼,打算记住这三个爱宠的模样回头报备给二师兄。 一次记住三张脸对我这个脸盲症患者来说委实有些困难,因是只得边走边瞅。不期然,撞到一个东西。 捂着头翻翻眼皮子,原来是撞到了一个路人。 哎呦,好俊俏的一位哥哥! 第十三章 有一种职业叫做“听壁角” 出了那座满是红粉桃花的赌坊,花骨朵热情的给我介绍邺城小吃。虽然昨个儿夜里吃了些,但毕竟是经不住馋虫诱惑的人,毫无犹疑,我便拉着花骨朵陪我吃早饭。 汤足饭饱,独自回到客栈,远远地就瞧见二师兄蹲在我门外。 “你……”瞧着他脸色不大好,我有些犹疑是招呼他好呢,还是假装看不见好呢。 走到门口,二师兄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我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不要总挂在我身上,我也是很累的。二师兄不依不饶亦不肯分享他此番心境。 我正琢磨怎么把这个大“秤砣”从脖子上取下来,忽闻背后一声惊响,像是木头折断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不用回头,脚趾头想想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姬桓。听他语气不善,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在赌坊捅了篓子,还是因为我正抱着他的长乐君。 想了想,还是费力的把长乐君拨开,再退了两步与他保持距离,才道:“你们聊,我先回房睡了。” “慢着,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姬桓叫住我,顿了顿,又道,“长乐留下,在邺城等我。” 说罢转身便走,也不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余光一扫,二师兄微微红了眼眶。这俩人果然出问题了,我略略纠结,要不要同他讨教一下赌坊那几个样貌不错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尤其是最后门口撞上的那个。 这厢我还没纠结透,二师兄已然转身追向姬桓离开的方向。 磨蹭一下,下楼时见姬桓已等在路上,今次没有马车,倒是两匹威风凛凛的千里马。那匹枣红色的小马怎么看怎么像我五年前骑的那匹。 我狐疑地望了望姬桓,见他没什么特别反应便欣然上马。 一路疾行,他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我紧赶慢赶才将将追上他。直到左拐右拐错过了好几个岔路口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我顺了口气,好心提醒:“不是去延都么,你走错路了。” 他回头挑了我一眼,成串的紫藤花在他背后轻轻摇曳身姿,宛若紫色的海浪。一片花瓣沿着他的眼尾飘然而落,停落在雪白的前襟上,与身后的花林交相辉映。 我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姬桓走出老远才回神跟去。 在花林里穿行约一个时辰,方见林之尽头一座灰瓦白墙的小院,姬桓已牵马转进小院,我不知他是何用意,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守门的妇人见我跟进来,竟然毫不避讳的露出一副见鬼的神色。 虽然心里奇怪她的反应,但毕竟我也是装过两年假公主的人,而我们这个假扮权贵的行当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度拿捏,因是我甚为庄严地道:“还不带路。” 那妇人约莫脑子糊涂了,听了我的话愣是半天才反应过来,最后更是掩了门径自离去。 我略一思忖,不带我进去更好,何不趁着此番机会溜之大吉,我方兴奋的爬上小马,脑子里蓦然闪动出长乐君那张皱巴巴哀戚戚的脸,委实不忍去做那把剪短他俩姻缘线的剪刀。 叹了口气,我翻身跃上墙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次我就帮长乐君看牢了他家桓桓。 这院子倒是不大,一进一出,统共六间房子。既然主人不乐意我进院子,我自然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思,于是干脆爬到房顶挨着房间掀瓦看看有没有壁角听。 我很有职业道德的每间房子只掀两片瓦,掀完之后发现没有壁角还会物归原处。一连掀了六片瓦,终于在将将掀开第七片的时候听到了姬桓的声音。 哎呦,这细声细气的谁听得清啊,我忍不住把头凑了上去。 咦,怎没声音了,我把头又贴近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里?” 哎呦,不带突然大声的! “问你呢!” 姬桓问你呐,快回答啊! “夏堇纱!” 唔,你们要说我的壁角么,那我是听呢、听呢、还是听呢! “夏堇纱,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是你带我来的! 有只大虫子落在我肩上。别妨碍我听壁角,我挥手将“它”拂去。谁知将将拂开,便又落回我的肩头。 “我说你这虫子怎么这么不长眼色!”我霍地转身,准备看看是哪只不长眼色的虫子。 “你说我吗?”姬桓单手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拎起来。 不知他何时上来的,我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 他似笑非笑反问:“你怎么在这?” “我……我……我听说上面风景好。” “唔,你的品位倒是特别。”顿了顿,“既然这么喜欢瓦片,回去的时候打包些吧。” “……” 第十四章 回忆的尾巴和悲剧的开头 姬桓把我从房顶拎下来的时候,本着勤学好问的精神,我扯着他的衣角让他说个所以然出来。他倒是无所谓,借着我拽他衣角的力道正好把我拉进房里。 “咳……咳……谁啊?”病怏怏的声音问道。 就是这道声音,方才刚掀瓦片的时候正听到她在同姬桓说着什么。 我好奇的从屏风后面探了个脑袋进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而那卧床的妇人见我也是一脸惊恐:“桓儿,她是谁,怎会在此?” 说得急促了些,那妇人又咳嗽起来。姬桓赶忙把床头的药碗递了上去,妇人一把推开,厉声喝问:“她是谁?” 我的个天儿哟,不过下趟山,怎么陈年的仇家一个二个都遇到了。 “姑姑,她就是夏堇纱。”姬桓好声好气地解释。 “出去!”妇人大吼一声。 我被震得惊了一惊,很识趣的自个儿走了出去。其实她不撵我走,我也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当年若不是她,我和姬桓也绝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走出院子,牵了小马往回走,看着一束束紫藤姿态万千地悬垂在枝头,忆起如今的太辰宫也当有一处这样的景致,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彼时年纪小,虽是带了任务假扮公主,心思再沉也只记得将这一件事压在心底,其余的喜怒哀乐一应写在脸上,因是也得罪了不少人。只是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那个本和我素未谋面的“姑姑”到底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初次见面就要置我于死地,偏偏还让她得逞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忘性大。好的坏的、美的丑的但凡隔上三五年时间,只要没有人主动提起,我便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若有人引起了话头,我总免不了费心费力地重新捋上一遍。 按照姜晋两国约定,待我十五周岁行完及笄之礼便要正式与姬桓成婚。彼时,我来姜国已足两载,一向自诩有理想有抱负的我时常跟随姬桓左右,探讨人生这一深刻话题,日子久了不免彼此欣赏,因是感情亦算得上和睦。 十四岁零十一个月。那晚膳房做了我爱吃的酱肘子,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我一气呵成吃了满满一钵,撑得不到戌时就困得睁不开眼。睡到半夜忽觉冷风刺骨,我正欲翻身往被子里缩缩,却发现身下的床抖动得厉害,心里琢磨着明日跟姬桓讨张新床来做下月生辰贺礼。想到此处,困意散了大半,我眯了眯眼,竟然发现此时此刻我哪里是在床上,赫然是在马背上!飞奔的马背上! 因手脚被绑得牢固,我只能艰难转头,载我的人正是寻常戏本子里强盗惯常装束——黑衣黑裤黑面巾。 我琢磨半响,委实参不透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把主意打到皇帝老子头上。年纪轻时,但凡遇到捉摸不透的事情我通常都选择随遇而安,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马倒是没跑多久,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拐了几个弯停到一户宅院前。机智如我自然继续假寐,黑衣人把我扛进一间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愣是疼得我惊叫出声。 装不下去,我便索性光明正大的四处打量。首先入目的自然是屋子里的人,上首坐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那模样与今日姬桓唤作“姑姑”的妇人一般无二。 妇人盘问了我一堆关于姬桓的问题,我也毫不客气地打量她。 莫非姬桓是她私生子?因为种种利益牵连她不能入宫,儿子也不知道她这个娘亲的存在。这厢她思念儿子思念得紧,只得出此下策绑了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打探一番,顺道看看他老子挑的儿媳妇满意与否。 不晓得他娘喜欢哪种路子的姑娘,我只得把能想到的类型略作规整。挺直了脊背,显得英武些,敛了眼眸垂了头,弱柳扶风。 这厢我正为自个儿天衣无缝的组合自鸣得意,却不料那妇人怒火中烧:“下贱的狐媚子,别以为住到太辰宫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日我就教你些规矩。” 说罢,旁边立着的更为年长的仆妇踏着扭捏的小碎步走到我身侧,不由分说在我身上一顿狠掐。 懵了一瞬,因绑了手足躲不过仆妇魔爪,我也红了眼大吼:“疯婆子你们凭什么抓我,阿桓知道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许是我叫喊起了作用,妇人挥手制止了仆妇,却狞笑道:“有的是时间,我倒要看看,堂堂姜国太子要不要娶一个小花猫。” 彼时愚钝,没听懂这句话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即便当时明白了又能如何?从头至尾我都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有我天真的以为从此以后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时隔多年,当我重新回忆这段过往,才渐渐明白即便没有这个妇人,我也不可能顺顺当当嫁给姬桓,她的作为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要说遗憾,也只能惋惜自己少不更事,误会了自个儿的心意。若果一开始便晓得了这种感情叫做爱慕,纵然那日拼得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会问问他,如果可以重来,他会不会喜欢一个叫夏堇纱的姑娘。 第十五章 我的婢女很剽悍 可惜人生不能重来,只能照着既定的戏本子走下去。原以为他们抓我不过虐个三五日,一旦姬桓找上门必定不会轻饶。于是我心安理得的同他们斗做一团,身上挨打嘴上却死活不肯认输。 我没算错,姬桓果然来了,只是那时我已被折磨的气息奄奄,因是未曾看到他身后的女子,那个我一生都想要后会无期的女子。 在太辰宫养了几日病,眼看着就要行及笄之礼了,但我浑身是伤连下地都费力气,我急做一团,也不见姬桓来瞅我,只得遣了婢女沸沸去找他,婢女回话却是见不到他人。 这几日心中没来由的不安,琢磨着我可能患了婚前焦虑症,便想着到院子里散散心。 招呼来沸沸为我穿衣,却见她欲言又止,想她必是担忧我的身子,为了让她安心,我强自在床上做了个鲤鱼打挺的动作,谁想她竟红了眼眶。 我想了想,拿自己打趣安慰她:“你主子可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哭哭啼啼的多晦气。” 哪知方才她不过红了眼眶,现在眼泪竟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个不停。 为了不让她瞧出我感动不已,遂端起公主的架势仔细为自个儿更衣。 费了半天劲才穿好衣服,她终于过来扶我,有了着力点,我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肩上,有气无力道:“走,出去转转。” 她晓得我脾气倔,只得扶着我往门口挪,待到门口,她又找借口:“小姐这身衣服颜色不好,要不换件再出去吧。” 我垂眼瞧了瞧,觉得可以将就,便推开了门。 一开门,我惊呆了,成队的侍卫在院子里来回巡视,简直五步一人十步一组人。 我心下一喜,却又觉得姬桓委实有些劳师动众,我扭头对沸沸道:“你去跟姬桓说,用不着这么多人,太奢侈了不好。” 这厢沸沸还未回话,一个侍卫便拦住我们去路:“姑娘止步。” “我身子不碍事了。”说罢抬脚就要跨出院门。 门外的两个侍卫蓦地横起佩刀。 “姑娘若是硬闯,休怪我等无礼。” 我笑了笑,甚是和气的拍了拍侍卫的肩膀,在沸沸的搀扶下踱回屋。 一进屋,沸沸“噗通”一声跪下。我心想这姑娘也不知闯了什么祸,还带累得我也被禁了足。 “小姐赶紧逃吧。”沸沸泪眼婆娑道。 逃?看来是个弥天大祸啊。我定了定神,拿捏个不轻不重的语气道:“闯了什么祸?说来听听,本公主会为你做主的。” 沸沸磕了头才道:“晋孝公主来了,小姐快逃吧。” 晋孝公主?我不就是晋孝公主么? “公主来了,小姐快逃啊。”沸沸还在磕头。 我费力地抬起她的头,犹疑道:“我一直都在啊。”这孩子疯了不成? “真公主啊,小姐您穿帮了。”话音未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费力地体味真公主这几个字的意思,原来假戏做久了,便连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 “怎么回事,细细说来。”我强自镇定,琢磨不透如今处境。 沸沸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将说完。 原来我失踪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姬桓带人把方圆几百里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我,至于为何找不到而我又被藏在哪里,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就说姬桓连着找来多了日也未找见,姜襄王心中一急,便把此事传信给了晋国国君。而晋国那边却忽然说公主不日之前刚刚启程赶往姜国,何来失踪一说。姬桓可能觉得有蹊跷,便带了兵马迎接“我”。 迎来了晋国来使,姬桓挑开软轿帘子一看,哪里是我!当下便要动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竟拔剑而起,指着姬桓一顿大骂,大意是:为人不诚,上对不起天地良心,下对不起黎明百姓,欺他晋国无人,竟然串通妖女谋害公主,索性她命大云云。最后拿出晋国信印,姬桓这才将信将疑,差了人偷偷打探我的身世。 这一打听,居然揪出了个我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小表弟,小表弟亲自指证,我邀他谋害公主同享富贵云云,幸亏他悬崖勒马才没铸成大错云云。 故事发展到这里,连姜襄王也不得不向晋国修了封道歉信,并且亲自把那个晋孝公主迎回宫。至于后来我是如何获救,沸沸也是一概不知。 听完这么长一段故事,我不禁暗自惋惜,小姑娘口才委实不错,要是去说书还指不定能大红大紫。 沸沸见我木无表情,以为我吓傻了,赶忙催促:“小姐快逃啊。” “我没有小表弟。”我仔细回忆了下家谱,作为一个孤儿,家里除了一只小黄鸡一只大黄狗,委实没有小表弟这门亲戚。 “啊?” “真的。”我认真解释,“我没害她,是她不想嫁过来,才找了我代嫁的。” 沸沸听我如是说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捂住我的嘴巴。 “小姐休要胡说。” 我没胡说啊,被捂得严实,我也没想着挣扎,只觉得愈发瞧不透眼前照顾我两年的小姑娘了。 第十六章 鱼肉的宿命 那晚之后,沸沸再没提过让我逃跑的事情,只是愈发神经兮兮的了。吃的饭喝的茶非但要用银针戳戳,她自个儿也要先尝尝,看得我心头直颤。 哎呦喂,不知道姑娘我最爱吃第一口么! 就这么过了几日,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只是愈发的嗜睡。 午饭后,我跟沸沸商量着去院子里晒半个时辰太阳,却被她无情地驳回。 心道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没了身份地位,连晒个太阳都不能自个儿做主。我叹着气摸索到床上,果然只有床才是我最忠实的伙伴! 一觉睡到了傍晚,瞅着窗棂上投来的夕阳余晖,琢磨好像忘了件什么重要的事。直到沸沸给我送饭,挨着门缝远远瞅见侍卫们右肩上缠着的红绸子,才想起了今天是我的生辰,而且原本今日我是要与姬桓成亲的。 借口癸水肚子痛,我把大半碗面都与给沸沸吃。 饭毕,沸沸怏怏地叮嘱我今夜不可乱跑,便兀自在我的小榻上倒头就睡。 我见机会难得,想着假扮公主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向姬桓解释清楚,便换了沸沸的衣服悄悄地摸了出去。也是老天怜我,那些柱子一般永不缺岗的侍卫今夜居然都不在。 宫里热闹,也不知道有什么喜事,我低眉顺眼地跟着其他宫人往人多的地方走,估摸着人多消息也多,自然也容易打探到姬桓去处。 可惜那晚我没有打探到他的消息,路过百尺楼,借着月光我远远地就瞧见一袭红色嫁衣的晋孝公主独立楼头。 然,那件嫁衣,原本是为我做的。 悄悄脱离队伍,摸到百尺楼头,晋孝公主似早有所料,她仪态万千回眸笑道:“夏姑娘,好久不见。” 我委实笑不出来,想着怒气冲冲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只得压了脾气淡淡问:“你什么意思?” 她笑得花枝乱颤:“本宫听不懂姑娘的话。” 我上前一步,有些绷不住,略带怒意质问:“你为什么陷害我?当初可是你们找我来做这冒牌公主的。” 她拍拍胸口道:“姑娘不要乱说,吓坏本宫了,本宫可担当不起欺君罔上的罪名。” 见她死不认账,我不由怒不可遏:“我这可有晋惠王的信物,你想抵赖么?”说罢从怀里掏出当年晋国国君给我的公主玉印。 “哈,我就说怎么找不着呢,原来你这丫头随身带着,”她拢了拢头发,“害你又怎样,本宫想害谁害谁,轮得到你管么?” “你不是不想嫁给姬桓,为什么要来?”我厉声质问。 她娇笑连连:“本宫还说你怎么死皮赖脸不肯走呢,原来是为了姬桓。还真是情深意切啊,你不晓得本宫最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我怒极,顾不得许多便一巴掌掴了上去。 “来人!”捂着脸,她厉声喝道。 须臾,侍卫把我俩团团围住,带队的正是晋国使节和姜襄王心腹。 直到刀架在脖子上,我才看清自己是块鱼肉命。 “还不就地正法!”晋国使节喝问。 感觉到刀锋寸寸滑进肌肤,我才后悔,早知道前些日子就该拐了银子溜之大吉。 “且慢。” 我蓦地睁开眼睛,瞧见姬桓一身喜服向我走来,热腾腾的一颗心瞬间就被冻成了冰疙瘩。 “殿下不可!”姜襄王心腹拦住他。 姬桓仿若未闻,向我走来。 晋孝公主捂着脸哀戚戚的从我手里抢过玉印,啜泣道:“这便是证据,当年她害了我,抢了我的玉印,你瞧,这里还刻着个孝字。”说罢,指着印脚的一个花。 “明明是朵花。”我不由道,想诓姬桓么?做梦! 只见姬桓脸色铁青,冲我喝道:“闭嘴!” “太子殿下莫非想包庇犯人?”晋国使节挡在我面前,把我和姬桓隔开。 姬桓望了他一眼,冷声道:“蒋大人说笑了,桓之不过想亲自了结这个罪人。” 什么?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却见他握着到步步逼来。 一时间,周遭仿佛都凝固了,我的眼里只有他和他手里的剑。我拼命张大双眼,想要看清他眼底的颜色,却发现是一潭古井无波无漪。 蓦然想到一句话,所有的不幸,只是因为把之前所谓的“幸“放大了比较。 我认命的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的竟是那日他亲自来帮我量喜服的模样。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欺身而上,感到剑锋刺破我的胸膛,我想,一切都结束了,来生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做一把剁肉的刀。 第十七章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千万别有人红着脸 后来听师父说当时他就在现场,私心里便有些怨念他为何不早点救我,也免我受一番皮肉之痛。 师父自然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却不依不饶的同我计较什么皮肉痛哪及得上心头痛,他瞅着姬桓最后的眼神那可真是哀莫大于心死云云。 被师父这么一念叨,害我平白担心许久,担心他是姬桓的爪牙。 回忆到这里,必须得掐断了。原想着忆一忆那个“姑姑”的作为,没想到平白想了这一连串的事情,真是伤神啊。 我摸了摸因用脑过度微饿的肚皮,拍拍小马:“走喽,姐姐带你吃饭去喽。” 骑着小马将将穿过紫藤花林,一骑白马扬起了满地尘沙挡住我的去路。这人是不是风月场子混多了,连拦人的手段都这么狗血!我懒懒得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和姑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姬桓问。 哎呦喂,误会?你姑姑差点害死我,这也算误会? 转念一想,当日他救我,总不可能没见过他姑姑,莫非绑我那件事是他俩串通一气? 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我呵呵一笑:“兴许我跟你也有点误会。”说罢,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谁知他那匹白马竟伸长了脑袋蹭到我小马脖子上!哎呦,这是打算先降服了我的坐骑,好让我束手就擒么? 姬桓蹙眉,神色凝重的好像我欠了他一条命似的,居然还伸手要来抓我! “堇纱,你和姑姑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侧身躲过他的魔爪,冷笑道:“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到头来还问我发生了什么?” “算计你?” 这是不认账的节奏么?我瞟了瞟他,瞧他面上种种神色走马灯似的晃了一遍,琢磨着反正过去这么多年了,是非曲直反正咱们早已说了再见,何必非得纠结个对错。 因是我很豁达地拨开他家白马马头,再帮自个儿小马捋了捋毛,才淡淡道:“你说的对,有误会。不过有就有呗,多大点事儿。” “走喽走喽,马儿马儿咱们吃饭去喽。” 与白马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偷偷瞄了眼姬桓,见他面无血色呆若木鸡,心道,好演技,不去唱戏委实太可惜了。 ============================================================================= 也不知这是什么见鬼地方,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岔路口,我骑着小马愣是从艳阳高照走到了皓月当空才走上回邺城的路。谁知才将将走了一半,迎面就看见两匹白马并辔而来。 瞅着马上谈笑风生的二人,我捏了捏小马耳朵,瞧它没什么反应,估摸着许是饿过劲儿了出现幻觉了。 拍拍马背,我们大步流星准备撞开幻影。 “堇丫头,没瞧见有人么?”幻影二师兄大叫。 我勒住缰绳,眯眼看着这位花枝招展的小哥儿。 “丫头这么没礼貌,是不是被哥哥美呆了?” 望着二师兄期待的小眼神,想想如此狗腿的嘴脸,就是做梦我也梦不着啊。 “你俩怎么在一起?”我冲二师兄撇撇嘴。 “阿桓不放心,特意来接我。”二师兄扭捏道。 姬桓不语,骑马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咱们回邺城吧。”我凑到二师兄耳边道。 二师兄一听之下大惊失色,斩钉截铁道:“走都走了还回去作甚,我不要。” 我连忙诱之以利:“去邺城请你吃聚福来烤全鸭。” “不要。” “醉香阁的十八碟。” “不要。” 见二师兄义无反顾的模样,不由叹气,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他的满心诚意。但是作为过来人,我觉得自个儿还是有义务捞二师兄一把。 “我说二师兄啊,咱们就这么跟着姬桓回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二师兄诧异问道。 “你不是也听说了,他宫里那么些个男子,我瞅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是个一心一意的主儿啊。”我苦口婆心劝说。 二师兄听了我如是说,终于有点犹豫。 却不知这番话究竟是长了翅膀还是长了腿了,居然溜进了姬桓耳朵里。他策马来到我身旁,面色不善,居高临下冷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一心一意?” 一时被问住了,我估摸着过去我同他那桩子事情好像是我有错在先,委实算不得他不一心一意,但我总不能揭人家短,说他后宫男宠无数吧。 姬桓见我语塞,狠狠地瞪了我一阵,转身拍马而去。 我瞧着二师兄左右为难,正想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却先道:“堇丫头,这事我觉着是你不对,哥哥不能帮你了。”说罢,也拍马而去,速度比方才姬桓还快。 仰头望着璀璨星空,我也唯有无语认栽。 第十八章 相见欢 延都繁华,街边商铺林立,道路两旁行人熙来攘往。默默地跟在姬桓和二师兄身后,悄悄地打量周遭的景致,心头一时五味杂陈,但总归抵不过年轻人好奇的心性。 虽然在姜国生活两年,但我对延都委实算不上熟悉。当年初到延都,我也不过掀了马车帘子匆匆瞥过一眼。日后久居太辰宫,初时姬桓不常搭理我,我没胆量溜出来玩耍,待到姬桓搭理我之时,他更是严防死守不给我出宫机会。直到最后被师父偷梁换柱带走,我跟个死人也没多大差别,自然什么也没瞧见。 如今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的看这处世界,我自当不会浪费良机,因是自然而然的忘记了昨夜里纠结一晚上的问题——我要不要回太辰宫看看? 没错,昨夜我非但很没骨气的追上了二师兄,还跟他们连夜赶到了延都。姬桓安排我们在他别院休整,便独自离开。二师兄随我,好吃好喝招待着便不容易起了逆反心理。许是吃得撑了,一夜我都辗转反侧,想到了沸沸,想到了过往种种。 思绪飘得太快太远,被自个儿这么一打岔,蓦然抬头才发现眼前宫殿恢宏,不是皇宫又是哪里!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姬桓好似与我心有灵犀一般,步子竟然是向着太辰宫方向。我悄悄拉上了二师兄衣角,莫名其妙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心中不免叹息,莫非真是老了,听说人老了才爱多愁善感。 二师兄瞅也不瞅我,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挂在他衣服上的拖油瓶。 扫地的宫人向姬桓行礼,姬桓也不知哪根经搭错了,非但不走也不叫宫人起身。 想着好歹到了我原先住的地方,总不好意思叫别人一直跪着,我蹭到姬桓身旁,也拉拉他衣角,道:“别让人家一直跪着啊。” 姬桓还是不瞧我一眼,不知在闹什么脾气,男人心海底针,这句话果然不错! “起来吧。”又过了半响姬桓才道。 婢女垂首起身,饶是大半个脸都挡在阴影里,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出来。 “沸沸!”我惊喜地叫道。 沸沸豁然抬头,即惊且喜却又拿捏住分寸没有逾矩,腼腆地叫了声:“小姐。” 好样的!不愧是我夏堇纱调教出来的姑娘,处变不惊很有我的气度嘛。 但是,小姑娘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嗫嚅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真情流露,也是随我,我心中乐呵,便没顾得许多,一把抱住沸沸亲热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想我没?” 沸沸终究还是腼腆些,只是低低地应了声:“嗯。” 估摸着姬桓看不下去了,只听他淡淡对二师兄吩咐:“你们在太辰宫住下,先让沸沸照顾起居,稍后我再派宫人伺候。” 二师兄喜气洋洋爽快应道:“没问题没问题。” 而我这厢也想同沸沸叙叙旧,是以便未多做言语。 ========================================================== 一日下来,沸沸将这五年里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我这厢听得倒是开心,二师兄却闲不住,央了好几次,我才勉强答应陪他去园子逛逛。 说是去逛园子,路还没走一半他就明示暗示想去别的宫里溜达,我寻思着他多半是想瞧瞧姬桓的后宫,这样也好,待他见了那些个传说中的美男子而心灰意冷之时,我正好带他私奔。 虽说姬桓这后宫是在我离开之后建,但凭着我的聪明机智以及对美男子天生敏锐的嗅觉,终于让我们在兰亭逮着个气宇轩昂的俊俏小生。 隔着老远一瞧见小生样貌,我就欣然提议:“嘿,我说长乐君,我瞧着这位小生挺有趣,要不咱们跟去瞧瞧?” 二师兄装模作样还想矜持一番,但见我欲要改口,连忙道:“好主意好主意。” 于是我二人胳膊挽胳膊一路尾随小生而去。原本我是不想身上挂个拖油瓶的,但二师兄担心小生发现,死活要和我扮作一对儿小情人。 我拗不过他,寻思着左右我也吃不了什么亏,便很应景的时不时地调戏他一下。 只是不晓得二师兄最近吃错了什么药,这厢我油还没揩到,那厢他已经唧唧歪歪整出许多动静。 终于,不负他所望,俊俏小生发现了我们。他目光在二师兄脸上扫了一圈,一切正常。又在我脸上扫了一圈,依旧面不改色。待到转到我和二师兄相互挽着的胳膊时,不由面色大变,一副私塾先生做派教育我们:“伤风败俗!” 我正顺着他的目光思考,我俩是怎么伤风败俗了?二师兄却不知又搭错了哪根神经,忽然气急败坏道:“我怎么伤风败俗了啊!” 俊俏小生似未想到二师兄这么大反应,竟然被呛得有些口吃:“你……你们……大庭广众……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亲亲我我? 我伸了根手指头挑起二师兄下巴,疑惑问:“你说这样?” 只见小生俊颜红得像滴血,我同二师兄对视一眼,估摸着可能跟错了人,这个小生可能真是个私塾先生,而不是什么后宫佳丽。 “放肆!” 第十九章 吃醋概论 “放肆!” 哎呦,什么风把姬桓吹来了? 那小生见到姬桓竟如临大赦,好像方才我和二师兄把他怎么了似的。小生不由分说,“噌”的一下闪到姬桓背后开始告状:“殿下,这二人光天化日之下你侬我侬,着实有损我大姜民风啊。” 姬桓目光定格在二师兄下巴上,似笑非笑问:“想不到堇纱竟如此豪放。” 咦,我做什么豪放的事了么? 想不出来,我用手肘戳了一下二师兄,他十分配合地摇了摇头。我这才肯定地回答:“没有啊,二师兄又不是别人。” “对啊,阿桓你别误会,堇纱又不是别人。”二师兄帮我解围。 姬桓面色一寒,冷笑道:“你们都是自己人,”顿了顿,有些咬牙切齿,“好,很好。” 说罢,甩了袖子大步离去。俊俏小生赶忙跟上,跑着跑着还回头瞪了我们几眼。 “糟糕,闯祸了。” 二师兄后知后觉,目光追逐着姬桓,心不在焉应了声:“怎么?”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家阿桓吃醋了呗。”我淡淡道。 “什么?”二师兄满脸惊讶。 “哥哥,你脑子忘带了么!”我恨铁不成钢地解释,“吃你的醋了呗。” “你……你……你……” 口吃会传染么?二师兄怎么也口吃了? “你什么啊你,还不快去解释清楚,我可不想背个调戏良家妇男的黑锅。”我把二师兄向前推了一把,末了还好人做到底地自个儿拐到一旁小径去。 刚闯完祸,我自然没心思游玩,干脆埋着头可劲儿走,走着走着碰到了两个眼生的小宫女。我寻思着自个儿身份特殊,正想往旁边避上一避,却发现两个小宫女不知说什么说得兴高采烈,根本没留意到我。 瞧她俩面泛桃花的模样,必定是有好戏可看,我自然竖起耳朵正大光明的再听个壁角。 “听说了吗?王大人和张大人吵起来了!” “王大人可是咱们承光苑数一数二的好脾气啊。” “可不是么!你知道他们为何争吵吗?” “方才听小翠说是因为个姑娘……莫不是……” “就是说啊,咱们太子殿下待他们不好么,居然还想着女子。” 嘿,有意思有意思,我隐约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你可别跟着那些没见识的人瞎嚼舌头根子!太子殿下可没动过他们!” “哟,小丫头片子想男人了啊,说说你倒是看上了王大人还是张大人啊?” “去去去,净瞎说。” …… 待她俩走远,我略略理了理思路,那个王大人、张大人多半正是姬桓新收进宫的心头好,但是二人同时钟情于某个女子,姬桓碍于此,至今还未对他俩下手。如此说来,姬桓还是很有原则的啊。 感叹过后,我委实有些好奇这两个不向权贵屈服,勇于追求真爱的好汉是英俊不凡呢,还是学识渊博?竟得姬桓如此厚爱,我记得他早前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找到承光苑并不费力,那明晃晃的“承光苑”大招牌我总觉得隔着十里八里,眼力好的人都能瞧见。 待走近了便有些出乎意料,承光苑哪里是什么宫殿! 所谓“承光苑”不过就一个外强中干、看起来威武大气的牌楼,而那牌楼背后也仅仅零星四散着几座竹楼雅舍,清简之极。若不是因为建在花园当中,便委实与那些个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 我心中纳闷,琢磨着是不是得往里走走,于是我强忍着推门而入的好奇心,穿过竹楼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确定后头只有香得腻人的花园。倒回来,我试着推开一间竹舍门,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生生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垂首奋笔疾书的男子瞧见有人进来,腼腆的笑了笑。 我瞧着那男子面容精致,气质内敛儒雅,心头不禁有些好感,但一想到承光苑可能正是姬桓金屋藏娇之处,便不由觉得水很深,只能本着舍弃小我而成全二师兄的大我的精神进去打探一番。 于是我便很规矩向男子行了礼:“魏长乐见过公子,长乐初入宫廷迷路了不想竟打扰到公子了。”机智如我,自然不会用自个儿的真名儿。 第二十章 承光苑奇遇记 倒回来,我试着推开一间竹舍门,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生生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垂首奋笔疾书的男子瞧见有人进来,腼腆的笑了笑。 我瞧着那男子面容精致,气质内敛儒雅,心头不禁有些好感,但一想到承光苑可能正是姬桓金屋藏娇之处,便不由觉得水很深,只能本着舍小我而成全二师兄的大我的精神进去打探一番。 于是我便很规矩的向男子行了礼:“魏长乐见过公子,长乐初入宫廷迷路了不想竟打扰到公子了。”机智如我,自然不会用自个儿的真名儿。 ============================================================================= 男子放下笔,淡然笑道:“不妨,不知姑娘是哪个宫里的人?” “回公子的话,长乐是太辰宫宫女沸沸的姊妹,今日刚刚入宫。” “哦,太辰宫?”男子若有所思。 我一瞧,觉得这人反应有不同寻常:“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王屏,表字谢之。” 好巧,是个姓王的。 我走近了些,隐约瞟到王谢之正好合起的卷宗,上面写着粮草一百二十八石云云。 嘿,这个王谢之还是个当官的么?当官的怎么会在后庭之中? “魏姑娘,不知道在下可否同姑娘打听个事?”王谢之略带犹豫问。 “王公子请讲。” “在下听闻近日太辰宫那位回来了?”王谢之蹙眉问道。 哪位?我迷茫地望着他。 “沸沸姑娘的原先主子。” 原来说的是我啊,瞧着他倒是个斯文样儿,没想到这么八卦! 我略一沉吟:“听姊姊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回来才不过一天时间,消息居然传了这么远,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熟人啊? “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如何?”王谢之略带焦急地问道。 “这个……”我委实没有听懂这个问题。 “魏姑娘莫要误会,在下不过是听了点那位姑娘的传言,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位姑娘既然得以脱身,何必还来蹚这趟浑水。”王谢之声情并茂道。 越听越糊涂,什么传言,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什么蹚浑水? “王公子的意思是?”我诚恳地问。 “我的意思是除之后快,免得坏了咱们大事。”门口一个不知听了多少壁角的人大声道。 “张兄切莫胡言乱语。”王谢之连忙捂住他的嘴,歉意地对我道,“张兄发酒疯了,姑娘莫要介意。” 张兄推开王谢之,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板上,就着酒壶往嘴里猛灌,嘟嘟囔囔:“谁发酒疯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谢之皱着眉把他往屋子里拉,张兄却拽着门框死活不肯进来,我见王谢之实在辛苦,便忍不住把张兄手指头一个个掰开。 待张兄大半个身子都被拽了进来,他才惊恐地嚷嚷:“放开我,别以为我不知你打得什么主意,想让我从了,简直就是做梦!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我就是作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谢之把他拖到床上,捞起被子将他兜头罩住,并且坐在床边压住被角。 我从屏风缝隙偷偷往里看,也不知这二人什么情况。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被中便隐约传来轻浅的鼾声。我琢磨着可能没戏看了,便装模作样的从旁边的小几上随便捞了本书,再一排端庄地寻了个椅子坐下。 瞧着书页上的字体甚是繁琐,好像我同它们缘分不大,满篇看尽也无一认得。 王谢之合上里间的门走了过来,瞧见我手里的书时眼神闪了闪,待他目光再转到我认真看书的神情时,又机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我虽装模作样地看书,眼睛的余光可没闲着,这人可真小气,不就是一本古董书么,又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弄坏了去找长乐君赔呗。 “让魏姑娘见笑了。”王谢之揖了揖手。 “哪里哪里,”作为一个很讲规矩的人,我赶紧还礼,“张兄好些了么?” “不妨事,”王谢之顿了顿,“今日天色已晚,谢之还得照顾张兄,怕是怠慢魏姑娘了。” 逐客令么,我懂。“没事没事,我正好也该回去了。”说罢,拍拍坐皱了的裙角将书放回小几。 王谢之把我送到“承光苑”牌楼下,又是一番客气要找人送我回去云云。 因在太极山上,师父曾教我们别人敬你一分你便应当还人家三分,我琢磨着客套方面也应当如此,因是很是客气的又在牌楼底下同他说了会子话,只是一时没拿捏准分寸,愣是跟他客套到月上枝头。 “魏姑娘可有听到什么声音?”王谢之问。 “没有啊。”我竖起耳朵听了听。 “咦,好像是张兄叫我,”王谢之抱拳,“魏姑娘小心,谢之就不送你了。” “王兄咱们下次再聊啊。”我冲他的背影挥挥手。 第二十一章 巧遇姬桓 园子里树影斑驳,我慢慢地走着,细细地体味着一草一木,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那时顽皮,曾有一次因为姬桓连着五六天没来看我,我便大半夜负气离宫出走,躲在这园子里。其实太辰宫到这里距离并不近,我还记得那日天气不好,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只偶尔几颗星子闪烁,到处都黑漆漆的,当我走了一半的路程时便已后悔,抹着眼泪觉得自个儿孤苦无依,竟然还没事找事的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有多低。 但毕竟年少,即便觉得自个儿错了,也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个。于是我硬着头皮走到这座园子,瞅着夜幕重重下根本分不清面目的花草树木,愣是吓得不敢深入,只捡了较浅处假山山洞里躲着。 想到此处,我不由想笑,那时当真年幼无知,不晓得山洞里最容易藏些什么东西么!沿着树影斑驳的小径走了盏茶功夫,隐约看见一处模糊的轮廓隐于花影之中,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轮廓上反射出些许亮点,几只萤火虫在花影里翩跹起舞,与月光交相辉映。 我不禁放慢了脚步,不忍破坏这处静谧。 待穿梭到花丛里,便有萤火虫扇动着翅膀飞舞而来,我看得欣喜,一时起了玩心,便追逐着萤火虫向假山方向跑去。 萤火虫落在山壁上,翅膀不住抖动,我略略抬手,它便落在我的手指上。收回手来,却发现小家伙竟然没有吓得飞走。我心中顿时一喜,原来姐姐这么有飞虫缘,回头回太极山了叫二师兄捉些来让我养养。 我靠在山壁上,仔细研究于我而言难得一见的小家伙,只是……为什么这里酒味这么大? 为了喂饱我的好奇心,我悄悄地找了个有利地形往山壁上攀,打算一探究竟。因这假山也就一人多高,是以我没攀几步便看到了山壁背后,结果仅仅一眼,害我脚下一滑几乎从假山上摔下来。 山壁后,姬桓攀在一个男子肩头,侧脸微微扬起,几乎和男子肌肤想贴。我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他们貌似在你侬我侬? 稳住脚步后我赶紧爬下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方才我探出脑袋之时姬桓靠着的那个男子似乎看到了我。 到底是该走呢,还是该听听壁角呢?我心中略一挣扎,想到我那亲二师兄的终身幸福,我自然决定当仁不让地看个究竟。 我将耳朵贴在山壁上听了许久,除了灌酒的声音四下一片寂静。 拼酒也须得行个酒令啊,这俩人也忒没情趣了。幽会零沟通,对于正在刺探军情的我非常不利啊。 为了刺探到有用情报,我琢磨着怎么地也得他俩多些互动,而要他俩多些互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增添点情趣。我眼珠子一转,瞧见花丛里的萤火虫,脑子蓦地灵光一现,听二师兄,一般谈恋爱的小情侣,不论男女貌似都喜欢萤火虫。 我拿了块帕子折成包子形,蹑手蹑脚地在花丛里追逐萤火虫,再将捉住的放进包子帕子里。不多时,已经捉了五六只,小心地收拢包子口。捧着包子帕子,手心里就像长出了盏会闪烁跳跃的灯火。 大功告成,有了这件秘密武器,不用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为了隐蔽些,我特特重新找了条路子往上攀,这条路比之前那条难攀些。考虑到自个儿怕摔怕疼,我只好用嘴巴叼住帕子腾出两只手攀爬。好几次脚下打滑,我都硬忍着疼痛牢牢地抓住山壁。好容易攀到顶,刚露出个头来,却发现下面早已人去山空。 咦,人呢? “你在上面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你肯为我而死? 我低头一看,心道糟糕,故事的主角儿都跑下边来了,我还给他们制造个什么情趣。我嘿嘿一笑,一只手扒住假山顶端一块凸起的石头,腾出另一只手把嘴上叼着的包子帕子拿下来,冲他摇了摇:“漂亮么?我抓的。” 姬桓斜靠在山壁上,眼睛眯成月牙形,仿佛盛了满天星光。他向我招招手,用很轻的语气道:“来,下来。” 第一次瞧他半醉半醒的模样,竟是如此安静美好,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的让人想要深深地沉溺其中,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灌他些酒才是。 上来难,下来更难,我脚底打滑了不知多少次才磕磕绊绊地爬下来。然而,脚尖将将挨地我就后悔了,凭什么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啊,安静的美男子不都是应该安安静静地躲在某个角落等着别人去发现,发号施令让别人做事的那叫霸道将军! 姬桓定定地看着我,眼眸里星河流转,聚散之间,仿佛纠葛了千万年光阴缠绵。 被他看得有些头晕,为了躲开他灼人的视线,我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向来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尤其是面对未知的情绪,因是我便佯装查看包子帕子,垂着头反复问自己,堂堂夏堇纱,好歹也是风月场里荡过一圈的人,见过的美男子左手加右手的手指都数不过来,怎的今夜被不知道是未来嫂子还是未来姐夫的人看得面红心跳上。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扶着山壁决定面对现实,反正天黑,他也不见得看得出我脸红。 将将站起身子便看到姬桓摇摇晃晃地往我这个方向走,步伐甚是不稳。 傻哥哥,路都走不稳了还不乱晃。 善良大度的我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并且神机妙算的在他就要要倒下的时候扶住了他,于是姬桓自然而然地往我身上倒来。 我费力地撑着他的身子,却仍旧扶不住他向我倒了个满怀。从未发现姬桓这么重,看来明儿得跟我亲二师兄说到说到他这个缺点,看看二师兄是否能接受大胖子。被姬桓力道一推,他靠在我身上同我连连退了几步,眼见就要撞到假山,然而,不知怎的,突然天旋地转,我斜斜地靠在姬桓身上,而他却紧贴着假山。 “你还好么?”瞧不清他面上神色,我有些担忧地问。 姬桓未语。 这小子不会撞傻了吧。 我正欲起身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大出血的症状,但是身子才刚动一下,姬桓整个人就倏地一下向我靠来,硕大的脑袋更是搭在我的肩上。 我晕血啊兄弟,你可千万别染我一身鲜血。 我闭着眼睛,一手把住姬桓的腰,另一只手在他头上胡乱摩挲一阵。 好像没有湿乎乎的感觉。 我略略安心,眼睛睁了条缝借着月光一瞧,果然没有血。 大约是撞晕了。 “姬桓姬桓姬桓。”因为推不动他身子,我只好保持一手把住他的腰的姿势,另一只手很是费力的摇他的肩膀。 “……” “姬桓姬桓姬桓。” “……” “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活啊。”我可怎么向二师兄还有你的后宫佳丽交代啊。一想到二师兄若是知道他的初恋死在我手里,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好好过了。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拼命嚷嚷,姬桓你若是泉下有知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肯为我而死?”低低的声音响起。 第二十三章 情敌大作战 还魂了么?抹了一把眼角,为了证明姬桓确实是活的,我顺手就在他腰间捏了一把,寻常人被捏疼了通常都是大叫,他却是低低地笑,我估摸着可能真的撞得有些傻了,便赶忙安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姬桓笑得越发肆意,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肩膀上,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仔细一想却又想不通透。我推了推姬桓,他却一动不动可这劲儿赖在我身上,我不由恼怒:“别以为你摔傻了我就不敢把你怎样!我警告你,再不起来我就揍你了!” “……” 默了半响,他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堇纱,你在真好!” 我念叨一下,整句话一共六个字,可惜除了我的名字我却连一句都没听懂,兴许他真是伤得不轻。 我扶着姬桓歪歪斜斜地往外走,问他回哪里,他却说去太辰宫。 我一向不同病人计较,便也陪着他一步一顿慢悠悠地走。 回到太辰宫时,大约已至亥时。走在太辰宫的灯火通明里,蓦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二师兄瞧见我扶着姬桓,大惊失色,连忙搭手把他扶到塌上休息。二师兄紧张兮兮地要叫医官,姬桓却摆摆手歪头就睡。二师兄在床边守了半响,待姬桓呼吸逐渐平缓绵长,他才从里间出来。 我坐在偏殿里嗑瓜子,又叫了沸沸去膳房给我找糕点零食。 二师兄闷闷地往我身边一坐,面色阴沉忧郁,半响不说一句话。 我估摸着他多半是在怪我弄伤他家阿桓了,但这件事委实不能怪我,他要不往我这边走,便决计不会受伤,我更不用费这么老大的劲把他扶回来。 我不觉得自个儿有错,便心安理得的继续嗑瓜子。 过了会子,沸沸端了龙须酥来,瞧着一条条的糖丝缠成的白团子,我顿时食指大动,不等她放下盘子就捏了一块,酥脆的糖丝混合着香甜的气息入口即化,我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正是这个味道! 五年了,我原以为再也吃不到太辰宫的龙须酥了。 我吃得快,不过盏茶功夫,满满一盘子龙须酥便被我吃了大半。 终于略微有些腻了,我抿了一口沸沸递来的茉莉花茶,龙须酥配茉莉花茶委实是人间绝配啊。 茶足酥饱,我斜眼觑了觑二师兄,如此美食佳肴他竟可以不动如山,看来师父传授的静坐课业,他修的非常好啊。 我唤来沸沸问她今夜住哪儿,没想到她说我原先住的房子竟然还留着,我欣喜的拍拍裙子,准备看看我的小屋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前脚刚迈出门槛,二师兄忽然叫住我:“堇丫头,我们谈谈。” 夜寒露重,二师兄偏要我陪他围着湖边走了一遍复一遍,待走到第二十八圈时,我终于忍不住道:“消食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堇丫头,我有事问你。”犹豫半响,二师兄方道。 “你说。”我找了块石头坐下,不知为何,今夜觉得特别累。 “你……你和阿桓到底怎么回事?”二师兄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我和姬桓?我和姬桓能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啊。” “你别骗我,我都瞧见了。”二师兄转过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看到了?他是看到我扶着姬桓,还是看到姬桓趴在我的身上? “你别误会啊二师兄,他刚才喝醉了,我才扶着他的。”我急忙解释道。 “我都听说了,当年你差点嫁给阿桓,”顿了顿,二师兄又道,“但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阿桓他现在喜欢的是男人。” 恍如当头给了我一闷棍,我愣愣地望着二师兄,他却只给我一个寂寥的背影。半响,我才回过味来,二师兄是在警告我不要和他抢姬桓么? 今夜无风,我却觉得有冷气过体,抱紧了双臂,我才讷讷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分得清轻重。” 二师兄身体僵了僵,片刻后大步离去。 第二十四章 在风花雪月里走失的好姐妹终能再见 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瞅着床梁上挂着的熏球发怔,捋了一下晚上发生的事情,才惊觉二师兄是真的跟我闹掰了。五年来我倒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俩会反目,更何况反目的原因竟是因为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委实不妙,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二师兄寂寥的背影。或许我也该放二师兄去追逐他自己的幸福了,人总是要学着自己长大,可惜的是今后我要少了一个玩伴了。 梦里回到小时候,跟二师兄嬉笑打闹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胳膊酸乏不已。 沸沸叫我去前厅吃饭,想了想,我问:“长乐起来没?” 沸沸道:“一大早就瞧着魏公子出宫了,去哪里没有交代。” 我点点头,顺手从桌上掰了个香蕉边走边吃。待走到前厅,瞧见厅里的人,我终于明白二师兄为什么一早遁走。 厅里非但坐着姬桓,紧挨着他还坐着个男子。男子肤色略微苍白,眉眼清冷高华,飘然脱俗,泼墨般的长发随意散落在海蓝色长袍上,仿佛海上神明降临人间。 这男子我见过,并且上次在银月赌坊还撞过他。只是上次他行色匆匆,一眼看去就是个冰美人儿。然而今日他气定神闲地坐着,虽然同坐一张桌上,却更加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甚至还有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感觉。 也怪不得二师兄要躲出去了,有这么强大的竞争对手,自然要找个地方先合计一下对策,可惜以后我帮不上他了。 我同姬桓打了个招呼,捻起桌子上的糕点就吃。 姬桓放下筷子,向我介绍:“他是炎珩,我不在的时候有事你可以找他。” 我端起桌子上的汤喝了一口,对炎珩笑笑:“你好啊,好久不见。” 炎珩面上神色淡淡,略微颔首。 姬桓似乎心情很好,给我添了勺汤自顾自地道:“昨日炎珩找我,我同他喝了点酒,没想到竟然喝多了。” 嘴里正包着一瓣橘子,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呛得咳嗽不已。不由多看了炎珩几眼,亏我还觉得他超凡脱俗,原来也被姬桓收入麾下了啊。 我琢磨着姬桓吃完饭总该日理万机去,不想他竟然叨叨到我也吃完饭。 因装着心事,他们留在这里委实碍事,于是我关切地问姬桓:“你今日忙么,昨个儿来的时候我瞧见晋国车马队也进城了。” 姬桓温声笑道:“现在多半已在大殿候着了,我去去就回。” 我连忙摇头:“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待他二人走远,我在太辰宫里溜达一圈,又悄悄地溜去膳房打包了一包龙须酥。虽然留恋这里,但我也清楚是时候离开了,其实五年之前我便已与这里与姬桓彻底告别,今次来走这么一遭,委实算得上上天给我的莫大恩赐。 我知道与太辰宫一墙之隔的园子有个送菜大叔专走的小门,估摸着现在正是送菜时间,我瞧着四下没人,便利索地翻墙而过。 果然如此,小门虚掩着,我蹲坐在棵树上,只等送菜大叔路过,我好一棒子敲晕了他顺了他的身家蒙混过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叔推这个手推车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我按照预演的程序敲晕他。套上他的外袍,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土,学着他的模样一摇三晃地推着小车经过一道道排查顺利溜之大吉。 到了街上,我瞅了瞅自个儿脏兮兮的模样,觉得很是安心,于是悠哉悠哉地在大街上闲逛。 正午时分,进出邺城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混在一个商队里,同商队老大谈天说地喝酒赌钱,略略输了几个碎银子,商队老大便欣然邀我同行,我自然也乐得接受。 排队时,远远瞧着前面一袭枣红仙鹤装一闪而逝,以为是自个儿错觉,我揉揉眼睛,果然还是我想多了。 出了城,官道上树少人多,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眼晕,商队老大瞧着大伙儿都没什么精神头,便安排大伙儿去前面林子休息。众人欢呼着催马前行,我实在头晕的紧,索性坐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 林子里休憩的商队众多,几个熟悉商队之间不时有人来串门子。 “你看到刚才好戏没?” “快说说,兄弟这才刚坐下。” “那你可错过了哟。” “别卖关子,兄弟请你喝酒。” “唔,好酒、好酒。” “还不快说!” “刚才有个傻子被家小姐忽悠捅了马蜂窝。” “去你大爷的,这就是你说的好戏!你是来骗老子酒水的吧。” “兄弟你可冤枉哥哥了,你是没看到那个精彩啊,一窝蜜蜂跟朵云似的追着那个傻子,那小子也真有意思,穿得花不溜秋跟个花蝴蝶似的,你道我们老大说他穿的是什么——仙鹤装嘿!” …… 越听越不对,总觉得这个傻小子我应当认识。 我起身时把手往地上蹭了蹭,又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向那伙计作揖问道:“兄弟说得精彩,不晓得傻子往哪里去了?” 那伙计见我捧场,抬手照着我胳膊打了一拳,欣然道:“诺,那边。” 我又向伙计作了个揖,按着他指的方向一路找去。 找了许久,方瞧见河边一抹枣红色的背影,我难以置信试着叫了一声:“二师兄?” 枣红色背影僵了僵,瞬间扬起袖子遮住头:“你认错人了。” 化作灰烬我都能听出来的声音,尽管捏细了嗓子。 第二十五章 小贼,站住! 走过去,扯开他挡脸的袖子,我不禁一怔,瞧着他满面红包,顿时大笑不止:“我说二师兄……还没过新年呢,你怎么就收到这么多赏钱啊。” 二师兄掩面,只露出两个眼睛在河边照来照去。 我俯身摸摸他的头安慰:“没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二师兄剜我一眼,狠狠道:“臭丫头,仔细我收拾你。” “哦?”我瞟了瞟他捂脸的手,“你确定你有空收拾我?还是说需要我帮你找个花帕子挡脸?” “臭丫头!”二师兄作势便要起身踢我。 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 “小贼你给姑奶奶站住!”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凤冠身披大红喜服的女子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如履平地,一路飞驰而来。 哟,看来还是个练家子。我用眼神询问二师兄,他怎么惹上了看起来就很难缠的主儿? 二师兄大气不敢喘一下,用眼神回应我,我怎么知道,她说我偷了她的玉佩。 你偷了么?我继续用眼神问他。 哥哥我像是个小偷么?二师兄继续回应。 “那还不跑!”我大叫一声,揪起来地上的二师兄撒腿就跑。 二师兄边跑边问:“堇丫头,快看看她追上来没?” 我气喘吁吁的反问:“你为什么不看?” “我怕慢一步就被她逮着了。”二师兄真诚地看着我。 “我也怕。”我亦真诚地回应,“我们要跑到几时?” “跑到她追不上为止。”二师兄张嘴猛地叹气。 我顿时目瞪口呆,好厉害的技能!边跑步边叹气,回头我一定要向二师兄讨教一番。 因琢磨心事,脚步不由慢下来。待我想完心事,忽觉背后冷风飒飒,我不得不扭头,发现女子狞笑着,离我至多一丈距离。 “二师兄救我!”我哀嚎一声,立马提气加速。 “你来了。”二师兄边跑边对我笑。 “你还在生我气吧?”这人委实小气得过分。 “什么气?” 装糊涂!“就是昨个儿你怪我惦记你家阿桓啊!” 二师兄恍然大悟:“那事儿啊,我想明白了,反正他已经那么多后宫了,再多你一个也无所谓,反正姐妹共侍一夫的也不少,况且咱们也跟亲兄妹差不离。” 我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由衷赞叹:“二师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好啊!” “承让承让,向来很好。”奔跑之余他还向我抱了抱拳。 我再次擦汗,诚恳道:“二师兄,我跟你家阿桓真的没什么,要是真有什么他还会忍心折腾我?你瞧瞧他后宫那么多佳人,他折腾哪个了,还不是瞧着我跟棵狗尾巴草一样好欺负。”喘了口气,委屈道,“二师兄你不护着我就算了,居然好怪我。” 二师兄被我一番有理有据的论述说的哑口无言,脚下步子顿时慢了些,为了听清他的回答,我只好慢慢跑。 又过了好一会儿,二师兄大约是想明白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忽闪忽闪地。“好妹子,哥哥错怪你了。” 满脸红包配星星眼,我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你们聊完了?”女子声音方在耳畔响起,我和二师兄便保持着迈出脚步的姿势一动不动,我们被点穴了! 我心叫糟糕,余光扫到二师兄,恰好撞上他的余光,我俩余光交汇,得出一致结论,听天由命! “交出玉佩!”女子掐住二师兄脖子道。 第二十六章 要搜身么? 女子掐着腰,气势汹汹一字一顿道:“交出玉佩,否则要你们好看!” 她身形娇小,说话时低垂着头,我只能瞧见她头上的凤冠随着说话节奏不住晃动,看着阳光反射出来的光线,十成十的真金啊,这么明晃晃地炫富,她不招贼谁招贼? “什么玉佩?我们连见都没见过。”我恳诚道。 “对啊对啊,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的?”二师兄赶忙补充。 女子“哼”的一声仰起脸瞪我,尖尖的下巴,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再配上一字眉杏仁眼,看上去就是个娇俏的小布娃娃,独独可惜有一副洪亮的嗓门。 “怎么没有,刚才你撞了我一下,我的玉佩就没了。” 二师兄一脸无辜地解释:“我是撞了你没错,可是我已经道过歉了,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你那劳什子玉佩,更别说偷了。” 女子不依不饶:“我不信,不交出来我再让蚂蚁蝎子各种虫子都咬你一遍。” 二师兄眼神抖了抖,说话语气明显软了一截:“不信你搜。” 不晓得女子的威胁是空话还是真有这实力,但一想到满地毒虫我就毛骨悚然,于是也非常配合地道:“你搜。” 也不知怎的,女子面颊蓦地微红,捏着小拳头瞪我:“说不定藏在你身上了。” 如此说来,好像也有道理,二师兄若是犯法,我至少得是个从犯。我点点头,慷慨道:“那你也搜我。” 女子眸子里突然掠过一丝喜色,看得我心中一惊,不会正中下怀吧? 我正准备出声阻止,可惜她手脚太麻利,我一句利索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把我全身摸了个遍。 被揩油了!心中蓦地掠过这四个字,我惊恐地望向女子,生怕她接下来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女子摸完我,就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面上困惑苦恼的神情交替出现,最终凝固成喜悦。 我瞧着她面色变化,心情逐渐跌倒谷底。瞧着她将手再次伸向我,我猛地闭上眼睛不歇气地哀嚎:“我没有偷你的玉佩和旁边这个小子也不熟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拿我下手啊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为了配合我,二师兄捏细了嗓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然而不知为何,听在耳中我总觉得隐约透漏着愉悦。 女子的手甫一碰到我的肩头,我哆嗦着一个趔趄向前倒去,直到膝盖结结实实地摔在碎石子上,我才勉强侧头望向女子,只见她捂着嘴,眼中尽是促狭的笑意。 她见我目瞪口呆,被人点穴一般保持着长跪不起的姿势,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扶我起来,顺道还拍了拍我腿上的灰。 “你真有趣。”女子愉悦道。 “这……”这是什么情况? “玉佩不在你身上。”女子含着笑意,唇角荡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所以你放了我?”我吃惊地望着女子,她总不可能看不出我会功夫吧,还是说她有十足的把握胜过我? 她点了点头,有些局促道:“我想请你帮个忙。”说罢,两只手绞着裙摆偷偷瞄我。 我怎么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扪心自问,我也算是个有故事的人了,怎么完全瞧不透这个姑娘? 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精神,我琢磨着有没有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且说来听听。” “那个……”女子两颊又红了红,配上大红的喜服,活脱脱的就像一个小苹果,“你可不可以帮我搜他的身。” 什么?我没听错吧! 女子耳根也染上了红晕,肯定地向我点点头。 这是什么路数? 二师兄显然也吃了一惊,和我面面相觑。 “玉佩对我很重要,不能丢的,求求你了。”女子带着哭腔道。 我瞧着她那副模样委实可怜,便和二师兄交换了下眼色,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女子眨巴着眼睛:“不过什么?” “要是不在他身上,你得放了我们。”我说得气定神闲,实际上却暗中提气,如果她拒绝的话,我便打算逃走去搬救兵。 女子又红了脸,用力地点点头,干脆道:“成,不过你得让我看着搜。” “好说,好说。”我“嘿嘿”笑道。 为了配合气氛,我搓了搓手,邪笑着一步一步逼向二师兄,用眼神向他示威,小子,你也有今天! 二师兄起先以为我就是意思一下,没想到我每捏他一下都运足了内力,虽然我功夫不济,但若单论捏人,手上还是有几分力道的。一番折腾下来,二师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女子想看却又不敢看,只得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瞄。最后,我把从二师兄身上搜出来的一把匕首,一副耳环和一叠银票全都摆在女子面前,她才摇摇头,一边帮二师兄解开穴道,一边带着哭腔喃喃:“怎么办,怎么会没有呢?” 第二十七章 私奔,约么? 二师兄像散架了一般颓然摔坐在地,狠狠地瞪着我——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我睨他一眼,眼珠子一转,搂着女子安慰:“没事没事,咱们再找找,你回忆一下什么时候丢的?” 女子六神无主指着二师兄道:“就是他撞我那会儿啊,撞完我就不见了。” 二师兄又是一哆嗦,求助地看向我。 我对他得意一笑,轻声安抚女子:“你想想,他撞你之前还在吗?” 女子摇头,茫然道:“不知道,我就记得早上起来时我还揣在怀里的。” 我舒了口气,极有可能是遇到二师兄之前丢的。“你叫什么名字啊?可有什么家人跟着?” 女子点点头:“我叫尔雅,他们就在前面林子等我。” 我摸摸她的头,其实是想摸下那些质感十足的黄金。 “别担心,我们陪你一起找。” 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二师兄刀子般的目光,但我心理素质极好,自动掠过了他一切行为,牵着尔雅的手往回走。 折腾一番,回到树林时带我的商队已经走远,我一边感叹说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都是放屁,一边心疼散出去的银子,不过转念一想,二师兄身上那一叠一叠的银票,委实也够我花销一阵子,心情不由大好。 尔雅所谓的家人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丫头片子,并一个赶车的马夫。马车看起来精致豪华,小丫头和马夫穿戴也比寻常下人强出几分。我琢磨着她一身喜服,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逃跑的小妾吧?一想到自个儿如今没了姬桓这个靠山,若是再得罪权贵,也不晓得师父他老人家兜不兜得住。 二师兄不情不愿地跟婢女一同准备餐食,我便拉着尔雅上了马车,打算套她的话。 尔雅神色恹恹,坐在马车里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气氛沉闷得我都不知怎么开口。 她靠着车壁,沉重的凤冠压得她的头总是低垂着,我帮她理了理眉梢的流海,道:“要是觉得沉,就先拆了吧。” 尔雅眼神顿了顿,半响才慢慢点头。 我瞧着戴法繁复的凤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试着拔下一根簪子,偏偏连带着扯出一撮头发,尔雅疼得抽了口气,我赶忙连声道歉。 她接过我拔的簪子,定定的出神。 看她模样习惯,并不像吃过苦的人,可是看她如今这般状况,可见家境好了也不一定事事顺心遂意。 “你也别想太多,凡事都有个解决办法,”我叹了口气,“你仔细回忆下早上起来都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挨个儿找回去。” 尔雅不语。 瞧她这般模样,我大约心里有数:“玉佩是你意中人送的吧?不过是个配饰,只要他心在你这,丢了让他再送你一个便是。” 尔雅头垂得更低了。 我心道这丫头皮也忒薄,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是更加小心的给她拆头上的饰物。 待拆完凤冠,我双臂已酸痛不堪,这么带着这一堆重物,也不晓得方才她哪来的力气追着我们跑。 我找了个盒子,帮她把饰物一件一件装好,这么一堆明晃晃的金子,若非一定得戴在头上,委实可以算得上赏心悦目啊。 “不是的。”我正数着饰物个数,尔雅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啊?”我茫然地看着她。 “不是心上人。”尔雅闷声道。 我的个天儿哟,原来是个单相思,然后翘婚来找人家私奔么?这剧情也忒复杂忒不受控制了吧。 不过眨眼功夫,我心里已经天马行空出来一个苦情戏本。心里难过,嘴里便没了把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半响,尔雅道:“其实我也不明白。” 又一个伤了情的孩子,展现我人性光辉的时刻到了!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如果想要安慰一个境遇惨淡的人,就使劲跟他说些更惨的事情,如此一比较,当下这个人就不觉得自个儿有多惨了。 我搂着她的肩,同她细数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姐姐几年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可惜人家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姐姐,非但不喜欢,还差点一剑捅死姐姐。你说姐姐是不是很悲剧?不过现在不是好了么,即便那个人现在再出现在姐姐面前,姐姐也能不动如山泰然处之。”我拍拍她的手背,“其实中心思想就是,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可能当下让你觉得犹如灭顶的事情,过些时日便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如同滚滚洪流,永远不能逆行。既然回不到过去,何必还要执着于回忆,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定格在没人能打破的时间里。然而,人生却不能永远定格在某一瞬间,一路向前最终是兜兜转转画出一个完整的圆,还是沿着两条平行的轨迹再无交错,并非人力所能掌控,能做的唯有不断地选择前行的道路,那么终有一天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第二十八章 我想嫁给师父 尔雅抬起头,闪着两颗红葡萄一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一字一顿,仿佛用了很大力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姐姐。如果不嫁给他,皇……哥哥一定会把我嫁给其他人的!” 这是什么神逻辑?不嫁给他自然是要嫁给除他以外的其他人,这不是废话么!我搂着她的肩膀,绞尽脑汁地帮她想主意。 “你不想嫁人么?” 尔雅摇头,有点迷茫道:“也不是,就是没遇上姐姐说的那种喜欢得死去活来的,所以不想嫁。” 我的个天儿哟,原来小姑娘是因为没折腾够所以还想继续折腾啊! 我对着车顶翻了个白眼,用心安慰她:“听姐姐一句劝,没遇到是好事,没遇到还可以守住自个儿的心,一旦遇上了,那就是失去自我的开始啊。”我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想嫁的话大不了离家出走,干嘛非得要死要活的嫁给他啊?” “不嫁给他我逃不掉啊,无论逃道哪里都会被哥哥抓回来的。”尔雅皱着眉,攥着拳头,嘟着嘴,气愤道。 看来她哥哥很不好惹啊,我在心中迅速下了个判断。 “姐姐你能帮帮我吗?”尔雅眨巴着眼睛望着我。 被她星星眼闪的慌神,我没有立刻拒绝。“这……” “不用姐姐做什么,只要帮我找到玉佩就好了。”尔雅赶忙道,“找到玉佩他就会娶我了,这是他欠我的。” 说罢,尔雅狡黠一笑。 我望着眼前纯良无害得好似小宠物一般的姑娘,突然觉得她即便是只宠物,也一定得是只小狐狸。 二师兄拍开车门,毕恭毕敬地奉上晚餐,再垂着头帮我们合上车门,自始至终大气都未多出一下。就是当年被师父抽鞭子,我也没见过他这般认怂的模样,如此一想,帮帮尔雅也还是有几分趣味的。 饭毕,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尔雅想赶去延都休息。我听罢连连摆手,将将逃出来怎么还能再羊入虎口!于是我中肯的建议,还是找玉佩比较重要。尔雅琢磨着也是这个道理,只好收了玩心规规矩矩的同我们折返。 一路上我们走得极慢,二师兄和婢女一边打着灯一边摸着石子寻找。待回到邺城,已然万家灯火。 我掀开帘子瞧了一眼邺城夜景,尔雅问我可否想下去转转,我赶忙摇头。非但我不愿意下车,还把二师兄硬拉上马车同坐。我瞧着他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便晓得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尔雅,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不要招摇过市,早些去你歇息的客栈吧。”我好心提醒她。 尔雅点点头,挑开帘子对婢女道:“咱们直接过去吧。” 二师兄瞪着我,用眼神问,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帮手? 我回瞪他,你难道想事事的依靠姬桓么?你就不怕他瞧不起你么! 经我这么一提醒,二师兄恍然,立马耸拉着脑袋自个儿琢磨溜走办法。 尔雅昨日住的房间已经有客人了,但她财大气粗,愣是付了三倍的房钱跟他客人换房间,客人倒是欣然接受,临出门时还向尔雅多望了几眼。 二师兄和婢女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玉佩,尔雅颓然坐在床边不住低喃:“怎么办,怎么办,要被捉回去了。” 我像二师兄使了个眼色,他和婢女一同出去,我坐在床边同她分析目前情势。 “没有玉佩他就不能娶你了么?”其实症结所在并非玉佩,而是那个人要不要娶她。 说罢,我便开始琢磨娶和不娶的对策。谁想尔雅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歇斯底里,一句话含在嘴里说了半天,我才勉强听清。“当然不能娶啊。” 我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天马行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不娶的后果。莫非那男子已婚且家有悍妻?还是说他其实是中了某种毒,一定需要拿着玉佩的姑娘才能帮把他唤醒?这也太浪漫了吧,我心中不由热血沸腾,连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尔雅抹了一把眼泪,抽着鼻子道:“因为他是我师父。” 第二十九章 混世魔女被绑架了 如遭雷击,“他是我师父”几个字反复在耳畔回响,我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娇小可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姑娘,半响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现下复杂的心情,唯一一点肯定的感受就是——这丫头胆子也忒肥了,主意居然打到自个儿师父头上去了! 尔雅揉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怎么办,没了玉佩师父肯定不会娶我了!” 我抬起手将将触及她的发顶便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心里默念,她是个小魔头,不是小绵羊,夏堇纱你千万不要可怜她。 尔雅见我缩回手,很迟钝地反手来抓我袖角,嘴里还反复碎碎念:“我不要嫁给那些丑八怪。” 我镇定一会儿,才略略理清楚了两个关键点,一是有了玉佩她就可以嫁给她师父,二是不嫁给她师父就要嫁给丑八怪。那么问题来了,她究竟喜不喜欢她师父,她师父又喜不喜欢她? 我心里一向藏不住事情,产生了疑问自然是要问出来的,我留心着她的神态,问:“你喜欢你师父么?” 尔雅点点头,十分肯定道:“当然喜欢了,小时候父……父亲要送我去山里学功夫,我吃不消,后来哥哥帮我找来了师父,师父从来不逼我念剑诀,更不逼我扎马步。” “你都不练功夫么?那你这一身武功哪里来的?”我惊讶问。 尔雅羞涩一笑:“其实我没有内力,你不信摸摸。” 我将信将疑地把手搭在她脉门上,却发现确实如她说言。 她扳着手指头与我数道:“我只会轻身功夫、点穴还有驭毒虫,一共才三样。” 我甫一听,强忍着才没有一口血喷出来,也就是说白日间我和二师兄其实是有机会逃走的,她全身上下唯一对我们有威胁的就是那个什么驭毒虫,只要我们跑得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含着泪,万般懊恼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大麻烦。 “你家人要你嫁给哪些丑八怪?”我已语无伦次。 尔雅嘟着嘴,不满道:“我也不知道,哥哥不告诉我,不过肯定不会比师父好看。” 看不出小丫头年纪轻轻就以貌取人啊。 “你今年多少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十六岁。” “为什么有了玉佩师父就会娶你?”我决定重新掌握问题的主动权。 “因为去年生辰师父没来,后来他补偿我给我一块玉佩,说下次可以用玉佩来换愿望。”尔雅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捶了捶自个儿的心口,谁说许你愿望就表示可以娶你为妻啊,你这么强换强嫁有考虑过你师父的感受么? 愈发觉得这趟浑水我趟不起,我拍拍尔雅的手背,柔声道:“别难过,总有办法的。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咱们明日起来再商量对策。” 说罢便要起身,还是趁夜逃离这个小丫头的魔爪最是稳妥啊。 尔雅牢牢地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低低的有些哀求道:“姐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好么?” 大晚上的,这姑娘也太容易相信旁人了吧。我心中哀叹,却还是坐了回去。 我俩肩并肩躺着,尔雅从她上山学艺被前师父虐得体无完肤到她现任师父如何体贴入微,事无巨细。 我听得两只眼睛不住打颤,也不知几时睡着,直到半夜被一盆子冷水泼醒。 睁开眼睛我瞧着自个儿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块破布,心下惊骇不已,再瞧周遭环境,正是戏本子里常说的,黑夜女子不能去的五个地方之一——破庙。 举着火把的黑衣胖子显然很满意我的反应,一招手,一个矮小的瘦子又端了盆子水兜头泼向尔雅。尔雅醒来的慢些,反应也慢些,半响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我。 黑衣胖子等得不耐烦,把火把递给瘦子,阴恻恻地道:“臭娘们,得罪了老子算你们倒霉。” 瘦子点头哈腰连声附和。 胖子挺起肚子,颇气势的抬脚踩在案几上,厉声道:“说,你们的家人在哪?你们最好老实交代,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图钱,你们要是不乖乖把银子都交出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瘦子应和道:“收拾你们!” 交钱就放人么?还好长乐君有钱。 我“唔唔”几声,表示有话要说。 胖子抬起下巴示意,瘦子哈巴狗似的跑过来帮我取下破布。 我大吸一口气,忙道:“有钱有钱,我跟你说我家人在哪。” 瘦子觑了眼胖子眼色,恶狠狠道:“最好别耍花样,否则小心小爷剁了你。” 我连连点头,一口气报出了客栈名房间门牌。 瘦子随我念了一遍,转身正欲报给胖子,胖子却先“呸”了一口,瘦子立马顿住,忐忑地佝偻着背迎着胖子。 “你敢糊弄老子!”说罢,撸起袖管就要扇我。 “没有没有。”我一边摇头一边向后躲,尔雅也在一旁不住摇头。 “哼,没有?”胖子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拎起来,“你当老子不知道,那三个房间的人早都跑路了,不说实话是么,哼……”话音未落,胖子便作势要来扯我衣领。 从小到大虽然日子清苦也常受人欺负,但却未曾遭遇这般局面,心中一时没了主意,只顾着赶忙阻止:“我说,我说,我说。” 胖子满意地拍了拍我面颊:“说!” 我使劲侧头,想要躲开胖子魔爪:“在马车里,马车坐下有盒纯金首饰,我早上刚拆的。” 胖子一把扳住我的头,两眼放光:“你最好别骗我,否则老子把你们都卖到窑子去。” 第三十章 找金子找来了师父大人 胖子自然不放心瘦子去找金子,便塞住我的嘴又点了我们穴道,吩咐瘦子好生看着。瘦子唯唯诺诺领命,待胖子走远后才一脚踢上胖子方才踩踏的案几,口中骂骂咧咧。 我心中七上八下,一来不晓得二师兄连同尔雅的婢女、马夫怎么会集体失踪,二来不确定婢女上楼前是否收拾了马车里的首饰盒子。 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的,独独除却一张嘴,死胖子约莫是吃定我们被塞了破布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很放心的没点我们哑穴。 我自认不是个被动之人,更何况此时此刻处境岌岌可危,再矜持下去大家都得玩完。我瞅着拿案几撒气的瘦子,心中顿生一计。 “唔唔唔”、“唔唔唔”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从破布缝里漏出一丝声音,许久,久到我嗓子哑了,旁边的尔雅代替我“唔唔”发声,愤怒的瘦子才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听到我们由衷的呼唤。 其实我不是特别明白尔雅为什么要“唔唔”的叫,但是当瘦子燃起猩红的双眼,踏碎破庙的蜘蛛网向我们走来时,我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将尔雅挡在身后,奈何……我动不了……因是我只能操着我沙哑的嗓子拼命发出比尔雅更大的“唔唔”声来转移瘦子注意力。然而,也不知尔雅此刻抽得什么风,居然跟我较上劲了。 于是,形成了这样一幅局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破败的小庙,昏黄的孤灯,庙里一阵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的“唔唔”之声在黑暗中清晰而扭曲的蔓延开去。 我甚至可以悲哀的预见到,此刻若有旅人途经此地,非但不会赶来一探究竟从而助我们脱离困境,反倒会避之不及。我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还好我这么做的初衷并非指望哪个好心人来救我们。 瘦子大约没想到我们两个区区弱女子竟有此等爆发力耐久力,被我俩这番行径惊得愣了半响,待反应过来时,却几乎要被我俩震破耳膜。 瘦子用手塞住耳朵,歇斯底里吼道:“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奈何,他这般瘦小的身躯发出的声音再大也穿不透我俩组合的声音。正是应了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瘦子见吼叫无效,便气急败坏地拔出塞在我嘴里的破布,没了破布的阻隔,我自然是发不出“唔唔”之声,于是我很适时的收拢气息,吐纳调息。 瘦子见此法可行,便也抽出塞住尔雅的破布。然而,尔雅没有我机智,没来得及收拢气息,脱口而出一声惊叫:“啊……师父救命!” 心中正在腹诽小丫头的智商,没想到她竟把叫到一半的“啊”字生生调转方向,叫成了一句求救信号。我的个天儿哟,小祖宗,你可知道你的智商真的是个硬伤! 果不其然,瘦子一惊之后立马拿起破布重新塞住尔雅的嘴,尔雅这回温顺许多,既不挣扎也不叫喊。我心中疑惑,却顾不得多想,只来得及在瘦子塞我嘴巴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告诉你真的金子藏在哪里。” 瘦子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骗了胖子,其实金子根本不在马车里。”我边说边觑瘦子神色,见他眉宇间难掩狂喜之色,继续道,“你放了我们,我带你去找金子。” 瘦子略略冷静,问:“藏在哪里?” “先放了我们。”我坚决道。 瘦子费力的把我拎起来:“小爷凭什么信你?” 见他贪心已起,便不敢急功近利,索性吊儿郎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信不信随你,反正金子跑不了。” 瘦子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强硬起来,于是便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问道:“先说地方。” 果然上钩了。“银月赌坊后头。” “你当小爷是傻子么!” 瘦子不信,口中开骂,胳膊上使劲把我用力一甩,我的脊背正好撞上他方才踢开的案几。我疼得连连抽气,却压抑着尽量不叫出声。 “银月赌坊是什么地方,小爷可不信你们有能耐把钱放在银月赌坊。”瘦子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我家……二哥好赌……晚饭时找我借银子……没给……他定是偷了妹妹的嫁妆……去赌了。”我断断续续道,因被点了穴道,我一动也不能动,任凭案几的木茬子隔得我伤处疼痛不已。 说罢,我便垂头,这伤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好不利索,今次牺牲这般大,若是不能顺利逃脱,我简直无颜面对太极山父老。 瘦子犹豫半响,才道:“小爷慈悲,饶你们一回,不过须得先带小爷拿了金子,小爷自然会放过你们。” 我略一思忖,不管怎样,先去了银月赌坊自然就有办法联系上姬桓的人,虽然先前千百个不愿意同他扯上干系,但如今却顾不得许多。 “成交。” 瘦子解开我腿上的穴道,我蹭着案几费了半天力气才站起来。 尔雅娇小,瘦子将她打横抱起来也没费多大力气,我瞧着尔雅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未免担忧:“你要把她带到哪去?” 瘦子冷笑:“小爷虽看不上黄毛丫头,但那胖砣子好不好这口小爷可不敢保证,你若不想朋友出事,最好闭嘴。” 我向来识时务,现在就是拿鞭子沾了凉水抽我都保证大气不出一下。但是,不过眨眼功夫,我已惊吓得神智恍惚,几乎是下意识的叫出来。 瘦子僵在原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抱着的尔雅已然落在另一个人的怀里。那人面色寒凉,眉眼深处冷清得好似千年孤月,一袭海蓝色长袍无风自动,仿若无尽黑夜凝结而成的精灵。 我看着那人,几乎与瘦子是同一个反应。不同的是,瘦子是不得不维持那个反应,而我却是惊讶的顾不上反应。 第三十一章 不走,师父,我们不走! “炎珩?”我试着叫了声。 那人并不看我,只是牢牢地盯着瘦子,好似从他身上能盯出朵花似的。若不是他抱着尔雅的手指节泛白,我定然会觉得他不过是助人为乐的好青年。 瘦子双腿打颤,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汗珠在他面颊上毫无规律的滚滚而落。 我越过瘦子,好心提醒他尔雅此刻还被点着穴、塞着破布。 那人余光扫来,我便似在冰水里浸了一遭。这人是炎珩么?炎珩虽寡言冷淡,却不会散发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长得如此相像,莫非是炎珩孪生兄弟? 我越想越觉得可能,既然已经获救,还是离和姬桓搭边儿的人越远越好,我悄悄地往门边移步。 “师父。”尔雅被解开穴道,抱着那人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可怜兮兮地叫道。 嘿,原来这人就是她口口声声非嫁不可的师父? 我不由顿住脚步,想看看这对师徒能上演出什么样的虐恋戏码。 可惜师父面儿上并没有我想看到的那种心痛欲绝缠绵至死的表情,反倒是淡淡的,他将尔雅轻轻的放在地上,单手揽着她的肩,淡淡地问:“可好?” 尔雅保持着抱住他脖子的姿势,带着鼻音回答:“嗯。” 虽然知道了尔雅的打算,却还是拿捏不准她对她家师父的感情,更不晓得她师父的心思。单单现下这么瞧着,赫然正是一幅上慈下孝师徒情深的和谐画面,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过于和谐的背后,必然隐藏了不和谐的因素。 诚然,跑路很重要,但是谁说看八卦不重要呢!我干脆扶着门框看起了好戏。 瘦子已然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听得我都替他疼。瘦子不住磕头,一声比一声响,一次比一次干脆。 师父依旧不语,从我这个角度只瞧见他挥了挥衣袖,接下来瘦子就抽搐着倒地。 我心中赞叹果然不是个小白脸,因是不由将自个儿那个亦算不得小白脸的师父拿出来略作比较,心中再次哀叹,人比人气死人!拼爹拼不过,连拼师父也得落了下乘! 尔雅见师父为她报了仇,面上神情不喜反悲,瘦子这桩事情正是个引子,引得她把前阵子受过的委屈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其中自然不能少了逼婚强嫁的事。 我知道好戏来了,自然聚精会神地听壁角。我听得正高兴,她师父倏地瞪我一眼,我很没出息地抖了抖,犹豫要不要回避一下。 尔雅很是仗义地站出来为我解围:“师父,她是我的好朋友,那个……”尔雅把头扭过来,用口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顿时无语,估摸着她再说下去,只怕她师父会以为我同那些绑架她的人是一伙的,便赶紧自我介绍:“师父好,久仰大名啊,小女子夏堇纱这厢有礼了。” 尔雅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哎呀,头突然好痛,兴许是先前撞坏了脑子,方才说到哪了?啊,对了,我的好朋友夏堇纱。”说罢,她眯着眼睛笑了笑,两只爪子又抓向师父的脖子,活脱脱像只小狐狸。 师父神色淡淡,按下尔雅不安分的手,任凭徒儿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尔雅又向我介绍:“堇纱,他就是我常常跟你提到的师父——炎珩。” 什么叫常常提起,我撇撇嘴,分明就是每时每刻都提起,每时每刻都跟我合计怎么套牢她师父。 等等……她师父叫什么名字? 炎珩是么? 炎珩! 我几乎一口淤血喷了出来,抖着手难以置信地指着他:“炎炎炎……炎珩……果果果然是你……” 炎珩一言不发,尔雅狐疑的目光不住在我俩脸上徘徊。 糟糕,这斯八成是要报备姬桓的,如今要是再得罪了尔雅这个小魔头,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多半要如履薄冰了。 我讨好的对尔雅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顿了顿,我尽量选了比较委婉的措辞,“你师父跟我一个朋友是……是好朋友……对,好朋友。” 尔雅喜笑颜开,拉着我惊喜道:“原来你和师父这么熟啊。”说罢,朝我挤眉弄眼。 我约莫猜到她的意思,心里万分后悔怎么又自投罗网。瞅了一眼炎珩脸色,暗自盘算有几成把握溜之大吉。 我笑着对炎珩抱了抱拳:“恭喜炎先生和爱徒重逢,堇纱这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提气抬腿一气呵成,倏地一下窜了出去。然而,身子还没跑热,旁边一人已如影随形一般追随而至。 我分心瞧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尔雅皱着眉头,不满地质问:“堇纱你怎么说走就走?” 我充耳不闻,咬牙提气猛冲出去,甩了她一大截。然而,又不等我喘口气,她便追了上来,于是我这才明白小妮子口中所说的“会”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不禁庆幸,幸亏当时没跟二师兄逃跑。 尔雅闲庭信步与我并肩:“你再跑快些,跑远了咱们正好商量怎么跟师父讲玉佩的事情。” 我脚下蓦地一滑,险些摔倒。尔雅扶住我,捏着拳头跟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此刻“后悔”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姬桓抓回去惨些,还是被这个小魔头缠住惨些,,我掐着腰俯身大口喘气:“不跑了……不跑了……你有什么事咱们就在这说……” 尔雅背对着我,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告诉我:“不行,这里我怕被师父发现。” 这丫头不但是个小魔头,更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骗子!不是只会那三样功夫么,怎么还会这等技巧高深的传音手段? 尔雅等了半响,见我不回答,焦急地催促:“你快帮我想想办法,现在没了玉佩,要是被师父捉住,他非得把我绑回家。” 嘿,有戏!原来她也要躲炎珩啊! 我故作深沉:“办法也不是没有,”顿了顿,瞧见尔雅背影蓦地挺拔了些,继续道,“咱们现在有多远跑多远不久成了。” 尔雅身子一歪,垂头丧气:“没用的,跑不掉。” 我义正言辞教育她:“没跑怎么知道。人生之中很多事情不是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才做不到,而是因为没做之前就起了怯懦之心。人一旦怕了,再简单的事情必定都做不好。” “难不成你想被抓回去成亲?”见尔雅岿然不动,我自煽风点火。 终于,星星之火燎了原。尔雅慢慢地转过头,回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我了然,比了个手势,做好准备撒腿就跑。 第三十二章 没有爱情,故事会不会以幸福结尾? 然而,就在我们起跑的刹那,大风骤起,飞沙卷起长龙,将我和尔雅包裹在中心。 我勉强稳住身形,瞧见尔雅面色泛白牢牢地盯住某个方向,也不由紧张起来。 须臾,风沙里渐渐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那道人影走出来,纤尘不染。 尔雅僵着脸唤了声:“师……师父。” 炎珩瞥了她一眼,转而冷冷地对我道:“夏姑娘这是要带在下的弟子去哪里?” “没……没有……我要回家,尔雅送送我。”我强笑着回答。 炎珩望着我冷笑一声,对尔雅道:“走吧。”说罢,衣袖翻转,漫天风沙归于宁寂。 好彪悍的技能!我不禁再次懊恼,自家老头子比脸比不过人家师父也就罢了,毕竟也是年纪一把了。但是!怎么连技能也差这么大一截!老头子还能算是个合格的师父么? 炎珩转身便走,尔雅蹭了两步来到我身旁,扯着我的衣角死活不肯走。 炎珩停住,侧身问:“怎么?” 尔雅抿着唇,半响摇头拽着我的袖子直往我身后躲。 “胡闹。”炎珩厉喝,袖口像灌了风一般涨开。 尔雅眼角微微抽搐,紧抿的唇逐渐泛白,她使劲拽了拽我的袖子,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一本正经道:“师父,要走也成,不过尔雅要跟着你。” 哎呦,小丫头是打算告白么? 炎珩微愕,似乎没想到自家徒弟竟然打得这般主意。须臾,严厉道:“十六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耍性子,难道非得嫁做人妇才肯收敛?” 好一个“一针见血”!我终于知道尔雅口舌本事是哪里学来的了。 尔雅双唇一扁,眸子立时荡开莹莹碧波,她将头撇开不去看他,双手却是用力的攥着我的手。 炎珩皱眉,不明白小徒弟为什么突然恼了。 他将目光投像我,我顿时毛骨悚然,赶忙道:“不关我的事,你自己问她。”嘴上答的快,手上动作更快,我把尔雅往前一推,尔雅一个踉跄便往炎珩身上倒去。 炎珩眉梢微抖,凉凉的眼神飞速向我扫来,手上很是麻利地扶稳尔雅。 这厢尔雅将将站稳,下一刻便触电一般跳得老远。 炎珩一愣,随即冷哼道:“你若想免些皮肉之苦,最好自己走。” 尔雅垂首攥了攥拳头,蓦地抬头回瞪炎珩,使起小性子愤愤道:“不走,说不走就不走。” 炎珩似乎没想到她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的意思,遂甩了袖子厉声道:“我这便通知你兄长,让他亲自来接你。” 听到兄长要来,尔雅翻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服软:“师父,我错了,你千万别让哥哥来,我不想回去。” 炎珩拧着眉不理她。 尔雅吸了吸鼻子,包了两包泪,皱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蹭到炎珩身边,仰着头把脸贴在炎珩肩头,来来回回地蹭,直到炎珩肩头微微浸出一块水渍,他面色才略略缓和。 我看得稀奇,小魔头是在撒娇么?为什么我总觉得炎珩貌似很享受? 蹭干了脸上的泪水,尔雅摇着炎珩手臂嗫嚅道:“师父,我不想回去。” “为何?”炎珩有些疑惑。 “因为……因为哥哥逼我成婚。” 炎珩了然:“女儿大了自然是要成婚的。” 尔雅抱紧炎珩胳膊,闪着泪眼,问:“师父也这么认为?” 炎珩盯着她,点头。 “师父还记得上次欠我一个生辰愿望么?”尔雅一派天真地问。 炎珩何许人也,自然是猜到了她的意图,遂劝慰道:“年纪到了自然是要嫁人的,师父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尔雅笑靥如花,我心中哀叹,炎珩果然还是掉进了狐狸圈套。 “不耽误不耽误。”尔雅腆着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炎珩。 炎珩显然也是吃过小狐狸的亏,见她这般模样,狐疑地盯着她,不再说话。 尔雅笑眯眯地问:“师父,你觉得小雅怎么样?” 炎珩不语,尔雅也不以为意,两只爪子抓着炎珩手臂,像是生怕他跑了一般。眸子里含了一池春水,荡漾开圈圈涟漪。我瞧得心里软绵绵麻酥酥的,小魔女果然有两把刷子。我偷偷瞧炎珩,发现他面上倒是一派镇定,唯独眼角轻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炎珩似乎多少有点不悦。 尔雅含情脉脉,道:“师父,小雅想求你一件事情。”话音未落,她面颊上已经爬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估摸着她终于要说出口了,我紧张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眼巴巴的去关注炎珩反应,炎珩依旧神色如常。 尔雅恍若未觉,抬起眼帘往炎珩处瞟了眼,迅速收回目光,不胜娇羞。等了良久,尔雅默默不语,脸颊却像熟透的虾子一般红得通透。 炎珩等得不耐,拍开尔雅的手,作势要走。 尔雅没料到炎珩说走就走,慌忙拦住他,口里也没了章法:“师父别走,别丢下小雅一人。” 我的个天儿哟,你平日的果决都到哪里去了?这般扭扭捏捏,真真急死人不偿命!我暗自腹诽道。 炎珩顿住脚步看着她,一副你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便立马走人的架势。 尔雅知道炎珩脾性,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我想嫁给你。” 炎珩愕然,失神片刻,旋即甩开尔雅的手,厉喝:“胡闹。”说罢,闪身风一般地掠了出去,留下尔雅和我面面相觑。 第三十三章 她喜欢抱着睡 半响,尔雅惨淡一笑:“我就知道师父定然不会同意。” 虽然经历过一段情伤,但情伤的瞬间神智已然模糊,所以我并不知当下这般撕心裂肺的感觉,只记得日后绵绵密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日夜被伤心蚕食的感觉。 我走过去揽住尔雅肩头,她好似虚脱了一般将整个身子斜地靠在我身上,我轻轻地拍她脊背,低声安慰:“总会有办法的。”因为我总瞧着她师父不单单是在生气,很大程度上更像是落荒而逃。 回到客栈已近破晓,我送尔雅回房,帮她锁好门窗,她目光呆滞地坐在桌边,安静的如同木偶。我不禁叹气,帮她脱去外袍,又扶她上床。她不肯睡,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没有焦距。 我实在不忍,给她塞了塞被角,同她叨叨:“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诸多磨难,跨过去了便得道高升,跨不过去便得留在原地继续打怪兽。其实我瞧着他拒绝你也是好事,你还这么小,没经历过什么艰辛,觉得耍个小性子就能事事顺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包容你的那个人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感情的事尤其如此,你若真不想嫁人,不若直截了当告诉你的家人,何必要拖累旁人,平白让你师父去担了风险和责任。” 我叹气,干脆把腿搭在床边,同她讲我过去的经历。我总刻意挑些伤心难过的讲给她听,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比她更惨,她这点伤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前的考验罢了,过了这个坎儿,未来的生活更是阳光明媚。 不知何时倚着床榻睡着了,醒来时已经阳光明媚,尔雅闭着眼睛,睫毛轻颤,下眼睑处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我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在桌子上趴了片刻,算是醒神,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经骨。也不晓得昨夜二师兄他们去哪里了,后来胖子找到金子没,我打开门,决定先去马车里找找。 客栈雅致,院落里栽种了成片的翠竹,我特意挑了条竹间小径走,呼吸着清脆的竹香,每一寸肌肤仿佛都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我噙着笑意,贪婪的吸收养分。 “你倒是舒服。”似笑非笑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闭着眸子仿若未闻,舒展双臂好让竹林里的精灵涌入我的身体。来人走到我身侧,抓住我的手腕将我转向他。我无可奈何的微笑示意,却懒得说话。他也不急,垂着眸子看我,目光灼灼盯得我有些难受。 “你没有心么?”他指着自己心口的方向问我。 我舒了口气,从逃离太辰宫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担忧,担心被抓回去,更担心再次面对姬桓。然而如今当他站在面前俯视我,距离近到可能让任何一个姑娘心里小鹿乱撞程度,我反倒是平静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我笑了笑,向后退了一小步,真诚道:“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走了。” 姬桓眼神凌厉起来,蓦然并指点向我,我闪身欲躲,奈何功夫比他差了何止一星半点,半招不过,我便被他点了穴道。他看着我,亦真诚地问:“还走么?” 我恼他竟然偷袭,索性同他顶嘴:“有本事你就一直点着我的穴,否则我立马就走!” 姬桓冷笑:“多谢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罢,他竟然将我拦腰抱起,大步向竹林外走去。 不知是竹子长势太好还是阳光太过刺眼,一出竹林我就眯起了眼,听到旁边响起抽气之声,心道又是姬桓哪个佳人,眼不见为净,干脆装睡。姬桓一派镇定,抱着我走了盏茶功夫,只感觉阳光一直晃。终于,姬桓停住,没有放下我的意思,感觉到周遭人多,却都大气不出,于是我也只好配合想要真睡一会儿。只是,总觉得有许多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的徘徊在我身上,害得我浑身不自在。 隐约,有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得到了跟前,一人忽然惊叫:“堇纱,你怎么了?” 一听声音,我一个头顿时变作两个大,心想小魔女你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凑什么热闹,不知道眼前有个正经情敌么! 尔雅见我不说话,微凉的手掌搭在我额上,担忧的问姬桓:“她还好吗?” 姬桓淡笑,目光在我身上凝了一瞬,道:“无妨,不过是困了,睡会儿。” 我听到尔雅抽气的声音,心里不耐烦,大好阳光你们一个个竟然冷到了要倒抽冷气的地步么! 尔雅听过我的往事,知道我对除了二师兄之外的异性有天然排斥,于是仗义执言:“要不你把她放回屋睡,”顿了顿,想必是感受到了姬桓碾压式的目光,只得小声解释,“她这样不舒服。” 好妹妹,姐姐可真是没白疼你。 “她喜欢抱着睡。”姬桓讥笑道。 第三十四章 我的智商不捉急之斗智斗勇 “她喜欢抱着睡。”姬桓讥笑道。 我强忍着辩解的冲动,琢磨着我若是一直不理他,看他还能自娱自乐到几时。又是一连串的抽气声,甚至闭着眼睛就可以脑补出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还嫌过去祸害我不够,现在还想折腾我么? “你说是不是啊,小纱纱?”他附在我耳畔呵气。 我太阳穴上青筋跳了又跳,他还不死心,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抓我腰间的痒痒肉。 真是够了,还嫌姑娘我不难嫁么?我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挽回自个儿的名声。 我悠悠抬起眼帘,精巧的装饰,典雅的布置,这里难道是姬桓的别院?迷茫地扫了眼诸位看戏的人,有见过的姬桓佳人,也有没见过的俊秀小生,甚至还有两个眉眼生得不错的姑娘。我目光流转,在二师兄身上顿了一瞬,旋即不动声色的转向姬桓,继而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姬桓眼角隐约有一丝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也是一脸慌张:“堇纱,你都忘记了么?” 我眸子一转,半真半假道:“我记得晌午我去竹林散步,后来有人敲了我一下,我就晕了过去。”说罢,顿时感到周遭怪异的气氛松弛下来。 姬桓道:“是了,偏巧方才我经过竹林,瞧见你倒在地上,便救了你。” 犹豫一下,其实是在脑补场景,以便描绘的栩栩如生。半垂眼睑,睫毛正好挡住了眸子,众人一时看不出我的神色,待我再看向姬桓时,心里已有完整设定。 我看着他,眸子里含着掩饰不住的恐惧,犹豫再犹豫,引逗的众人好奇之心大盛,我才嗫嚅道:“但是……方才……我被敲晕时,闻到了你身上风铃草的味道……” 一语说罢,总算扳回一城,叫你满口谎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不然,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不以为然,有人不可置信,但眼底深处或多或少怎么都含着些幸灾乐祸?难道是我看错了? 不待我细细分辨,姬桓便道:“这风铃草原非什么稀罕之物,有人拿它来熏了衣物也不足为奇,不过,”顿了顿,凝着我,状似深情,“没想到那贼人眼光倒是不错。” 让你继续装!我媚眼如丝,嗔怪道:“我被人点了穴,你为何不帮我解开?” 果然,众人再吸凉气。 姬桓似笑非笑:“当然解了,不信你下地走走。” 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我调动真气将穴道移开一寸,我就不信这样他还能解开穴道。 姬桓眉眼含笑,将我放下时故意不放稳,我下意识的向后迈了一步。天呐,竟然真的解开了。我狠狠地瞪着姬桓,他大笑起来,好似早已看透我的想法。 尔雅走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袖子小声嘀咕:“他是谁?” 你家师父的小情人!我心里如是想,嘴上却客气地道:“你师父的朋友。” 尔雅神色黯然,点点头站在我身旁。我又在众人中瞧了一遍,确实没看到炎珩,怜惜的拍拍她的手,可惜了她这一腔心思付之东流了。 姬桓对众人拱手:“抱歉,处理家事让诸位久等了。” 我唇角抽搐,正想着如何辩白,他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昨夜麻烦诸位了,桓改日登门拜谢诸位。” 诸人同他客套一番,纷纷离去。二师兄走过来,拉着我转圈,仔细查看一番后戳戳我的脸颊,抱怨道:“昨夜你吓死哥哥了。” 我不满地哼哼:“要不是你们不在,他们何至于绑了我俩。” “你跑哪去了?”我咄咄逼人。 二师兄一脸委屈:“还不是求救去了,”他瞪了眼尔雅,更加委屈,“若不是她那两个家奴,看我看得那么严,我早就搬来救兵,你也不用平白被人绑了。”言语之中尽是责怪抱怨之意。 我想着尔雅毕竟刚受了情伤,便出言回护:“要不是你弄丢了人家的玉佩,小雅也不会让人看着你。” “我……” 二师兄正要解释,却被将将进屋的炎珩打断,炎珩面色冷厉,大怒:“你把玉佩弄丢了?” 尔雅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气温骤降,我搓着手挡在尔雅身前,看着面若寒霜的炎珩生怕他暴怒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姬桓目光在尔雅面儿上停了一瞬,一副恍然的模样,朗声笑道:“原来她就是阿珩的徒弟啊。”说罢,将手臂搭在炎珩肩上。 我偷偷觑了觑尔雅神色,发现她除了有些恐惧之外,似乎还未发现他俩之间的端倪。 姬桓贴着炎珩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炎珩脸色略微好转,依旧严厉道:“我已通知你的兄长,不日他便会赶到,在此之前你且随着我不许乱跑。” 听到兄长二字的时候,明显感到尔雅抖了抖,我忽然发现孤身一人委实没什么不好,否则到了我这把年纪还嫁过一次人,家里不得愁死。 第三十五章 尔雅的未婚夫 近几日尔雅焦躁不安,每日里除了吃饭时间旁的时候都是无精打采,我心有不忍,便带她在邺城散心。知道她贪嘴,特意打听了许多特色小店,一家一家同她吃过去。 这日天气不好,窗外阴雨蒙蒙,我一边喝着凉水一边激烈的自我斗争,究竟是出去还是不出去,还没想透,尔雅已经走了进来。她今日做男子打扮,墨黑的长袍配玉色锦纹腰带,高高梳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乌木簪子,古朴清雅。瞧着她两道浓眉长入鬓角,我不禁笑出声来,尔雅瞪我一眼,丢了一套男子衣袍给我,不容拒绝。我只得换好衣服,再任由她帮我摆弄妆容。待到收拾妥帖已近晌午,我瞅了瞅镜子里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由佩服起她乔装的手段。 尔雅拉着我放着正门不走,偏偏要冒雨翻墙,落地时溅起的雨水濡湿我的衣角,看着尔雅同样狼狈的模样,我不禁笑了起来。尔雅却没有心思,拉着我急急的走。 我瞧着她神色,心里“咯噔”一声,小魔头不会又想跑路了吧,但是你跑你的路,我保证不告发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拖我做垫背的,我得罪不起你那个师父大人啊。 尔雅看透我的心思,自嘲一笑:“想逃也逃不掉了,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真快。既然人都来了,我们还溜出来干嘛?我不解地看着尔雅。 尔雅攥紧伞柄,唇角挂着冷意:“你陪我去看看哥哥为我选的那个夫君。”说罢,大步走去。 我倒是真想瞧瞧她那个夫君到底是何模样,竟然这么遭她嫌弃。 街道两旁行人稀少,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房檐滚滚而落,形成了一幅幅帘幕绵延开去,将我们隔绝在街道当中。忽而,惊觉有些孤独,就像多年以前,我还没遇到姬桓之前,独自一人在各国流浪,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天地之大任我驰骋,却终究只是一颗无根的野草,处处可去,却处处都不是家。 我叹气,快步跟上尔雅,原想着自个儿心境已达“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境界,没想到竟被一场雨水扰乱了心思,看来日后还是得勤加修炼了。 尔雅停在“聚福来”门前,我嗅着空气里溢出的烤鸭子香气,不禁馋虫大动。大步向里迈去,她却拦住我,硬是要我跟她从送菜的小门进去。 她似乎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带着我七拐八绕停在院中一处雅致的独楼面前。我心思流转,她那位未婚夫多半正在这里吃饭。 尔雅拉着我跃上房顶,雨水滴落噼里啪啦溅起的水珠子正好掩去我们不利落的声音。我是有经验的,只掰开瓦片漏了条缝,尔雅贴着缝隙往里瞧,我撑着伞生怕雨水落下去被他们发现。 见她瞅了半响,我心急也要看看,便和她换了位置。 入目的首先是一桌精致的菜肴,吃过的没吃过的一应俱全,我吞了吞口水,从桌子上移开注意力,赫然发现姬桓竟坐在桌旁,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面容硬朗的男子,右手边却是一个穿得颇有些奔放的女子。同样,那男子身侧也有个如花美姬,男子揽着女子的腰,时不时的就着她的手喝一口酒吃一口菜。 姬桓不仅好男风,居然还近女色,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莫名烦躁。正在喝酒的姬桓似有所觉,唇角微扬向我们方向略略抬眼,我吓得立即合拢瓦片。 尔雅用口型问我,被发现了? 我摇摇头,和尔雅一同掠走。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蒸腾的雾气混合着雨水将独楼笼罩在重重烟幕里,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不知过了多久,屋檐下模糊的影子蓦然拨开雨幕,消失在了一片苍茫里。 第三十六章 我不想拿自己做赌注,赌他下半生对我好 “那个男子就是你未婚夫?” 一瞥之下瞧着那男子五官刚毅,脸庞很是棱角分明,和在一起像极了刀工精湛的玉雕,独独遗憾的是他下颚处到脖颈有道疤痕,然而那道疤痕非但不会影响整体和谐,反倒平添了一分张扬洒脱。 尔雅苦恼点头,神色颇有些黯然:“大约是了。” 她哥哥还是有些眼光的,可惜瞧着她并不十分满意,我出声安慰:“我瞧着那人挺好,并不像你说的丑八怪,你姑且先同他相处些日子再做定夺也不迟。” 尔雅决然道:“不管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家事如何我都不想嫁。” 我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你对你师父到底什么意思?” 说罢,怕问题不够明确,补充道:“就是说你喜欢炎珩么?” 尔雅将胳膊伸出伞外,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袖,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半响,才悠悠回答:“不知道。” 我静静地陪她站在雨中,雨水浸湿了她整条手臂,尔雅看着我,道:“我不甘心。”她收回手臂,摩挲着被雨淋湿的手掌,“我只是觉得应当趁着年轻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但是幸福在哪里,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不是说哥哥找的人不好,只是我并不认识他,不想拿自己做赌注,赌他下半生对我好。 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不能反对他的建议,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帮我,但我又不能说服师父,只好出此下策。 师父对我很好,我想和他假装成亲,之后我们各过各的,当他遇到心爱之人我会主动离开他,当我遇到心爱之人,我也会自己走。 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没了玉佩师父一定不会娶我,但我真的不想嫁。” 风雨交加,满树梨花簌簌而落,被风吹着,雨打着,贴着她的衣衫划过,黑的白的翻飞流动,仿佛一树梨花尽皆为她而舞。然而她并不为所动,她面色如土,嘴唇也冻得发白,但眸子却是锃亮,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不妥协的决心。 看着她的眸子,我忽然觉得有点自行惭秽。她是这般美好,年轻、敢作敢当、形貌姣好、有一颗真诚的心,热爱生活。然而,同为女子的我却早就把我所拥有的和未来可能拥有的,在和晋惠王做交易之时献了出去。我像一个没心的人,成日里嬉笑怒骂,只为掩盖内心的怯懦不安,枯等年华老去,却也抓不住指尖的流沙。 我拿出帕子帮她擦手,擦干了手又去吸胳膊上的水渍,我承认我有点被她感动,为她的坚定,为她无所畏惧的心。帕子湿透了,我拧干再继续吸水,再湿了,我再拧干,如此反复。到后来,她抓住我的手,微笑的对我摇头,眼神真诚得晃眼。我想,我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我拉着她的手,和她掌心贴掌心,收起一直以来的散漫和玩世不恭,用许久未见的郑重语气说道:“我不能承诺可以给你实际的帮助,因为我并不一定拥有力量。更不能祝福你能顺心顺意,因为我知道云之彼端虽然美若梦境,但也布满险阻。我只希望你能坚持初心,纵然风雨如注,也可以微笑着一往无前。那么,多年以后,无论你在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事见过了什么人,只需你尺素轻传,我必备良驹一匹,梨花酿一坛,与你天涯相见。” 十指紧握,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见雨势愈来愈大,便带着尔雅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吩咐小二打来热水,唤来婢女服侍尔雅沐浴,我也自个儿跑回屋子泡澡。兴许是这两日折腾累了,中途我竟睡着,直到水温渐凉,我才打着喷嚏醒来。收拾妥帖来看尔雅,她也梳洗完毕,面色恢复些许,见我时竟也笑笑。 “堇纱,我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想到前些日子初次见面,小丫头泼辣地拦住我和二师兄赔她玉佩,到后来被绑架,她配合我想法自救,再到这几日朝夕相处,心里很是不舍。 尔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没大没小的拍拍我的脸颊:“你别来送了,我不想哭。”短短的一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然哽咽。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不用过尽千帆,不用历经坎坷,也许只因那么一两件事,你打动我,你便走进我的心里。细细回忆,我心里的那个位置或许就是留给了那个梨花树下,眼神亮得灼人的姑娘,她坚定地说她想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便把她当做了我自己,希望她从此幸福。 尔雅向我摆摆手,昂头挺胸走了出去。我也摆了摆手,对心里那道阳光说声再见。 再见,希望我们会再次相见。 第三十七 老头子讨饭记 尔雅走后,姬桓便带着我和二师兄回延都,没有问他是如何找来,更不关心为什么要多盘桓几日。我依旧按照先前的步调过自个儿的日子,后来在各处宫殿园子溜达过几次,再未见过炎珩,不知道他是否会站在尔雅的立场,但我直觉他并不是她的良人。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一日,二师兄慌慌张张横冲直撞跑到我屋子里,劈手夺过我手里的龙须酥拉着我就跑。 我功夫不如他,使劲浑身解数愣是被他连拖带拽的带到上次我逃跑的小门。 不明白二师兄的意思,但瞧着近在咫尺的小门我心里不由发怵。万分懊悔恨不得扇自个儿耳光,怎么一时嘴快把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只怕以后还得另觅开溜之路。 我趁二师兄不留神,抱住棵树,道:“二师兄你要干嘛?不说清楚我不走。” 二师兄惊恐地向身后看了看,然后恨特不成钢道:“不成器的丫头,师父都追来了,你还有心思跟哥哥闹!” 师父? 条件反射联想到炎珩,旋即摇头,他又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是个老头子。 老头子来了? 我瞪大双眼询问地望着二师兄。 二师兄点头。 我的个天儿哟,早说师父来了我还同你浪费什么时间!这回不等二师兄拽我,我一把扯住二师兄就往门口跑。 拔开门栓,朱红色的小门缓缓打开,师父立在门外,神色冷凝,一派庄严,我却看出他唇角隐约上扬中掩藏不住的得意。 二师兄拽着我的衣角步步后退,嘿嘿笑道:“师父您别来无恙啊。” 师父冷哼一声,走了进来。 “师父好久不见,您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们?”二师兄谄媚道。 师父不语,眼底昭然若揭尽是戏谑,步步紧逼。 “长乐堇纱你们这是要去哪?” 我蓦然回头,只见姬桓倚着我方才放着抱过的那棵树,面色晦暗。 我瞄了瞄师父又觑了觑姬桓,显然后者更加让我心慌,我强笑着辩解:“我……我们不过是瞧着天色好,出去散步。” 显然,二师兄也察觉到了姬桓不悦,赶忙附和:“对,散步。” “哼!孽障!”师父吹胡子瞪眼睛飞掠而来,揪住二师兄耳朵大声骂道,“你不好好呆在山上,谁允许你下山了!” 二师兄屈膝、侧头尽量配合着师父出气:“哎呦,师父徒儿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徒儿这次罢。” “别以为为师你知道你们作为,为师不过离开几日,你们就翻天了是不!看为师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师父踮起脚尖在二师兄耳畔吼道。吼罢,又拿指头点了点我额头:“臭丫头,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跟为师回去好好反省!” 我点头应诺,巴不得师父立刻就带我们走。 师父教训完我们,姬桓走了过来,对师父拱手,道:“先生所需已准备妥当,这边请。” 师父拿腔拿调淡淡地应了声,当先大步离去,姬桓亦跟了上去。我和二师兄面面相觑,不晓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何时也“勾搭”上了。 没见师父时,我们拼了命也想跑,见了师父后,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只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倒不是说他老人家身手多么矫健魅力如何无边,只因为他这么多年调教出了一个好徒儿——便是我们那个“冰块脸”的大师兄。多年以来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我们只能背地里偷偷忤逆师父的意思,若是谁敢明目张胆的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后果定会惨痛非常。 原想着师父兴师动众必定有什么高深见解,未想到一路跟随他们,来到的竟是太辰宫。此刻,宫女已在临湖的位置摆上长桌,桌上布满珍馐佳酿。师父呵呵笑着,拍拍姬桓肩头也不客气,当先坐下举箸便吃。 我目瞪口呆,还是二师兄心思灵敏,略略吃惊之后便像姬桓求证。果不其然,这些菜肴便是所求的重要事物。 我捂脸躲回房里,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堂堂太极宗掌门,居然不远千里跑到别国王宫讨吃食,这话回头要是传到别的门派,我们这些小辈儿还怎么做人啊! 第三十八章 临行前的告别 饭毕,姬桓又陪师父说了会儿话,在承光苑管事的三番四次催促下才匆匆离去。师父嘬着茶,瞧着姬桓背影渐行渐远,才眺了一眼长乐君,慢条斯理地问:“怎么回事?” 二师兄心不在焉,没规矩的随口应付:“没事。” 师父瞪眼,一肚子批判教育的话愣是憋回了肚子。他继续喝茶,直到茶杯见了底,才状似无意的又问:“方才那侍从我瞧着眼熟,在哪里当差?” 不提还好,一提这话,二师兄便霜打的茄子一般,悻悻道:“承光苑。” 师父放下茶盏,弹了弹衣袖:“承光苑是何处?” 二师兄终于忍无可忍,霍然起身大声道:“他后宫所在!”说罢,大步离去。 师父瞧着二师兄怒不可遏,捋着胡子虽不明所以,但眼角褶皱却舒展了几分。 ------------------------------ 姬桓来到承光苑,对管事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隐于树影之中。姬桓叩门,门应声而开,屋里一众男子尽皆起身揖礼,一眼看去,都是些熟悉面孔,有先前在银月赌坊见到的穆先生,有那日被堇纱长乐气得羞愤而去的俊俏小生,还有醉酒闹事的张兄和为他善后的王谢之。 王谢之给姬桓倒了茶水,开门见山道:“不知那太极宗此来有何意图?” 太极宗始建于夏末商初,开山宗主青圭曾在鸣条之战救商汤一命,因其擅五行之术,商朝建立后被奉为国师,司祭祀礼法之职。青圭在职期间大力推行五行学说,一时间太极宗人才济济,兴盛已极,俨然一派国宗之势。后随着商朝式微,太极宗也逐渐退出政治舞台,但其推崇的五行学说却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以致太极宗归隐后仍门庭若市,不乏有志之士求学问经。直到四国之乱初始,太极宗迁宗太极山,闭宗谢客,才算绝迹凡尘。 四国之乱至今已逾数十载,四国之中许多新一代执政者皆无缘得见太极宗现任宗主真身。然而,未尝见过并不代表不重视,即便几十年过去,太极宗在民间的影响力仍非同凡响。 张兄握拳捶了下桌子,愤愤道:“可惜炎先生不在,否则哪由得他在咱们王宫里胡作非为!” 王谢之对张兄摆手:“张兄切莫胡言乱语,我等尚不知他此来何意,实不该妄下结论。”说罢,四人齐齐看向姬桓。 姬桓浮了浮茶,道:“各位勿需担忧,此来他确为私事。” 穆先生抱臂,沉吟道:“私事?咱们大姜何时与他们有所牵扯?” 姬桓放下茶盏,道:“实不相瞒,堇纱和长乐正是太极宗弟子。” “什么!”俊俏小生霍然起身,怒道,“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姬桓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俊俏小生竟觉得有些脊背发凉。王谢之心思圆润,察觉姬桓不悦,便对小生微微摇头,小生僵着脸坐下,却是不再说话。 张兄心直口快,不懂便问:“是他徒弟又怎样?他莫非还想在王宫闹事不成!” 姬桓摇头:“他不过是想带走徒儿,诸位不必担心。” ----------------------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最后索性拽起被子捂住头。半夜,被一声极轻的开门声惊动,我缩在被子里,脑海里反复回放的都是二师兄同我讲的瘆人故事。我想发抖,却不敢,只好攥紧了被角状似无意的把头包严实,甚至配以绵长平稳的呼吸,因为我听二师兄传授经验,那些魑魅魍魉不会伤害梦中人。 待我平息了紧张,便听到屋子里另一道极清浅的呼吸声。我暗自舒了口气,幸亏不是那些怪物。呼吸声离我很近,近得似乎就在我头顶之上。 我仍旧不敢动,捂得久了,便觉得窒息,悄悄将被角掀了条缝吸气,入鼻的是一阵潮湿而清香的气息,不禁让我想到了盛放的风铃草,细细密密,一串一串开满山崖,湛蓝的花朵在微风的吹拂下簌簌而舞,让人仿佛置身海洋。 姬桓么?这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他深夜找我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头一闪而逝,被我下意识的忽略。知道来人是他,因是我僵着身子,更加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是不是因为僵得久了,我只觉得气氛沉闷压抑得令我心口无端疼痛,就好似有无尽的哀伤透过空气丝丝缕缕地传递到我的五脏六腑。 就在我几乎以为就要这么僵持到天荒地老时,姬桓动了,他俯下身,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与我离的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拂在我肩头的温热气息。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来不及细细思索,脑中飞速旋转着应对策略。就在我打算破釜沉舟索性掀开被子质问他时,他的手隔着被子覆在我脸颊上,极轻极轻。我吓得忘记了呼吸,脸颊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噌“得一下烧了起来。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反应,手指微僵,旋即收了回去,末了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我咬牙切齿,权衡着要不要趁他还没出屋先嚷嚷起来,让大家来抓这个登徒子。心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想到我们老头子也在此间,若是我大半夜的嚷嚷扰了他的清梦,回头还不知道他在大师兄耳朵边上怎么编排我。 我恨恨地蹂躏手中的被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行色苦愁人 第二天,我瞪着两颗硕大的熊猫眼,没精打采地陪老头子吃饭。 老头子敏而好学,拿筷子临空对着我的眼睛描绘,最后真诚地问:“堇丫头,你现在化的是延都最新流行的妆容么?” 你家妆容才是这幅鬼样子!瞧不出来我气色不好么! 我把碗往桌上一撂,愤然瞪他。 老头子没心没肺地辩解:“我瞧着挺好看,莫非是你化毁了?” 二师兄瞧见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赶忙打岔:“这个芙蓉蟹很好吃,师父你快尝尝。”说罢,他为老头子盛了一碗,老头子瞧着徒儿孝顺不禁喜上眉梢,喜滋滋的大快朵颐。二师兄扯扯我的衣角,摇头示意。 埋头没吃两口便饱了,我闷闷地坐在一旁,二师兄以为我只是没休息好,便让我再去睡个回笼觉。 我刚起身,就被老头子叫住。“睡什么睡,吃完饭就该走了。” 走? 二师兄放下碗筷,我也霍然转身。 老头子无辜地道:“对啊,走啊,吃完了快去收拾东西。” “走哪去?”二师兄问。 “当然是回太极山。”老头子见他反应激烈,疑惑地看向我。 二师兄瞪着老头子问:“为什么要走?” 老头子敲了一下二师兄的额头,气哼哼地道:“你们溜出师门我还没跟你们算账,现在干脆不想回去了是不?” 二师兄见老头子动怒,立即偃旗息鼓,温顺辩解:“没有没有,不过有些突然罢了。”犹豫一瞬,又道,“师父要不咱们再多呆几日,这延都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您还没享受过。” 老头子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拿筷子点着桌子,挣扎片刻,道:“不成啊,咱们回去还有事情,下次再来玩。” 二师兄看向我,对我眨眼睛。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人生本就是一场场相逢和离别的交叠而过,既然已经相遇,那么注定就有分离的一天。 “我去收拾东西了。”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出去。走到门口,与姬桓错身而过,感到他目光停驻在我身上,但是,我并没有任何停留。 “姬桓。”二师兄起身,求救般的唤他。 姬桓举步入内,对老头子颔首,安抚性的拍拍二师兄肩膀,随即坐下。 老头子看了看姬桓脸色,捋着胡子颇有威严地对二师兄道:“还不快去收拾,回去仔细阿亥收拾你。” 老头子既已祭出大师兄,二师兄自然无计可施,不情不愿地离开。 姬桓拿起桌上一副筷子,夹了块龙须酥。 老头子目光闪烁,欲语还休,末了眼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姬桓慢条斯理地吃完,拿帕子揩了揩唇角,道:“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往何方?” 老头子笑嘻嘻道:“自然是回太极山了。” 姬桓沉吟片刻:“何时下山?” 老头子咧着唇角连连摆手:“不下了不下了,红尘是非多,年岁大了折腾不起啊。” 姬桓淡淡的,不辨神色,他给老头子添了一碗羹汤,道:“我让膳房做了些糕点,先生路上吃。” ------------------------- 收拾好东西已近晌午,二师兄背着老头子的包袱立在马车前,浑身散发着留恋哀伤。我顺着他的目光回望,那座我曾经拼命也想逃离的宫殿,我终究还是要与你后会无期了。心里默默地说一声再见,再也不见。 上了马车,坐在角落,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老头子和二师兄都没有上车,似乎在等什么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有脚步声匆匆跑来,沸沸将一个包袱递给二师兄,喘着气对老头子道:“太子殿下让我给您送来的,说是如果下山,有空再来玩。” 老头子看着硕大的包袱,眉开眼笑,对沸沸点点头,身子轻盈地上了马车。 二师兄抱着包袱,似有话说,纠结半响,反倒是沸沸笑着开口:“魏公子放心,太子殿下说有空会去看你们的。” 二师兄郑重地点头,一步三回头频频对沸沸挥手:“一定要来。” 车轮滚滚,后面传来沸沸的声音。“小姐保重!” 第四十章 他国是故国 马车缓缓前行,到了姜卫交界,老头子突然道:“为师想到还有桩重要的事情未做,你和长乐不妨先在卫国耍耍。” 二师兄一听师父要走,立刻来了精神,忙问:“师父现在就要走?” 我瞧着他神色,便猜到他的意思,二师兄委实太小瞧老头子了。诚然他平日是糊涂些,但是关系颜面之事,他向来不会马虎。 果不其然,老头子笑道:“就走就走。”说罢,他两只眼睛咕噜噜的在二师兄脸上转了一遭,又在我面上停了片刻,又道:“为师怕你们寂寞,特意托付了朋友照看你们。” 二师兄双手握拳,强笑着道:“师父不用操心,我们会照顾好自个儿的。”说罢,朝我挤眼。 诚然,我没有溜回去找姬桓的打算,也确然不喜欢被人约束看管,因是我配合道:“是啊师父,我们都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老头子捋着小胡子,得瑟道:“这人,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为师反正已经找好了。”他瞧着二师兄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又补充,“为师回来之后要是看不到你们,恐怕只能有劳阿亥寻你们了。” 说罢,将吃剩下的包袱丢给我:“你知道咱们宗门印信,到时候拿着印信的人会来找你们。”说罢,老头子推开车门一跃而下,对马夫交代几句,一溜烟消失在了山涧。 ------------------- 卫国居于中原,气候干燥,尘沙飞扬,风土人情更与姜国迥异。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似乎被人贩子卖到过卫国,逃跑之后再未来过此地,因是对于卫国印象非常模糊。 卫国边陲,有一个名为洛邑的城镇,进了城门,马夫下车,牵着马轻车熟路带我们在城里走,我也一同下车,一边吃着老头子剩下的龙须酥,一边同马夫攀谈。 马夫是洛邑本地人,晓得洛邑里隔代的恩仇。马夫说这洛邑先前并非卫国疆土,早在十几年前,此地实为吴国边陲。吴国、卫国先前都是两个不起眼的小国,被周、晋、姜三国三面包围。后来卫国起兵攻占吴国,才有了如今与另三国分足鼎立的气魄。 马夫指着路边包着头巾带着面纱的女子,道:“你瞧,这样的装扮都是吴国的先民。” 我诧异道:“现在这里不是隶属卫国,怎么还允许着吴国装扮?” 马夫不屑道:“天高皇帝远,他卫长公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只手遮天。况且近些年如今各方局势吃紧,他就是想管,也须得有这精力。” 我瞧着马夫谈吐不凡,放下手里的糕点,对他揖手:“方才不知先生竟是高人,我等委实怠慢了。” 马夫对着马背甩了一鞭子,自嘲道:“哪里什么高人,不过是走南闯北见得多了,说到底,还是个没了根的人啊。” 马夫似有哀伤,不再讲话。 我瞅着街道两旁偶尔走过的蒙面女子,心里不禁也有些难受,她们虽然亡了国,至少还知道根在哪里。然,我却如浮萍一般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无根可扎,无藤条可攀。 ------------------- 马夫带着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子里一颗扶桑树探出了枝头,满树绯红的扶桑花好似一个个红灯笼高高挂在枝头,喜气洋洋。 二师兄不情不愿地下车,看到眼前简朴的院落,眼底不禁涌动出失望之色:“就住这里啊?” 马夫无奈点头:“这里已经是洛邑最好的独院了,公子若是还不满意,小的也实在没办法。” 一路走来,确如马夫所言,也不知是因遭了战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此地的屋舍尽皆低矮,清一色的黄土墙看上去颇有几分沧桑厚重之感,仿佛是隔了千百年的光阴,依旧执着地守护着它的子民,让人不禁心生敬意。 我拎着包袱推开院门,有些不耐烦的对二师兄道:“爱住不住,不住拉倒。” 二师兄显然被我突然语气不善吓得呆了一呆,待回过神来,赶忙追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院子里只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妪照看,我没好意思麻烦她,便自个儿打扫了间屋子。二师兄不一样,虽不晓得他上太极山前身世,但见他在山上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便知他自小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因是面对沟通障碍的老妪,他急得跳脚却也不能明确地告诉她帮他打扫房间。 我冷眼看着二师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比划,心里莫名烦躁:“你没手么,不会自己收拾?” 二师兄满面委屈,指着我的鼻子控诉:“堇丫头你发什么疯,我得罪你了还是怎么了,你不高兴别拿我撒气!” 我不愿与他争辩,索性关了门躺在床上。 第四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兴许是舟车劳顿,一倒下竟然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小时候,那天白雪纷飞,小小的我穿着件绯红的斗篷,在院子里蹦着跳着旋转着,伸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去接飞落的雪片,雪片刚一触及手掌便化作一滴温热的水珠。一片一片落下,再一片一片融化,直到整个手掌被打湿,不再温暖的水珠沿着指缝滴落,我才不甘心的去捧地上的积雪。 捧起来团成一个小雪球,找块避风的角落放好,再团一个更小的雪球,将一小一大两个雪球叠在一起,折了两根枯花枝插在大点的雪球上。我瞧了瞧,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琢磨半天,从头发上拔下两颗大红的珠子插在小点的雪球上。 瞧着自个儿的杰作,我满意地拍拍手。 这是我送给哥哥的礼物。哥哥是我姨母的孩子,母亲说他生病了,须得在我家养病,待痊愈后才会回家。初时我觉得很快乐,因为终于有人和我一起玩耍了。可是后来我好像没那么开心了,因为我时常感觉到哥哥是孤单的,那是我不能给他的一种陪伴。 如今哥哥已经好了大半年了,家里却没有人来接他。 有一天我缠着哥哥陪我一同玩耍,回来时,听到两个婢女说哥哥的家人不要他了,他大约再也回去了。 我看着哥哥脸上血色瞬间全无,吓傻了一瞬,回神时捏着小拳头要去教训那两个乱说话的丫头。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哥哥就抓住了我的衣角。他的手轻轻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抓住了我。我诧异地回望他,这样的姿势在过往的记忆里只有我对哥哥用过。哥哥对我摇摇头,眼底尽是掩藏不住的悲伤。 后来,虽然哥哥白日依旧去学堂上学,下学后依旧陪我玩耍,但我却更觉得哥哥孤零零的。那时的我笨拙得不知道怎么哄哥哥开心,只好有事没事时时去打搅他。今日难得下雪,我要把我堆的小雪人送给哥哥,这样,有我们两个人的陪伴,哥哥是不是可以没那么孤单。 然而,那天我等到很晚也没有等来哥哥。乳娘拉我回屋,我听到母亲低声啜泣,我惊恐地望着乳娘,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如鲠在喉,最后还是乳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叹着气摇头,只叫我不要多想,好好睡上一夜明日起来一切就会如常。 夜里,我辗转难眠,那是我自出生一来第一次失眠,我幻想着明日醒来,哥哥会站在我的床头,嘲笑我是赖床的小懒猪。就这么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渐渐睡着。犹自酣睡,忽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叫声里夹杂着怒骂、呵斥、惊恐以及种种负面情绪。我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后来乳娘跑进来,也顾不得给我穿衣服,随便裹了斗篷便往外跑。我不明所以,心底却是非常害怕。乳娘带着我跑了许久,我才敢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往回看,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那个高大温暖的家竟然葬身火海。我咬着乳娘的衣服,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我知道,我所拥有的一切,从那一刻开始都被颠覆,我的父亲母亲,我温暖的床铺,我新做的衣裳,还有……我的哥哥…… 乳娘带着我去了另一个城镇,起初,乳娘靠着在外面做活还能勉强养活我。后来有一年冬天,乳娘生了场大病,从此不能下地。没了经济来源,我俩靠着街坊邻里施舍有一顿没一顿的勉强度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跟乳娘商量,我去那些大户人家做童工,乳娘抹着眼泪说对不起我母亲,我笑着拍拍胸脯告诉她我已经长大,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养活她。 第二天,我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开门的人瞧见我是个稚子,便拒绝雇用我。我饥肠辘辘,挨着墙根儿蹲下,没想到过了不久,有个人在我面前停住,丢了两枚铜板在我身边。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大步离去。我盯着铜板瞧了半响,终于怯怯地拾起它们,欣喜若狂。 那天,我用两枚铜板买了一个肉包子和两个馒头。回家我将肉包子递给乳娘,告诉她我找到了做工的地方。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早出晚归,我在城里走街串巷,期待着好心人给我些施舍。偶尔会有人施舍铜板,但大多数情况只是残羹剩饭,每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将饭菜热给乳娘,待她吃完,再尽量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如此又过了一年,期间不是没有打听过哥哥的消息,却始终无果。乳娘的身子越发不济,我依旧乞讨为生。 一日,我兴冲冲地攥着善人施舍的十枚铜板回家,却发现乳娘倒在榻上,身子已然冰冷。我哭着叫着,却再也没有唤醒她。 后来,我顺理成章得成了孤儿。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被贩卖到另一个国家。被贩卖的日子血腥残暴,我下意识的回避这些过往。 我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怔怔地望着房梁,片刻,我缓缓将手伸到眼前细细端详,确认之后暗自舒了口气。 那些噩梦,之后的十来年从未梦见过,今夜竟然蜂拥而至。我思索半响,是了,大约因这里是吴国旧地,而我当年不偏不倚正是吴国子民。故土依旧,故国不复,我的故人……哥哥,你还好吗? 第四十二章 登徒子,你想怎样? 后来大半晚上都没再睡着,心里反反复复念着哥哥。 翌日,天高云淡,湛蓝的苍穹一望无际,忽而微风送来稀松的云朵,云朵缓缓飘过,似有千般留恋万般不舍,终究还是与其他云朵相遇汇聚,渐渐地组成另一团柔白飘去。天边不知名的鸟儿飞掠而过,追逐着云头,一起消失在这方院落的目之所及。 我扭扭脖子伸伸手,对打扫院落的老妪点头示意。目光略略在院中扫过,瞧见扶桑树下一口水井,我不禁起了兴致,从井里打了盆子清水,水面上浮着几片扶桑花瓣,衬得红的愈红,透明的也愈发清澈。掬了一捧在脸上,清清凉凉,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年的初雪的那天。 犹自闭目,心尖上的痂皮裂开了细缝,一个念头倔强地冒出萌芽,愈长愈大。虽然那天我没有等到哥哥,但是血脉的相连,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能感受到那缕微弱的牵绊。虽然也曾气恼他竟不来寻我,但如今一无所有的我怎能轻易再失去世间唯一的眷恋。这一次我不会再等他了,我要亲自去找他,去问他有没有想过找我。 二师兄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嘻嘻看着我在水井旁边发怔,顺手从地上揪了根枯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背后,发现我竟未瞧见他,于是玩心大起,从背后点了我的穴道。 蓦地失去行动力,我琢磨着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少女,思来想去,脑中闪烁的都是姬桓肆意的笑容。 暗自懊恼竟然想到了他,虽然心知此刻定然非他,但仍不由破口大骂:“登徒子!还不放了你姑奶奶,小心姑奶奶手脚灵便了收拾你。” 登徒子不语,却从我背后伸出只手,手里捏着根枯草,他把手伸到我鼻子下,用枯草搔我鼻头。 我被他搔得鼻子发痒,顾不得再骂,不住打着喷嚏。 登徒子兴致大盛,竟然忍不住伸出头来看我反应。我余光扫见,那登徒子赫然竟是二师兄! 我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怒吼,语音断断续续:“魏长……阿嚏……乐……阿嚏……有本事……阿嚏……你……阿嚏……别跑……阿嚏、阿嚏……” 二师兄见我唤他大名,便知我真动了怒气,飞速扔掉枯草窜到树上,一时竟忘了我被他点了穴。 他窜上扶桑树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坐在树枝上看我反应。 “魏长乐,还不快给我解开穴道!”我气急败坏地怒吼。 二师兄抖了抖,抖落了几朵扶桑花,他伸手捞了一朵叼在嘴里,怯怯地看着我,嘟囔道:“小祖宗你就饶了我吧,现在给你解穴不是找死么!”说罢,他跳下来,从地上拾了朵扶桑花插在我发际,嘿嘿笑道:“好妹妹你消消气,过上个把时辰就解了,哥哥先出去帮你打探打探有什么好玩的事物。” 平日里多半都是我戏弄他,没想到今日竟被他耍了。这个小气鬼,定然是气我昨日对他语气不善,我暗暗发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日头渐渐升高,站在树下虽算不上晒,却也乏了,期间老妪看过我几次,见我姿势怪异,比划着问我在做什么。我放慢速度用口型对她解释,但她依旧不能明白我此刻境况,只好继续打扫卫生。 魏长乐,有本事你今日不要回来,否则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我心中暗骂,不知不觉中手指微微能动,渐渐的身体恢复了行动力。 倚着树坐下,我揉了揉站得酸乏的脚腕,这等体罚,就是在太极山时老头子也很少动用。 待休息够了,我冲进魏长乐的房间,从他包袱里翻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我就知道这个财迷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银子,正好姑奶奶我没带钱,不花白不花。 洛邑因承袭了两国风貌,街边铺子皆是形色各异。虽然地处边陲,街道两旁行人熙来攘往,并不见得比那些大城镇少。 我一路边走边看,遇到吴人开的铺子便去逛上一圈,若是瞧见有趣的东西,便毫不犹豫的收入麾下。逛不多时,我已经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器物。瞧着还有大半条街没逛,我恋恋不舍的瞅瞅前路再瞅瞅手上的事物。我一跺脚,索性折返回上一家买东西的铺子,托老板帮我看着东西。 第四十三章 轮回筑 我边逛街边赏景,蓦地瞧见街角一株参天扶桑,比我院子里的还大上两三倍,一树的扶桑花在阳光的照射下轻轻颤动,光晕在花瓣上流转反射出莹莹光华,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将整棵扶桑树笼罩其中,远远望去熠熠生辉。 我瞧着景致美,不由走得近些,想要走进这光彩夺目里去沾惹一身芳菲。将手搭在眉骨处抬头望去,日光跳跃将绯红的花瓣照得几近透明,光斑随着花瓣的抖动轻移缦绕,柔柔的,暖暖的。 我眯着眼享受惬意时光,半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街道对面的玉器店,一个面色冷凝的男子举步而出,遥遥看着扶桑树下的背影出神,许久,才在侍从的提醒下大步离去。 嗅足了花香,我满足的叹息一声,回眸时蓦地瞧见隐藏在树后一扇半开半闭的小门,门边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牌,木牌上雕刻着一个火把,一团细小的火苗在火把边缘凌空而起,火把旁边配以四国通用文字“轮回筑”。 探身往里面瞧了一眼,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在左边一间屋子门口放置了许多花卉。我看了一阵,以为是普通人家,打算折返,没想到前脚刚下了台阶便被叫住。 “姑娘留步。”一道沧桑老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过身,却见一个二八年华,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扶着门框看着我。 莫非方才我惊扰到她家老人了? “方才堇纱被树景吸引过来,以为姑娘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店铺,不想打搅姑娘了,实在抱歉。”说罢,我朝少女欠身。 “无妨,”沙哑苍老的声音道,少女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等我适应她的嗓音,“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到小店里看看,都是些有来历的器物,姑娘兴许能喜欢。” 我暗自咋舌,委实不敢相信那道苍老的声音竟出自眼前这个面若凝脂的少女之口。 少女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笑,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随她进到院子里,才发现方才瞧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实际上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少女将我引到一个花厅,招呼婢女给我上茶,然后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册子摆在我面前。 封面上绘制着一个火把,与方才木牌上见到的一般无二,我琢磨着八成是本高深的武林秘籍,少女瞧着我穿着打扮不错,便想让我翻看几眼,然后趁机讹我一笔。 我颇为机智地摇头,将册子推到她面前:“我不需要,谢谢。” 少女略带诧异的看我一眼,将书页翻开。 我蓦地闭眼,嘴里直叫:“我没看到,我没看到,你别想讹我。” 少女掩面而笑,笑声沙哑却很愉悦:“你瞧瞧,我不收钱。” 我继续摇头。 少女把我捂脸的手拉开,神秘兮兮地凑在我耳边道:“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世间最美的珠花,最华丽的罗裙?”她见我不为所动,不服气的又道,“,最恢宏的殿宇,最锋利的兵器,最阴毒的毒物,最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到这时我才觉得她像个正常的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我听着她喘气声,略有不忍,生怕如果我不睁眼她就一直说下去,但我同时也心疼钱。脑中节俭小人儿和善良小人儿正在激烈对战,忽然转念一想,今天出门不就是本着帮二师兄破财消灾的意思,被讹就被讹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银子。 想着想着,我便睁开眼睛,少女见我终于不再抗拒,在册子上胡乱翻了几页,指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瓶子道:“喏,你想要的灵药都在这里,都是游历各地的商队带来的,据说疗效十分了得。” 我看着瓶子旁边的标注,唇角禁不住一直抖动。 少女以为我不满意,又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略微有些破旧的册子递给我:“这里面可是上上等的灵药,不少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她瞪我一眼,“你别不信,这里的灵药全都是我婆婆,娘亲的婆婆,婆婆的婆婆搜集来的,比那本上的好多了。” 我再瞄一眼确信自己没看错,指着原先那本册子道:“不用看了,我瞧着这个就挺不一般。” 少女撇撇嘴,眼底洋溢着得意:“那可不,咱们家的金创药,天下无双。” 我咧着唇角却拉不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小姑娘心思单纯,莫不是被那些黑心商人骗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些寻常药铺都有卖的金创药、黑玉断续膏之类。我正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她便拉着我跑到花厅后的一间偏房。 第四十四章 轮回筑加持过的假药好抢手 偏房门前聚集了十数个人,见到少女尽皆揖礼。 一眼扫过,发现二师兄赫然在列,我向他扬眉,用眼神告诉他,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二师兄哆嗦,撒腿就想跑。 我晓得他轻身功夫好,便暗自攥了两锭银子,只要他敢跑,我就先敲了他的穴,再慢慢收拾他。 然而,不等我用白花花的银子去点他的穴,他竟然生生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我背着手走在最后,琢磨着二师兄怎么胆子突然肥了许多。 少女打开房门,众人鱼贯而入。我这才瞧清楚原来二师兄身旁有美人相伴,原来如此,美人在侧自然是不能丢了面子。 心中虽然诧异二师兄何时换了口味,更多的却是感慨世风日下,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全都是骗人的,这才刚分开几天,就把“旧情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倒是要仔细瞧瞧,二师兄这位新欢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女子亭亭玉立,臻首蛾眉,站在二师兄身旁宛如一枝沐浴着光辉的白兰花。女子察觉到我的目光,回眸漠然一望,眼底是点到为止的温和。我不禁略略诧异,不为她的漠然,反倒是被她眼底仅有的几缕温暖牵引的整颗心七上八下,说不上欢喜还是疏离,仿佛她天经地义就应当与旁人保持这样的距离。 二师兄随着女子脚步入内,片刻我才跟了进去。 屋内正中央放着个圆桌,统共有八个座位,少女坐在上首,六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依次落座,少女对我招手,指了指她身旁的座位。 我瞧了眼二师兄,施施然走了过去,坐下的一瞬间,冲他挑了挑眉,唇角抿起一丝笑意,我委实不是有意要刺激他,不过是不想拂了人家的面子而已。 头戴玉冠的男子问:“不知今日小姐有什么灵丹妙药出手?” 少女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掠过,淡笑不语。 玉冠男下首一个手握大刀的男子道:“别他娘的磨蹭,有好东西就拿出来,老子没功夫陪你们闲耍。” 对面站着的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男子拨弄着手里的算盘,道:“上月从小姐这里买去的麻沸散甚是好用,今日可还有?” 麻沸散?不是很多医馆都有得卖,干嘛非得来这里?我不禁疑惑。 少女笑着摇头:“你当知道,同样的东西我从不卖第二次。” 我仔细观察满屋子人的神色,除了二师兄和他身旁的白衣女子,其除众人皆是面色焦急目光灼灼。 少女击了三下掌,几个婢女捧着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着瓶子模样,与方才册子上见得倒是一致。 大刀男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一个粉衣婢女,待她将手里托盘放下,一步上前抓起碧色瓶子,就道:“这个我要了。” 少女抿唇笑道:“公子不妨先放下,也好让别人瞧清楚了。” 大刀男不肯:“你尽管开价,这东西老子要定了。” 这回不等少女回答,账房先生抢着道:“公子这就大意了,万一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随便开了价公子岂不是要吃亏?”说话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算盘,目光则是瞬也不瞬地定在大刀男手上。 大刀男大笑,随手向账房先生掷了锭金元宝,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众人。 账房先生拿着金元宝,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面露喜色,喃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收获不错,不错。” 大刀男从腰间扯下一个袋子,在桌上倒落,“噼里啪啦”倒出十余锭金元宝。他睨了众人一眼,冷笑着便要离去。 然而,他走到门口时,离门最近的红衣蒙面女子伸手拦住去路,女子冷笑:“阁下最好让诸位都瞧瞧你拿了什么宝贝,省的别人要的东西被你抢去了,过些日子你也照样守不住。” 大刀男狂笑,抽出腰间大刀便向女子削去,而那红衣女子也毫不逊色,反手甩开长鞭便要与大刀男较量。然而,就在他们兵器将将相撞那一刻,一把折扇从天而降硬生生逼开了他们各自的兵器。 离少女最近的一个男子笑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好东西自然是要公平竞争,强买强卖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大刀男冷哼一声,竟然听进男子的话,坐了回来,不过却没有将他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红衣女子也退到门边,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四十五章 少年与胭脂泪 我跟二师兄对视一眼,交换神色。 “你看出刚才那个男子使得是什么功夫么?”二师兄在武学上的造诣比我高深,我用眼神问他。 “看不出来,但他一身内力浑厚刚正,应当是个成名的角色。” “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师承!”我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二师兄亦翻了个白眼。 于是我俩的眼神交流只好不欢而散。 少女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才道:“今日我给诸位准备了六样灵药,诸位能得到什么全凭个人本事,”顿了顿,她从桌上拿起一个黄色琉璃瓶,“这份药我另有他用,诸位在其余五样里挑吧。” 少女话音未落,便见玉冠男面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几变。 黄色琉璃瓶装着的药物正是先前我在册子上看到的金创药,估摸着少女大约是真要把这瓶子所谓的灵丹妙药赠于我,虽不信它有什么逆天的功效,心里却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扯了扯少女衣角,冲她摇摇头。 少女不为所动,含笑道:“诸位开始挑吧。” 众人围拢过来,将桌子中央的四个瓶子细细看过,皆盯着大刀男,大刀男无法,捏着瓶颈把碧色瓶子从众人眼皮子底下转了一圈。众人又看一遍,心中都有了盘算,各自退回原先的位置。 少女见众人选好,拿起一个红色琉璃瓶道:“胭脂泪,谁要?” 胭脂泪,据说专治女子病症,寻常药铺仅需十文钱一瓶。 门口的红衣女子抬起手,道:“这边。” 大刀男扫了她一眼,冷笑。 少女道:“只有你想要么?”说罢,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一个青衣男子身上,青衣男子微垂着头,眼神总是不经意地落在胭脂泪上。少女轻声问:“你要么?” 青衣男子面颊略红,半响不语,就在少女收回目光的刹那,终于道:“我……我……我也要。” 大刀男又鄙夷的瞧了青衣男子一眼。 二师兄拼命向我使眼色,用眼神询问我,那是瓶子干嘛的药,为什么除了我和他,还有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以及少女,大家有显得有些尴尬? 不耐烦他罗里吧嗦的修饰,瞪着他警告,不该知道的不要问! 二师兄不甘心,附在白衣女子耳畔嘀咕。 我瞧着随着二师兄的动作,白衣女子不自然地僵了僵身子,我心中颇为自得,果然小子不招人待见,除了夏姑娘我,谁耐烦跟他打交道啊! 少女神色淡然,道:“你们出价吧。” 起初,红衣女子叫价便不低,谁想那青衣男子竟一路跟随,一瓶十文钱的要愣是被他们叫道两千两白银。 我目瞪口呆。 那红衣女子更是气得不轻,狠狠地瞪着每次出价仅比她高一两的男子。 终于,再一番争抢,最终胭脂泪以三千五百两的银子被青衣男子拍下。 待男子拿到琉璃瓶,红衣女子红着眼睛倏地一下掠了出去。青衣男子抱歉一笑,也走了出去。 随后,桌上的三瓶药尽皆被高价买走。 大刀男一掷千金,以绝对的优势抢到碧色瓶子,大笑着扬长而去。期间,令人意外的是二师兄身边的那个白衣女子竟然频频出价,与账房先生以及一个黑衣男子争抢一个雪白的陶瓷瓶子。方才瞧册子的时候没看清,也不晓得是什么药物,竟然这么抢手。虽然最终药物落到白衣女子手里,但她所出价格之高,竟让我凭空生出一分对二师兄的敬意,瞧不出那小子竟然能结交到这般富贵的朋友,委实有两把刷子。 交易结束,众人一拥而出。 少女将黄色琉璃瓶给我,我连连摆手,她却不甚在意,只说她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无法,我只得收下瓶子。心里却惦记着怎么想法子将这笔钱还上。 第四十六章 打劫? 走到门口,见二师兄竟在树下等我,我受宠若惊。 他不满地嘟囔:“就知道磨蹭,天都要被你磨蹭黑了!” 我自动忽略他的话,绕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倒退着走。 “说,那个姑娘是谁?” 二师兄一愣。“姑娘?哪个姑娘?” 敢不认账? 我嘻嘻一笑。“不知道姬桓现在怎么样了,没了咱们妨碍,承光苑的少年们一定把他伺候得很好。” 果然,二师兄变了脸色,不情不愿地道:“堇丫头,你答应我不告诉姬桓,我就说。” 我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 二师兄叹了口气,垂着头,道:“其实……其实我也不认识她。” 不认识?当我好骗是不? 我撇撇嘴:“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就是不知道姬桓信不信。” 二师兄急了,抓住我的胳膊认真道:“真的,我只知道她叫白华,其他的都不知道!” 我将信将疑,问:“不知道你怎么跟着人家乱跑?” “我……我……”二师兄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见我欲走,他赶忙又道,“我们是吃饭的时候碰到的,点了一样的菜,后来厨房说只剩一份了,就让给了她。后来吃完饭她请我帮忙,让我陪她一起来买东西。” 我瞪了二师兄一会儿,觉得凭他的智商应当想不到这么有逻辑性的故事,便挥挥手作罢。 回到先前存东西的铺子,老板还没打烊,我兴致勃勃地把东西塞给二师兄,又很大度地给了老板一锭银子,哼着小曲往回走。 走到街角,忽然觉得有人跟踪,我瞧了瞧二师兄,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眼色。我们装作若无其事,我则暗暗思量着对策。 未想到,我这厢还没想到对策,那厢小贼竟然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而那小贼不是别人,竟是方才“轮回筑“见过的玉冠男子。 男子挡在路中,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对我们揖礼。二师兄拿着东西不方便回礼,我则是向一边侧了侧,全当没这回事。 男子也不在意,开门见山道:“敢问姑娘与那‘轮回筑’的檀小姐是否相识?” 原来她姓檀。这小子莫非是来寻仇的? 我连连摇头。 男子温声道:“姑娘莫要误会,在下与檀小姐并不相识。不过今日瞧见檀小姐特意留了一瓶子药,恕在下冒昧,不知是不是赠与姑娘的?” 原来是抢劫的! 我继续摇头,二师兄则是一脸茫然。 男子不死心,道:“我原拿今日购得的这瓶九转还魂丹与姑娘交换。” 九转还魂丹?送给我我都不要!当我是没什么江湖阅历的小姑娘么,什么九转还魂丹,我还大力丸呢,都是些江湖郎中开的骗人钱财的药,还不如这瓶金创药有用。 男子见我不肯,又道:“姑娘若不愿意,在下愿再加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 我被自己呛得连连咳嗽,暗自换算,至少可以买两万瓶金创药了!有了这些钱,我也正好可以给那个檀小姐还钱。 拿定主意,我道:“你先给我瞧瞧银票。” 男子大喜,掏了张银票双手递了过来。我借着星光一瞧,我的个天儿哟,居然是一万两银子的面额,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再瞧瞧钱庄,亦是四国里信誉最好的。 我把银票拿到二师兄跟前给他看,他激动得几乎抱不住我的一堆东西。 二师兄对我点头,我便上前一步,将手伸出来,男子把一个黑色的瓶子给我,我打开嗅了嗅味道,果然跟江湖郎中卖的一样。 我随手将瓶子塞进袖兜,又将金创药扔给他。 男子喜上眉梢,对我俩郑重抱拳,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四十七章 古董师伯 回到家,二师兄拉着我要见者有份,我不依,他索性耍赖呆在我屋子里不走。我琢磨着跟他耗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从袖兜里摸索出一小叠银票,大约几百两的样子,都是从他那里搜刮来的,只是他尚且还不知道。 二师兄摊开银票,有些不满:“才这么点!怎么的也得一千两。” 我瞥他一眼,干脆把桌上一堆东西往他面前一推:“嫌不够就自个儿找,多一两银子都没有。” 二师兄抿着嘴,可怜兮兮一副我欺负他的表情。 我在桌上翻检一番,挑了包牛肉递给他:“你尝尝,据说是百年老店,好吃了明天再给你买。” 二师兄劈手夺过牛肉,尝了一块,道:“我在洛邑待几天你就得给我买多少。” 我点点头,把他推出去,合上门倒头就睡。 一觉未到自然醒,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以为二师兄恶作剧,不耐烦地道:“吵什么吵,没见我还在睡觉么?” 说罢,扯住被子蒙着头。 门外无人回应,过了片刻,又是一阵更加急促的敲门声。 我塞住耳朵拼命忍,敲门声只是愈发的洪亮。心里咒骂一句,披了件外袍,赤着脚气鼓鼓地跑去开门,手里还拎着一只鞋子。 心里盘算着一开门就要先给他吃个鞋底子,因是便一开门想也没想便挥着鞋朝对方脸上招呼。所幸我反应快,硬生生将鞋底子停在对方脸颊一寸之外。 敲门的竟是那个极没存在感的老妪,她一脸惊恐地望着我,不知为何我要打她。 我瞪了躲在她身后幸灾乐祸的二师兄,赶忙放下鞋子,对老妪摆手,比划我认错人了。也不知老妪看明白没有,最后她只留给我一个而去的背影。 咦,她来敲我门做什么?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我看向二师兄,他向后一跃躲开我三丈距离。 “你保证不打我!” “我保证。” “你退到屋里去。” 他算准了我好奇心重,故意东拉西扯吊我胃口。我抓心挠肝地想要收拾他,却还极力配合。 “师父派来照看咱们的人来了。” 多大点事,我不屑的瞄了他一眼,暗自在身上摸索可以当做暗器的东西。 “来的人你也认识。你猜猜是谁?”二师兄怡然自得的同我拉家常。 摸到昨天新买的一块玉牌,暗自蓄了劲气。 见我不猜,他自问自答:“就是咱们古董师伯!”说罢,幸灾乐祸地盯着我。 什么? 古董师伯? 我翻了个白眼,几乎想自个儿晕厥过去。 古董师伯原先不叫这个名儿,这是我和二师兄给他起的绰号,意为迂腐死板。古董师伯是太极宗执掌刑责的师伯,行事雷厉风行,为人严苛到不近人情,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责罚门内弟子,甚至同辈师兄弟。全宗上下除了大师兄,恐怕没有一个人不怕他。 “古……古董师伯?” “对,古董师伯!” “到哪了?” “茶肆。” 我舒了口气。 “师伯看你日上三竿而不起,让你醒了去找他。” 我一个踉跄,扶着门框挪回屋子,用最快的速度打点自个儿。二师兄带我去找师伯,一路上嚷嚷着要我给他买这买那,听得我没好气地捶他两拳他才安生。 古董师伯坐在二层包间,摇着羽扇喝着茶,甚是惬意。我和二师兄进门之后便老老实实地贴门而立,师伯不理我们,依旧摇扇喝茶。待一壶茶水饮尽,他才抬起头,向我招招手,我立马心领神会,招呼小二再沏一壶。 古董师伯放下羽扇,从袖兜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戒尺,道:“你们师父让我照看你们。” 开场白就很不善,我靠着二师兄,我俩一起哆嗦。 “从今日起,你们一切作息须得与我同步。” 我俩连忙不迭地点头。 “夏堇纱,今日之事师伯暂且不与你计较。” 我心中一喜,连连向师伯道谢。 “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囊,即刻随我去安阳。”师伯用戒尺点着小几,“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第四十八章 古董师伯也有伤心往事 我和二师兄一溜烟跑了出去,干脆在房顶上飞檐走壁。回到小院,匆忙将衣物装好,见他还在收拾,我便找来老妪,跟她比划着告别。待二师兄收拾停当,我们一路再飞檐走壁,回到茶肆,瞧见古董师伯十分计较地点了一根香,还剩下一尺来长没要燃尽。 二师兄付了茶水钱,又吩咐小二去牵三匹好马。师伯突然道:“两匹。” 二师兄疑惑。 “路程不是很远,我瞧着夏堇纱功夫落下不少,正好练轻功。” 不是很远,即便卫国再小,从边陲到帝都没有十天半个月怎么够!我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给二师兄使眼色。 他显然也被师伯变相的惩罚惊呆了,半天回过神来,只对我微微摇头。 小二牵来马,二师兄伺候古董师伯上马,我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起初因在城里,马儿走的慢,我步子大些也能跟上。然而,将将出城,两条腿的劣势立时就显现出来了,马儿撒开腿飞奔起来,我卯足了劲头提气加速也只有被越甩越远的份。 后悔没有学好轻功已为时过晚,因是我不由思忖,现下要是跑了,有几成可能会被逮回来。 逃跑的念头一动,我便有些经不住诱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追他们一段,反正统共就这么一条大道,若是他们没影了,我正好从树林里开溜。 打定主意,心情愉快许多,步子也轻松不少。哼着小曲,闲庭信步追了一段,远远瞧见前面枯草地里一道晦气的影子连同一匹晦气的马,不是二师兄是谁。 我气呼呼地走过去,不满他最近为什么总坏我好事。 然而,二师兄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看上去竟比我还可怜几分。我拍拍他的头,从马背上解了个水壶下来,猛灌了几口水,问他:“你怎么在这?” 二师兄哭丧着脸,一把抓住我的手:“堇丫头救我。” 我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很有分寸地道:“赶路慢了我怕师伯不高兴,我们还是各自珍重罢。”说罢,使劲甩了几下,仍未将他的手甩开。 二师兄闪着星星眼不依不饶:“堇丫头救我。” 不能换个说法么!一定要这么死板么! 我无语凝咽。 “只有你能救我了!”二师兄果然是懂我的。 “你且说来听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躲岂非太不仗义。 “刚才哥哥犯大错了,把咱们这阵子做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给古董老头了。”二师兄泫然欲泣。 “你……你……你把话说清楚!”我抚着心口作心痛状。 “其实……就是咱们逛赌场这么一桩事情。” 二师兄,说话的时候不要大喘气好么! 他今天的智商已经用完了么! 二师兄生怕我跑了似的,竟然使上了内劲抓我。 “你别去,小心师伯发火。” “其实……其实我还问了问他,咱们太极宗有没有规定门内弟子不得断袖?”二师兄忸怩问。 什么!这小子傻了还是发疯了,这种话能说么! 我无语望天,这个缺心眼的傻小子。“师伯收拾你了?” 二师兄摇头,迷茫道:“他老人家有些惆怅。” “既然没有收拾你,你为何独自在此等我?”我不大相信他没被收拾。 “此事说来话长,师伯是这么说的,”二师兄模仿着师伯的表情,双目微合,遥望着远方,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孤独寂寥,“也罢,你若有了倾心恋慕的对象,别管他是男是女,师伯希望你能勇敢的追逐自己的爱情,你师父那边我会替你交代,你且去罢。” 我惊得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半响,复问:“你确定你说的是师伯?” 二师兄点头,千真万确。 “不应该啊,太反常了,按说古董师伯不是最应该反对这种事情啊。” 二师兄猛得站起来,前后左右张望一番,附在我耳侧道:“听说师伯早年间有个爱徒,就是因为这事儿跟他闹翻,最后死掉的。”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你来的时候师伯已经管起了刑责,从那以后就没人提过这事了。” “原来如此。”我恍然,他其实是来找我炫耀的,“那你今后作何打算?” “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二师兄搓着手,“师兄觉得这一路跟着你,总是给你添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不等他说完,我急急截口道:“不麻烦,不麻烦。” 二师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二师兄真的不能再拖累你。”说罢,掰开我的手心,郑重的把小马缰绳放在我手上,道:“好妹子,咱们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他再向我一抱拳,不顾我的反应,一个闪身掠了出去,那身法果然是我望尘莫及的,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我牵着马缰绳如烫手的山芋,骑马也不是走路更不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先追上去跟师伯报备了二师兄出走的情况再说。 第四十九章 琉璃之城 古道西风,古董师伯一个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我牵着马跑了过去,师伯见我只身一人,并没有都少意外,也没有责备我牵走了二师兄的马。 我们两人一路走去,几乎没有一句交谈,到了晚上,随便找家小点打尖儿。如此赶了十多日的路,终于到了安阳城。 安阳城的建筑样式极具宗教风格,琉璃瓦砌成的房顶上尖尖地耸立着球形事物,大的堆小的,层层叠叠,流光溢彩,看上去有些眼熟,却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屋檐极宽,长长的伸出去,挡住了大半的道路。街角两旁店铺的屋檐下挂着风铃,根据店铺所卖商品不同,琉璃风铃的颜色不一,清风扬起风铃在阳光下撒落一片斑驳陆离。 卫国风俗与姜国不同,民风保守而淳朴,路上极少有女子往来,他们每个人都在屋檐下行色匆匆,低眉顺眼,绝不肯将一丝多余的眼神投到旁人身上。即使是炎炎夏日,也瞧见他们里三层外三层裹了许多件衣裳,与那些晶莹剔透的风铃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央道路上偶尔有马车或骑马之人呼啸而过,多半时候却是空荡荡的,我和师伯走在正中间,说不出的怪异。 我走得慢些,落在师伯身后,仔细打量着周遭景致,红的绿的,忍不住挨着屋檐走,任那些长长的风铃在我耳畔叮咚作响。 街角处,师伯已经转了弯,我急急地追上去,不经意瞧见转角一家小店门口挂着一盏天青色的贝壳风铃,半开半闭的贝壳之中含着一粒浑圆的珠子,在清风的吹送下,珠子在贝壳里打转,每每落在贝壳的间隙,变有莹润的光从贝壳上流露出来。 我瞧得欢喜,忍不住抬手去摸,将将要接触到贝壳,不想手却被一把折扇挡住。 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笑道:“摸不得摸不得,摸了就要命了。” 我回头一看,一个男子手摇折扇笑吟吟地看着我。男子青色外衫看上去很是轻薄,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个结,与卫国子民的工整刻板大相径庭,原来也是个外乡人。我同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对于这种街头搭讪的小混混,早年间我也是遇见不少,对这种人很是不屑,于是牵着马绕过他就走。 谁知那男子不依不饶地跟在我身侧,一边摇着折扇自作风流倜傥状,一边自作多情地喋喋不休:“你可知这琉璃的价值,卫国炼制琉璃的技术在四国之间算是绝顶,但是却极少有琉璃事物贩售到他国。有传言说周国太子曾因喜欢卫国琉璃玩件,求娶卫国公主,如此贵重的东西挂在街上,你以为是谁想拿就可以拿的么?” 我顿住脚步,回头对他报之一笑:“知道了,谢谢。”说罢,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小子见我要走,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堆着一张笑脸,虽然好看,却有些虚伪:“姑娘若是喜欢琉璃,在下倒是知道哪里有卖的。” 卫国严禁私自贩售琉璃,包括琉璃器物,就如同周国严禁贩盐一般。虽然卫国国都许多建筑顶上布满了琉璃,却都是在官府的管控之下,每家每户修建房子需在房顶上铺设多少琉璃,都要经过官府批准,统一发放。琉璃在卫国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用足够的银钱才可以换得琉璃,而经过官府炼制的琉璃,都经过了秘密淬炼,以防止盗贼偷窃。只有一些经过卫国国君许可的店铺才可对外售卖琉璃,而多数情况下,琉璃却不允许平民百姓私相授受。 原来那小子是做琉璃生意的,我打量着他,仔细一瞧,原本这个尚算风雅的公子哥浑身上下无一处未透着铜臭气。折扇扇柄镶了金边,男子轻薄的外衫在阳光下有水波流转,像是上好的鲛绡织物,腰间挂着两枚玉佩,看样子也价值不菲。 我心中摇头感叹,有钱就是任性! 男子见我停下来看他,以为我对他所谓的琉璃铺子有兴趣,便更加兴味盎然的同我介绍:“我看姑娘似乎很喜欢方才那个贝壳风铃,那样的风铃我家也有不少,样样都不比路边这些差,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和我去看看?” 我刚想摇头,他不由分说抓起我的手腕就拐到了一个胡同里。 须臾,古董师伯从另一端走了我们方才伫立说话的那条街,像是在找什么。 被男子拉着走了一段路,我才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这样强绑,小心我揍你。”说罢,扬了扬拳头。 男子颇识时务,连连作揖:“姑娘莫慌,在下不过是瞧着姑娘是个有缘人。” 懒得跟他废话,我转身欲走,不想身后却是四通八达的胡同,一眼望去,交错狭长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处。我不肯认输,左看右看,也只看到满眼一模一样的流光潋滟。 男子这回倒是不着急,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 我咬牙叹气,果然还是小瞧这小子了。 “说罢,你要带我去哪?” “姑娘跟来便是。” 第五十章 琉璃之府 男子带着我在胡同里穿梭,地形熟络得简直就是个当地人。 走了许久,我们停在一个无门小院前。男子似乎有什么不放心的,在院子周围查探许多遍,才对我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院子有些破败,只一个房间孤零零的立在台阶上,房间的背后是高耸的围墙,院子被小半人高的杂草所淹没,我瞧着四下环境,俨然一副荒废多时的模样。凭我的江湖经验,这里面一定有古怪,兀自犹豫,男子却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道:“已经走到这里了,在下若有意加害姑娘,姑娘自然是逃不脱的,不若进来瞧瞧,纵然是被害了也好知道个前因后果。” 没想到这人倒是坦荡,一口一个被害,说得我若不进去瞧瞧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迈步走入院中,只听脚边“咝咝”作响,低头一看,杂草深处竟然满是毒蛇。我脸立时青了,进退不得。 男子站在台阶上,向我抛来一个琉璃球,镂空的琉璃花纹里包着棵青黑色圆球,闻上去有雄黄的味道,混合着不知名的花香。 “未免有人恶意闯入,在下不得已而为之,姑娘见谅。” 脚边的蛇闻到琉璃球内散出的味道纷纷散去,我这才有机会发作:“你这恶人,既然有蛇为什么不早些将这东西给我。” 男子一脸理所应当:“在下又不知道姑娘是否有胆子入内。” 我气得牙根发痒,偏偏又没有理由反驳,只好气鼓鼓地走了往里走。 男子带我走进房间,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踩下去会印下一个深深的鞋印子。房间里仅有的几件摆设上面都布满了蜘蛛网。 我掩面咳嗽,这里还不如我当年流落街头住的地方。 男子有些赧然,歉意道:“许久未回来,不想竟然荒废成这副样子,姑娘见笑了。”说罢,快步向里走去,似乎也不愿在这里多呆。 里间的状况并不比外面强,一张几乎已经朽了的木床靠墙摆着,对面放置了一个书架。男子走到书架旁,将砚台一转,只见木床之后的墙吱呀呀地开了,露出一截青色石阶。 男子走到床边,施施然从床上走了过去,踩在台阶上等我。 如此简陋的机关,他确定真的是要藏什么重要的东西么?我捂脸也踩上床,明显感觉到脚下木床微微颤动,生怕踩塌了,便不再犹豫,立时走了过去。 一墙之隔的屋外景致很是不同,满院子的珠光宝气,深褐色的琉璃桌椅,浅紫色的琉璃花束,甚至连路旁草地间,不时也会看到琉璃做的小昆虫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若说上等琉璃制品在四国里千金难求的,那么这一院子栩栩如生的艺术品岂不是要富可敌国。 我眼光一边在这些亮晶晶琉璃上流连,一边又急不可耐地四处搜寻其他琉璃摆件,生怕错过一个。 男子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用扇子点着手心,道:“如何?在下没有骗姑娘吧。” 我撇撇嘴,眼睛里恨不得长出双手来摸一摸那些琉璃:“给我看又不代表你是好人,万一就是想找个理由灭口呢!”说到这里,我猛得捂住了嘴巴,一不留神怎么说了出来。 男子一怔,旋即笑得眼角弯弯:“姑娘倒是好主意,葬在这众多宝贝里,委实不错。” 我连连摆手,步步后退:“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男子看了我一瞬,略微有些失神:“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我强笑着:“那你可以不杀我灭口么?” “外强中干。”男子朗声笑道,随手甩了个我盯了许久的琉璃貔貅过来。 我拿着琉璃貔貅不知如何是好,男子好似猜到我的反应,淡淡道:“你留着吧。” 绕过假山,远远瞧见一名男子坐在扶桑树下自斟自饮。待走到他身边,先前带路的男子道:“人带到了。”转身又同我介绍,“周牧。”说罢,径自离去。 第五十一章 只为一个耳坠子 敢情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因为这个人要见我。 周牧并不搭理我,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我瞧着他面色冷凝,估摸着大约是心情不好,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我找来,又等了半响,酒瓮终于见底,他随手就将空酒瓮甩了出去,又拍开一坛酒就倒,仍旧没有理我的打算。 诚然,我私心里巴不得他最好别找我,可是既然来了,也收了别人的礼物,拿人手短我自然不好拍拍衣服走人。当然,我自然不会承认,最大的原因是我没信心可以安然无恙地溜之大吉。 于是,我索性也拍开一坛酒,就着酒瓮也自顾自的喝起来。当年流浪在外,我没少偷酒喝,后来上了太极山,有个好饮酒的师父,又有个无法无天的二师兄,因是也算得上尝遍人间美酒。 喝得起兴,忍不住大声唱诵起来。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肴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景明。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类维何,家室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明有仆。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子孙。【注】 这是早年间不知哪里听来歌,那时不懂意思,觉得顺耳便记下来了,没想到这一记竟记了这么多年。 我端着就翁仰头灌了一口酒,醉眼迷离地看着眼前一盏琉璃酒樽忽大忽小,变幻出各种形状。我伸手拿到眼前,想瞅瞅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别乱动。” 醉得早已趴倒在桌子上的周牧忽然抬手夺走酒樽。我酒劲上来,自然不依,于是便卯足了劲又夺了回来。周牧显然急了,再来夺酒樽时不自觉使上了功夫。本能的感到危机,我向一旁躲开,因神智有些恍惚,脚下没了章法,只听“砰”的一声,琉璃酒樽应声而碎。满地的琉璃渣子反射出各色光彩,晃得人眼睛生疼。看着地上的碎片,我蓦地一下惊醒,偷偷地侧首觑他,只见他木然望着一地碎片,眼睛里竟生出一片荒芜。 心道糟糕,看样子是件宝贝,赔是赔不起的,跑恐怕了跑不脱,一时间我也没了主意,只要陪他一同呆若木鸡。 又过了许久,直到我腰酸腿痛再也跪坐不住,才扶着小几慢慢爬了起来。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 见周牧不语,我心里愈发忐忑,于是干脆趴在地上,掏出条帕子准备拾碎片。手指将将碰到琉璃渣子,便被人一掌推开,力道之大竟让我滚到一丈开外。 周牧蹲在地上,神情专注,眉眼含情,就像是看着自己多年的恋人。他一片一片拾起琉璃随便,再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好。 等他完成一系列动作,已经换了个人似的,他客客气气对我揖手:“在下周牧,不知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我将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犹自整理衣服,被他这么一问,手不由顿了顿:“不是你找我来的?” “原来是夏姑娘。”周牧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不敢同他计较,只觉得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于是忙问:“不知周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无他,只是想从姑娘身上买件东西。” 我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什么?” “姑娘带着的耳坠子。” “耳坠子?”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那里挂着一副绿松石的耳坠,是尔雅当初送给我的。 “在下愿意出高价购买。” 岁月长安,前路相伴 这篇上架感言原本前几日就应当完成,我却一拖再拖,因为不知该如何下笔,胸中翻涌的情绪不知该如何找到适当的疏导口,以至于拖到今日,明昭在这里深表歉意,鞠躬~~~ 《四时令之玉水明纱》是明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书,从开始构思到提笔写大约用了十来日的时间,起因之一是先前写的小说《华音筝》故事基调太过沉重,而我暂时也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调整方案,于是便想先暂且放下,写个欢脱的文来调整一下心情。之二便是明昭自小以来便对群雄逐鹿英雄辈出的时代心驰神往,只恨自己生在当下,不能去亲眼见证那些风起云涌风华绝代,于是便希望笔下的人物可以在一个英雄的时代里,开创一番波澜壮阔,于是便设定了四国争霸的背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了玉水明纱这么一段故事。 所有因果追溯都来自于最初的选择,男主姬桓为了守护自己的黎民苍生,一剑贯穿女主的胸膛,鲜血从心间扩散开去,殷红得宛如嫁衣。他恨,他悔,却也只能独自去承担这份噬心的痛。写这篇故事,最初最惦念的便是这样一场决裂,决绝得一定要用生命去终结这一场牵绊。 故事的开头便是五年后的重逢,再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强忍着内心的狂喜,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冷么?这样的男主真的很让明昭心疼,一个是毕生的责任(“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一个是一生挚爱,在他为了大爱而放弃私情的那一刻,老天毕竟还是眷顾他的,但是,那样的一剑,如注的鲜血,却又生生在两个相爱的心间划下了深深的鸿沟。他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两人已然斩断的牵连,却又不能堂堂正正留她在身边,于是,他只得加快筹谋,只为最后一战之时,他还来得及抓住她的手。 很多朋友一定有疑惑,既然他深爱女主,何来与一众男子断袖情深。实际上,明昭在进行人物设定时,设定的背景是姜国内乱,姜国皇帝听信佞臣谗言,将太子桓流放于不毛之地,姬桓历经艰险又借助晋国力量才得以返回东宫,但是回来之后境况并未好转,仍旧如履薄冰。后来他与晋孝公主决裂,在姜国的日子更加难过,无奈之下想到一计——借耽迷男风迷惑众人,而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才有了断袖这么一桩传闻。 感慨至此,关于前半部分的故事因果,明昭大致略作了一番回忆,下半部分故事会逐步从儿女私情再次转换到国仇家恨,但感情线路依旧不变,所以喜欢夏堇纱和姬桓的朋友,欢迎你们继续关注此文哦,当然,还有二师兄~~~感谢~鞠躬~~~ 说完了故事内容部分,下面明昭想讲一下个人的心路历程。 在写《华音筝》时,由于明昭有段时间卡文卡的很厉害,且文文成绩也不理想,在双重压力下明昭陷入了一个很糟糕的状态,于是明昭联系上了编辑蚊香猫大人。猫猫大人帮明昭又是看稿子又是提建议,忙了好一阵子,最终帮明昭分析出来是文文基调定的太压抑了,于是明昭认真思考了许久,考虑到故事设定不舍得变得,于是只好暂时搁浅了《华音筝》的写作计划,这么一来也间接的导致了猫猫的辛苦劳动付之东流,真的很抱歉,也非常感谢猫猫给我帮助,包容我,鼓励我~~~鞠躬~~~ 后来琢磨一番,我拟了个《四时令之玉水明纱》的大纲,拿给猫猫看,猫猫鼓励我试着写写,于是玉水明纱就这么开始了。在写作初期,因为笔力不足且还没有从压抑的写作状态调整过来,文文并不理想,这时候,又是猫猫帮我看稿子,甚至给我具体指点出怎样可以更好,让明昭获益匪浅。在这里还要再感谢一遍猫猫,谢谢你的帮助和鼓励,遇见你真的是我莫大的幸运,谢谢你~~~ 接下来是明昭亲爱的读者大大们来,真的很想@你们,就让明昭任性一次吧~ (圈了部分读者大大,排名不分先后) @王一椎 @七夕花 @尔今 @茶馆小二 @云书赫赫 @安娜乔 @沐兮瑶 @零温 @金陵笑笑生 @阿斯科利 @雪月天痕 @殿试 @乐多咖啡馆 @焦小蕉 @茶馆小二 @玺源也玺凯 @雨后957 @enjoy最爱宋茜 @暧昧婆娘 @荒潮cyq @lolita妍lei @风吹厚脸皮 and so on~~~ 太多的话想对读者大大们说,一路以来,每当我遇到困难,开始动摇之时,都是你们一遍一遍告诉我你们想看下去,你们觉得有趣。或许对于大家来说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但是明昭听在心里却是万分感动,也让明昭感觉到了自己文字创造的价值。因为有你们的陪伴,让明昭在写作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感受到了温暖,也因为有你们,让明昭更加坚定了写作的信念,千言万语凝聚成我最衷心的感谢,谢谢大家,谢谢~~~鞠躬~~~ 希望有朝一日明昭可以用更好的文字来回馈大家温暖大家。光阴流转,前路漫漫,愿岁月长安,前路相伴。祝所有人长安,幸福。 第六十四章 被能喵软禁 四国盛会的开幕式折腾了一整天,从上午到傍晚,整个安阳城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在院子里的两个大梨树上绑了个吊床,躺在上面拿了两团棉花塞住耳朵,又拿帕子遮住脸摇摇晃晃。前些日子在梦里周公先生说给我安排了几场相亲会,让我得空了去瞅瞅,看不上没关系,看不上他再找,反正都是他分身术已经使的出神入化。迷迷糊糊的似乎瞅到了好几个面目相似的身影,哟,还真跟周公先生长得一模一样,我一边走一边对他们评头论足,走到最后蓦地看到一个长的不像周先生的,可这模样偏偏眼熟的紧。 “这位公子咱们哪里见过?”顺手摸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抹在裙角。 “啪、啪”好像被什么东西扇了两巴掌。我揉着眼睛看到二师兄蓦然放大的脸,吓得一下失了平衡从吊床上摔了下去。 二师兄一脸嫌弃的背对着我坐在吊床上,他怀里的毛球探出长圆脸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揉着摔疼了的膀子,兴奋地扑了过去,毛球吓得缩回二师兄怀里。我绕到二师兄正面,眼巴巴地看着他怀里拱起的一团:“二师兄,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啊?” 二师兄骄傲的半仰着脸,谁知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原本闷不作声的毛球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起爪子往二师兄脸上一拍。“啪”!真响! 果然,谁是真女王谁是伪公主一目了然。 半个时辰后,毛球的四只小短腿已然踩在我的肩膀上,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我的后背。 “这么说来你运气还真不错啊长乐君。”原来毛球是二师兄参加四国盛会开幕式时抽奖抽到的,据说这种猫品种珍贵,是从遥远的大海彼岸漂流过海而来,浑圆的脸上两只小小的三角形耳朵耸拉下来正好覆在头顶,看上去就像一个圆球。 “好什么好,你看!”说罢,二师兄撸起袖口,从手腕到手肘布满了一道道的血丝。 “你,你怎么闹成这幅样子?”我吃惊问道。 “还不是这个小祖宗闹得!”二师兄努努嘴,十分不满。 我侧头看了一眼优雅仰头远眺状的毛球,不信道:“你看它这么乖,怎么会抓你?” “不但会抓我,还会扇你!”二师兄气急。 原来是这个小家伙。真是好样的! 我抬起手,正准备去摸毛球的头,不想它却踏着我的胳膊一跃而下。 女王大人果然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调戏的!看着毛球窜进屋里,我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帮二师兄推着吊床。 “今日有什么热闹好瞧啊,你去找大师兄了吗?”我好奇问。 我师兄问我要了张帕子,轻柔的擦拭伤口。“找什么找,你还嫌事情不够多么?还有什么好瞧的,每一届开幕式都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方才我坐的角落旁边正巧有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你晓得那姑娘怎么了,竟然是冲着阿桓去的!”二师兄也没仔细说,便激动得跳了起来。 ------------------------------ 傍晚,姬桓回来,二师兄闹脾气不肯一起吃饭,于是我只好勉为其难的与他同桌而食。 “毛毛还喜欢吗?”姬桓漫不经心地问。 “毛毛是谁?”我下意识的反问。话音未落,地上一个毛团倏地一下跳到我的腿上,整个圆脸几乎伸到了我的饭碗里。我越把它往后抱,他便越往前探头。 姬桓含笑看着我们一大一小的战斗,见我最终惨败,十分大度的对毛球招招手,毛球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一般再不眼馋我的饭碗,老老实实的趴在姬桓腿上。 “毛毛就是偶尔淘气些,平时可以与你作伴。” 我瞧了一眼腆着大脸直往姬桓怀里蹭的毛球,好生羡慕。“它怎么跟你这么熟啊?”我不禁好奇问。 “大约是觉得我可亲吧。”姬桓眼神暗了一下。 我拍拍手,从桌上夹了块骨头诱惑毛球,它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不为所动。 姬桓抓着它的两只前脚把它递给我,道:“最近安阳城里人杂,你就别乱跑了,没事在家里照看毛毛吧。” 什么?变向软禁么?虽然我是懒了点才错过了开幕式,可是我留下来的初衷不就是凑热闹看比赛么! 为了坚决表示反对,不顾他还未吃完饭我便抱着毛球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七十二章 山雨欲来 经过一个时辰的筛选,参加试笔会的选手都选定了先生,卫长公正欲请归莲居士对本届比赛做以总结,谁想却被闻涛先生率先开口:“老朽年事已高,恐怕也等不到下一次盛会了,不如就在这里倚老卖老让老朽来说上几句,不知诸位意向如何?”说罢,闻涛先生眼睛转向归莲居士方向。 见他蹙眉颔首,闻涛先生捋着胡须笑道:“老朽今日听闻一个笑话,不若就在这里同诸位讲上一讲,权当图个乐呵。老朽早年间也算勤奋,调教过几个不长进的弟子,小时候师兄弟团结和睦,可惜长大之后各为其主便鲜少来往,不过就在数月前,几个不肖弟子倒是不约而同的都来找过老朽。” 闻涛先生虽不及归莲先生家喻户晓,但四国之中那些执牛耳者却都不敢轻视他。他一生收徒不过一手之数,而这些弟子却个个都是拔尖儿的权谋高手,随着年龄增长,纵然各人政治抱负也不尽相同,归附的势力不同,但毕竟还感念着师父的教诲,因是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都不敢对闻涛先生掉以轻心。 众所周知,闻涛先生几位弟子虽然幼年交情不浅,但是如今世易时移,纵有再多的手足情深却也都不便过分深交,然而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出师之后几乎再无聚首,今次居然纷纷去找师父,俗话说事出无偿必有异,一时间,众人不禁都竖起耳朵且听下文。 我拉了拉姬桓的衣袖,想问问他这个闻涛先生的背景,因为我总觉得这位老人家若是再年轻几分,定然与我那个爱烧饭的小师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拉了几次有反应,我才发现姬桓神色莫辩不知在想什么。 不待我再叫姬桓,闻涛先生踱着步子在四国重臣面前走了一圈,最后在云昇面前停了一瞬,像是在思考什么,不过片刻,他便恍然一笑,又若有所思地瞟了姬桓一眼。 “诸位想必都很好奇究竟什么事情需要他们集体出动,实不相瞒,老朽见到阿一也很是吃惊,原来就在前几个月,阿一的手下抓到了多名混入军队的探子,起初以为偶然,不想从别处得知阿一手下的军事力量以及战略部署皆已泄露。”说到这里,闻涛先生特意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见大家都震惊不已才继续道,“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之后几个月里老朽的其他弟子也纷纷找到老朽,都遇到了类似的状况,便委托老朽代为查探。” 阿一是闻涛先生的大弟子,本名武川,效力于卫国,如今官拜骠骑将军,以勇猛彪悍震慑三军。 听完旁边两个少年咬耳朵,我便兀自腹诽,这老头子说话可真急人,这么简单一件事还不一气说完,也忒吊人胃口了。我左右瞅瞅,没发现瓜果零食,甚至连包瓜子都没有,看热闹也很费神不知道么!大师兄真是太怠慢客人了! 我腹诽得欢乐,自然没有注意到刚刚“改邪归正”的小桓桓居然敢背着我偷偷和周二皇子眉来眼去。 闻涛先生上前走了几步走到归莲居士身侧,对他傲然一笑,又道:“想必诸位多少应当晓得老朽一二,老朽除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外,最擅长的便是这追查能力。”说罢,停住看了众人几瞬。 瞧着老头子得瑟的样子,我不禁在心底翻了几个大大的白眼。老头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心声,目光然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旋即继续道:“只怕大家也等得不耐了,老朽这就不卖关子了,私下里收集各方情报的人正是……归莲居士。” 第七十三章 “英雄救英雄”的画风是怎样炼成的 老头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心声,目光然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旋即继续道:“只怕大家也等得不耐了,老朽这就不卖关子了,私下里收集各方情报的人正是……归莲居士。[燃^文^书库][]|” ---------------------------------- 众人哗然,有人大声嚷嚷着胡说,也有人表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则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八卦。 原来那个归莲居士在四国里声望颇高,不少文人政客受他指点之后便飞黄腾达。但他一直秉承着低调做人低调处事的准则,既不允许弟子从政,又鲜少与那些达官贵人往来,连本次四国盛会也是卫长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老学究,竟然私下安插探子混入各国? 闻涛先生见众人神色各异,从袖兜里掏出一块绢帕,他冷笑着抖开帕子,只见上面缝了许多条细小的丝帛条子,而条子上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有眼尖的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字并且读了出来。 二月初十,周监国将军调五万军于怀准邑。 三月十五,周卿大夫密会姜太史令。 三月二十,卫长公主与御史大夫挪用赈灾一百万两赈灾银两。 四月,姜镇南王调集王府精锐潜入姜卫边境深山。 五月初八,晋大王子密会宰相。 …… 一条条清单被读了出来,在座的所有人无不闻之变色。我觑了觑几位政要们的表情,看到姬桓时,发现他面上神色虽然略有不善,但眉宇之间倒并无多少怒色。我不由诧异,若说绢帕上说得都是无稽之谈,大师兄绝不会额角轻颤,但是若是真的,姬桓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平静。 我正暗自察言观色想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姬桓忽然看了过来,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抿嘴一笑。 我愣愣地看了他半响,直到闻涛先生再次开口才拉回我跑偏的神经。 “想必这些机要,便是在座的各位也并不一定都了然于胸吧,”目光在四国政要面上一一扫过,继续道,“归莲居士一边自负与世无争,一边又暗自搜集各国情报,不知究竟是作何打算?若是想蹚一趟浑水,只怕在场的诸位都想极力拉拢先生,先生何必费心费力的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莫不是别有所图?”闻涛先生尾音一扬,咄咄逼人地望向归莲居士。 归莲居士沉着脸,并没有明确表态,而他身后的云熠却有些坐不住了,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他师父拦下。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晋孝公主忽然向归莲居士走了过去。 看着她一脸淡定从容,我心中“咯噔”一声暗叫糟糕,凡是有她参与的事情八成都不会有好的收场。我下意识向姬桓身侧靠了靠,他目光不动,却不经意似的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晋孝公主对归莲居士微微颔首,转首对闻涛先生笑道:“先生须得慎言,现在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若是有什么闪失别让先生失了信誉。” 闻涛先生冷笑:“多谢公主提点,老朽心里有数。” 晋孝公主笑道:“孝儿幼时曾听过归莲先生教诲,也算是半个弟子,今日既然有人质疑师父,孝儿不免要多说两句。” 晋孝公主话音方落,周遭便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虽然今日我才晓得归莲居士大名,但瞧着今日拜师的阵仗也晓得他必是非凡之辈,万万没想到,晋孝公主竟然跟随这样的名士教导过,可是想想她的品性,不免对这位师父的好感要一降再降。 闻涛先生老迈的身子原本是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才勉强站得笔直,此刻听了晋孝公主言语,他竟然甩开两人的搀扶,仰着头颤巍巍地作出一个应战的表情。 晋孝公主似乎很满意闻涛先生的反应,道:“既然先生这么笃定自己所言非虚,不若便呈些证据也好给证明证明。”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舒了口气,原先提心吊胆的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如此看来也不过尔尔。自打她站出来的那一刻,心中那杆秤不免有些向闻涛先生方向倾斜,我委实不敢相信晋孝姑娘会和正义做朋友。 虽然心中不待见她,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十分简单有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原本就是不几句口头上的以讹传讹就可以盖棺定论,有时候还需要客观事物和时间去佐证。 闻涛先生显然料到了她会有此一问,招了招颤巍巍的手,于是方才扶他的一个年轻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木质的牌子。按照规矩,立刻有宫人捧着托盘给卫长公承了上去。 禁不住好奇心,宫人经过我面前时我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瞅,巴掌大的木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禁有些诧异,一块破木头能做什么。收回脖子时余光不经意扫到云昇身上,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听八卦听得兴奋过度了,整个身子僵硬得就像方才那块木牌,甚至连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好小子,为了他们王室八卦也是操碎了心啊,果然是很有潜质的!既然这小子随我,以后不免还是要同他多交流交流心得。 心中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忽然听到王座之上“啪叽”一声,我倏地一下仰头看了过去,于是搭上扭到脖子的代价,我也只看到了送木牌的宫人脚滑摔了个大跟头的场面。所幸他是先把木牌呈给大师兄才摔的跟头,否则以大师兄死要面子的暴脾气,多半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师兄拿着木牌细细端详许久,面上神色不变,我却眼尖的发现他眼角轻微跳了几下。凭借五年来被他折磨养成的知觉,我敏锐的察觉到了大师兄的惊讶、质疑、不满、愤怒等种种感情。 等大师兄看够了,一旁匐地不起的宫人才如蒙大赦的把木牌端了下来。 趁着分析完大师兄表情的空当,我迅速开发我探案的潜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果然发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心中不禁一喜,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回头散场之后有机会还得多结交几个朋友。 宫人将木牌端到晋孝公主面前,当她看清楚木牌的那一刻,面上的表情却全然不及大师兄掩藏得好,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想掩饰什么。 晋孝公主霍然转头,失声问:“师父,您……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您可以直接跟孝儿说啊,无论您想要什么孝儿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您办到的,您这又是何苦呢?”说着说着,她竟然声泪俱下,若不是晓得她的个性,只怕我也免不了要被这么个孝顺弟子感动了。 果然,在晋孝公主的眼泪攻势夏,众人即便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半也认为归莲居士有鬼。 这厢晋孝公主眼泪还没流完,那厢云熠劈手夺下木牌。他仔细端详片刻,有些不敢置信,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牌细细对比。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那竟是归莲先生的信物。 “证据已经拿出来了,诸位倒是信也不信?”闻涛先生像个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道。 “你……你胡说。”云熠截口道。 他甩手扔开从晋孝公主手里拿来的木牌,又把自己的那块举起:“这才是师父真正的信物,你们休要胡说!” 一个看热闹的年轻人捡起木牌,凑到云熠身侧,两只眼睛几乎都贴到他的手上要区分清楚何为真何为假。 云熠急急地缩回手,语气不善地瞪着年轻人:“看什么看,这是你随便能看的么?” 也不知是不是云熠的态度激怒了年轻人,他竟然挥起拳头就往云熠脸上招呼。 就在我几乎以为那一拳就要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一只手稳稳地握着了拳头。 云昇? 顾不得反应许多,嘴巴便先于大脑行动:“小子好样的!” 见众人惊诧地向我望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口喊出了自个儿的心声,英雄救英雄什么的,画风再美好也只能仅限于自己开发啊。 “确实是我的信物。”就在快要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沉默已久的归莲居士忽然说道。 第七十六章 艳阳高照,原本每日酉时才关闭的安阳城门今日不知为何早早便合了起来。偶尔过路的商贾旅人在城门外叫喊,也只换来墙头卫兵的低喝。久居安阳城的老人们都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早早便招呼儿孙回家。街头偶尔还有三两个的少年贪玩不肯回去,于是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安阳城的大街小巷上凭空冒出许许多多黑衣人,他们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佩刀,一个个杀伐之气四溢,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向着某个方向汇聚。 巷子里的少年人贴墙而立,眼睁睁地看着一队黑衣人从他们让出的狭窄小道上经过,凛冽的杀气带着风声刺痛少年的面颊,待他们消失在巷子尽头时,终于有少年顶不住压人的气魄软软滑到了地上。 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到达目的地——试笔会场。 黑压压的一群人把会场团团围住,佩刀“咔”的一声全部拔了出来,冰冷的刀面反射出森森寒光。他们已做好准备,就像一个巨大的凶兽亮出了獠牙,只等着享受猎物分崩离析的美妙瞬间。 此时,与黑衣人一墙之隔的园子里,众人并不知道即将降临的危险。 “师父,你可为我做的了主?”说话的是慕容姑娘,她面含嘲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归莲居士。 此刻归莲居士的脸上少了几分方才的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几丝疑虑几丝焦灼。他没有回答,却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玉佩上用小篆雕刻着“十二”的字样。这样的玉佩江湖上统共不超过十块,都是十二楼的副楼主赠送给他朋友的。每次帮朋友完成一件事情,他都会收回一块玉佩,如同仪式一样,一块一块送出去,一块一块收回来,再一块一块毁掉。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却都笃定地知道,那些收回的玉佩绝不会再出现在江湖。甚至是当初顾飞燕死的时候,副楼主也第一时刻收回玉佩。 江湖上见过玉佩的人屈指可数,此时归莲居士将玉佩拿出来,不少好奇之人便凑了上,想要亲眼目睹一番令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十二楼必杀令”到底是何模样。 我也本着敏而好学的精神打算上前一看究竟,不想手腕被姬桓扣住,我不解地回头看他,却发现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而是“含情脉脉”的与周二皇子对视。虽然两人面色都不多好,但眼神交流里的默契不言而喻,看得我心里更是直冒无名之火。我拖着手腕使劲甩了几下,却发现依旧被他牢牢扣住,于是索性抬起手腕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他的手指。 “别闹。”我终于成功的引起了姬桓的关注,然而他匆匆看我一眼便转开目光看向人群。 怒从中来,我正欲与他分辨,却硬生生被闻涛先生打断了怒火,他冷笑:“一块玉佩就能证明他的清白?咱们在座的诸位有谁瞧过真的?老朽奉劝诸位还是冷静些好,莫要被人骗了还在替旁人说好话。”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不知是谁先开口,“你们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信了。既然都没瞧过真的,怎能知道归莲先生这块是假的?反正我相信先生人品。” 又静了片刻,人群终于再次活跃起来,不过这次似乎是为了表明态度似的,信或者不信绝对容不得第三种答案。 “早年间孝儿有幸,求得十二楼中朋友跟副楼主讨了半块玉佩留念,虽然前些日子磕碰过,但还有个大致模样,诸位不妨拿去辩辩,也好还师父清白。”晋孝公主从袖兜里拿出一块碎了一大半的玉佩,侍者端着托盘将玉佩接了过去,又将玉佩送到归莲居士手里。 “诸位可看清楚些,千万莫冤枉师父。”晋孝公主说的情真意切,然而许是太清楚她的本性,我不禁暗暗多留意了几分。若果真为归莲居士担忧,她即便不会亲自把玉佩送过去,至少也得看看到底一样不一样。如今她这般淡然笃定的神情不知怎的总让我心慌。 “呵,看也看了,无论从材质还是刻痕两块玉佩都别无二致,不知诸位还有什么不信?”离归莲居士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最先看清了细节。 旁边略远几个人只能看清大致轮廓,但却一口同声支持年轻人的观点。然而,不等更多的人看清,便有一个毛头小子劈手夺过玉佩高高举起,“这玉佩的轮廓形状虽然相似,可是雕刻的刀工明显不同。”经他这么一说,人群中再次骚动起来。 就在此时,沉默已久的大师兄忽然命令道:“请陆大师来。” 不多时,众人还在分辨真假,只见几个宫人分开人群,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沉静刚毅,神色倨傲,还未等宫人们拿来玉佩,他远远看了一眼便道:“假的。”说罢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人群中有见过他的人,立即喊了出来:“那不是雕玉的陆大师吗?”话音一落,方才还想质疑男子胡说八道的人立刻鸦雀无声。陆大师是当世玉器雕刻名家,久居于安阳城,相传四国王宫里最好的玉器藏品都出自他手,若是他说这玉佩是假的,那必然就真不了。 “呵,连陆大师都说玉佩是假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闻涛先生质问道。 “胡说,他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他又不是十二楼的副楼主,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云熠挡在归莲居士身前大声反驳。 闻涛先生冷笑一声,不待他开口,慕容姑娘便抢先道:“他若没见过真的,只怕十二楼送出去又收回来的都是假的了,那些玉佩都是他当年亲手雕刻而成。”此言一出,原先还心存疑虑的人纷纷倒戈相向,质疑归莲居士为何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 远远看过去,一眼便瞧见晋孝公主脸上隐隐的笑意,说不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直觉事情有异,我便细细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想了许久,终于想到玉佩有两块,方才陆大师只说是假的,并未指出哪块玉佩是假的。我霍然抬头看向晋孝公主,她可唱得一出好戏,误导了众人,陷害了云昇的师父。 然而,就在我准备说出推断时,园子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铮然之声不绝于耳,像是兵器打斗的声音。 就在我分神凝听外面动静时,姬桓已经拉着我的手腕在混乱的人群里疾走而去。混乱的人群往各处跑的都是,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有些人或近或远总围在我们身侧。 园子正门被人推开了,一队黑衣人蜂拥而入。姬桓脸色不大好,拉着我隐在人群里。黑衣人把人群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团团围住,我站在姬桓身后,总时不时的觉得跟我们挤在一处的那些人目光总是似有似无的落在我们身上。 领队的黑衣人带着一个银色面具,他的目光一一从人堆里扫过,扫到我们这处时动作一顿,狰狞的面具上反射出森森寒光。一瞬过后,他的目光落在归莲居士身上,没有半分停留,手起手落间黑衣人已将归莲居士带了出来。云熠拼命挣扎,奈何一介书生怎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他们抓走。 与云熠激烈反应相反,归莲居士气定神闲,连大气也不喘一下。黑衣首领像抓小鸡一般将归莲居士提了起来,唯一露在面具之外的眼睛里透着狠厉的光。 云熠目眦尽裂,不管不顾的想要同黑衣人拼个鱼死网破,可惜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便被黑衣人制服。 黑衣首领看到尘埃落定,冰冷的声线里夹杂着讥笑嘲弄说道:“祸乱苍生的逆贼就在这里,那些鳏寡孤独者们,你们想要怎么处理掉?” 说归说,他的眼神还不忘了一一从四国政要们的脸上掠过。然而,极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精确的找到了每一个藏在黑暗深处的人。 当这句话一出口时,云熠彻底疯狂,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救命稻草一般,可惜众人都无情的拂开他的手。直到他抓住了云昇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