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山庄》 第一章 白衣公子 客栈,历来都是鱼龙混杂之地,而这间客栈,除了位置偏僻了些,倒也稀松平常。整体看来,也不过是木头建造的三层小楼,一层大堂,桌椅板凳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供行人打尖吃饭,而二三层便是客房。至于后堂厨房等地,也不过尔尔,就不一一细述。 整间客栈,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便只有客栈门口布局怪异的对联和高挂的匾额。只见上联书曰“迎五湖四海”,下联书曰“送南北东西”,可这上下联却都只占门口木柱一半的位置,后一半则是空白一片。而上方大匾,“居来不来”四个大字倒是显赫赫悬于正中央。 要说建这座客栈的人也算上是个妙人。当初建客栈选址时,只图这里风景宜人,随心而定,却忽视了此处远离栈道,少有行人商客,因此开张后好一阵子,竟无几人前来光顾。这主人虽说心性烂漫了些,但到底也是着了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三天三夜,竟想出在门口挂上一副绝对,来吸引文人骚客到此瞻仰,也算不辜负这里的景色。这主人打定主意后,先是煞有介事的将自己本名隐去,更为彰显自己有才华,自称为诗渊居士,然后方飘飘然想对子去了。诗渊居士本意想着,若是绝对,必不能落于俗套,要大俗大雅方好。只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诗渊居士竟然只想了开头大俗的相对的五字,而后接哪几个字才算绝妙竟不能定。存心要都黜了,又不舍,只好将剩下位置的空出来,待日后再补上。诗渊居士一看对联自己不行,又气又恼,随手写下“居然不来”四字,便当做客栈名字,找人照样做了匾额,挂于大门口。而后,诸事不理,专心想对子去了。 诗渊居士最后究竟为何没能续完对子,已经年代久远不可寻,如今的客栈也早已更换了几任主人。早些年间,这“居然不来”客栈是艰难了些,只能勉强维持。可后来,也不知是哪一位主人开始,这客栈反倒因位置僻静,且价格实惠,得了肆意洒脱不拘小节的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喜爱。而今这客栈虽不说生意有多红火,倒也过得下去。又有个说书人自称小老儿的,专门给客人说故事,倒也自得起来。 这一日,正午饭时已过,客人也去了大半,只剩零星几桌。 小老儿佝偻着身子站在案桌后,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来回打量着在大堂吃饭喝酒的客人,看能不能再说上一段书。只可惜正值三伏天,天气燥热,弄得人的心里也如同架着火一般,哪有人愿意听说书,只觉得呱噪。 这时,从后堂走出一名看上去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右手吃力的端着一个盛满水的大碗向小老儿走来。小男孩全神贯注的盯着碗里的水,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碗里的水溅出来。只是一瘸一拐的脚步让单薄的身体掌握不好平衡,全身心集中在右手上的关注,倒让空荡荡的左袖子甩来甩去。待小男孩走到小老儿身边,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然后献宝似的将大碗递到小老儿的眼前,笑眯眯的糯糯说道:“师父,先喝点水吧。” 小老儿一脸慈祥的看着小男孩,接过水,温声说道:“好了,续儿,我这儿身边有水,哪用得着你特意端来。”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身后的泥壶。 续儿瞪大眼睛仰着脖子说道:“师父,这水是后厨的豆子哥从山涧里挑来的泉水,可凉快了,听豆子哥说,这水喝起来还是甜的呢。我央着他给了我一碗,师父您尝尝,您先尝尝。” 小老儿笑着喝了一口,真觉得这水甘甜无比,入喉清凉,这暑气顿时就去了一半。由衷的赞道:“真凉快!”看着续儿盯着水碗吞口水的样子,哈哈一笑,说道:“师父年纪大了,不能贪凉,剩下的你就都喝了吧。” 看着小老儿是真的不喝了,续儿才接过大碗,心满意足的将一碗水全喝光。抹了一把嘴,冲着小老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将大碗送回厨房去了。待送完碗,续儿便乖巧的趴在小老儿一旁的小椅子上,看着桌案发呆。只是没一会儿,竟打起了瞌睡。小老儿慈爱的替续儿刮去脑门子上的汗珠子,拿着折扇轻轻的扇了起来。 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得外面一阵马的嘶鸣声。正拄着柜台打盹的小二听见动静,一溜烟的窜了出去。乍一出屋,只觉阳光刺眼,小二伸出手遮住阳光定睛一看,一位白衣公子正从马上翻身而下。 这小二在客栈也有了时日,算有些见识,却还是被眼前这位白衣公子晃花了眼。只见这白衣公子头带白玉莲花冠,上着碧玉如意冠发簪,一身看似不起眼的白绸薄裳,却是用同色的丝线秀满了被誉为名满天下寸缕寸金的祁绣。躬身接过马的缰绳,正见着白衣公子腰间束的鹿皮拗着随影帛的环扣大带,正中间镶嵌鹅卵大小的玉石上镌刻着七骏凌云图,图中骏马鬃发丝丝分明。转过身将马拴在木桩上,又对马好是一番打量,只见这马也是通体洁白,浑身上下愣是一个黑点都没有,体态挺拔矫健,身形行云流水,线条匀称,四蹄有力。伸手探探马的鼻子,呼气时只觉得阵阵凉风,此等良驹,必是天山名驹冠霜胜雪无疑。而毫无拼接缝隙的桦木马鞍上竟还铺着一层暖玉,更让小二咂舌不止。 寒马为骑,暖玉为鞍,文质彬彬,相貌堂堂,这通身气派,竟和以往见过的武林中人皆不同。小二不敢轻待,麻利的拴好马,一边往里迎,一边躬身笑着问道:“这位公子,想打尖还是住店啊?” 白衣公子信步走进大堂,先是打量一番,然后从袖口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鼻尖的汗珠,方说道:“我就是进来歇歇。”说罢,挑了一处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了。 “这位公子不但长得俊,声音也俊得很咧。”续儿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走进大堂的白衣公子,不由得呆呆说道。 见续儿的样子,小老儿收起折扇,轻敲了下续儿的后脑勺,示意他噤声。 白衣公子倒没注意到小老儿这边的动静,对店小二吩咐道:“你们这儿拿手的只管端上来,记住,要精不要多。怎么搭配,你看着来。对了,我的马你们可别马虎了。记住,二十斤鲜草,十斤干草,十斤的豆子,另外,应季鲜梨把皮和核去了,待我的马吃完草料,就让它吃梨解渴。” 白衣公子自顾自的说着,小二的脸色越来越苦。待白衣公子说完,小二吞吞吐吐道:“这……公子……” 白衣公子看着店小二的表情,从腰间取出一锭黄澄澄金子,往小二眼前一晃,笑着说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这个给你,我和我的马的应该都够了。至于剩下的,就当赏你的辛苦钱好了。” 小二看见金子,眼睛都看直了,忙答道:“是是是,不敢不敢不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然后双手接过金子,忙去准备了。 白衣公子看着小二只顾看着双手捧着的金子,差点摔倒的滑稽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笑过,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翻过一个茶碗,倒了一杯茶。可看了看茶碗,又放于鼻下嗅了嗅,皱着眉将茶碗磕在桌上,又推出去老远。 从白衣公子进来就盯着没放的客栈掌柜看见此景,心下了然,忙跑向后堂,先是对伙计千叮万嘱一番白衣公子的吃食,然后又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不一会儿,客栈掌柜亲自端着一个小茶盘向白衣公子走来。 将茶盘放在桌子上,将上面一套官窑特制的白瓷茶具一字摆开,一边泡茶一边恭声笑着说道:“这茶叶是我前些年特意让熟悉的行商给我带的武夷大红袍,这些年都没有遇见这么好的。只是我们到底是粗人,哪能喝出什么好坏,所以往常我都是用蜡密封好藏起来的。我还想,可要白白糟蹋这些好茶了,谁知今天贵客就来了,也好让这茶有用武之地了。” 客栈掌柜一面说这话,这茶也泡好了一杯,双手递给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一笑,欣然接过茶杯。先是看了看,然后又闻了闻,而后小小的嘬了一口,放下茶杯笑道:“果然是好茶!” 客栈掌柜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小二端着大大的托盘走了过来,遂说道:“公子的菜来了,小人也就不打扰了。”说着对小二使个眼色,便又回到柜台算账去了。 “掌柜的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和平日里不一样啊?”续儿看了半天,回头问向小老儿。 小老儿看了看柜台里的客栈掌柜,又看了看白衣公子,双眼叽里咕噜一转,笑而不语。在这个地界上,能让掌柜的这番作为的不是皇家可就是那一家,只是确的是谁,还要斟酌。 这小二将大托盘搭在桌子上,先端出一道菜,放于白衣公子面前。只见碧绿的玉盘中间立着用豆腐雕成的足有馒头大小的一朵牡丹花,周围错落有致的摆着各季花朵模样各色蔬果,再加上汤汁,当真有花团锦簇,欣欣向荣之感。小二笑着说道:“这道菜叫‘品冠群芳’。” “品冠群芳……”白衣公子反复吟诵这四个字时,第二道菜也已上桌。却见一个深凹大口的水晶琉璃碗,里面盛着冒尖的刚炸出锅的油汪汪金灿灿的丸子,而下面铺着的却是已经去了皮的勾芡串滑虾仁。小二恭声说道:“这道菜叫‘金玉满堂’。” 白衣公子点点头,又看向第三道菜。这一看,倒让白衣公子蹙起眉头。原来这第三道菜,竟是在八寸长三寸宽的盘子里,一整支莲藕就平躺在盘子的一侧。白衣公子侧头看向小二,小二也不说话,笑着对白衣公子一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白衣公子拿起筷子,试探的碰了碰莲藕。谁知筷子刚轻轻搭上,莲藕竟一分为二裂开,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而后一分两半莲藕竟然片片错落开,铺满整个盘子,但藕孔间的糯米却没掉一粒。这时,小二才对又惊又喜的白衣公子拱手道:“这道菜叫‘佳偶天成’。”说到“天”字时,还有意的对白衣公子作揖。 白衣公子喜不自胜,用袖子遮住嘴,低声笑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第四道菜了,白衣公子倒是满眼的期待。 只见小二端出一个宽沿的碟子,一个小巧的七彩绘着饿狼扑雁的炖盅独立其中。小二小心翼翼的揭开炖盅的盖子,立于一侧。白衣公子早在小二没掀盅盖时就觉香气扑鼻,待小二打开炖盅,盅内炖的糯糯软烂的肉羹闪着诱人的光泽,看得人食指大动。于是拿起汤匙,向盅里探去。谁知触及到盅内肉羹,竟硬如顽石。白衣公子用力一剜,竟将盅壁剜下一块。原来,这盅内乃是精雕细琢的玉石,盅壁才是真正的肉羹堆砌而成。 白衣公子赞道:“当真是独具匠心。” 小二颔首笑道:“这是‘以假当真’。”说着双手捧起托盘上所剩的唯一的汤碗,说道:“这道汤品叫‘水渡花魂’。” 白衣公子打眼看过去,却发现这道虽叫做汤品,却只见大碗里只是盛放着用果蔬雕刻的精巧十分的假山怪石,而山峰上伫立的小人更是栩栩如生。小人的一只手向前伸,看手型像是要撒些什么。 白衣公子对着小人发呆,小二见状,将汤碗颇有力道的砸在桌子上。只见小人的手里真的散落出零碎的花瓣,而原本的假山顶部竟被震出一道口子,香气四溢的浓汤如瀑布般飞涌直下,砸起零落的花瓣。 好一阵子,白衣公子才回过神来,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笑着说道:“这菜名起得别致,看着也赏心悦目。” “公子喜欢便好。”小二说完,躬身退下。 白衣公子又是好一番观赏,才吃了起来。 或许续儿的目光太专注了些,白衣公子吃了几口后,抬起头,望了过来。续儿一见白衣公子抬头,吓得将小脑袋低下去。小老儿到笑呵呵的迎上白衣公子的目光。 白衣公子歪着头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们是唱曲儿还是说书?” 小老儿弓腰摇手笑道:“小老儿这幅嗓子,只怕小老儿敢唱,公子都不敢听。小老儿就只能说个书,给各位大侠解个闷儿。” 一通话说的白衣公子忍俊不禁,笑着说道:“那你就说一段给我听听。” 小老儿笑着回道:“公子,小老儿肚子里的故事不是上万也有成千,只是不知公子愿意听什么样的?” 白衣公子眉头微蹙,略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想听什么样的……不如,你就讲讲这江湖事,如何?” 小老儿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直起一直弓着的腰身,微微一笑,走到案桌后,将醒木一砸。 几位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大汉也不由得向小老儿投去目光。 小老儿气沉丹田,声如洪钟,缓缓说道:“若说江湖,何为江湖?区区两个字,却又蕴藏着多少说不尽的侠士英豪! 旁的先不说,就先说咱大盛朝的开国皇帝武定圣祖爷。咱们以武定国的武定圣祖敖帝爷,本也是书香门第,年纪轻轻时,就博览群书。后少年意气,自创大为神功,行走江湖间是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声显赫。要说敖帝爷身居洞天福地,却心怀天下苍生,看着前朝软弱无能,致使民不聊生,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却也是一呼百应,开辟了大盛王朝,国号便是武定。称帝后是北抗欴昊,西拒刹域,南定百夷,东慑海国。这东西九千八百五十里,南北一万两千三百里的中原地境,就愣是无外族敢踏进一步。哪怕是前朝闹得最凶的北方欴昊,对着敖帝爷在落雁关外所立破虏石,也只能遥望生叹。 后欴昊大王在敖帝爷仙逝,先帝爷登基时曾想趁乱作怪,结果却还没进关便被先帝爷率领的千军万马及江湖义士们打的是落花流水。先帝爷更是用敖家绝学大为神功,在两军对垒之际,轻而易举的摘了欴昊大王的首级。班师回朝后,便改国号为武安,以武安国。 想当年当今圣上登基时,那也是万国来朝,江湖齐贺,当时的盛况,小老儿也是三生有幸,得以一见。而圣上所改国号武宁,更使武林中人,江湖侠客与有荣焉。” 小老儿正说着,一位大汉酒劲上涌,嗤笑着高声说道:“难不成这江湖就是他们皇帝老子一家的事,除了敖家,这江湖就一点事都没了?” 大汉打着酒嗝瞪向小老儿,小老儿却关注着白衣公子的一举一动。见白衣公子只是微微蹙眉,嫌弃的瞪了眼大汉。小老儿顿了顿,倒也不慌不忙,一砸响木,转而说道:“这位好汉,这牙齿还总会碰着舌头,这江湖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呢?却说自从敖帝爷当了皇帝后,武林中人也很受尊敬,武林中新秀后起之辈更是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这人多了,是非也就来了,十八年前,当今圣上即位不久,正是百废俱兴之时,可原本波澜无惊的江湖却刮起一场血雨腥风…… 要说这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十八年前的狂剑欧少邱,不过一人,却让整个江湖陷入不安之中。 要说这欧少邱少年拜入名剑门,其师正是名剑门的掌门阮正也。当年的欧少邱也算少年才俊,身高七尺,相貌堂堂,一手剑法那是出神入化,年纪轻轻便自创多套剑法,实乃阮掌门得意高徒。阮掌门更是数次对友人赞道:此子天资绝顶,犬子所不及。 只是这欧少邱到底是少年成名,心高气傲。江湖行走,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若是打斗起来,更是招招致命,半分情面也不留。这也难怪江湖人赠其一‘狂’字。 这原本大家也只当欧少邱性格孤僻,不懂人情事故,且对皇家也是多有失礼之处。只是其师阮正也阮掌门为人侠义无双,盛得人称赞,念在其师的面子,众人也就对其爱徒欧少邱很多失礼之处也见怪不怪。且后来有人见他身边有一位佳人相伴,到也让他的性子好了不少。 要说这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佳人据见过的人说,倒也真非凡品,到能同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而今的纳兰山庄庄主夫人南宫渺渺争辉一二。可就当武林众人以为能喝到这位狂剑少侠的喜酒时,没想到这欧少邱竟然杀了恩师叛逃名剑门。而后各门派少年有为的后起之辈,竟接二连三惨死在狂剑的独门剑法之下。 江湖各派为之震怒,意欲清理这武林败类,但奈何各门派有为的弟子损失惨重,都伤了元气。且江湖传言,这狂剑练功走火入魔,武功提升,却喜怒无常,已杀人为乐。 最后,还是皇家派出先帝的七皇子,如今的靖王,和当时的大学士被武林中人誉为幻影镖客的卿逸鹤,再联合武林中的新秀纳兰晖,慕容流等一干高手,和欧少邱决一死战。 这场战斗打了三天三夜,靖王和卿大学士也身受重伤。可被围剿的欧少邱狂性大发,竟有毁天灭地之势。最后关头,当时纳兰山庄少庄主而今的庄主纳兰晖参透欧少邱的命门,将走火入魔发了疯的欧少邱打入火海,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江湖终于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之中。” 响木一砸,小老儿收势,闭口不再出声。可到底功底深厚,小老儿将故事讲完,连没怎么细听的邻桌几个汉子都不由得大声叫好。 白衣公子放下筷子,押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用手帕擦了擦嘴,沉声问道:“这纳兰庄主,当真如此英勇?” 若说先前小老儿对白衣公子的猜测只有七八分,这一句话,就可以定个十成十。小老儿不动声色的沉声说道:“这纳兰庄主,别说行走江湖之人,就是小老儿也是如雷贯耳,久不敢忘啊!要说在十八年前,这纳兰山庄也就是三流门派,全靠纳兰庄主与狂剑一役,让纳兰山庄从此显赫江湖。要说纳兰庄主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就能成此大业,怎不能让人心生钦佩?纳兰庄主武功有为,振兴家业就够让人赞叹的,可纳兰庄主的家眷就更让他人徒然艳羡了。纳兰庄主在与狂剑一役后,就与自己那青梅竹马的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的表妹南宫渺渺喜结连理,那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所生两子一女,更是人中龙凤。长子纳兰无极如今也不过刚满十七,但武功已自有心得,且颇有其父侠义之风,而二子纳兰无双和小女纳兰无虞乃是一胎落生,比纳兰无极小上三岁,可凤凰窝里能飞出山鸡?那各个都是武林新贵,前途不可限量。这纳兰山庄人才辈出,恐怕整个江湖也再找不出一家能这么面面俱到武林世家了。小公子若是对纳兰庄主还有异议,恕小老儿无理的劝告一句,这江湖也不必行走了,尽早回家抱娃娃才是正理!” 续儿听师父越说越过,忙拉了拉师父的袖子,心想:师父这是疯了不成,往日里都说和气生财,就是有人当面辱骂都没回过一次嘴。上次一位大汉听了书不给钱,还打了师父一个耳光,师父还又陪酒菜又陪笑的说是自己的不是,怎么今日到为了个都没亲眼见过的江湖中人这番硬气,难道不怕这位公子打他?再看看公子这身行头,只怕拆了这客栈都是有可能的。唉,谁让是自己师父呢,看他平日对自己这么好的份上,等挨打时,自己多挨点好了。 正当续儿在这为自己师父担心时,一个银锭子正好落在小老儿的说书桌上。 这银锭子少说也得有十两吧,都够师徒俩说半年书的了。续儿不由得看花了眼睛。 只见白衣公子站起身,面向小老儿说道:“这银子就作为我有眼不识泰山的陪礼好了。”说完转身便走了。 续儿眼睛直追着白衣公子离去的方向,小老儿见状,笑着拍了下续儿的脑门,说道:“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说完话,将银子放在手心颠了颠。 续儿回过神,不由得担心的埋怨道:“师父,你刚才可要吓死我了,怎么能那么跟客人说话,你不怕挨揍了?那公子也怪,不生气不说,还出手这么大方。” 小老儿乐呵呵的说道:“浑小子,我把他全家上下夸了个遍,他还生气?” “夸他?您什么时候夸他了。”续儿认真的回想起小老儿的话,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找出小老儿哪句话是夸了白衣公子的。 小老儿摇着头说道:“浑小子,师父白交你了,这点眼力都没有?你呀,也是年纪还小,净注意些皮毛。也罢,以后慢慢学吧。”见续儿似乎还沉浸在白衣公子身上,小老儿故意大声说道:“唉,浑小子傻了,我还是拿这银子自己吃饭去吧。” 续儿一听吃饭,立马来了精神,大声说道:“不,还有我,我也要吃。” “好,浑小子,想吃什么,跟师父说。”小老儿底气十足的说道。 续儿想了半天,说道:“我要吃馒头,大白馒头。” 小老儿弹了续儿脑袋瓜一下,说道:“呸,没出息,今天有钱了,不吃馒头,再想。” “不吃馒头,那吃肉饼,我要吃肉饼。” 小老儿叹了口气,说道:“你呀,也就这样了,师父今天带你吃肉,红烧肉!” “红烧肉,太好了,我要吃!”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可是我还是想吃大白馒头,不如,咱们一边吃肉一边吃大白馒头好了。” “好,好!”小老儿摸了摸续儿的头,转身对小二说道:“小二哥,给我爷俩上一份红烧肉和一碟大白馒头。”说完,走到柜台那,对掌柜说道:“掌柜的,我们爷俩也花不了这些钱,您看着戳,不仅是饭钱,也算是谢您平日对我们爷俩的照顾了。”说完将银锭子递到掌柜的手上。 掌柜的看了眼银锭子,拿出匣子里的银戳子,小心翼翼的戳下一个小角,然后将剩下的银子又塞回小老儿手里,说道:“这个角子就够了,你们爷俩能吃多些。也别说照顾的话,咱们是互相照顾的理儿,您这儿说书,不也替我招客人呢。”说完高声对小二喊道:“别在这儿杵着了,去后厨吩咐去吧。” “哎,好嘞!”小二一溜烟的去后堂吩咐去了。 掌柜见状,对眼前这一老一小说道:“好了好了,坐着等着去吧。”说完只管低头拨弄着算盘算起账来。 小老儿见状,道着谢将银锭子收了,拉着续儿的小手,找一地方坐下。 两人坐稳后,续儿小声说道:“师父,您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大白馒头吗?因为师父捡到我的时候,给我吃的第一口东西就是大白馒头,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老儿听了,声音带着颤抖的说道:“好好,好孩子,不忘本。小老儿我看人就没看错过!” “红烧肉,大白馒头来喽。”小二一声高喊,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和香喷喷的红烧肉就摆在了爷俩面前。 爷俩你让让我,我让让你,乐呵呵的吃了起来。 第二章 兄妹三人 却说这白衣公子出了客栈,便快马加鞭向北疾奔。 行至密林,一股掌风骤然袭来。 白衣公子向后躺倒,避开掌风。一手勒住缰绳将马定住,环顾四周,另一只手一甩,从袖口飞出一物,仔细一看,竟是一条女子披帛。可经白衣公子顺手一推,竟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向一棵树上刺去。树枝颤动,枝叶飞落,从树上跃下一人。 那人却是一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湖蓝长衫,头发高高束起,面若银盘,嘴角噙笑,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倒让其更添几分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 少年见行迹已被发现,也不躲闪,越发正面向白衣公子攻击过去。 白衣公子翻身下马,将披帛狠狠一扫,正击少年下盘。少年凭树借力,在空中是几个翻身,上下躲闪。白衣公子见状,步步紧逼,不给少年任何喘息的机会。却不想,那少年倏地拉住一条树枝,一个回旋,竟对着白衣公子直直冲去,看样子是想要赤手去抓那舞动的犹如活物的披帛。白衣公子见少年的动作着实一惊,连忙收力,想把披帛收回。少年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临时改变路数,竟趁白衣公子收手的功夫,一把从白衣公子手中抽走了那披帛。白衣公子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竟愣住了。 “二哥就会欺负我!”这位白衣公子,哦,不,应该是白衣女子满脸怒色,朱唇微撅,一声嗔怪后,转过身,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原来,这位白衣公子正是那和狂剑一战成名的纳兰晖的小女儿,也就是纳兰山庄的三小姐纳兰无虞,而那少年便是其一母同胞的双生哥哥纳兰无双。 纳兰无双见纳兰无虞真不高兴了,连忙走上前来,低声哄道:“好妹妹,真生气了?二哥逗你玩呢。再说,妹妹的武功真是越发精进了,一下子就发现二哥的藏身之处。”见纳兰无虞转过身去,还不理他,只是微撅的朱唇倒慢慢的像是藏着笑意,紧紧的抿成一条缝。纳兰无双再接再厉哄道:“还有这九曲霓裳,原本柔弱无骨,倒亏得妹妹内力运用娴熟,力道周正,竟舞得犹如活过来一般。若不是哥哥使诈,还真不一定是谁赢谁输呢。”说着,温柔的将九曲霓裳披在了纳兰无虞的身上。 纳兰无虞听到此处,自觉舒心无比。且原本就是小女儿家撒娇,无非想让纳兰无双多哄一会儿,本就没什么气,听到纳兰无双这番称赞,忙问道:“我都这么厉害了,真的假的?” 纳兰无双见纳兰无虞已经没了怒气,于是咧着一口的大白牙,笑着回道:“假的!” “哼,二哥!”纳兰无虞柳眉倒吊,双目圆睁,愤而说到:“这九曲霓裳可是南宫家祖传至宝,我所学招式可也是娘亲言传身教,若不是怕机关开启伤了你,我怎么会输!” 纳兰无双笑着摸了摸纳兰无虞的脑袋,温声说道:“好妹妹,哥哥这是为你好,总不能让你自以为是,以后吃亏吧。你也知道,南宫绝学都是以用毒和机关为主,娘亲也并非行走江湖的武林人,所以,妹妹切莫自满大意,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我走了一趟滚石山,更明白了这道理。” 听纳兰无双这么一说,纳兰无虞紧张的问道:“二哥,你没受伤吧?”这滚石山离纳兰山庄不过两百里,前段日子,纳兰山庄账房包领事的儿子竟打着纳兰山庄的名号,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在滚石山自立为王,干起了打家截道的勾当。纳兰无双听了,怒不可遏,也没和家里知会一声,孤身一人就去了滚石山。 纳兰无双看着纳兰无虞的紧张模样,安慰道:“一群小毛贼罢了,能奈我和阿?”看着纳兰无双怀疑的眼神,纳兰无双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别说,这次还真是我莽撞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差点着了他们的道。不过幸好有惊无险,那起子小人竟敢让咱们纳兰山庄蒙羞,岂能善了?最后还是让我都结果了。” 待纳兰无双说完,纳兰无虞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劝道:“你也收敛收敛吧,听你说我都觉得凶险。” 纳兰无双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有什么?但凡敢让纳兰山庄蒙羞的,我都不能放过!” 看着纳兰无双气势如虹的样子,纳兰无虞倒被呕笑了。 纳兰无双见状,也笑着说道:“好了,别在这说话了,咱们回家吧。” 纳兰无虞笑着刚要答应,却突然想起什么,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纳兰无双疑惑问道:“怎么了?” 纳兰无虞缓缓说道:“没怎么,只是,我还在生气呢。” 纳兰无双走到纳兰无虞身边,点着头说道:“哦,原来还在生气啊。好吧,妹妹,怎样才能让你消气呢?” 纳兰无虞娇声说道:“我呀,我要二哥给我牵马,送我回山庄。” “牵着马回去?妹妹,这可还有二里地呢。”纳兰无双不由得向不见尽头的小路望去。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要!怎么,二哥不依?”纳兰无虞仰着头,不依不饶。 纳兰无双长出一口气,认命道:“岂敢!二哥这就牵。”说着,到真牵起马来。 纳兰无虞翻身上马坐好,笑呵呵的看向牵着马走在前面的纳兰无双。 纳兰无双牵着走了几步,狡黠一笑,回头问道:“妹妹可坐稳了?” 纳兰无虞不疑有他,只傻傻的点头说道:“坐稳了,二哥。” “哦,那咱们就走喽!”话音刚落,纳兰无双直接翻身上马,稳坐在纳兰无虞身后,到吓得纳兰无虞一声惊呼。 纳兰无双勒紧缰绳,笑着道:“好妹妹,坐稳了,咱们回家喽!” 一路上,只听得马蹄清脆的声响和纳兰无虞银铃般的笑声。 这赢霜胜雪当真是宝马良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可遥遥看见山庄大门。 纳兰山庄依山而建,借地势山形,修建的气势雄伟。纵然山路回环,但道路平坦,且多有布置,只让人感觉曲径通幽。 兄妹二人骑马走近,只见山庄正门大开,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青年伫立门前,眺望过来。 纳兰无虞一见此人,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直直冲向玄衣青年,一边摇着他的手,一边撒娇道:“大哥大哥,二哥又欺负我了。” 果不其然,此人便是纳兰山庄的少庄主——纳兰无极。 纳兰无双将赢霜胜雪交给一旁的仆从,一转身,也登登登的跑上台阶,学着纳兰无虞的语气和动作,拉着纳兰无极的另一只手,说道:“大哥大哥,小妹又欺负我了。” 纳兰无虞见纳兰无双如此,杏目圆瞪,大声吼道:“你学我!” 纳兰无双也一模一样的回吼道:“你学我!” 纳兰无虞索性也不去理纳兰无双,只向纳兰无极说着纳兰无双今天是如何偷袭欺负自己的。纳兰无双见纳兰无虞不理自己,也说了起来。一件事情,两人同时各说各的,又都想在声势上压倒对方,真是呱噪的让周围的护卫都默默的后退几步。 纳兰无极倒是不恼,耐心的听了一会儿,才出声劝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纳兰无极声音轻柔,温润如玉,倒像一剂沁人心脾的良药,安抚住闹的不可开交的两兄妹。 “大哥,分明是二哥不对嘛,不过看在大哥份上我就原谅你好了。”纳兰无虞说完,还不忘施舍给纳兰无双一记挑衅的眼神。 “你……”纳兰无双刚要还嘴,却被纳兰无极按住。看着纳兰无极既是关怀又是责备的眼神,纳兰无双也悻悻的不再说话。 纳兰无双沉声说道:“无双,你这是从滚石山回来了?” “大哥……”纳兰无双吐了吐舌头,也不搭话。 纳兰无虞站在一旁,看着纳兰无双的样子,抿着嘴偷乐。 纳兰无极看纳兰无双的样子,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反倒转身对着纳兰无虞说道:“好了,无虞,看你这身打扮,还不快去换身衣裳。” 纳兰无极一说,纳兰无虞才想到,如今自己是公子哥的打扮,却披着九曲霓裳的披帛,不伦不类。因此也觉得不好意思,对着纳兰无极和纳兰无双一呲牙,转身向里跑去,引得兄弟二人哈哈大笑。 纳兰无极拍了拍纳兰无双的肩膀,说道:“走吧,你也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家人也好一起吃个饭。” 兄弟俩说笑着一起走进山庄。 待纳兰无双换好衣衫和纳兰无极一起走到饭厅,还没进屋,便听见纳兰无虞的声音。 “爹,娘,我就是这样这样两下,便把二哥从树上打下来了。” “哦,原来我们的无虞这么厉害啊。”随后便是纳兰庄主爽朗的笑声。 “到底是女儿家,你就这样惯着。”纳兰夫人虽然声音清冷,却也难掩话间的慈母心肠。 听着里面一片欢声笑语,纳兰无双忍不住快步冲了进去,说道:“凭你多厉害还不是被我几招就制住了。” 纳兰夫人一见纳兰无双进来,连忙起身,拉着纳兰无双的手上下几番的打量,见没什么差错,方轻声埋怨道:“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一个人去了滚石山?” 纳兰无双由着纳兰夫人捶打了几下,方扶着纳兰夫人坐下,说道:“娘,孩儿不是没什么事吗。谁让那起贼人竟然打着咱们纳兰山庄的名号作恶,我一去,全都结果了。” 听了纳兰无双的话,纳兰夫人忙问道:“那包领事的儿子也杀了?” “当然,若不是他,哪有这起子祸事!” 纳兰夫人闻言,略带嗔怪道:“无双,那可是包领事的独子啊,虽然行为可恶,但到底包领事为咱们山庄操劳了这么多年。上午还来包领事还来求我,我还想着让你把人带回来严加管教呢,这……” 纳兰无双肃声说道:“娘,他儿子败坏了咱们山庄的名声,凭包领事多劳苦功高也不能用咱们纳兰山庄的名声填补。这家人也不能留了,都打发了吧。” “好了,就听无双的吧,夫人。”纳兰庄主见爱妻幼子俩僵持不下,对纳兰夫人柔声劝道:“这事既然无双已经做了,就按无双的意思来办,若是夫人念着旧情,到时候多赏些银钱就是了。” 纳兰夫人见连纳兰庄主也如此说,也不再多言语,拉着纳兰无双坐下吃饭。 待纳兰无双坐下,纳兰庄主看着随着纳兰无双身后进来就一直站在一旁的纳兰无极,说道:“无极,来,快坐下。” 纳兰无极连忙快步上前,笑着坐在纳兰庄主下首。只是在看到纳兰夫人始终慈爱的盯着纳兰无双和纳兰无虞时,笑容慢慢隐去了,默默吃了起来。 一时饭桌上除碗筷相碰外,竟再无别的声响。 纳兰无虞左右看看,灵机一动,夹起一片竹笋送到纳兰夫人的碗中,甜甜的说道:“娘,吃这笋,清爽甘甜,很好吃呢。”说完不动声色的在桌下踢了纳兰无双一下。 纳兰无双会意,也连忙夹起一块酥肉送到纳兰夫人碗里,说道:“娘,这酥肉炸的是外焦里嫩,您尝尝。” 纳兰夫人笑着将二人所夹的菜一一吃下,直赞两人懂事贴心。 看纳兰夫人笑意正浓,纳兰无虞向坐在一旁满眼孺慕之情的纳兰无极使了个眼色。 纳兰无极看见后,略一踟蹰,却仍稳住心神,夹起一个珍珠丸子,轻声唤道:“娘……”这话音未落,纳兰夫人便站起身,整了整衣摆,冷声说道:“我也吃饱了,你们慢吃。”说完也不顾众人反应,径直走了。 纳兰无极停在半空的筷子一顿,便收了回来。纳兰庄主见状,忙把纳兰无极夹的珍珠丸子接到自己碗里,说道:“你娘饭量向来小,她是真吃饱了,这丸子就给爹好了,爹爱吃。” “就是就是,大哥不要难过。”纳兰无虞忙宽慰道,只是看着纳兰无极俊美的面容一片苍白,只觉得心疼无比。纳兰无虞很是不解,在她看来,兄妹三人里,自己和二哥都更像爹爹,唯独大哥长的最像娘亲,可娘亲对大哥的态度有时自己都觉得心寒。 纳兰无极抢扯出一抹微笑,说道:“无碍的,习惯了,不是吗?”微顿一下而后又落寞的说道:“我知道娘亲不喜欢我的。” 纳兰庄主略带生气的斥责道:“胡说什么,谁说你娘亲不喜欢你了?”可看着纳兰无极的样子,也是不忍,拍了拍纳兰无极的肩膀,温声说道:“谁让你当初不听话,非要早三个月出生,害的你娘疼了一天才将你生下。生完后伤了元气,直至后来生了无双和无虞才缓过劲来。” 纳兰无极对纳兰庄主的话有些不敢确定,追问道:“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娘亲才不喜欢我的吗?” 纳兰庄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唉,无极,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你是家中长子,你娘自然是对你要严厉些,你要知道,无论是无双,无虞还是你,都是你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只是对你们的要求不同而已。” 听了纳兰庄主的话,纳兰无极似又恢复了往常模样,无双和无虞对视一眼,也松了口气。 饭毕,纳兰庄主说道:“今天无极和无双随我去听松院,我看看你们武功有无长进。” “是,爹!”纳兰无极和纳兰无双齐声应道。 “爹,还有无虞啊。”纳兰无虞见自己竟然被排除在外,很是不甘的提醒道。 纳兰庄主对自己这宝贝女儿是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耐心哄道:“无虞,纳兰家的功夫只适合男子学习,你若想学,去找你娘学南宫家的功夫去,小心待一会儿爹和你哥哥们切磋起来,再误伤了你。” 纳兰无双见纳兰无虞吃瘪,故意逗弄道:“就是,爹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小跟屁虫!” “你!”纳兰无虞被气得竟红了眼圈。 纳兰无极见状,快步走到纳兰无虞身边,温声安慰道:“无虞,无双是在逗你玩,可别生气啊。爹爹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习武之人,最怕便是乱了心神。爹爹和哥哥们所习的武功招数不适合女子学习,若是让你看了,你在修习娘亲所授武学时,无意间掺杂混淆,到底伤的可是你自己。放心,无虞,等我们切磋完,定去找无虞玩耍。” 纳兰无极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从不强求任何人,却总在慢条斯理的轻声细语中,让人信服。哪怕是从小娇宠惯了的纳兰无虞,也都在纳兰无极的温和攻势下,不情不愿的妥协了。 见纳兰无双终于不吵闹着要跟着,纳兰庄主笑道:“也就是你大哥能制住你了。” “哼!”纳兰无虞一跺脚,推了纳兰无双一把就跑了出去。 “哎呦!推我干嘛!”纳兰无双夸张的捂着自己的肩膀,高声对着纳兰无虞跑出去的方向喊了起来。 见纳兰无虞走了,纳兰庄主终于板起了严父的样子,沉声说道:“都别闹了,走吧。”说完便阔步向听松院走去。 纳兰无双在纳兰庄主身后做了个鬼脸,然后有一副可怜模样靠到纳兰无极身上,装着哭腔道:“大哥,我苦啊!” 纳兰无极白了纳兰无双一眼,笑着说道:“好了,无双,走吧。” 兄弟俩说说笑笑追赶纳兰庄主去了。 三人行至听松院门口,突然都停下脚步。纳兰无极和纳兰无双相视一笑,纳兰晖咳了一声,说道:“还不出来。” “爹,大哥,二哥……”纳兰无虞委委屈屈的从侧面的草丛中钻了出来。看三人都盯着自己看,纳兰无虞蹭到纳兰晖身边,撒娇道:“爹啊,让女儿进去看看吧。要是怕误伤了女儿,那就让女儿在参星阁中看着就好了。” “胡闹!院中的参星阁只有历代庄主才能进去,你怎么能这样不知分寸!”纳兰庄主难得的对纳兰无虞厉声说道。 纳兰无虞到底从小被宠惯了,也不害怕,反而更是纠缠起来。 正当三人对纳兰无虞的死缠烂打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位女婢走过来,行礼道:“庄主,夫人请小姐过去。” 三人听了,如蒙大赦。 纳兰无虞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那女婢,最终还是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找纳兰夫人去了。 第三章 南宫绝学 第三章南宫绝学 听松院内,纳兰庄主端坐在参星阁前的椅子上,看着纳兰无极和纳兰无双间的比试。 偌大的院子里,两人相对而立。纳兰无双手持飞蟒银钩,脚步虚晃,路数诡异,来往于纳兰无极周遭。纳兰无极则手持长剑,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小心周旋,以不变应万变之数。 胶着了一段时间,忽的,纳兰无双腾身而起,翻身间银钩宛如蟒蛇飞驰,朝纳兰无极后背咬去。纳兰无极侧身,将长剑抵于肩胛,并不用力外推,反而以长剑别入钩间,牵制住纳兰无双的攻击。纳兰无双一惊,回身一脚,想借力抽出飞蟒银钩。纳兰无极如何肯放,虚身一闪,白白卸了纳兰无双回环之力,更趁势左手一指纳兰无双手腕处。纳兰无双只觉手指一麻,竟使不上半分力气,却要握不住飞蟒银钩,刚要再发力,纳兰无极看准时机,左手一掌,右手持剑一个剑花,将飞蟒银钩勾了过来。 纳兰无双见飞蟒银钩在纳兰无极的剑上挂着,已然服气认输,只是仍挣扎着摆出个请君入瓮的招式,不动声色的瞟向端坐一旁的纳兰庄主。 纳兰庄主起身拍手,连说几个好字。走到纳兰无双身边,拍掉纳兰无双还假意摆着的花架子,转身对纳兰无极说道:“果然还是无极更胜一筹。” 纳兰无极笑着推脱道:“爹谬赞了。还不是爹所创的平渊伏魔剑法精妙,我才能稍许拔得头筹。” 纳兰庄主刚要说话,纳兰无双上前一边将自己的飞蟒银蛇钩从纳兰无极的剑上取下,一边说道:“可不是嘛,爹你把自创的平渊伏魔剑法教给大哥,倒让我练这老掉牙的飞蟒银钩,也难怪我会输了。” “放肆!”纳兰庄主厉声道:“这飞蟒银钩乃纳兰家代代相传的独门武学,由不得你在这大放厥词。” 见纳兰庄主动怒,纳兰无双不敢再说,却也站在一旁闹着别扭。纳兰无极见状,连忙将纳兰无双拉到身边,温声说道:“这飞蟒银钩自纳兰家始祖起,继承着纳兰家每一代庄主的心血,钩法更是历代都有改动,使用起来变幻莫测,实乃是集大成之作,无双别切莫轻易下定结论。” 纳兰庄主听了纳兰无极的话,方平缓语气说道:“无极所言甚是。虽说为父所自创的平渊伏魔剑法这些年来颇与盛赞,可须知纳兰山庄的镇庄之宝可还是这飞蟒银钩,纳兰家的绝学还是《独横万里》。” 纳兰无双仍是不甘的嘀咕道:“可也没看爹您让大哥练这飞蟒银钩啊。” “无双!”纳兰无极怕纳兰无双在多说什么惹纳兰庄主生气的话,连忙上前,还不忘眨眼示意。 纳兰庄主果然怒道:“还敢顶嘴!你若有你大哥对剑法的悟性,我也让你使剑。”见纳兰无双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索性不去看他,转过身对纳兰无极说道:“无极,我看你刚才有几个招式,似乎不是平渊伏魔剑法里的。” 纳兰无极回道:“自从练习爹所创的这套剑法,颇有些心得,所以自己悟了几招。不过终究不成体系,不值一提。” 纳兰庄主笑道:“无极切莫过谦。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年纪竟也开始自创剑法,真是青出于蓝啊。” 听着纳兰庄主的感叹,纳兰无双也不再兀自别扭,也上前赞道:“大哥真是厉害。”又指着纳兰无极手中的宝剑叹道:“大哥果然是最适合练剑的,也不负这把九天鸣鸿了。” 听纳兰无双提起九天鸣鸿,纳兰庄主也顺势往纳兰无极手中看去,说道:“这把九天鸣鸿乃是鬼才止千鸿所铸,据说还有一段故事。相传此人才华横溢却爱剑成痴,拼尽一生心血铸成两把宝剑,一曰破天,一曰龙鸣,二剑各有所长。破天一出,日月失光,龙吟一现,万物具恐。此二剑因从始铸之日起,止千鸿将心念千锤百炼于玄铁之中,这剑铸成之日,止千鸿更用自己心头热血开封,因此竟有了灵性。后为了争得止千鸿钦命第一剑的排名,两剑互击,结果双双折断。止千鸿看着断剑,百感交集。又念及剑已有灵性,不忍二剑就此泯没,所以特寻天火,注以毕生内力,将二剑合二为一,命名为‘九天鸣鸿’。此剑出鞘之日,名剑门创始人阮杜川听闻后想求之一见,可止千鸿却闭门谢客,后更是飘飘然不知所踪,连这宝剑也一同不见。这剑的来历虽不可全信,但此剑却也当得起绝世名剑之名,却不曾想,如今因缘巧合,正好到了你的手里。” 纳兰无极看着手中的宝剑喃喃自语道:“素闻这剑不俗,却不曾想,竟有这么大的来历。” 纳兰无双笑道:“会不会大哥的这位朋友自己也不识得这把宝剑,所以就这么容易赠给了大哥。” 纳兰无极摇头说道:“应该不会,他还曾对我嘱咐过,此剑甚有来历,切莫使其蒙尘。” 纳兰庄主点头说道:“的确。照无极所说,你的这位朋友出自无名谷,那就差不了。听说江湖上最后有人见过这位止千鸿,就是在无名谷附近。”略一思索,纳兰庄主又说道:“无名谷向来不问世事,谷内弟子也甚少在江湖行走,然其谷内能人众多,脾气也古怪。无极,若是你的这位朋友不愿在我们面前露面你也莫要强求,倘若真有机缘,无非你们兄弟见见也就是了。” “是,父亲。”纳兰无极答应道。 结束了切磋武功,父子三人从听松院出来。一阵凉风袭来,都不自觉得深呼一口气。 纳兰无双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说道:“今晚倒是难得的凉爽,不如,请来娘和无虞,咱们一家在花园的渡叶亭乘凉赏月,如何?” 纳兰庄主嗔道:“你倒是会享乐。” 纳兰无极看了眼纳兰无双,温声对纳兰庄主说道:“如今正是盛夏难耐之季,一到夜间更觉烦闷,可今夜倒是难得清风徐徐,而且此时正是昙花花期,赏月观花,到真称得上夏夜乐事。” 纳兰庄主朗声笑道:“既然连你大哥都做起了说客,我再不允,岂不是不近人情”说着,唤来下人去渡叶亭布置准备,自己则亲自去宁心阁找纳兰夫人和纳兰无虞去了。 宁心阁内,纳兰夫人正向香炉内撒着刚刚调出的安神香。 “娘,你叫我来什么事啊,我还想看爹和哥哥们练功呢!” 看着蹦蹦跳跳走进来的纳兰无虞,纳兰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斥道:“说了多少遍了,还是这样没规矩。”虽说着斥责的话,但纳兰夫人声音轻柔婉转,什么话经她口中一出,先是柔上三分。 纳兰无虞更是不惧,倒像是一块牛皮糖似的贴到纳兰夫人身上撒起娇来。 “你呀!”纳兰夫人见状也知多说无意,索性转而问道:“你也出去走了一遭,九曲霓裳练得如何了?” 纳兰无虞听纳兰夫人问到武功,打着哈哈回道:“不错不错,练得还不错。” “不错?不错还让你二哥十招之内就夺了九曲霓裳?”纳兰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纳兰无虞的额头。 纳兰无虞见状,无所谓的说道:“没办法啊,谁让他是哥哥呢。比我出生的早,自然比我厉害啦。”说完还作势要咬点着自己额头的手指。 “又胡说八道!”纳兰夫人收回手指,侧身坐在椅子上,不再理纳兰无虞。 纳兰无虞看纳兰夫人不理自己了,忙上前哄道:“娘啊,不要生气了。我也知道自己九曲霓裳练得不怎么样,不如,娘你教给哥哥们,他们都很厉害的。” “不行!九曲霓裳是南宫家的绝学,历来传女不传男,且这武功需阴气驱使,男子是无法练习的。”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纳兰无虞低下头蔫蔫的回道。 见纳兰无虞委屈的样子,纳兰夫人不由得心软,放缓声音说道:“无虞,娘不想让你不开心,当初给你取名无虞,便是希望你一世无虞,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可是,娘亲真不希望当年以制毒炼药和独门机关显赫江湖的南宫世家就如此没落了。如今江湖上提起毒器名门,首推慕容,可就二十年前,又有几人不知南宫?只是南宫家历来子息不繁,到娘这一代更是只有为娘和你姨母两人,待我嫁给你爹,你姨母又被慕容家求娶后,南宫一脉,真是彻底不为人闻了。 “娘……”听着纳兰夫人的话,纳兰无虞不知该劝说些什么。 纳兰夫人倒收拾起情绪,声音重新恢复平静,淡淡的说道:“无虞,慕容家凭着你姨母嫁妆里的《天方药典》和《灵窍致物》结合慕容本家的《圣裔毒经》和《九机》兼和方得如今成就,也就是你姨母去得早,不然,慕容家又如何敢如此毫不顾忌?不过倒也罢了,毕竟你姨丈自你姨母死后亦未续弦,全心照顾着两人的女儿,这些就权当你梓思姐姐受惠了。慕容家可以不算,可纳兰家的武功传男不传女,我当初就和你爹商量过,若有女儿,就让她继承南宫家武学经典,也算我对得起南宫家列祖列宗了。无虞,你的九曲霓裳乃南宫家关门绝学,配以南宫家内门心法《灵素纤波》,若得大成,着实不可限量。” 纳兰无虞点头称是,想了想,问道:“娘,你的《灵素纤波》练得如何了?” 纳兰夫人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但看我现在不需要九曲霓裳而送与你就可知了。九曲霓裳乃是南宫家第一任家主为爱女所制,专门驯养从鬼蜮冥地中所得的噬金蚕,只食之玄铁重金,所吐之丝至柔至韧。再将噬金蚕所吐的丝投入烈火寒冰潭中在极热极寒交替中淬炼七七四十九天后,穿之天女飞梭,全凭凌空之力,花费三年才制成女子披帛样式,后更是由家主爱女亲自取名为九曲霓裳。原本全做防身只用,可后来发现竟和《灵素纤波》相得益彰。不过,若习得《灵素纤波》最高层,哪怕真是普通女子披帛,用起来也不逊于九曲霓裳。也是你姨母从小体弱多病,且无心武学,所以得了《天方药典》和《灵窍致物》,而这《灵素纤波》及九曲霓裳便由我收了,我也就传给了你。” 纳兰无虞想了想,小声问道:“那这《灵素纤波》和梓思姐姐《水影仙姿》相较如何?” 纳兰夫人嗤笑道:“你怎么会问及这个?慕容家的《水影仙姿》虽和《灵素纤波》一样都是内功心法,但《水影仙姿》只是慕容绝学的一个分支,也可以说是你姨丈疼惜梓思,专门为她分劈出来的,离慕容家的《七七四十九路回环内经》不可同日而语。而《灵素纤波》则正是同《七七四十九路回环内经》不相上下的绝学。往日你所练的九曲霓裳除了外力招式,内里功法便是这《灵素纤波》,只是我怕贸然全告诉你,你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所以才想徐徐告知。每当你练到难以突破之处,我所提点你的口诀便是《灵素纤波》。” “难怪,我一听到口诀,便能突出重围更上一层呢。”纳兰无虞点头说道:“那娘,你现在可以教给我整部《灵素纤波》吗,看我也能不能在江湖上闯出个‘纤波仙子的’称号。” 纳兰夫人秀眉微蹙,沉声说道:“无虞,你真当你梓思姐姐的“凌波仙子”的称号是好的?因为你姨丈也没说什么,我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你要知道,名声过于在外的女子,终难得善终之人。” 纳兰无虞犹豫的问道:“娘,你不喜欢梓思姐姐吗?可是……我觉得,姨丈一直想让梓思姐姐嫁给大哥的……梓思姐姐长得又好,和大哥年岁又相当,而且照我看,虽然大哥没什么明显的意思,可是梓思姐姐好像挺喜欢大哥的。” 纳兰夫人冷笑道:“喜欢你大哥?她是喜欢你大哥纳兰山庄少庄主的身份。” “娘……” 看纳兰无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纳兰夫人轻声说道:“也是念在她是你姨母的女儿,我往年间也是多有眷顾,可惜,你姨母去的太早了,我也忘了,她到底是姓的是慕容……无虞,你们姐妹之间,互相扶持便是,至于其他的……就看你爹的意思吧。” 纳兰无虞听了纳兰夫人一番话,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也不喜欢和纳兰夫人这样两相静坐,所以故意打岔道:“娘真是的,什么都要听爹的。” “怎么?你娘又听我什么了?明明是爹样样都听你娘的。” 看着笑着走进来的纳兰庄主,纳兰无虞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娇声唤道:“爹!” 纳兰夫人听到纳兰庄主的话,不由得红了脸颊,轻声嗔道:“孩子面前,胡说什么?” 纳兰庄主像是对屋子里原有的气氛不为所察,反而看纳兰夫人双颊绯红,更是上前拱手说道:“夫人,为夫说的可是心里话,大实话。” 纳兰无虞用手指刮着脸颊大声笑着说道:“爹,羞羞。” “无虞,不许闹你爹。”纳兰夫人瞪了纳兰无虞一眼,对纳兰庄主问道:“怎么?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纳兰庄主顿了一下,笑道:“可不是,今天考校无极和无双的武功,真没想到,无极都开始自创剑法了。” 纳兰无虞瞪大双眼,大笑道:“大哥这么厉害,真不愧是我们纳兰山庄的少庄主,尽得爹的真传呢。” “什么少庄主,要称呼大公子!”纳兰夫人突然拍案而起。 “娘……”纳兰无虞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看向纳兰庄主。 纳兰庄主安抚性的冲纳兰无虞眨了一下眼,然后挡在纳兰夫人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夫人,你这是干嘛?” 纳兰夫人看了纳兰庄主一眼,又看了看纳兰庄主身后的纳兰无虞,整理了一下裙摆,冷声说道:“好了,我累了,要休息。无虞,你回去吧,《灵素纤波》明日再给你。”纳兰夫人说完,挑开珠帘,走进内室,在梳妆镜前坐下。 纳兰庄主看了眼里间的纳兰夫人,转身扯出一抹笑,温声说道:“无虞,去花园渡叶亭找你哥哥们去。原本无双还想着一家人乘凉赏月,看你娘的样子,也是没心情了。我也不去了,在这陪你娘。无虞,你就说你娘歇了,别的也别说什么。去吧,去找你哥哥们去吧。” “哦。”纳兰无虞乖巧的点点头,又不太放心的向里间瞟了一眼。直到纳兰庄主再三次的示意她放心,纳兰无虞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退出了宁心阁。 看着纳兰无虞走远,纳兰庄主走到纳兰夫人身后,将手搭在纳兰夫人肩上,看着镜子里的脸色苍白,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头发的纳兰夫人,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四章 秋睡海棠 中秋刚过,平寂的江湖似又活泛起来,原是九月初六乃是纳兰庄主的四十寿诞。虽说江湖儿女不拘繁文缛节,但自十八年前一役后,纳兰庄主在江湖上的地位一日千里。因此,对于纳兰庄主的寿诞,各门各派都早早准备起来。 其他门派尚且如此,纳兰山庄就更不用说。距离九月初六还有十多天,纳兰山庄上上下下就已然严阵以待,准备着寿宴相关布置。 这日,纳兰无虞终于将自己画了三个月的牡丹贺寿图完成了最后一笔,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放下画笔,顿时觉得浑身酸痛。所以将画细心的用镇纸压好,自己往花园里走去。 刚行至一半,见纳兰无极左手拎着一个布裹得长条盒子,右手拿着一封信边走边看的迎面走来。 “大哥!”纳兰无虞高声唤道。 “啊……无虞啊。”纳兰无极一惊,一边自然的将手中的信塞入衣服,一边笑着朝纳兰无虞走来,温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纳兰无虞好奇的打量了纳兰无极一番,说道:“我就准备去花园走走,可大哥在看什么?” 纳兰无极笑笑,将手中布裹的盒子提于眼前,说道:“我托朋友帮我寻得一方宝剑,准备送给爹做寿礼。” 纳兰无虞恍然大悟道:“哦,就是大哥所结识的无名谷的朋友吧。” 纳兰无极一愣,点了点头。 纳兰无虞笑道:“那这剑必定差不了。他往日里送给你的那把‘九天鸣鸿’就没少听爹念道,如今爹也终于有名剑了。” 纳兰无极赧然一笑道:“是啊,爹喜名剑,又盛赞这把‘九天鸣鸿’,只是这剑毕竟是那人所赠,且那人脾气古怪,我也不好转赠与爹。如今他寻的这方宝剑可是被誉为古灵之魂的君子之剑,也算全了我的孝心。” 纳兰无虞先是盯着装剑的盒子直瞧,后听完纳兰无极的话,仰头问道:“大哥,那人脾气古怪,可怎么与大哥相识的呢?” 纳兰无极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上难得浮现几缕红丝,笑着说道:“说来也巧,那时我刚奉爹之命初入江湖,在怀州一带却碰上一飞贼。那飞贼轻功极好,我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赶上。就在马上就要抓到的时候,那飞贼竟然向我扬迷药。我一个不妨,正好中招,掉下来时,砸在了那人的身上。” “啊?”纳兰无虞一脸的难以置信。在纳兰无虞眼里,是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出尘绝世,风度翩翩佳公子模样的纳兰无极,怎么会狼狈的砸在别人的身上。 纳兰无极像也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又想笑又强忍着,勉强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陈述道:“是啊。我当时四肢无力,勉强支撑着起身,最后还是他制服了那飞贼。” 纳兰无虞听到最后总结道:“哦,那是他救了你。” 纳兰无极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向他道谢。可他却说,他因练功出了岔子,闭过气去,若不是我突然砸到他身上,让他受冲击醒过来,他恐怕要就此英年早逝了。” “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纳兰无虞大笑起来。 纳兰无极也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后来他等我把飞贼送交归案,就拉着我去喝酒。也就此,我们互相报了身份。当他说他来自无名谷时,我也吓了一跳呢。” 纳兰无虞点头道:“原是这样……那他究竟叫什么呢?不能说吗?” 纳兰无极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姓谷。” “当然,大哥真的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无名谷之人,皆以‘谷’为姓。” 看着气鼓鼓的纳兰无虞,纳兰无极笑道:“实在是他这人处事古怪,不过,他说爹的寿宴,可能会来拜访。到时候,由他自己向你说,如何?” “真的?”纳兰无虞双眼瞪得溜圆。 “大哥怎么会骗你?”纳兰无极觉得纳兰无虞的反应好笑。 “那好,到时候我要好好看看这无名谷的世外高人什么样?” 兄妹俩正笑着,纳兰无双从远处一路小跑到两人身边,问道:“大哥,无虞,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站着?” “无双……”纳兰无极刚要说话,纳兰无虞忙接道:“我们在说给爹的寿礼。” 纳兰无极看了纳兰无虞一眼,颇有深意的笑了笑,纳兰无虞则转过头,不去看纳兰无极,专心看向纳兰无双。 纳兰无双倒没在意两人间不一样的互动,笑着说道:“在说寿礼啊,我也准备好了,就在这儿。” “这个?”纳兰无虞看着纳兰无双紧握的纸,不确定的问道。 “正是!”纳兰无双看纳兰无虞怀疑的眼神,打开手中的图纸,说道:“你看,这是我刚刚研制成功的十色烟花。一束烟花最多可以有十种颜色相互转换,而且层层相绕,若十数支一起燃放,那绝对美艳惊人,不可方物。” 纳兰无双侃侃而谈了一阵子,见没人说话,抬起头来,却见两人表情诡异,大声问道:“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纳兰无极轻咳一声,说道:“无双,爹向来不喜欢你将心思花在这些奇技淫巧上。” 纳兰无双大声回道:“大哥,这怎么会是奇技淫巧呢?这烟花花费我很大心血,爹看见不应该高兴吗?” 纳兰无虞拉住纳兰无双的衣袖,说道:“二哥,爹希望你能在武学上更进一层,你却一直只关注机关设置,爹怎么会高兴呢?” 纳兰无双满不在乎的说道:“武功,对于我来说,防身就够了。若爹想着将纳兰山庄发扬光大,不是有大哥呢嘛。” 纳兰无极语重心长的劝道:“无双,爹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你要是只是为了爹的寿礼也就罢了,等寿宴过后,切莫再沉迷于这些技巧,不要让爹失望。” 纳兰无双听了纳兰无极的话,有些泄气的说道:“知道了,我也就是想让爹开心。” 看纳兰无双一副气不过的样子,纳兰无虞说道:“我看,你花尽心思制作这十色烟花,只怕让爹开心是假,让梓思姐姐开心是真吧。梓思姐姐去年来时还说烟花的颜色要是再多点就好了,所以你就记住了,所以你才……” “无虞!”纳兰无双大声何止住纳兰无虞的话,心虚的瞄了眼纳兰无极,又出声呛道:“你别乱说别的,我就是挖空心思的想让爹开心!再看看你……” 纳兰无虞也对顶道:“我怎么了?我也有很用心的准备爹的寿礼。” 纳兰无双嗤笑一声,道:“用心?这次又是画的什么画啊,八成又是什么什么牡丹图吧?” 纳兰无虞瞪着纳兰无双,大吼道:“什么!那叫《牡丹贺寿图》,什么什么什么!” 纳兰无双撇着嘴,嘟囔道:“你没画腻,爹都要看腻了。年年都是一样的,一点心意都没有!” “你……” 看着纳兰无虞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纳兰无极忙出声安抚道:“咱们的寿礼又不像外人,年年都送,不就是看一番心意吗。” 纳兰无虞揉了揉眼睛,越过纳兰无极,对纳兰无双吼道:“你等着吧,这次我的牡丹图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哼!” 看着纳兰无虞跑走的背影,纳兰无极叹了口气,转身对纳兰无双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纳兰无双看纳兰无虞的样子,也有些心虚,强撑着解释道:“我也就是逗她玩呢。”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纳兰无极,说道:“大哥,我对慕容梓思真的没什么。” 纳兰无极盯着纳兰无双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无双,我才是和慕容梓思真的什么也没有。” “大哥,你不要再说了,你是咱们山庄的少庄主,将来就是庄主,和梓思实在是登对不过的。那个,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无双,无双!”纳兰无极无奈的看着跑远的纳兰无双,重新将怀里的信拿出来,继续读了起来。 沐德堂内,纳兰夫人坐在桌案前安排着寿宴的各项事宜。 这时,外院的大总管进来,递上一摞拜帖说道:“夫人,这是庄主让送来的客人们的拜帖,望夫人提前安排。还有,这张是皇家递进来的,说是靖王和六皇子要来,庄主特意嘱咐将花园左侧的聆雨楼腾出来供皇家人居住。再有就是,庄主说今年的宾客要比往年多些,所以将慕容家也挪进来为好。” 纳兰夫人说道:“我知道了。”一边翻看起拜帖。 待大总管退了出去,纳兰夫人才抬起头,对掌管内院的大总管媳妇说道:“你也听到了。这拜帖我大概翻看了一遍,是比往年多了些人。外院的客房自有他们去收拾,你到时候留意的看一眼就行。关键的是把聆雨楼收拾妥当,想必皇家随侍的人也不少,正好那也有独门的院子。至于慕容家,就是花园右侧的鸠默轩就正好。还有,既然这样,把卿家也挪进来,就住隐香榭。早年间去卿家走动时,还记得卿夫人也是喜欢水的。他们家的孩子也是好的,这回听说是全家来的,可别慢待了。”细细总总又各自嘱咐了许多,方命人各自散了。 正当纳兰夫人专心的誊写着拜帖时,却见纳兰无虞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纳兰夫人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纳兰无虞刚要说,却看见纳兰夫人面前一桌子分成好几摞的拜帖,不由得好奇,翻看起来。“娘,这些都是拜帖?” 见纳兰无虞也没什么事,纳兰夫人将笔放下,揉了揉手腕,说道:“是啊,今年你爹的寿宴是要大办的。”。 纳兰无虞点点头,翻看了眼纳兰夫人已经腾好的宾客名单,笑着说道:“真的好多人啊,爹可真有面子。” 纳兰夫人重新拿起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是啊,往年虽也有节礼走动,却没有今年人来得这般齐,只是这次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连皇家都有人前来……” 纳兰夫人对皇家人的到来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可纳兰无虞却完全感受不到。纳兰无虞随手拿起一张拜帖,打开看道:“名剑门?他们今年竟还是只送礼没来人吗?” 纳兰夫人头也没抬的说道:“自阮正也当上名剑门掌门后,就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了。” 纳兰无虞将拜帖放下,说道:“我知道啊,可是看今年爹的排场这么大,他又是年年人不到礼必到的,我以为今年会来呢。” 纳兰无虞说着,却见纳兰夫人陷入沉思,索性自己又翻看起来。忽见一张镶着金边烫着龙凤双飞的拜帖独放在一旁,问道:“唉,这个怎么放在这里?” 纳兰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说道:“那就是皇家人的拜帖。” 纳兰无虞一听是皇家的拜帖,连忙打开看了起来。 “哈哈,‘熬鸡汤’,怎么会有这种名字。”纳兰无虞看着拜帖笑得直不起腰。 纳兰夫人一把夺过拜帖,用手指点了点纳兰无虞的脑袋,嗔道:“不许胡说。”然后看了眼拜帖,也忍不住,将手挡在唇边笑开了。 纳兰夫人放下拜帖,站起身缓缓说道:“这是当今六皇子的名字,念做敖姬汤(shang)。自圣祖开国始,特定下见、尚、姬、斐、卓、世、庆、蕴、翊、昌十字为字辈,还有一个规定,从子辈起,每五个字辈的命名以五行顺序,金木水火土,轮回旋转。” 纳兰无虞衷心的赞叹道:“真不愧是皇家,连取个名字都这么麻烦。” 纳兰夫人看着手中的拜帖,喃喃自语道:“本来历年皇家顶多是赏些东西,真没想到,今年竟然会是靖王和六皇子前来。” “这样才说明爹真的很有名气啊。”纳兰无虞倒是一副开心模样。 纳兰夫人看着纳兰无虞的笑容,原本一直因担心而紧蹙的双眉缓缓展开,笑着说道:“但愿如此,只望靖王带着六皇子前来,真的只是为了贺寿……好了无虞,既然你来了,不如帮我安排这些宾客的住所……” “不了娘,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还没等纳兰夫人说完,纳兰无虞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纳兰夫人不由得摇头暗笑道:“这孩子。”可是没一会儿,纳兰无虞竟然蹑手蹑脚的又蹭了回来。纳兰夫人看着重新站在眼前的纳兰无虞,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纳兰无虞笑道:“刚才只顾着说这说那,倒差点把正事忘了。娘,你有可以吸引蝴蝶的药吗?” “吸引蝴蝶?”纳兰夫人带着探究意味的看向纳兰无虞。 纳兰无虞扭扭捏捏,委委屈屈的说道:“娘,哥哥们的寿礼各个别出心裁,让无虞的牡丹贺寿图显得好单薄啊。无虞不想被比下去,所以,我想,若能当爹展开画时,引得蝴蝶追逐飞舞,定能独树一帜。” 纳兰夫人想了想,说道:“这又有何难,画画时在磨里融些蜂蜜,必能有些效果。” 纳兰无虞摇着纳兰夫人的手,撒娇道:“娘说的我也想过了,只是如今牡丹图已成,我为准备这幅牡丹图画了三个月,若重新来过必然来不及的,所以……娘啊,您一定要帮帮无虞啊。不然,二哥见我的礼物这么普通,肯定要笑我的。” 纳兰夫人秀眉微蹙,想了想,说道:“我的确有一种药可以吸引蝴蝶,只是此药含毒,若是不小心,只恐误伤了性命。” 纳兰无虞本来来找纳兰夫人抱怨多于来求助,却不曾想纳兰夫人这儿真的有能吸引蝴蝶的药,因此禁不住好奇的问道:“嗯?真的有?什么药啊?” 纳兰夫人禁不住纳兰无虞央求,缓缓说道:“这原是我年少时在南宫家藏书楼中一本残卷孤本上看见的,名叫‘秋睡海棠’。只因中了此毒的人,没有任何直觉,只是困睡,最后在沉睡中不知不觉的死去。而且,人死之后,其容貌更加光彩照人,犹如海棠盛放,故名‘秋睡海棠’。然而此药虽不为人觉,却唯独惹蝴蝶喜爱。因此,一般中了此毒的人,死后身遭必是蝴蝶围绕。” “这药这么神奇?”听了纳兰夫人的话,纳兰无虞越发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 纳兰夫人倒是语带遗憾的说道:“只可惜制成此药的一味秋狐草已经绝迹,所以除了我少时因缘巧合制成的一瓶外,再也不得见了。不过我自制成之后,从未试过,也不知是不是的确像书中所写的那样。” 纳兰无虞雀跃道:“娘,既然您都没试过,不如让我试试?”看纳兰夫人似在考虑,纳兰无虞又说道:“我就在牡丹图上撒一些,有娘掌握分量,不会出事的。而且爹是在花园开宴,待我们送上寿礼,再一起赏玩一阵,药很快就散了。娘啊……” 纳兰无虞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纳兰夫人终于还是松口了,只是千叮万嘱要在自己的陪同下方可使用,纳兰无虞也笑着都一一应了。 第五章 皇家贵客 刚至九月,纳兰山庄就热闹起来,前来贺寿之人络绎不绝。 及至初五日,纳兰山庄山脚下出现一支百十来人的队伍。打头一人,骑着六尺黄骠电叱马,身着短装鱼鳞明光甲,肩上扛着的杆子足有碗口粗,上悬着一面八爪飞龙腾云旗,斗大的墨色“靖”字浮于其上。随后的人皆是一样装束,清一色的黑衣札甲,别着三尺环腰刀,分成一前一后的两拨,将配着明黄帐子的金瓦琉墙四驾马车围在正中央。 马车内,因还属盛夏,所以将原有的虎皮毯子收了,单铺着一层薄薄的兔毛毡子。一左一右两侧分别设着红檀软榻,铺着厚厚的用夕鸟羽织成的卧垫,触之清凉,坐于其上也不显颠簸。中间水曲梨木雕花小桌上,列着一套灌锦紫砂的茶具,里侧的清荷玛瑙碗里冰湃着新鲜荔枝。 靖王一身绣着滚球金蟒的紫色华服,懒洋洋的斜歪在左侧榻上,手中折扇时展时合。右侧榻上的六皇子敖姬汤身着皇子常服,正襟危坐,神色严肃。 靖王轻笑一声,收住折扇,轻扣面前的桌面,待敖姬汤投过探究的目光后,方说道:“此次我们前来,既然是贺寿,就不必太过自持。小六,你大可以放松些。要知道,我们是来交好的。” “是,七叔。”敖姬汤恭声应了,只是终究还是面无表情,拘坐一旁。 靖王笑着摇了摇头,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闭目养神。 走了一段路,马车忽然停了。 靖王睁开眼睛,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侍卫快步跑到马车的侧窗位置,恭声回道:“回靖王,是前大学士卿逸鹤卿大人。卿大人一行人原走在前面,因看见王爷的王旗,所以特意止步于此,因此处山路有些狭窄,请王爷先行。” 敖姬汤听完侍卫的话,看向靖王,同时对这位虽退出朝堂却仍能被父皇时常提起的卿大人来了兴趣。 靖王嘴角微扬,将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淡淡道:“这个卿逸鹤,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般……有,规,矩。” 听着靖王语气似有不善,敖姬汤不解的问道:“七叔,卿大人的规矩不差,您怎么……” 靖王右手握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左手掌心,笑着说道:“重规矩,倒是投了你的脾气。不过,小六,这个卿逸鹤,可不是泛泛之辈。”看敖姬汤紧皱眉头,一脸不解,又说道:“他是武安二十三年的进士,其实早在入仕前便凭着家传绝学幻影镖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后来更是因为镖法出神,江湖人称幻影镖客。后皇兄继位,见他才华出众武艺高超,一路提拔,年纪轻轻便封为内阁大学士,也算是皇兄的左膀右臂。只不过18年前在剿灭狂剑之时,据说身受重伤,因此便请辞了。当年皇兄还曾说过准许他养伤,只是不允请辞,待伤好后还要进太子太师,只是他还是称伤婉拒了。皇兄惜才,可拿他也没办法。最后也只不过加封些虚职和多给了些赏赐,只当让他镇守江南。” 敖姬汤冷声说道:“不尊皇命,不惜皇恩,着实可恶。” 靖王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让敖姬汤下了这样的结语,一时间哭笑不得。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过算来,其子卿若闲如今也有十八了,听说也是能文善武,镖法更是不在其父之下,只是至今仍没有要入仕的打算,小六到时不妨结识一二,若能拉拢过来,说不定对将来……如虎添翼。” 敖姬汤原在听了靖王的话后,觉得卿逸鹤过于恃才傲物,已对卿家失去了兴趣,可靖王最后的话,让敖姬汤警惕的抬起头,谨慎的问道:“七叔所言何意,小六不明白。” 靖王玩转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的说道:“如今皇兄长成的皇子,除了太子,只有你和小九了。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只因他乃先皇后嫡出,又是长子。可太子才智平庸,性子懦弱,既无服人之德,又无治人之能,前段时间太子内侍仗着太子名号伤人之事,皇兄对太子的御下能力已有微词,只怕太子之位危矣。小九不过十二,虽年纪小小,平日又是一副淡然模样,然城府极深,且颇有手腕,有时连我也看不透他,皇兄对他也很是忌惮。而皇兄此次对武林人士示恩特意让你与我前来,只怕心中已有打算,所以,小六可以开始试着拉拢一些人才为己所用了。” “七叔慎言。”敖姬汤直起腰身,很是严肃的说道:“小六绝无觊觎大位之意。太子尚在,名正言顺我又怎可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靖王叹口气,随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纵有千般好,奈何一迂人矣。也罢,若是将来太子继位,你为贤王用心辅佐,也尚可能保我敖家江山。如若不然,也只能叹时也命也。还记得圣祖曾言,敖家历任帝王,必是最狠最绝最爱自己之人,却不知如何了。” 靖王不语,敖姬汤也暗自思索靖王的话中之话,一时两厢沉默不言。 忽然,听得车外有人高呼道:“卿逸鹤携子卿若闲拜见靖王。” 原来卿逸鹤远远便看见靖王的车马,便让自己的人都停下,让靖王先行。本是打算待靖王车马过去,自己再走,却不想靖王许久没动。卿逸鹤一番思索不得要领,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卿若闲前来拜会,也准备探探靖王的意思。 靖王听见声响,也知是自己和敖姬汤说话误了时间,看了身边的敖姬汤一眼,不慌不忙的打开手中折扇,朝着车门一扇,车门登时大开。 卿逸鹤见马车里竟端坐两人,马上跪下,恭声说道:“微臣拜见靖王,拜见六皇子。”卿若闲也连忙跪下,拜道:“草民拜见靖王,拜见六皇子。” 敖姬汤打量着眼前被靖王夸得神乎其神的卿逸鹤。一身青衫长袍,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若不是现有靖王提点,敖姬汤实在是把眼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幻影镖客联系到一处。又将视线转到跪在他身边,同样一身青衫,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卿若闲的身上,看上去较卿逸鹤倒是高上些许,模样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剑眉明目,神色虽恭敬有加,气质倒平和淡然。打量了一会儿子后,方“嗯”了一声。 靖王等敖姬汤打量的满意了,方不紧不慢的说道:“卿大人,如今你我赴的既是江湖之宴,何须如此多礼啊?” 卿逸鹤将头埋得更低,沉声回道:“微臣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堂也好,江湖也罢,礼不可废。” 靖王眉峰微挑,不由得心里嘀咕道:真不愧是老狐狸。不过面上不露,反而笑着温声说道:“都起来吧,时辰也不早了,走吧。”说完一挥手,合上了马车门。 马车又缓缓的向纳兰山庄驶动。 “爹,起来吧。”见靖王的队伍已经走出很远,卿若闲轻声说道。 卿逸鹤抬起头,向靖王的马车望去,面沉如水。终是叹了口气,扶着卿若闲的手起身,向自家的马车走去。 一进马车,卿夫人忙上前问道:“老爷,靖王那里没什么事吧?” 卿逸鹤笑着握住卿夫人的手,温声安慰道:“夫人放心,什么事也没有。” 卿夫人听了,方舒展眉头,会心一笑,心满意足的靠在卿逸鹤怀里。 卿逸鹤一只手搂上卿夫人的肩膀,让卿夫人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挑开车窗遮帘向外望去。正见卿若闲骑着马,在另一辆马车窗口稍稍俯身不知低语了几句什么,一位面容姣好女子探出头,用手帕细细地替他拭去额间汗珠。 卿逸鹤收回目光,想了想,低头问道:“夫人觉得颜凝如何?” 卿夫人抬起头,顺着卿逸鹤还没放下的帘子看去,而后笑道:“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好。再说了,我觉得好不好又有什么用。” 卿逸鹤轻笑,放下帘子,说道:“待咱们回去,就把若闲和颜凝的婚事办了吧。” 卿夫人柔声说道:“老爷倒说在我前面了。我原也想着,孩子们也大了,两人也是你有情我有意的,再拖下去也不好,正想着怎么跟你说呢。” 卿逸鹤听了卿夫人的话,看着卿夫人的眼睛,郑重的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夫人,真要谢谢你。” 卿夫人笑道:“谢我做什么?”看着卿逸鹤的目光,卿夫人便知自家相公又钻上牛角尖了,柔声宽慰道:“知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子,既然把人都带回来了,多养个女儿又如何。你瞧,这不马上要成一家人了。我这次带着凝儿出来,就是为了让人都知道知道,更是以后有个人情往来,也不至于让凝儿摸不着头脑。” 卿逸鹤一直是笑着听着,待听到最后,卿逸鹤收起笑容,肃然说道:“不必人尽皆知,她的身份,到底有难言之处,只怕被将来有心人知道了稍加利用,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次你同纳兰夫人也不必露任何口风,纳兰庄主的寿诞便是咱们最后踏足江湖,待他二人成亲后,我只管与你含饴弄孙。以后江湖事也好,朝堂事也罢,我都不打算理了。” 听卿逸鹤的话,卿夫人忙问道:“老爷,可是怎么了?” “夫人不要太过忧心,只是……”看卿夫人担忧的目光,卿逸鹤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温声说道:“无事。” 卿夫人盯着卿逸鹤的眼睛温柔却坚定的说道“老爷无论怎样,妾身都陪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夫妻二人,生死相随。” 马车内,卿逸鹤同卿夫人互通了心意。而马车外,卿若闲看着仆从们都休息好了,对颜凝一笑,说道:“咱们也走吧。” 不远处,慕容流坐在马车上,看着卿家的马车也已缓缓向纳兰山庄驶去,方沉声说道:“走吧。” 车夫小心翼翼的上前,关好车门,继续驾车赶路。 慕容流的神情晦暗莫名,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身边端坐的慕容梓思。 慕容梓思惴惴不安的问道:“爹,怎么了?” 慕容流看了慕容梓思良久,说道:“梓思,如今你也看到了,卿家就算了,竟然连靖王和六皇子都来为纳兰晖贺寿……梓思,这次你也不要只顾着陪无虞那疯丫头玩,多和无极接触。” 慕容梓思为难道:“可是,爹。我总觉得,自从我有意接近无极哥哥之后,姨母就待我不像从前了,我怕……” 慕容流冷笑道:“没什么好怕的,你姨母的确应该不喜无极,可是那又能如何,到底是妇道人家。只要他纳兰无极还是纳兰山庄的少庄主就够了。”顿了顿,叹了口气,又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医毒世家治病救人多有违背天意,导致子息不丰,就说后院那些女子,都是一群不会下蛋的母鸡,不是生不出来就是养不下来,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为了慕容家不要就此败落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纳兰山庄未来的庄主夫人,必是你囊中之物!” 慕容梓思低下头,闪过一丝冷笑,随即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柔声说道:“放心,爹,我一定不会辜负爹的期望的。” 慕容流欣慰的笑了笑,说道:“放心,梓思,爹也会帮你的。若是他纳兰晖敢不念旧情,那我也就不惜鱼死网破!” 第六章 花本无语 聆雨楼内,檀香袅袅,靖王和敖姬汤坐于七星罗汉塌上,对弈品茗。 敖姬汤手执白子,一步三思,处处留心。靖王倒是神态自若,时而看看窗外柳月,时而嗅嗅杯中茶香,随意的摆弄着手中黑子,耐心的等着敖姬汤的下一步棋。 一阵晚风徐徐吹来,靖王觉得喉头有些不适,轻咳一声。这时,思索良久的敖姬汤也终于落下手中棋子。靖王顺手便将手中黑子放于棋盘一点,腾出手取过茶杯压了一口清茶,方觉得舒服些许。 看着敖姬汤又紧盯着棋盘举棋不定,靖王拿起一旁的折扇,敲了敲脖颈,出声道:“小六,今日就如此吧,明日可是正日纳兰庄主的寿宴,早些歇了吧。” 敖姬汤思索着棋局,皱着眉头,再三犹豫将子落下,抬头说道:“七叔,凡事当有始有终。” 靖王看了敖姬汤一眼,慢悠悠的从棋盒中取出一黑子,轻轻放于棋盘一点,继而笑道:“小六,如此可满意了?” 敖姬汤张眼望去,只见就这一点,便将原本散落不起眼的黑子串连起来,且已经割据大半江山,而白子原本稳扎稳打的地盘竟被动的进退维谷。敖姬汤仔细观察良久,也无破解之路,眉间几乎拧成了“川”字。 靖王见状,笑道:“如此来,小六可以结束了?”说着,从榻上直起身,准备上楼休息。 敖姬汤正入局中,见靖王竟打算走,一时竟忘了礼数,上前想拉住靖王。 看着终于不是板着脸强装老成,有了活络劲儿的敖姬汤,靖王顺势坐下,故作讶然道:“小六也会行如此失礼之举?” 敖姬汤向来最重礼数,如今被靖王调笑,也觉得面红羞愧,忙拱手作揖赔礼道:“七叔莫怪。”低头间,正好触及桌上棋盘。 靖王用扇子托起敖姬汤的双手,笑道:“小六的赔礼,七叔受了。只是,现在时辰着实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敖姬汤抬起头,胸有成竹的说道:“七叔且慢,小六有眉目了。”说着,敖姬汤重新坐回榻上,手执白子,往黑棋层层包围下空落的一角落下一子,顿时,反败为胜,一举逆转了被动的形势且将黑子全数斩尽杀绝。 靖王看到敖姬汤的这一步,笑骂道:“原来小六不是故意留我,竟是来这儿参破我布的局的。我谅你性子一向沉稳且喜好步步紧扣,必不会把精力放在旁枝末节上,对这处也是心存侥幸了,却没想到你却能换个方向,自行其路,竟让我白白输了这一手好棋。” 敖姬汤拱手笑道:“七叔说笑了。古语有云:兵者,诡道也。小六易地而处,也算是意外之遇。却是七叔,明明可逆天改命,却因想以当然,白白将胜利拱手让人了。” 靖王看着棋局,摇着手中折扇,说道:“是了,小六说得对,这棋,我总是下不好的。” 敖姬汤闻言却道:“七叔过谦了。父皇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七叔棋艺高超,且每次我与七叔下过的棋路父皇必是要同样走一遍,还说若在以前,七叔也是经常同父皇下棋的。而且,此局中,七叔已经筹划布局妥当,若能抢占先机,先发制人,也不用而后再费心布置。” 靖王将桌上几颗废子收于盒内,说道:“这先机占得好了,是能先发制人,可若是占得不好,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到头来还是满盘皆输。”靖王抬起头,看了眼依然审视着棋局的敖姬汤,问道:“若是小六,可会选择先发制人?” 敖姬汤淡淡答道:“这……其实,小六并不好此道,只是父皇多有教诲,让小六跟着七叔学棋。如若可以,小六希望不入此局。” 靖王笑道:“你倒是超然方外。”说完,也不再纠缠这棋局,转身上楼休息去了。 恭敬的送走靖王后,敖姬汤又仔细观看起棋局,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随意向窗外望去,见月明星稀,便想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出了院子,免了侍卫跟随,敖姬汤借着斑驳的月光,信步向花园走去。原在纳兰庄主将靖王和敖姬汤请入聆雨楼时,便听闻不远处便是花园。 果然,走了约有百步,穿过月洞门,登时眼前繁花似锦,花团锦簇。敖姬汤也来了兴致,细细赏玩起来。 “这是……牡丹?”敖姬汤看着眼前花姿正艳的牡丹花,不由得看住了。正诧异牡丹如何会九月开花,却突然被不远处蝴蝶飞舞吸引。纵然敖姬汤平日古板无趣,但见此奇景,仍不由得心向往之。 看到似乎园中的蝴蝶皆往一处去,敖姬汤也顾不得许多,存心想一探究竟。 跟着蝴蝶又走了约有五十步,绕过假山,便见一名身着家常流水百褶裙的女子,背身而立,身姿婀娜,步态摇曳,挥动着双手犹如翩翩起舞。女子周遭,牡丹怒放,蝴蝶围绕。一阵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敖姬汤只觉如梦似幻,脱口而出:“你是仙是妖?” 那女子也是一惊,回过头来。 原来,纳兰无虞在纳兰夫人的指点下将牡丹贺寿图撒上“秋睡海棠”后,仍是放不下心,所以特意又找纳兰夫人取了和画上相同分量的“秋睡海棠”,估摸着众人差不多都歇着了,便想先在花园里试上一试,却不想还是被人打扰了。 看着那人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只盯着自己,因而大声回道:“我既不是仙也不是妖,我是人啊!” 敖姬汤也注意到自己有些孟浪,红着脸低下头,可又突然抬起头严肃的说道:“既然是人,岂不知女子应该守礼知份,怎可在大众之地如此……如此轻浮!” 纳兰无虞不想一个陌生男子竟然在自己家的花园教训自己,因而呛道:“你既是知礼之人,岂不知这已属于内园,乃内眷之所,竟然还敢半夜三更来此闲逛,你究竟是何居心!” 敖姬汤向来克己守礼,没想到今日竟被当成登徒子,可自己今夜的确鲁莽了,因此一时被问住,不知如何是好。 纳兰无虞见敖姬汤语塞的样子,得意的笑了起来。还想在说几句出出气,却被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纳兰无虞回头一看,见纳兰无极,纳兰无双,慕容梓思、颜凝和卿若闲一行人走过来。 “无虞,你怎么在这儿?”纳兰无双走近后,看到敖姬汤,一抱拳道:“六皇子。”其他人也都连忙行礼。 敖姬汤见纳兰无极等人前来,觉得当前情形有些尴尬,因此只胡乱点头应好。 纳兰无虞颇为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敖姬汤,问道:“你就是六皇子?那个,那个……”想起敖姬汤的名字,没等说完,便先大笑起来。 敖姬汤被纳兰无虞笑得摸不着头脑,纳兰无极上前挡在纳兰无虞面前,拱手说道:“小妹自幼娇宠惯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六皇子海涵。”说完还给了纳兰无虞一个眼色。 纳兰无虞毫不在意,仍是笑个不停。 慕容梓思见状,忙上前将纳兰无虞拉到一旁,轻声说道:“无虞,这是六皇子,不可失礼。”又压低声音道:“莫让无极哥哥为难。” 纳兰无虞挣脱慕容梓思的手,瞪了敖姬汤一眼,说道:“凭他是谁,这是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说完也不看敖姬汤,而是看着身后的卿若闲和颜凝,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颜凝笑着正要说话,慕容梓思上前再次拉着纳兰无虞的手,柔声说道:“我见过姨母后,便去找你,谁知竟找不到,后见无极哥哥和无双正陪同卿公子和颜姑娘游园,所以便一起往这来,看能不能找到你,谁知你竟在这儿。” 纳兰无虞笑着拍了拍慕容梓思的手,说道:“听梓思姐姐这么叫觉得怪怪的,什么卿公子,颜姑娘的,我啊直接就叫若闲哥哥和凝姐姐的。”说完还笑着对颜凝眨了眨眼睛。 纳兰无双见慕容梓思神色似有尴尬,上前用手指弹了下纳兰无虞脑袋,说道:“梓思姐这叫知礼,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纳兰无虞抱头称痛,撅着嘴瞪向纳兰无双。颜凝忙上前温柔的替纳兰无虞理了理鬓间乱发,轻声慢语道:“无虞很好,都是相熟的姐妹,本就不用那么客气的。” 慕容梓思闻言,对纳兰无双说道:“颜姑娘说的正是,无双切莫多怪无虞。”又转向颜凝,笑着问道:“若承蒙不弃,我也称颜姑娘一声‘姐姐’可使得?” 颜凝在卿府本深居简出,又有卿夫人和卿若闲护着,不太通人情往来,和纳兰无虞交好也是在前几年纳兰无虞随纳兰夫人拜访卿府时,纳兰无虞生性开朗,总是主动和颜凝玩耍,因此才比之常人更显熟络。只是今天颜凝第一次见慕容梓思,慕容梓思如此一说,颜凝竟不知如何回方好,半天才喃喃回道:“不敢不敢。” 卿若闲像是感到了颜凝的不安,不动声色的往颜凝身边靠了靠,让颜凝能感受到自己始终在她身后。颜凝也是似有所觉,回头微微一笑。 纳兰无虞只顾着和颜凝、慕容梓思说话,纳兰无极唯恐怠慢敖姬汤,因此便主动搭话,问道:“不知六皇子怎么和小妹碰到的?” 纳兰无虞听纳兰无极询问敖姬汤,立马窜了过来,接话道:“我在这儿赏花,他也来这儿赏花,就这么遇见的。” 看纳兰无虞遮掩的样子,敖姬汤双眉紧皱。可此时蝴蝶早已散去,敖姬汤也怕自己说些什么再污了纳兰无虞的名声,因此也只好顺着纳兰无虞的意思说道:“正是,如今已是九月,可院中竟然牡丹盛放,因此一路看来,不想倒打扰了纳兰姑娘赏花的雅兴。” 纳兰无虞见敖姬汤竟真什么也没说,颇为惊讶的看向敖姬汤。而话间敖姬汤也下意识看向纳兰无虞,两人正好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纳兰无虞见敖姬汤帮着自己圆了谎,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因此对他颇带感激的一笑。敖姬汤心头似遭重击,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因夜色已暗,其他人也没注意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纳兰无极听了敖姬汤的话,笑着说道:“原是这样。这花园里的牡丹可着实不一般,小妹自小就爱牡丹,所以这些牡丹特意寻的品种,已温泉水灌溉,再加上花匠的精心打理,不说如今九月,就是隆冬也有牡丹盛放。” 敖姬汤看了看牡丹,回想起刚才初见纳兰无虞的样子,点头说道:“玉笑珠香,冠绝群芳,纳兰姑娘喜欢不无道理。” 纳兰无虞听了却娇声叱道:“我最讨厌凭着自己想法对花评头论足的了,你说牡丹‘玉笑珠香,冠绝群芳’。难道是牡丹告诉你的?难道就牡丹是这样,其他花就不这样了?那好,我喜欢牡丹,梓思姐姐喜欢水仙,凝姐姐喜欢梅,那我们谁是谁非?”一番话直呛得敖姬汤说不出话来。 纳兰无极刚要出声解围,谁知纳兰无虞绕到卿若闲和颜凝身边,说道:“不过这可不能让若闲哥哥评,不然,肯定都是凝姐姐的好。” 颜凝原听着纳兰无虞评花,也只笑不语,可没想到纳兰无虞经说到自己和卿若闲,不由得双颊绯红,出声说道:“你这丫头,好好地,怎么说到我这儿了?” 谁知卿若闲倒很是大方,笑着的说道:“无虞妹妹说的正是,世间纵有姹紫嫣红,而我独爱梅。” 纳兰无虞看着颜凝,笑着问道:“若闲哥哥,那是花好还是人好呢?” “自然花好。”顿一顿,看向颜凝又道:“人更好。” 纳兰无虞听了,娇笑不止,倒又让敖姬汤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过去。 看着颜凝虽粉面微嗔,却也是满眼幸福,笑逐颜开的样子,慕容梓思不由得看向纳兰无极。 纳兰无双在慕容梓思看向纳兰无极后,苦笑着收回自己一直缠绕着的目光。 纳兰无极知道慕容梓思看向自己,更知道慕容无双正用同样的神情看着慕容梓思,只好枉若未闻,只顾轻笑着看向左右的风景。抬眼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纳兰无极面色微改,随即温声说道:“今天天色已晚,且明日更是诸事繁多,不如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也皆称是,各自都散了。 纳兰无极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进屋,果然一身白衣长袍的男子坐在室内悠闲的喝着茶。 纳兰无极见状笑道:“这冷茶你也喝?” “无事,我自会用内力温着。” 纳兰无极摇着头,笑着也拿起一个茶杯,待男子将茶杯倒满,边喝边说道:“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更没想到,你竟会已这种方式来。” “放心,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来了,至于明日,自会正式拜访。”说着,边向里间走边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走了,所以,今日我就睡这儿了。” 看着一向以世外高人示人的男子竟这么一副无赖相,纳兰无极将手中之茶一饮而尽,也向里间走去。 第七章 群雄贺寿 较之北地的粗犷与豪迈,江南则多了分婉约与温柔。 而提到江南,就不能不说起祁州。在有些时候,有些人眼里,祁州便是江南第二个名字。 当今圣上在大学士卿逸鹤告病还乡后,曾微服私访,亲临卿府看望。而就是这不过匆匆数日,当今圣上便被祁州的秀丽景色所折服,金口玉言,亲封祁州乃“山清水秀”之地。这可不是泛泛而论,这“水秀”指的便是风景四季如画的潋滟湖,而这“山清”指的便是祁州城近郊的九清山。 九清山可以算整个江南最高的山峰,可它的高并不像北方高山那样棱角分明,直耸云霄,而是圆润的,如同仙女梳妆时,不小心遗落到人间的宝石,安静的卧在那里。 如果说,九清山在百姓间出名是因为它秀美的风景,可在江湖中有名则是因为它还是名剑门的所在。江湖人皆知,自从狂剑欧少邱杀了自己恩师阮正也叛逃出名剑门后,阮正也之子阮可为接任掌门,待欧少邱被诛后,阮可为便将名剑门从闹市移居到九清山上,整个门派几乎半隐居起来。 名剑门铸剑堂后院,一名约有十六七岁的女子正练着剑法,一招横扫千军,打落庭前花草无数。 “好!”名剑门掌门阮可为拍着手大声喝好。 这时,阮夫人从房内走来,看见满院残败不堪的花草,对着少女叫道:“雁君!”又转身说道:“老爷,你就纵着她,看我的花。” 阮可为笑道:“夫人莫气,雁君天资聪慧,对剑法领悟的也通透。若我能有雁君的悟性,光大名剑门指日可待。” 阮雁君利落的收起剑,走到阮可为身边笑着说道:“爹已经很厉害了。”见阮可为仍是笑容牵强,便转而说道:“爹,今日可是纳兰庄主的寿辰了?” 阮可为听了,缓缓说道:“是,九月初六,正是今日。” 阮雁君撒娇道:“爹,为什么我们只是送了寿礼,而不去纳兰山庄祝寿呢?听说今年是纳兰庄主四十大寿,连皇家人都去了,一定很热闹的。” 阮夫人见阮正也面露难色,轻声斥道:“雁君!”看了看紧皱眉头的阮可为,阮夫人细声细语道:“纳兰庄主的寿礼早早就送去了。你也知道,你爹喜静不喜动,不愿出远门。况且,你爹与纳兰庄主少年旧友,多少年的交情了,也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是吗?”阮雁君看着阮夫人,语气有些失落,“我本还想着能去见识见识呢。” 阮夫人上前拉着阮雁君的手,柔声说道:“好了,雁君,我让厨房备了你最喜欢的糕点,去吃吧。” “哼,我就不!”阮雁君说完,转身向外跑去。 刚转过一个回廊,阮雁君便和一个小丫鬟撞个正着。 “哎呦!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去,这么忙?” 阮雁君连忙将摔在地上的小丫鬟扶起来,又帮着将散落一地的水果装好,说道:“我什么也不干!本想着问问纳兰庄主寿诞的事,结果被搪塞了一堆。果儿,你说,为什么我爹这么不喜欢外出走动啊?” 小丫鬟托着水果为难的说道:“小姐,你这么钟灵毓秀,聪慧过人的人都想不明白,奴婢怎么会知道嘛!” “也对。”说完,阮雁君转身便要走。 小丫鬟连忙上前问道:“小姐,你去哪儿?” “家里太闷了,我要出去散散心。”说完,也不管小丫鬟在后面怎么唤自己,快步跑开了。 铸剑堂后院,阮可为沉默多久,阮夫人就在身旁陪伴多久。 过了好一会儿,阮可为才喃喃说道:“夫人,最近,我总难心安,不是梦见爹,便是梦见那人。” “老爷。”阮夫人语带担忧的看着阮可为。 阮可为让阮夫人一同坐在石凳上,苦笑着说道:“夫人,我觉得我是真的错了,父亲没错,那个人才是最合适的掌门人选,名剑门在我手里毁了。” 阮夫人握住阮可为的手,强颜欢笑道:“老爷,您别这么说,只要勤学苦练,老爷终会……” “不,夫人。”阮可为摇着手打断阮夫人的话,垂头丧气的说道:“从我开始指点雁君练武就知道了。纵我苦练数十载,可不如雁君这五六年的修为。我已经没有再能教她的了。夫人,你说,若是爹还活着,看雁君如此天资,他会高兴的吧。” “老爷!”阮夫人上前环住阮可为。 两人依偎在一起,想着曾经的往事。 “老爷,夫人,不好了!啊!” “果儿!” 阮夫人看着浑身是血扑倒自己面前的小丫鬟,吓得几欲昏厥。阮可为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阮夫人。两人惊魂未定,却见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脸上带着可怖的面具,浑身上下被黑袍包裹的严严实实,连双手都没放过,声音清冷,一字一顿道:“好,久,不,见。” “你是?”阮夫人的声音瑟瑟发抖。 阮可为拍了拍阮夫人的肩膀,挡在她身前,直视着面具下冷冽的眼神,沉声说道:“师兄,好久不见。”看着那毫无波澜的眼神,阮可为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说道:“所有的错事,可为愿意一力承担,还望师兄不要滥杀无辜,毕竟……毕竟这是爹最为珍视的名剑门。动手吧!”说完,闭上了双眼。 阮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等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动静,阮可为睁开眼睛。 一名也是一身黑袍,带着半面面具的老妇人走进来,对黑袍男子一拱手,喑哑的嗓音流露出如同魔鬼的声音:“主上,名剑门上下,除主上面前两位外,已无活口。” “什么?”阮夫人听了,不相信的想冲出去一看究竟。可还没走几步,便被老妇人一剑刺穿胸口。 “啊!” “夫人!”阮可为双目充血,拿起手中剑向老妇人劈去。可还未触及老妇人,眼前寒光一闪。 面具男子收起剑,看着头身分离的阮可为,不屑的笑道:“自从师父死后,世上已无名剑门。”冷笑几声,面具男子转过身对老妇人沉声说道:“去吧,去吧这生辰贺礼给纳兰庄主送过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见面了,真是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面具男子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如影的身形带起一阵清风,吹拂着阳光下舒展摇曳的树枝,仿佛今天依然是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好日子。 纳兰山庄此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花园中,宴席大摆。为首的上座分别是纳兰庄主和靖王,纳兰无极,纳兰无双和纳兰无虞紧挨着纳兰庄主,靖王下首便是敖姬汤。其次便是卿家一桌,慕容家一桌,余下人也就是各门各派分着坐了。 众人喝酒谈笑,都不忘对纳兰庄主说着祝寿的话。 平清观止无真人在看着弟子送上寿礼后,一挥拂尘,问向纳兰庄主:“怎么依然不见庄主夫人?” 纳兰庄主笑道:“真人见谅,内人向来体弱,稍有操劳便犯了旧疾,还需静养。” 止无真人道:“还记得夫人少时出行潋滟武林大会后,便听闻曾卧床半年有,陈年旧疾切莫儿戏,还是要多加调养。” 纳兰庄主对止无真人一颔首,低声称是。 铁爪帮帮主莫寻一拱手,问道:“纳兰庄主,您腰间所配之剑,是否是君子剑——古剑之灵?” 纳兰庄主低头看了眼腰间佩剑,又笑着看了纳兰无极一眼,笑着对莫寻说道:“正是,此乃犬子无极所备的寿礼,我看见时也是一惊呢。” 莫寻赞道:“此剑遗失多年,实不相瞒,在下也曾走访多地以寻名剑下落却终无所获,实在没想到今日竟能借纳兰庄主寿诞,可一睹名剑风采。”又转头对纳兰无极笑道:“少庄主果真是善剑之人,腰间所配‘九天鸣鸿’也是非同凡响啊。” 众人一见,也皆附和称是。 纳兰无极谦笑道:“这也并非是我一人之力,还多亏友人相赠。” 莫寻问道:“友人?何等高人竟能有此能力,连寻两把名剑还悉数赠人?” 纳兰无极犹豫着如何接答,纳兰庄主笑道:“犬子友人乃无名谷之人,” “无名谷?这也难怪。我也只能徒羡少庄主能有如此交情了。” “莫帮主过誉了。” 两人正相互说笑着,一旁霸刀门门主朱权喝了碗酒,嗤笑道:“什么无名谷,我看就是群故弄玄虚之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纳兰无极友人无名谷谷有容特来为纳兰庄主拜寿。”话音未落,一名白衣翩翩男子跃于众人面前。 谷有容从现身始就引起全场人的注意,待他自报家门后,众人更是议论不止。 纳兰无虞更是颇为赞叹道:“原来大哥的朋友叫谷有容啊。” 看着笑意盎然的纳兰无虞,敖姬汤皱了皱眉。 靖王则是一言不发,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纳兰庄主大笑道:“果真少年英杰。来人,给谷少侠另设上座。” “纳兰庄主不必,这儿就很好。”谷有容说着在纳兰无极原有的位置坐下。 纳兰无极有些为难的看了纳兰庄主一眼,纳兰庄主倒笑道:“既然如此,无极便好好招呼谷少侠吧。” “是,爹。” 谷有容落座,朱权大口大口灌着烈酒,众人窃窃私语,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纳兰无虞贝齿轻咬朱唇,秀目一转,继而起身绕到纳兰庄主身边,笑着说道:“大哥的寿礼爹喜欢,不知无虞的呢?” 纳兰庄主笑道:“你这丫头,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纳兰无虞笑着唤人取来画架,从密封的牛皮口袋中取出一足有六尺长的卷轴,将卷轴悬于画架上,对纳兰庄主娇声说道:“爹,您,看好吧。”说着,倏地一声将卷轴打开,一幅色彩艳丽的牡丹贺寿图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纳兰无双看到牡丹图后,不屑的对纳兰无极轻声说道:“我说什么了,又是牡丹。” 纳兰无极定睛一看,说道:“无双,你看,那些是什么?” 纳兰无极打眼过去,竟见园中蝴蝶竟弃了满园芬芳,全都围绕着纳兰无虞的牡丹图飞舞。纳兰无虞一个转身,群碟也围着缭绕,此景美不胜收。纳兰无双方笑道:“这丫头,还真有些样子了。”说完,看了眼正如痴如醉看着纳兰无虞方向的慕容梓思,说道:“我也要去献上我的寿礼了。” 自打开画卷,纳兰无虞就小心的看着众人的反应,看到大家在蝴蝶飞来时的吃惊和赞赏模样,纳兰无虞乐开了花。本想挑衅的看纳兰无双一眼,却不成想正好看见谷有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这个与自己大哥不相上下的谷有容,倒让纳兰无虞红了脸。 一侧的敖姬汤看着被群碟拥簇,站于牡丹图前的纳兰无虞,嘴角不自觉上扬。可看到纳兰无虞在谷有容笑后红着的脸,一股闷气袭上心头。 就在众人都对纳兰无虞啧啧称赞时,一道响声,天空中开出绚丽的烟花。 “哇,好美啊,是十色烟花。原本我只在古籍中看过,没想到真有。”颜凝看着上空的烟花不由得赞叹道。 “的确很美。”卿若闲宠溺的看着一脸兴奋的颜凝。 纳兰无虞见了,笑道:“这想必就是二哥的寿礼了。”说着也笑嘻嘻的看了起来。 纳兰庄主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天上的烟花,半晌才又和贺寿的众人笑着寒暄起来。 第八章 风波乍起 天空上十色烟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园内纳兰庄主和众贺寿之人推杯换盏,好不惬意。众人皆是酒意正酣之时,忽见纳兰山庄的大总管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漆木盒走了进来,恭声说道:“庄主,一个自称是庄主故人的人特意送来这个盒子说是寿礼,还说务必即刻送来,说庄主必定喜欢。” 众人本正敬酒,互相寒暄,大总管的一句话倒让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盒子上。 “故人?”看着大总管手上的盒子,纳兰庄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纳兰无极端详着盒子,微微蹙眉。纳兰无双大声问道:“来人可在?是何名号?既然是故人,怎么会不自报家门!” 大总管因今日纳兰山庄风光无限,连皇家都来人为自家庄主贺寿,因此只觉得来人送礼稀松平常。而且还想着若是庄主真心喜欢,自己还能得点实惠,因此对这送来的寿礼也没多留心,直冲冲的送进来了。可经纳兰无双一问,大总管却想起来人的确行为诡异,而且真的只是说句话,留下盒子便走了。一时间,倒觉得这盒子仿佛有千斤重,也不知该递上去还是拿回来,冷汗涔涔而下。 朱权酒劲正兴,脚步蹒跚的走上前,一把夺过盒子,嘟囔道:“这又是什么,来送礼还故弄玄虚?”说着,还将盒子放于耳边大力晃了一晃。 众人皆是被朱权的行为一惊,忽然听得盒子里似乎劈啪作响,纳兰无极大声道:“朱爷小心!”话音一出,朱权也察觉出不对,连忙将盒子扔了出去。 盒子被高抛到空中,电石火光之间,盒子突然爆炸,一颗人头被抛了出来。 “啊!” 众人遭此变故,皆是一惊,纳兰无虞直接扑到纳兰无极的怀里,卿若闲在爆炸发生同时就将颜凝眼睛遮住,慕容梓思也是躲到慕容流的身后。女眷们如此,男人没也没好上多少,除了宗师级别的依然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年轻点的弟子也是脸色苍白。 惊魂未定之际,忽听止无真人一声惊呼:“是名剑门阮掌门!”一时间,园内又是炸开了锅。 纳兰庄主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人头上,面色晦暗莫名。深呼一口气,沉声说道:“今日竟不妨有此突变,宴席也就到此为止吧,还望众位英豪到聚英堂共同商议此事。”说完,还向靖王投去征询的眼神。 靖王将手中折扇一收,说道:“就依纳兰庄主。”说着,站起身,率先向聚英堂走去。 敖姬汤见靖王起身,也忙站起身,快步跟上前小声道:“七叔,这是……” 靖王止住敖姬汤要说的话,神态自若,边走边说道:“什么都不要问,一会儿,也只管听着。” 敖姬汤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此事靖王肯定有了自己的打算,所以也只好跟在靖王身后。 众人见靖王已率先走了,也不敢耽误,都急急忙忙向聚英堂走去。 纳兰无极也打算走,可纳兰无虞受了惊吓,只顾躲在纳兰无极的的怀里,纳兰无双在一旁,和纳兰无极轮番安慰,纳兰无虞方略微好了一些。 纳兰无虞从纳兰无极怀里直起身,说道:“哥哥们和爹去忙吧,我去找娘亲。” “无虞,不许去找你娘!”纳兰庄主的一句低吼倒让纳兰无极、纳兰无双和纳兰无虞三人皆是一愣。 看着无虞撅着嘴,又是要哭的样子,纳兰无极说道:“爹,无虞是真的吓到了,让她去找娘亲也好啊。” “就是,爹,你这是干什么?”纳兰无双也觉得纳兰庄主有些奇怪。 纳兰庄主看着兄弟二人,又看了看面色依旧惨白的纳兰无虞,温声说道:“无虞,你娘身体不好,如今也是早早就睡了,你现在去那一闹,不是也惊扰了你娘吗?” “可是,爹,无虞害怕嘛。” 看着很是委屈的纳兰无虞,一旁虽也是一惊但现已好转的卿夫人说道:“纳兰庄主,不如让无虞跟着我,也能跟我们凝儿作伴。” 卿逸鹤爱怜的看了眼卿夫人,也对纳兰庄主说道:“纳兰庄主,内人一向很喜欢纳兰姑娘,凝儿又和纳兰姑娘交好,不如,今日就暂且让内人陪着纳兰姑娘吧。” 纳兰庄主略一思索,又看了眼听了卿逸鹤夫妇的话后有些笑意的纳兰无虞,拱手道:“那就有劳卿夫人了。” 安顿好纳兰无虞,纳兰庄主父子三人会着卿逸鹤父子也快步向聚英堂走去。 纳兰无虞上前挽起颜凝的手对着颜凝笑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多谢卿夫人了。” 颜凝笑道:“怎么,无虞妹妹现在开始不好意思了。” 看着纳兰无虞害羞的将头止不住的往自己怀里藏,卿夫人笑着安抚道:“你也别打趣她了,刚才你不也是吓到了。到底没见过这种事,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颜凝一听,仿佛也想起刚才吓人的画面,也忙称是,携着纳兰无虞,紧跟卿夫人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却见慕容梓思摇摇欲坠的走过来,对卿夫人说道:“见过卿夫人。因为家父也去了聚英堂,梓思也是一个人有些害怕,想着找无虞妹妹一处,没想到无虞妹妹倒跟卿夫人与颜姐姐一处,所以,所以……” 卿夫人了然,看了看身边不知所措的纳兰无虞和颜凝,笑着说道:“这有何妨,左右隐香榭地方够大,一起便是了。” “那梓思谢过卿夫人。”慕容梓思说完,忙上前搀着卿夫人的手臂,四人一同往隐香榭走去。 聚英堂内,众人皆是神情严肃。纳兰庄主和靖王依旧是上座,其他门派掌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纳兰无极,纳兰无双和卿若闲等年轻之辈,皆是站在一旁。敖姬汤因有靖王嘱咐,也与纳兰无极等人站在一处。 “是狂剑。”止无真人查看了阮可为的头颅,沉声说道:“绝不会错,这就是狂剑的的剑法所伤,当年我的大徒弟戊慈子就是死于这样的剑法,不会错!”止无真人想起当年首席爱徒,本来还打算百年之后传位与他,可却惨死狂剑剑下,致使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 听着止无真人的话,其他门派想起一样的遭遇,也是满心愤恨。 “真没想到,狂剑当真没有死,而且还如此……放肆!” “狂剑如此,分明是在向纳兰庄主挑衅!” “他准是在记恨纳兰庄主当年戳穿他的阴谋诡计!” “此等武林败类,必须群起而诛之!” “对,这次,决不能再放过他!”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争吵半天,见纳兰庄主和靖王皆未出声,都静了下来,向上首望去。 纳兰庄主见众人已不多言,想了想,向身旁的靖王问道:“靖王如何看此事。” “纳兰庄主,此事疑点甚多。当年可是我们一同围剿的欧少邱,更是你亲手破了他的剑法,杀了他。如今单凭这人头上的剑痕就说是狂剑所为,实在是……当然,这仍是武林中的事,当年而后也是由武林人士解决,而今,皇家行事,更要慎重。” 靖王不明的态度让纳兰庄主暗暗皱眉,但面上仍是无比恭敬的说道:“靖王说的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众人又商讨了一会儿,终是没什么结果。 纳兰庄主见靖王已有不耐烦的神色,说道:“今日之事,还需再作计较。众位也都早些休息吧,不必因此事过于为难,也可能是一些宵小之辈的挑衅之举。众位只管一切从常,纳兰山庄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听了,毕竟死的是名剑门的掌门,事情又是发生在纳兰山庄,纳兰庄主如此表态,也不好再多做搀和,也只好答应,都各自散去,自行打算。 待众人走后,纳兰庄主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对仍留在自己身边的两兄弟低声说道:“无极,无双,我已经下令不许将花园发生的事传到你们娘亲的耳朵里,你们都不许去惊动你们娘亲,知道吗?” “是,爹。”兄弟俩齐声答应了。 纳兰无极见纳兰庄主的样子,担忧的说道:“爹,您也早些休息,莫再伤神。” 纳兰庄主抬起头,看着眼前满眼担忧的纳兰无极,说道:“好了,无极。你们兄弟俩也去吧,爹再待一会儿,也回去了。” 兄弟俩互相看看,知道多说无益,也只好走了。 纳兰庄主望着兄弟俩的背影出神,却见慕容流去而复返。 纳兰庄主打起精神,问道:“慕容家主,去而复还,可是有事啊?” 慕容流将大堂的门关上,踱步到纳兰庄主身边,皮笑肉不笑道:“纳兰庄主可是在担心?”看着纳兰庄主的眉头越深,慕容流低声笑道:“纳兰庄主的确该担心的。没想到欧少邱竟然没死,那,万一这欧少邱说些什么,那纳兰庄主的半生心血可真是要付之东流了。” 纳兰庄主冷冷说道:“他会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如今,他说什么,你认为有人会信吗?” 慕容流严声说道:“他说是未必有人信,但要是有人为他证明他所言非虚呢?” “有人证明?会有谁?”纳兰庄主愠怒道:“你帮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听了纳兰庄主的话,慕容流倒笑开了,挑衅般的看着纳兰庄主,缓缓说道:“‘好处’这东西,还是自己衡量的。毕竟,如果有些人不念旧情,那就休怪我也只好为自己打算一二。” “慕容流,你究竟要怎样?”纳兰庄主低吼道。 慕容流笑笑,直视纳兰庄主道:“我不想怎样,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别想着过河拆桥!” 纳兰庄主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慕容流逼近。慕容流有些心虚的后退一步,仍勉强的仰着头与其对视。 纳兰庄主在距离慕容流一步之处停了下来,忽的扯出一抹意义莫名的笑容。声音无喜无怒,缓缓说道:“你想让梓思嫁给无极?” 慕容流强吞了口口水,坚定的说道:“是。”顿了顿又说道:“无极是纳兰山庄的少庄主,年少有为,而梓思是我慕容家的大小姐,无论容貌家世,实乃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纳兰庄主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既然这样想,我会好好安排的。” 慕容流觉得此时的纳兰庄主很危险,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答复,也不再多留,敷衍的一拱手,转身离去。 聚英堂内,烛火霎时全部熄灭,接着微微的寒光,恍惚间纳兰庄主的嘴角仿佛扬起讽刺的笑容。 “自作聪明!蠢不可耐!” 第九章 今夜无眠 热闹了一天的花园此时甚是空荡寥落,下人们早已将宴客的桌椅等物品都收拾好,连那一抹血渍都被反复冲刷的没有了踪迹。原本繁花似锦的院落,映着石灯笼里跳闪的烛火,倒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晚风袭来,卷起一阵尘土,敖姬汤用衣袖遮住口鼻,轻咳了两声。上前两步,将窗子关上。收回了原本看向窗外花园的视线,转而看向从聚英堂回来便一直眉头深锁,手执折扇坐着一动不动的靖王。敖姬汤心里有些不安。 过了半晌,靖王自己回过神,看着立于身旁的敖姬汤,“哗啦”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对着自己扇了两扇,徐徐说道:“小六,你可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敖姬汤顿了顿,坚定的说道:“是,七叔。” 靖王笑了笑,似有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眉毛一挑,说道:“那你就问吧。” 敖姬汤对靖王的态度变化有些困惑,但还是按着心中所想,沉声说道:“七叔,刚才纳兰庄主相问,为何您不出面表态呢?倘若真的是那个狂剑欧少邱,他真的没有死,如今又将名剑门掌门的首级送来挑衅,想必,江湖又要不得安宁了。”敖姬汤有些着急,说话间手臂轻微晃动,烛火也随之跳动。 看着眼前的敖姬汤,恍惚间,靖王仿佛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正值少年,也是这样嫉恶如仇,可是……靖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再是当年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七皇子,而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王,他的言行稍不留神便将化成来风的空穴,不知何时就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当年的事情有诈,那场三天三夜的大战一结束,靖王就感觉到了。可新的武林格局已经形成,再怎么怀疑也只能默认。而且,不得不说,纳兰庄主实在太识时务,一早的投诚卖好,很合皇兄武宁帝的心思。皇家需要武林的支持,尤其是出身武林的敖家。身为皇家的人,靖王太知道这些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分量,这些拥有绝世武功的武林高手们,至少现在皇家动不得。 敖姬汤看着笑容不达眼底的靖王有些无力,纵然他少年老成,但也不过二十岁。对靖王,他是敬佩的,可是,现在,却也是怀疑的。 像是察觉到敖姬汤气息的起伏不稳,靖王略作斟酌,淡淡说道:“小六,当年与狂剑一战,无论是我还是卿逸鹤,都不是皇兄派我们去的,只是我们二人以武林中人的身份去的。今日,我们皆是代表着皇家,岂能混为一谈。” 敖姬汤觉得靖王的话有些牵强,可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不甘的问道:“可是……我们真的不管了吗?” 靖王摇了摇头,话音有些模糊,道:“不是不管,而是……小六,朝廷有朝廷的律法,而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还是太年轻了。明天咱们回去后,再做定夺。” 敖姬汤纵然对靖王的决定有些微词,但看着靖王的已经背过身向卧榻走去,便知多说无意,只好拱手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靖王躺在床上,透过门上斑驳的影像,看着门口停留许久的敖姬汤最终离去,收回视线,盯着绣满“卍”字的床顶,安心的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名剑门掌门的首级,狂剑的重现,靖王意识到,有人在布局,有人在演戏,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陷入局中,陷入戏里。靖王察觉到,卿逸鹤想要完全归隐的意思,如今他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任凭卿逸鹤早先如何想袖手旁观,可名剑门的事情一出,江南,已经不太平了。 屋子里静谧一片,“哐”的一声,窗子竟被风卷开了。靖王素手一挥,窗子再次被关上。 “真的起风了。”靖王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风,渐渐大了起来。 隐香榭旁的竹水车被风敲打的失去了原有的节奏,发出“吱呀吱呀”刺耳的声响。 隐香榭前的小路上,慕容梓思提着灯笼笑着和三人道别。 “卿夫人,颜姐姐不必相送了,无虞也知道的,鸠默轩离这儿也不远,而且,我也是习惯了的,只怕这纳兰山庄我比无虞还要熟悉呢。” “可是,梓思姐姐……”纳兰无虞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了,无虞。”慕容梓思笑笑,有对卿夫人一礼,道:“我便回去了。”说完便施施然往鸠默轩走去。 卿夫人见慕容梓思已穿过云洞门,回过身,柔声说道:“你们姐妹俩先去睡吧。” “是。”纳兰无虞和颜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挽着手进了屋子。 卿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慈爱的笑了笑,又转过头看向幽暗的小路。 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抬步也准备进屋。 “吱呀吱呀”的声响再次响起。 卿夫人看了看竹水车,用手轻轻托了托,竹水车又恢复了轻快的转动。 卿夫人慢步踱进屋子,坐在窗边,拿起撑子,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手里的并蒂莲花。 “嘶。”水蓝的丝帕碧绿的荷叶上开起片片血花。 忽的,门被打开。 卿逸鹤大步走进来,见卿夫人倚坐在窗旁,快步上前,语气略带责备的说道:“夫人怎么还没睡,坐在这里吹风?” 卿夫人见卿逸鹤进来,心头一喜,忙将绣帕放在一旁,柔声问道:“老爷,没事了吧?” 卿逸鹤将卿夫人揽在怀里,温声说道:“夫人,这怕这次,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卿夫人从卿逸鹤的怀里探出头,满眼紧张。 卿逸鹤再次坚定而温柔的将卿夫人环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无须担心,明日,我们就回家。回家后,我们先把若闲和凝儿的亲事办了,无须大张旗鼓宴请宾客,咱们一家人一起就好。” “好,老爷,都听你的。”卿夫人把头靠在卿逸鹤的胸口,听着卿逸鹤的心跳,卿夫人柔顺的答道。这是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她愿意全身心的相信他。 卿逸鹤将怀中的卿夫人抱得更紧。外人都道是卿夫人依赖卿逸鹤,可谁又知晓,卿夫人正是卿逸鹤全部力量的源泉。 卿逸鹤怕了,真的怕了。他有种预感,名剑门只会是一个开端,接下来,将会是比十八年前更大的一场浩劫。 卿逸鹤下定决心,一旦回到江南,他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两个人,紧紧相拥,从对方身上获取着源源不断的勇气,不管窗外风声低吼。 谁也没想到,盛夏的晚上也会有这么大的风。 不过任凭外面风声再疾,宁心阁内依然温柔如春。 水晶珠帘里,纳兰夫人穿着家常长裙,双眼微闭歪在美人榻上,手中还捧着一本药经。 纳兰庄主缓步走进屋子,见此情景,不由得放缓脚步。悄悄走进,将纳兰夫人手中书本放于一旁,想将纳兰夫人抱到里间床上。却不想刚抱起来,纳兰夫人便睁开眼,轻声说道:“你回来了。” 纳兰庄主将纳兰夫人轻轻放到床上,温声说道:“我回来了。” 纳兰夫人柔柔一笑,懒洋洋的问道:“今天寿宴可开心?回来的这么晚。” 纳兰庄主怜惜道:“今天很开心,有劳夫人挂念。不是说了,若晚了,你就自己早些睡。” 纳兰夫人娓娓道:“我既然没能出席,等等你又何妨。” 纳兰庄主有些不自然道:“夫人,你何必又多想。” “我没多想,我知道的……我就是想等你。” “好,我回来了,你安心睡吧。” “嗯。”纳兰夫人笑笑,合上眼。 纳兰庄主换过衣服,坐在床侧,看着纳兰夫人的睡颜,轻声呢喃道:“对不起。” 夜色已深,然而,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