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嫡妻》 第一章 重生 卯时已过,天逐渐亮了。 冬日晨光穿透纸糊的窗户映照入低矮的茅草屋,苏阮在木板床上翻个身,醒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顿时放下心来。 窗外,一个怯懦的女声夹杂着哭腔不断传来:“师太,阮姑娘都七八日下不得地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性命不保……不如,弟子去灵泉寺请辩机师公来看病……她毕竟是苏家托付给我们的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念慈庵也不好交代……” ……是明慧。 苏阮听出这个声音,眸光微微一亮。 睁开眼睛以来就在病中,三四天来昏头昏脑的不敢肯定状况,现在听见熟人的声音,才终于敢确认。 因为家族谋逆重罪被关入天牢,在天牢中病故的她,竟然重回到了十三岁。 这时她尚且被家人寄养在帝都偏远郊区的惠云山念慈庵,由静安师太抚养,明慧,也是庵堂中的孤女。 明慧话没说完,就被静安师太粗暴的打断:“事多!你不晓得她是什么人?出生克死她母亲,又害她奶奶大病一场,苏家人说她是‘孤星命’,会克死身边所有人,才把她送来我们庵堂压邪!庵堂不是慈善堂,苏家人大半年没拿钱,难不成要我们养灾星?” 明慧被骂的一声不吭,只能默默听着:“念慈庵不养闲人!过几天大年初一,会有大批香客来上香,庵堂需要人手,你转告她,如果她不能帮忙,就马上滚出庵堂!” 明慧见惹恼了师太,唯唯诺诺的再不敢多说半句:“是……弟子知道。” 静安师太不相信的瞟了她一眼,凶神恶煞的恐吓道:“总之,不准叫大夫,不准在她身上花一个铜板!” 苏阮将外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浮起一抹冷色。 她生于京都苏府,出生之时,生母岚瑛郡主血崩而亡,祖母一病不起,家中的生意横生变故,小姑陡然溺毙―― 种种“不祥之兆”齐齐涌来,都指向尚在襁褓之中的她。 府上几个好事者一合计,不知从哪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来府上看风水。那瘦骨嶙峋的道士在府上走走看看,装模作样的走到她的闺房,一看吓一跳,直说她“天煞孤星”,要压煞气,得放到清静之地养活。 祖母最信牛鬼神蛇,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不由分说就把她丢来念慈庵,一放,就是十四年。 静安师太贪财,接纳她是因苏家的大笔银钱,随着苏家的钱被挥霍殆尽,便开始对她嫌恶无比。动辄打骂,庙里最苦最累的活都丢给她。这次,更是在大雪天让她去山里挖野菜。她在雪山里头迷路,冻了一夜,挨到天亮才回来,染了重病,一病七八日没下地,机缘巧合,便变换了灵魂。 外面的吵闹声平息下去,苏阮轻轻咳嗽几声。 明慧听见响动,忙推开门,她右手拎着一只橙色小灯笼,疾步走到她榻边,先将灯笼搁在一边照亮这方寸之地,然后耐心的扶她坐起,轻柔拍她后背:“阮姑娘,你终于醒了……” 苏阮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与她对视,怕她看出什么端弭。 明慧没发现异常,小心翼翼的往门口看了一眼,从后腰摸出一个捆的扎扎实实的药包塞到苏阮手里:“我没法下山,只能按记忆里的药方依葫芦画瓢给你抓了一幅祛风寒的药,你分三次熬了喝,也许会对你的病有好处!” 苏阮一愣,目光落在黄色的药包上。 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她喝了明慧的药,身子也不大见好,拖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落下了病根。自那以后身体便非常孱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她嫁给宋瑾后为他殚精竭虑的辅佐他,两人也算举案齐眉,却一辈子没有怀孕,给了夫君名正言顺纳妾的说辞,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一场大病祸害了身体的根本。 恍惚的想起过往之事,苏阮的神色划过一丝痛楚。 明慧见她神色呆呆的,捧起她的脸细看,担忧:“阮姑娘,不会是烧傻了吧?” 苏阮抬起脸,看见明慧眼底殷切的关怀,眼眶微微一红。她不久之后便离开念慈庵回到苏家,认识了许多人,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像明慧这般无条件、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人。 苏阮很庆幸还有再遇见明慧的机会,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额上:“退烧了。” 久病成医,苏阮如今对看病问诊也算略有小成,这几日,她在山头上挖了药草煎服,病才能好。 明慧小心的触摸她的额头,惊奇:“退烧了……真奇怪!” “明慧,你在做什么?!” 两人正在说着话,静安师太突然折返回来。 明慧身子一抖,整张脸立即就白了,下意识就把那药包往身后藏。 静安师太眼尖,看见红绳子一晃,心里猜到七七八八,顿时三步两步蹬蹬蹬冲上去,一手抓起明慧的衣领,一手探到她身后蛮横的想把药包夺下:“敢给她抓药,哪来的钱?!” 她平日里打打太极,力气相当大,一抓住明慧的手腕就留下一串淤青。 明慧怕极,五指曲张着死死拽着药包不肯撒手。 静安师太没想到她还敢拒不从命,杏目圆瞪,眼睛鼓鼓像两个大灯笼,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明慧脸上。 明慧尖叫一声被抽翻在地,手中的药包也打翻在地,药草撒了一地。 静安师太还不解气,又飞起一脚踹在她背上,一边踢打一边大声骂咧:“小兔崽子,刚交代不许在她身上花一个铜板,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要对她这么好,干脆跟她一起滚出念慈庵!” 明慧本能的双臂抱着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转圈,都不敢大声哭。 苏阮缠绵病榻已久,身子骨软绵绵的没力气,伸手想拉明慧,却被明慧给躲开,偷偷使眼色。 苏阮顿时明白过来。 记忆中的静安师太尖端刻薄,心狠手辣,她一旦发怒,任何人都不要去招惹她,更不要去互相帮衬,这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殴打,明慧深知这一点,才拒绝她的帮助。 还真是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啊……苏阮的目光挪向静安师太,盯住那张老脸。 静安师太对着明慧撒了一通气,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目光,注意力从明慧身上转移到苏阮身上,对上她的眼睛却愣了一下。 苏阮的眼神和往日大不相同,沉稳而坚定,还有那么一丝毒辣,全然不似一个小女孩的眼神。 她立即破口大骂:“小蹄子,看什么看,就你这没人要的烂东西也敢看着我?信不信我抽死你!” 苏阮生性倔强,哪怕是寄人篱下也从不低头,和静安师太对着干的事没少做,在念慈庵这些年挨的打不计其数,完事还被倒打一耙――静安师太三番四次向父亲告状,说她在庙里不安分、勾三搭四、品行败坏,导致父亲对她深恶痛绝,回苏府的日子步步维艰。 念起这些事,苏阮恨的咬牙切齿。静安师太就像一颗老鼠屎,无足轻重,却打翻了她人生那锅汤! 静安师太见苏阮盯着自己,眼神愈发狠辣,没来由的心咯噔了一下,恼怒道:“苏阮!” 苏阮恍过神,迅速换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太,早上太冷,我冻得都迟钝了,您别介意。劳烦您上山来看望我,真是过意不去,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初一会下山去帮忙接待香客。” 静安师太一只手都扬起来要落她脸上了,听到这句话就停在半空中。 倒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而是这苏大小姐的倔脾气是人人皆知,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驯…… 她转不过来,只想着苏阮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阮又接上下一句:“师太,我知道我家这大半年欠您一大笔银钱,初一我都会给您补齐。” 静安师太呸了一声:“银子?苏大小姐,你从头到脚可是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苏阮的首饰早被她搜刮的干干净净,自是一穷二白。 苏阮信誓旦旦:“若我明日交不清这六个月的银钱,任凭师太处置。” 明慧身子发起抖来,苏阮有钱吗?要是有钱早就去看病了! 静安师太眼珠子一转,心道:莫不是这丫头还藏着私房钱?话说回来,苏家人都大半年没有管她的用度了,把她赶出去是迟早的事,既然她这么说,就答应了她,若她还不起钱,也有理由明目张胆的把这吃白饭的小蹄子赶走,何乐不为。便应允下来,两人立了字据,承诺苏阮大年初一还十两银子。 静安师太签了字据便走了,强忍着委屈的明慧哭哭啼啼:“阮姑娘……” 苏阮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我自有办法。” 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养好身子,现在她还觉得虚得很。这个身体状况,不能与静安师太正面冲突,弄些钱给她,堵了她的嘴。至于上辈子的账,慢慢跟她算,一定要把她欠自己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第二章 生计 和上辈子认识的人见上面,才真切的感觉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明慧叮嘱一番后离开,苏阮躺在榻上,眼睁睁看着天花板,想着上一世的记忆。 她出身于长安苏家,大伯是从三品大官,父亲在外经商,做的都是粮食、盐一类的大生意,家中可谓既有权、又富贵,是颇受人忌惮和敬重的家族。生母是景王府的岚瑛郡主,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的嫡女。可惜,这样出生的她却并没有一段锦绣人生。岚瑛郡主早逝,她被送往念慈庵抚养,幼时在念慈庵受尽打骂,少时在苏府受主母、姨娘、姐妹欺负,更被亲生父亲视作耻辱,出嫁后不能受孕,也不得夫君看重。 然而,她并未就此认命。 用尽手段将庶子出身的夫君扶持上郡王之位,成功坐上郡王妃之位,收拢大批亲信,一时风光无限…… 然后,联手几家王府给苏家安上谋逆之名…… 她实现夙愿,毁了苏家,也毁了自己――苏家被诛九族,而她受到牵连,被夫君抛弃,病死狱中。 她对着空虚慢慢伸出手,低声喃喃:“苏良,你的讨债女儿回来了……” 在苏家被族灭那一日,仇和恨都已经了结,老天让她重回到十三岁,有何用意?睁开眼的一刹那,她甚至想再睡过去。好在,休息这几日她慢慢想清楚了,上辈子不论是婚前受欺,还是婚后复仇,她都不曾快乐过,如今重活这一世,她倒想看看,有着一世记忆的她,能不能谋一段幸福人生? 念慈庵远离城镇,延绵不尽的山脉大气磅礴,青山绿水,袅袅如仙境。山中药草丰富,飞鸟走禽也多。苏阮每日起早打套太极拳,喝碗野山参汤,然后背着竹篓上山挖药草,猎野兔子和乳鸽,牟足劲给自己补身子。 转眼到了大年初一,赶早,明慧就咚咚咚的敲响了门:“阮姑娘,你起了吗,别贪睡……” 明慧心里急啊。苏阮的性格,在整个念慈庵都声名远扬,一个字――倔! 从小到大都和静安师太对着干,师太交代的事情,她都要拖拖拉拉,师太让她往东,她就偏要往西,为此没少挨打。 所以明慧特地趁天没亮就上山,就怕她贪懒故意不起身。 话没落音,不太牢靠的木板门就打开了,苏阮清丽的脸出现在眼前:“慧姐姐!” 明慧恍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叫自己,羞的脸都红了。苏阮性子偏冷,平日都是她热脸贴着冷屁股,突然这么亲昵,还真不习惯。她又见苏阮全身上下衣裳整整齐齐,更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阮姑娘,你……” 苏阮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 多活一世,她不可能还像上辈子那么倔强冲动,吃了多少亏,都是因为这脾气! 这一世,她要用这双能看透未来的眼睛,好好的活着,为自己活着。 她折回房间,从竹筐里拿出两个雪梨,到院子里洗净了,递给明慧:“我昨天在山上摘的雪梨,你尝尝。” 明慧木讷的接过雪梨:“阮姑娘,十两银子……” 苏阮啃了口梨,吧唧着嘴:“别急,我自有办法,我们先下山。” 念慈庵地处偏僻,香火不旺,所以大年初一,就是庵堂财源广进的时候。 这一日,辈分高的尼姑在庵堂待客,辈分低的小尼姑去前门迎客。 山门处有巨大的门楣,一众小尼姑在山门两侧并排迎风立着,苏阮立于其中。 她将乌黑的长发盘起,戴了一顶道帽遮发,干净利落,神清气爽。她姣好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素白干净,肌肤若羊脂玉一般细腻温润,在冬日阳光的扶照下透着晶莹剔透的美丽,更别说一双水灵润透的黑瞳,清澈灵秀,如万千星辰坠入眼底,璀璨动人。尼姑常盘坐念经,大多腰臀肥壮,苏阮的身形却是纤瘦婀娜,腰身如蛇,穿着宽大的海青袍,被风一吹更显纤瘦,若拂岸杨柳,往人堆里一站,如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娇俏至极。 在门前守着的多是与苏阮年纪相仿的小尼姑,互相难免攀比。这会香客还未到来,尼姑们互相偷瞄,目光渐渐都汇聚到苏阮身上,流露出各色各样的眼神,或厌恶,或嫉妒,或讨厌…… 小尼姑终于按捺不住了,交头接耳起来:“瞧她站着那样儿,趾高气扬的,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小姐呢?不就漂亮点吗?了不起?” “再漂亮还不是跟我们一起呆在庵堂里?说起来也奇怪,苏大小姐怎么舍得跟我们一起在寒风中迎客?” “恐怕是又挨了打,打服帖了吧?” “我才不想让她跟我们一块,你不知道吗,她是扫帚星,被家人赶出家门的!” “听说她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娘!” “……” 尼姑们嘀嘀咕咕,苏阮只当没听见。 都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浮游之言,何足挂心? 她今天的目标是挣到足够的银子,还钱给静安师太,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舒坦。 想到这里,她又将背脊站直了些。 远远一个衣冠华贵的妇人协同几个少女远远走来,其他人还没注意,苏阮一马当先迎了出去。 “周夫人。”苏阮走到妇人生前,双手合十,微微一揖,“请随弟子来。” 在苏家作女儿的时候,她出入上层名流的聚会,认识不少人。眼前这一家人,是帝都最大的商户周家主母及其女儿。周夫人信佛,出手大方,喜欢抄写经文,苏阮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尼姑们只能恼怒的撇嘴,脸上的嫉恨像火一样烧着。 这么一会饶舌的功夫,最大的金主就被苏阮给抢走了,她们一个个都要把肠子悔青了啊! 苏阮依照惯例将周家人引入大殿上香,之后是十几个小庵堂,一一拜过。 走了几座山头,姑娘们都到庵堂的客房休息,周夫人还是孜孜不倦的爬其他的山,要将整个庵堂二十一个庵堂全部拜过。 苏阮身子骨虚,走久了,脸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咬牙不吭声。 待庵堂全部拜过,回到客房休息,周夫人遣退他人,拿出一块祥云玉佩送给苏阮作为答礼。 苏阮低头回绝道:“弟子受不得。” 周夫人含笑道:“平日庵里的师父们都是陪我上一座山头,你今日不辞辛苦的陪同左右,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念慈庵的香火不旺,你们的日子都清苦。你是个实心眼的小师父,这是应得的。” 苏阮仍不肯收。她并不是矜持――周家在帝都举足轻重,周夫人也相当有地位,凭借这机会她们能结下一段缘,若是收了这玉佩,就把这事俗了。周夫人耐心的劝说,苏阮婉拒几次后,才道:“若是夫人执意如此,弟子可为夫人誊写经文,换取一些报酬。” 周夫人讶然:“你会写金文?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是誊写经文不是小事,我不能随便答应。” 大富人家誊写经文都是用金文字体,这种字体年代久远,和现代的字差得远,就连念慈庵也没几个尼姑会写这种字体,写的漂亮的更是少之又少。苏阮道:“弟子可以写几个字让夫人看看。” 研墨,起笔,苏阮定定神,落笔。只写了两个字,周夫人惊呼起来:“小师父,你竟写的这么一副好字!” 苏阮谦逊的微微一笑,金文,她苦练多时,一手字拿出去,能和国手比肩。 周夫人很感兴趣:“练金文需得费时费力,还得用心,你年纪小小,实属难得。不知小师父对观音经有何见解?” 苏阮欠身,温声:“夫人若想谈经论道,不如入禅房详谈。” 周夫人和苏阮谈到天黑才离去,预付了五十两订金,约定让苏阮替她誊写观音经,写好之后再付两百两。 待苏阮把周家人送出庵堂时,天色已晚,念慈庵闭门谢客。 众尼在膳堂用膳,静安师太也脚步徐徐,来到膳堂。 苏阮这才想起一整日都不见静安师太的身影,有些蹊跷。 住持云莲道:“静安,今天你去了哪里?” 静安师太在住持身边坐下:“师姐,我今日去了灵泉寺……” 灵泉寺? 苏阮的心口没来由一紧,眉梢蹙起,静安师太和云莲住持的谈话也没心思听了。 她在念慈庵,曾发生过一件永远也不会忘怀的羞耻之事。 有一日夜里,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身上乱动,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光头和尚在扒她的衣服。她大惊失色,拼死反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甚至拿出同归于尽的气势……淫贼被她的疯狂给吓住了,夺门而逃。不过,在他们打斗的时间,她被和尚的指甲在大腿内侧划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后来她大婚,宋瑾看见她大腿内的这条疤痕,当即就变了脸色…… 灵泉寺与念慈庵的地理位置非常近,她一度怀疑是灵泉寺的和尚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 苏阮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隐约有预感,要解开上一世的谜团了,也许,还是扳倒静安师太的机会。 第三章 自作孽 用过斋饭,云莲住持慈祥的对坐在角落的苏阮道:“阮姑娘的病,可痊愈了?” 庵里的尼姑们都住在半山腰的禅房,只有苏阮住在山顶的草屋,夜里冷,且不安全。 当初云莲住持怕她的恶疾传染给其他人,才让她一个人搬上去住,这么问,就是要她搬回来。 静安师太迫不及待回话道:“没好叻!我这就送她回屋歇着。” 苏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云莲住持常年闭关清修,念慈庵的事情是静安师太说了算。 倘若眼下自己出言反驳静安师太的话,虽然能搬回禅房住,但也就正面和静安师太撕破脸,剩下的日子会很难熬。 云莲住持见苏阮低眉顺眼,道:“有你照看她,我也放心。阮姑娘是苏家托付给我们的客人,切莫怠慢。阮姑娘,有什么需要,就跟庙里提。” 苏阮客气道:“静安师太照顾的很好,阿阮没什么需要的。” 静安师太为表殷勤,亲自将苏阮送回山顶的草屋。 她掌了灯,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溜达。走到破窗户下,借着月光四处张望,打量着屋子的结构布置。 这草屋原是采药的临时休息所,非常简陋,也不过巴掌大小,房门并不牢靠,破破烂烂的窗户位置很低,倘若谁想闯入,绝对不费吹灰之力。静安师太露出满意的神情。 苏阮将白日里挣的银子奉上:“师太。” 静安师太早听说她白日侍奉周夫人一家了,心道这丫头还有点聪明气,嘴上推却道:“既然有银子,就尝尝去抓药喝,免得当真糟蹋坏了身子。平日师太都和你说的是玩笑话,怎么会真的收你的银子。” 说罢就抓住苏阮的手,把银子推了回去,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净往苏阮身上打量:“你一岁就来到念慈庵,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为师心里自是疼你的,对你视若几出。”她表现的出奇温柔,伸手摸苏阮的长发,“阮姑娘不愧是岚瑛郡主的女儿,天生一副好皮囊,年纪小小就风华出众,如此惹人怜惜,可要好好养着身体。” 听着怎么那么像要卖猪了?苏阮愈发警惕,脸上却是挂着笑:“我会的,请师太宽心。” 静安师太道:“说了这么多话也渴了……去烧壶热水来。” 苏阮乖顺的答应了,拎着铜水壶出去打水。在茅草屋左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用最快的速度去打了水回来,不急着生火,偷偷溜回草屋的窗口处,扒开窗帘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子里很昏暗,橙色的烛光照印下,苏阮看见墙面上一道拉长的人影正在嘘嘘摸摸。定睛细看,静安师太正把她的水杯拿在手里,另一手里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正往杯子里倒。 苏阮的眼睛露出一抹厉色,果然是这老巫婆在害自己。 她历来睡得浅,那次却待那秃驴爬上身才察觉,定是服药的缘故。 静安师太今晚温情脉脉,敢情是要将她卖了换钱,她是想把念慈庵变成? 想做老鸨,也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 苏阮折返身子,到厨房里一边烧水,一边盘算着如何对付静安师太,很快,就有了主意。 …… 过了三更天,光头和尚蹑手蹑足的踩着山路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身影干瘦、矮小,圆滚滚、亮晶晶的脑袋,在月光下像一个大灯笼。 和尚踩着夜路山上,自是费力,喘气不断,脸上却丝毫没有疲倦的神色,反而精神奕奕,眼睛发亮。 远远看着茅草房,更是脚下生风,蹭蹭蹭就到了屋门前。 他在门前徘徊了一圈,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爬窗户进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虽然老尼姑告诉他屋子里只有小尼姑一个人,但是……还是谨慎些为好。 七手八脚的爬上窗户,一咕噜翻身到地上,发出哎哟一声,又忙捂住嘴,毕竟是做贼心虚! 屋子里光线昏暗,一个人背对着他躺在榻上,和尚吧唧了一下嘴,露出贪婪的神色,搓着双手就色眯眯的奔了上去。 念慈庵最漂亮的小尼姑,亏得他日思夜想,魂都快要被勾走了…… 费了他一百两银子,跟静安那婆娘好说歹说,总算能一染方泽…… 和尚热血冲头,像只饿狼似的往榻上扑去,来不及看女人的容貌,吧唧亲上嘴,兴奋的全身都抖了起来。 女人啊女人!白日那么多上香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碰一根指头,这会终于能跟女人直接接触,怎么还按捺得住!他上下其手摸摸摸,只觉得女人的身体又香甜又柔软,一边还胡乱亲着,心都要甜化了。 混乱之中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这才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光头! 当即大骇,掰过女人的脸一看,破口大骂:“怎么是这个死尼姑!” 尼姑还在昏迷,光头和尚骂也没反应,自讨无趣后还是咬着牙继续做。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女人不是!吃不到嫩草,吃口老草也不错! 哼哼哈哈…… 静安师太稀里糊涂的睁开了眼睛,发现和尚在身上做活塞运动之后,一声尖叫,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 佛教乃当朝国教,尼姑若与人通奸,要判死刑! 这是怎么回事?静安吓的魂都要飞了。 和尚见她醒来,一边继续活塞运动,一边大骂:“好你个老尼姑,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骗我,还说替我解决了苏阮那小丫头,其实是你自己饥渴,想男人干你,对吧?那我就满足满足你,不过,先说好,今儿我来满足你,一百两我不给了!不让你倒贴钱给我,就不错了!” 静安师太吓得百骸俱颤,一咕噜就想翻身,掉脑袋的事情,不是好玩的啊! 和尚见她还想逃,啪啪就是几巴掌往她脸上招呼,打的狠极了,静安师太的半边脸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平日里她对其他尼姑都随时想打就打,未料想也有被别人抽耳光子的一日。 “你还想跑?要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就把你这几年从寺庙克扣香油的事情公诸于众!你别忘了,我离开灵泉寺还能回家,你被赶出念慈庵就只有沿街乞讨了,老婆子,给我安分点!” 说着更用力的折腾她,静安师太哎哟哎哟的嚎叫起来,杀猪般的声音在夜空里飘荡个不停。 窗外的苏阮忍俊不禁,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静安师太喽! 大半夜的欣赏一场春光图,感觉还真有那么点趣味。 这几天她在山上采药草,不光调配了补药,还制了一些蒙汗药备用,今天刚好就用上了。静安师太想药她不成,反而被她给药倒了,成了和尚的囊中之物,啧啧,听闻静安师太自幼就在念慈庵中,理应还是处子之身,这么被人破了身,就算是想抵赖也不成啦。想到这里,苏阮笑意更深。 “阮姑娘,听说今儿早上静安师太失魂落魄的从山顶下来,衣衫褴褛,蓬头散发,撞到几个打扫的尼姑,还大发雷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 明慧端着早餐进了禅房。 苏阮有条不紊的整理床铺,不动声色:“哦?恐怕是被人打劫了吧?” 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将被面铺好:“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上面实在是太冷了,我今天开始就搬回来住。” 虽然一个人住在山上清静,但是不太安全,尤其是发生这件事之后,她必须回到集体生活。 明慧极少见到她笑的这么开怀,像是一抔阳光洒落在金黄的麦子地里,令人目眩神迷。她呐呐道:“阮姑娘,你……应当多笑笑,好美……” 苏阮茫然的抬起脸:“嗯?” “没、没什么。”明慧不好意思了,转开话题,“搬下来住,师太会同意吗?” 苏阮淡定道:“她还顾得上我?” 第四章 收拾 静安师太整整闭关了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那天早上的事情解释“遇到了山贼”。 同时她强硬的勒令他人不得谈论此事。 但是,区区勒令怎么管得住悠悠众口?庵堂里的风言风语不绝于耳,一个月之后才逐渐平息。 所幸云莲住持当日就闭关修炼,对此事毫不知情,静安师太总算在提心吊胆中挨过来了。 等风头过去,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苏阮算账,这事,绝对和苏阮脱不了干系! 苏阮没有戳穿她,定是还是在谋划着别的。静安师太越想越可怕,就像埋了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便打定了主意要报复苏阮,最好,让苏阮永远闭上嘴,才能保的她的平安。 终于等到苏阮在庙堂的开光仪式上不慎打碎了一樽小金佛,被罚到思过崖念经,静安师太知道,机会来了。 思过崖峭壁上的悬空禅房内,苏阮捧着破碎的小金佛左看右看,背后,是空落落的大峡谷,层云袅绕,白鸟飞驰。 明慧小心翼翼踩着峭壁边的盘旋小路进了禅房,回头看了眼险峻的山脉,便觉得头晕目眩,怯怯的缩回头,嘘口气:“真不明白师祖为什么要把禅房建在悬崖边上,又危险又冷……”一边低声抱怨,一边轻步走到苏阮身边,盘膝坐下,“阮姑娘,这三日你好好念经,我会每日给你送斋饭,唉,又要辛苦你熬三日了。” 苏阮将金佛用手巾包好,轻松道:“此地风景甚好,我求之不得。” 她神色泰然,明慧心中奇怪:“旁人罚到此处都是叫苦连天,你倒乐得自在……阮姑娘,也不知道怎的,自你上次生病之后,好似换了个人。” 苏阮心里咯噔一跳,莫非被看出来了?她撇开脸:“怎么说?”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你现在特别沉稳,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像师父说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明慧饶头,一脸认真。 苏阮听她说的有趣,也露出恬淡的微笑:“出家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怎么听都大有玄机。我倒想看你以后成为住持的模样了。” 她鲜少露出笑容,这么微微一笑,脸颊浮起两个浅浅的笑涡,明亮动人。这般莞尔一笑,明慧便看呆了:“阮姑娘……你……应该多笑笑……” “嗯?”苏阮抬起脸。 “没什么!”明慧红了脸,果然还是不习惯说这种话!“下一任住持定是静安师太。” 苏阮不置可否的耸肩:“那可未必。妖婆要当住持,念慈庵也就毁了。” 明慧打心眼里惧怕静安师太,哪怕听她骂静安师太,也不敢附和,只掩着嘴偷笑。 苏阮将金佛完完整整的包好收起,道:“明慧,现在庵堂里的风声过去了,静安师太肯定又会来找我茬,所以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提起静安师太,明慧的神色也立即凝重起来。 苏阮道:“听说灵泉寺有位得道高僧,法名辩机,与你相识?” 这位辩机僧人,二十年后,将性命垂危的皇上“起死回生”,得以享有国手之名。又因他对佛学领悟极深,游历各番地讲学、弘扬佛法,被誉为“第一高僧”。他是灵泉寺住持的关门弟子,辈分高,就连云莲住持也要毕恭毕敬的称他一声“师叔”,倘若让他来住持公道,再适合不过。不过,苏阮心中也有犹豫,关于辩机僧人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她本人并未与他见过面,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赌”的成分在。 明慧却很欢喜:“辩机师公与我相识,他医术高超,品行高尚,人人称颂……你找他?” 明慧如此盛赞……苏阮定下心,道:“我想请他替我诊脉,近来又觉得身体不适。还有……” 她微微侧过身子,在明慧耳边低语几句:“拜托你了。” 明慧欣然应允。 待明慧离去,苏阮复又低头看着掌心的佛像,这番苦心设计,不信静安婆子不入套! 翌日,苏阮盘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忽感背后生风,早有提防的她身子一躲,回头看见静安师太。 静安师太用力过大,没站稳,摔了个趔趄,红着眼睛大骂起来:“贱人,总算让我逮着你了,这回看你能躲到哪去!” 苏阮冷冷道:“躲?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才需要躲,你说对吧,师太?” 她意有所指,静安师太听着就咬牙切齿:“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的是你!竟敢对我使阴招!” 苏阮亮声道:“阴招?师太让那秃驴深夜潜入我的房间,难道光明正大?亏得我将你视作生母,对你敬爱有加,您使唤我,打骂我,我都当做您是为我好,可不曾料想您竟要将我的身子卖给和尚!” 此话一出,不光静安师太的嘴角抽搐起来,门外狭窄的青石板路上,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也息止不见。 唯独峭壁上盘旋的清风肆意飞扬,鼓动着红黄色袈裟衣角,仿若一场云梦。 苏阮的声音愈发清脆嘹亮,柔婉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师太,那天晚上的一切,我苏阮可都看在眼里!那夜您在和尚身下,千娇百媚,妖娆动人,恐怕连青楼女子也不抵你放荡……” 她故意把这话说的污秽不堪,静安师太气的浑身发颤,眼睛愈发发红,扬手又要打她。苏阮连连闪躲,一边不依不饶的冷笑:“你与和尚私通,怎么还有脸面留在庵堂中污染清净?依照我朝律法,尼姑做出这等事……” 丧心病狂的静安师太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同时手中多出一把尖刀,厉声:“苏阮――!” 见她动了杀心,苏阮才稍许慌乱,侧身往外走,因为匆忙,脚步一乱,就往外摔去,暗道不好。 这禅房外面就是万丈悬崖,只怕这会要粉身碎骨! 她惊的闭上眼,身子却被稳当当的手臂接住了,睁开眼,对上一双如琉璃般纯澈的眸子,心微微一颤。 不是想象中的白眉僧人,而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钟灵毓秀的面容,明眸浩浩如光,红黄色的袈裟覆在颀长的身段上,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一般,浑身上下一股如遗世独立的清明,威严、庄重、令人不敢冒犯。 第五章 归家 苏阮不自觉屏息,眸光偷偷撇过辩机身边的明慧,明慧得意的冲她眨了眨眼。 时间刚刚好。她偷偷吁了口气。 辩机的手这才慢慢松开,沉静的目光扫向室内的静安师太。 静安的脸已是死灰色,手一软,刀子砸在地上,软趴趴的跪到在地,磕磕巴巴:“师、师叔……我……我……”说着竟痛哭起来,不住磕头,哀嚎,“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她害怕的全身发抖,五脏六腑都在战栗,面对这个少年,连一丝一毫反抗的欲望都没有。 连苏阮也暗暗吃惊,换做她,至少也会拼死反抗吧?这辩机究竟有什么能耐,让静安老妖婆怕到这个地步? 辩机并未出言苛责静安师太,他以沉静如水的目光望了她许久,直到她呜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才微启红唇:“走吧。” 静安师太大喜过望:“是,多谢师叔!” 静安师太屁滚尿流的跑了。 苏阮撇了撇嘴,传说中铁面无私的辩机大师也如此护短,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放她走了。 辩机的眸光这才转而落到苏阮身上,眸光微微一闪。 方才和静安师太撕扯之间,她头上的帽子不知何时掉落无踪,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洒落下来,长长的垂落在腰上,淡淡的茶花香气在空气中挥洒,而那双明亮清澈的秀眸,正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睫羽扑闪扑闪,仿佛在无声的说话……辩机不自主的吸了口气,心口竟不经意的跳动了以下。 他自幼在庙堂长大,因为特殊的身份从不见恩客,满脑子、满心都是佛经,见过的女子皆是尼姑,眼前这个低垂着眉,眼睛里仿佛有淡淡的光辉,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看去竟如此美丽。 只一刹那的心神恍惚,辩机立即恢复常态,双手合十,微微低首:“念慈庵的事情,贫道无权插手,会一五一十转告云莲师太。” 苏阮心里对他已经失望了,云莲师太闭关又是一年,等他告知云莲师太,她估计也被静安师太弄死了,这臭秃驴,一点也不靠谱。 辩机看穿了苏阮的心思,但也不多言,顿了顿才道:“贫道先告辞。” 苏阮上前一步道:“辩机大师,冒昧将你请来,还望见谅。” 辩机停了脚步。他的背影修长而优美,像是在峭壁上挺立的松柏,遗世独立,坚定可靠。 苏阮垂了眼帘道:“我请你来,确实是想让你替我看病。我想看看……我……以后能不能怀上孕?” 辩机愕然。 看病之后,辩机直接去了云莲师太的闭关之所。 隔门将所见所闻之事一一告知云莲师太,完事之后也不离去,就等着云莲师太宣判。 云莲师太这些年对苏阮和静安师太之间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不过她觉得只要事情闹得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只要不出格就行。未料静安不安分,把师叔都给惊动了。人就在外杵着,她想护短也没辙,只能提前出关,将静安师太和苏阮一同召来一问究竟。 静安师太与人通奸之事,辩机并未隐瞒。依照律法,这罪名足以定死罪。 静安师太眼泪鼻涕一大把,请求饶恕死罪,云莲师太顾念同门之情,到底于心不忍,只不过苏阮和辩机在场,她也开不了口。 静安师太哭了半晌,眼睛肿的像核桃,声音也嘶哑无比,倒是可怜极了。 云莲住持心底默默叹气:“唉……归根到底还是贫尼管教无方,罪过,罪过。阮姑娘,这事,你觉得要如何判决?” 苏阮沉吟半晌,低声道:“师太这些年为庵堂做了不少贡献,死罪就免了吧。” 辩机微微一愣,狐疑的转头看她一眼,便见那少女波澜不惊,竟也看不懂了。 费尽心机把自己找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幕吗?为何又不要静安师太的命? 静安师太趴着苏阮的裤腿大哭:“多谢阮姑娘原谅……” 苏阮低眸看她,淡淡道;“我没有原谅你。此事缘由我已与住持道明,由住持来判,阿阮既无权干涉,先行告辞。” 苏阮说罢便起身离去,走出不远,辩机也不急不缓的跟了上来。 苏阮想着他今日帮自己不少,提出要送他出山门。 辩机没有拒绝。 此时已入夜,两人踏着铺就着月色的青石板路下山,月光泠泠如水,美丽动人,而脚下,是尚未消融的冬雪。 两人一路无话,临到了山脚,苏阮突然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吧?” 辩机道:“施主心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屁话我可不信。”苏阮好笑的看着他,“我生下来就被家人称为灾星,在我身边的人都死的干干净净,要是静安师太也死了,岂不是又要添上一条?” 辩机嘴唇微动,沉默。 苏阮又瞥他一眼,确认他是个木鱼呆瓜,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送到山门外,苏阮懒洋洋道:“今天多谢师公出手相助,若有机会,阿阮定将回报。” 辩机道:“不必记恩……苏施主日后若……让明慧来寻我便是。”顿了顿,又道,“苏施主,你的气脉微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根,记得不要操劳、按时进补,日后还是有怀孕的可能。” 说完,辩机便慢慢走远。苏阮目送他远去,又举眺望黝黑的群山峻岭。 远远几辆并排而来的马车驶入。这么晚,有人上山?莫不是苏家人? 苏阮皱眉,转身往回走。一路上算着时间,没错,这几日在外经商的父亲要回苏府,所以,她们要把自己接回去几日。待父亲离去,她又会被送回念慈庵,每年,皆是如此。 不过,这一次她们还想轻易将她撵来撵去吗?苏阮冷笑着,脚步更加快几分。 她前脚踏进房间,明慧便来到禅房,很是欢喜:“阮姑娘,你家人来了!” 家人?苏阮仍是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铜镜,沉默许久后脱下道帽,起身,款款向外走去。 第六章 刁奴 深夜上山的是苏家婢女涟秋、管事周嬷嬷。两人都只是府上最低等的粗使婢子,身上的衣服却不俗。涟秋穿着红色石榴长裙,外批一件暗青色绒毛披风,脖子上悬着美玉项链,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儿也就这么穿;周嬷嬷耳上两颗大珍珠更是吸引眼珠。 许多小尼姑都趴在门口看,嘴里啧啧的惊叹。 恰逢云莲住持出关,也特地前来迎接贵客。住持热络的和周嬷嬷说着话。 涟秋见到苏阮出来,一声呼叫:“七姑娘!怎么又瘦了些,真是愈发向岚瑛郡主啦,美的哟……” 她嘴里不住的赞叹着苏阮,苏阮云淡风轻的走向她们,客气的点头。 苏家人之前每年都有香油钱给念慈庵保证她的生活,唯独这两年,这笔钱不翼而飞。究竟是在府上就被人扣了,还是被这两个下人拿了,苏阮不得而知。 总之,苏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对了。 周嬷嬷例行公事的问着话:“怎么不见静安师太哪?云莲住持,这一年,我们七姑娘在庵堂还安分吧?” 往年到这个时候,静安师太定会当众狠狠数落她一番,这些话,会由周嬷嬷带回苏家,转述到父亲耳中,对苏阮来说,就是要迎接父亲的一场暴风雨。 云莲住持和善道:“静安这会有事,不便出席。阮姑娘乖巧听话,善良温驯,无人不喜。” 周嬷嬷奇怪道:“看来七姑娘有进步呢……懂事啦……” 苏家人在庵堂里歇息一夜,次日起程回府。 一路上马不停歇,颠颠簸簸,苏阮身子未痊愈,发起了低烧。 下马车,换小轿,摇摇晃晃来到苏府的闺楼,轿子被放下,就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一路走一路抱怨,声音清脆嘹亮,也不知道是故意说给谁听:“趁着太太们去平安寺上香,一群臭不要脸的幺蛾子偷懒耍滑,明知道七姑娘回府,一个个躲的不见人影!”那声音愈近,听得刺耳,猛然就将轿帘掀开。 一阵冷风吹入,大冬天寒风刺骨,苏阮没有厚实的衣服,又在病中,被这冷气一冲,打个寒战,面色都白了几分。 她抬起秀丽的双眸,紧紧盯住了眼前的来人。 来接她的是她的闺楼夜雪阁的丫鬟连翘,身上的流光锦缎袄子就不说了,耳朵上挂着一双金叶子耳环,光彩夺目,这身派头比苏阮还要高上几个档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主子。 连翘不耐烦的掀开了车帘也就不再动作,目光都不往苏阮身上瞅一眼,全然没把她放眼里,嘴里依旧在嘀嘀咕咕的骂道:“等太太回来了,看我不把这事报到太太那儿,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阮她端坐着不动,静静打量着连翘。这是她的婢女吗?居然能放肆到这个程度,是她太纵容她们了吗?以前竟从不觉得。 连翘等了一会不见动作,这才扭过头来看苏阮,没好气道:“七姑娘,下车吧!” 苏阮抬起手,依旧望着她。 连翘抿了抿唇,不情不愿的把她搀扶下轿,心道:“装什么主子!” 夜雪阁的前厅是一间小花园,右边是一片桃林,左边一间小凉亭,旁侧一条清清的水渠,后边则是一栋两层桐木小楼,装潢相当华贵,桐木打底,沉香木楼梯,红木窗栏,名贵瓷器……她初踏入这阁楼时,还曾对苏家人满怀感激,年长些才明白,华丽的住处不过是苏家人用来安放她的鸟笼,用来表明她没有苛待嫡女的象征。 一楼是下人们的住处,此刻寂然无声,仿佛没有人居住。二楼,是苏阮的地盘。 苏阮踩着沉香木阶梯上二楼,连翘在耳边道:“昨日太太带着家眷去普济寺上香,姑娘少爷们都去了,估么得三四日才回来,现在府上是周管家掌事。” 入闺房,拨开将房间一分为二的翡翠幕帘,入眼一片狼藉。 床榻上的被褥歪歪斜斜的放着,座椅上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还未打扫。 苏阮未做声,连翘倒先尖声叫嚷起来了:“这群该死的丫头,连卧房也不整理,偷懒耍滑到这个份上,这个月非要扣掉她们的月例……” 苏阮的眸光微微偏转到连翘脸上,看着她耳垂上璀璨夺目的金叶子耳环,淡淡道:“连翘,一年不见,你升大丫鬟了。” 府上的用度都有严格规定,一般下人用不得金器,只有分管各阁楼的大丫鬟和统管总管有这资格。连翘既然戴着金耳环,想来已经是负责夜雪阁的大丫鬟。 连翘骄傲的摸了一下耳垂,洋洋得意:“多亏太太照顾,我才能升大丫鬟。” 她不过年十八,整个苏府,再也没有比她更年轻的大丫鬟了!想到这里,她愈发得意,正要夸海口,忽然发现苏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那双秀目,仿若万丈寒潭一般冰冷,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心道,七姑娘这么说,莫不是在责怪她没有把眼前的事情安排好? 这么想着,她有点心虚。可是转念一想,每年不都是这样吗?苏阮不过在家里呆几日就走,还能掀起什么风浪?连翘慢慢挺直了腰板,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气势,装模作样在屋子里溜达一圈,啧啧道:“真是太不像话了!七姑娘,您先歇着,我这去把负责打扫的绿衣抓上来,让她来打扫!”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满屋的狼藉就这样留给了苏阮。 苏阮并没有叫住她,只自己缓缓在屋子里踱步,打量着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件,清澈的目光里有着浓浓的留恋。时隔十多年重回苏家,这儿的一景一物与她都有特殊的意义……做工精美的雕花梳妆台、皇族特供的立地铜镜、年代久远的红木衣橱、还有那张芳香四溢的千工床……皆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每年回家的时候,她都会默默的把房间打扫干净,因为她怀着寄人篱下之心,微小谨慎,在苏家处处忍让,从不替任何要求……换来的是什么?是苏家的任何人――别说父亲、姨娘、小姐吗,哪怕是最下等的仆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被别人无视?她曾经想着,因为她在苏家没有地位,因为她没有母亲疼爱,所以不得他人看重,所以,必须默默忍着。然而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家中子女众多,能得众星捧月的也无非其中一二,其他阁楼的丫鬟们怎么就规规矩矩? 说到底,还是她疏于管教之故。 她每年回家数日,跟阁楼中的婢女们见不了几面,见面也是打个照面。她对她们不了解,对她们的言行不加管束,没有树立自己的威望,没有一个做主子的样子,这才有了这些婢子们对她的欺辱。 更糟糕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供差遣的人,孤立无援,任人宰割。 苏阮握紧了掌心。重回苏家之路,就从清理身边这一群麻雀开始。 第七章 欺主 苏阮打个小盹,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摸摸肚子,今天还没吃饭哩,便坐起身来梳理长发。 连翘这时也带着婢女春桃来到卧房,自个随便一坐,翘着二郎腿,使唤春桃去里间叫醒苏阮。 婢女春桃不满的白她一眼,忿忿的冲上前拨开珍珠幕帘,因为用力过大,万千珠玉噼里啪啦作响:“七姑娘,吃――” 后面几个字还没吐出来,她就被眼前的景观吓了一跳。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此刻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胡乱摆设,梳妆台上散乱不堪,灰尘厚厚的不堪入目……苏阮就坐在床沿梳理长发,安然自若的处在这环境中。 这么脏!乡下人就是不爱干净。春桃嫌恶的皱了皱眉,强令自己装作没看见――她绝不想惹事上身! 迈开步履穿梭在东歪西倒的家具之中,展开明灿灿的笑脸走向苏阮,伸手搀她:“姑娘,晚膳已准备妥当。” 苏阮隔着金丝帷幔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瞧着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伸进来,腕上一双质地上乘的翡翠手镯,立马想起这是她的贴身婢女春桃。她身边仅有这么一个贴身侍婢,却历来和她不亲,爱和其他宅院的小姐们打成一片。春桃能言善辩,机灵活泼,攀炎附势,坑她的事情自是做了不少。此人绝不能在身边就留。 往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清的,苏阮饥肠辘辘,暂且将此事放下,由春桃搀扶着来到外间。 连翘见她出来,不紧不慢的起了身,先是笑眯眯的与她问好,然后递上柳木牙刷和粗盐供苏阮洗漱。 苏阮接了牙刷,自若的盥洗,完毕之后接过热茶抿一口,吐掉,递回。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连翘和春桃却看的瞠目结舌,暗道奇怪。上等的柳木牙刷和刷牙的粗盐都相当昂贵,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物件,寻常百姓只能用皂角。苏阮在庵堂长大,是“下里巴人”,怎么会用这东西?她们想看苏阮的笑话,不料想她倒用的很顺手。 笑话没看成,两人都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 苏阮假装没看见她们异样的神色,淡淡道:“开饭吧。” “是。”春桃将陶瓷食盒揭开,一股清香的白烟飘了出来,菜香扑鼻,热气腾腾。春桃亟不可待的表功,“厨房里听说阮姑娘回来,特地做了姑娘爱吃的,姑娘尝尝,刚出锅奴婢就赶忙端了上来,差点烫着手呢……” 膳食从端出厨房至送到她手上,不晓得要经过多少人的手,邀功什么的,听听也罢。苏阮只赞许的点了点头。 连翘本来想做甩手和尚,这会见着苏阮夸张春桃又心怀不满,瞪着春桃不悦道:“听听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姑娘的贴身婢女,做点分内的小事就在这邀功,像什么样子?!” 春桃没料想自己说几句话也要被骂,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是要当面跟连翘对吵她还没这个胆量,便忿忿的退到一边。 这两人的关系很不好嘛……苏阮抿了口茶,当做没看到。 连翘将春桃拨到一边,对苏阮恢复笑脸:“今天的主菜是鱼香豆角、烧鸭、罗汉烩饭、汤点玉米土豆蘑菇汤、点心糖心包。姑娘请用。” 三菜一汤一甜点,有鱼有鸭,听起来很丰盛。 苏阮只扫了一眼桌面:“鱼香素斋、斋烧鸭、罗汉斋饭、玉米素斋、素包……我怎么觉得还在念慈庵里。” 鱼香豆角的酱料是将葱姜蒜切碎、辣豆瓣爆炒,加入姜蒜末爆香、加酒、酱油、糖、醋调味,淋少许水熬到匀,盛出来就是鱼香酱……斋烧鸭也类似。烧鸭就是干豆腐,爆炒之后呈现明灿灿的金黄色,外貌酷似烧鸭。总体来说,这是一顿正宗的斋菜。 连翘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姑娘不乐意吃斋菜啦?往年回府都是吃斋,奴婢特地让厨房做的。” 苏阮每年回府,府上都是用斋饭斋菜伺候。往来她逆来顺受,心里虽然不喜,却也未曾提出异议,婢子就当做理所当然。这也不怪他们。只不过,苏府的各个单独阁楼都有小厨房,小厨房的食材由大厨房统一分配,鸡鸭鱼肉绝不会少,既然她吃斋,那些大鱼大肉都哪去了? 苏阮用汤勺慢慢搅拌着素汤,从容道:“你有心了。这么看起来,还是你们的饭菜会比较好吃。” 连翘心里咯噔一跳,阮姑娘的意思……她尴尬的笑了笑:“奴婢们也都是粗茶淡饭。” 苏阮深知过往不究的道理,相较于把过去的每笔帐都算的清清楚楚而言,着手未来更重要。 她没再盯着这个问题,放下了汤勺,抬起脸盯住连翘,定声道:“那么,我现在就把规矩定在这,从今往后,只要我在府上吃饭,每日的菜单都要经过我过目,连翘,明白了吗?” 连翘一愣:“阮姑娘,这恐怕不大好吧!您在庙堂里都吃清淡食物,若在府上这几日吃的过于油腻,怕是胃里不适应,反而对你的身体不好……奴婢们也是为您考量,才选择了斋菜……” 为我考量?你莫害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苏阮板起脸,沉声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按我说的办。” 苏阮一直是柔弱可欺的小绵羊,脸这么一变,连翘只当她在故作姿态――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女儿,还想在这里充什么主子?她打心眼里就没把苏阮当回事,嘴里也不客气起来,横眉冷对:“阮姑娘别任性了,您奉老太太之名长居庙堂修身养性,若破了斋戒,只怕惹老太太不快!” 苏阮猛然抬起眼帘盯住连翘,她眼神凶狠如鹰,连翘不自觉退了两步,背后发冷。 眼神虽未杀向春桃,春桃仍是感觉到了那股强大的威压,逼得一向得瑟的连翘都眼神闪烁。 竟敢拿死老太婆压她!苏阮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眸如冰盯住她,不冷不热道:“说的是,老太太对阿阮尤为关心,我在吃些什么,应该打包给奶奶瞧瞧。奶奶应该还住在别院吧,我这就去瞧瞧。” 第八章 秋娘 苏阮作势起身,未迈出半步,连翘就一咕噜扑上来拉住她,神色尴尬:“姑娘,这时辰老太太睡了,我看还是不要去打搅吧……” 苏阮在苏府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人就是苏老太太,连翘满以为搬出苏老太太能吓住苏阮,不料苏阮当真要去找苏老太太。她哪真有这个能耐去向苏老太太告状?苏老太太住在远离大宅子的别院,一心吃斋念佛,最烦的就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把吃饭的事闹到她面前,不管是谁的对错,绝对劈头盖脸就会是一顿臭骂。更何况苏老太太最避讳的就是和她犯冲的苏阮,她把苏阮带去见老太太,不是找死吗? 匆忙之下拉住苏阮,她才觉得颜面无光,尤其是春桃还在看着呢!心道,苏阮在苏家至多呆上五六日,给她吃几顿好的又怎么样?就当是打发叫花子! 她这么自我安慰着,张扬跋扈的面孔迅速变换成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抓着苏阮衣袖的姿势也换成亲昵的搂着她的手臂,一边摇摇晃晃的撒起娇来:“姑娘别生气,奴婢也是一时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这晚饭阮姑娘先吃着,以后我们每日的菜单都送来给姑娘过目,一定按姑娘的要求办。” 苏阮将她收放自如的表现尽收眼底,心底暗自好笑。 就这么点本事,连苏老太婆的面都不敢见,还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雄心豹子胆? 苏阮顺着她求和的语气也放缓了面色,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历来忠心。先来碗鱼翅漱漱口。” 连翘的脸色又迅速变成猪肝色,像是要将牙都咬碎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慢慢恢复如常,陪着笑脸道:“是,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说完扶着苏阮回位坐下,体恤的给她盛好了汤,匆匆离开房间。 春桃在一边看着,强忍着笑,差点没憋出内伤。 苏阮身体未愈,脑袋昏昏沉沉,和连翘一番争执费心力,用过晚膳后又回到榻上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在梦中酣睡,迷迷糊糊感觉到眼前亮起小小的微光,在光芒的照耀下,打开一片天地。 半撑开眼帘,一个模糊的背影映入视野中。揉揉眼睛仔细看去,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穿着素衣,身材窈窕,梳侍女最常见的圆盘发,以木簪固定,左手拎一木桶,右手抓着大毛巾,正趴在地上卖力的擦拭地板。 这是唱的哪出?苏阮眼珠子一转,发现整间屋子焕然一新,所有的家具都整整齐齐摆好了,空气里漂浮着优雅的兰香――这是她最爱的香气。她更是大感不解,在苏府呆一日,不光大丫鬟连翘趾高气扬,贴身侍婢春桃也对她冷言冷语,其他婢子个个躲的不见踪影,眼前这个大半夜来打扫,是想做什么? 待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被大火灼伤过的脸蛋,苏阮才模糊的想起她是夜雪阁的掌勺秋娘。 夜雪阁从里到外,婆子到打扫丫鬟,一共浩浩荡荡有十几人。苏阮又历来是清高的性子,不喜与人打交道。秋娘性格内向温柔,沉默寡言,两人完全没有交集。她能想起秋娘,是因为秋娘做的一手好菜。有次她吃的高兴,特地把秋娘叫上楼打赏秋娘,这才对秋娘的脸有些印象。 无事不登三宝殿!警惕性十足的苏阮不由怀疑她的用心。 视线一转,落到屋中的烛台上,她微微一愣。 烛光特地笼上了纱罩,不是她屋内的物件,想来是秋娘特地带来的纱罩,将光线压到最低,以免打搅她睡眠。 苏阮的心几乎是一刹那被秋娘的温柔击中,瞬时就柔软下来,眸光勾勾望着秋娘忙碌的背影。 低调、内敛、默默付出――是可用之人吗?苏阮极力回想着上辈子关于秋娘的记忆,却除了“厨娘”二字始终一无所获。她突然有些感叹,以前的她,究竟是在想什么,做什么?眼睛像被屎糊了,身边的人,好的,坏的,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分不清,简直像是瞎子走路。 她要整顿夜雪阁,不仅仅是让她们听话,更要去其糟粕,留其精华,甄选出能用的、忠心的人。 她仍未完全信赖秋娘,侧躺着身子道:“秋娘,你也拿了府里的东西回家?” 秋娘的动作猛然停了,诧异的抬头看她:“姑娘醒了?奴婢打搅姑娘了……” 苏阮不动声色道:“连翘交待说厨房里的东西,夜雪阁每个人都有份拿,你也拿了,是吗?” 之前连翘和春桃在用膳时的表现苏阮都看在眼里,苏阮怀疑她们把厨房送来的鸡鸭鱼肉都拿回了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若要追究,按苏府里森严的规矩,拿走府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偷窃罪,轻则罚去盥洗房,重则逐出苏府,乃至扭送官府。能确定这事,也就掌握了扼住连翘咽喉的机会。 秋娘徐徐走近她,在金纱帐外屈膝,恭敬道:“回主子的话,连翘统管夜雪阁大小事务,她如何交代,便是如何。” 苏阮低眸望着她沉静自若的神色,忽然玩味起来。厨娘?不像!说话轻声细语,行礼的姿势标准端庄,回话谨慎、滴水不漏,这是一个经过调教、且受过良好教育的聪明人。在苏府,只有出身高贵的二太太身边能有这样的婢子。 苏阮暂且将这件事压下,硬着声音道:“我问你话,你倒会避重就轻。” 秋娘垂头不语。 苏阮道:“罢了,我也不强迫你。”秋娘的不言不语已经是对连翘行为的一种默认,苏阮半坐起身,“只是近来我身体愈发不好,想着这次回家,就不回念慈庵,长住在家里……但是,你也瞧着了,夜雪阁常年没有人住,从里到外都是污秽不堪。我要在夜雪阁长住,首当其冲这阁楼里里外外都得好好清理。” 秋娘的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苏阮的话,她听懂了。 第九章 挑拨 “七姑娘打算留在苏府,可是下定决心?!”沉默良久之后,秋娘抬起了头。 “为什么这么问?”苏阮的眼睛如月沉星河,闪耀着璀璨的光芒,自信而笃定,“自然。这是我的家,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秋娘喃喃的回念了一遍,瞳仁中划过一抹水光,忽然俯下身去对着苏阮深深叩首:“奴婢在苏府守候十年,只为等这一日!七姑娘,您终于……” “终于?”这回轮到苏阮一头雾水了。 “奴婢是郡主的陪嫁丫鬟,郡主过世之后被二太太逐出苏府……” 秋娘哽咽着吐出了一个苏阮完全不知道的故事――十三年前,郡主身故,秋娘被逐出苏府,失去了苏阮的消息。十年前,她改头换面,以厨娘的身份重新混进苏府,却得知苏阮已被送走,无奈,只能默默留下来等待机会,一等,就是十年。 “前几次见面你为何从来没有说过?” 她情真意切,苏阮却将信将疑。被骗过太多次,没法不多一份心眼。可是,心头却莫名的对秋娘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那一个微不足道的灯罩,也许,是因为她眼中洋溢的喜悦泪水,苏阮见过太多太多眼泪,真真假假,眼前这一个,泪中饱含感情。 “姑娘拒人千里,奴婢实在无从说起,只能默默……”秋娘叹气。 苏阮哑然失笑,以前……慢慢,她便回想起,秋娘有过几次溜到她身边,可都被她三言两语给顶了回去。她回府后再府上过个几个诞辰,都是秋娘给她蒸蛋,煮长寿面……往事一样样串起,脉络逐渐清晰起来。她拨开金丝帷幔,光脚踩在地上,弯腰去扶秋娘。 “姑娘使不得!地上凉,您快些回去躺着……”秋娘赶忙推却。 “秋娘,这些年对不住您。”苏阮诚恳道,“阿阮以往不懂事,辜负您一番心意。” “这些都以后再提……七姑娘,关于连翘,奴婢有话要说。”秋娘好不容易将苏阮又扶回榻上,紧紧替她拢好被角,生怕她着凉,“连翘是二太太的远亲,连翘能这么快爬上大丫鬟的位置,也是二太太一手提拔,姑娘切莫因一时之气与二太太冲突啊……” 秋娘没再说下去,俯下身去深深叩首。 苏阮心领神会:“我知道了。” 秋娘见她低眉深锁,是当真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心安下不少,道:“时辰晚了,奴婢当告退了,姑娘好生歇着,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哎,怎的就遗传了郡主这幅身子。” 苏阮颔首,劝慰道:“我身体尚好,不必忧心。秋娘,你我今晚见面之事,不要告诉他人。” 秋娘道是,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打扫用具,离开房间。 苏阮却怎么也睡不着。兴奋与焦灼并存,让她有些抓心绕肝的…… 兴奋的是,她身边也终于有一个可亲近、信赖的人,且秋娘在苏府隐忍十年,为人谨慎小心,从没有出过纰漏,想必是个相当稳妥的可用之人。 焦灼的是,连翘和二太太之间关系竟如此亲厚…… 整顿夜雪阁,她打算从品级最高的大丫鬟连翘开始,杀鸡儆猴。 如今却获知连翘背后站着二太太,收拾连翘,也就意味着和二太太对着干。 自母亲过世之后,府内的大权就交给了二太太沈琳玉。二太太沈琳玉出身皇室偏支,身份高贵,不知何故嫁给了父亲做妾室。她在苏府掌权十几年,将苏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深得苏老太太的喜欢和苏老爷的敬重,地位极高,目前,苏阮不想直接与她产生冲突。 暂且先放过连翘吗?不,连翘背后站着二夫人,春桃背后是四少爷,身边关系最近的两个婢女都和别的宅院关系深厚,这仅仅是巧合吗?这么一深想,苏阮的心意慢慢坚定起来,哪怕是得罪二夫人,也要连翘清出夜雪阁! 次日一早,春桃端了早膳来到苏阮的房间,敲门,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上了,唤了两声:“姑娘!” “就来。”苏阮应声。很快出现在门口,顺手带上门,不让她进屋,“去隔壁。” 春桃觉得有些奇怪,探头从窗户往里瞧,苏阮身子一闪将她挡在外,轻喝:“看什么!” 春桃连忙缩回头,嘟哝了一句什么,总归是不敢争嘴。 昨天连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和苏阮起冲突,反正,苏阮呆不了几天就要走,犯不着惹事。 苏阮由连翘领着,徐徐走在走廊上,目光掠过扶栏往楼下扫去,大厅里有稀稀拉拉几个婢女舞着扫帚在打扫,一边干活一边闲聊,扫的地上飞尘四起,乌烟瘴气,她们倒乐的自在。再看远一点,前庭里三五个人围坐一堆在逗弄小狗,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真是生机勃勃。”苏阮收回目光,淡淡抛出一句。 “姑娘说什么?”春桃没听清楚,回头问道。 苏阮微微一笑,笑容便如红莲层层绽放,美不可言。 春桃看的失了神,脚下一崴险些跌倒。 早膳明显用了几分心思,精致的茶点和汤羹。点心做的漂亮,香喷喷、热烘烘,内里的馅一口咬下去能吃到石蛙的滋味,苏阮好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昨日对连翘的告诫似乎起了一丝作用,春桃殷勤的站在一边端茶倒水,客客气气。 苏阮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春桃,连翘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春桃记着昨日苏阮和连翘的冲突,自然把连翘往坏处说:“连翘横行霸道,不光夜雪阁,反正在苏府,除了主子和管家,人人都要听她的。谁胆敢不顺着她来,准要被扣月例,大家都怕了她……” 她噼里啪啦的数落着连翘的种种不是,苏阮含笑听着,微微转脸看着她脸上的神采飞扬。 春桃是个美人胚子,瓜子脸,大眼睛,长发乌黑浓密,难怪被五爷看上。 连翘可以拿来开刀,春桃嘛……苏阮笑道:“她品行不端,不如春桃你来管事。” 春桃道:“不是我夸口,我比连翘能干的多!要是我成了大丫鬟,一定将夜雪阁打理的井井有条!” 苏阮接过丝绸手巾擦嘴。 春桃越说越起劲:“老太太可喜欢我呢!若不是连翘和二太太沾亲带故,她哪能爬的这么高,我就差在……若是七姑娘能留在府上,我也能沾沾光……” “是吗,你希望我留下来。”苏阮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她,“日后,还要春桃你多多照顾。” 春桃的话语戛然而止,吃惊的看着苏阮,张口结舌。 听着意思,姑娘是想留下来?这事,要不要去禀告四太太? 苏阮瞧她眼睛到处飘,一副机灵的样子,不知道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抿唇一笑:“到时,春桃你就是夜雪阁的大丫鬟。”说罢起身来,无视春桃瞠目结舌的表情,不给她回话的时间,“难得艳阳天,上街转转去,春桃,陪我吧。” 第十章 故人 西区,宝马大街,钟翠楼。 声名远播的钟翠楼是周家的店铺,位处繁华的商业地段宝马大街。铺面很大,楼上楼下三层,占近半条街,装饰极尽奢华,大气磅礴如同一座华美的宫殿。 它经营各类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故而,是帝都的大小姐们最常出入之地。 这里,不光荟萃帝都最时新的各类玩意,也汇聚着帝都最新的小道消息和八卦。 “我没眼花吧?那是……太府卿的独子回京了?居然还来钟翠楼!”有人发现了新大陆。 “是他,真的是他!快看,快看,他上楼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美的男人……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呢!” “我听我在军队的大哥说,他年纪轻轻带兵打仗,上回碧水关一役立了头功!”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父亲和他父亲是同僚,我最清楚了,他天生哮喘,为了躲公主才去边地,呆了两年,发哮喘才不得不回来了!啧啧,要我说,这种绝色美人儿何必去边疆拼死拼活,还是乖乖从了婉莹公主,安心做面首吧!” 一顿哄笑,但又迅速的消失无声。 因为,那脚步声近了。 步态轻盈,踏地无声,如踩上云端,纤细温柔。 所经之地,重重威压自然而然的散发,压的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衣角,待那清雅的兰香拂来,便匆忙低下头,压根不敢拿正眼去看他。 “人多,去雅间吧。”声音清澈如山涧清泉,糅杂着少年与成年之间的磁性,令人从头到尾的舒畅。 “嗯!”又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道。 脚步声消失在三楼的楼梯口,店铺里才再度活跃起来,这次议论的焦点,变成了两个。 “他居然敢光天化日带女人出门,就不怕公主杀来吗……” “还说他不近女色,都是骗人的……” 关于两人的话题久久才散去,这时,另一个惊呼响了起来:“瞧瞧,门外是谁来了?” 数道目光刷的齐聚店门,眼巴巴等着。 苏阮就在众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的走入了大门。 她穿着一袭烟白色红底梅花水裙,外罩苏绣飞蝶氅衣,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颈前静静躺着一只宝玉,耳旁坠对银蝴蝶耳坠,用一支银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再掐一朵玉兰别上。 虽然身上没有一样昂贵的物件,但是……店铺里片刻没有任何声响。 过了好久,才有个姑娘转开脸,忿忿的咕隆了一句:“今儿真是怪了,这老天垂怜的美人都一个一个往外涌,这个又是哪冒出来的?” “哼,外地人吧?”不爽的回应。 “说不定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土包子,你看她身上有件像样的首饰吗!” 女人对女人,果然格外苛刻。苏阮假装听不到她们的声音,目不斜视的踩着莲花碎步,腰杆笔挺,优雅、从容的进了店铺,有条不紊的挑选称心的首饰。 她极少刻意打扮过自己,稍作打扮,就把夜雪阁的婢子们吓的瞠目结舌,对她也恭敬了几分。人靠衣装,穿着上档次,他人看待的眼光也不同。在念慈庵是没办法,现在回了苏家,她可不会在穿着打扮上亏待自己。今天一早起来,她就把橱柜倒腾了一遍,发现家里的首饰多是便宜的银饰,实在拿不出手,便来钟翠楼挑几件。 铺里的小二迎了上来,一看苏阮身上的首饰,皱了皱眉,不像有钱人家!可一转头看见春桃手腕上的玉镯时就两眼放光了,热情起来:“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啊!” 苏阮淡淡嗯了一声。 春桃跟在她身后,脸上有些不知所谓的窃笑,被苏阮余光一瞥,立即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喝道:“还杵着做什么?把店里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家姑娘拿来!” 好大口气!小二忙不迭道:“好好好,姑娘这边请!” “我赶时间,别麻烦,把你们店里最贵的拿过来就行。”苏阮漫不经心道。 小二这才确认这真是大主顾,高兴的合不拢嘴:“您请坐,那边给您沏茶,小的这就去取东西!” 这么轻飘飘几句话,把铺子里之前还瞧不上她的姑娘们给弄傻了眼,面面相觑。 苏阮被请到隔壁的休息区域坐下,派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正太在边上给她端茶倒水,完了还揉肩、捶腿,绝对是贵宾待遇。 待了片刻,小二就捧着首饰盒来了:“姑娘,这都是新到的货,绝对上品!” 苏阮伸出莹白的手指在盒子里拨弄几下,微微有些失望。她当王妃时,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这里面的不过是些中上等的物件,真正的好东西,还是没有拿出来。不过,今儿没太多时间在这里耗,先拿几样去撑场面,日后再找周夫人觅些好货。 她随意挑了一双雕花红宝石锒铛耳环、一条金蝴蝶项链、一只上等翡翠手镯,一只七宝玲珑戒指,吩咐小二打包。 又阔绰又爽快的客人谁不喜欢?小二笑容满面,殷勤无比:“是是是,赶紧打包。姑娘是现付还是挂账?” 首饰贵重,姑娘家出门不会带多银两,钟翠楼便允许大小姐们报家门挂账,由小二登门去取。 苏阮道:“挂到苏府账上。” 苏家子女都有挂账的特权,她心高气傲,不想亏欠他人,所以从来没使过。 现在想通了,不用白不用,她爹辛辛苦苦挣的钱,不给她花,给那群庶子庶女败家? “原来是苏家大小姐!”小二赔笑,“可有苏家的家印?” “需要吗?”苏阮皱了皱眉。 小二忙道:“不是怀疑小姐,而是以前没见过,按我们的规矩……” 小二吧啦吧啦的解释了一大通,苏阮皱着眉一言不发。 终于,渐渐有讥笑传来。 苏阮无奈的摇摇头:“春桃……” “小二,你就别逼她了,这位苏姑娘,不光你没见过,连我这苏家人也没见过哩!这年头骗子可真大胆啊,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假冒我家人!” 一声轻笑,带着浓浓的讥讽,突然从身后传来。 苏阮的背脊微微一僵。 小二一听傻了眼:“这位小姐不是苏家人?” “当然不是!”清脆而坚定。 苏阮微微扬起了唇角。 光听声音也知道是谁……苏家六女儿苏眉,乖巧可人、天真无邪…… 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她身上,如此的她,也是最受父亲疼爱的女儿。 而事实如何,只有她自己、还有多活了一世的苏阮清楚了。 苏阮从容的转身。 目光却是一滞……入眼,不光是苏眉,还有……墨宸,他怎会在?! 矗立在苏眉身侧的,正是不久前被议论的墨宸。 他生的实在是美,钟灵毓秀的清雅气质,眉眼极是俊美,糅合仙气与妖气,清尘中携带入骨的媚惑;肤色白如羊脂,白皙中透着一抹清亮,隐隐含着一丝病态;身段高挑纤细,仿是练过舞的伶人身段,身形匀称轻盈,腰肢纤细,不禁盈盈一握。 他披了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长发以白色缎带简单的束起,打扮实在是随意,却如此令人……怦然心动。 苏眉正面瞧着苏阮,还是没有认出,趾高气扬道:“姑娘,你若需要首饰,本小姐可赠与你一样,但是,下回就别再打着苏家的名号来行骗……” 苏阮却没心思关注她在说什么,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的男人,心怦怦直跳。 墨宸不急不缓的徐徐走到苏阮跟前,一低眸,深黑的瞳仁浮光掠影,风情无限:“……阿阮?” 第十一章 好狗不挡道 阿阮? 苏阮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过,从他的嘴里念出来,好似就沾染了绚丽的色彩。 这一刹那的光影回旋之间,悠然的时光浑然定格。 苏阮抬起脸,迎上他的目光,恍然如梦。 多久远的事情啊,她都快记不得了。 上一世的她,懵懂之时遇见年长她五岁的墨宸,因着他的一个微笑,心上便开出一朵花来。因为他,那个冷冰冰的家也有了期盼,因为每年回家都能看见他…… 那时无人告知她这是怎样的心情,心心念念想着快些长大,快些变成明艳动人的少女,快些走到他身边,时间走的快些、再快些…… 等她真正长大,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情,也懂得了,禁忌的感情,决不允许在她身上发生。 因为……墨宸,是她的堂哥啊,虽然没有血缘,在大家族,也是不允许的…… 这一段封陈的心事,她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吐露。 循规蹈矩的遵从父亲的命令嫁人,成为他人的妻子,和他再无交集。 只偶尔听说,他的生命亦满是坎坷,众叛亲离,仕途不顺,终生未娶…… 明明早已将这些抛之脑后,可是这一刻,苏阮觉得心酸酸的。 “阿阮?”苏眉也跟着念了一句,突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死死看着苏阮。 一年一见的苏阮,在她的印象里是个内向又土不拉几的乡下人,就算回苏府,也是穿着她宽大的烂袍子……苏眉突然惊叫一声,欢欢喜喜的跑了上来,一把抱住苏阮:“阿阮,六姐好想你!” 这一扑,也将苏阮的心思给拉了回来。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熊抱,站稳,淡淡道:“六姐。” 一边与苏眉招呼,一边冲墨宸略略颔首示意。 墨宸亦客气的点了一下下巴,嘴角浮起温柔的弧度。 “七妹,一年不见,你变了好多,我一时没认出来,你别介意!”苏阮神色冷淡,苏眉委屈的撅起小嘴。 “六姐哪的话,这么说也太见外了,我一直惦记着六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阮无视了她撒娇的表情,仍旧是不冷不热。 “不光我和表哥回来,其他人也都一齐回来了,这会估计都到府上啦,我央求宸哥哥带我过来看看首饰,所以才能和你遇见喽。”苏眉撒娇的姿态没得到回应,悻悻的恢复正常的表情,不想再理会苏阮,“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当回去了,哥哥,我们走吧!” 墨宸注目着苏阮,声音轻柔而优雅,似在邀请:“一起?” “我还有些事,就不跟你们一路了。”苏阮摇头。她心中有些奇怪,墨宸历来待人冷淡,怎会主动邀请自己同行? “走吧,哥哥!”苏眉拉着墨宸的袖摆,连拖带拽的将他带走了。 苏阮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眉梢蹙了起来。苏家人提前回来,是有什么状况?不过看苏眉这么亢奋的状态,不像是有发生什么事。不过,墨宸的出现,也许是一个契机…… 墨宸是伯父苏温的养子,被伯父拾到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因为留下的襁褓上留有“墨”字,伯父便让他姓了墨。从这个姓氏看,显然伯父一开始没打算收养他到成人,保留他的姓氏,只等他父母来寻。 也是命中注定,伯父那时家中已有几门妻妾,但皆无所出。过了几年,遍寻名医之后确定,因为身体的缘故,他无法留下子嗣,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墨宸身上,将他收为养子,悉心栽培。 可惜墨宸因身体之故,无法继承家业……这又是后话了。 苏阮的父亲苏良一脉经商为本,生意做的大,高权重的兄长功不可没。两家关系密切,苏家人对他这唯一的养子自然也是刮目相看。墨宸在苏家的地位就是半个太上皇,苏家任何人都得退让三分,上门都奉为上宾。 夕阳渐落,暮色四合。 回到苏府,这时的苏府和苏阮昨日所见的苏府仿佛两个世界,天还未全黑,府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苏阮一路走回夜雪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灯光明媚,唯有自己的阁楼里乌漆墨黑、寂然无声。 走的近了,发现厨房里亮着灯,飘出清新的米香。 苏阮走到厨房,见着妇人忙碌的背影,轻轻唤了声:“秋娘。” 秋娘回过身来:“姑娘回来啦!”她往苏阮背后瞧了两眼,奇怪道,“姑娘一个人?莫非春桃也去帮手了?” 一边说,一边把她拉进厨房。 炉火温暖。苏阮觉得气血顺畅了些,摸摸被冻的发僵的鼻子:“回府就偷偷开溜了,不用管她。” “她们也真是……姑娘饿了吧?楼上黑灯瞎火,姑娘不如今晚将就在厨房用膳?”秋娘往楼上瞅了一眼,没有过多的抱怨,利索的开始收拾厨房里的小桌子,摆碗筷,端菜,上汤,用大毛巾擦干净长板凳,“太太们刚上香回来,按照惯例会在主厅里聚餐。夜雪阁里的婢子估计都去大厨房帮忙了……” 她试图安慰此刻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苏阮。苏阮却没太大反应,大大方方坐下,接过银筷,夹了一大坨油腻腻的东坡肉,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好吃……好久没吃肉了。”苏阮大口大口扒饭。 秋娘见她吃的香甜,脸上浮起了满足的笑容:“这是奴婢今日去农户家里买来的新鲜肉。” 苏阮淡淡道:“果然厨房里的东西都被她们瓜分了吗?” 吃完了一碗饭,苏阮擦嘴,漱口,起身:“秋娘,我要去见二太太,你与我一块。” 秋娘愣了,二太太对七姑娘历来苛待,为何……她心底疑虑:“姑娘……” 苏阮镇定道:“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秋娘抿了抿唇,终于还是点点头。 苏阮不急着去见二太太,先回屋换了身朴素的衣服,再与秋娘一同去正厅岳春阁。她从后门进的院子,守在门前的几个婢子看见她好似见了什么鬼怪,连忙躲开,又互相怂恿,过了好久,才有婢子入屋去通报。 苏阮不急不缓,安静的立在庭院里四顾看看。岳春阁的庭院宽敞干净,左右各一排厢房,从窗户能看见里面还在忙碌的婢女们,正中是一间大客厅,由大理石铺着阶梯延伸下来,门前立着好几个护院看护,个个都是神色异样的打量她。她到来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岳春阁,各个厢房的窗户探出许多脑袋来,其中就有夜雪阁那群婢子的身影。 连翘骂了一声见鬼,春桃却是瞠目结舌,不知道苏阮想做什么。 一会,苏眉被簇拥着从厅门前走了出来,远远就道:“七妹,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太太们都吃上了,你这个时候闯进去,只怕坏了规矩啊。” 苏阮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来拦自己,心里烦躁,冷冷道:“六姐不允我进屋?” 苏眉呀的惊叫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侮辱之言,委屈的眼睛刹时就红了:“七妹这是什么话?你一年没有回家,家里哪个不惦记着你,我怎么会不允你进屋?只是你身居庙堂,所以不清楚咱家的规矩,才特地出来提醒你。苏家的家规――礼仪,第十四条,一旦家宴开始,任何人都不得再入席,你这时候进去,二太太不怪罪才怪!”一边说话,一边泪珠子就扑簌扑簌的滚落腮边。 她这般模样,任是神仙也我见犹怜。身旁两个婢子闻言也大声指责起苏阮来,尖声骂道:“你竟敢对我们姑娘出言不逊!快向我们姑娘道歉!” 第十二章 哭个够 婢女的大声指责将庭院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久未露脸的七姑娘突然现身正厅,这事已经够奇怪了,竟然还将柔软的六姑娘逼的泪光楚楚! 众人远远对着苏阮指指点点,嘴里说的净是些“就说她来了没好事吧!”“果然是个灾星”之类的话。 苏阮冷眼望着不久前还抱着她说“六姐好想你”的苏眉,再次将她推上针锋相对的位置。 其实她这一世并不想争什么,拿到自己应有的就足够,但是,想要获取平凡的幸福,亦需要披荆斩棘。 这种状况,她不是第一次见。往来,苏眉掉眼泪,她会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紧张起来索性跑掉。待到长辈们来问起情况,哭的惨兮兮的苏眉首先就会拉到同情分,再经由身边伶牙俐齿的婢女把事情从黑的说成白的,于是,毫无疑问,苏阮会挨到一顿臭骂,严重的几次,还挨了家法,被藤鞭抽的皮开肉绽。 见惯苏眉这一套,苏阮无论是心态和神态都从容无比,眉目中带着一丝丝的不屑,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六姐,我不过随口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你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哭哭啼啼,不知晓的还当是我欺侮了你!我一年没有回家,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比不得姐姐身旁丫鬟婢子成群,莫不是在仗势欺人?” 苏眉之前在钟翠楼见到苏阮的美貌便不由心生嫉妒,像是一直瞧不上眼的小丫鬟突然有一日爬到了她头上,成了傲人的天之骄女,这种失落感与屈辱感令人懊恼,所以,才有出来阻拦苏阮进屋这一幕。 满以为又能和往常一样将苏阮吃的死死的,倒未料想她这回还顶上嘴了! 苏眉心里更加懊恼,梨花带雨的泪流变成了嘤嘤的哽咽,呜呜呜呜的声音委屈到了极点。 她的贴身婢女潋滟也一下子炸毛了,一只手指愤怒的指着苏阮,嘴里噼里啪啦的骂道:“七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还请您注意您的措辞!仗势欺人?难道因为我们人多就是仗势欺人?我们是用事实说话!在场的人都瞧着了,晚宴开始你才过来,我家姑娘好心提醒你,怕你触犯家规被夫人责罚,是出于她的一片善良之心!你非但不领情,还对她出言不逊,难道不该道歉?还好意思说我们欺侮了你?” 婢子涟秋也叉腰骂道:“我家姑娘是出了名的善良乖巧,你却是出了名的刁钻恶毒!谁欺负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夜雪阁净是些欺主的丫鬟,别家宅院的丫鬟倒是忠心护主,比狗还忠心。 苏阮竟不为她们的嚣张而生气,只想起夜雪阁那帮现在就在观战的婢女,觉得稍微有那么点寒心和可笑。 连翘和春桃皆在观战的行列中,两人躲在门扉后面,从门缝里看外面的情况,看的可认真了。 苏阮没再和两个婢女纠缠,非但无济于事,而且有失身份。她的目光转向苏眉:“六姐,你可是真是栽培了两个好婢女啊。” 婢子以下犯上,作为主子的苏眉理当斥责。 苏眉当然不会出言阻拦,她只管自己越哭越凶,越哭越带劲,泪如泉涌,从啼哭转换成大哭,虽然还不至于嚎啕,但也够响亮了。 她们主仆这一套用起来得心应手,简直绝了。 苏阮神色淡然的望着她,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秋娘却看不下去了。 怕苏阮吃亏,秋娘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苏阮悄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递过一个眼神。 秋娘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这个时候,她要相信苏阮,相信岚瑛郡主的血脉。 局面失控,楼里的丫鬟婆子都上来劝说:“姑娘莫要再哭了……” 苏眉哭声小了一点,仍是不停。手指捂住眼睛,偷偷从指缝里来瞧苏阮。她的惯用伎俩第一步是哭,第二步是让对方来哄,这样,才能彻底让对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占据话语权。可是这次,苏阮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哄她,环抱着双臂冷漠的站立着,连瞧她,都是斜过眼睛冷冷一瞥,仿佛在看一件什么要不得的垃圾。 苏眉心里更生气,哭的更响亮了,她就不信,苏阮不怕! 正在这时,大厅内传来中年女人嘹亮的声音:“谁在外面喧哗?!” 嘈杂的声音刹那之间偃旗息鼓,一时之间,硕大的岳春阁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巨大的响声。 多亏苏眉哭的响亮,否则今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二太太。 苏阮的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将目光挪向雕花木门,道:“是阿阮在外。” 秋娘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双眸切切的望着苏阮纤瘦的背影。要和夫人们对话了,她很怕苏阮出岔子! 里头的人并不在乎谁在外头,声音愤怒而响亮:“还没有出节,就在外头哭丧,谁这么不懂规矩?!” 年头里是不准哭的,否则会给家人带来一年的厄运。苏眉突然想起这一点,脸色都吓的发白了,这才明白苏阮今天放纵她大哭的原因,想再反悔已是来不及了。 悲伤的表情变成了惊慌失措,她眼前一黑,晕乎乎的踉跄一步,左右婢女赶紧搀扶住她。 苏阮道:“是阿阮不慎惹哭了六姐。” 只片刻的沉寂,另一声沉稳宽厚的女声传了出来:“阿阮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即便已有十几年未听这个声音,苏阮仍旧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说话的正是二太太。 掌管着苏家一切的二太太对苏阮的影响实在太深,就算化作灰也忘不掉。 此刻,二太太的声音包含着一个当家的厚重沉稳,还有对晚辈的宽厚温柔。 然而,苏阮很明白,二太太对她没有疼爱。已故正妻之女,能如何疼爱? 苏阮道:“阿阮本要入屋,六姐说家宴已经开始,不宜闯入,阿阮才在外等候。” 苏阮竟将矛头引向自己!苏眉气的快跳起,左右侍女连忙胆战心惊的拉住她。里头没计较“哭丧”的事情已是大幸,苏眉还要出头不是找死吗! 忽见厅门打开,一个丰腴妇人跨步走出:“哟,我还当是谁在外面吵吵闹闹,原来是扫把星回来啦!” 第十三章 凶恶姨娘 声音尖锐刺耳,犹如两只利器在耳边摩擦,着实令人不舒服。 苏阮定睛望去,冲出来的丰腴妇人腰肥膀粗,一双杏目浑圆凶悍,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副尖酸刻薄的厉害相。华贵的紫貂披风和满身的琳琅珠翠掩盖不住她身上的粗鄙之气,说起话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阮,这架势让人很容易猜出她的出身――曾经伺候苏老太太的侍婢,勾搭家主,一击而中怀上庶长子,成功上位。 这位四太太最大的特长就是能生,膝下育有两子两女。八女年幼时夭折,现有长子苏舟,四子苏德,六女苏眉。其中长子苏舟很受父亲器重,长年带在身边栽培,也是默认的家业继承人;六女苏眉亦非常得父亲和祖母喜爱。 母凭子贵,出身低贱的四太太在府上的地位水涨船高,平日里,连二太太也要让她三分。 这不,二太太还没说话,她就出来赶人。一面,是来帮她的爱女脱围,一面,也在二太太面前耍耍威风。 见着母亲出来庇护,腿脚发软的苏眉总算勉力站稳身子,热切的上前唤了声:“四姨娘!” 四太太用目光示意她站边上去,杏目狠狠盯着苏阮,啧啧道:“真真是晦气死了,这还没出节哩,就看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唉哟,我真怕我这一年都走霉运,过几日还是要再去上上香……” 因为四太太出门,大厅的雕花木门也敞亮的开着,内里的一众人等全部扭头往外看来。 听到四太太声声数落,众人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露出嫌恶的神色。 几个丫鬟还想上前去关门,被端坐在正位的二太太用眼神给制止住了。 不管内心里对苏阮是什么感情,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至于这黑脸,既然四太太愿意当,她当然乐意拱手相让。二太太的嘴角浮起难以察觉的笑容,她有条不紊的饮着木瓜枸杞燕窝汤,仿佛苏阮被羞辱的这一切并未在眼前发生。 身旁的侍婢锦娘倒是冷笑一声,俯身凑到二太太耳边,低声:“七姑娘莫不是在庙里呆久了,人也糊涂,既然跑来这里自取其辱……” 二太太停下用膳的节奏,轻抚着长长的甲套,端庄无比:“不得乱说话。” 锦娘低头:“奴婢知错。” 三子苏义谄媚道:“姨娘最是心好,对子女皆一视同仁。” 面对四太太的出言讥讽,苏阮却并没有太大反应。静默的听着,眉目露出依稀的不屑。 瞧着苏阮不理会她,四太太的语言愈发苛刻:“耳朵聋了?姨娘跟你说话听不到?” 苏阮转脸看向她,不冷不热道:“真巧,阿阮也不太想见四姨娘。” “哈,你这是说的什么蠢话!”四太太没想到苏阮冒出一句这种话来,大声训斥道,“不想见我?哈哈,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是你随便能见的吗?” 四太太越想越生气,反了反了,居然还敢顶嘴!她怒火中烧,一只手高高扬起,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招呼下去。 要论身份,苏阮是嫡出,而四太太只是妾,孰高孰低一目了然。苏阮心中觉得好笑,一个婢女翻身做了妾,就以为是天上的凤凰看?苏阮不躲不闪,只挑起眼帘冷冷的看着四太太,毫无畏惧的迎上她的目光,还怕你不成?! 四太太的手掌举到空中,就听得二太太一声清喝:“住手!” 二太太脸色铁青,就算是不想管,闹到这份上也不得不插手。夫君明日归家,若苏阮脸上有掌掴的痕迹,她不好交代。 四太太也纯属被气昏了头,被这一吼冷静不少,骂咧:“大过年的,碰你都是晦气。姐姐,是您请她来家宴吗?小心惹祸上身!” 二太太出声:“我自有分寸。阿阮,前来所为何事?” 四太太呵呵笑道:“能有什么事?她回家才一天就有事,只能证明她是个惹事精。” 三番四次的出言挑衅,苏阮仍态度温:“此事如何,四姨娘不如听我说话再下决断。” 她如此从容,从容的有些不可思议。 波澜不惊的脸,却在灯火的照应下透出明亮的色彩。明眸中暗藏刀刃,直直的逼入四太太的心尖。咄咄逼人的四太太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与往常不同的东西。哼一声之后,没再多话,心口突突的直跳。 她本意也只是想出来护着女儿,既然苏阮没咬着苏眉不放,也就暂且放她一马。 这厢的气氛缓和下来,苏阮正以为障碍解除,却又听得一个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传来:“七妹有什么话,不如容后与姨娘私下谈。进来吃顿饭吧。” 坐于墨宸身边的另一名少女站了起来,少女五官清秀,面容娇好,浅笑嫣然,迈着大家闺秀的脚步拨开珠帘出了大厅,行至苏阮跟前,亲切的握住她的手,清儒慢语:“我都好久没见到阿阮了,一年不见,阿阮又长大了些。” 她眉目含笑,如沐春风,全然是长姐盈盈切切的模样,这便是二太太的女儿,苏家四女苏凌。 宽厚温柔、美貌无双的苏雪是苏府最骄傲的存在,上一世的苏阮也曾对她充满好感――不过,这一世,她是不会再被外表蒙骗了。 不经意的抽出手来:“阿阮所言不过一件小事,说了就走,免得打搅众人雅兴。” 苏雪仍旧伸手来抓她的手,似乎是没发现她的抗拒,面不改色道:“不是姨娘不愿意听你说,你也看到了,宸哥哥也在呢。宸哥哥是客人,咱们总不能在客人面前谈论家事吧?……你说是么,阿阮?就听姐姐一句,好不好?” 看似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不就是在说她冒犯了贵客? 不过是想跟二太太见上一面,说上至多三句话,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真是让人听着憋屈还没法说! 苏阮撑起一个笑容:“四姐,不是阿阮不愿与你一同用膳,只是四姨娘方才说了,我若和你们一同用膳,会把晦气带给你们的。” 苏雪故作惊讶:“哪有的事!四姨娘,您不会介意阿阮与我们一同用膳吧?” 四太太把脸拉的老长,一脸不情愿,大厅里其他人也叽叽喳喳的拒绝,没人愿意和苏阮共坐一桌。 第十四章 触犯家规 这局面,尴尬二字都难以形容。 小小娇娇的苏阮背脊笔挺,孤身一人倔强的站立在厅堂的大门之外。 冰冷凄清的月光如流动的烟沙淌在她的面上,秀美的脸庞被渲染上一层清辉,为她平添几分妖娆的仙气。 她的眼睛荧光闪闪,仿若万千星辰坠落在她的瞳中,璀璨耀眼,美得炫目。 与之相对,是厅堂之内满脸嫌恶的苏家众人。 脸庞被灯烛的红光映照,配上各种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森森恐怖。 秋娘聪敏,一眼看出苏雪在故意羞辱苏阮,心下不忍,低声劝道:“姑娘,我们先走吧……” 苏雪等的就是这句话,也温柔的劝道:“不如七妹先回去,晚些时间我再来看你。”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苏阮轻轻咬住了唇角,要见二太太一面,就这么难? “阿阮。”冷不丁,一声轻唤响起。声音清澈,宛如涓涓小溪敲打石板,又如九天仙女拨弄琴弦,称作天籁亦不为过,再开口,分外轻柔,“你有何事,我愿洗耳恭听。” 苏阮心口一震,抬眸向里望去。 坐在众人之中的墨宸眉目如画,姿貌端华,红唇微启,眼波流转之下,藏着些许温柔与安抚。 刹那之间,万籁俱静。 苏阮听见自己的心口咚咚、咚咚的跃动,刚有些低落的她,忽然又觉得有了许多勇气。 她并不是一个人。 一顿饭吃的吵吵闹闹,墨宸在席间又历来安静,一不小心,众人都忘了贵客还在坐。 站在外面的苏眉听见墨宸帮苏阮说话,整个表情都不好了,看着苏阮的眼神更露出愤恨。 哥哥竟然会帮没见过几面的苏阮说话,真是见鬼! 最擅长见风使舵的苏德干笑一声,热情道:“唉,方才大家都只是玩笑之言,七妹难得回家一趟,大家都盼着呢!七妹,来来,快点进来,坐三哥身边,外头风雪大,别着凉。” 二太太倒还从容,墨宸发话,她也不便驳斥他的面子,全当施舍了:“阿阮,进来吃饭吧。” 苏阮却收回落在墨宸身上的目光,就势跪下,诚恳道:“阿阮只想说几句话,说了就走。” 从容自若,张弛有度,倒像个苏家女儿的模样。二太太终于觉得有必要认真听听她想说什么,拿出当家的威仪,沉声道:“那你就说罢。” 苏阮俯首磕地,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夜雪阁大丫鬟连翘,欺上瞒下,私吞府上资材,欺压其他婢女,对我图谋不轨,请求将其逐出!” 在不远处看笑话的连翘听到这话,先是一呆,然后恼怒成怒的低声骂了一声:“找死!” 她自然不害怕,二太太在,她怕什么? 果不其然,二太太的脸色陡然一变,在苏府,谁不知道连翘是她一手提拔?连翘是她的远亲,这事不是秘密。 二太太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苏阮只当看不见:“我昨日回府,闺房中一片狼藉,上回走之前留有的首饰尽数不翼而飞,也无人打扫房间;替阿阮准备的饭菜都是斋饭斋菜,不见腥荤,还美其名曰替我着想;我去厨房看,厨房里只有蔬菜,分发的活鸡活鸭活鱼都不见踪影。今晨我起身时,连翘还未起身……” 她条理清楚,一字一句有理有据,说到后来,满场俱静,只有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徘徊。 二太太的脸色恢复如常,沉默着听她诉说。 婢女锦娘长期侍奉二太太,一眼看出二太太心里不高兴。 锦娘方才二太太训了一句,却毫不避讳,断然打断苏阮的话语:“七姑娘,适可而止!” 苏阮收音,抬眸望向锦娘。侍奉二太太的锦娘衣着华贵,妆容精美,满头珠翠,不知晓的,还当她是个姨太太。依苏阮上辈子的了解,这位锦娘最擅长的就是为虎作伥,不知道明里暗里为二太太做了多少龌龊的事,她,就是二太太的爪牙,她的话,她的态度,很大意义上就代表了二太太。 锦娘跨步走出大厅,步行至苏阮跟前,拿眼睛斜看着她,亮声:“七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心,你回府才一日,就能发现连翘这么多罪行?” 好歹是二太太身边的人,说话比苏眉身边那几个婢女要稳妥和含蓄的多。 “我所言句句属实。”苏阮掷地有声。 锦娘大声道:“句句属实?七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行不正坐不端,就休要指责他人!” 苏阮听着她意有所指,道:“锦娘有话不妨直说。” “那奴婢就直说了,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求证是否属实!”锦娘的眼中闪耀着阴光。 苏阮定眸望她。 锦娘冷哼一声:“今日你前去钟翠楼以苏家之名添购首饰之事,是否属实?”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苏阮去钟翠楼的事情由苏眉之口添油加醋的在饭桌上大肆宣扬一番,已经人人皆知。 二太太轻轻拨弄着长长的甲套,眼中的紧张情绪慢慢松懈,满意的看着锦娘,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人。 锦娘感觉到主人殷切的目光,更有底气,声声数落苏阮的不是:“我们苏家虽是富商之家,在二太太的打理之下,却历来以勤俭持家,这是家本,绝不能忘!苏家的家规有明确规定,府上添购首饰需各宅院向明珠阁报备,由府上出面统一添购,绝对不允许小姐们私自以苏家之名购买贵重物品。” 苏阮抿了抿唇,神色露出一缕慌张,半晌没有接话。 躲在暗处的春桃听到这里,打了个激灵。 锦娘步步逼近:“七姑娘触犯家规,可知罪?!” 这场戏如此精彩,桌上的菜凉了也没人在意,满屋子的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目露窃笑。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基本尘埃落定了,苏阮触犯家规,定要受罚,轻则禁足,重则鞭笞,如何处罚,就看二太太的决定。 苏阮被锦娘逼近来一吼,身子一颤,神色愈发怯怯不安,白皙的脸蛋愈发苍白,嘴唇紧紧抿成直线,眸光也闪着泪光。 二太太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悄悄给苏雪使个眼色。 闹到这份上,也是该收场的时候了。 第十五章 长姐护妹(改书名了哦) 锦娘步步紧逼,苏阮节节败退。 眼看着苏阮被闭上绝境,苏雪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拦在苏阮身前。 “锦娘,你少说两句!阿阮年幼,又久未在府上,对府上的规矩不清楚也情有可原,你莫要过于苛责她!” 苏雪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她长着纤细的双臂挡在矮半个头的苏阮身前,如一只保护幼崽的老鹰。 少女柔软的身体却有着刀刃般的坚韧,在如水的月光扶照下,她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这一刻的苏雪,看起来是如此的光辉动人,仿若九天仙女在星夜突然降临人间。 有勇有谋、宽宏大量、敢于为妹妹挺身而出……长姐的标杆! 换做曾经的苏阮,一定会感动的眼泪直掉。 可惜,她已不再是她。 苏雪之所以这么说、这么说,完全是因为父亲苏良即将回家。 她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罚她,事情闹到父亲那儿,引得父亲勃然大怒,对谁都没好处。 锦娘和苏雪一唱一和,既能将罪名强加给她,又能将好名声给苏雪安上,何乐不为? 简直像是排演过一般绝妙! “五妹如此疼惜妹妹,不愧是二姨娘所出,和二姨娘一样善待他人。” 四少爷苏德出言赞扬自己的妹妹。 “五姑娘不愧是我们苏府的骄傲……”夸耀之声如潮。 声声入耳,苏阮不为所动。 淡淡望着身前捍卫自己的姐姐,竟不为她的虚伪而厌恶。 苏雪做的坏事不少,多是些左右挑拨、不显露的暗事,但你绝对挑不到她的刺。她做过对苏眉不利的事情,但是苏眉反而非常黏着她,亲近她,信赖她。她不把下人们当人看,但是府上的下人们也对她一致好评,有任何事情出来,都会为她说话,袒护她。哪怕她作恶,也会有人自动跳出来捍卫她,这,也是一种成功。 既然,现在她愿意做一个备受好评的保护者,苏阮不介意做一个楚楚可怜的被保护者。 苏阮垂下眼帘,收敛脸上的神色,微微低下尖锐的下巴。 她本就在病中,这会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脸色已是煞白的厉害,被风一吹,轻轻咳嗽起来,消瘦的肩膀微微抽动,整个人尤是柔弱不堪,迎风可倒。 锦娘长期在这对母女身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当松嘴:“奴婢一个下人,怎敢怪罪七姑娘。” 苏雪松口气,回过身握住苏阮的手:“阿阮,快与姨娘道歉,姨娘大人大量,不会怪你!” 苏阮低低垂着眼帘,眸中流光如银,含着盈盈一剖清泪,哽咽着耸了耸鼻子。 苏雪苦口婆心的劝道:“阿阮,你别倔强了,乖乖认个错,好吗?” 苏阮哽咽的愈发厉害,良久才扬起脸看着苏雪,一滴清泪从眼眶滚落,划过惨白的脸颊:“五姐,阿阮是有去钟翠楼闲逛,可是并没有订下任何东西。” 二太太脸色微微一变。 苏雪也吃了一惊:“是吗?那为什么小眉和表哥看到你买东西?” 苏阮眉目楚楚,低泣道:“我是有挑几样物件,但临到结账时经过丫鬟春桃提醒,想起家规,便将物件放下了。阿阮绝没有触犯苏家的家规。这一点,春桃、钟翠楼的掌柜都可以作证。” 说着,眼泪簌簌滴落,顺着脸颊,滑落到小巧的下巴上,她的脸庞小巧精致,几颗泪珠子滚落腮边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盈盈脉脉,动人之极。 哪怕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忍不住心疼。 春桃云里雾里。 之前在钟翠楼买首饰的时候,她明知苏阮行为不妥,也故意藏着掖着不提醒,恶意的想着待回府后有她好看。 哪知道待苏眉和墨宸离去,苏阮临到结账时,突然就说不喜欢,不要了。 从头到尾,哪里有她提醒这么回事? 春桃也是聪明人,多想一会,就明白了过来,七姑娘在耍二太太和五姑娘呢!她回想起早上苏阮与她说的话,心里啧啧,七姑娘果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 事情出乎意料的逆转,苏雪的一番好人白做,反而像是为虎作伥在欺负人。 再拖下去反而会把她给拉下水,必须要马上找另一件事来转开风头。 苏雪脑瓜子转得极快,立即转变口风劝慰道:“原来是这样,倒是错怪了你。” 锦娘也道:“对不起,七姑娘,误会了你。” 苏阮噙着泪摇摇头。 苏雪忙走近来,掏出手绢细致的替她擦去泪珠:“别哭了阿阮,误会说清就好,都是自家人。” 苏阮竭力止住抽抽搭搭的模样,擦掉泪水,乖顺道:“多谢五姐!” 她如此乖巧温驯,哪怕是故意做做样子的苏雪也心下生出几分怜爱,抚着她的长发道:“连翘丫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有什么委屈,姐姐替你做主。” 苏阮感激道:“五姐,你对我真好!” 苏雪浅浅一笑:“你是我妹妹,这都是应该的。” 这厢姐妹情深,那边连翘却是慌了神。 她心里直骂苏雪不义气,亏得自己伺候十几年!看来苏雪和二太太是不打算保自己了,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目光在庭院里扫一圈之后,她悄悄跑到春桃身后:“春桃!” 春桃正紧盯着苏阮那边的情况,被她吓一跳,差点跳起:“干嘛?” 连翘板起脸,认真道:“若是一会主子们找上我,你要替我说话。” 春桃撅嘴:“凭什么?!” 连翘低声胁迫道:“我是二太太的人,二太太是苏府的主子,七姑娘在府上呆不了几日,两者孰轻孰重,你好好想想!” “切!”春桃不满的哼了一声。 连翘道:“等这事情了结,我亏不了你!过几天七姑娘就回庵堂里了,她还能给你什么好处?” 春桃思来想去,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二太太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冤枉苏阮,若再不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只怕待老爷回来,又要有许多风言风语传到老爷耳边。连翘虽是她的亲戚,但比起她在老爷面前的形象,还是不值一提的。 她抿口参汤,清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将连翘,不,将夜雪阁所有婢子一同带来。” ------题外话------ 《嫡女攻略》更名为《独宠嫡妻》,求收求爪印~ 第十六章 步步为营(首推求收) 吩咐下去之后,阁楼内的众人从用膳的正厅转移到议事后厅。 夜灯纷纷点燃,众婢挑立于门庭之外,明亮的光芒将夜色点缀上光辉。 一众人等正襟危坐,坐等好戏上演。 须臾,夜雪阁所有人到齐,环肥绿瘦,黑压压在前庭跪作一片。 连翘跪在最前,低低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墨宸坐到最角落的位置,摆出了置身事外的姿态。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碧色的琉璃夜光杯,深黑幽邃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扫过苏阮,已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只沉静而温柔的看着她。 “阿阮,出于公平起见,姨娘必须提醒你,连翘是夜雪阁的大丫鬟,在我苏家干活十余载,虽然只是我们苏家的家仆,但我也绝不会偏袒你。”坐于正中央的二太太严肃道。 苏阮从容道:“是,阿阮绝不诓她。”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清澈的眼中透着从容,“我昨日回家,闺房一片狼藉,仿若被人打劫。案几上铺满厚厚的灰尘,家具东倒西歪,房间里异味浓烈,如果阿阮所料不错,这一年,我的房间没有被清理过。” 她虽然不在府上住,但是身份在。嫡出女儿,在身份上仅次于父亲,高于妾室。这一点,二太太也默认,否则,她不会给苏阮配备整个苏府最好的夜雪阁居住,还安排十几个仆人看守。 二太太暗吁了口气,她还当连翘犯了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表情松懈了许多,眼睛往连翘身上剽去,双眼一瞪,连翘就乖乖地俯首磕头:“奴婢知错。姑娘的房间最近没有清理,是奴婢疏忽,请太太责罚。” 连翘不知道苏阮的房间昨晚已被秋娘清理,索性利索的承认错误。二太太对知错能改的人历来宽容,她急切的认错,就是希望二太太有从轻处罚她的理由。 二太太目露威严,沉吟片刻后才慢慢道:“既然你肯主动认错,这件事也就按家规处罚,罚扣两个月的月例。” 不痛不痒的惩罚。连翘心中大喜,叩首:“奴婢谢二太太宽容。” “等等!”被晾在一边的苏阮突然抬脚向连翘走到连翘身边,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你认错倒是认得快,但是这认错,也不是光用嘴皮子就够了。” 连翘低着头,只看见她的脚尖,抬起脸对上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匆忙又低下头去,心口咚咚咚直跳,强作镇定:“连翘自知对不住七姑娘,姑娘若对处罚有异议,连翘一定遵从。但请姑娘消消火,莫要气坏了身子。” 还真是为她着想,再纠缠下去倒是她的错了,好个会耍嘴皮子的丫头。苏阮的唇角露出浅淡的弧度:“你多虑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阿阮不会无端端的为难你。阿阮不过是想问一句,连翘你可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 错在哪? 连翘懵懵懂懂,扭头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却并没有看她。她心虚了一刻,又强起脖子:“夜雪阁的卫生是由打扫的丫鬟负责,七姑娘的房间,是绿衣的职责。奴婢身为夜雪阁的大丫鬟,没有监督绿衣的工作,是奴婢之过。” 虽然认错,却把责任推了。二太太皱了皱眉。 跪在她身后的绿衣白了脸,张嘴就想替自己说话,可是一抬眼对上二太太威严的目光,辩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连翘可是二太太的人啊,自己跟她斗,不是找死吗! 关键时刻把她推出来当挡箭牌……她有苦难言! “绿衣知罪。”绿衣默默的认了命。 苏阮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她的视线转向跪在后方的春桃,便见春桃目光呆滞,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全然不似她平日机灵的样子。苏阮转回视线,在心中冷笑。春桃和绿衣是同时进府,两人交情颇深,此举敲山震虎,必有作用。 “那么,绿衣,罚去洗衣房,干活三个月!” 二太太当即下处罚。 洗衣房是府上最累的地方,尤其是寒冬腊月,用冷水洗衣服的感觉可以自行想象。 绿衣不敢说二话,默默的对着二太太磕了个头,自行离开。 “除了房间一片狼藉之外,我母亲留下的首饰不翼而飞,父亲的画作也不知所踪。”本以为事情到此了结,苏阮却再次挑起了话端,声音比之前更为响亮。 这,才是重点。 打扫不算大事,盗窃却非常严重。 二太太坐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老爷的画作失窃?!” 苏阮的父亲苏良有一手绝伦的画工,在市场上,他的一幅画能卖不少银子。可是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画当然不会拿到市面上的卖,只是馈赠所用,倘若流失出去,影响不小。 连翘刚喘口气,听到这话都懵了,磕磕巴巴辩解道:“没有、没有的事!二太太明鉴,奴婢自幼在苏府长大,将苏府视作我的家,怎会偷拿苏家的……” “满嘴胡言!”苏阮不然她有狡辩的机会,强势的打断她的话,厉声,“夜雪阁分配的食物被你拿出府贩卖,你,不承认?” 她悄无声息的把话题模糊。 偷窃,哪怕是一针一线也要被逐出! “不是我做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连翘大叫。 二太太敛眉不语,眸色沉沉如冰。 连翘怕二太太不信她,咚咚咚的叩起头来:“求二太太调查此事,还奴婢清白!”她当真是慌了神,眼见二太太不表态,便冲着苏阮发威起来,“七姑娘可有真凭实据?血口喷人,奴婢不服!七姑娘,若是奴婢昨日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姑娘大可责打奴婢,为何要污蔑奴婢的身家清白?奴婢虽然是个下人,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偷窃之事怎能信口就来?” 苏阮淡漠的望着她,不解释,不理会,她想看看,连翘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因为情绪失控,也因为惧怕被驱逐出府,更为了博取同情,连翘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声嘶力竭:“二太太,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题外话------ 叶臻更名为墨宸 第十七章 墙倒众人推 二太太蹙了蹙眉。 连翘的父母早夭,五六岁时被婶婶就进苏府投靠她这姑母。因为沾那么一点血缘,二太太便一直将她留在身边照顾,对她比府里的其他下人好上一万倍。连翘在府里摸滚打爬长大,对伺候主子很有一套,在其他人面前趾高气昂,在二太太跟前却非常勤快利索,言听计从,办事有利,二太太一直以来都非常宠爱、信任她。 苏阮看着二太太眼中流露出来怜悯,怕是就要被这婢子的眼泪打动,当即冷言冷语道:“连翘,你哭哭啼啼成什么样?此事对错自有姨娘决断,还没开始追究责任,你就嚎啕大哭,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苏家苛待了你!你把锦娘之前说的话当耳边风?” 锦娘一怔,猛然想起之前斥责苏眉哭泣之事,便板起脸,假惺惺道:“连翘,不得哭了!晦气!” 连翘哭的凶猛,一时半会哪止得住,抽抽搭搭又是好久,缠缠绵绵都快要断气的模样。 苏阮悠然的煽风点火:“哭的忘情,谁的话也听不进了。” 锦娘一恼,好个连翘,闯祸让二太太下不了台,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训话被连成耳边风! 她恼的一脚踹向连翘,怒斥:“不准再哭!” 这一脚踢的狠,连翘呜咽一声趴到地上,连哽咽声也不敢发出,脸上都是泪水,浑身瑟瑟。 二太太娥眉深锁,微微叹气,招招手示意锦娘靠近,嘱托几句。 锦娘连连点头,马上就带着人离开了庭院。 “阿阮,既然你说连翘偷窃,有何证据。”二太太不再看连翘,转而望向苏阮。 “鱼香素斋、斋烧鸭、罗汉斋饭、玉米素斋、素包,是我昨日的食谱,每年回家我吃的都是斋饭。”苏阮从容不迫,“要说证据,我的贴身侍婢春桃可以作证。春桃与我一年也只见一面,没有任何理由偏袒我,姨娘可以询问她。” 连翘眼睛一亮,春桃,苏阮竟会主动提春桃!她殷切的向春桃望去,激动的手脚发颤。 苏阮说罢这句话,也向春桃望去,目光中露出几许期待和信任。 春桃被点了名,身子一颤,立即感觉到热切的目光传来,一抬头,对上苏阮的视线。 目光交错碰撞,苏阮眼中的信任毫不吝啬的表露在她的神情中。 春桃心头发颤,深深的埋下头去。 绿衣被拖出庭院的一幕也就在刚刚,连翘就是如此,不论你如何讨好她,关键时刻,她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推出去。 可是,七姑娘很快就会离开苏府,投靠她毫无意义啊! 理智告诉她,站在连翘这一边才是明智的,可是她压根说不出口! “春桃。”苏阮忽然轻声唤她的名字。她的嗓音宽厚温柔,缓缓淡淡,“别害怕,慢慢说。” 春桃呐呐的抬起脸,再度望向苏阮。 苏阮微微勾起红润的唇角,绽放出娴静美好的微笑:“不要有压力,你如实说便是。” 春桃怔怔的望着她,苏阮的笑容不仅仅是美丽,更仿佛有某种魔力,能勾起记忆的魔力…… 她突然回想起早上苏阮与她单独说的话,那样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神情。 到这个时候才听明白,苏阮想让她成为夜雪阁的大丫鬟。 春桃的呼吸变的厚重起来,整颗心都紧紧的缩作一团。 她这辈子,还从没这样的紧张过,紧张的……满头、满手都是汗水。 在春桃犹豫徘徊之际,秋娘同样紧张无比,双眸殷切的望着苏阮,汗水淌了下来。 苏阮把话语权抛给春桃之举,着实令她吃惊。 为什么苏阮选择将春桃作为攻击连翘的武器,而不是她? 虽然春桃的话比自己更有信服力,但是太冒险了! 春桃不可信,若是反咬一口,一切都白费了…… “昨日至今日的一切,奴婢都看在眼里,七姑娘所言不虚,奴婢愿以性命发誓!” 突然,春桃抬起了脸。 满头的汗水,在月光下绽放着熠熠的光芒。 她的面上,已没有了犹豫,话说出口,就无法收回,她已下定决心。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区区一日,居然对以前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七姑娘产生了信赖。 也许,是因为苏阮在这样的时刻,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吧! 虽然,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怎样,但是,此时此刻,她愿意孤注一掷,为苏阮。 苏阮的嘴角终于浮起淡淡的笑意,赞许的对她点了点头。 苏阮心满意足,连翘却是不可置信的瞪着春桃,嘴巴张成鸡蛋大,连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她满以为春桃跟她一边,支柱轰然倒塌,她一时半会接受不来,发颤的嗫嚅:“你、你……” 看到她濒临崩溃的神情,苏阮不屑的轻哼一声。 不过是被信赖的人背叛,就六神无主――外强中干,草包而已。 这点能耐,居然也敢欺主…… 连翘的精神被春桃的反叛打垮一半,秋娘趁机补刀:“奴婢亦可作证!” 忍耐了一晚上的秋娘揪准时机反击:“奴婢是夜雪阁的厨娘,对这事最清楚。连翘掌管夜雪阁以来,将夜雪阁分配的食物都贩卖给菜农,交换获取的银两私吞入腰包……” 秋娘对这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所以细节说的非常明白,可信度又加深几分。 连翘越听越害怕,脸色一阵阵发白,几乎跪不正身子。 秋娘以往侍奉岚瑛郡主,见过大世面,这种场合非但不怯场,反而愈发冷静。 眼见连翘就在崩溃边缘,她心思一动,又将风头转向其他人:“二太太若对奴婢的言论还有怀疑,可以问夜雪阁的其他婢子。” 若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苏阮都忍不住要抱着秋娘亲了。 不用她发号施令,就能跟着她的步调走,不愧是心思细密的秋娘! “奴婢们也可以作证!连翘在夜雪阁苛刻奴婢们的月例,以大欺小,偷懒耍滑……” 婢女们大多只是跟着风向走,目睹连翘溃败,也一个接着一个倒戈。 墙倒众人推! 连番的打击,连翘傻了眼,呆呆的看着曾经在她手下俯首帖耳的她们,眼泪终于崩溃――却只敢捂着嘴痛哭,不敢哭出声。 她知道,完了。 第十八章 训诫(修改) 二太太又是失望又是痛心,无话可说! “太太!” 锦娘带着人匆匆赶回:“我们从连翘的房间里搜出了老爷的画作和一些昂贵首饰。” “什么?!拿过来给我瞧瞧!”二太太的声音已是控制不住的愤怒。 锦娘双手将画作呈上,二太太大手一挥拿在手中,扯开绳索,一副磅礴大气的万马奔腾图跃然纸上,画作的右下角一个绯红的印章赫然入眼,二太太脸色一变,凶悍的双眸陡然盯住了连翘:“我果真是看错了你!” “不,不是我……”连翘六神无主,慌乱的扯住二太太的衣角,咚咚咚的磕头,“太太,求您明察!求太太看在奴婢侍奉主子多年的份上,不要将奴婢赶出苏府,姑母……” 满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连翘身上,谁也没有发现,立于不远处的苏阮悄悄扬了扬唇角。 首饰和画是她在来岳春阁之前放进连翘房间的,但是,时至今日,还会有人追究这事的真假吗? 怒不可赦的二太太抓起一只卷轴狠狠摔在连翘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求情!连我的脸都被你丢尽!”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苏雪悄无声息拨开人群,挤到母亲身边,轻声:“姨娘,您别气坏身子,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女儿这么一提醒,二太太才逐渐冷静下来,气呼呼的坐下,又狠狠往连翘心口上踹了一脚。 踢的连翘翻出去一个跟头,嗷嗷的惨叫。 苏雪心里直骂母亲克制不住,一面拦住母亲,一面对锦娘道:“还不将连翘拖下去听候发落。” 连翘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又来扯苏雪:“五姑娘、五姑娘,您心善,奴婢伺候您十几年,您帮帮奴婢,奴婢冤枉,真的不是奴婢偷的……” 苏雪嫌恶的躲开,对边上的人使眼色。 锦娘立即招呼几个嬷嬷上前,将哭泣不止的连翘拖了出去,一路拖一路哭,哭声盈满夜空。 在场的婢女不约而同的抖了抖。 苏雪给母亲端茶倒水。 二太太喝了茶,胸口怨愤难平:“亏得我一直疼爱她,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试图掩盖她的尴尬,可是仍旧恼的脸颊发红。 连翘和她的亲缘关系人尽皆知,连翘做出这等事,她怎会不恼! 苏雪道:“姨娘,阿阮还等着您答复呢。” 二太太正想着自己如何扳回这一局,烦闷的敷衍道:“这件事,阿阮受委屈了。” 苏雪悄悄用脚尖踩住母亲的脚。 二太太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妥,板起脸,盯着还跪在跟前的一众侍女:“所有人听着,夜雪阁是七姑娘的闺房,一切事宜皆由七姑娘说了算,日后,但凡再有任何人对七姑娘不敬的话、或者以下犯上的事情传到我的耳里――连翘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从二太太发怒到在女儿的提醒下平静,再到由女儿“踩脚”后开始训斥下人,一系列的举动和细节都没逃脱苏阮的眼睛。 这母女之间,唱主导、把握全局的反而是心思细密的苏雪。 苏阮道:“姨娘替阿阮做主,阿阮心中感激,只是阿阮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姨娘恩准。” 二太太道:“你说。” “我这些年不在府上居住,宅院之事皆是由连翘打点,管理硕大的夜雪阁煞费苦心,连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连翘犯下大错,阿阮还是希望二姨娘网开一面,将她留在府上。”说罢她就跪了下去,言辞恳切,丝毫不带虚情。 二太太啪的拍案而起:“绝不可以!”她本就一肚子话要说,被苏阮一言引出,顿时如倒豆般开始训人,“现在家里所有人都在场,我把态度放在这里,阿阮也好,你们其他人也好,都听清楚――我们苏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在帝都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最重视的就是门规。自十三年前大太太身故,老爷将苏家的内政交托到我手里,我当着全家人的面答应老爷,只要我沈琳玉执掌苏家一日,就绝不容许苏家出任何岔子!” “我掌事以来,家中的大小事宜,皆以苏家为先,以苏家为重,绝不偏袒,绝不姑息!苏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讲究的就是两个字,‘规矩’!从上到下,从主到仆,不管是谁,哪怕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旦触犯家规,我绝不轻饶!今天连翘犯错,我会依照律法将她扭送至官府,希望这个前车之鉴任何人都不要忘记!” 这一番义正言辞的教育颇有分量,满堂跪着的侍女都抖了抖,几个太太小姐也垂下了头。 苏阮悄然的吁了口气,她明知好面子的二太太不会轻易放过连翘,之所以提出要绕过连翘,就是为了给二太太一个撇清关系的机会。这口怨气发出来,她对自己的敌视应当会少一些。 “是阿阮不懂事,不体会姨娘的苦心。”苏阮柔弱不堪道。 二太太心情好了不少,招招手示意苏阮靠近。 苏阮不知何故,仍旧走上前。 走的近了,二太太便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抚摸苏阮的长发,目光慈爱:“不怪你,阿阮,你是心好,姨娘明白。” 苏阮顿时懂了,二太太不光要和连翘撇清关系,还要和她表示关系亲密,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庶母嘛! 她顺势往二太太怀里倚去,亲昵的圈住二太太的脖颈,趁着她的脖子道:“姨娘,您最疼阿阮了!” 她的身子软软小小,二太太拥着她,难得的感觉到了一丝对女儿的怜爱,目光也温柔许多。 明明是“母女”情深的场面,冷眼旁观的苏雪却心里很不舒服。 被冷在一边的四太太也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拔脚就走了。 趁着气氛好,苏阮开始提要求:“姨娘,我想先让春桃顶大丫鬟的位置,她比较熟悉阁楼的情况,做事也认真负责。” 二太太道:“我也正想这个问题,既然你自己要求春桃来,就春桃吧!” 春桃忙叩首谢恩,喜上眉梢。 苏阮又道:“至于贴身侍女,我想自己从下人中挑选一个和我投缘的,平日能说说话。” 二太太一概允了:“都依你。” 第十九章 长姐算计 苏阮在夜雪阁众人的陪护下返回夜雪阁。 今夜非但如愿以偿的驱逐连翘,还向二太太讨了好几个承诺,得到一句“今后夜雪阁都由你说了算,无需向上请示”。 收获颇丰。 苏阮不急不缓的踏步在月光下,粉嫩的唇角微微扬起,黑亮的眸子熠熠闪烁。 立足苏府,这是不错的开头! 与此同时,二太太也在儿女的陪同下回她的别院,翠竹轩。 翠竹轩的庭院是一片竹林,夜风摇曳,竹影婆娑,众婢在左右掌灯,洋洋洒洒一长列队伍,将夜色照耀的明如白昼。 入屋,苏雪即把下人都遣退,紧紧关上门。 “五妹别关门,我要走了!” 大大咧咧的苏凌一点也不受今晚意外的影响,与母亲问了安便要走。 苏雪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力按住:“哥哥,你又要去哪个温柔乡?” “瞧这话说得,我哪有什么温柔乡?”苏凌摸着肚子,“大小姐,今晚的戏码太精彩,我光顾着看戏,忘了吃饭,这会饿的都快发晕了,要去厨房找点吃食,你要不要?” 苏雪没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读书读不进,练武嫌太累,做生意没耐心……” “你怎么越来越像姨娘了!”苏凌被她念的脑袋都快要爆炸。 苏雪不依不饶:“不思长进、不求功名、不学无术……” 苏凌不耐烦的甩开妹妹的手:“人生在世,头等大事就是吃,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任何事,吃有什么错?娘你评评理,五妹连吃饭都不让我去!” 二太太坐在四方软凳上,双手捧了茶盏,闭目养神,当听不见兄妹争执。 苏雪的手指狠狠的扭苏凌的手臂上的肉:“我说的那句话冤枉了你?还想找娘替你做主,做梦吧你!” 她下的是巧劲,苏凌的手上瞬时就青一块紫一块,哇哇大叫:“七妹,你今天晚上你的风头被七妹抢了,就把气洒在哥哥身上,这可不对!” 仿是被点中了心事,苏雪的脸上一阵发白,恼道:“我的风头被她抢了?你用哪只狗眼看到的?” 苏凌呲牙咧嘴的摸着被掐青的地方,嘀咕:“不就比你漂亮点吗……” 两兄妹是越说越没谱,实在让人听不下去。二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小雪,让你哥哥去吧,留他在这里也没用。” “对啊,我就会喝茶遛鸟,没别的用!”苏凌恢复笑嘻嘻的模样。苏雪一松手,他溜烟就跑了个不见踪影。 苏雪气的跺脚,追着骂道:“废物!” 在人前温柔娴静的苏雪,骂起自己的哥哥可是毫不含糊。 “娘,都是你从小到大这么宠着哥哥,他才这么没出息!”苏雪愤意难平,转而又开始埋怨母亲。 二太太只当没听见女儿的话。苏凌的确是被她宠坏了,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过――大富人家的公子哥们不大都是这德行吗?像苏舟那样的,只是少数,所以,她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凭苏家这样的身家,娶一个识大体的夫人,吃吃父亲留下来的老本,一辈子就够了。 她自顾动身往里间走去,内里的耳房熏着香,铺设着一方舒适的竹制摇摇椅,披着厚厚的虎皮。 方躺下,苏雪立即像块牛皮上似的黏了上来:“娘,你说,阿阮在想什么?” 二太太合着眼帘,没有做声。 “内向倔强的阿阮一年不见,变了个样,敢在众人面前为自己喊冤了……”苏雪并不是真的想向母亲求得一个答案,她半倚靠在母亲身上,含混的喃喃自语,“娘,您不知道,我甚至有一瞬间错觉,她并不是阿阮,只不过是面容一样的人。很可笑吧?我真想不透,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太太半晌才睁开眼睛,女儿皱眉深思的表情就落入眼底,她抬手来抚摸女儿的脸蛋:“她啊,就是长大了,懂得喊疼了。” “娘,你是被她哄得开心了,觉得她好了?”苏雪对母亲的智商感到担忧,“为了扳倒连翘,连环计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故意捅出绿衣,然后趁机收拢春桃,又让夜雪阁所有人倒戈,连宸哥哥也帮她说话……你觉得她只是长大了?” “我看是你想多了。折腾一晚上也不过把连翘踢走,有何用?夜雪阁还有十几个婢子,只要我想,哪个都能为我们所用。”在苏府执掌这么多年,二太太根基深厚,虽然目前将连翘清理了出去,但是,只要她一句话,其他人还不乖乖将苏阮的消息禀告? 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只要苏阮还在苏府,就是被掌控中。苏雪心中这般想,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二太太看她眉头深锁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阿阮在庙堂长大,过最下等的生活,不懂诗词歌赋,不识器乐音律,连书也只看过些经文,哪一点能俘获老爷的喜欢?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横溢,美貌超群,人尽皆知,有何担忧?我的女儿一向被称为天之骄女,从来都是旁人对你羡慕记恨,想不到居然也会对区区苏阮感到威胁。” “我才不觉得威胁,她比得上我一根手指头吗?”苏雪揪着手帕,嘟哝,“可是,她再如何也是爹爹唯一的嫡女啊。” 二太太道:“嫡女又如何?她娘死得早,老爷又不疼她,哪比得上你万千宠爱在一身?今年你的婚事也会定下来了,娘一定会给你最好最好的嫁妆……” 提起婚事,苏雪的眼神一厉,斩钉截铁:“过几日爹爹回来,绝对不能让苏阮在爹爹面前展露半点风头!” 女儿突然显露出来的斗志把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忙安慰道:“是是是,她哪有风头可露?” “稳妥起见,”苏雪目光中晃过一丝阴毒,“我要她在父亲回来的时间病上一场,不让她有何父亲接触的机会,等父亲一走,马上将她送回庵堂!看来我在夜雪阁安排的人也能派上用场了。” …… ------题外话------ 本文设定的及笄之年是十五岁,女子成婚一般是十五至十八 男子弱冠之年为二十岁,成婚年龄二十左右。 第二十章 整顿内宅 夜深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悄无声息降临大地,这才大雪来势汹汹,风雪交加,将天地银装素裹。 喧闹一日的苏府沉入茫茫的夜魅之中,寂然无声,刚经历一场暴风雨的夜雪阁却依旧灯火通明。 正厅之内,十几个婢子局促不安的立着,人多,倒是鸦雀无声。 个个低头垂手,惴惴不安,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些年的夜雪阁,以连翘为首,上梁不正下梁歪,处在散漫又混乱的管理之中。 要说错,人人都有错。要问责,人人都有责。一切,只看苏阮是否追究。 晚上这一出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作用立竿见影,此刻,所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凝重表情。 厅堂的正后方,一幕翡翠珠帘将居室分成了两半。 幕帘之后,换回锦衣华服的苏阮散漫的侧躺在紫檀雕花木椅上,微眯着眼,长发娓娓散落,眸色困倦,嘴唇发白。 昨日回家之时便开始发低烧,到现在也没喝药,晚上又耗费过多心力,她此刻已是感觉身子骨虚得很,喘气都胸口发闷。奈何打铁趁热,处理夜雪阁的事宜需得今晚一举完成,她也只能咬牙撑着。 “夜雪阁共有婢子十五人,大丫鬟一人,统管别院;一等丫鬟两人,分别是贴身侍婢和管事嬷嬷,二等丫鬟三人,三等丫鬟五人,二楼打扫一人,一楼打扫一人,庭院打扫一人,四等丫鬟三人,负责厨房……” 春桃的声音不断从幕帘之后传出来,被点到名的婢女不自觉抖了抖身子,生怕大祸临头。 苏阮也慢慢凝聚了心力,开始思索当下的问题。 她只道夜雪阁人员冗杂,竟不知人数到了十五之多。 绿意和连翘被逐出,也还剩下十三个。 这十三个人,除去足以信赖的秋娘和确定和四少爷牵扯的春桃,也还有十一个人身份不明,来路不清。 想要一个个排查,难啊。 连翘双手捧上一本花名册:“姑娘,这就是夜雪阁所有人员的名册,请过目。” 苏阮稍稍抬起白嫩的手指,手指触到名册的一角,就觉得手臂发软:“有何用?” 花名册是每个别院的固有资料,记载婢女们的月例和品级、户籍信息、家庭情况等等。 都是些摆在台面上的东西,拿到手上,可供深挖的价值几乎等于零。 苏阮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留在苏府,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这身边的人员,一定要尽快清理干净,免得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 可是,眼下这么多人,个个都调查清白显然不现实。 春桃双手还保持着托送的姿势,半晌没人接,疑惑的抬起脸,这才发现苏阮的脸色苍白的厉害。 秋娘微微弯下腰至苏阮跟前,关切道:“姑娘是累了吧?不如今晚早些歇着,明日再来处理这些杂物。” 苏阮微弱的喘着气,慢慢抚顺了呼吸,虚弱道:“我是有些不适,但这些事却缓不得。”她的眸色落向春桃,“春桃,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如今成了夜雪阁的大丫鬟,打理她们的事,我就交给你。” 苏阮很明白,她久不在府上,想要摸清身边每个人的底细,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是春桃和秋娘,两个都是在苏府呆了十年以上的人,秋娘一直在夜雪阁,对府上的人员的暗地玄机可能还不甚清楚,而春桃机灵圆滑,她知道的,一定多得多。 只是,做婢子的,尤其是掌管一间别院的大丫鬟,手里总要握着一些资源,方能在主子面前大显神通,也能借机捞好处。 这一部分资源,春桃是不会透露给她的。 那么,苏阮就将权力放给她。 苏阮此提议正中春桃下怀:“姑娘信任奴婢,奴婢定好好处理此事。” 立在一边的秋娘却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看着苏阮,哪怕是她,也揣摩不透苏阮的心思了――春桃分明心怀鬼胎,姑娘却不断的信任她、委以重任,究竟是何缘由? 春桃得到首肯,便令人将珠帘拨开分两边固定,内里与外间连到一起。 众人见她出来,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今晚春桃的表现有目共睹,她和苏阮一唱一和,把连翘给玩的死死的。 如今的春桃。在他人眼里俨然就是苏阮的心腹,看见她,就和看见苏阮是相同的。 有人偷偷抬起眼睛来瞄苏阮,只看一眼就吓得连忙更深的埋下头。 懒洋洋依靠在软榻上的苏阮,姿态优雅的宛如一个贵妇,她半眯着美丽的眼睛,轻松自在的神情似是置身事外,可是目光往人群里一瞥,眼中流露出来的光芒却像是一只饥饿难耐的猎物,随时都要将她们撕成碎片。 “今晚的事情,所有人都看见了,绿衣和连翘对姑娘不敬,落的这样的下场,是她们活该!从今往后就是我春桃当大丫鬟,势必要将夜雪阁洗心革面,焕然一新!……”春桃急于在苏阮面前张露威仪,言辞咄咄的踱着步在婢女们之中走来走去,不断训话。她响亮的声音在夜色中分外清晰,婢女们都懦懦的低下头,满脸惶然不安。 苏阮由着春桃在眼前发威,眸色淡淡的扫视众人,认真打量起来。 这么一细看,她便发现在场的婢女三六九等分的非常清楚:从衣裳上来看,她们衣服的质地就区分的非常明显,有最廉价的素锦、常见的浣花锦、较好的雪缎、上好的烟罗缎,甚至还有最上等的天花绢。 身上的首饰也是各有千秋,有些人身上干干净净,有些人带着明亮的银饰,有些人则佩戴翡翠、宝石一类的上等玩意。 而春桃的训话也相当有意思。她骂人是有选择性的,她会对着其中某些人大声训骂,而有些人,则不露痕迹的走过去,当做没看见。那一部分人的神色也要轻松的多。 苏阮心里有了底。那些被她略过的,皆是和她亲厚的人,至少是同一阵营――也就是四少爷的人。而被她骂的特别凶的,估计就是二太太的人。二太太和四太太水火不容,底下的丫鬟婢女也分成两派,如此明显。 第二十一章 驱逐(修改) “你们之前犯过的错误,做过的对不起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春桃的训话仍在继续。 “春桃。”苏阮忽然出言打断她。 能从春桃身上获取的东西到此为止,接下来,她要亲自动手,还自己一个清静。 春桃不知所谓,殷勤的小跑到苏阮身边,笑容满面:“姑娘。” 苏阮微微一笑:“辛苦你了。不必这么麻烦,以往的事情,都过去吧。” “这……”春桃面露难色。 苏阮道:“真要算谁对谁错,也是我对不起大家。堂堂一介嫡女,在府上无权无势无财,身为夜雪阁的主子,却不能给你们谋取一丁点福利,跟着我的日子苦不堪言,倘若我是仆人,碰上这样的主子也会懊恼。” 她拂去了应对连翘时的凌厉,变得温和而善解人意,像是在与众人谈心一般。 这般与春桃截然不同的方式令侍婢们稍稍松了口气。 苏阮话锋一转,目露些许怅惘:“其实我又何尝不想给予你们更好的生活。可惜我生母早丧,又不得父亲宠爱,自己也是病怏怏的……咳咳,只怕这样的日子还得熬下去,这辈子是不得翻身了。”说着话,她的喘气剧烈起来,声音也愈发微弱,“我心里合计着,这路难走,也就不拖累诸位了。” “姑娘要精简人员吗?!”春桃哑然。 伺候的人多,排场就大,排场大,面子才大。 别家宅院都想法设法往自家院子招揽人,为此各种向二太太央求――七姑娘居然要精简人员! 不可理喻! 苏阮却不理会她,自顾道:“也不是非不可要精简,我已与二太太说过,你们去留随意,我不勉强。自愿离开,就由春桃做个登记,有去处的自去,无处可去,我让锦娘统一安排。愿意留下的,就做好跟我一起吃苦的准备。” 话是这么说,苏阮心里对人手却有了一个明确的标准。 除了嫡出的苏阮享受特别的待遇以外,府上其他小姐们标准配置是两个伺候起居的贴身侍婢,一个打点内外事宜嬷嬷,一个负责饮食的厨娘、外加一个帮衬的奶娘,五个人伺候一个主子。 苏阮仔细想过了,她身边留五个人最合适,不多不少,而且执行一般标准,也让二太太无话可说。 苏阮说罢这一席话,厅内一片沉默。谁也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试探。 她也不催促,有条不紊的喝茶,静候佳音。 过了片刻,有人鼓起勇气:“七姑娘,奴婢家中还有弟弟要娶妻,在夜雪阁实在是捉襟见肘……” 春桃指着那人发怒道:“琉璃,你竟还真敢要走?!做奴婢的,居然还嫌弃主子吗!” 琉璃被她吓唬的噗通一声跪下了:“奴婢、奴婢……” “春桃!”苏阮轻喝一声。 春桃恼的跺脚。 苏阮往说话的婢女看去。那婢女年岁很小的模样,衣着朴素,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像样的首饰。 苏阮道:“秋娘,你取一锭纹银给她。” 一锭纹银是十两,大丫鬟的月例也才一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琉璃不可置信,待秋娘将纹银递到跟前,她才机械的举起双臂,接过纹银,抬头对上苏阮温和的眸子,突然伏跪在地,重重的磕头:“日后姑娘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定赴汤蹈火。” 磕了三声之后,她站起身,从侧边的小门离开了大厅。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婢女上前来领银两,请辞离开。 苏阮并不多言,她不埋怨她们,是她,称不上一个好主子。主仆也是缘分,她和她们,无缘。 渐渐,拥挤的厅堂变得空旷清净。稀稀拉拉的站着的,已全然不复之前的排场。 秋娘点了点人数,与苏阮道:“姑娘,还有七人。” 居然还有一半的人不愿意走?苏阮皱起眉头看向留下来的几人,很快凭着记忆揪出其中两个。 那两个皆是年轻妇人,之前春桃训话时,互相有过眼神交流。 很有可能是四太太的人。苏阮的手指在两人身上分别一点,吩咐道:“给她们两纹银。” “是。”秋娘拿着纹银就要走上前。 春桃急了,一把拉住秋娘的袖摆,回头与苏阮道:“七姑娘,不是说去留志愿吗?现在人手已经不够了,她们愿意留下,你为何还要赶走?” 两人也跪下,恳切道:“奴婢愿意留在夜雪阁。” 苏阮却只摆摆手,甚至不过多解释,顺便,给秋娘一个眼神。 秋娘当即绕过春桃,走到二人跟前,将纹银压入她们俩手中,冷声:“走!” 两人被秋娘一吼,眼神就慌乱了几分,好似心事全被看穿了。 面面相觑之后,她们咬着牙捡起银子离开了房间。 更加清静了。宽敞的厅堂只剩下苏阮与五个婢女,她的神色缓和不少,目光一一扫过留下的几人。 秋娘会意,指着一位小姑娘道:“这位是厨房的东菊,跟着奴婢手下做事的,很擅长汤羹烹饪。”又介绍另一位略显老态的妇人,“这位是许嬷嬷,是府上的老人了,她腿脚有些不便。”又指边上粗手粗脚的妇人,“这位是珠玉,在夜雪阁做了七八年事,平日负责的是各个房间的打扫。” 好像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不过,都很精干的样子。苏阮认真的打量着她们,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后将东菊唤出来。 东菊年不过十七八的样子,模样非常漂亮,穿着简单质朴,腕上戴着一只不起眼的翡翠手镯。 当朝翡翠只是一个总称,也囊括玉石一类物件在内,是婢女们常戴的饰物。 翠中品级差得很远,便宜的翡翠手镯不过几十文,昂贵的翡翠能价值百金。 秋娘见苏阮盯着那手镯看,便上前去将手镯取出来,交到她手中。 苏阮捧起手镯,对着摇曳的烛光晃了一下,可见内里的水色光辉熠熠,彷如河流在流淌一般。 她勾了勾唇角,将手镯还给东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腕上的手镯:“东菊这镯子是打哪儿淘的?” 第二十二章 收拾春桃 东菊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奴婢前些日子上街,在西区市集买的,不过二十文钱,就图个好看。” 苏阮的眸子中沁出一层寒光来,消逝得极快,终只是眯了眯美丽的眼睛,夸道:“是很好看。” 东菊道:“谢主子夸奖。” 她怯怯的撩起眼皮偷瞄苏阮,见苏阮神色温和如初,不由暗吁了口气。 苏阮的目光再度仔细扫视过坐下五人,一一在心中审度她们。 许嬷嬷瞧着有五十岁出头,五短身材,满头银丝,头发盘的一丝不苟,十足精干利索的样子。 珠玉年约三十,虎背熊腰,手脚粗壮,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的人。 东菊之前秋娘介绍过了,与苏阮年岁相仿,擅长汤羹烹饪。 秋娘掌管厨房,心思细密,为人谨慎,与苏阮最为亲厚。 苏阮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春桃身上。 在这几人之中,春桃最是年轻俏丽,衣着是上好的丝缎,身上的首饰也种类繁多,耳朵上一双琥珀耳环尤为显眼。此刻,她臭着一张脸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这等表情,简直与之前的连翘面对苏阮时如出一辙——她在埋怨苏阮赶走太多人,尤其是和她关系密切的人。 苏阮想起连翘,心情就沉了几分,将春桃留下,若变成第二个连翘,有何意义? 她抬了抬眼,冷着声音问道:“春桃,你决定留下?” 春桃头也不抬,不情不愿的闷声道:“姑娘哪的话,奴婢对姑娘一片忠心,谁走了奴婢也不能走呀。” 她刚升了大丫鬟,怎舍得走。 每个别院只有一位大丫鬟,别的宅院也没有空缺,离开夜雪阁,她就又要回到二等丫鬟的位置。 苏阮沉声道:“你可想清楚,在我身边当差,不是轻松的活。” 春桃听得她的语气有些怪异,这才匆忙抬头看向苏阮。 苏阮亦正双目沉沉的凝望着她,如碧潭般的美丽眼睛静若明渊,透出一股肃杀的寒意。 春桃神色一恍,耳边突然回想起连翘被拖出岳春阁时的惨叫声,刺耳挖心。 她不由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渗人的寒意从后背蔓延到脚跟。 她强压住咚咚乱跳的心脏,大声道:“奴婢想的很清楚,今承蒙姑娘看得起奴婢,让奴婢管理夜雪阁,只要姑娘在府上一日,奴婢就侍奉姑娘一日,绝无二心!” 信誓旦旦。 苏阮听这话倒听得顺耳。 只是春桃在她心中的印象是“风吹两边倒”,哪怕说的天花乱坠,她也不会全心全意的信任。 让春桃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嚣张了一夜,也是时候杀杀威风了。 苏阮微微扬起消瘦的下巴,冷眸逼视着她:“你忠心,是好事。但是有些事,我作为主子,却不得不提醒你。” 春桃被她狠戾的语气弄的一头雾水。今晚苏阮一直对她表现出十足的信任,又踢飞连翘,将她提拔为大丫鬟,她不自觉将苏阮又摆上了从前那个温驯可欺的形象,对苏阮也没待主子那般殷勤客气。被这么一凶,春桃更是不明白:“姑娘,奴婢做错什么?” “还狡辩!”苏阮骤然将青花瓷茶盏摔向她的脚边。 哗啦一声锐响,春桃见她真的动了怒,一慌,稀里糊涂的跪了下去:“奴婢、奴婢……” “你与四哥之事,当我不知晓?!”苏阮厉声。 春桃只觉得四肢百骸突然之间如坠寒潭,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张着嘴半晌没说话。 等她终于合上嘴,就咚咚咚的磕起头来:“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苏阮轻哼一声。 她并没有撞见春桃和四少爷苏德之事,只是按照上一辈子的时间点来推算,熟料还真中了。 这,可拿到牵制春桃的把柄了。 府上规矩森严,婢子爬床之类的事令人不齿,更别说因为四太太的存在,二太太对这等事简直是深恶痛绝,哪个婢子敢爬少爷的床,落到二太太手里,肯定要浸猪笼! 房间里的其他几人紧张兮兮的低垂着头。 苏阮低眸凝视着她,冷声道:“春桃,我未向二太太禀明此事,你知道为何?” 春桃惧怕的望着那双魔魅般的美丽双眸,好似能一眼看穿她的心底。 “姑娘、姑娘保奴婢……”她的全身筛糠似的发抖,之前是耀武扬威一点影子也找不到了。 眼见春桃受宠爱,又眼见她被当众训斥,在场的人皆心有余悸,对苏阮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苏阮道:“你明白就好。我当你是自己人,将此事瞒着掖着,若被二太太知晓,还要替你担责任。” 春桃被吓得泪水在眼眶里转圈:“谢姑娘……” “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与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主子有所牵连,只要你忠心于我,你和四哥之间,我能替你撮合一把,日后我出嫁,把你安排给四哥做妾也不是不可以。”苏阮打了一巴掌之后,又给她一颗糖。 春桃的泪水簌簌落下:“奴婢不敢奢望……奴婢只求永远陪着姑娘!” 她真的不敢再有二心了……七姑娘,好可怕!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苏阮没再过多的揪着她不放,“你们五人决定留下来,原因,我不多问。你们只需要记得,跟着我苏阮,我绝不会亏待,也绝不会让其他人欺侮你们。” 苏阮站起身,缓缓在厅堂中踱步,脚步所及之处,一层威压铺展,令人喘不过气。 “从今往后,夜雪阁的月例是其他别院的两份,同时,惩罚也是两份。有功劳者,重重有赏,与我不义者,抽筋扒皮,听明白了吗。”苏阮定身。 众人跪下,声音带着敬畏与不安:“奴婢明白。” 到这时,苏阮才松口气。 秋娘察觉她的脸色异常煞白,赶忙上前:“姑娘,歇下吧,奴婢替您熬了药膳。奴婢扶您回房。” 苏阮颔首。 秋娘便搀扶着苏阮上楼,走了几步,身后还是没有响动,又回头嘱咐道:“都去歇着吧。” 众人称是。 无形之间,秋娘便成了夜雪阁的管事。 苏阮回到卧房,喝了药膳,本还有话要与秋娘交代,熟料一沾着床板,就昏沉沉睡了去。 ------题外话------ 要出场的男主等的好捉急o(╯□╰)o 第二十三章 献殷勤 “皇上……罪臣怀罪其身,死不足惜,但求皇上念在先帝的情面上,饶我女儿一命……”年迈的父亲颤巍巍的跪在天子脚下,枯瘦的双手死死拽着描龙袖凤的金黄衣摆,高傲的头颅紧贴着冷冰的地面,“皇上……” 苏阮猛然从梦中惊醒,满身的冷汗,湿透了衣襟,四肢百骸如坠冰窟,冷到骨子里。 秋娘拢起金丝纱幔,便见苏阮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大大的睁着眼睛,目光茫茫没有丝毫焦点,好似灵魂已脱离躯体――秋娘探手轻抚苏阮的额头,关切道:“姑娘,又做噩梦了?” 苏阮依旧没什么反应,她脑海、眼前上演的还是之前梦中的一幕幕,那么的不真实。 秋娘看着担忧,回身接过春桃递上来琉璃水杯,送到苏阮发白的唇边:“姑娘喝口水。没事了,奴婢陪着您。” 苏阮偏过脸对上秋娘关切的眼眸,摇了摇头。 “喝点吧……润润嗓子,压压惊。”秋娘好言好语的劝说。 苏阮最是受不得别人的温柔相待,碰上强硬的人她绝对会同样强硬的反击,若碰上对她好的人,她却连拒绝的念头都不会有,听之任之。张嘴,让温热的茶水从喉管流下去,腹腔暖流涌上,神识总算回到身躯。 只是仍旧不住的喘气,汗水顺着脸颊就这么滴答滴答的淌下来。 明明病已痊愈,却总睡不好,夜夜被噩梦惊醒。 秋娘用手绢替她印干她面上的汗水,又吩咐道:“春桃,去烧壶水,我要给姑娘擦身子。” 春桃恭敬的应了退去。被苏阮训诫一次之后,她如今乖顺如绵羊。 苏阮趴在暗金色缎褥上,几缕被浸湿的黑发沾着雪白的脸,眸色一点点恢复光华,抬眸望着暗沉沉的窗户:“秋娘。” “是,姑娘。” “什么时辰了?” “辰时。” 已经是白天了?从窗户透进来的光可一点也看不出。苏阮轻声道:“雪还未停?” “是啊,为了御寒,窗户用毛毯盖上了,姑娘觉得屋子太暗沉么?”秋娘侧身将床边烛台上的油灯点燃,“雪下的太大了,外头黑天漫地,昏沉沉的,白天跟晚上差不多。唉,也不知道大雪什么时候才会停,连着下了五六日,雪都没过膝盖了。咱们阁楼里储备的食物也快吃光了,这时候想去大厨房拿菜都困难……” 屋子里亮堂起来了。苏阮瞧着窗口黑沉沉的,可想而知外面的雪有多大。 她忽然轻声道:“我爹还没回来。” 秋娘道:“昨晚锦娘传了口信,老爷在半路上被雪拦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哩……外面这么大雪,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苏阮疲倦的合上了眼。大雪还要持续两日,到时父亲自会平安归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主仆俩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外面忽然传一阵整齐规律的脚步声,声音不大,但是因为此刻楼里安静,声音也就分外明显,正往楼上走来。秋娘奇怪道:“这么大的雪,谁来了?” 苏阮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的好姐姐苏雪。”她又缩回被子,闭目养神,权当没听见。 敲门声响起。 秋娘回头看了苏阮一眼,看她的样子是不打算动身迎接客人了,便自顾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苏雪,秋娘心中不由对苏阮的“预知”暗暗称奇。 苏雪穿着臃肿的红色褥子大衣,头上戴一顶漂亮的玫红色毡帽,头上和肩膀上都是白色的雪花,双手缩在袖筒里,鼻子被冻得通红,脸颊也是被冻成了异常的青色。 秋娘吓一跳:“五姑娘,快进屋来!” 苏雪摇头,一张嘴,白色的雾气乱飞:“不进去了,我还有事。七妹还病着?” 秋娘道:“姑娘身体未愈,还睡着。这是……” 楼下来了三四个人,都是府上的家丁,他们把满满一板车的菜推进了阁楼。 东菊几人正忙着将菜卸下来拿进厨房,个个喜上眉梢。 雪中送炭!秋娘瞪大眼睛,感激的几乎要跪下:“五姑娘,您……太谢谢您了,我正愁阁楼里的食物怎么去取,您真是……” 装睡的苏阮撇了撇嘴,一点点恩惠,秋娘这么快就将上次苏雪借机羞辱她之事忘了。 不光秋娘感激,东菊几人搬了菜上楼,团团将苏雪围住,也是连声道谢。 苏雪仪态端庄的微笑:“大家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这几天雪太大,出门不便,我想着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自请来送菜,还怕做的不好呢。” “五姑娘自请为各宅院送菜,奴婢们受宠若惊。” “五姑娘真是好人啊!” 苏雪谦和的笑道:“我平日多受各位照顾,应当的。”她的目光往屋子里扫了一眼,闻到淡淡的药香,“既然七妹还在养病,我就不多打搅了。” 许嬷嬷热情道:“外头雪这么大,五姑娘还是留下来歇会吧!” “我还要送东西去三姨娘那儿,不能耽搁。”苏雪露出明亮的笑容,“先走了。” 苏雪一行人走出夜雪阁老远,阁子里几人还在对她赞不绝口,高声议论着她,显然此举深得民心。 待秋娘用铜盆端了热水来替苏阮擦身。 苏阮开口道:“秋娘,你去查查苏雪送过来的东西。” 秋娘愣了一下,点头称是。 这一刻的迟疑没逃过苏阮的眼睛。苏阮撩起眼皮:“怎么,觉得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秋娘垂头道:“奴婢在府上十年,未见五姑娘做过害人之事。” 未做过害人之事?苏阮哑然失笑。 若苏雪未做过害人之事,让父亲对她深恶痛绝的人是谁?在父亲面前翘舌弹簧、搬弄是非的人是谁?当初抢她嫁妆的人是谁?令她光秃秃的嫁入夫家,被夫家的人看不起的人是谁?挑拨她与宋瑾的人是谁?最后爬上宋瑾床的人又是谁? 虽然苏雪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但对苏阮来说,那份恨意是无法消除的。 可是别人,却不明白,连秋娘,都觉得她对苏雪过于敏感了。 “秋娘你啊……”苏阮缓缓合上眼,将往事一点点藏入冰冷的眸中,等待厚积薄发的一刻,声音陡然一厉,“去吧,盯紧东菊。” 第二十四章 噩耗 苏雪绕了一圈回到岳春阁时,整个人都快被冻成了冰块儿。她一踏进暖阁,侍女就赶忙上前将她沾湿的紫貂风衣脱下,一人替她换上暖和的狐皮外袍,一人递上热茶暖手,各种关切:“五姑娘,您这是去哪了?衣服都湿透了,赶紧换下,奴婢马上去给您熬姜汤,这可会得大病……” 苏雪的脸被冻的僵硬至无法露出表情,冷,当然冷,冷的血液都快冻住了,再多待片刻,怕是会冻成一根冰棍。可是,为了好名声,为了好口碑,为了让即将归家的父亲听到女儿的好话,这些都是必要的。人,总要付出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是苏雪的人生守则。 “小雪,回来了?”四太太的声音从耳房传来。 苏雪含混的应了一声,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进里间:“姨娘。” 四太太坐在錾花全铜烤火篮边的绣墩上,手里拿着一只红色被套的绣样,捏着针线,正是在纹绣的姿势。 她见苏雪的脸冻得发青,心疼道:“亏得你有这份心,光惦记的他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跟着苏雪一同出去的侍女如霜笑道:“太太您是不知道,奴婢跟着五姑娘去到各个别院,大家都像是接活菩萨一般迎接咱家姑娘呢!说姑娘继承太太您的大家风范,心肠好……” 二太太想着那样的画面,心里甜如蜜,面上还谦逊道:“诸位是抬举,切莫骄傲。” 如霜撅起嘴,绕道二太太身边:“只有七姑娘未起身迎接。” 苏雪立即出言道:“如霜,别乱说话。七妹尚在病中,情有可原。”屋子里暖和,她缓过来了些。 侍女涟云却道:“五姑娘,您心肠太好啦!七姑娘指不定是对您有意见,故意称病不出来呢,她大刀阔斧把阁楼清的干干净净,指不定就是提防着别人……” 苏雪仍旧是温温柔柔的说道:“休得胡言。我们姐妹是血亲,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哪会有什么意见?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若是这些话被爹爹听了去,还当我们多事。” 二太太也义正言辞的教育她们:“你们这些小丫头,既然跟着五姑娘,就多学学她的好,拿真心实意对待他人,别跟别家宅院那些泼妇一般,总在背后饶舌。”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泼妇”是谁,个个掩嘴偷笑,如霜道:“是是是,姑娘和太太教训的是。” “记得就好。阿阮身子未好,等雪停了,叫个大夫去瞧瞧,你们先退下吧。”二太太换了语气,和善道。 众婢退出。房间安静下来,过了会,二太太放低声音,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东西送去了?” 苏雪祥装若无其事的拿起绣盘仔细端详,轻声回话道:“放着蔬菜里头给的。” 这母女俩一来一去,好似在说什么暗语,各自心知肚明,想来是常进行这样的配合了。 二太太低声道:“能不能成。” 苏雪自信道:“她把别院里不信任的下人都给清了,剩下的这几个都是信得过的,应当问题不大。” 二太太谨慎道:“你务必小心,这事要是捅出去,难以收拾。”话是这么说,她的神色却彻底的缓和下来,嘴角浮起浓浓的笑意,“现在就等老爷回家,只要阿阮和老爷见不上面,肯定还是会被送回庵堂,你的嫁妆就安枕无忧了……” 苏雪眼神一冷,哼道:“那些肯定是我的,那么好的东西,苏阮根本不配用。” “嫂子!嫂子!”母女俩正说着见不得人的家,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呼喊,不待二太太起身,就开始拍门:“嫂子,有急事!” “好像是三叔。”苏雪脸色一变,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赶在母亲之前便去开门。 苏雪口中的三叔是父亲苏良的结义兄弟傅凌天,因为在哥们几个钟排行老三,苏家晚辈都叫他三叔。三叔平日跟着苏良走南闯北的经商,是苏良的左臂右膀,从不会离苏良亲身边。 房门一打开,身段魁梧的傅凌天就哧溜窜了进来。外头的雪未停,他头上、身体都是白色的雪,来不及拍掉就扑通跪了下去,声嘶力竭道:“嫂子,三弟无能,大哥恐怕被雪给埋了!” 二太太方站起身想与他说话,脚跟一软,又跌坐下去,愕然:“你……你说什么?!” 门敞亮的开着,守在门口的婢女们如雷贯耳,全部傻眼,一窝蜂全涌进屋子:“老爷怎么了?!” 傅凌天声音切切:“这几日大雪,我们一行人被拦在帝都外三四日不得入城……难得今日雪稍停片刻,大哥就催促入城,我担心意外,劝说大哥再等等,他却怎么也不听!唉,队伍起程走到大峡谷,我带人前去探路,大哥与大少爷在后段等候消息,熟料我这一去……返回之时发现,后段爆发雪崩,整个队伍不知所踪……” 二太太一阵天旋地转,整张脸煞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若不是苏雪一把搀扶住她,只怕立即就要昏厥。 苏雪心惊肉跳,勉强还能保持镇定:“三叔,你只瞧着队伍不见了,有没有进去寻人?” 傅凌天道:“我让属下几人入内去寻,自个先回来通风报信。事情也还未到绝路,听说后面还有好几支商队同行,有可能是发生雪崩之前就一同离开了那处……” 乱了方寸的二太太根本是什么也听不进了,她泪如泉涌来,顾着外人在场,也不敢哭出声,埋着头一个劲的用手绢拭泪。这么大的家业都是夫君一人支撑,倘若夫君身故,苏家也会立即分崩离析,什么都毁了…… 苏雪却听得很仔细。当她听说父亲还有可能没死时,当机立断:“娘,我们去城门口接爹吧!不我们是他的亲人,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让他第一个看见我们!” 傅凌天感动:“五姑娘,您实在有孝心……三叔为你们引路!” 众人立马乘坐马车出门。苏雪走在最后,待所有人上车后,悄悄与如霜道:“父亲出事的消息不要传播,免得引起人心惶惶。” 如霜道:“是。” 苏雪还是怕这些人饶舌,将这等事传到他人耳中,悄然上前一步,贴到如霜耳边:“绝不能让四房和七妹知晓。” 如霜会意:“是。” 第二十五章 传讯 日暮黄昏,许嬷嬷挨次将阁楼房间的灯烛点了,动身下楼关门。 鹅毛大雪仍旧没有停歇,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大地,重重风雪遮天蔽日。许嬷嬷一瘸一拐的下了楼,隐约看见风雪中一个少女的身影在门前徘徊。那身影看着眼熟,她定睛一瞧:“琉璃?” 快变成雪球的少女似乎徘徊了许久,头上、肩上全是雪,鼻尖被冻的通红,眼神惴惴不安,看见许嬷嬷,一下子张嘴结舌:“许、许嬷嬷……” 许嬷嬷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当日不是说在夜雪阁当差入不敷出,没银钱给你弟弟讨媳妇?”言辞里有些鄙夷。 琉璃尴尬的勾着头,拼命的搓着手,更是磕磕巴巴:“那个……那个……当日走的匆忙,我还有些物件……” “什么东西,需要大雪天来取?”许嬷嬷的眼睛一眯,“莫不是在二太太那也没逃着好,又想回姑娘这?琉璃,人不能太贪心!” 琉璃被她凶的眼睛都红了,张嘴结舌的说不出话。许嬷嬷哼一声,突然伸手就将她拉进阁楼。 “许嬷嬷……我……”琉璃吓了一跳,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我带你去见姑娘。”许嬷嬷轻声道,“虽然我不欢迎你,但是姑娘交代过,你们愿意回来,随时欢迎。” “姑娘她……”琉璃惭愧的低下头。 被困在阁楼里几日,躺的腰酸背痛的苏阮也终于起了身,在阁楼溜达一圈,喝过参汤和宁神的药膳,实在是无聊,便令春桃去书房取一本《大周史记》来看。秋娘偎到她身边,道:“姑娘看史记何用?” 苏阮披了雪貂披风,挨着银盆坐下,她墨色的发丝未有束起,如流水般依依洒落,垂到乳白色的地面上,散发出一股淡雅的梨花香气。她抬起脸看着秋娘:“那你说看什么苏有用?” “《女训》《女则》《列女传》《闺训》,这些才是姑娘应当看的书。老爷回来,怕是要拿书上的内容考姑娘,姑娘还是多看看吧,若是姑娘对答如流,老爷肯定高兴,老爷一高兴,姑娘就能留下来了……”秋娘苦口婆心。 “我需要讨他欢心?”苏阮冷冷的哼了一声。 秋娘低了头:“奴婢多嘴。”嘴上认错,心中却很是担忧,姑娘对老爷如此抗拒,于她而言,能有什么好处呢?不管老爷千错万错,总归是她的父亲,是苏家的主人,惹老爷不高兴,肯定又会被送回庵堂。 春桃取了书本回房,恭敬的递给苏阮。苏阮将书接过,抬眸瞥了眼低头哈腰的她:“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紧张,咱们就如平常主仆那般相处就够了,不知道还当是我苛待你。” 春桃忙道:“是,奴婢知道了。”她又殷勤道,“奴婢去给姑娘沏茶来暖手。” 苏阮点点头,春桃忙不迭的去了。苏阮翻开书本,看了几眼又心烦意乱的放下,道:“门都不能出,也不晓得外宅是什么状况。指不定天塌了咱们这还一无所知。” “姑娘!”许嬷嬷的声音传来,“奴婢有事要请示姑娘。” 秋娘先向苏阮示意,得到许可后答话道:“许嬷嬷,进来吧!……琉璃?你怎么回来了?” 苏阮也侧过脸望去,一个半生不熟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小小瘦瘦,懦弱不安……苏阮仔细回想了一番,才想起她就是当日第一个提出要离开夜雪阁的婢女。苏阮疑惑的望向许嬷嬷,许嬷嬷还未说话,琉璃突然三两步跑到苏阮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七姑娘,老爷出了大事,二太太她们已经去城门口接了!” 平地惊雷!房间里的几人弄不清状况,面面相觑,苏阮也皱了皱眉:“你说清楚。” “奴婢……奴婢只是在外厅伺候,具体情况没听明白,只晓得大概。下午的时候,三爷慌慌张张的来到岳春阁,二太太和五姑娘马上就跟着三爷走了,后来听婢女议论,说是老爷在城门外出了事,生死未卜……” 琉璃说话磕磕巴巴,好歹是把事情说清楚了。说完磕了一个头:“太太不允我们将此事散播,奴婢……” 不允散播?父亲出事,还要瞒着大家?二房的心思啊……苏阮嗤之以鼻。 “你冒着风险来将这件事告诉我,我会记得你的。”无心插柳,也换来这样的回报,苏阮很欣慰。 琉璃深深叩首,额头贴着地面:“姑娘上次的赏赐太丰厚了,若不为姑娘做些什么,奴婢不安。” 苏阮勾了勾唇角:“我很感谢你,但是不能赏赐你任何物件,这会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琉璃道:“奴婢明白。” “回去吧,琉璃。” 琉璃复又深深叩首,便在许嬷嬷的护送下匆匆离去。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获知老爷可能出事,秋娘慌了。 苏阮垂了眼帘,缄口不言。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明日天亮的时候,父亲就该平安归来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她的瞳中泛起激烈的流光,默默的咬紧了牙关。 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曲折,她完全不知晓! 上一世的这一年,是同样的大雪倾盆。她病怏怏的躺着,像个傻子似的呆在夜雪阁中,扳着指头过日子,一面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面苦苦担心着父亲的安危,直到大雪停滞,父亲安然无恙的归来。父亲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二太太扶做了正室,自此二太太扶摇直上,苏雪也顺势成了嫡女,才有了之后一系列抢她嫁妆的事情。 这一切的起源,就在今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奴婢遣人去寻马车来,咱们也去城门口等老爷吧!”秋娘着急。 苏阮波澜不惊:“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去?” 既然他喜欢那个伪善的妾室,认为她能取代母亲,就由着他。对苏家,对父亲,她早不抱任何期望。她了解她的父亲,就算她出现在父亲面前,也扭转不了父亲要扶正妾室的决定。 “姑娘……” 苏阮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冷了脸:“不必提了。” “好好好,奴婢不提,奴婢去打听情况,请姑娘准。” 苏阮又翻开书本。 秋娘知道她是默认了,赶忙出了房间,飞奔出夜雪阁。 第二十六章 倔强 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连日的大雪都积在地上,雪没过了膝盖,靠双脚走路,寸步难行。秋娘走了几步觉得够呛,绣鞋一会就被雪水打湿,再走几步,双腿就麻痹了,沉重的如同灌铅,根本无法前行。看来想要让姑娘去见老爷,第一件事是找到马车,否则啊,就算姑娘想去,也没法子! 秋娘这般想着,便去寻马车。熟料冒着大风雪在各个别院找了一圈,别说马车,连根马毛都没见到。到岳春阁一问,才晓得二太太临走前吩咐过,将马和马车都暂且运出了府,说是借给别家搬用东西。 秋娘别无他法,只能悻悻的回来找苏阮。 苏阮听见开门的响动,抬头看见垂头丧气的秋娘,心知她定受了挫,摇了摇头。既然二太太不打算让府上的其他人去接父亲,肯定会做好长足的准备,这个时候想出府,难! 秋娘换了鞋袜,叹气道:“二太太把所有的马车都给运出府了,没有马车,咱们连府门也出不了。” 苏阮祥装没听见。 秋娘无可奈何,只能在绣墩上坐着,愁眉苦脸。 苏阮的神色平静的多,然而,平静之下的眸子,波涛汹涌。 那一年,父亲回来之后,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对苏雪疼爱有加,自此以后,他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苏雪。而她苏阮,就像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一根杂草。 父亲,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吧?除了苏雪,也有另外的女儿在担心你,只是,他人根本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心情摊开在你面前――你的眼里,只有苏雪。 …… 漆黑的棺木,苏阮孤零零躺在破败的木板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心也碎了一分,步步化成灰烬。 跪倒在她的灵柩前,声音抖的能将灵魂晃出体外,声声泣血:“阿阮……” …… 墨宸猛然从睡梦中坐起,汗水湿透白色的寝衣,墨色的发也被打湿,一根根黏在秀美之极的脸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飞快的抬起手,双瞳紧紧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确认是少年的手指,才松口气,虚脱般的倚靠在床榻上,深黑的瞳中弥漫着茫茫的雾气,好似一只迷路的小兽那般惶然。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却时常还有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他需得不断的告诉自己,他重新活过来了,回到了十八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未成定局。 阿阮也好端端的活着,不久之前,他们才见上一面…… 墨宸感觉心安了些。 守夜的侍婢听见内里的动静,第一时间点燃居室里的小灯。 朦胧的光线透过丝幔照入,墨宸在这样的光芒中恢复心神,瞳中的迷茫挥之不见,换上的,是如黑夜般的深幽。 侍婢端着烛台撩开丝幔,看见少爷的脸色煞白如纸、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吓了一跳:“少爷!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奴婢去请金大夫来看看?” 墨宸摇了摇头,只自己按了按两鬓太阳穴的位置,稍稍缓解剧烈的头痛。一凝神,便听得窗外的冰雪打落屋檐的声音,声声入耳,很是响亮。遂低低问道:“今天初几?” “二十八呀,少爷。”侍婢掏出手绢来替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奴婢去打水来给少爷擦擦?” 二十八?……好日子。墨宸一言不发的掀开丝绸衾被,双脚踩到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段挺拔修长,一站起,就将屋子里的光辉笼罩了大半。被拉长的影子,婆娑优雅的落在地上,极是动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悠长的故事。光芒扶照在俊美的侧脸上,光暗各占一半,在光芒的摇曳下,他的五官立体如同雕塑,黑色的瞳仁,浓如化不开的砚台,深邃如漫漫无边的黑夜,落着漫天的星辰,光彩夺目。 这样的美色,哪怕是一直在他左右侍奉的侍婢也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悄悄羞红了脸。只有这样的男人,配得上“绝世风华”四个字。只有这样的男人,能让公主痴迷至疯狂的境地…… 墨宸没意识到侍女的异常,探手拿起床头叠放整齐的衣裳、配饰、佩剑。 “少爷要出门?现在可是半夜!”侍婢连忙替他更衣,“这么晚出去,若是被老爷知晓,免不得又要挨骂……” 墨宸好似没听见侍女的告诫,淡淡道:“无需多言。备马。” …… 看书看累了的苏阮倚在软榻上闭目养声,半睡半醒之间,毫无征兆的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手腕。她还当在梦里,也不去挣扎,过了半晌才觉得有些异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身前高挑的人影。她吓的往里缩,手腕却还是被不依不饶的拽着,目光从那只手往上挪,直到对上墨宸漆黑的眼睛,一惊:“墨……哥哥?” 明明是数日之前才见过,可是看着他,苏阮还是觉得恍若隔世。上回他在家宴上出言帮她,她本想当面对他道谢,每每打算去伯父家登门拜访,却又打了退堂鼓,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到现在也没跟他说一声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心里,很抗拒他。 墨宸抓着她的手腕,黑瞳紧紧盯住她的脸,简短道:“走不走?” 除了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历来云淡风轻、温文尔雅,这次的声音里,却有着隐隐的急促。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阮不知所措,他眼底汹涌如潮的情绪更是令她一头雾水:“去哪?” “秋娘都跟我说了。”墨宸盯紧她,“叔父在城外遇灾,你不去?” 居然是为这事?他怎会知晓?苏阮来不及深想,倔劲又冒了出来,撇开脸,道:“我不去。” 墨宸眉梢一蹙,声音硬了几分:“你必须去。” “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去!”生气的苏阮摇晃手臂,试图挣脱他。可是她的力气之于他,无异于蚂蚁撼动大象,她折腾的满头大汗,他根本不动分毫。苏阮恼羞成怒,“秋娘!春桃!来人!” 第二十七章 无赖 “人都被我支走了。”墨宸轻飘飘的断了她的念想。 “你怎么能遣走我的侍婢?!”苏阮怒目而视,这家伙,是给她们灌了迷魂汤? 面对她的勃然大怒,墨宸依旧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只是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如磐石般毫不动摇。 苏阮这一次发现,貌似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其实是铁一般的坚韧! “叔母费尽心机将此事瞒着你,你果真要让她如愿以偿,成为苏家主母?”他语笑安然。 “别跟我说这些……不想听!”苏阮不再挣扎了,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他。 墨宸微微含笑望着可爱的小猫在他的戏弄下张开了锋利的爪牙,忽然靠近来,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垂,轻轻呼出一股热气:“不过是逗一逗你,就气成这样?” 这一股热气呵到耳后,好似千万根羽毛在心里撩拨,苏阮身子一酥,差点没瘫倒在他怀里。 好不容易才把持住自己,墨宸却又悄然伸出手,顺势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 “呀!”苏阮惊呼。 因为惧怕摔下去,一只手瞬时就圈住他的脖颈。亲昵的姿势让她的脸颊火急火燎的发烧,整个人都僵住了。除了夫君和父亲,别的男人怎么能碰她!可是……抱也抱了,想推开,却是来不及了。她在他怀中微弱的战栗,白皙的脸蛋浮上两抹红晕,悄悄咬住水润的嘴唇,低垂着眼帘,嘴里娇嫩的唤了一声,“哥哥……” 眼见玩不过他,苏阮立马改变战术,开始撒起娇来。嘴上服软,心里却是万马奔腾――活了两世,居然被这个男人一抱就弃械投降……她迟早得问他讨回来! 她脸颊绯红,满面桃花,明眸盈盈似水,墨宸强忍着想一亲芳泽的冲动,沉着声音道:“阿阮,有些事情,你做了未必能改变什么,但是你不做,就一定什么都不能改变。” 苏阮抓着他的脖子,赖在他坚硬的胸口上,娇滴滴道:“哥哥说的是。” 她的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墨宸抱着她的手松了些,声音也很是温柔:“别跟我献媚,我在跟你说正事。” “献媚?”苏阮愕然的抬起脸,看着他满脸的嫌弃,终于怒了,“我跟你走就是!你放我下来!” 墨宸看她气急败坏,强忍笑意:“你可答应了。” 苏阮点头道:“我答应了,去便是。”他说得对,去了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是,不去,就一定不能改变任何,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尽管如此,仍是怨愤的瞪他一眼,不快道,“刀山火海,有你陪着我,怕什么?” 她揶揄他,他却重重一点头,一诺千金:“刀山火海,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 苏阮嗤之以鼻,闷声道:“放我下来。” 墨宸将她放下来,又执住她的手:“走吧。” 苏阮讶异的低头看了他的手,虽然说是堂兄妹,牵牵手也没什么……但是,怎么就能揩油揩的这么自然? 白茫茫的雪地里站着一匹黑色的高头战马,那马一看就是赛跑的好手,足有一人多高,膘肥体壮,浑身的皮毛油光发亮,四肢挺拔健硕,身上挂着零零落落的环佩琳琅,在月光的照耀下中一闪一闪很是夺目。 苏阮三步并作轻快的向马儿走去,抬高了手拍拍它的背:“长得这么漂亮,你母上大人知道吗?” 墨宸在她身后,一边和秋娘说话,一边不紧不慢的踱步,闻声挑了挑秀挺的眉。 护主心切的秋娘忙与墨宸解释道:“姑娘在说胡话呢,前段时日烧的厉害,脑子还……” 墨宸勾了勾好看的唇,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嗯。” 苏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匹难得的好战马,压根没注意到秋娘如何在墨宸面前如何说她。这批马身上的黄佩和马鞍都是纯金打造,身上挂着的小玩意儿数量实在是多的超乎想象,花花绿绿,杂乱不堪。挂这么重的饰物,还不累死?苏阮遂捏起一串桃花珠玉:“堂堂大将军的战马,居然打扮的像个小姑娘出去游玩所用的坐骑,真可怜啊你!” 墨宸一下就被噎住了,半晌才悻悻道:“不是我打扮的。” 苏阮回过脸来看他:“谁?” 墨宸也不答话,只走近来,从马儿的腰袢取下一只白色幕篱。 他双手端正,小心翼翼将幕篱的戴在她头上,拢起她耳边散落的黑发,又系起下面的白色丝带。 幂蓠是前朝留下来的物件,外观就是普普通通的帽子,只是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以往是女子出门的必备之物,避免与异性直接接触。 当朝风气比前朝要开放,女子大多已摒弃这种物件,也不知墨宸是从哪儿寻来的。 苏阮觉得新鲜,也没有拒绝,低垂眼帘瞧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将丝带系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与我单独出去有所不妥,戴上这个稳当些。也能挡挡雪。”墨宸放下双手。 苏阮暗道他心细,扬起下巴来冲他朗朗一笑,乖巧道:“谢谢哥哥。” 她嘴角一扬,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便显露出来,眼睛弯弯成两道月牙儿,隔着素纱看去,尤是甜美。 墨宸的目光便勾勾的望着她,那双黑瞳水波绽放,似乎是沉醉了。 戴好幕篱,苏阮跃跃欲试便想上马试驾。 她最爱的户外活动便是骑马,以往时常陪同夫君宋瑾去山中打猎,马术、骑射都十分了得。 一般的马驾驭起来不在话下,但是眼下这匹战马,比普通的马要高,而且她现在年纪小,身高也不够,自是有些困难。 她一个劲在马儿的左右徘徊,想找合适的角度上去。 墨宸发现她的意图,有些好笑的望着身高仅仅只比马肚高出一点点的她:“你会?” 这种轻薄的语气瞬间就点燃了苏阮的斗志,她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抓住缰绳,足尖轻轻一点,便如一道绯云拂过,转眼间,端坐在了马上。动作轻柔爽利,一气呵成,围观的秋娘都瞠目结舌了。 第二十八章 撞车 墨宸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声:“不错。” 他也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煞是好看,落座后,一只手便轻轻搭在她的腰上。 苏阮今日被揩油都揩成了习惯,抱也抱过,竟没什么抗拒了。 “宸少爷,姑娘就托您照顾了!”秋娘道。 墨宸冲她点了点头,轻轻一拉缰绳,马儿一声嘶鸣,扬起马蹄就撒腿奔腾起来。 从侧门离开苏府,跨入帝都的大街,夜色中的帝都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墨宸道了一声“时间紧,我骑快点,你小心”,便用力的扬鞭抽打马儿,马儿吃痛,跑的愈发快,四只蹄子好似打节拍似的,哒哒哒,哒哒哒……地上的积雪深厚,哪怕是擅长雪地行走的战马在这种环境下也行走困难,跑跑停停,时不时滑上一下,苏阮的身子随着马儿的奔跑起起伏伏,只觉得像是随时要颠下去一般,她紧张的死命的咬着唇角,却不想对墨宸示弱:“……哥哥,你这么抽打小黑,它都要痛死了……” 墨宸一手扬鞭,一手搂着苏阮,敏锐有神的双目专注的看着前方的路,军人出身的他在骑马时会本能的全神贯注,听到苏阮这么一说才低下头看她:“小黑?”隔着幕帘,他看不到她被颠簸的有些发愣的脸,自顾道,“它叫阿栗。” 他一低头,骑马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苏阮故意引他说话:“我说它叫小黑,就叫小黑。” 换做别人,妹妹这么提要求,也就爽快的答应了,墨宸却认真的与她解释道:“它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习惯阿栗这个名字,换成小黑的话训练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苏阮听他长篇大论,骑马的速度也放下来了,心里偷着乐。 她对他的性格还是稍稍有些了解的——墨宸很是执拗,执拗到了偏执的地步,认定的事情,永不更改。 在若干年之后,功名赫赫的墨宸成为声名大噪的大将,他的存在令他国风闻丧胆,却意外的落败于一场重要的战役。 战败之后回朝,被撤去所有官位,拿走所有功勋。 也不知是何缘故,不久,他与伯父闹翻,恩断义绝,与苏家了断了一切关系。 唯独婉莹公主对他一往情深,愿意下嫁他为妾—— 任何男人,在这样落魄的时候都会接受这种诱惑的条件吧?可他不同意。 后果嘛,被皇上贬斥去边疆,再也没有回过帝都。 至她死,也再没有见过他。 执拗的男人,若是用起心来,会一往情深吧?倒未曾听闻他对任何女子动情…… 苏阮望着他的笑意更胜一份,便这样一边听他好听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一边注目着他完美无瑕的面容,想着上一世的回忆。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前方的十字交叉口,一辆豪华大马车从空旷的大街直冲而来,双方在路口相汇的地方直面迎上! 被惊扰的几匹马同时惊慌失措的嘶鸣。 “哪来的小兔崽子,谁敢冲撞咱家公子的马车?!” 双方迎面撞上,拉着大车的两匹枣红色的马受到巨大惊吓,撒腿就胡乱跑。这一跑,马车东倒西歪,连着有惊叫声从车厢里传出,听着是女子娇娇弱弱的声音。驾车的车夫手忙脚乱的吆喝了半天,马儿才停下乱蹦跶的脚步。 方停稳,一个大汉从车厢里跳了下来,对着早已停稳的墨宸和苏阮怒目而视:“你们两个没长眼睛?!找死吗!知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墨宸光顾着和苏阮说话,的确是没看路,不过速度却行走的非常缓慢。而对方这辆马车,一看就是横冲直撞惯了,一路狂奔,根本刹不住车,这事还真说不上谁对谁错,对方这样无礼,显然是想欺负人。 墨宸自是不会争执,淡漠的看着。苏阮受了惊,张嘴想骂回去,抬头却是一怔,满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蓝色的华盖大马车,车身皆以桐木打造,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在幽深的夜里,如诗般缠绕。 车辆的帷幔上,莲花状的家徽迎风摇曳,在月色下,刺眼的如同一朵火莲。 苏阮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脑子忽然有些混乱起来。 耍威风被无视,侍从恼火的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们俩骂:“兔崽子,速速下马跪地求饶,大爷可饶你们一命!” 墨宸连瞄都不瞄他一眼,冷冷的拉了缰绳,一言不发的准备调头离开。 侍从发现他的意图,更是大怒,一个虎扑就窜了过来,想将墨宸扭下马再行计较。熟料冲到马脚下,黄金打造的马鞍就晃花了他的眼。大富人家的家仆,审视夺度的功力皆是一流,心里咯噔一跳,伸出去的手一转又缩了回来,退了几步恶狠狠的盯住他们,只将嗓门拉大,期盼车里的人能给个援手:“好小子,竟还想逃走……” 车厢里面毫无动静,只隐隐约约有女子的抱怨声传出,却也不下车来帮忙。 墨宸依旧缄口不言,目光直直逼着对方,深邃、幽暗、仿佛万丈寒潭,瞳仁中一股寒气缓缓渗出,仿佛一只苍白的利爪在夜空中呲牙舞爪,不着痕迹的撕扯着人的血肉。 侍卫见他装束不俗,本就打了退堂鼓,左右又无帮手,声音都抖了:“你……到底是何人!” “让开。”一平如水的声音,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听得侍卫打了个寒战。 苏阮也略略有些惊讶的望着墨宸,在她的印象中,性格平和温柔的墨宸都是文文雅雅的模样,虽然她听闻过他在战场上如何意气风华,但也只能想象,这会亲眼目睹他三言两语就把人吓得都快尿了裤子,还是觉得有些奇异的。 夜晚的清风徐来,蓝鼎宝盖的马车被风撩起车帘,馥郁的桐木香气在空气里挥散的愈发肆意,一张无形的网在夜空中铺开,扼住在场每个人的咽喉……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低低的传了出来:“平郡王府宋瑾。敢问对方何人?” 第二十九章 宋瑾 声音低沉暗哑,不怒自威,仿若千斤顶直直压在心口上,逼得人恭敬的跪地匍匐,顶礼膜拜。 如此气场,唯有在帝都位高权重的平郡王府才有这等气势。 隐藏在幕篱之下的苏阮重重咬住唇角,剪水双瞳幽幽的盯住摇曳的车帘,目光迷离而悠远。 没错,这就是她上一世的夫君,如今的平郡王府庶子,后来的平郡王――宋瑾。苏家与平郡王有百年姻缘之约,她嫁给宋瑾,不过是履行一场约定。而之后夫妻十五载的岁月,她不想过多回想。 此刻,她用一泓清泉般的眸子凝望着他,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没有期盼,也没有伤感。 墨宸的嗓音轻柔平缓,干净犹如山涧清泉,高山流水,不含一丝杂质,与宋瑾之音形成强烈对比:“墨宸。” “哦?”宋瑾的声音里夹杂起了一声诡异莫测的轻笑,“苏大人的独子、凯旋归来的少将、婉莹公主的心上人……想不到竟有如此出众的姿容……” 宋瑾坐在车厢内,幕帘虚掩,在暗处用猎豹的眼睛审视着墨宸与苏阮,如数家珍的吐露着关于墨宸的一切信息,低沉的嗓音含着如刀般的冷冽。此时他年不过十七,未及弱冠,别家公子在他这等年纪,皆是醉红楼月,逍遥快活,但是满怀野心的他,早早便投身政治,成为父亲的左臂右膀,在风起云涌的帝都中坐拥权利。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脱他的眼睛,更何况墨宸回京短短一段时间,就流言四起,他自是早已注意到了。 宋瑾的话语并没有引起墨宸的任何反应,他随意的抓起缰绳,不待他说完,便准备离开此地。 马匹路过宋家马车旁侧,宋瑾从车窗中往外眺望,恰能窥见苏阮的容颜。她今晚没有过多的打扮,发饰仅仅是简单的素绸带,穿着一身翠色绸缎及地罗裙,荷叶边的裙摆旖旎缠绵,清透的绿色灵动轻盈,像是轻飘飘的翠叶坠落在无边的雪原之中,隐藏在幕帘之后的面容,隐约透着美丽的轮廓。 宋瑾微微眯起深邃的眼,如打量猎物那般仔细的审度着她,这样模糊的望着,也能想象幕帘之后是怎样倾国倾城的一张面孔。 总感觉一股幽幽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苏阮心口发紧,也略微有些紧张起来。也就同时,她突然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更用一分力,之前是随意搭着她的腰,现在却是完全将她抱在怀中,微微扬起脸来,看见他神色凝重,薄如刀锋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条,美丽的脸蛋显露出刚毅的色彩。 “墨公子怀中所坐,不像婉莹公主啊。”宋瑾突然发问,声音里隐隐有些逼迫之意。 墨宸仍旧不理睬,对旁人,他都能保持仪态,唯独宋瑾,却是连半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苏阮觉得墨宸过于冷淡,怕是要惹恼宋瑾,忙与他眼色,他也只当看不见。 苏阮不愿与平郡王府横生枝节,想答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晓得宋瑾定是要发怒了,低声道:“哥哥小心!” 宋瑾与人说话被无视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当即冷笑着抬起右手,一枚暗器从袖口直设墨宸的后背心。 墨宸还未来得及答苏阮的话,便听得黑夜之中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锐器划破夜空。 他的瞳仁微微缩紧,骤然抬起右手,硬是凭二指将暗器夹入指尖,反手向马车的位置甩出。 枚暗器在暗夜中划出一道银光,电光火石。 砰! 一缕黑发飘落。 宋瑾的背脊抵在车壁上,眼珠子稍稍偏转位置,望着那就钉在他耳边的暗器,背后的冷汗渗了出来。 伴随着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啊――” “公子,要将他们拿下吗?”马车内的侍从也是满脸惊惧,壮着胆子问道。 这样的眼力和手法……就凭自己身边这几个人,想收拾他根本不可能。宋瑾收敛神色,眸色却透着阴霾,默默将这笔账记下了:“不必……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他们玩,赶路吧!莫要让……等急了。” 骑马走出街口,又转个弯绕进另一条大道,才算彻底摆脱了宋家人。 这个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未对墨宸造成什么影响,他再度策马扬鞭,加快马蹄往前方赶路,一言不发。 苏阮轻声问道:“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是入宫?” 墨宸猛然勒住马,有些意外的望着苏阮。苏阮不明所以,反手指了指后头:“我说的不对?” “不,你说得对,他们此去是入宫的唯一路段。我光想着怎会在这时候遇上宋瑾,竟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帝都尚在宵禁,各府各宅高门紧闭,宋家人无处可去,十之八九便是入宫。”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苏阮,久不在帝都的她怎会如此清楚帝都的地图? 苏阮眨眨眼:“你为何不走了?” 墨宸嗯了一声,再度策马奔驰,轻声道:“平郡王府的人这个时间入宫,有些蹊跷。” 蹊跷?……苏阮认真一回想,没错,的确蹊跷。 平郡王是先帝血脉,当初因一步之差错失帝位,只被封为郡王。皇上为安抚他,特许他在帝都建立王府,并居要职,亦视对他的恩泽。平郡王位高权重,身边不少簇拥者,在帝都自成一派,却不再安于现状,他不断收拢党羽,构建势力,渐渐与皇族的关系如履薄冰,与皇上的明争暗斗世人皆知。外人都道平郡王府与皇族水火不容,宋瑾却在半夜入宫,这,说明什么?难道皇上与平郡王之间的一切,根本只是用来平息外界矛盾的障眼法吗? 想到这一层,苏阮的背后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当初她假借宋瑾之手,挑起皇上、郡王府与苏家三方的矛盾,成功的扳倒苏家,倘若平郡王府与皇族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那么,想灭苏家这个念头也许根本就是皇上和平郡王共同的主意! “前方就到了,阿阮。”墨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阮神色一恍,心知现在想那些没有任何意义,便马上收回了心绪,抬眼望向前方。 第三十章 熟人 前方就是西城门,高大巍峨的红色城门轰然紧闭,高耸的城头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城头之下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支火把被高高举着,将这一方地界照亮,又因着地上的雪反光,明亮如同白昼。 远远的喧哗声此起彼伏,依稀可见不少人在走动的影子,不知道情况的,还当这里新开商区。 “真会做生意,客栈彻夜营业,还搭了茶棚……”苏阮哭笑不得的望着前方临时搭建的简易茶棚。 茶棚应是客栈的人搭建的,供给在此守夜的人休憩。茶棚中央燃着一个巨大的木炭火盆,熊熊的烈火许多人围坐在火盆的四周御寒,以女性居多,一边蹲坐,一边唠嗑。 “不仅仅是叔父的队伍出事,还有周家等几支商队,同样在进城时遭遇雪崩被困于大峡谷。现在各家都派人来城门口蹲守,看他们这么轻松,估计已经收到好消息了。”墨宸翻身下马,又将苏阮抱下马背,轻轻弹去她肩上的雪花,牵着小黑到边上拴上住。他对待马格外的耐心,细长白皙的手指一边摸着小黑头上的鬓毛,一边贴到它耳边和他亲昵的说话,似乎是在说“乖乖等我”之类的话。 幼稚……苏阮鄙夷的瞥了他一眼,远远往茶棚的方向望去。 在火炉边上的人堆里扫视一圈,没有见到苏家人,反倒是看见一个熟面孔,周夫人。 自在念慈庵初次见面之后,周夫人还来念慈庵拜访过苏阮两次,两人谈经论道,相谈甚欢。苏阮在念慈庵的生活苦不堪言,本身对佛教毫无好感,经书看的却不少,说起佛经来一套一套,周夫人很是受用。她来了两次,每次都带来厚礼相赠。苏阮一如既往的坚持不肯收,周夫人觉得她品行高洁,对她愈发喜欢,还说过要认她做干女儿之类的话。 “哥哥,我去问问情况。”苏阮向人堆走去。 随意的一句话,还在和小黑密切交流的墨宸却猛然回过头,看着苏阮干脆的转身,露出微微的讶异。 这是印象里那个总是躲在别人背后的阿阮吗?竟然主动靠近人群…… 苏阮走到周夫人身边,周夫人正的与左右之人谈话。 “我夫婿都快两年没回来了,难得回家,竟还遇上雪崩,老天真是不长眼。所幸人无碍,那点损失就罢了……” 周夫人看来已经收到了好消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您周家当然不介意那点损失,可对我家这样做小本经营的来说,这次真不是小事。夫君特地从夏国带回来好些珍稀的珠宝,想在帝都换些银钱,都被雪给埋了……”边上的妇人愁眉苦脸。 周夫人大方道:“这次大家既然是跟着夫君一同回来,有任何损失,夫君都会承担。” 妇人惊喜:“当真?!” 周夫人含笑点头:“夫君传来的书信里已经表明此意。这次大伙被雪齐齐逼入山洞,若不是齐心协力挖开了积雪,也没法逃出死劫。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是该散财,感谢上天垂怜。” 苏阮站在周夫人身后,大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原来父亲当真被雪埋了,不过是侥幸…… 她轻唤道:“周夫人!” 周夫人回过头来,看到苏阮,狐疑道:“你是?” “我是阿阮。”苏阮拨开幕篱的纱幔,对着周夫人露出明亮的笑容,一颗颗贝齿洁白无瑕,明艳动人。 周夫人神色茫然的反问道:“阿阮?” 苏阮以往和她会面都是道袍道帽加身,也从未和她提及过自己在俗世里的名讳,她一时半会认不出。 苏阮微微一笑,做了个双手合十的礼佛姿势,姿势肃穆,秀目却是微微上扬,灵俏可爱。 周夫人一声低呼:“啊,你,你是……小师父,我都没认出来!快来坐!” 周夫人往边上挪挪,那妇人也向边上挪动,腾出一个位置。 苏阮不客气的坐下。 周夫人问道:“你是苏阮吧?” 苏阮惊讶:“周夫人怎会知道我?” 苏家一直很避讳她的存在,对外从不提她,硕大个帝都,知道“苏阮”的人寥寥可数。 周夫人笑道:“你父亲是苏良苏老爷,母亲是岚瑛郡主,对否?” 苏阮道:“嗯,我的母亲是岚瑛郡主。” 周夫人道:“我与你母亲儿时相识,有七八年的交情,勉强算得上总角之交,不过,后来两人机遇相距甚远,才渐渐断了联系。她下嫁苏家,育有一女苏阮,这我还是知晓的。”她的声音伤感,“难怪在庵堂时就觉得你分外眼熟,这般长发散落下来,才发现……你和你娘的样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 原来是凭样貌猜出了她的身份――苏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半信半疑:“我像我娘?” 岚瑛郡主当初艳冠京都,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据说她每每出行之时,街道两头都是围观的百姓,无论她走到哪里,关于她容貌的讨论总是不绝于耳。而她也验证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年纪轻轻就产子身亡,这无疑更让她具有传奇般的色彩,时至今日,但凡还记得岚瑛郡主的人,提起她总要说一句:“天妒红颜啊……” 苏阮一直知道自己的相貌还不错,却很少听旁人说她像自己的母亲。尤其是在苏家,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起过。 周夫人含笑道:“我敢打赌,你父亲看着你,一定会很想念你娘。” 苏阮抚着自己脸颊的手骤然停滞了下来,片刻后缓缓放下,什么也没说。 周夫人未发现幕篱下的面容有些许落寞,自顾道:“你是过来等你爹的吧?不久前才收到他们的飞鸽传书,所有人都平安无事,现在雪夜停了,稍等片刻他们就会马上入城。对了,苏太太和苏六姑娘早先就进了客栈,说是等着太累,进去歇息一会,你要不要进去与她们汇合?” 难怪不见二太太和苏雪俩母女,原来是等得不耐烦入客栈睡大觉了呢。 苏阮轻轻摇了摇头,清瞳凝望着前方的火盆,光芒摇曳,微弱道:“姨娘她……不大愿意见我。” 第三十一章 姻缘 周夫人略微一怔,看着苏阮的目光露出几分怜爱来。都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对这些宅院的纷争心知肚明。念起苏阮自幼养在庵堂,现在又眉目楚楚的说着话,便料想苏太太平日定是苛待她。苏太太在圈子里口碑极好,外人都道她贤良淑德,未料想暗地里也是恶毒胚子,如此对待丧母的嫡女。周夫人安慰道:“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也好。” 声音轻柔,确是真心。苏阮感到些许温暖,乖顺道:“阿阮更喜欢跟夫人呆在一起。” 周夫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以后就时常到我家来玩耍,我家中女儿也多,能跟你作伴。” 她瞧着苏阮身上首饰陈乏,脖子上一块水色一般的翡翠灵玉,发上仅仅是最简单的素绸带,虽然配她这样的年纪清丽脱俗,相较苏家嫡女的身份却寒碜了些。她将此事记到心里,想着回去拿些首饰打包送去苏府,却顾忌着苏阮的面子没有当面提及,笑语嫣然的问道:“阿阮年方几何?” 苏阮见周夫人审视着自己,也没有任何惧怕,落落大方道:“今年满十四。” 周夫人意味不明的笑道:“豆蔻年华,正是美好之年。今年定亲,明年便能成婚,实在是好。” 慢吞吞的墨宸终于安顿好他的“汗血宝马”,不紧不慢的跟上苏阮的脚步,靠近来就听到这样的话,脚步一停,目光机警的望着苏阮的背影,只等着她回话。 周家虽与苏家一般同是商户,却和名门之后的苏家有天壤之别。他们家族是世世代代的商户,身上都是商户人家的习性,大方、直接、不拘小节,礼数之类全然不放心上。周夫人原就对苏阮喜爱,这会确认她的身份,觉得双方门当户对,便动了想将苏阮娶进家门的念头,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 苏阮淡淡微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阮无权置喙。” 换做他人,她只怕一个巴掌抽上去,但是周夫人却是没有恶意。 周夫人意识到此言突兀,拍掌笑道:“是我说错了,阿阮黄花闺女,待字闺中,怎能讨论这些。我当改日亲自登门,再与苏太太探讨。” 苏阮掩嘴轻笑。 清丽秀美的容颜如花在眼前绽放,一静一动皆是灵气,如此姿色,挑剔的儿子总不会再有微词了吧! 周夫人越看越是满意,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苏阮娶进门,索性道:“今儿犬子天麟也在,不如阿阮和他打个照面,就当认个哥哥也好。”说罢便与婢女道,“还不将少爷叫出来,光晓得窝在里头看书。” 侍婢道:“奴婢这就去。” 面对周夫人的安排,苏阮非但不拒绝,反而浅笑嫣然。 周夫人这是打算就地给自己相亲?出门一趟,居然还有收获。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今年她和宋瑾的婚事就会定下。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除非有人衡中阻拦,方能避免此事。周家与自家门当户对,若是周家公子有意,她不介意见面看看。她端正身子,略整衣角和黑色长发,面带微笑的等着周夫人之子的到来。 墨宸的眸色瞬时僵硬,俊美无双的脸蛋沉了沉,如流星一般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苏阮无端受了惊吓,惊异的回过头,对上他似乎要喷火的眸子,愣了。 周夫人也站了起来,蹙眉打量着这锦衣华服的男人,在心中暗自揣度他的身份:“你是何人?――” “回来啦,他们回来啦!”突然之间,旁侧所有人站了起来,一咕噜拔腿往门边跑。 苏阮也站了起来,尴尬道:“周夫人,他是我哥哥……周老爷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周夫人听她这么说,才放心的随着侍婢走了。苏阮想与墨宸说话,耳边却尽是滚滚的嘈杂声,根本无法听清任何声音吗,欢呼雀跃的声音如雷贯耳。伴随着清晨的钟鼓声―― “咚――咚――咚――” 晨光暮鼓,朝阳抬头,驻守城门的士兵缓缓放下城门,一点点,将连接内外的通道打开。 城门外,十几个大火把高高的举着,熊熊烈火燃烧到天边,门一打开,人马混便乱不堪的拼命涌进城。 “总算死里逃生了啊!” “老天保佑!” 也有女子欣喜的呼喊。 “夫君!” “父亲!” “哥哥!” 一声声热切的呼唤在耳边炸开,熙熙攘攘的茶棚刹那人去楼空。 怀着看戏的心态过来的苏阮被推搡着踉跄几步,在墨宸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脚跟,惶然的看向人潮涌来的方向。 她也应该热情万分的迎接父亲,给他一个拥抱吗? “雪儿,娘的妆容可还精致?” 苏阮打了个激灵,突然回身一把抓住墨宸的手,拉着他飞奔到旁侧的树后。 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二人的身子,墨宸不解道:“阿阮,你……” “别出声!”苏阮踮起脚尖,如玉的手指挡住他的唇,低喝。 暖暖的温度传到唇上,他抿了抿唇,满嘴的话都咽了下去,双眸便深深的望着她。 苏阮感觉到他的嘴唇那如缎般的柔软,瞬时收回手来,脸颊微红,低下头去。 “娘,您本来就是大美人,放心吧,爹爹看到您一定喜欢。” 二太太和苏雪单独从客栈走了出来,路过苏阮躲藏的大树,声音清晰。 “睡到一半就醒来,脸上肯定皱纹要多好几条。”二太太抚弄着自己的脸颊,“身上也腰酸背痛……” 苏雪道:“娘,这些不要紧,您还是多想想等会要说的话吧!” “不是都排练过了吗?”此刻所以人都已经向城门口,茶棚空空荡荡,她们的谈话也肆无忌惮。 苏雪不放心道:“您在爹爹面前可要动情一些!千万不要让爹爹知道我们在客栈休息,一定要让他觉得我们苦等了他一夜。” 二太太含笑道:“知道了,宝贝女儿。” 苏雪好似对母亲特别担忧,叮咛道:“娘的身份和女儿的嫁妆都在此一举,您可长点心!” 二太太道:“事关重大,娘怎会不长心?” 苏阮听着她们俩的谈话暗自好笑,这母女俩是在排练戏剧吗?看来,接下来有一场精彩的好戏? 第三十二章 父爱 到这时,苏阮也算彻底打消了和父亲直接见面的念头。 凭借二太太和苏雪母女俩的一唱一和的能耐,她若出现肯定会沦为她们俩的点缀,非但讨不到半点好,指不定还惹父亲厌烦。 静观其变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她倒要看看,短短的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父亲对二太太的态度大逆转? “老爷!”不多时,二太太的声音大变。没了和女儿说话时的中气十足,颤颤巍巍,磕磕巴巴,发抖的声音里,含着三分激动,三分渴望,三分泪目,还有那么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竟连苏阮一时也分不清这声音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循着声音往前方望去,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往此处靠近,锦衣华服的侍从们举着火把照亮路途,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男人坐在高大的枣红色马上,幽深威严的双眸平稳的直视前方,仿若神灵降临一般令人不敢直视。他年逾四十,面目英俊清朗,五官坚毅立体,举手投足皆带着他那个年纪特有的老道沉稳,透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身材高大魁梧,完美的九头身段,靛蓝色的长袍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着犀角带,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豪迈大气,器宇轩昂,这等气势,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王侯入京―― 这便是苏阮的父亲苏良。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否则,怎会轻易虏获了岚瑛郡主的芳心。 苏阮的目光随着父亲的出现,便一动不动的定格在他身上,悄然咬住嘴唇,心口咚咚咚的狂跳,怎么也控制不住。 即便是过了一世,看到父亲,还是…… 苏良远远见到风雪中走来的妻女,不由勒了缰绳,奇怪:“琳玉,你怎会在这?” 他一停滞,前进的队伍也全部停驻。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前方风雪中的母女,有人叫道:“嫂嫂好!” 二太太距离夫君还有近五十步的距离,突然噗通一声便跪在雪地中:“老爷!” 这一跪,惊叫四起,议论纷纷。 苏良大感意外,持家有道的沈琳玉出身高贵,端庄拘谨,在他心中若一樽佛像,怎会突然这么失态? 莫不是家中出了事!他心中着急,赶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她身前,俯身搀扶她:“家中出事了?” 二太太当即死死抓住了夫君的手,呜咽道:“妾身、妾身在此守候一夜……还当老爷回不来了……” 苏良的身子微微一颤,未料竟是自己的遇险才让她方寸大乱,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半晌才呐呐:“你……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莫要再哭了……” 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走南闯北,上天入地,见多了世面,自是处乱不惊。无论在他身边发生多么危险的、痛苦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和家人抱怨一星半点。在他看来,男人在外拼搏养家天经地义,受苦受累也应该,拿回去和女人抱怨,丢人!无形之中,他将自己和家人分在了两个世界。 二太太哭道:“老爷,日后大雪,您切莫再前行,若是您有三长两短,妾身如何安心!” 苏良木讷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看她哭的快断了气,一回想,才觉得自己也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而在这鬼门关之外,还有人记挂着他的生死。他的眉目忽然温柔了不少,看着沈琳玉也觉得亲昵了许多。没有一刻让他感觉到家有这样的重要性――在他需要的时候、在他危险的时候、会有人默默在背后为他担忧哭泣。 苏雪随着母亲跪在地上,哽咽道:“爹爹,娘说,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将后事交代了,也随您去了……” 苏良更是感动,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他惯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却也声音温柔至极,明显表露出了温情的一面。单膝跪下,双手将二太太扶起,动作极是怜惜,又揽过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二太太还赖在他的臂弯中,泣泪道:“老爷您虽人不在府上,却是我们家中的主心骨,老爷不在,家就塌了。” 苏良宽慰道:“家里的顶梁柱是你,有你在,苏家就不会倒。” “妾身在苏府十余载尽心尽力,皆是为了老爷,若是没有老爷,妾身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你我夫妻二十余载,到这时妾身才觉得自己是什么也抓不住的……”二太太哽咽着说不下去话。 她说的是今晚之事,苏良却想起了更多,倘若自己当真身故,这家业也就落在长子苏舟手里,四房一脉继承家业,二房却是什么也……他此刻也无法深想,只暂且动了这个念头,依旧安慰道:“这二十几年,苦了你。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二太太道:“妾身不指望老爷记得妾身的付出,只要老爷在外和睦安康,妾身就满足了。” 苏良摇头道:“你啊,就是太谦和忍让了……” 二太太乖顺的伏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苏良低头看见苏雪还跪在一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皱眉道:“雪儿,你怎么来了,身子骨不好就在家呆着。” 苏雪娇弱道:“女儿惦记爹爹。” 苏良心头一暖,刹那之间只觉得为这女儿掏心挖肺也是值得。 立马解开脖子上的丝带,将背上的紫貂披风取下,紧紧笼在女儿身上。 这夫妻恩爱、父女情深的一幕就落在不远处的苏阮眼中,好像是一根根针扎在心间。 她好似坠入了永不消融的万丈寒潭,周身冷冰刺骨,连血液,都要被冰封于此。 努力想扬起唇角来表示自己不在意,嘴唇却不受控制的发颤…… 居然是这样?……做了他一世的女儿,她果真是白做了他一世的女儿! 她竟不知,一向霸道强横的父亲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这是那个永远对她冷言冷语、从不关心她死活的父亲吗?! 这真是天底下最讽刺的画面,最好笑的笑话! 第三十三章 入局 墨宸低眸便见苏阮的清瞳中波光潋滟,如天边的月色洒落在她的眼中,心中微微一颤,伸手想要拥她入怀,方触到她的肩膀却又略一迟疑,手指顺着她的手臂滑落,握了她柔软无骨的手掌包入掌心,柔声道:“你不去和叔父见面?”他扶着她纤瘦的肩膀,双眸切切,定声道,“你在叔父心中的分量,不比苏雪少半分。” 苏阮感觉他掌心的温度,紧缩的心口总算有了一丝温度,眼皮微微一挑,不过刹那便转换了情绪,双眸平静如一泓清泉,不显露半分情绪,懒懒夫人轻笑:“……呵。” 墨宸忍不住抚上她光可鉴人的墨色发丝,疼惜的低声:“莫要如此倔强。” 苏阮一怔,只觉得好似自己的心思都被墨宸看穿了一般,狐疑的抬起脸看着他,看见他眼底深藏的情绪,慢慢道:“我既然来了,自不会白来一趟。二姨娘和苏雪已把风头都抢光了,我这时即便出去又能如何?……待我想想,必须要有别的法子来转移父亲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往旁侧看去,正望见不远处,周夫人与周老爷一同向这个方向走来。 她心思一动,抬脚往那边走去,将周夫人拦下,盈盈一拜,乖巧道:“周老爷,周夫人。” 周夫人看见她高兴的合不拢嘴,亲昵的拉了她的手,道:“阿阮,我还以为你走了,正寻你!见到你爹了吗?” 苏阮点点头:“我――” 周夫人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老爷,这位便是方才与您提的阿阮,是苏家的嫡女,今年十四。” 苏阮只能恭敬道:“周伯伯。” 周老爷穿着上等的流光锦长袍华装,身材肥硕而圆滚,脸上赘肉横生,又笑容满面,看起来极是憨态可掬。 他上上下下打量苏阮一会,笑着撸了撸胡须:“不错!不错!” 周夫人也笑吟吟道:“自是不错。阿阮,我和周伯伯打算去客栈结账,你也随同进来喝杯热茶吧!” 苏阮道:“周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周夫人这才发现她面有难色,便点点头,与苏阮走到一边,“阿阮,有什么事?” “周夫人,实不相瞒,我今晚出于对父亲的担忧,央求哥哥偷偷摸摸带我来到这里等爹爹,是背着二姨娘来的,倘若被她知晓此事,定会认为我故意来讨父亲欢心,以后父亲离家,我在苏府的日子就……”苏阮说着说着耸了耸鼻子,眼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泪光,略微哽咽。 周夫人之前就对她和二太太的关系有了底,也不太惊讶,只叹气道:“如此你就更要让苏老爷知道这件事了!你是嫡女,她不过是个妾,难道苏老爷还会偏帮她?走,我带你去见苏老爷!” 苏阮一把抓住她的袖口,声音有点急了:“周夫人,万万不可!” 周夫人道:“怎么?!” 苏阮咬紧嘴唇,泛着泪光道:“千般万般我都忍了下来,我在家中也呆不得几日,出节就会回念慈庵,何必与她冲突。我在乎的,是我的父亲。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辛辛苦苦的打拼家业,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理应享受亲情和天伦之乐,倘若这么短短几日还因为我和姨娘之间的事情让他大伤脑筋,左右为难,岂不是女儿不孝……” 周夫人听她这么说便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阮掏出袖中藏纳的手绢:“阿阮想拜托您,将这枚手帕拿到我父亲面前。我父亲见了,就会知道是我来了。这样,他能体会女儿的孝心,也不用在我和姨娘之间为难。” 周夫人暗叹她细心又懂事,没多想接了手帕:“我定让你父亲知道这份孝心。你父亲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为他着想的女儿。不过……你和苏太太之间总不能永远这样忍耐下去。” 苏阮苦笑道:“待一两年我嫁人了,自然就摆脱她了。我娘不在了,有些事情,也没办法,还望周夫人体谅我的难处。” 周夫人若有所思。 苏阮道:“那就拜托您了,周夫人。我与哥哥先回去了。” 周夫人道:“好。” 苏良骑着马不紧不慢的前行,突然调转马头往回走。 沈琳玉不知何故:“老爷去哪?” 苏良蹙眉道:“好似听见了阮儿的声音。”双腿一夹马肚子,让马跑快。 沈琳玉一晚上和夫君依依浓浓,突然提到苏阮,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打趣道:“都说睹物思人,老爷这是闻声思人呢!阿阮现在在被窝里舒服着,哪会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 苏良不发一言,双眸沉沉,脸色凝重,快马奔到客栈前,翻身下马。 周老爷迎了上来:“老苏,怎的又折返了?苏太太也来了。” 苏良左顾右盼:“老周,你可有看到我女阮儿?” “我们都未见过你女儿,怎会知道她来没来?”周夫人一句话插了进来,笑语嫣然,“苏老爷、苏太太。” 苏良闻声回过身去,便见一个头戴幕篱的清瘦少女,背对着他不急不缓的走远。苏良觉得眼熟,快步往那方向追去,才追出去几步,那人影便涌入蜂拥的人潮之中不见踪影。他左看右看再也看不见了,只能悻悻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夫人,正要问好,目光又被她手中的手帕吸引住了,蹙眉,“这手帕是哪来的?” 周夫人不动声色的含笑道:“方才我不慎掉落了手帕,路过的一位姑娘给了我一方新的,莫非苏老爷喜欢?” 苏良抿抿嘴,却不做声,眸色却是彻底阴霾下来了。如果没记错,去年和阮儿见面的时候,用的便是这块手帕? 她也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见面?!还是跟以前一样古怪、难以捉摸吗? 苏良摇了摇头,又微弱的叹了口气,仿佛是想起了莫大的麻烦,变得烦躁不安。 “爹,您若喜欢这绣样,女儿回府给您绣一个。”跟了上来的苏雪殷勤道。 苏良疲乏道:“不必。回吧。” ------题外话------ 节日快乐捏 第三十四章 眼线 …… 墨宸将苏阮送回苏府,停驻在靠近夜雪阁的西北侧门。他翻身下马,将苏阮也抱下马背:“……我就不进去了。” 苏阮轻轻嗯了一声,她也正有此意。墨宸虽然是伯父的儿子,但是毕竟也是个男人,倘若让他碰到苏家那群最爱无端生事的娘们,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乱子。而且……她的双眸紧紧的望着面色一平如水的他,今夜莫名其妙的和他同行这一段,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她假意向周夫人求助一事,不知道墨宸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认为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坏女人?说起来,他今晚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苏府?! 问他吗?苏阮在心里迟疑了。虽然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但是可以确认一点,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她考虑,她冒然对他怀疑,咄咄逼人的逼问的话,怕是会令他…… 墨宸窥见她探寻的眼神,抿了抿唇,却是一言不发。他无从与她解释――因为提前知道今夜至关重要,他才一定要她前去现场。虽然结果没有与他预计的一般让他们父女冰释前嫌,但是苏阮的表现令他非常安心,她很清楚眼前发生的状况,用自己的办法来扭转这一局面,这就够了,聪颖的她,必然不会再走过去那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墨宸替她脱去幕篱,如玉的手指拂到她的耳鬓,又拢起她被风吹乱青丝,随意的挽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素簪,斜插入她的发上。 苏阮惊的后退一步,慌忙抬手触摸头上的发簪,想要取下来却被他按住了手:“你的头绳掉了,自己都没发现?” “可是……”苏阮急的跺脚,百口莫辩,发簪有定情之意,他怎能这么随意?!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怕双方更加尴尬。罢了,此刻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回去之后就立即取下便是。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道,“那个……今晚的事情,不要让他人知道。” 她终究还是信任他,没有质疑他今晚的目的。墨宸似乎也是明白了这一点,眼中泛起温暖的笑意:“忙了一晚上,就与我说这个?” “还要说什么?”苏阮抬起脸,认真道,“谢谢你今晚陪着我……” 粉色的唇角泛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轻盈一跃,回到了马背上,拉紧缰绳:“我走了,阿阮。” “唉,等等,我话没说完!”苏阮一把抓住他的蚕丝衣摆。 “嗯?”他低眸凝视她。 倘若这次未能成功的留在苏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和他大概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苏阮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未深想便脱口而出:“你身体未愈,就在府上好好呆着静养,别有事没事入宫!” “入宫?”墨宸时常入宫,但都不是为私事,是为公事,至于外界传闻他入宫是为见婉莹公主,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想了想,仍旧是点头,“我知道了。” 忙活了一夜,天已朦朦胧胧的发亮,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带着星星点点的霞光,可以预见天亮之后会是一个明朗的晴天。 苏阮迈着轻盈的步履,踏着晨光露水回到夜雪阁,阁楼尚未苏醒,寂然无声。唯独秋娘掌灯,在楼上往下探着身子看。见到苏阮的身影出现,赶忙三步两步下楼梯来迎接她:“姑娘,可算回来了!境况如何?” 苏阮含混道:“嗯,还好,父亲随后就会回府。你在这等了一宿吗?” “东菊那边有发现。”秋娘压低声音。 苏阮眼睛一亮,顿时困意全无:“我们去楼上谈。” “白天人多口杂,奴婢不便明目张胆的盯着东菊,晚上趁大家睡着,才去在厨房里检查了一遍白日运送来的蔬菜,还真有发现!奴婢从五姑娘送来的蔬菜里面发现了散落的白色粉末,数量不多,奴婢将她们收集起来,请主子过目。”秋娘将小小一包用宣纸包起来的零碎粉末递给苏阮,又给她一根银筷,“姑娘别用手触碰,怕是有剧毒。真没想到,五姑娘竟然如此下作,奴婢当真是看走眼了……” 秋娘在为自己的被蒙骗而气愤,苏阮却神色淡然,什么也不说。将纸包在梳妆台上摊开,内里安静的躺着些许白色粉末。接过银筷,小心翼翼的挑起一丝,闻不到任何异味。她淡淡道:“这东西溶在水里也不会被发觉。” 秋娘叹气道:“姑娘与她素无仇怨,她却这般歹毒的想要置姑娘于死地。若非姑娘提前留了心眼,怕是惨遭毒手还不自觉。从今往后,在这苏府,除了姑娘,奴婢断然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了。” 苏阮冷冷的嗤笑一声。 第一次注意到东菊,她就辨认出东菊手腕上的镯子造价不菲。那只镯子的花纹杂乱不堪,又因保养不得当而显得老旧暗沉,外行人肯定会将它当是翡翠中的劣等品,只有深谙鉴赏之道的人才能看出,镯子的水色极为通透,翠色莹亮溢彩,而上面的花纹,没有任何雕琢,是天然形成。 虽然称不上是极品中的极品,至少卖个百两白银不成问题――苏阮上一世平郡王府时,因为拥有许多珠宝玉石,对鉴赏一类的事情非常有兴趣,还特地去拜过师,辨认这手镯也就一眼的事情。 以东菊拿到的月例,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好的东西,定是上头赏赐。赏赐她的人恐怕也是个眼瞎的,收了这只镯子后就当做下等货赏给东菊了。东菊没把这手镯当回事,套在手腕上,恰被她一眼认出。 当时将东菊留下,一是因为不确定东菊究竟是谁安插进来的,二来,也为了将来东菊能够为自己所用,反将一军。送走东菊,还会有别人进来夜雪阁,同样身份不明,不如将眼下这个身份明确的眼线,好好利用。 一向沉稳谨慎的苏雪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对她发起攻击,是因为她前几日在二太太面前出了小小的风头,苏雪担心她又在父亲跟前讨欢心吧?呵,你们母女俩费尽心机的怕我与父亲有所接触,我怎能让你们如愿? ------题外话------ 求收求脚印嘛~周末这么快就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发疹子 苏阮倚靠在软椅上,有条不紊的拨弄着白色粉末。 久病成医,她对药材方面也略有了解。剧毒之物往往带有艳丽的色彩和难闻的气味,眼下这毫无异味的白色粉末,绝不能致命。到底,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姑娘如何将此事告到老爷太太面前去……?” “以苏雪惯用的手段,东菊定有把柄在苏雪手里,不会轻易倒戈。告到父亲跟前,恐怕她会死咬这是她一人所为,为苏雪开脱。”苏阮沉吟。告到父亲面前不是上上之策,若不能借此机会扳倒苏雪,就是一步废棋。好不容易有一个触手可及的机会,怎能轻易拱手让人?如何能恰到好处的利用这一次机会? 苏阮合上双目静默冥思,浓密卷翘的睫羽被烛光暖照,如蒲扇一般铺展开,在白皙如玉的面上落上一缕灰暗的阴影,灵秀的五官在光影的勾勒下立体生动,秀美如画――就如石碑上的女神像一般。 秋娘凝视着她的面庞,默默屏住呼吸,在心中赞叹她的美貌。每年都会见到苏阮,却从未发现过她这般绝色,不仅仅是外表上的出众,而是发自内里的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让她与过去一刀两断、脱胎换骨。 苏阮沉吟许久,终是红唇微启:“秋娘,你现在将东菊带来――不要惊动其他人。东菊来后,你想办法将这粉末混到水里让她喝下去。” 秋娘踌躇道:“――这?倘若将东菊毒死了,该当如何是好?” 苏阮摇头:“苏雪还没有这么大胆子,闹出人命来她也难以收拾。放心去吧。” 这个时辰,也正是东菊起身准备阁楼里众人的早膳的时间。她的睡得并不沉,忧心忡忡的起了身,换衣之后打开房门,方合上门,就听得秋娘神出鬼没的声音:“东菊,主子有请。” 东菊背脊一冷,脚步根本迈不开。秋娘走近她,笑道:“怎么如此紧张?姑娘是要跟你说调整食谱的事!这边来吧。” “……是。”东菊勉力发出声音,镇定,镇定……明明还没下手,苏阮能发现什么?她强作镇静的迈开步子,随着秋娘来到苏阮的房间,推门而入,唤了声,“主子。” 苏阮冲她招招手,让她到跟前来,又示意秋娘倒茶:“东菊,这段时日你跟着我,可还好?” 东菊局促道:“奴婢没什么要求,夜雪阁就像个大家庭,很好……” “那就好,其实我叫你来没别的事,见你平日里沉默寡言,以为你过的不开心,所以找你聊聊。”苏阮和蔼道。 苏阮的温和却不能安抚紧张到极点的东菊,这个时辰点莫名其妙的将她抓来……她紧张的口干舌燥,秋娘适时送上茶盏,她接了大口饮了一口,略略平复情绪:“没有的事,奴婢……唔?!――” 一声不大的惨叫,东菊手中的茶盏哗啦一声摔落在地,双手猛然捂住脸,惊恐:“姑娘您给奴婢喝了什么?!” 她身边的秋娘早已在手中摸了一条绳索,趁乱毫不犹豫窜上前来,三下两下将她的双手牢牢束住。 “喝了什么?还不就是你要给姑娘喝的东西!东菊,看错了你!” 东菊的手脚挣脱不掉,想呼叫,又被秋娘以迅雷之势用布团塞住嘴,这下,她可是彻底成了个失语的粽子。 苏阮笑着摇摇头:“秋娘,你这拿人的功夫倒是一流。东菊,劝你就――”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略略挑起眉,顿了顿才道:“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这么片刻时间,东菊的脸上起了一片绯红的疹子状的东西,像是被大黄蜂蛰过,又红又肿的大包子,估计再等一会,能发展成一大片的红疹子,这模样,任何女子都出不了门。 秋娘转头看东菊一眼,也吓一跳,定定神才道:“……果然是用心险恶。姑娘要审她吗?” 东菊的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身子一个劲的扭动挣扎,她的眼里凶光毕露,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苏阮注目着她,微笑道:“不必。把她关进柴房好好反思。” 听到这句话,东菊的神色突然松懈了下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阮,也终于不再嚎叫了。 苏阮淡淡道:“希望你能想想清楚,这种喝下去当场就会发作毒药,你上头的人有没有打算给你留活路?” 东菊脸色沉沉如死水一般,红了眼睛,便在秋娘的扭送想悄无声息被带下楼。 房间里只剩了苏阮一人,倚在软榻上,这才觉得自己得了大幸。倘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盯着东菊,现在只怕把脸给毁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而且,这种东西估计也称不上毒药,叫大夫来看,也会认为她是发疹子,简直是死无对证啊。 “姑娘,奴婢已将东菊安置在无人知晓的偏僻柴房。”秋娘折回楼上,贴着苏阮耳根道。 苏阮闭着眼,不紧不慢道:“嗯――不错。秋娘,你稍后找机会,在他人不在的时候将东菊的房间收拾掉,一则找找剩下部分的药粉在何处,这种好东西我将来定要用到苏雪身上去。二则也可以昭告其他人,东菊回老家探亲去了。” 秋娘称是。苏阮顿了顿,又道:“发命令下去,从现在开始,我因为身体抱恙,不得见人。” 秋娘震惊的张了张嘴:“老爷难得回家一趟,姑娘……” 苏阮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秋娘还是忍不住道:“奴婢多嘴,若老爷请大夫来,此事就麻烦了。” “有二姨娘在,大夫怎么来?”苏阮冷哼。二房借东菊的手设计她中毒,又怎会给机会让大夫替她诊治?自己称病不见人,她们定会以为是计谋得逞。 秋娘这才放下心来:“姑娘心思缜密,奴婢多虑。” 苏阮道:“就算来了,我也有办法。外头天都大亮了,我累了,你也忙了一宿,早些去歇着吧。” 这时候想歇着却是不易。天一亮,阁楼里就忙活起来了,铿铿锵锵,上楼下楼。苏阮在榻上不过眯了片刻,便听得春桃在幕帘外道:“姑娘,您身子好些了吗?老爷派人来了!” 第三十六章 大牌! 昨夜之事悬而未决,苏阮心头惦记,本就睡得浅,闻声缓缓撑开眼帘,眼底一抹妖娆清光――该来的总是会来。 她抬起纤细洁白的小臂,摸到柔软的发上,拔下那枚简单的银质蝴蝶簪在手心轻轻把玩。 “老爷回府,府上的人都往前厅去了,您不去看看?” 春桃左等右等不见回应,只见着婆娑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苏阮淡淡道:“我身体抱恙,不去了。” 春桃道:“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苏阮道:“府上的大夫都是二房掌管,二房哪会管我的死活?我这是老毛病,躺几日就会好,不必生事。” 春桃有瓮声瓮气道:“姑娘,过几日老爷不在府上,您身子好了也没用呀。姑娘不和老爷见面,到时候老爷一走,肯定会被二太太送回庵堂,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春桃的性子是收敛不少,争强好胜的心却没变过。但,在苏阮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将春桃留在身边,也正是看重她的“好胜心”,她会积极主动的收集消息。苏阮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吱嘎一声响,许嬷嬷一瘸一拐的走进房间,在外行礼道:“姑娘,老爷夫人仆从在催,请您赶紧过去,是否要奴婢将他打发走?” 春桃急道:“许嬷嬷,你说什么蠢话呢!那可是老爷的仆从!姑娘,您快快起身吧,身子不舒服咬咬牙撑过去,见老爷一面要紧!与老爷见上面,再问老爷讨个大夫来看病,岂不是两全其美?” 幕帘之内的苏阮微微扬起了唇角。父亲派仆从来请她……这可是在苏府多年的头一回。往来,都是她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去迎接父亲,从来没有父亲主动来请她见面一说。看来,昨夜周夫人如约的完成了她的托付,父亲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确认昨夜她究竟有没有去现场呢。 他抓心饶肝,她更不能令他如愿。 苏阮道:“去回了他。” 见帘外的人应不懂,她的声音硬了几分,带着命令的口吻:“没有我的允许,哪怕是父亲亲自前来,也不得入内。” “奴婢知道。” 春桃和许嬷嬷退出房间,春桃抱怨了几句,却是无可奈何,唉声叹气。 “姑娘昨夜染风寒,身子抱恙,卧床不起,实在是无法去见老爷,还望传达。”许嬷嬷到厅堂中通传消息。 被派来的人是苏良身旁的贴身仆从,在府上地位不低。 那人闻言皱了皱眉,立马面露不快之色,一言不发的直接拂袖而去。 苏府正厅。 一众家眷打扮的花红柳绿,生气盎然的坐在厅堂两侧,场面,却是出奇的安静。 家主苏良换了轻便的衣装,姿态轩昂的端坐于正中的金丝楠木描金椅上,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坐下一众人等。 紧挨着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乃是这次随同回家的庶长子苏修,往下依次是庶子苏德、苏凌,表亲苏贯、苏琦几个男丁,再往后便是苏良的一些异性兄弟。左侧坐着二太太、四太太、苏修的妻子欧阳氏――挺着大肚子、以及苏雪、苏眉、苏月几个女儿。再往后,是很少露面的三房一脉――上官瑾瑜。这,便是苏家的全家人到齐的场面。 哦,还差苏阮。 每年苏良回家,都会在更衣沐浴之后的第一时间展开一场家庭会面,和阔别一年的家人见上一面,问问各人的情况。 今日,他却并不着急。他的目光一一略过众人之后,便默然的眺望着门外,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老爷!”仆从快步走进厅堂。 苏良一看他身边无人,脸色瞬时就沉了下去,手指轻轻叩击着座椅扶手,忍耐。 仆从抱拳道:“七姑娘身体抱恙,不得见客,所以,无法前来。” 四太太一听,当即用她特有的大嗓门嚷嚷道:“妾身还当老爷在等谁,原来是七姑娘呀。老爷,莫不是时隔一年,您就忘了七姑娘的品性?在念慈庵惹的师太讨厌她,个个都说她不好,回到苏府整日窝在阁楼里,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姨娘问安,一点礼数都没有,您想要她来参加家族会面,难于登天哪!” 她边说边笑,笑的花枝乱颤,丝毫不觉得言论有何不妥。 苏良的脸色愈发难看,原是有些阴沉,这会已经彻底板起了脸,紧紧抿着薄唇,像是要喷发的火山。 昨夜躲着他,今日还要继续?! 二太太谦和的多,温柔款款道:“四妹妹,话不能这么说。阿阮的脾性是有些孤僻奇怪,但是再如何,她也是老爷的骨血,更是岚瑛郡主的遗孤。老爷出于慈父之心惦记她,理所当然。” 一面端庄大方的体谅,一面又不动声色的踩了苏阮一脚。 苏良脸上的神色缓了几分,哼一声,冷冷道:“她倒是面子大得很。” 苏雪起身来,朝父亲行了个礼,乖巧道:“父亲,不如让女儿去夜雪阁中请七妹,我们姐妹感情深厚,她定会听我的话。” 她料定苏阮此刻满脸生疮,不敢见人,便故意请缨去请苏阮。 到时请不到人回来还能在父亲面前天花乱坠的说上一通,好让父亲彻底对苏阮死心。 苏良哼道:“呵,她个做妹妹的,还要姐姐请。” 话是这么说,也默认了苏雪的建议。 却有另一个爽朗愉悦的男声插话进来:“五妹,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多陪陪爹吧!” 满场的注意力顿时被声音的来源吸引了去――说话的男人五官俊秀,面目堂堂,好看的脸上透着一股正气凛然的气息。他身高八尺有余,一身华贵的深紫色轻裘短袍,脖子上悬着流光溢彩的块通灵宝玉,无论是装扮还是气度上,都比苏家其他几个儿子高出一截,这,便是苏家既定的继承人苏修。 苏修面向父亲俯了俯身子:“父亲,七妹那边儿去看看,都好久没见阿阮,想的紧。恰好给纯儿安胎的刘大夫也在,儿与刘大夫同去,可以顺便给七妹看看身子,若真病了,得赶紧开药,女儿家身子骨弱,拖不得。” 第三十七章 长兄如父 苏良料定苏阮昨夜去了城门外,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的卧床不起?! 他只当苏阮在跟他闹别扭,冷哼道:“那就你去吧,再把情况一一回禀过来,要是她根本没病,这次为父饶不得她!当真是将她惯坏了,一点也没有嫡女的样子!” 苏雪一计不成,心下懊恼,也不能当众发作,只能悻悻坐下。转念一想,这大夫过去,岂不是苏阮发疹子之事就要暴露了?也不知道苏阮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还是得去看看。 苏雪柔声道:“大哥,我与你同去!我实在是担心阿阮的身子眸色看看放不下心……” 苏良很是欣慰:“雪儿不愧是长姐,总算惦记着妹妹。既然如此,你也同去吧。” 苏眉眼见苏雪受夸,坐不住了,也站起身,讨巧:“爹爹,女儿也惦记着七妹。” 锦娘杵在二太太身后,皮笑肉不笑道:“六姑娘这是姐妹情深,还是在凑热闹?” 苏眉纯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恼的瞪了锦娘一眼,一咕噜跑到父亲膝下,拉着父亲的手臂娇滴滴道:“爹爹,女儿也想去……” 儿女这么多,也只有苏眉会软软的唤“爹爹”。苏良探手来抚了她的发丝:“你与哥姐去便是。你们手足之间有这份心意,难能可贵,父亲怎会不允?你们三个,加上刘大夫,同去吧!” “姑娘,大少爷、五姑娘、六姑娘来了,还带来一名大夫,说是要替您把脉。”秋娘在帘外轻声。 “大哥?……”半睡半醒的苏阮有些意外的睁开眼睛,低声喃喃。苏家对她来说,也有那么些许零星的美好记忆,都来自于大哥苏修。苏修是四太太的儿子,由父亲放在身边一手带大,他秉性纯良,开朗大方,又见多识广,风趣幽默,就像天上的太阳那般照耀着人世。他对丧母的苏阮颇为照顾,每年回家,都会给她捎带礼物,带她出去玩儿,偷偷给她塞银票。可惜,这么好的他,在一次举家出游的旅程中跌落山崖,早早被上天收回了性命,这,也是苏阮心中的一块缺憾。 苏阮迫切的想要见苏修一面,可终于还是以理智战胜感情,低声道:“让他们进来吧,隔帘相见。” “七妹,你身子可好了些?”进入闺阁,苏雪第一个便迫不及待的表示关心。 苏眉也跟着道:“七妹!我们来看你了!” 她们俩亟不可待的走向苏阮的榻前,苏修却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个妹妹身后,脚步规律沉稳,行至苏阮的榻前一米处停下步子,望着那拉紧的金丝帷幔,询问秋娘:“阿阮吹不得风?” 秋娘道:“是啊,少爷、姑娘,我家小姐昨夜染了伤风,吹不得风。” 苏阮轻轻咳嗽几声,道:“大哥,只能和你这样见面,抱歉。” 三个人都跟她说话,她却只回大哥一人。 苏眉不悦道:“七妹,你怎的就听得到大哥一人的声音?!” 她已是语带不快,苏阮却仿若未闻,声音愈发柔媚殷切:“大哥……” 苏修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近床榻:“阿阮?” 苏阮从帷幔中伸出一只手,他忙不迭抓紧她的手,紧张道:“怎会病的这般厉害?” 苏雪看见苏阮的手上戴着手套,不露痕迹的冷笑了一声,心知大功告成。 苏眉却是气的要跳脚,苏阮这般无视她,让她脸面往哪搁?! 苏阮这时压根没心思理各怀心事的她们,只管握了哥哥温暖的大手:“我无碍。” 苏修急道:“都这样还说无碍!快让大夫给你瞧瞧,刘大夫――” “不要,大哥!”苏阮的声音急促几分,带着些央求,“大夫已经看过,我不想再看了。” 苏修如哄小孩一般温柔道:“阿阮乖,多看个大夫总不是坏事。我老见你脸上没什么血色,这身子老是这样拖下去……” “我不想看大夫,只不过是伤风。”苏阮软软儒儒的撒娇,“我只想要大哥陪着我。” 苏修的心软了一片:“好,大哥今日就陪着你。” 苏雪冷着脸,迫不及待就要走了。你侬我侬,不知道的还当是俩口子?! 苏眉更是气的牙痒痒,苏修是她的亲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居然对这个贱蹄子比对她还亲密! 她声音都在发抖:“大哥,今日父亲要和大家会面,你……” “你和五妹回去与父亲说明情况,我就在这里陪阿阮。”苏修断然道。 苏阮又将他的手握紧一分,轻声:“大哥,我怕……” 苏修立即会意:“刘大夫,您也请陪同回去吧。向我父亲说明情况,便说阿阮因病不能下地,无法与父亲见面,请父亲原谅。” 他这么说,就是信不过苏雪和苏眉。苏雪倒不介意大哥怎么看,不过苏眉简直是要气的吐血,亲哥如此偏袒外人! 刘大夫道:“是。” 三人退出房间,秋娘搬了四方红木椅,让苏修坐到苏阮床榻边。苏阮也支着身子坐起,与他隔着幕帘说话。 “嫂嫂近来可好?” “好着哩,她怀孕了,你很快会有小侄儿。”苏修的声音里有幸福的味道。 苏阮的眉头皱了一下,嫂嫂的这一胎……没保住。 至于是为何没保住,她却不知道,因为那时她在念慈庵。后来大哥身故,这一脉也就绝后了。 她心有余悸,道:“大哥,嫂嫂既然有身孕,你定要片刻不离的守着她。” 苏修道:“大哥也想守着媳妇,可是家业总要人去打理。今年带她回来,就想让她在家中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嫂嫂会留在苏府待产?若是她留在苏府,也许能替大哥保住这个孩子。苏阮默默发誓一定要替大哥一家渡过这一劫,定声道:“一定会是个胖小子。” 苏修道:“你也要养的白白胖胖才好,都跟能被风吹走似的,我看着就不放心哪。”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在他身边,她如同一个快乐的小孩儿。 “我若胖起来,大哥怕是抱不动了。”她羞怯道。 苏修啧啧:“怎么可能?你小时候我都是一只手就能将你抱起!你软的像个小毛球……” 第三十八章 姻亲 “听说昨儿举家在梅园玩耍,老爷一时兴起,让众人以梅为题作诗,几位姨太太和姑娘都做了诗赋,其中五姑娘大出风头,最得老爷喜欢,收了好大的赏赐!六姑娘受了贬损,和四太太回阁楼后发火,把院子里的侍婢都骂了个遍呢!阁楼里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不晓得打碎多少……” 大雪之后的明朗晴天,起早,苏阮在屋外打一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春桃便亟不可待的汇报情况。 苏阮一边听着,一边慢慢悠悠的做着伸拉运动。沈琳玉是大家闺秀,出身不俗,在她的精心调教下,苏雪的才华方面确实高人一等。苏雪精通琴棋书画,擅长音律,出口成章,诗词歌赋更是一流,也是父亲最喜欢她的一点。 父亲虽然是个生意人,却全身上下都是文人气息。他擅长绘画和音律,酷爱读书,喜欢风月之事。对几个儿子也要求甚严,就指望他们读书考取功名,可惜啊,他就是没这个命,除了大哥经商,其他几个儿子都是祸害,不光祸害苏家,连大伯家也一并害了。 想起这里,苏阮吃吃的笑了一声。 春桃试探着道:“姑娘您……平日也时常见你翻看书籍,您吟诗作对的能力与五姑娘相较如何?” 苏阮俏笑道:“硕大个帝都,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姑娘少说也上万了吧?人人都道五姐姐才华横溢、艳冠京都、是淑女的标杆,声名远扬呢!我那点雕虫小技,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春桃看她近乎玩笑的口气,狐疑道:“姑娘您又在逗春桃玩?您平日看的书都是奴婢看不懂的……” 苏阮侧过脸看着她,眼睛笑的眯做一条缝:“你认为没有受过任何正规教育的我,在这方面能比得过苏雪?” 春桃哑然,苏雪是苏老爷精工细作栽培的女儿,而苏阮,纯粹是天然雕饰的放养产物,这,怎么能比? 她呐呐道:“奴婢多嘴。” 苏阮却不甚在意:“你与我说这些,是因为知道他们今日要去泪湖泛舟吧?” 春桃微微一怔,道:“奴婢自作聪明了,这些逃不脱姑娘的眼睛。” 苏阮道:“你有好胜心,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有所翼谋,就要细细谋划,步步为营,将一切握于手中,方可能成功。” 春桃望着她:“姑娘教训的是……姑娘有何打算?” 苏阮道:“我母亲留下的那只箜篌,是否已布满尘埃?” 春桃一怔,突然狂喜:“不,奴婢接手她之后就每隔七日擦拭一遍,它一直好好的!奴婢这就是去将她取来!”说罢就欢欢喜喜的跑了去。 苏阮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笑着摇了摇头,凭栏倚靠,抬头望着的悬若日月的天空,低吟:“云淡天轻拂风暖,凡尘俗埃本无牵……” …… 帝都西南一隅的泪湖,乃是天然形成,因形状似一滴泪珠而得名。湖泊广袤,水质清澈,地理位置略微偏僻,却也清净悠然,是一处玩耍的好去去。 此刻,冬雪初融,湖面浮着薄薄的白色雪花,又有翠色的荷叶隐匿在素白之中。湖中,飘荡着三三两两的巨大画舫,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乐声,伴着悠悠扬扬的水声,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画舫之中,苏家人设宴围坐,气氛比在家中要轻松得多。男人们喝起了酒,姑娘家们一边欣赏这湖光山色,一边低声的嬉闹着。 苏雪端庄在众人之间,一袭暗紫色及地水烟罗裙,胸前悬着通灵宝玉,长发旖旎的垂洒在地面上,一张美丽的面容略施粉黛,沉静专注的抚弄手下的琴弦。 “一年不见,雪儿的琴技更上一层楼,不错,不错!”苏良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的爱女。又搂紧身边的沈琳玉,笑道,“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在教养孩子上吧!” 二太太端庄的微笑道:“能让老爷听着高兴,也不枉费雪儿苦练多年。不过,妾身可不能邀功,雪儿的琴技如今能与国手比肩,功劳,都是老爷的。” 苏良道:“说来惭愧,我从来没有亲自教过雪儿,哪来的功劳?” 四太太坐在夫君旁侧,闻言哼了一声:“姐姐,您这马匹可拍在马肚子上了,这事实打实就是您的功劳。您教雪儿多花心思啊,她手指弹琴弹出血您都不让她休息,这能不厉害吗?” 明着夸奖,暗指她苛待女儿。 苏良皱了皱眉,毕竟是他的骨血,这般对待,还是太严厉了些。 二太太委屈道:“老爷您有所不知,妾身也心疼女儿啊!但是,雪儿知道您喜欢听琴,也知道您最爱这首‘花犯’,才决定坚持这一年每日不断练习这首曲子,力求把它练到最好,哪怕是手指弹出血来,也不肯休息……至于说是老爷的功劳,那是国乐大人说的话,大人有言,雪儿天资聪颖,对器乐天生敏锐,这不是得老爷的血脉才有的天分吗?” 这马匹拍的……四太太满嘴的话都被噎住了。 “不光是雪儿,看看修儿、眉儿……老爷的子嗣,哪个不优秀?”二太太顺带将他人也一并夸了进来。 苏良哈哈大笑,明知道她在故意讨他欢心,也是却之不恭了。这种话,对男人的自尊心来讲,太受用! 二太太见他高兴,便动了动身子,离夫君坐的更近些,声音轻缓几分:“老爷,雪儿今年的婚事……” 苏良:“嗯?” 二太太道:“这种事,还是要老爷给个准话。” 苏良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顿了顿道:“你还是看好宋家那门娃娃亲?” 苏雪拨弄琴弦的手指骤然停了下来,而厅堂里的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头的事物,所有的目光齐齐扫向他们夫妻二人。 与宋家的姻亲,对于苏家每个人来说是大事。攀上皇亲国戚,苏府的未来也许就会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二太太强压着心底的亢奋,小心翼翼斟词酌句:“老爷,妾身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当说这样的话,毕竟对家是平郡王府,雪儿一个庶出的身份嫁过去不妥……” 苏良断然打断道:“你知道就好。” 第三十九章 惊鸿 声音有几分生硬。 二太太却心底暗喜,此前数次与苏良提及此事,这一次,是他态度最好的一次,事情的转机,就在此一举!这般喜悦自然不能在脸上展露,她仍旧是神情端和,不温不火:“作为雪儿的生母,妾身不当说这样的话,冒犯了嫡女;但是,作为苏家的主母,妾身却不得不将此事与老爷一提再提。” 苏良垂了眼帘,示意她说下去。 二太太道:“此事我心怀坦荡,此话我也不怕当着众人的面说!能配得上宋家姻亲的人只有嫡女阿阮,倘若阿阮足够优秀,不,只要她能达到寻常人家姑娘的水准,我作为庶母,也会不遗余力的为她准备出嫁事宜。可是现在的阿阮,不知何谓大家闺秀的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性格怪僻乖戾,丝毫不懂得待人接物,更别说她在念慈庵中频频闹事,落人口实……这样的人,嫁到平郡王府,岂不是辱没苏家的门楣!” 苏良突然啪的一声重重拍向扶手,震怒:“你好大胆!一门心思为自己女儿谋划,还敢说没有私心?!” 二太太站起身,对着苏良噗通跪了下去,非但没有畏惧,声音反而更加提高八度,声声入骨:“妾身以下犯上,出言冒犯嫡女,夫君若有任何不满,都可以罚妾身,妾身无怨尤!但是阿阮下嫁平郡王府之事,还望夫君仔细考量,以苏家名声为重!” 苏雪颤抖着道:“娘!”她飞奔到母亲身边,也跪了下去,瞬时便哭的梨花带雨:“父亲大人,二姨娘一时口不择言,还望您恕罪!雪儿一介庶出,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嫁入平郡王府!” 四太太“呸”了一声,却声音极小,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母女俩闹到这份上,是豁出去了,就算是她,也不敢这时候插话,就算满心的鄙视,也只能埋在心里头。 苏良紧紧抿住了唇,低眸望着母女二人,手指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却又慢慢放开。前夜,她们母女才在雪地里等了他一宿,他……苏良忽然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嫁去平郡王府,代表的是苏家的脸面。在这一众女儿之中,属雪儿才貌最佳,端庄大气,颇有你的风范。” “办法,有两个。一则,将雪儿过继到吾妻岚儿名下,以嫡女身份出嫁;二则,你……升为妻。”苏良的声音忽然放轻许多,言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二太太叩首道:“全凭夫君之意。”她极力压制声音里的喜悦。 “嗯……”苏良皱眉深思。正左右摇摆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空灵绝顶的靡靡之音,伴随着女子如梦如诉的念唱。 “楚江湄,湘娥乍见,无言洒清泪。淡然春意。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凌波路冷秋无际。香云随步起。谩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 苏良心头一震,不自觉便念道:“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相将共、岁寒伴侣。小窗净、沉烟熏翠袂。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他来不及再管任何人,脚步匆匆走到船舷边上,举目眺望,神色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画舫不远的湖面之上,一叶扁舟水中逍遥自在,甲板上的少女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淡上铅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她手中捧着一只凤首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华美至极。宛如天籁的乐章,便自她灵巧的五指中倾泻而出。 苏良一震:“岚儿?……不……” 岚儿早已经不在了。 苏良怔怔的望着认真抚琴的少女,像、太像,无论是样貌、气质、神情、还有这拨弄箜篌的姿势……那只箜篌,正是他当初与妻子岚瑛郡主的定情之物。 不明状况的苏家人也跟着家主的脚步,尽数涌到甲板上,齐溜溜望向弹奏箜篌的少女。 “那是谁啊?” “好像有点眼熟?” 叽叽喳喳的猜了半天,苏修才呐呐道:“那、那是……阿阮?” “阿阮?”众人面面相觑。 苏阮回府之后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次,当晚还特地翻出了以前的旧衣服穿着,从头到脚没半件像样的首饰,在众人的印象里还是不起眼的样子。 眼前这个……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哪能和阿阮的形象对应上? 在离苏家画舫不远处,另一座巨大的画舫也同样徘徊着,船顶上莲花状的家徽迎风而动,临窗的珠帘被撩了起来,男人英俊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幽深的双目迷们的望着扁舟之上的少女,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暗哑:“那是……” 侍从立马接话道:“公子,是否需要靠近,将那位姑娘接上船。” “不必……”宋瑾贪婪的望着美不可言的绝色容颜,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没错……这个侧影,就是那天晚上,坐在墨宸马车上的女人……果然美的惊心动魄……” “不可能吧?是阿阮?”苏家人还是不信。 二太太悄然走到女儿身后:“怎么回事!” 苏雪眼中已满是愤恨,咬着牙摇摇头,示意她冷静。 苏修笑吟吟走到父亲身边:“父亲大人,既然阿阮来了,不如把她接上船来,与大家一起共享天伦,如何?” 苏良沉着脸道:“哼,昨日不是还病着吗,今天就不怕吹风了?” 苏修道:“阿阮身子康复,是好事啊,父亲。” 苏良:“哼。”转身就走进画舫。 苏修立马让船夫靠近苏阮的位置,放下云梯,亲自爬下去牵了她上船。 “阿阮,你今天真美!哥都快认不出你了。”苏修一个劲的夸她,“原来我妹妹长的这么漂亮,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哈哈!” “哥,你别笑我。”苏阮谦逊而温柔,提了裙摆上船,将凤首箜篌递给下人收起。 “进去给父亲问安吧,别怕,有哥……” 苏修话没说完,就瞧着苏阮大大方方的拨开珠帘走进船舱,反倒是他一愣。 脚这么一踩进去,船舱里突然鸦雀无声。 ------题外话------ 推荐姐们的文文 妖娆神音师文/葉瓶子 1v1玄幻爽文,师傅太冷,徒儿太热,收复神兽虏获美男心,成为一代神音师 http://。/info/527673。html 第四十章 揣度 各怀心事的目光尽数投递而来,苏阮微微一笑,对近乎死寂的局面丝毫不以为意。 她目光在厅堂中扫视一圈,便开始礼貌的一一与众人问安。 众人也客套的与她回礼,心里都是大惑不解,阿阮怎会突然开始懂礼貌了? 礼数周全之后,苏阮才从容不迫的行至父亲跟前,双膝跪下,低头行了大礼:“阿阮给父亲请安。” 苏良坐在铺着虎皮的四羊方座之上,神色叵测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纤瘦的苏阮微垂着头,白如雪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绽放着透明的光泽,她长长的睫羽不住轻颤,双眸盈盈脉脉如一泓清泉,鼻梁笔挺秀气,小巧精致的下巴勾勒着美好的弧度……玉致典雅、灵俏动人、如诗如画,比起苏雪的端庄闺秀,苏阮的气质更添一份柔媚娇气,让人禁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细细怜爱。 苏良怀着异样的心情静静体会着女儿,本想对她呵斥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今天真的……让他惊鸿一瞥,仿若看到过世多年的妻子。饶是满腔的怒火,也被她消弭于无形。 二太太面如死灰,套着玳瑁甲套的长指不安的叩击着扶手,想打破僵局,却无从说起。 四太太突然放声大笑:“姐姐,你之前说的话一点不对,阿阮美丽动人,又礼数周全,哪点配不上宋家?” 四太太的嘴角浮着讥讽的笑容,暗道痛快。她从来都厌恶苏阮,那是因为苏阮是“灾星”,她当然避之不及!可是这会眼看着沈琳玉就要爬上妻位了,半路杀出苏阮这个程咬金,她怎会不帮!共同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宁可便宜灾星苏阮,也不想看沈琳玉母女得势。 苏阮心思一动,她们之前正在谈论她?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二太太道:“就算是阿阮在这里,我也敢自问我对阿阮的评价问心无愧。不过今儿这么一出,阿阮的确是麻雀变凤凰,平日里不见她如此灵巧,不知道这突然驾舟前来,是受了谁的指点?” 她将苏阮和四房化作了一边。苏阮不可能有这种讨父亲欢心的心思,定是四房暗动手脚! 四太太也不管她怎么想了,声音刹时高八度,冷哼:“哈!这话说得好,阿阮头一回来探望父亲,就是受人指点,不知你女儿屡屡在夫君面前献殷勤,是受谁指点?” “你!——”二太太一口怨气,“雪儿对父亲的孝心岂容你胡言乱语?” 四太太冷笑道:“孝心?是恨嫁的心吧?” 两个女人唇枪舌剑,苏雪静默的立在一边,双眸死死的盯着苏阮,恨不得在苏阮身上啘出两个血窟窿。 为父亲归家准备那么多,本来以为水到渠成,却被苏阮插了一脚,现在父亲看着苏阮的眼神那么温柔……怕是今天不可能再有机会提起这件事了!该死!早该用毒药毒死她……太可恶了! 苏阮同样对她们的争端视而不见,她们越是撕破脸,就越显得她从容、有家教、与她们不一般见识! 她低低埋着头,静静等着父亲发话。 苏良似乎并未听见两位妾室的争论,他一直盯着苏阮,沉吟良久,终于是放缓了语气,问道:“身子好了?” 苏阮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只是偶感风寒,昨天喝了大夫开的药,晚上一觉睡得安稳,早上醒来便无恙了。听闻父亲与姨娘、哥哥姐姐们来泪湖泛舟,心中惦记,便不请自来,但愿没有唐突了父亲和诸位长辈。” 苏良微微点头,之前的不悦在苏阮有礼有节的话语中慢慢消弭,有了些许父亲的温柔之色。 “风寒也是病,既然你患病初愈,就别跪在这么冷的地上,起来吧。”他道。 苏阮站起身,一抬眸对上父亲略显关切的双目,心里咕噜一沉。 原来他还会关心她?好笑…… “坐为父身边。”苏良并不知女儿的心思,目光往边上一瞥,正是苏雪的位置。 苏雪去弹琴,这个位置就暂且空了下来。 “父……”苏雪上前了一步,半句话噎在嘴里,却只是恨恨的咬了咬牙,没敢置喙。 苏阮坐下,屁股还没热,苏良便问道:“这一年,可有看什么书?” 他最关心的自是儿女的学业。苏阮答道:“阿阮今年只读过金刚经、法华经、心经、地藏经等寥寥几本书籍。” 二太太皱眉道:“佛经?女儿家一身的禅味有何意思?” 苏修笑道:“二姨娘有所不知,佛经不光是和尚尼姑看,平常人阅读也同样修身养性。阿阮真是谦逊,据我所知,研究一本佛书少说三年五载,光这四本书籍就够许多佛家弟子研读一辈子了。” 苏良也对儿子的话表示赞同道:“佛经博大精深,能读懂之人寥寥无几,你既身居庙堂,自可以好好研读。” 苏阮道:“是,女儿必会用心。” 苏良难得见她乖巧听话,语气愈发温和:“但是,你今后也要多读些于己有益的书籍。譬如女训、女则、闺犯,以后到夫家才不至于一无所知,不丢我苏家脸面。” 苏雪脸色僵硬。 苏阮祥装听不懂他的意思:“可是庙堂之中没有这些书籍。” 苏良顿了顿,慢慢道:“家中的藏书阁都有。你今年可以好好研读。” 其他人皆是心口一跳,苏老爷这意思是—— 苏阮不知道父亲是否确实动了将她留在苏家的心思,只晓得至少有了些许希望,乖巧的点头:“女儿今年定会好好研读这几本书,待明年父亲回来,背给父亲听。” 苏良道:“背书倒不必,你用心看着就是。但凡有不懂的,可向你五姐请教。对了,府上的教养嬷嬷,也可以指点你……” 父女之间的谈话出奇的顺畅,苏阮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尽管她对这次会面有十足的信心,但是父亲温和的态度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也许是之前所有的铺垫都奏效了吧,雪夜里去接他而不见面,昨日蓄意的避而不见……这样欲擒故纵的把戏,无论是在恋人之间,还是亲人之间都奏效,要么怎么会有远香近臭的说法呢! 第四十一章 自取其辱 她心满意足,另外却有人按捺不住。二太太突然道:“老爷,别光顾着跟阿阮说话,此地风光霁月,山色无边,不如请阿阮为老爷抚上一曲,也让我欣赏阿阮的才艺,方才的箜篌一曲还没听过瘾,怪饶心的。” 苏良:“哦?阮儿会吗?” 苏阮道:“倒是略知一二。不过女儿身居庙堂,技艺都是自己摸索,比不得五姐姐受国乐大师教导出色,实在上不得台面,就不污染大家的耳朵了,还望姨娘见谅。” 苏雪掩嘴笑道:“妹妹又在谦虚,刚才你弹的那曲箜篌,这会还余音绕梁,功力之深厚,非一朝一夕能成。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苏阮不动声色:“哦……那个,是我按照我娘留下来的琴谱练的,所以比较用心。” 苏良略略一挑眉,眸中第一次有了笑意。 “我们家人团聚图个高兴,又不是什么比赛,你且随意,心意到了,父亲自然喜欢。” 苏雪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苏阮。今天本要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却被苏阮给毁了,不踩苏阮一脚,怎么谢她的心头之恨? 苏阮窥见苏雪眼底的妒恨,心中暗自好笑,平日里苏雪总是端着,事到如今也开始自乱阵脚。 “姐姐琴技卓绝,我隔老远也听见姐姐优美的琴音,好似九天之上的银河飞落,可谓一绝。珠玉在前,我怎敢献丑?” 夸苏雪,不光是夸给其他人听,也是防止接下来倘若她出现失误,有台阶下。 她很爱抚琴,也很会抚琴,不过……有两三年未曾触碰,手生是一定的。 苏雪料定苏阮不敢接招,步步紧逼:“只是图个高兴罢了,姨娘主动相邀,你若拒绝,岂不是不给脸面?!” “呵……”苏阮不再退却,微微侧了身子,注目着父亲,浅笑道,“父亲当真想听阿阮抚琴一曲?阿阮琴技不佳,但求料表心意……” 苏良清楚苏阮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看着她执着的模样有些心疼,道:“心意父亲已经领了,你且随意。” 苏阮道:“既然父亲喜欢,阿阮就算是献丑也得上。不过,能否请五姐姐帮忙,以洞箫合奏?” 琴音不够完美时,以配乐能稍作掩盖。 此建议正得苏雪的心意,只要她的箫音足够,能完全盖住琴音的风头,她打定主意要把父亲的注意力给吸引回来。 下人们将萧管呈给苏雪,苏阮也行至琴座前坐下,轻轻吁了口气。 此举冒犯,若非苏雪一再自取其辱,她本没有打算献艺,但是事到如今…… 她的指尖按上琴弦,深深吸了口气,指尖轻动,一曲凤求凰慢慢悠悠的流淌而出,苏雪也以箫音接上她的调。 到底是手生,苏阮刚起调就不慎滑了个音,砰的一声轻响,琴声戛然而止。 好事的苏凌噗嗤一笑,被父亲眼睛一瞪,又缩了回去。 苏阮抿了抿唇,额上一滴汗水滚了下来。旁侧,苏雪的箫仍旧在不断的倾泻而出,她的洞箫吹的极好,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声声入耳,犹如天籁一般――完全是抛下苏阮的独奏。 就算不抬头看,也知道所有人都在取笑她。苏阮舔了舔唇,手指再次按上琴弦,平心静气。 她并不想超过苏雪,只想,好好抚琴一曲,错了,也无妨。 再度按上琴弦,稳了稳心绪,音节自指尖淌出,如春雨霏霏,入骨缠绵。 嗯……不错!她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双手灵巧如梭,涓涓小溪延绵不绝,琴音清澈,琴韵渐缓,回旋婉转,琴声渐响,恰似弹琴人一面抚琴,一面走近,琴音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 这般技法已非一般人能掌握,听得懂音律的二太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阮,活像见了鬼。 苏阮的琴音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每个音节清晰可闻。 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 ……天籁! 苏良不觉闭上了眼,身子随着苏阮的琴音微微晃动,手指一点点打着节拍,全然沉浸在这百鸟朝凤的图景之中。 集中在苏雪身上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全部汇聚到苏阮身上,巴巴的望着优美如仙的她。 苏雪的萧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都无人发现。她也怔怔的看着苏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化作一张白纸。 游走在苏家画舫不远处的宋家画舫内,宋瑾凭栏倚靠,亦闭目聆听,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苏阮的指尖慢慢和缓,渐渐百鸟离去,春残花落。 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一曲毕,长长的时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就算是完全不懂音律的四太太,也是满脸陶醉。 二太太数度想打破僵局,却不知从何谈起。 太好、太好了,就算是她,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好……”终于是父亲打破了僵局,眸色含笑,竟站起身来,行至苏阮身侧,伸手来搀她。 苏阮有那么一瞬间的受宠若惊,又很快收敛神色,与父亲行礼。 苏良笑容满面:“你自学的?” 苏阮娇羞道:“父亲,是不是弹得不好?” 苏良道:“不,是太好。阮儿如此天赋,理当请名师好生教养。” “父亲喜欢就好。”苏阮微微一笑,心知自己留家之事有了八分把握。 她的余光往右边一扫,窥见苏雪微微发白的脸,还有二太太那张满是愤恨的面容,禁不住噗嗤一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踩她一脚,反倒连能唯一的优势也丢了,还真是可怜! 苏阮前脚回阁楼,后脚父亲的赏赐就送来了。锦缎、珠玉、字画、书籍……几个箱子,在夜雪阁门前排着。 秋娘几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赏赐,忙不迭的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尤其是春桃,兴奋的上蹿下跳。 苏阮却是神色淡淡的坐在厅堂之中,捧着茗茶小口啜饮,未见多少喜色。 第四十二章 暗潮涌动 父亲赏赐的不过是小恩小惠,她上一世被苏雪抢走她的嫁妆,是母亲留下的一套大宅子。那套宅楼位于最繁华的宝马大街,价值千金,是母亲出嫁时宁王给女儿的嫁妆。 母亲将其租赁给他人做生意,收取丰厚的租金来补贴苏家的用度。在母亲弥留之际,曾留下遗言将那套房子留给自己的女儿,那时阿阮年幼,被放置在念慈庵抚养,待她成人回到苏家之时,那套房产早已被二太太自作主张给了苏雪做陪嫁。 想起这里,苏阮的眼神愈发冰冷,握着茶盏的手指一分分不受控的握紧,对父亲和二太太的恨意再度灌满胸腔。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今日是父亲宣布二姨娘扶正的日子,现在看来,且不说彻底打算父亲的念头,至少暂时让二太太扶正是不可能了。 二房为了不让她和父亲见面,不惜投毒加害于她,熟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她大出风头,现在一定气的跳脚! 苏阮觉得有那么些许解气,眉色也轻松起来,唤来秋娘准备热水,打算沐浴就寝。 “七姑娘,骑马装已经放置在您的房间了,请您明日尽早梳洗打扮,与老爷一同出行。”苏良的侍从对苏阮的态度也来了个大逆转,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奴才会派车来接您。” 苏阮道:“骑马装?” 侍从道:“明日的猎狮大会,老爷请您同行。” 苏阮奇怪道:“皇族举行的猎狮大会?” 侍从道:“是。” 苏阮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 近年来边关频频征战,国家愈发尚武,男子皆以勇猛、敏捷为尊。为了鼓励男子们练武,圣上在五年前亲口提出要举行猎狮大会,每年的开春之时,在郊外举行的狩猎活动。 这场狩猎活动由皇家做东,帝都的八大王府、世家都会派出骑射的好手参加,参与人数在一千人往上,绝对是一场热闹的盛宴。 在猎狮大会上,除了寻常的狩猎之外,太子会亲自放一只以人肉驯养狮子归山,参与狩猎的人则以猎到这只狮子为头筹。 猎到这只狮子的人,可凭借尸体向皇上提任何一个要求。 苏阮喜好骑射,在做平王妃的时候,也向宋瑾提出过要随他参加猎狮大会,不过都被他以太危险拒绝了。据他所说,每年因为猎狮大会都要死伤不少人,但是,贵族们仍乐此不疲。 次日一早,苏阮便坐上马车与家人会合。 这次的人员和昨日大为不同,女眷仅有苏阮一人。父亲、大哥、三哥、四哥,以及若干侍卫,洋洋洒洒的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向郊外的狩猎场前行。 苏阮和苏修同坐一车,上车之后便发现乘坐的马车异常低调简单,她摸了摸用最常见的木板搭建的车壁,狐疑道:“大哥,这马车不是咱家的吧?” 苏修笑道:“你倒是细心。这马车是父亲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就凑活用用。” 苏阮道:“借?” 苏修放低声音:“阿阮你是不知道,猎狮大会明面上帝都的官员世家都能来参加,但其实重头戏都在皇子们和世子们那,他们会在猎狮大会上各自为政,互相角逐、拿实力较量!其他的世家和官员多只是凑热闹,尤其是咱们家这样的经商世家,一切都要低调,不可妄出风头。” 苏阮笑了笑:“阿阮明白。” 当今朝中各个势力割据,一个捕猎盛会也能演变成权利的角斗场,不跟皇族沾亲带故的都只能靠边站――或者选一个强大的势力站队。苏家经商,自是不想趟这浑水。 苏修摸了摸她的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就当出来游玩一趟!父亲让你来,也是想与你一同看看湖光山色。” 苏阮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苏修窥见她眼底的不屑之色,道:“阿阮,昨夜父亲与我促膝长谈,言辞中似乎对你颇有愧意啊。其实他在你幼时将你安置在念慈庵,也是无奈之举,祖母那边……” “愧意?”苏阮打断他,“那种东西有何用?” 苏修一怔:“阿阮,父亲他……” 苏阮打断道:“不要提他。” 在苏修面前,她有些许的任性。因为她知道,大哥绝不会怪她。苏修果然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好好,阿阮说了算,你说不提就不提。哈……别不高兴,我们还是继续说猎狮大会吧,据小道消息,今年的头筹会在平郡王府和礼王府之中产生。你说会是哪一方赢?” 苏阮对这头筹没什么兴趣,懒洋洋道:“礼王府吧。” “为何?” 苏阮认真的想了一想:“郡王府的人很讨厌。” 苏修哑然失笑:“郡王府将来可是你的婆家!” 苏阮的嘴角抽了抽:“大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这一世不会再嫁入宋家,但是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方案。今天的狩猎活动是郡王府和礼王府之间的较量,也许,会看见宋瑾大出风头……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停下,苏修从车帘里探头往外看,忽然惊喜道:“是伯父!阿阮,快下车与伯父问好!” 第四十三章 群龙 苏修兴冲冲的拉着苏阮下了马车。 苏阮一下车,看见三辆装饰极为豪华的大马车与自家的马车并排而立,且不说那马车比苏家的要华贵多少,光是车架上坐着驱车的家仆衣着华贵,手持佩剑,看着比苏家的家仆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正与父亲攀谈的伯父苏温身上。苏温衣冠华服,手持玉扇,头戴金冠,华贵不言而喻。他的面色威严若磐石,哪怕与亲弟弟交谈也是不苟言笑,肢体动作也极少,这一点上,倒是有些像墨宸。 苏阮看着他,慢慢勾起了一些往事。伯父是从二品的大员,极有政治头脑,在朝为官甚为出色,如果不出意外,他爬上宰相之位也指日可待。可惜因为年轻时征战沙场,伤了根本,身体不好,一直没有生子,身边仅有养子墨宸,后来又将苏德讨要了去继承家业。他病故的时间也非常早,就在墨宸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之后不久,他就去了。 苏阮和苏家人接触都少,更别说这位伯父,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回,感情当然不深。 苏修热情的迎上去与伯父说话,苏阮随着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上去,在众人寒暄完毕之后才慢条斯理道:“大伯好。” 苏温回头看见苏阮,微微一愣,又望向苏良:“郡主的女儿?” 苏良扫了苏阮一眼,点头。 “真像。”苏温这才与苏阮说话,“都好多年没见阿阮了,今天伯父没带什么好礼,改日挑一样礼物,让宸儿给你送去。” 苏阮客套道:“伯父不必客气。”忍不住多看了伯父几眼,心头暖暖的。 虽然上一世和伯父接触不多,但是每次见面伯父都会给她礼物,或大或小,或珍贵无比,或只是他挑选的小礼物。 这一次也一样。 她曾以为这是伯父为人大方,后来问过他人才知晓他对其他侄女并没有这么好,这份好,是单单对她而言。至于究竟是何原因对她刮目相看,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苏修道:“伯父,阿宸怎么不在?” 苏温突然就板起了脸,声音也冷了几分:“我哪管得到他。年纪愈大就愈发没规矩,想怎样就怎样。” 苏良笑呵呵道:“大哥和阿宸吵架了?阿宸年纪轻轻就功名赫赫,外人都道他是大哥的骄傲,大哥你也别对他太苛刻了。” 苏温道:“毕竟不是亲生的,总是感觉……不说了,别在晚辈面前提这些,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等迟了,三皇子怪罪就糟了。” 苏阮偷偷瞥了伯父一眼,也不知道伯父是的是气话还是真心话,这么听起来,伯父一直没把墨宸当亲儿子看! 也是,倘若他当真对墨宸视若己出,后来又怎么会问苏家要一个男丁去继承家业? 不知道墨宸在伯父家过的是怎样寄人篱下的生活……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苏阮突然有些惦记起他来,低头一回想,两人好似也才两日不见而已。 马车再度启程,这次明显加快了速度,飞奔向目的地――皇家狩猎场。 狩猎场的外围是一块巨大的露天空地,摆上了几十张长矮榻供众人休息。位置都是安排好的,苏家人被宫人领着来到他们的位置入座,奉上酒水点心,让他们稍待片刻。 苏阮坐在苏修身旁,往四周看了一圈。位置差不多坐满了,除了周家,其他都是官宦人家,皇族的人和王府的人倒是没见几个。人多,场面有些吵闹,像闹市。 人群后方忽然骚动起来:“参见平郡王、礼王殿下!” 众人纷纷离座下跪,苏家人也起身来,随同跪下。 苏阮跪在过道旁侧,听得整齐的脚步声慢慢走来,有人经过她的身边,也跟着众人轻声:“平郡王、礼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众男声之中,尽管她声音放的很低,仍旧是非常出挑。走在身边的脚步忽然停了,纹着蛟龙的藏青色衣摆在眼帘前摇摆,久久不离。苏阮以为是自己惊扰了对方,忍不住撩起眼帘想看看是什么状况,一抬眸便对上宋瑾幽深的眼睛,他的目光如火般炽热的凝视着她,苏阮心里咯噔一跳,匆忙垂下眼帘。 他怎么会看着自己……分明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吧!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不是戴着幕篱的吗! “五弟,在看什么?”平郡王世子宋离回头,也看了一眼苏阮,道。 “没什么,大哥。”宋瑾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到――” “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是重头戏来了,这会苏阮索性只动动嘴型,不发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在她身边,却毫无征兆的再次停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立场 见鬼……苏阮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招惹了哪路神仙,她低低低埋着头,坚决不抬头看。 站在她身边的人停留片刻,往前走去。 他一走动,原本凝固的空气好似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幽如海棠的清香如淋墨泼洒,潺潺绕绕。 苏阮依旧低着头,眼神却变得柔软起来。是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独属于他的香气,过目不忘。 上次告别的时候,她还担忧着那是否最后一次相见,没料想……重逢如此简单。 平郡王府、礼王府、诸位皇子、太子……大人物依次登场出现,最终是太子发话:“众卿平身。” 群臣谢恩,起身落座。 苏阮坐回原位,目光迅速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毫不费力的在最前方发现了墨宸。 今日他的穿着颇为正式,暗紫色长戎袍环着精致的白狐毛,极是雍容华贵,腰上的束腰为黑金镶琉璃翡翠玉带,细长的手指中握着白如雪的盘龙长剑,广袖博带在风中猎猎扬起,孤傲,清逸,出尘,在一众皇亲贵族之中,他如一轮明日般耀眼。 苏阮的心却是咯噔一跳――他竟立在太子身边! 太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年不过十八,体弱多病,平日里足不出户,也极少参与朝政。 此刻,太子病怏怏的半卧在金顶华盖辇车之上,低垂着眼帘,看起来了无生气。 墨宸就站在他右手侧,这个位置,俨然是最重要的弘股之臣才能站的! 苏阮的心好似一瞬间沉到了冰冷的寒潭之内。 太子体弱多病,很少参与朝政,慢慢被朝中有权势的人架空,只是一具傀儡。 若干年后,他死于一场政变,由三皇子继承大统,成为新的帝王。 墨宸站在太子身边,无异于飞蛾扑火,玩火自焚! 苏德怪声怪气道:“我说怎么一整天都不见墨宸的人影,敢情他已经混到太子身边去了,有功勋的人就是不一样,和咱们没得比啊!平步青云、高楼直上,一飞冲天喽!” 他们所在的位置偏僻,周围也没有其他人,苏德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 苏修拉他一把:“三弟,别乱说话。” 苏凌好似没听见兄长的训斥,接着三哥的话也道:“太子?呵,我听说朝廷里势力最强的是礼王府、平郡王府、三皇子,最弱的是太子……这些都不关咱们的事,但是,我看咱们以后还是少跟他接触,免得惹祸上身,啧啧。” 苏德道:“四弟说的没错,以后要少跟他来往了。” 平日里为了讨好伯父,他们哥俩就跟癞皮狗似的跟着墨宸,这会倒是见风使舵的快。 苏阮对两人极为不屑:“宸哥哥幼时在宫中做太子伴读,与太子更为亲密些有什么奇怪?也不晓得三哥四哥是在哪听来的话,也敢胡言乱语,就不怕折了舌头。” 苏凌和苏德怎么没想到苏阮也敢训斥她,生气道:“阿阮,你在教训谁呢?” 苏阮压根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两位哥哥,你们不乐意听我也要说,有些话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也罢,这光天化日之下,四处都是走动的人,你们也在这里搬弄他人是非,逞一时口舌之快,就不怕祸从口出?” “你――!” “住嘴!”苏良断然打断儿子的话,“阿阮说得对,你们平日里不学无术也罢,在外面一定要管着自己的嘴!要是再让为父听见你们像女人一样在背后搬弄别人的是非,一定重罚!” 苏凌和苏德满嘴的话被堵了回去,恨恨的瞪了苏阮一眼:“是,父亲。” 苏阮哼一声,撇开脸,看向前方。 “嗷嗷嗷嗷――” 野兽的嘶吼声突然传来,众人连忙回头去看:“狮子来了!” 远远一辆巨大的马车缓慢的开来,马车的车厢已经被卸掉,只留下一个甲板,放置着巨大的铁笼,笼中一头巨大的金毛雄狮正在不停的摇头晃脑,嘶吼不休,时不时还做出要向人群扑来的动作。 这只狮子应该是成年雄狮,极是威武霸气,一声嘶吼,一个虎扑,把两旁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苏德一见狮子就腿脚发软:“听说这只畜生一直由生人肉喂养,残暴嗜血,见人就会发起攻击……看这架势,没八、十个人杀不死它……太可怕了……” 苏良见不得自己儿子露怯,没好气道:“在来的路上你不是说要捕狮子?” 苏德磕巴:“父、父亲,那是说着玩儿……” 苏良白他一眼。 装着狮子的车子从众人身边经过,一直行驶到太子身前。 狮子发出巨大的咆哮。 撵车内的太子总算是睁开眼睛,他稀松平常的扫了狮子一眼,淡色的嘴唇微启:“……墨宸。” 墨宸从容的走上前:“是。” ------题外话------ 谢谢漠嗳、禅月的花花,感动哇~我还以为没人看文呢,好安静―0― 推荐姐们的文 《悍女妖娆:农家医师》/七步红妆 前一晚还在跟爱人欢爱,第二天一睁开眼就变成了睡着硬木板,垫着禾秆草的农家女孩。 一贫如洗的家庭,疾病缠身的母亲,白眼狼般的极品亲戚,艾玛还可以再极品一点么这情况,这么好的水土咋养不出一个富裕和谐的村子捏 天真善良的小妹怎么可以去当丫鬟?啥?妹妹不去姐姐去?去就去!小心闹的你家鸡飞狗跳后院陈醋飘香! 好不容易碰上个中意的,还是个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司空恼了――亲了姐姐就要给姐姐亲回来,闪闪躲躲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盖房养鱼开荒造林,七寸神针天下无敌!救母亲开医馆,且看小司空如何让自家人摆脱困境带领全村人走向致富道路! 第四十五章 主动 他转身面对着狮笼,从腰畔取下一枚暗金色匕首,噌的一声拔出鞘。 银亮的光芒在阳光下闪烁,他的目光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想做什么?”苏修瞠目结舌。那只铁笼看起来并不牢靠,墨宸站在马车前面,他真担心狮子扑出来,一口咬掉墨宸的脑袋。 “找死啊?”苏凌嘀嘀咕咕,“要出风头也不带把自己的命搭上去的。” 苏阮皱了皱眉,双眸紧迫的望着墨宸,心中思绪千般流转。她并不觉得紧张,区区一头狮子,对于日后被人称为“战神”的墨宸来过根本不值一提,她只不过有些……感慨罢了。如上一世一般,他还是如此喜欢冒险和刺激,据闻,在战场上他永远厮杀在最前方,有任何事情,他都会一马当先,这样的男人,注定要辉煌,也注定是要……死在这种辉煌之中。 墨宸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他一手抓着匕首,另一只手径直就往铁笼的缝隙中伸了进去。 众人惊呼:“疯了!” 他在狮子面前站着的时候狮子就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见他一只手伸进来,毫不犹豫的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发出一声咆哮。 墨宸的手腕轻巧的一转,从铁栏中脱出,狮子扑了空,恼怒的大吼。 嘶吼声几乎要冲破天幕,听得周围围观的人胆战心惊。 墨宸不紧不慢的围着铁笼溜了两圈,彻底被激怒的狮子就一直徐徐的跟着他,淡褐色的眼睛透出一阵凶光,一人一兽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当墨宸再度将手伸进铁笼之时,它狮头一扬,几乎是将整个身躯撞了上来,砰的一声巨响,墨宸的手却以迅雷之势脱开,看着那只雄狮一头撞在铁栏上晕头转向,他轻巧的飞身一跃跳上马车,身姿利落的探手入内抓住它的一把鬓毛,另一只手扬起匕首,便见寒光一闪,一圈金黄色的毛被割了下来。 “嗷嗷嗷嗷――” 雄狮愤怒的连身嘶吼,不停以身躯冲击铁笼,砰砰砰的巨响震飞树丫上的鸟儿。 这一来一去不过转瞬,墨宸如飞燕轻巧落地,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围观的众人不自禁发出“哇”的一声,赞叹声连连。 苏阮稍稍松了心,却又叹了口气。 不远处,宋离望着墨宸,略带惋惜道:“是块璞玉,可惜没长眼睛。” 宋瑾道:“他是璞玉,大哥是美玉。今天的狮子,定是大哥的囊中之物。” 宋离道:“听你这语气,你不打算帮我?” 宋瑾道:“我还有别的事。” 宋离不依:“不成,小子,甭管你什么事,这事你得帮我,你舍得让你哥哥一个人去对付吃人的畜生?” “你不是有二十几个侍从吗?”宋瑾的眸光在人群里溜了一圈,落在苏阮身上,“我去给你找个弟媳妇。” “哈……”宋离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仔细的打量苏阮,“之前停步就是为了她吧!她是什么人?看座位这么偏,不是官宦世家……” 宋瑾道:“说起来的确是缘分,她是苏家的嫡女苏阮,苏家与咱家有百年婚约,我与她正是天作之合。” “我也听闻过与苏家的姻亲之说。”宋离若有所思,“既然这样,那你去吧,哥今天就不打搅你了。” 两兄弟聊天,撵车之上的太子也清了清嗓子,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慢慢道:“诸位,今年猎狮大会的凭证就是这一撮狮子毛,但凡能取到与我手中的毛匹配的狮子的毛,就是今年的优胜者,可凭此面圣,许一个愿望,父皇会为你实现……任何愿望。好了,来人,把狮子送到大山深处吧,祝大家今年都有大把的收获。” “狮子已经归山,咱们可以走了吧?”苏德还是腿脚打哆嗦,迫不及待要走。 剩下的事于己无关,早早撤了为好。苏良道:“我们就去外围转转,阿阮――” “苏世伯。”宋瑾突然走来。 鬼魅一样的声音。苏阮抬眸对上宋瑾炽热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暗道糟糕。 苏家人却很热情,众人齐齐行礼:“瑾公子。” 宋瑾略显拘谨的点了点下巴:“免礼。” 他其实鲜少和商户人家打交道,心理上就高出一等。 苏良道:“瑾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宋瑾道:“难得见到世伯,所以过来打个招呼。世伯近来身体可好?” 苏良微微笑道:“甚好,甚好。”他的目光一刻不停的审视着宋瑾。 宋家到弱冠娶妻之年的只有长子宋离和次子宋瑾,其中长子宋离早有妻室,次子宋瑾还孑然一身,苏家与宋家的联姻,必然就是和宋瑾结合――这个青年人,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女婿。 第四十六章 追求 宋瑾发现苏家人都在打量他,也没什么怯场的,仍旧是从容自若望着苏良,客气道:“听闻世伯喜爱喝茶,恰我前日去兰山时找当地的茶农买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都是取的毛尖上的嫩芽,成色倒是一流。倘若伯父不嫌弃,改日小侄登门送上。” 苏良欣然接受:“哦?兰山的雨前龙井历来是作为贡茶进献给别国君王所用,世侄能拿到货,很不错啊。” 宋瑾道:“那家农户与我家一直有些商业往来。伯父喜欢,下一季出新茶的时候,我便让茶农也给伯父留半斤。” 两人就这么攀谈起来。 苏阮站在父亲身后默默听着,心里复杂无比。 苏家与宋家的姻亲是由苏阮的祖父一辈定下来的事儿,据说,当时两家有共生死的情义。具体是什么事,流传到现在已经说不太清楚,只是苏家和宋家的姻亲之事在帝都无人不知。 事实上,在祖父一辈故去之后,经过这么多年,宋家凭借赫赫战功扶摇直上成为外姓王室,而苏家一脉从政、一脉跨入经商之途,在地位上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因为地位的差距,两家之间早渐渐断了往来,上一世,苏阮和宋瑾在大婚当日才第一次见上面。 按理来说,宋瑾和父亲也是没见过几面的。不过,宋瑾从小就在官场里沉浮,很擅长人际关系这一套,哪怕是碰到块石头他怕也能迅速拉近关系,这不,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哄的父亲眉开眼笑。 苏阮偷偷瞥了谈笑风生的父亲一眼,见父亲的眼角弯弯,唇角上扬,说话的声音轻快愉悦,回家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般开心,看样子,是对宋瑾很满意了。 “就让阮儿跟你去吧!” 苏阮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茫然的抬起脸来,还没弄清什么回事,就听见宋瑾道:“我定会照顾好她。” 苏阮道:“什么?!” 苏良皱了一下眉头:“阮儿,都没听我们在说什么吗?瑾公子邀你去骑射场骑马射猎,你且随他去吧。” 苏阮没料想自己一恍神就被卖了,脱口而出:“我不要。” 苏良立马板起脸:“不听话!你平日里体弱多病,是该多去练练骑射,锻炼身体。难得瑾公子愿意不吝赐教,教你骑马,你还推三阻四?” 苏阮被堵的没话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的神色却仍不妥协。 苏良似乎被她惹恼了,低吼:“阮儿!” “世伯别动怒。”立在一边的宋瑾打起了圆场,他转开视线望着苏阮,“阮姑娘为何不愿意去骑射?” 苏阮撇开脸不看他,没好气道:“我不会。” “我教你便是。”宋瑾的声音不似与常人说话那般冷冽,带了些许温柔,竟似在哄着她。 苏阮心里头对他抗拒,什么也听不进。她不想和他牵扯,任何牵扯都不要! 苏修眼见局面尴尬,忽然笑了起来:“哈哈,瑾公子,舍妹养在深闺难得出门,所以有些害羞,希望你不要见怪啊。不过,我做哥哥的也在这里说一句,毕竟是男女有别,你单独与舍妹同行怕是不妥。” 宋瑾皱眉。 苏阮喜上眉梢:“大哥!――” 苏修接着道:“不如让我协同舍妹与你同行,你不会介意吧?” 苏阮差点没吐血:“大哥,我――” 苏修道:“阿阮,瑾公子亲自前来诚意相邀,你就不要拒绝了。有大哥陪着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苏良道:“那就阿修陪着阮儿。” 宋瑾没有意见,点了点头:“这边请。” 苏阮心道:父亲和哥哥首肯,她也拒绝不了,就当是纯粹去骑马玩玩,别想那么多了。便也应允下来。 宋瑾所说的骑射场就在狩猎场的外围。 场地被木栅栏围了起来,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饲马场,可以比拼马术、射箭、摔跤等等,供给不想参与狩猎的贵族们玩乐所用。 苏阮跟着他们来到练马场,宋瑾令人牵了两匹马来,苏修一匹,他一匹。 苏阮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俩英姿飒爽的翻身上马,暗暗懊恼不该谎称自己不会骑术,这可好了,只能看着! 宋瑾以漂亮的姿势翻上马背,调转马车来到苏阮身边,俯下腰递了一只手给她,微微一笑:“上来。” 苏阮不动:“我要坐我哥哥的马。” 宋瑾道:“我让侍从找了女驯马师教他骑马,他没空管你。” “你……”苏阮咬牙,“无耻。” 宋瑾低低轻笑一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暗道可爱。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径直抱上马背,靠近她的耳后,轻声:“为什么讨厌我?” ------题外话------ 更新时间改为早上12点之前,不出意外就是12点,方便大家白天看文,请知悉。 第四十七章 妻 “知道我讨厌你就好,别打我的主意,宋瑾。”苏阮眉目发冷。 虽然想不明白他何时看上她,但是,她很确定宋瑾对她起了邪念!他看着她的眼神太热了……她和他夫妻十五载,对他无比了解,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像是一团火,恨不得要把你烧的干干净净才好。 “呵……还从没有哪个女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你很特别,苏阮。” 宋瑾的长指轻轻拨弄她的发丝,眼神迷离而深幽。 “你以后会遇见很多特别的女人,确切的说,每个女人都很特别。”苏阮冷冰冰道。 她当平郡王妃的时候,他纳了十三个妾室,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儿,没进家门的外室就不多说了,数之不尽。对于他那样高贵身份的人来说,女人越多,越能显得他尊崇。 “你这话我同意,这世上每个人都特别,但是,并不是每个人对我而言都特别。”宋瑾在她耳畔呵气如兰,声音缱绻深情,“昨日听见你在泪湖抚琴的琴音,我就决定了,你的琴声,日后只能予我一人。我以前不相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说,但是你……你太美了,阿阮,任何男人都会对你动心。” 他惯来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苏阮听来只觉得可笑。 宋瑾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又有绝佳的高贵出身和在乱世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这样的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而拒绝他的,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苏阮嘲弄道:“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就是你这种‘天底下的女人都会爱上我’的态度,真是让我想把昨天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她故意把话说的粗鲁不堪,但愿宋瑾能打退堂鼓。 宋瑾收敛了神色,笃定道:“我是认真的,阿阮。” 苏阮道:“我也是认真的,宋瑾。” 宋瑾不明所以的望着眼前的女人,明明是美丽而温情脉脉的一张脸孔,面对他,却是那样冰冷的拒绝,甚至不留一丝回转的余地。他的声音忽然硬了几分:“我们有百年姻缘,不论你接受与否,你都注定是我宋瑾的妻。”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苏阮的心里忽然有些翻江倒海:“妻?你将来一定会辜负你的妻。”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未来的样子吗?”宋瑾注目着她,“我也许会有很多女人,但永远只有一位妻子,那个女人,必定是我生命里的挚爱……我会给她我能给的一切……” 苏阮哑然失笑。 宋瑾拨弄着她的长发,柔声道:“我们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言之过早?待你成为我的妻,我再将这些话日日在你耳边诉说。” 苏阮硬邦邦道:“白日做梦。” 宋瑾轻笑一声,不以为然:“想学骑马吗?” 苏阮道:“给我一匹马就行,不用你教。” 宋瑾道:“你会骑马?看来是我小看了你。来人,牵匹马来。” 仆从牵了一匹高头白马来到他们身边。 苏阮下地,二话不说,一个翻身,利索的坐上马背,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至极。 宋瑾突然嗤笑出声:“还说不用我教,这动作和我上马的姿势一模一样,你到学得快!” 苏阮一愣,猛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的骑术是他所教,所以骑射的动作都有他的影子,顿时羞的脸一红,恼怒:“宋瑾――!” 宋瑾强忍住笑:“好好好,这是你自行揣摩的,行了吧。” 苏阮自信心严重受挫,突然迅速一拉缰绳,策马狂奔:“想娶我,就追上我!” 宋瑾一听,来劲了,马鞭一挥,撒腿就追。 哒哒哒、哒哒哒…… 两匹骏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肆意奔驰,如春风过境,带来芬芳的气息。 苏阮牟足劲往前狂奔。 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她肆无忌惮的奔走,也不看方向,哪儿有路往哪走。 钻进一片灌木丛林之中,前方被高高矮矮的灌木遮盖了视线,还来不及放慢速度,突然视野中冲进来一队人影,苏阮紧急勒马,骏马受了惊,发出长长的嘶鸣声,左摇右摆的想将她甩下马去,她努力控制了许久也没能成功,终于还是被甩了出去――砰! 宋瑾飞跃而来一把接住她:“小心!” 苏阮倒是无碍,一咕噜爬起:“我的马――” 受惊的马儿正在横冲直撞,对方那一队人被撞击的鸡飞狗跳,惊叫不断,明明有十几个人,居然拿一匹马毫无办法。 宋瑾摇了摇头,从箭筒中取出一枚长箭,拉满弓,噗嗤一声响――砰!马儿应声倒地。 “谁啊?是哪个小兔崽子?敢冲撞本世子!” 第四十八章 小惩大诫 混乱之中,一个圆滚滚、一身泥巴的胖子一边叫骂,一边千辛万苦的从灌木丛里爬了起来。他头上的珠冠歪歪扭扭的耷拉在脑袋上,赘肉横生的脸被泥糊的一块黑一块白,看起来像是刚从炭炉里出来似的,很是可笑。 苏阮却笑不出来,反而脸色有些难看。 她认得他,礼王府的世子爷御景廉。御景廉刁钻恶毒,纨绔嚣张,是帝都出名的恶霸。他非常好色,曾经因为抢占落势的恭郡王的郡主而闹得满城风雨,帝都的女子都对他避之不及。 宋瑾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阮斜过眼睛瞥他一眼。 御景廉被左右的人搀扶着才勉勉强强站稳,骂骂咧咧:“反了反了,畜生居然敢冲撞本世子!看本世子把你抽筋扒皮,唉哟……是谁,到底是谁!” 苏阮舔了舔唇,上前道:“是我。” 御景廉身边的侍从道:“对,对,就是这个女人的马!……咦,瑾公子?您怎会在这?” 宋瑾方要说话,苏阮已抢了先:“这件事和瑾公子无关,我的马不慎撞了你们,对不起。你们有伤了哪儿,或者需要赔偿,我愿意赔。” 她不想把宋瑾牵扯进来,这事是她一个人造成的,和宋瑾没有关系,她不想欠他,也不想害他。 宋瑾转脸看着她,蹙眉。这女人,当真要和他撇清一切关系? 几个侍从凶神恶煞的吼叫:“赔?你赔得起?知道我家世子的身子有多金贵?知道这块玉价值多少吗?知道……” 一连串跟放机关炮似的。苏阮听的头皮发麻,她恨想告诉他们,不管多少钱她都赔得起,可是对方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像个呆瓜似的杵着由他们骂,郁闷到极点。 宋瑾看着她恼火又不能发作的表情暗暗发笑,开口打断道:“廉世子,不慎冲撞了你,抱歉。” “瑾公子,是你啊,呵呵。”御景廉不拿正眼瞧宋瑾。不过是个庶子,因为母亲的身份高贵也略有点地位,当时说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在宋家的平辈中,只有宋离有资格跟他谈话。 宋瑾将御景廉的神色阅尽眼底,不动声色道:“世子可有摔伤?” “没什么大碍……”御景廉总不至于拿这事揪着对方不放,这才看向宋瑾,熟料目光却被他身边的的苏阮给吸引了去。只看一眼,双眼就牢牢的钉在她身上不放,嘴里又使劲呻吟起来,“唉哟,把本世子的屁股都摔疼了,好疼,好疼,要人命啊……” 宋瑾身形一闪将苏阮挡在身后,沉声道:“廉世子伤得厉害,是否需要护送下山去看伤?” 御景廉眯着眼睛,色眯眯的目光就在苏阮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视,哈拉星子都快垂到了嘴角:“啧啧,看伤是要看,但是本世子不想让别人看,就让这姑娘看!就是不知道瑾公子舍不舍得割爱?改日,我再送三个美人到你府上,如何?” 他堂堂礼王世子,向卑贱的庶子宋瑾要一个女人,宋瑾应该感恩戴德的双手奉上―― 正在喜滋滋的浮想联翩,便听得宋瑾断然道:“廉世子在和我的未婚妻说笑吧?!” 未……未婚妻?苏阮咬住了唇,事到如今,也只能看宋瑾怎么助他们脱身了。 “我怎么没听闻平郡王府要举办婚事啊?”御景廉将信将疑。娶妻不是小事,在他们上流的圈子里,只听过抢妾、赠妾,没听过抢妻、赠妻,倘若这女人真是宋瑾的妻,这事,他也要掂量掂量。 宋瑾含笑道:“只是订亲,还未举行婚宴,介时一定请廉世子来喝一杯。” 御景廉不满的哼了一声,眼珠子还是紧紧黏在苏阮身上,就这么放走一个绝世美人,他很不甘心! 宋瑾察觉他的目光,又补上一句:“廉世子,我们正要上山去找我大哥汇合,就不与你多话了。告辞。” 御景廉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道:“既然是你的未婚妻,这件事就作罢。去吧。” 御景廉还不至于为此和平郡王府撕破脸,尤其是……宋离还在等着。 他不把宋瑾放在眼里,但还是很忌惮宋离的。 宋瑾翻身上马,又将苏阮抱上马背,两人就往上山走去。 苏阮沉着脸不发一言,该死的御景廉……迟早有天她得拔了他的皮! 正突然听见御景廉“唉哟”一声惨叫,“唉哟,好痛啊,好痛,哪里飞来的石头,唉哟……” 苏阮回头一看,御景廉正捂着胯下哀嚎不止。 她噗嗤一笑,抬头看着宋瑾。 宋瑾也正低下头看她,微微一笑:“小惩大诫,待我日后成了郡王,定要替你报今日之仇。” 第四十九章 失踪 苏阮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神微微一恍。 他必定会成为郡王,以他的手腕和狠毒心肠―― 他们成婚之时,他是是“瑾公子”,不出半年,离世子“意外身故”,他成了瑾世子。 接下来几年,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也因各种原因相继暴毙,父亲也恶疾缠身、迅速衰老。 很快,他取代父亲,继承王位,成为帝都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 这其中,一心想将夫君送上君王之位的她也出力不少。 她曾协助他部下天罗地网诛杀自己的亲弟,亲眼目睹过他谋杀他兄弟的过程,匕首直直的插入他兄长的心口,鲜血飞溅,打湿他冷酷俊美的脸庞。 是她,递上锦帕擦拭他被兄弟之血染红的面容。 是她,张开双臂抱住他,安抚他。 这是他们共患难的岁月,可惜,结局,如此残酷。 苏阮陷入茫茫的回忆之中,宋瑾亦没有在多言。他慢慢的、悠然的拥着苏阮,驾着马往前走,仿佛是在散步。对于年幼时就醉心权势、忙的如同陀螺的他而言,这样悠闲的时光就像是冬天的阳光一般难得,匆忙的时间,在这一刻沉淀,在悠悠的山水之间长眠。 这般走了许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的骚动打破了寂静。宋瑾勒马环顾四周,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和密林,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深山的捕猎区域。 “前面好似出事了。”宋瑾犹豫,苏阮还在,他不想带她涉险。 苏阮听着那边吵闹不断,道:“赶紧去看看,万一出了人命就麻烦了。” 宋瑾迟疑一下,还是同意了,迅速驾马奔去,方跑近一些,脸色大变:“怎么像是大哥的人马!” 他的双腿狠命一夹马肚子,几乎是风驰电掣的狂奔向人群。 跑的太快,重心不稳的苏阮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愕然的抬起脸看着宋瑾,他本能一刻的反应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宋瑾竟如此在乎宋离! “五公子!您总算来了!” 侍从发现宋瑾,欢天喜地的迎上来,又惊恐的纷纷跪倒:“属下无能,属下跟丢了世子!” “什么?!大哥丢了?!”宋瑾的声音极其紧张,飞快的跃下马,抓住一人的衣领,“怎么回事?!” 侍从被他拎的上半身被迫抬起,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解释:“刚才世子追一头雄鹿跑进了灌木丛,属下们拼尽力气也没追到他,追到这个位置……就……就彻底不见了世子的踪影……” “那么大一个人也能跟丢?!一群废物!这里到处都是飞禽猛兽,若是大哥有任何损伤,你们……”宋瑾怒极攻心,拔剑就要杀人,“你们怎么不去死!” 侍从们吓得屁滚尿流,个个作鸟兽散,又不敢跑远,保持着距离拼命哀求宋瑾。 苏阮见局面失控,连忙拉住宋瑾的衣袖:“阿瑾!你冷静点!他们办事不利是该罚,可是你就算要罚,也还请先找到离世子再罚!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光凭我们两个人找不到离世子!” 宋瑾平日极为谨慎,这会被兄长失踪的消息冲昏了头,才会一时失态。 听到苏阮好言相劝,他慢慢冷静,把剑收回鞘,懊恼的一拳垂向旁侧的树木:“该死,我不该……” 侍从们死里逃生,纷纷道:“属下这就去寻世子!” “等等!”苏阮叫住他们,“别自乱阵脚,山里头野兽多,单独行动不安全,你们还是结队同行为佳。”她点了点人数,吩咐道,“现在这里有二十个人,你们自行分成四个小队行动。三个小队探路寻人,一个小队下山通报消息,调遣人马上山来帮忙。”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众人都是晕头转向,被苏阮这么一整合才理清思绪,连连称是。 苏阮又嘱托道:“动作一定要快,因为一个时辰后就会天黑。入夜之后,猛兽躁动,寻人更加危险和困难。还有,请大家沿途留下记号,如果在山上不慎迷路,还能循着记号找回来。” 侍从们兵分四路分头行动,原地剩下宋瑾和苏阮。 苏阮道:“我们也行动吧。这些野兽的脚印像是鹿的蹄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应该会有所发现。” 宋瑾抬起眼看着她。 苏阮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你哥哥的身手很好,一般般的野兽伤不了他。而且他是大贵之人,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平安归来。” 宋瑾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苏阮摸了一下脸,“有脏东西么?” 宋瑾定定的望着她,问道:“你方才为什么唤我阿瑾?” 050 渣滓 刚才一时口急,把上辈子的称呼给带出来了,苏阮祥装茫然:“什么?” “就当是我听错了吧!”宋瑾也不跟她争辩,“你以后可以唤我阿瑾,我的家人都是这样唤我。” 他之前只觉得她很美很美,美的令他怦然心动,现在又发现她冷静、聪明、温柔,而且,很贴心,很暖人――将来拥有她的男人会非常幸福,那个人,必定是他宋瑾。 苏阮淡淡道:“我跟你还没这么熟,瑾公子。” 宋瑾笑道:“日后再改口也不迟。” 苏阮被他的无耻打败了,撇了撇嘴:“我说你刚才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怎么就不担心你大哥了?” “如你所言,我大哥身手了得,区区畜生哪是他的对手。我去找他,也先得将你送下山。走。” 他准备调转马头,苏阮却按住他的手:“来不及了。” 宋瑾道:“什么来不及?” 苏阮指了指天空:“你也不看看时辰。我们现在在半山腰,你若送我下山,还没抵达山脚天就黑了,你不可能再上来找你大哥;你若让我留在原地,就不怕野兽吃了我?所以,现在只有跟你一起上山这条路,找到你大哥,一起下山。” 宋瑾皱了皱眉,也抬头望了望天色,思量片刻:“看这迹象,应该会有一场暴风雪。阿阮,只有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你放心,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苏阮白他一眼:“别磨磨唧唧,难道你想害死离世子?” 宋瑾的语气阴森几分:“如果我不去找他,指不定他死在这里面,连尸身也找不到吧?” 苏阮背脊一冷,突然想起他上辈子下手谋害宋离的时候,语塞:“你……” 宋瑾看着她脸色大变,突然嗤笑一声,一扬马鞭,加快马蹄往前奔去:“虽然他总是压我一头的确讨厌,但是好歹是我亲大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苏阮扬起脸看着神色飞扬的宋瑾,一时无言。 两人沿着蹄印往山上搜寻宋离的足迹,可惜这里经过的人和兽类都很多,地上的脚蹄紊乱,根本无法判断去向。他们只有沿着小道不断的往大山深处进发,一边赶路,一边在沿途留下记号,寄希望与宋离能发现这些记号,找到方向,与他们碰头。 天色,渐渐暗了。 大风雪刮了起来,黑压压的云层铺天盖地,冰冷的雪花吹到脸上和脖子里,融化之后就是一片冰凉。 苏阮的身子渐渐受不住,浑身发冷――再呆下去,别说找宋离,只怕自己也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是当她看着同样浑身哆嗦的宋瑾一往直前的决然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大山的“第三区域”―― 这是为了尽可能保证众人安全而将这座山划分的一种方式。第一个区域为外围,巡逻的人非常多,基本上就是玩耍;第二区域用来捕猎;第三区域则是最深的山地,内里都是大型猛兽,猎狮大会的雄狮也是被放入这一区域之中! 宋瑾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策马就闯进了这危险的地界,却被苏阮突然按住了扬鞭的手:“等等!” 马蹄放慢,宋瑾低眸看向她:“怎么?” 茫茫的风雪之中,她的脸上看起来略显苍白,但是双眸已然清澈坚定,毫无惧色。 苏阮迅速的环顾了一圈四周,声音里有隐隐的担忧:“太安静了。我一路上都在观察,这里的灌木越来越密集,地上的脚印很多,上山的一路上却没有碰到一个人,甚至连野兽也没有看见。” 宋瑾一直着急赶路,被苏阮一提才觉察异样,他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原地转了一圈,冷汗从额头淌了下来。 “会不会……”苏阮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含混道,“狮子也已经被猎了回去,所有人都撤离了,这座大山里,只剩下了我们,天色一黑,我们就……” 宋瑾脸色铁青:“那我大哥――这不可能!” 他愤怒的重重拂袖,苏阮也噤口不言。 但是两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眼下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 当两人前进的马蹄停下之时,四周星星点点的火光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在夜色之中犹如幽冥之火阴森恐怖,陆陆续续的人头出现,足有五六十人之多。 苏阮和宋瑾发现危险时,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被彻底的包围在一个圈中,无数的箭矢对着他们,箭头银亮的光芒在夜空中如星辰闪烁――随时都能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下马!” 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吼道。 对方人多势众,硬拼肯定不行。宋瑾二话不说跳下马,又将苏阮抱下马。 俯仰之间,两人目光匆匆交汇,宋瑾看着苏阮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心中一痛,轻声:“对不起。” 苏阮叹了口气,看着满怀歉意的他,轻轻摇头。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对不起?他是救兄心切,她才是真的疏忽大意,步步陷入囹圄而不自知。 苏阮从容的反应给了宋瑾些许的安心,他转身面对黑衣人:“是大哥指使你们来的?” 黑衣首领阴沉沉的笑道:“瑾公子,死到临头,就不要问这些了吧?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尾随你而来,却不被你发现吗?我还以为你会更感兴趣这个问题!” “别回避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大哥派来的。”宋瑾死咬着追问。 黑衣首领道:“无可奉告。” “当真是大哥?他想要我的命?”宋瑾极力稳住情绪,声音却逐渐失控,“大哥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哪怕是在他身边多年的苏阮也极少见到他如此失常,忍不住道:“宋瑾……” 宋瑾根本无暇顾及她,近乎崩溃的对着沉默的黑衣首领咆哮:“回答我!或者马上杀了我!” 黑衣首领沉默了一下,轻飘飘的抛出一句:“他并不想见你。” 苏阮心口一跳,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这件事。 宋瑾踉跄一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瞬间轰然崩塌,碎的连渣滓都不剩。 连带着将他的心,也空落落的挖了去。 051 性命交托 宋瑾面如死灰,历来自信满满的双瞳一瞬之间黯然无光,彷如沉入了永不见底的寒潭之中,泛着冰冷刺骨的绝望气息。 他笑了一声,却更像是在哭,在寂寥的夜空之中,无声坠落。 绝望如此的强烈,就像烈火的烧灼——苏阮抿紧嘴唇,双眸切切的凝望着濒临崩溃的他。被至亲之人伤害的感觉,她也煎熬的忍受着,哪怕时至今日也无法释怀。 她在他身边十五载,却好似到这一刻,才稍许的了解他…… 苏阮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目光沉静而安然的望向前方的黑衣人。还不是感慨的时候,宋瑾已经崩溃,这局面,只有她能略争取一二。 黑衣人们都是一身黑色劲装,全身上下仅露出眼睛,标准的刺客衣装,想来应该是宋离聘请的杀手。宋离做这等残害兄弟之事,毕竟为人不齿,怕是连自己手下的人也是瞒着的,只能聘请外人。 苏阮对眼下的局面稍有了些底:“我说,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宋离给你们多少,我给你们翻倍的价钱,如何?” 她的个子娇娇小小,又一直被宋瑾护在身后,若不是此刻突然发出声音,那些黑衣人压根注意不到她。首领阴笑道:“咦,居然还有个漂亮小妞?” 苏阮干脆道:“开价吧!” “我们在江湖上混,讲究的就是诚信,世子给的价钱我们很满意。”黑衣首领拒绝了苏阮的提议。 苏阮听到他断然拒绝,神色反而轻松:“是吗?那么,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也不见你们动手!难道你们还有求于我们?!” 对方的眼中划过一丝犹豫,转瞬即逝:“哼,小妞伶牙俐齿,倒会套话!我也不怕告诉你……”他的眸光阴沉沉的落在宋瑾身上,“宋瑾,给我听着!一个月以前,你与礼王府瑜公子在酒肆发生口角,两人大打出手,当时有许多人围观,双方都觉得失了面子,由此结下了仇怨。今天的猎狮大会,你们两人又在山上遇见,因为旧仇的缘故,瑜公子挑衅了你几句,你在一怒之下拿剑杀死瑜公子。回家之后将此事向宋离坦白,而宋离为人坦荡不徇私,将你扭送至礼王府——不知,你是否听的明白?——” 宋瑾仍旧茫茫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苏阮秀眉一蹙,冷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宋离杀死了瑜公子,将罪名嫁祸给瑾公子,再利用平郡王府和礼王府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由他‘大义灭亲’将瑾公子押解到礼王府。既能除掉瑾公子,又能和缓平郡王府和礼王府之间的关系为自己增添功名,这算盘拨的可响亮!” 明面上看,是平郡王府的人杀了礼王府的人,理当结下仇怨,其实不然。 瑜公子不过是礼王府最不起眼的一个庶子,生死根本无人在意;而宋瑾却是王妃的爱子,平郡王的左臂右膀,如此交换极有诚意,礼王府必然服气。 “他的算盘拨的响亮,却需要宋瑾配合才行,不出所料的话,他们手里一定能要挟宋瑾的把柄。无论如何,只要有交涉,就有脱身的机会。”苏阮看出这局面的漏洞,心中默默盘算,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放低声音,“宋瑾!……阿瑾!” 被这么一喝,宋瑾骤然抬起脸,直直的看着苏阮,涣散的双瞳慢慢凝聚到一点上来。 毕竟是在权力场里打滚的男人,不过这么片刻,对他而言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的神色清明如许,眼睛看着神色决然的苏阮,激起了无限的保护欲,无论如何,他要护着她!他道:“阿阮,我……” “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你先假意配合他们,找机会脱身,活命要紧!”苏阮打断他的话语。 黑衣首领道:“雇主的盘算我们不知情,但是眼下的确有两个选择给瑾公子。一则,主动承认这件事,二则,被动承认这件事,不知道你想做哪个选择?” 苏阮偷偷给宋瑾使眼色,机会,就在眼前! “杀人之罪,我认。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们不能动我身边的女人。”宋瑾道。 苏阮一愣,气恼的瞪着他,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玩深情?耗下去,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她从四周亮起火光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今天这事,宋瑾还有活命的机会,而意外被卷进来的她因为知道太多,必死无疑,所以,她思考的问题也是如何尽力为宋瑾争取脱身的机会,全然没想过自己。 宋瑾却也倔强的回望着她,他怎会不知道她的处境比他要危险?所以他豁出一切也要保护她! 无论有怎样的前尘……两个人在这一刻,把性命交托到了彼此手中! 黑衣人断然道:“不行!她知道的太多,必须死!宋瑾,你配合我们,到时候上面出面保你,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你若实在不配合,我们也只有……” “杀了我吧!”宋瑾突然噌的一声抽出腰畔的短刀,对准自己心口,“你要杀她,我就不会配合你!但是,我死在此地,瑜公子和我的死就都会成为命案,朝廷会派人调查我的死因,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你,想清楚!我相信我大哥也不是这么交代你的吧?” 呵……苏阮的心中轻笑,这家伙,倒是当真想救她一命! 黑衣人沉默半晌,招来左右的人,低声商量。 他们嘘嘘摸摸的说了很久,最终拍板:“好,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杀她。但是也有前提条件,她不能跟你同一路,我们会派人把她送下山。” 宋瑾万般不放心,可是到了这一步,只能孤注一掷:“好……你们一定要将她平安送下山,倘若被我知晓她有任何差池,我会不惜一切的与大哥为敌,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黑衣首领道:“我们既然答应你,就必定会将她护送下山!” 宋瑾转头看向苏阮,声音温柔几分:“阿阮,你跟他们去,小心。” 苏阮看着他的眼睛,道:“不必担心我,你自己留心。” 052 救赎 嘴里在安慰着宋瑾,苏阮心里却很明白,这一分开,必然是诀别。黑衣人们不会放过她,眼下说要护送她下山,不过是他们用以安抚宋瑾的缓兵之计,一旦离开此地,他们就会对她下手。 不过,能让宋瑾暂且活着从山上下去,就有扭转局面的可能,毕竟,上一世的他并没有死在这件事情上,可见他定然成功的摆脱了这次危机。而她,就没这么好运了。 宋瑾与黑衣人谈妥之后,他们当即起程押解苏阮下山。苏阮又与宋瑾嘱托几句,就被捆住了双手,推搡着离开了人堆。 三个黑衣人用绳子牵着苏阮的手,连拖带拽的拉着她往下山的僻静小道上走去。 山路不好走,天色又暗,苏阮被绳子牵着,亦步亦趋的踉踉跄跄,几次摔倒又被蛮横的拉起,全身的衣服都被划的破败不堪,身上也不知道落了多少伤痕,痛的快要死掉。山上树木多,月光都照不进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传来几声幽暗阴森的狼吠和动物的咆哮,分外可怖。 到这时苏阮才真的感到惧怕,她经历过数次生生世世,对生死之事本是看得极淡,可说到底毕竟只是个普通女人,这样幽深如化不开的砚台的夜、随时不知从何处会袭来的野兽,身畔三个人不怀好意的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有如噩梦…… 暗夜茫茫,星云如梭,她游魂一般虚妄的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眼前忽然浮光掠影,如梦如幻的编制出男人模糊的身影。 苏阮的脚步不自觉停驻了,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影是谁就被人一拉绳索,踉跄一步险些再度摔倒,只能继续前进。 人影也迅速的消失了。 苏阮嘲弄的勾起了淡色的唇角。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和上一世一样,她在狱中闭上双眸与世长辞之时,眼前突然浮现他的身影…… “就这里下手吧,等会还要跟大家汇合,别走太远,山路不好找。”身前的黑衣人停下了脚步。他的手中银光一闪,一柄匕首被拔出鞘,光芒映照着苏阮煞白的面容。他回过身,看着苏阮,“姑娘,你死在这里肉身肯定会被野兽吃掉,也不会有人发现。虽然可怜,但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只有拿钱办事,好生投个胎吧!” 到此为止了吗?这一世,这么短,遗憾,这么多…… 苏阮闭上了双眼。 “砰!――” 未有想象中穿心的痛楚,反而是一声异响,如惊雷在耳边炸开,同时,她的脸颊一阵温热,好似被溅染上了热热的液体。 苏阮缓缓的睁开眼睛,三个黑衣人,就这么直挺挺的扑到在她身前的土地上。她呐呐的抬起手擦拭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血。 是他们的血…… 苏阮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他们三人的死因――三根穿心的箭矢从同一个方向射来,直接插进他们的心脏,一击毙命。 一发三箭,三箭入心,绝世的射手! 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哒哒、哒哒…… 苏阮的心突然不受控的噗通狂跳,不可置信的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夜色正浓,霜华满天,肆掠如流云的滔滔风雪之中,披星戴月的男人驾着高高的战马风驰电掣,向着她狂奔而来! 烈风鼓起他长长的衣袂,月色渲染着他绝世的风华,好似……天神降临。 苏阮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渴望他! 不过刹那转瞬的芳华,他驾马飞奔到她的跟前,稍稍放慢马蹄前行的速度,俯身一把搂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凌空将轻巧的她抱起。 “阿阮!” “墨宸!” 轻柔的呼唤好似夜风一般灵动。 苏阮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当当的落在墨宸怀中。 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让苏阮激动的话不成句:“你……你怎会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哥哥……阿阮……” 她的清瞳迅速蓄满泪水,呼之欲出的泪水就这般悬挂在长长的睫羽上,尤是楚楚动人。 看见她的眼泪,墨宸的身躯微微一颤,大手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的拥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别哭,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苏阮被他的双臂牢牢的抱住,才感觉坚硬无比的身体又有了一些温度,强撑着的她终于开始溃败,控制不住的泪如泉涌:“呜……” 墨宸最是怕她的眼泪,更紧的拥抱住她,低首在她乌黑浓密的发上落下一个轻吻:“对不起,来迟了。” 苏阮埋首在他怀里,泪水簌簌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打湿他的衣襟。 墨宸不再多话,静静的、紧紧的抱着她,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安抚着她。可是,当他低下头看着她脸上汹涌的泪水之时,却禁不住自己心头也微微发酸。方才只要再晚上那么一刻,他就要再一次失去她了,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两人在月光下紧紧相拥,一时之间,翩舞的时光好似被定格,冷泠泠的月光洒落在二人的肩头,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一高一矮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暗夜迷离。 苏阮在他的怀中慢慢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她扬起泪痕斑驳的脸,焦急道:“哥哥,宋瑾也被擒了!” 墨宸凝望着她:“救他?” 苏阮听着他的语气乖怪怪的,也来不及深想:“对方大概有五十人以上,而且都携带兵器,他们挟持了宋瑾。” “你想救他?”墨宸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的双眸静静的望着她,神色,有些异样的复杂。 苏阮记起宋瑾在最后一刻竭尽全力想要护着她性命的话语,斩钉截铁:“我想救他!” 墨宸搂着她腰肢的手用力几分:“好。” 苏阮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方向:“他们就在那边,应该还没有走远。哥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要救人可能会吃亏,是否想个办法?” “蝼蚁之力,何足为惧。”墨宸淡淡道。 他不经意展露的霸气一面让苏阮吐了吐舌头,既然他这么有把握,她就乖乖观战,一睹他战时的风采! 053 配合 这么想着,苏阮就满脸期许的等着墨宸行动了。 熟料墨宸不紧不慢的先摸了摸她被雪花打湿的长发,然后迅速脱下肩上的紫狐大氅将她包起。他的大氅又厚实又大,她整个人完全就陷进了他的衣服里,似乎还嫌不够,又把毛茸茸的帽子也给她戴上,确认她不会被雪打湿才作罢。末了,又用袖口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他做一切做的极为认真,双目专注无比,动作也极是轻柔,仿佛在伺弄一件昂贵的稀世珍宝。 苏阮一动不动的由着他“上下其手”,不愿打破难得享受的“公主”待遇,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着上回去城门口接父亲那一夜,他替她戴上幕篱的时候,也是如出一辙的细致。 明明是铁骨铮铮的战神,却会展露如此温柔的一面,也不知道这些温柔这是对她一个人,还是对别的女人也会如此?不知道他待婉莹公主,是否也这般缱绻…… 想什么呢! 苏阮摇摇头把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亟不可待的要去救宋瑾,居然还在胡思乱想! 虽然这么想着,她却当真也不担心。 从看到墨宸的那一刻开始,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就完全从她的脑海中抹去。 她毫不怀疑墨宸能顺利的将宋瑾救出。 墨宸将苏阮安置到满意的状态,才扬鞭一抽,驾马往山上奔去。 到这时,他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救人这件事情上。 救宋瑾?命运还真是玄妙。 微弱的,叹了口气。 驾着马一路疾驰狂奔,不消片刻就陆陆续续听见前方传来的脚步和马蹄声。 他立即放慢马蹄,避开大道,调转马头往灌木丛中走去。 山上的灌木都有一米多高,小黑的身躯没入其中,就如隐形了一般完全不见踪迹。和他极有默契的小黑也好似刻意放轻了脚步,奔走跳跃之间全然没有声息。苏阮坐在马背上暗暗称奇,果然经过特训的马就是不一样,如此乖巧听话、懂得主人心思,难怪墨宸对它厚爱有加! 轻手轻脚的又走了不久,黑衣人组成的大队人马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有打火把,只用极快的速度奔跑前行。 墨宸粗粗一览,对方大抵有六十几人,首当其冲是驾马的黑衣男人,跟在他身后的是被捆了双手的宋瑾。 苏阮小声道:“就是他们,最前面那个就是他们的首领。” “嗯。”墨宸二话不说,取下背上的墨漆弯弓,又从箭筒取出两支白羽箭矢,长指一弹拉满弯弓,箭矢搭上。 他拉弓的姿势极其优美,骨节分明的手指漂亮的曲张着,腕部的曲线流畅如水,隐约可见健硕的肌肉从肩头显现,性感的薄唇紧紧抿起,面色凝重而认真。 “你这就打算射啦?万一被他们发现围攻……” 苏阮的半句话噎在嘴里,他射箭的姿势实在太诱人了,她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幽深的双眸微微一眯,他勾起唇角,瞄准方向,满弓,射出―― “噗嗤――” 飞羽以极快的速度破开夜空,划出一道火光,杀向人群。 一人应声倒地,正是最前方的黑衣首领! “谁!” 首领毫无征兆的倒下,顿时一下炸开了锅。 “墨宸。”墨宸肆无忌惮的报上名号,发出爽朗轻快的笑声。 他的笑,如同雄鹰在半空中盘旋那般明烂,又好似阳光穿透丛林那般光彩动人。 苏阮从帽檐中扬起脸看着他意气风发,悄悄的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满满的安全感! 墨宸毫不避讳的从灌木丛中踹出,一步步靠近人群。 他的气势连黑衣人也吓了一跳,随着他的逼近步步后退。 谁是贼,谁是官,一目了然。 惊慌之后他们举起了弓箭,无数的箭矢对准墨宸,惊恐:“你……什么人!” 墨宸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仍旧策马前行,黑衣人们惊慌失措:“快放箭!射死他!” 黑衣人们满弓射箭,顿时万箭齐发! 新罗密布的箭矢迎面射来,墨宸沉住呼吸,素手紧紧的拉着缰绳,在他灵活的操纵下,小黑轻巧的跳跃着躲避射来的箭矢,马蹄的跳动宛如异常优美的舞蹈,满天满地的箭矢竟无一支能伤到他分毫。 对方一击不成,再度满弓射箭。 箭如雨,墨宸只管躲避,同时不动声色的步步后退,慢慢将人潮引散。 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他机警的眸子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宋瑾。 宋瑾早已挣脱了束缚,方才墨宸两支箭射来,一支射穿了黑衣首领的心口,一支,射断了他腕上捆绑的绳索! 但是,他是沉得住气的人,身边都是敌人,武器也早被搜刮,贸然行动恐怕反而乱了大事。所以,尽管场面一面混乱,他仍旧保持着被挟持的状态,混迹在混乱的人群之中,寻找脱身的机会。 这两人只凭一个交汇的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墨宸在极力为宋瑾创造机会,宋瑾亦在随时等候机会。 墨宸将人潮引开了大半,揪准一个机会,喝道:“宋瑾,还要等你多久?” “来了!”宋瑾高声回道。回身一脚踢翻身边的黑衣人,顺手把他腰上的佩剑抽出作为武器,凌空翻身上马,瞬时削掉三个人扑上来的人的脑袋!一拉缰绳,策马向外围突去! 同时有人挥着武器冲到墨宸跟前,他墨色长剑凛然出鞘,锋利的刀刃在夜空中闪烁一下,瞬时周围喋血三丈。 确认宋瑾的危险解除,墨宸不再恋战,拉紧缰绳,转头下山。 他骑马的速度快如闪电,像是一股黑旋风拂过,只消片刻,就将尾随的黑衣人甩的不见踪迹。 苏阮从帽檐里探出小小的脑袋,满脸崇拜的看着墨宸,这样的剑法和骑术,太出神入化了吧! 墨宸察觉她的目光,低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展露笑颜:“没受惊吧?” 苏阮摇摇头,展颜一笑,心道:好刺激!还想再来一次! 墨宸看着她无邪的笑容,心口微微一跳,忽然紧张道:“他没有对你做什么逾越的事情吧?!” 054 做个记号 苏阮茫然反问:“做什么?” “就是……”对上她水灵清澈的眼睛,墨宸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还太小,连及笄的岁数都不够,好多话在心头,却不知道与她从何说起。 他更希望她能享受没有忧虑的时光,其他的,他来替她解决。 苏阮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眨了眨眼,娇声:“哥哥?”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和他上山这一路风景可好?”墨宸“委婉”的询问道。 苏阮就算是傻子也听出他是想问她和宋瑾的事情,又迂回者不想直接挑破。她暗自发笑,故意道:“可好了!山上的风景怡人,鸟语花香,美如人间仙境……” 就是不提宋瑾如何。眼睛偷偷撇他,见他紧紧的抿着唇,眉头也锁起来了,才禁不住噗嗤一笑:“哥哥放心,要是宋瑾敢胡乱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定让他这辈子都不能行人事!” “哪学来的话!”墨宸轻声喝止她的胡言乱语,唇角却松懈了下来,眼睛弯成美好的弧度,“阿阮,你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马儿前进的步履不知不觉放慢了。 冷冷的夜风打在身上也不觉得寒冷,他偎在她的耳畔轻声曼语,想要聆听她最真切的心事。 “还不都听我父亲一句话。”苏阮轻叹。 从今天在烈狮大会上的表现来看,父亲和上辈子一样,想要将苏宋两家的姻亲压在她和宋瑾身上。 在家族观念森严的苏家,父亲的话无异于圣旨,想违抗父命太难,除非与家族切断关系。 这就更不可能了。且不说做出这等事会被人戳脊梁骨骂狼心狗肺,而且女儿家出嫁之后倘若没有娘家支撑,也就等于在夫家没地,日子绝对不好过;更别说以后若不幸被休,无法留在夫家,也不能回娘家,甚至没有户籍,又不能抛头露面的工作,往往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断绝关系这事,连苏阮也不曾想过。 墨宸不在意道:“你自己怎么想的?还是由着你父亲安排你的人生吗?” “我……”苏阮抿紧了唇,清眸流光暗攒。 上辈子她听从父命嫁给宋瑾,换来的是十五年如履薄冰的生活。 她和宋瑾的婚姻曾被视为佳话,是因为宋瑾的一往情深。 宋瑾登上郡王之位后,在她没有子嗣、娘家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执着的将她送上风光无限的郡王妃之位。 此事,在帝都引起一片哗然,人人都道她好福气,嫁给了帝都最有权势、又看重她的男人。 但是,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过的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和他婚姻,十五年的婚姻就像一场刀尖上的舞蹈,外表绚烂、内里腐烂――新婚之夜,他夜不归宿,她独守空房;婚后,看不起商户人家的婆婆对她百般刁难,苛待无比;平郡王府家业大,大姑子小姑子、嫂嫂、弟媳……互相勾心斗角,日子过的像是战场。 若说这些还只是外因,那么她不能怀孕这件事,无疑是他们婚姻里最大的伤口。 在平郡王府那样的大家族,女人没有孩子就等于没有希望。那时苏阮也不过十六七岁,得知自己的下半生被注定,绝望的想要死去。获知妻子不能生育消息的宋瑾,非但没有给过她半句安慰,反而开始不断的纳妾,生子……那时,苏阮对他就死了心。 乃至苏家被满门抄斩,她被他以一封休书逐出家门,两人恩断义绝,最终她病死狱中。 她不曾恨过宋瑾,因为十五年漫长的婚姻之中,那些细枝末节不过是一些小事,她和他更多的是在通往权利巅峰的路上携手同行。在互相利用中渡过婚姻,她利用他来扳倒苏家,他利用她来对付敌人,到最后他帮助她实现夙愿,她被他抛弃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算是恩怨两清。 可是,如今她侥幸重活一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不能重蹈覆辙! 心意已决,苏阮的神色坦然不少,声音也非常轻柔:“不求富贵,但求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一世长安。我会为我未来的夫君生很多小宝宝……” 墨宸望着露出温柔神色的苏阮,忍不住低首在她的脸上“啵”的亲了一口。 他语带浅笑:“做个记号。” 猝不及防的苏阮慌忙捂住自己的脸,脸颊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双眼猛然瞪大,恼怒的瞅着他。 “这么看着我……呵……又不是没亲过。”墨宸毫不在意的轻笑,反而撩着美丽的眼睛认真欣赏她恼羞成怒的表情,“啧啧……阿阮,你生气的时候,比平时还要可爱……” 苏阮被他几句话撩的脸色更加潮红,飞快的垂下眼帘,也不跟他争辩,只死命的搓自己的脸。 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又捏又扯,小脸都快揉成了面团―― 墨宸实在心疼被蹂躏的脸蛋,按住她的手,委屈:“有那么嫌弃吗?” “我都这么大了,还乱亲!”苏阮忿然。 太无耻!在她十岁以前,只要他们见面,他就肯定要偷偷亲她,十岁之后这事就没再发生,怎么突然又来亲……女儿家最宝贵的脸蛋,怎么能随便给男人染指!害得她……心跳的好快! 墨宸噙着浓浓的笑意,宠溺的望着她撅着小嘴,发可爱小脾气,心里爱到了极点。 苏阮却越想越想恼火,脸上红晕的范围越漫越大,连脖子根也变得绯红一片,白莹的肌肤泛着水润的光泽,如熟透的樱桃一般水灵通透,诱人无比。 墨宸将她美丽的姿态尽收眼底,喉结不由自主的滑了一下,忽然有些难耐。 克制……深呼吸一口,平息身体的燥热,伏了身在她耳畔,认真道:“以后别再让宋瑾碰你,一片衣角都不行。” 声音在耳畔,如魔鬼的咒语,穿破耳膜直接打到苏阮的心底。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乖。”墨宸很满意她的乖巧听话。 “阮儿――阿阮――” 远方,忽然隐隐约约传来男人嘶哑的喊叫声,声音焦虑又短促,在夜空中穿破重重的风雪迎面扑来,惊的树上的飞鸟乱窜,也惊的苏阮的心口一震,片刻的僵直后她神色恍惚的轻声喃喃:“是父亲?……我听错了吧,哥哥……” ------题外话------ 如果墨墨知道阿阮是重生的话,就不只是亲脸蛋啦 推荐好友今天首推的文文《猥琐尸姐,诱佛成魔》/十指拈佛,1对1玄幻爽文,雷魂在手,尸姐逆天,斗神佛,戏六界,和尚也疯狂!求支持! 开篇简介: 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顶黑乎乎的棺材内,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会如何反应? 当你辛辛苦苦用爪子刨土钻出地面,看见墓地中的群尸乱舞,你会如何反应? 当你兴高采烈正欲重操旧业跳起热情的桑巴,却被一道惊雷劈中成了光头,你会如何反应? …… 欲知后事如何,戳文便分晓~0~ 有爱对话: “和尚,白日宣淫需谨慎!” “放心,我已布了结界。” “和尚,本尸姐葵水来了!” “你也知道你是尸体。” “和尚,光线太强我没有激情!” “那就闭上眼睛。” “和尚,唔…” 055 这一世的温暖 墨宸微微一笑,贴着她的耳根轻声道:“阿阮,是伯父找到我,告知你在山上迷失的消息,我才上山来寻你。伯父本也要随我前来,但是因为他不善骑射,我就让他在山脚下等消息,想不到他还是执意上山来了。这么晚的山路,可不好走。” 苏阮抿唇,眸色忽明忽暗:“……” “我知你心中最割舍不掉的还是你的父亲,毕竟他是世上与你最亲的人,你与他血脉相连,舐犊情深。”墨宸看着她眼中的迟疑,声音愈发轻柔宽厚,“你父亲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阿阮,你们欠缺的是足够的沟通,主动一些吧……” 上一世,获知苏家惊变的消息,他从边关赶赴皇宫为苏家求情。那时苏家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已经被定下死期,包括已经出嫁的女儿也不能幸免,尽数被打入冰冷的死牢。 他卸下戎装来到天子议事的正和殿之时,垂垂老矣的苏良跪在御驾之前,颤颤巍巍的叩首,声声泣血:“皇上,罪臣不敢奢求您的宽恕,但罪臣手中尚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一枚,但求……恕我女儿苏阮的罪名,她早已出嫁,与苏家没有半点瓜葛……” 墨宸更紧的拥住苏阮软柔的身躯,这一世,他绝不会被动的由着别人操纵自己的命运,那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行! “阮儿――” 父亲的声音愈来愈近,那份真切的焦虑也更清晰的传达到苏阮的耳中。 她扬起脸看着墨宸,墨宸立即伸手抚弄她的脸颊,温柔浅笑:“我只是提个建议,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理解你。” 他这样懂得她,她……好似心头突然充满了力量。苏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刚才在山上发生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宋瑾会处理后续的事宜,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墨宸又嘱咐道。 牵扯到平郡王府与礼王府,估计会在帝都掀起一阵大波澜,实在不是现在的她能介入的范围。苏阮沉声道:“我明白。”说完,她就应了一声,“父亲,我在这里!” 这一声回应,远处立马骚动起来。不消片刻,就有大队人马冲到了眼前,为首的正是满脸焦虑之色的苏良。他看见苏阮,飞快的翻身下马,发疯似的像苏阮冲了过来:“阮儿!” 苏阮眼看着父亲像豺狼一样的扑上来,本能的就往后头躲去,熟料一退步就撞上墨宸硬邦邦的胸口,根本无路可退。再想往边上闪已经来不及了,父亲用最快的速度奔到她跟前,展开双臂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喜悦的唤着她的名字:“阮儿……” 苏阮被抱愣了神,僵硬的挺直身躯站立着,两只手就跟棍子似的直挺挺垂落在身体的两侧,随着父亲的摇晃而来回摆动,美丽的脸愕然无措,连双眸都茫茫然没有焦点。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享受过被父亲拥抱的待遇。 宽阔坚实的胸膛,微微发颤的肩膀,有力的双臂,父亲的拥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被父亲抱着,就像是拥有了全天下,像是天塌下来了,也丝毫不会害怕。 如果这是梦,她希望这个梦不要醒。 如果可以交换,她愿意用手中的一切来换取父亲的温暖。 苏阮忽然鼻子有些发酸,她想抬手擦擦眼睛,双臂却被父亲禁锢着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不争气的泪水失控的顺着脸颊淌下:“父亲,我没事,只是迷了路,对不起,害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亲宽阔的手掌摩挲着她消瘦的背脊,声音里有深藏的不安,“这次回家,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再也不要去庵堂了。” 苏阮闭上眼,泪水簌簌的滚落:“嗯!” 墨宸立在她身后看着父女情深的这一幕,微微扬起性感的唇角,眸中浮起一抹暖色。 “瑾公子也下山了,太好了!” 那边,平郡王府的人也欢欣的迎到了宋瑾的归来。 宋瑾似乎是疲倦极了,脚步非常飘忽,他浑身上下的衣袍都是沾染的血色,想来刚才墨宸带着苏阮一走,剩下的人都是他解决的。他没有过多理会迎接他的侍从,径直向着墨宸走来,走到他跟前,回头看了眼安然无恙的苏阮,道:“今日之恩,我不会忘记的。” 墨宸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弭无踪,冷然的望着他:“你能把这件事解决,别把我和阿阮扯进去,就算报答我的恩情了。” 宋瑾哑然一笑,正欲说话,忽然听得男人焦急的呼喊:“阿瑾!” 宋瑾心口一沉,转头,看见宋离驾着马飞奔而来。他抬手抚了抚额头,脸上露出难耐的神色,待到宋离飞奔至他跟前翻身下马之时,他就脚一软踉跄的栽倒下去。 “阿瑾!”宋离慌忙抱住弟弟,“怎么回事?” “好似受了伤。”墨宸指了指宋瑾头上一处还在流血的伤口,“离世子赶紧带瑾公子去看看吧。” “好,郡王府的人,撤回!” 墨宸目送着平郡王府的人离去,微微摇头。 今日之事,在上一世重演过。 那时,也是他出手救下了身陷囹圄的宋瑾。不过,并非今天这般刻意搭救。他在上山射猎,偶然撞见宋瑾被害,出于年少的侠义之心出手相救,因此惹了一身的骚,得罪了宋离,此后被宋离加害好几次,仕途的头几年一直爬不上去,都是拜宋离所赐。 这次,吃过亏的他根本不想插手宋离好宋瑾之间的破事,所以早早就收工下山,打算听之任之。 熟料刚下山,就被苏良告诉阿阮和宋瑾在一起,这才不得不上山去找寻他们。 所幸,因为上一次的经历,他不费吹飞之力就寻到了苏阮,将她救下。 阴差阳错,他又为了苏阮,再度救了宋瑾一命。 命运,有时候如此奇妙。 “阿修,我先走了,还有事。”墨宸走到苏修跟前,与他辞别。 苏修笑道:“你个大忙人,我就不耽搁你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墨宸道:“不必。阿阮能在苏家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说罢,又拱了拱手,策马离去。 ------题外话------ 父女短暂的缓和下~! 056 触怒 许是因为苏阮在山上失踪的事情给苏良造成了一些恐慌,归家的路途不再像来时那般分座两辆车,而是选择了同坐一辆。 苏德和苏凌两兄弟又开始吹嘘自己,嬉笑打闹欢快无比,全然忘了在雄狮面前吓尿的一幕;苏良紧紧的挨着女儿坐着,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对苏阮尤为紧张,目光一直跟随着苏阮;苏修与苏阮相对而坐,关切的问她一些山上发生的事情。 和大哥说了会话,苏阮觉得累了,全身发冷,头重脚轻,像是要发病的模样,便缩了缩身子,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苏良发现女儿的疲惫,坐近了些。 苏阮以为他嫌空间不够,也往边上挪一些,仍旧是直挺挺的靠在车壁上。 苏修发现父亲的心思,呵呵一笑,换位置坐到苏阮身边,让她靠着他的肩膀睡觉。 苏阮虚弱的一笑,倚着哥哥肩头迷迷糊糊阖着眼,陷入半睡半醒的梦境之中。 苏良用微弱的声音哼了一声,又往边上挪开几分,也合上眼闭目养神。 “墨宸真爱出风头,别家王府费时费力的组织着人马上山去猎狮子,他倒好,单枪匹马就把那只狮子给带回来了!刚才迫不及待就走了,肯定是进宫拿赏去啦!不知道他会向皇上提什么要求,我猜,他一准儿要向皇上讨要婉莹公主,公主绝色之姿,帝都哪个男人不想啊!”苏德阴阳怪气的揶揄道。 “不是听闻他不近女色吗?啧啧,我就不信还有男人不爱美色,指不定他满肚子花花肠子,不过不让旁人知晓罢了……”苏凌也满嘴的鄙夷。 这两兄弟提起墨宸,总是这种羡慕嫉妒恨的语气。 这也难怪,墨宸与他们同年,三人又是走动颇多的近亲,所以从小到大都被用来比较的对象。 这种事太伤人,活了近二十年,他们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胜过墨宸,无论是儿时在家里、学堂,乃至渐渐长大成人在朝堂、在权力场。墨宸如今已是太子的肱骨之臣,他们却还是只会喝茶、遛鸟、斗鸡的纨绔少爷。 虽然平日里日子逍遥快活,可是要比较起来……总算会有那么些愤愤不平! 半睡半醒的苏阮听着他们的谈话可笑,打起了些精神,眼睛虽未睁开,耳朵却醒了,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 回府长路漫漫,苏修也跟弟弟八卦起来:“他这次凯旋归朝又加功勋,已经是我朝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将军。这等资质和高度我等这辈子就不可能企及,你们就不要嫉妒了。” 苏德被拆穿心事,恼道:“大哥哪的话!我为什么要嫉妒?不过空有一身蛮力,一介匹夫罢了!真正厉害的男人,应该要向离世子、瑾公子、三皇子这般,在帝都呼风喝雨、坐拥权利,他……曲曲一介武夫!” “你忘了他幼时在学堂里是最受教书先生喜欢的吗?先生说他考取状元不成问题。不过他选择了铁血的一条道路。”苏修对墨宸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嫉妒也在情理之中,实话说,我对他也嫉妒的很,咱们苏家几个男丁,偏偏是外姓的墨宸最为出众,每次想起此事,我就觉得对不起父亲的悉心教诲。” 苏修嘴上说着嫉妒,言辞里却尽是欣赏之意:“他不容易,无父无母,伯父又极其严苛。我记得他七八岁的时候,因为背兵书背不下,被伯父轮着棍子追打,从他们府上一直打到我们家,那时候我们两家还住对门!当时父亲出面也没保下来,硬是吊在大门口的槐树上用鞭子抽小半个时辰,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苏阮皱了皱眉,墨宸儿时的事她所知甚少,只晓得他有一只耳朵听不太清,据说,是被伯父一个耳光“不慎”抽聋的。 如果大哥所言不虚,这种“不慎”的事看来是时有发生了。 苏凌道:“对对,当时把我们兄弟几个吓得直哭,哈哈。伯父真狠,要是他做我爹,我可不干。” 沉默听着的苏良忍不住斥责道:“别乱嚼长辈的舌根!你们的伯父人不坏,就是这爆脾气几句话就要动手打人,下手没轻重,又不是故意想打死墨宸。” 苏阮听这话听的不舒服,一个成人脾气不好,拿小孩儿撒气还有理?墨宸后来和伯父断绝关系,与长期被虐待有关吗? “墨宸这孩子现在很优秀、很出众,都是你们伯父教养的结果,当初挨打都值得。我就是太惯着你们,太把你们养的这么无能!一个个净会花天酒地……”苏良对几个儿子的不满全爆发了出来,瞪着苏凌、苏德兄弟,就是一顿狠狠的数落。 两人低下头,不敢再挑话了。 苏阮却慢慢的撑开了眼帘,目光定定落在父亲身上,微启红唇,蛾眉微蹙:“父亲认为,伯父在对宸哥哥的教养上没有错吗?” 苏良训斥儿子训的正起劲,冷不丁被苏阮一言打断,皱着眉看着她:“错?爱子之心,怎会有错?父母所做的一切,必然都是出于对孩子的爱!” 在对待她的问题上,父亲也是这般自以为是吧!苏阮闭上眼:“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当父母。” 她的声音很轻,满车厢的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变了脸,瞠目结舌的看着口出狂言的她。 苏良的脸色一沉,双眸沉沉如暮霭,死盯着苏阮:“好歹把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拉扯到这么大,怎么就不配称爹?!好歹是把你带到这个世上,难道不配当你爹?!” 苏阮不知道他是在说墨宸、还是在说她,方感觉些许温暖的心再度沉入茫茫的冰原之中,再睁开眼,恢复了如常的平和之色,语气却没半分服软,冷言道:“父亲息怒,女儿并没有冒犯之意,父亲您生我养我,女儿对您感恩戴德,视若神明。”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更似在讥讽,又或者,这些话早在她心口潆绕千百遍,找到一个出口,就迫不及待的崩了出来,想要收回却是来不及了。 苏良瞬时脸色铁青,极为不善的盯着苏阮,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怒火一触即发。 057 恶疾 父亲怒火冲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德还在一边煽风点火,挤眉弄眼的奚落:“七妹这话怎么那么大的怨气,你别忘了,你的锦衣玉食、美好人生都是谁给你的,你能和宋家攀上关系还不是因为咱家?父亲在外辛辛苦苦的打拼都是为了……” 一向只被人训斥的他揪准机会,噼里啪啦的当众训斥苏,越说,苏良的脸色就越难看,恨不得将苏阮生吞活剥。 “阿德,少说几句!刚被父亲骂过,又来挑拨离间!”苏修护妹心切,说话也不客气了。 苏德撇了撇嘴,收口。 苏修转而对苏阮,轻喝:“阿阮,与父亲道歉!” 苏阮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挺直了背脊,毫不避讳的与父亲对视,倔强在脸上一览无余。――道歉,呵!她说错了什么?!果然还是没法跟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相处,舐犊情深?积怨已深才是!伤害已渗入骨髓,根本不是一次“失踪”就能解决的! 换做往常,她早就认错以避锋芒了,可是这次,她不想忍让。 “逆女!”久未目睹女儿倔强的一面,苏良勃然大怒,扬手竟想来打她。 苏修大惊失色,一把抱住苏阮的肩膀将他护在胸口:“父亲,阿阮方才在山上受了惊,您莫要这般大声与她说话……” 苏良被儿子一提醒记起这事,手立马放下来了,只仍旧恨恨的瞪着苏阮。苏阮本就受了寒,此刻小脸苍白无血色,薄薄的唇不住的发颤,苏良一瞬间记起了亡故的妻子,冷冷道:“回去好好养着,不要再随意出门。” 苏阮知道父亲给了幽闭的惩罚,闭上眼:“知道了。” 回到府上,已近半夜。 马车驶进家门,庭院里灯火瞬间点亮。 延绵不尽的灯火将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在疲倦的夜里显得尤为温暖。 “老爷!终于回来了。妾身替您和少爷们准备了宵夜。”二太太迎了上来。 “父亲,您一路顺利吧?”苏雪也同时跟了上来,赶在母亲之前将马车的幕帘撩开,发现车厢内死气沉沉,众人皆缄口不言,父亲更是脸色微怒。目光一转,看见同样脸色僵硬的苏阮,心中暗喜,殷勤的主动伸手搀扶,“父亲,女儿扶您。” 苏良满肚子的火气在苏雪的款待中偃旗息鼓,由她搀扶着下车,脚落地,又侧目瞟苏阮一眼。 苏阮只是疲乏的倚靠在车壁上,目光游离在车窗外,并不看他。 “父亲,跑了一天,肯定累了吧?一会泡个热水脚,再让雪儿替您揉揉肩膀,保准就不累了。”苏雪和父亲说话的时候分外温柔可人,走了几步,回头,“七妹,不下车吗?” 苏阮漠然的转过视线,看着他们父女二人:“我不饿,直接回夜雪阁了。” 苏雪道:“也好,你先回去歇息,父亲这边我照看着。” 她将照看两字咬的特别重,俨然有几分示威之意,苏阮却无心和她纠缠,有气无力道:“劳烦姐姐费心。我们走吧。” 自泛舟之后,苏阮和苏雪的关系算是彻底崩了,这会苏雪和父亲单独相处,又不知道要怎么搬弄她的是非。这时,苏阮却觉得不甚在意了。 夜雪阁。 苏阮回到卧房。 秋娘伏在软榻小憩,手边还放着一碗水晶糕,已经凉了。 她不愿惊扰秋娘,拿了一件衣物给秋娘披上,自行打水,简单的梳洗后上榻。 挨着床板才觉得全身的酸痛都涌了上来,之前在山上时寒风太大,尽管墨宸护着她,仍旧有风雪钻进了她的脖子,回来的路上就不适,这会是彻底爆发,脑袋一阵阵的绞痛,心口发闷,好像有什么要破胸而出似的,痛苦的难以忍受,不多时,就咳嗽起来。 响动惊醒了秋娘,她凑到床边照看苏阮,探手入她的被子:“姑娘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奴婢!啊,您怎么全身冰冷!”她又摸苏阮的额头,更是大惊失色,“您的额头好烫!姑娘,您现在感觉如何?” “受了点寒,没有大碍。咳、咳……”苏阮含混不清的呢喃,可是身体却全然不由她控制,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的发疼,她佝偻着身子,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小小的身躯在被子里不住发颤,连意识都渐渐模糊了。 秋娘看着着急,拿了斗笠就要出去。 “这么晚,你上哪儿去找大夫?天亮再说,咳咳……”苏阮想起父亲给的幽闭惩罚,不光是她,连秋娘也是不得离开夜雪阁的范围。 秋娘心急如焚:“奴婢去找老爷,老爷肯定有办法!” “别找他。”冷汗打湿了苏阮的脸庞,她朦朦的撑开眼帘,嘴唇发颤,“回来。” 秋娘差点给苏阮跪下了:“我的小祖宗,您莫不是又在跟老爷斗气?求求您不要这么倔了!” “我不是跟他斗气,我又不是小孩!不必做无用功,陪着我就好,秋娘……”苏阮执拗的抓着秋娘的手,可是她哪有力气擒住干惯粗活的秋娘。秋娘一跺脚,甩手从她的手中逃了出去,抓着斗笠就冲出夜雪阁。 冰冷的夜风从窗口灌入,苏阮突然觉得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了自己一人,莫名的恐惧笼罩了她,剧痛之下咬住了被角,含混唤道:“娘……” 如果母亲还活着的话,一定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父亲和二房在共享天伦,哪顾得上她? 为什么要难过? 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发颤的手指摸摸索索从枕下摸出银色的素簪,将那冰冷的银器握在手心里,这才觉得心平静了些。那些虚幻的、不该存在的东西也一点点从脑海中抹去。 咳嗽愈发猛烈,渐渐有咸腥的血气,染红了被角。 她终是双眸沉沉的合上,彻底昏死过去。 岳春阁外,秋娘苦苦跪着哀求―― “锦娘,我家姑娘真的挨不住了,求您让我见见老爷!……” “方才回来时还生龙活虎,现在又来装柔弱?不就是想把老爷骗过去吗?门都没有!”锦娘冷言冷语,“来人,把她拖走,别打搅老爷和太太!” ------题外话------ 阿阮好可怜有木有tat。 过了这次就好了~ 058 复仇者 数日之后,平郡王府。 “谢天谢地,五公子醒了!快去通知郡王和王妃!” 大清早,平郡王府就迎来了好消息,顿时,整个王府都欢欣的忙碌起来。 东侧的凤来阁,宋瑾的卧房。 “瑾儿,你终于醒了,佛祖保佑,明日我便去灵泉寺上香。” 绫罗加身、气质雍容的郡王妃坐在榻边,白玉无瑕的手指死死抓着儿子的手,不断以锦帕拭泪。 “母妃,您别哭……”刚从昏迷中清醒,还未回过神的宋瑾看着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慌了神。 “五公子,王妃昨夜为您在佛前祷告了一夜呢!”侍女道。 “孩儿不孝,害母亲担心了。”宋瑾看着母亲脸上的倦容不由心疼,明明不是他的生母,却待他视如己出、百般宠爱,这份恩德,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矗立在一边的平郡王穿着上朝的暗紫色纹龙朝服,脸上有淡淡的威仪:“瑾儿,你睡了三日,可有不适?” “三日?”宋瑾按住额头,低吟,“发生了什么?头好痛……” “不记得了吗?”平郡王皱眉,侧身让大夫上前,“再给五少爷看看。” 又是望闻问切一系列的繁杂手续,大夫细致的检查之后道:“瑾公子的身体基本已经无碍了,至于头痛和短暂的失忆,可能是因为从马上跌落时摔到了脑袋。经过我刚才的询问,他是把出事当天的事情都给忘了,影响不大,将来也有可能恢复,王爷和王妃大可放心。” 郡王妃关切道:“确定没有其它问题吧?不会留下后遗症之类的吗?” 大夫道:“瑾公子平日里习武,身体底子很好,已经完全恢复了。” 郡王妃这才松了口气,捂着心口道:“谢天谢地,否则我都不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妹妹交代。” “母妃,您别这样……”宋瑾又安慰母亲几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平郡王示意随从都出去,道:“那天的事情只有你知道,如今你也忘了,只怕无人知晓了。也好,此事就让父王替你处理吧。”说罢,就将当天发生的事情与宋瑾说了一遍,宋瑾认真的听着,神色却懵懵懂懂,听到末了无奈的摇摇头:“想不起来。” 平郡王道:“不用勉强,你能活着回来,为父和你母妃都很欣慰。这件事暂且不提,有另一件事需要告知你,暮郡主的名帖和你的名帖算好了,你们的生辰八字相合。今天你母亲就要与媒人一同上门去提亲,你,要不要同行?” “暮郡主?”宋瑾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抽调出关于暮郡主的记忆,这事上回母亲与他提过一次,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当即脱口而出,“不行!” 郡王妃道:“瑾儿,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娶妻,但是暮郡主十分貌美,又身份尊贵,知书达理,与你是天作之合,你早早成婚,我和你父王也了却一桩心事啊。你究竟是有何顾虑?” 话说到了这份上,此时不提更待何时!宋瑾道:“我模糊的记得,那天,我和苏姑娘一同上山,既然我受了伤,那苏姑娘……” 平郡王道:“我们派人去了苏府,得知她受惊,发了风寒,现在还下不得地。不要提她了,你的婚事――” 她还活着?! 宋瑾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父王、母妃,我想娶她!” 平郡王皱眉:“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娶商户家的女儿?!你眼光也太低了!” 王妃劝道:“王爷莫要生气,我听离儿说,那位苏姑娘貌美异常,瑾儿喜欢也在所难免。既然瑾儿喜欢,日后将她纳过妾室便是。瑾儿你也是,这‘娶’‘纳’二字可要分清!” 宋瑾断然道:“不,母妃!我们与苏家有百年之约,为何不能娶她?我要娶她,要她做我的妻子!” “放肆!”平郡王大怒,声音猛然提高八度,满屋子的侍婢都吓的退了两步,齐刷刷跪了一地。 宋瑾道:“父王,孩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郡王妃忙拉住怒火冲天的夫婿,小声:“王爷!瑾儿也不是小孩了,您就耐心听他说说话!” 郡王爷重重拂袖,哼道:“苏家的百年婚约不用你管,父王对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娶一个能协助你的贤内助,暮郡主是睿亲王的宝贝女儿,娶了她,对你将来的仕途大有帮助,你不明白?” 宋瑾起身下地,跪在父亲面前:“我明白父亲的苦心栽培,但是父王和母妃也请听我说一句。” 王妃心疼道:“你说便是,跪了作甚?” 宋瑾仍旧跪着,硬声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五,上有三个哥哥,下有四个弟弟,都异常出众,尤其是大哥,更是天之骄子。这其中,因为我年幼丧母,颇得父王和母妃的偏爱,在兄弟中引起不少微词,倘若又迎娶暮郡主为妻……到时候只怕树大招风,引来家中不和,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席话说出去,平郡王脸上的怒火不见了,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随着年岁渐长,郡王府的几个儿子明争暗斗早已不是秘密,平郡王也正为此头疼不已,倒未料想宋瑾替他考量了。 宋瑾叩首:“父王,您生了八个儿子,注定无法一碗水端平。而我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娶一个普通的妻子,过平凡的生活,有娇妻爱子,侍奉在父母身边,与兄弟们齐头并进,就足够了。” 平郡王沉吟了许久,眼中露出些许欣慰:“你有如此心思,深得我心。” 王妃都是顺遂夫君的意思,点头:“暮郡主那边只要了名帖,推说八字不合便是。瑾儿想娶的那位苏家姑娘,我抽时间登门拜访一次,看看如何吧!” 卧房的门外,宋离抬起脸,看向了天空,眸色,微微黯然。 而宋瑾,坦然的眸色中却划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心,好不容易遇上中意的女子,却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险些令她丧命。片刻的迟疑,换来的也许是永远失去,权利的角斗场,容不得半分心软。 宋瑾,从今往后,你还敢对所谓的兄弟手下留情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离,我迟早要你死! 059 起疑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倾斜的照射在大雪过后的琉璃瓦上,散落出闪闪的金光。 一大清早,苏家人正在岳春阁的偏厅内其热融融的用着早膳,婢女入内通报消息:“老爷,宸少爷来了。” “这么早拜访,莫不是找阿阮?”厅堂里几个女眷嗤笑了起来。 那日墨宸搭救苏阮之事经过苏德苏凌两兄弟的大嘴巴在苏家传了个遍,关于二人的风言风语如雨后春笋不绝于耳,俨然成了动人调笑的对象。 “别胡说!”苏良微露不悦,“让他进来。” 墨宸领着几人出现在偏厅之中,他穿着一拢绯色暗纹玄衣,以金冠束起长发,腰上是昂贵的七彩琅嬛流苏吊坠,一身的华贵优雅,气度逼人。 “二叔早,打搅了。” 墨宸立定,规矩有礼,一动一静,皆透露出军人的英姿。 苏良对这侄儿历来很是喜爱,和善道:“早。宸儿这么早来所为何事?” “听闻阿阮又病了……” 墨宸的话没说完,又迎来一阵哄笑,不光是太太几个,连婢女都笑的花枝乱颤。 墨宸皱了皱眉,闲言碎语入耳听的一清二楚,大致就摸清了状况,却未多言,只将身旁的老者引荐上前:“二叔,阿阮从小到大都病怏怏的,每年回家都在生病,侄儿实在担心她的身体。这位是我从宫里请来的周御医,他负责太子的身子日常料理,对养生颇为擅长,我打算让他替阿阮看看身子。” 二太太心口一跳,骤然抬起脸看向墨宸。墨宸注目着苏良,并未看她,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竟觉得那双明澈如琥珀的眸中沾染了一丝黑暗的戾气,仿若万丈寒潭一般冰冷刺骨,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可是再细细一看,却又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美丽眼睛,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什么?”苏良皱眉,“阿阮不是历来身体安康,怎会病怏怏的?” 他心中疑问,砖头就向二太太看去。 二太太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阿阮她……” “女儿家本就身子骨娇弱,七妹近日染了风寒,自是病怏怏的,有什么奇怪?”苏雪打断了母亲支吾的辩解,从容不迫的回话道。话锋一转,转守为攻,“倒是宸哥哥你,因为七妹的风寒就大动干戈将御医请来,这份关心也未免太过了。” 她觉察到父亲对墨宸和苏阮之事的反感,故意想将话题转移。 苏良果然经不起挑拨,俊眉紧蹙,颇有深意的打量着一向看重的侄儿,道:“宸儿,你的心意二叔明白,但阮儿不过偶染风寒,已经请大夫诊治,就不用劳烦御医了。你且带御医回去吧!” 墨宸面色陡然一凛,冷声道:“二叔不要听信小人谗言,我与阿阮是堂兄妹,幼时又有青梅竹马之谊,任何关心都不过分。若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污蔑阿阮的名声被我知晓,我定要拔了她的长舌喂狗!” 他说得如此坦然,一众看好戏的苏家人哑口无言,苏良也微微一滞。 “御医我已经带来了,一定要让他替阿阮看上一眼,否则我回宫之后也无法与太子交代。”墨宸把太子给搬出来压阵,语气也是不容置喙的强硬,“二叔,阿阮的体质遗传她母亲,任何小病都有可能熬不过去,还请您平日对她多用一份心,切莫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他说到后段已是近乎告诫的语气,苏良抿了抿唇,道:“……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送走墨宸,苏良也不用早膳了,呆坐着一言不发。 他是看着墨宸长大的,这孩子历来谨言慎行,说的话,绝非空穴来潮。苏阮继承了母亲的肌肤,自幼就肌肤胜雪,脸上也会略施薄粉,所以他见她的面色苍白也没有深想,被墨宸挑起,才觉得岚儿当初的面色也是这般,薄如蝉翼、白的近乎透明,活了没几年,就早早的故去了……越想,越是心凉。 四太太还在开玩笑:“要我说,宸儿也是一表人才,若不是和阿阮是堂兄妹,还真是相配的很……” 满心不痛快的苏眉道:“姨娘,宸哥哥怎么可能跟阿阮扯上关系?宸哥哥历来洁身自好,连婉莹公主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她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近来父亲对苏阮尤为看重,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锦娘却十分不知好歹,出言奚落道:“六姑娘,这事情可说不定,传言七姑娘在念慈庵时就行为不检点,和香客有染……” “闭嘴!” 啪的一个耳光子直接抽了上去,直把锦娘打的眼冒金星。 锦娘惊恐的跪下,惧怕的望着肆虐者:“老爷!” 二太太眼皮一跳,握着汤勺的手指骤然收紧,方要说话,就被苏雪踩住脚趾。 苏良看也不看锦娘一眼,冷冰冰道:“打发去洗衣房干活。” 锦娘软了腿,她是岳春阁的大丫鬟,二太太的贴身丫鬟,苏府上上下下数百婢女之中,属她最大!她求助的看向二太太,二太太却垂着眼帘不做声,看样子是要丢卒保车了。 苏良一声怒喝:“滚!” 锦娘哆哆嗦嗦的退去。 脸色微怒的苏良站起,二太太也同时起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温柔款款的为他披上风衣:“夫君,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起程去大哥家了。” 苏良没法跟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凶道:“阮儿的身体状况如何,你一清二楚吧?!” 他本就是直来直去的人,心下生疑,当即挑明。 二太太立即一脸委屈的装可怜:“夫君明鉴,妾身虽是苏家管事,但毕竟不是大夫。只要阿阮在家中说身体不适,妾身都会第一时间请刘大夫给她看病,而且每年她回家的时候,妾身都会让刘大夫替她把脉、开药调养身子,这一点,府上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夫君这般说,真是寒了妾身的心!” 苏良不为所动,目光依旧怀疑重重,直直逼视着她,一向在他面前贤良淑德的妾,内里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这一刻,之前的种种温情脉脉荡然无存。 苏雪僵滞的站在母亲身边,暗自筹谋着如何替母亲渡过这一劫。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o(n_n)o~ 推荐友文:《无良痞厨,扑倒妖孽夫》一笑若漓\文 问:醒来时,衣衫不整,还有一彪悍大汉欲对你行苟且之事,你该如何? 烈女答:贞洁至上,誓死不从! 欲女答:叉开双腿,好好享受! 腐女答:抄起黄瓜,暴他菊花! 资深悍女,顾君尧,啥也不选! 冷哼一声欺身上前,踢断他的鸟脖,踩碎他的鸟蛋,顺便拆了他的鸟巢! 让他从此不能人道、不能兽道、不能畜生道! —— 高级特工,一朝穿越,成了万年难遇的废材一枚! 父亲不疼,继母来欺,却不知废材早已不同往昔! 女扮男装,化身痞厨,坑的你们哭爹喊娘! 闯荡异世,烹调美食,顺便扑倒妖孽美男! 【注:本文乃1v1爽文,男主妖孽强大型,女主无良成长型,文风轻微无下限,略微无节操,欢迎各位勇于跳坑!】 060 可孕之身 “父亲……”苏雪低眉顺眼,怯怯的唤了一声,眼角沾染些许泪珠,泫然若泣。 这一声娇娇弱弱的呼唤,就像是一盆冰水浇灌在热火之上,苏良脸上的怒色立即收敛几分,低喝道:“孩子们都在,也就不跟你多说了,免得让孩子们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他的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声音却很是温情,“琳玉,你多年为苏家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也对你非常感激,更将你视作我的另一半。但是,希望日后你对阮儿更多多上心,她生母早亡,我也无法在她身边,全都仰仗着你这庶母照顾,如若你都对她不上心,她的日子何等凄苦?” 他说的温柔,苏雪却听出了父亲深刻的苛责之意,顿时心头大乱。 父亲历来对苏阮不闻不问,家中有人提起苏阮,他会大怒,甚至会处罚人,府上谁人不知父亲讨厌苏阮?所以,这么多年苏家人才敢肆无忌惮的一再欺侮苏阮……突然将苏阮看的如此之重,被墨宸几言就挑起怒火,到底是什么缘故?!虽然今年苏阮在父亲面前的确有几次表现,但也不至于从泥沼就爬上了九天,这其中,定有缘由…… 连苏雪都拿不准当下的局面,二太太更是心慌意乱:“老爷……” “锦娘是你的侍婢,嘴怎么这不干净?阮儿一个女儿家,又是待字闺中,那些话可以乱说?明日我会派人去念慈庵调查此事,哪个尼姑在搬弄我女儿的是非,我非弄死她不可!” 提起锦娘,苏良也不再掩饰怒火,说到后头已经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乱传谣言之人杀之后快。 苏雪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因为看定了苏阮的婚事,才……不能放纵局面这样发展下去了,要么一搏,要么死!她突然噗通跪了下去,红着眼睛厉声道:“父亲,一事归一事,锦娘碎嘴,您大可以处罚,但是父亲要说二姨娘平日里亏待阿阮,女儿万万不认同!二姨娘在府上多年,殚精竭虑的为父亲付出,对待苏阮也一直尽心尽力,府上的人都看在眼里!二姨娘为人如何,您与她夫妻十余载难道没有判断?仅仅因为外人几句话就对姨娘怀疑,连女儿都觉得……寒心!” 阁楼里瞬时鸦雀无声! 苏雪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府上无人不知。这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崩出来,非但让侍婢们瞠目结舌,更让苏良滞了一滞。他低眸定定望着跪在身前的爱女,良久才温声道:“雪儿,为父说了不是这个意思。” 苏雪低垂着头不肯起身,二太太见势也跪了下去,一个劲的抹眼泪,好似当真被污蔑了一般。 这母女俩无声的跪着,苏良动了动嘴唇,终于心软:“……且起身吧。此事,可从长计议。” 观战的四太太听到这里偷偷冷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被这么敷衍过去了。 有了女儿铺垫撑腰,二太太终于开始抽抽搭搭的诉说委屈:“老爷,妾身实在冤枉……” 苏良道:“罢了,是我不对,此事也未有任何眉目,就对你出言不逊。想来是因为近来心神不灵吧。” 自那日和苏阮在轿中起争执,他的心头就好似压下一块巨石,沉沉的喘不过气,稍有风吹草地,怒火便一触而发。否则,依他经商之人的精明谨慎,这事至少也会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后再发作,现下,倒显得无理取闹,不辩人心了。 四太太见局面已经缓解,迎上前去,皮笑肉不笑的福了一福:“老爷,此事以后再议不迟,今儿您跟姐姐不是要去大哥家中赴宴吗?时候也不早了,耽搁时间要惹大老爷不快的。” 今日去苏温府上赴宴,还有要事商讨,拖延不得。苏良点了点头,又道:“阮儿那边……” 四太太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您且安心去,阿阮那边,妾身去看着。” …… “情况如何。” “苏姑娘寒气入体,过于虚弱才会沉睡不醒。至于咳血之故,是因为心肺方面……服下几帖药、休息数日也就没有大碍了。” 墨宸静默的听着御医讲解病情,薄薄的唇紧紧抿起,忽然低声问道:“她的身体,可否受孕?” 御医吓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身问题。墨宸看他半晌不回话,又补上一句:“请再仔细检查一遍。” “好……好。”御医总算回过神来了,再次细致的为苏阮检查,“的确是有宫寒之象,女子长期宫寒,致不孕。” 墨宸咬了咬牙:“可有办法。” 上一世苏阮不能生育之事沦为整个帝都的笑柄,她一度因此而求死。 他一定要她这一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御医道:“这位苏姑娘真是好命,有将军如此照顾。宫寒之症在女子十三至十五岁时最好调理,若晚上几年,就回天乏术了。现在苏姑娘年少,正是治病的绝佳时期,微臣替她开贴暖宫的良方,苏姑娘长期服药下去,寒气会被慢慢牵出体外,可与常人无异,怀孕没有任何问题。” 墨宸眼睛一亮:“你确定?” 周御医点头:“老夫行医多年,万无一失。” “太好了……”墨宸松了口气,脸上依稀露出欢喜之色,“去熬药吧。” 御医退出房间。 墨宸在床沿坐下,探手整理病榻上之人纷乱的长发。 苏阮安静的沉睡者,脸色苍白如纸,长发被汗水濡湿,看起来极是虚弱。 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墨宸低叹。 前有与宋瑾遇险险被谋杀,现在又差点被一场风寒夺去性命,她在宅内,亦不得安生…… 可是他,现在也有无法将她带到身边的原因…… “主人,药熬好了。大夫嘱托,苏姑娘务必趁热喝。”一位少女出现在墨宸身边,端着热腾腾的药。 “给我吧,你先下去。”墨宸接过药碗,伏下身,“阿阮?” 熟睡的苏阮对他温柔的轻唤没有任何反应。 这几日夜夜高烧,在他到来之前她方朦朦睡下,又因病之故,半昏迷半睡,天塌了也难醒。 可是,无论如何,药得让她喝下去。 墨宸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又看向沉睡的苏阮,便见她无声无息的躺着,因为虚弱而泛白的唇微微上扬,呈现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苏阮的唇形漂亮至极,性感十足,不过定睛望着,他竟身子有些燥热。 ------题外话------ 各位亲爱的们~本文将于4月4号,也就是明日上架。 感谢一路陪伴我走过来的诸位~求正版订阅求包养求暖床~ 万更是必须的~我会尽力更新的么么哒! 挥挥手帕,码字去了哈,各位晚安~ 061 溺水(求首定) ……现在,还不是时候。 墨宸压下胡乱的思绪,仰脖饮口药汁,大手将苏阮柔软的身体托起半拥在怀中,低头吻上她的唇,药汁便从汩汩流入她口中。 药的苦涩……并存着她的唇,香甜的气息……暧昧而迷离的杂糅在一起,全然感觉不到苦涩。 渴望了两世的女人就在怀中,他的身体如被烈火灼烧,只祈祷着苏阮千万不要醒来。 “哥哥……” 苏阮忽然低低唤了一声,直把墨宸吓得退了退。 可是苏阮也只是这么一唤,眼睛朦朦的撑开一道缝隙,又昏沉沉的合上再无声息。 墨宸被她一惊一乍,情欲退了大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复又靠近她,一点点将药汁渡入她的丁香小口之中。 好在,一碗药下去,苏阮仍旧沉睡。 墨宸大松口气,虽然只是喂药……可他当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甚至有些在心底鄙视自己了。 他替她擦干净嘴角,唤来秋娘入内伺候:“秋娘,好生照看,我得走了。” 秋娘感激道:“宸少爷,多亏您照顾,否则姑娘这身子不知道会拖成什么样……唉……府上的大夫开的药方根本无用!” “府上大夫开的都是些无功无过的药方,没有任何药效。日后我会让周御医定期来苏府替阿阮把脉诊病,有急事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去太医院找他过来帮忙,报上我的名字即可。”墨宸认真的安排着苏阮日后的事宜,目光在她的闺房里转了一圈。苏阮的闺房自搬回来住以来就没有怎么料理过,还是那么区区几样简陋的家具,而她摊开在桌上的首饰盒中,也仅仅只有几样暗淡的饰物。 墨宸收回视线,径直道:“需要钱吗?” 秋娘干咳一声:“那个……府上的月例也够用……” 墨宸从她尴尬的表情里就看懂了意思,径直将腰上的琅嬛取下,交给她:“大概能值一些,替阿阮添置些衣物首饰。” 秋娘跟着岚瑛郡主多年,对饰物的基本品鉴能力还是有的,这只琅嬛白如凝脂,翠色极好,入手清凉透骨,绝非俗物。她感谢戴德:“多谢宸少爷,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 墨宸走后,秋娘也欢天喜地的捧着琅嬛跑了出去,她要赶紧把这琅嬛换钱,好给苏阮买些鸡鸭鱼肉来补身子! 房间里一片安静,却忽然,病榻上的苏阮缓缓撑开了眼帘,同时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唇,心口咚咚狂跳。 就算是喂药,也犯不着恭亲自来吧!害得她醒来又马上装睡,就怕两人面对面尴尬。还是,想要他亲口把一碗药喂完? 等等等,苏阮,你在想什么!明明上辈子就知道不可能的! 哪怕没有旁人在,回想起刚才的事情,苏阮仍旧羞的蜷缩起了身子,把脸蒙在被子里不想见人。 他真的对她很好……从来没有任何男人,这么温柔的对待过她…… 他的琅嬛玉佩……她一定要替他赎回来…… 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夜里。 她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在榻上翻个身,睁开眼,居然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床头。 “四姨娘?”苏阮往里侧退了退,立马警惕起来。她往旁侧一看,并没有其他人在,四太太是单独来的,目的何在? 四太太粗枝大叶,也没发现苏阮的警惕性,咋咋呼呼道:“唉哟妈呀,终于醒了!亏得老娘等了一下午。苏阮,你当真病的很厉害吗?脸跟死人似的,沈琳玉那贱人还说你只是风寒!你身子娇弱,可要好好养着啊!” 她出身低贱,惯来是这么说话,风格也改不了,倒也未必真的故意咒人。 苏阮悄悄的松口气,和她相处,至少比跟二太太相处要轻松许多。只不过四太太历来也对自己嫌恶,当初恶语相向之事也没少做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阮恢复一贯淡漠的神色,道:“我的脸色一直都是如此,无伤大雅。不知道四姨娘前来所为何事?阿阮是污秽之身,四姨娘靠的这么近,也不怕沾了晦气。” 四太太听得她声音虚弱的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嘴上却丝毫不服软,大笑:“七姑娘,我是个粗人,以前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介意啊。呵,我这么跟你说,你会觉得我不怀好意,我就直接把话挑明了吧,自从上回泛舟你大出风头之后,沈琳玉那贱人就把我跟你划作了一边,仗着老爷在家,就处处对我和眉儿刁难,恨不得把我们母女踩死才好啊。还有,她指派过来给你看病的那个华大夫,是她的远亲,横竖都是听她的安排给你开药方,她一个不高兴,随时毒死你都可以。有她在苏府,咱们所有人的日子都过的拧巴,死都不知道死在哪一日……” 四太太说话快如倒豆,苏阮不动声色的听着,脑中暗自筹谋。那日在船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记忆犹新,二太太对她和四太太表现出了一致的敌意,当时她就有产生了将四太太拉拢到一个阵营的想法,不过此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四太太找上门,岂不是正合心意?四太太的出身不高,脑袋也不甚灵光,但是她有一个强力的靠山——就是她的儿子!大哥深得父亲喜爱,也就决定了四太太在府上的地位绝不会低,若能和四太太同盟,对付二太太就更多一份力量。 四太太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也未得到苏阮的回应,斜着眼哼道:“你现在算是偃旗息鼓了吗?” 苏阮的目光慢慢汇聚到一点,数日来被病痛折磨的黯淡无光的眸子恢复了淡淡的华彩,谈笑间神色飞扬:“蓄势待发而已。” 四太太道:“好个蓄势待发,我就知道你有出息!可惜我家眉儿没有你这般通透,不然哪苏雪还想过这般好日子?” “四太太若不嫌弃,阿阮愿如六姐一般侍奉您。”苏阮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抛出了橄榄枝。 四太太被她哄的飘飘欲仙,大大咧咧的笑道:“侍奉说不上,你也知道我只是个没念过书的婢女,没贱人那么满嘴仁义道德,但是是非好坏我分得清,比起那贱人,你算不错!聪明也讨人喜欢,呵呵,往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苏阮微微笑道:“得四姨娘看重,阿阮必当殚精竭虑。” 四太太道:“咱们互相扶助才是。” 两人眼神交汇,各自了然。苏阮索性下了地,亲自与四太太奉茶,四太太接了茶盏,更是开怀:“现在你可有筹谋?” 苏阮听她的语气充满探询,像是有话要说,故意道:“我正迷茫着,不知道四姨娘有何建议?” 四太太道:“建议谈不上,消息我倒有一个!” 苏阮道:“哦?说来听听。” 四太太大饮了口茶,道:“日前平郡王府派媒人上门,将你和苏雪的生辰八字都要了去,如果我所料不错,和宋家的婚事马上就要敲定下来了,就在这几日。” 苏阮蛾眉微蹙,这几日因为生病而终日浑浑噩噩,竟将宋家的姻亲之事抛到了脑后。 与宋家的姻亲事关重大,肯定会父亲离家之前敲定,时间很紧。 当下迫在眉睫的便是这件事了。 苏阮心思一转,立马就明白了四太太今日殷勤的缘由。二太太在府上本就威望颇高,倘若又让苏雪嫁去平郡王府,二太太在府上的地位就更加不可撼动,对于四房来说简直就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相对而言,四太太更愿意无依无靠也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她与宋家结亲,她到来,正是为了这事。 可惜,四太太想要和她联手争取这门婚事,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她不会嫁给宋瑾,一开始就决定了。 “沈贱人为她女儿的这门婚事筹谋了几年,处心积虑的想把她的女儿嫁入皇族,你若能在这件事上恶心她一把,让她无法得偿所愿,也算报复她这么多年对你的苛待了。”四太太不知苏阮所想,眉飞色舞道。 苏阮眉梢愈发紧蹙,对,不,她不打算嫁给宋瑾,不代表这门上好的姻缘就要便宜恶心的二房。 苏家,不是还有另一个女儿吗?虽然苏眉也不是什么好胚子,但是,能恶心二房,就不错。 苏阮道:“四姨娘,倘若我有办法让五姐嫁入平郡王府,您,意下如何?” 四太太眼皮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阮,瞬间狂喜又瞬间失落:“这等好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五姐和六姐皆是庶出,五姐能争取,六姐怎么就不行?您的女儿,也是貌美如花,不差苏雪分毫。” 苏阮随口奉承几句,将四太太哄的眉开眼笑:“这事若能落到眉儿头上,我只当老天开眼了!只是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办法会有,但是还需要仔细斟酌,不可操之过急。”苏阮一时半会也没拿定注意,能不能达成这件事另说,至少因为有这个希望,四太太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她道,“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父亲,我近来身体抱恙不能离开夜雪阁,烦请您帮我留心父亲的动向。” 四太太乐滋滋道:“阿阮啊,不是姨娘说你,你想吃准你父亲,太简单了。撒撒娇,服个软,他就吃这一套。” 苏阮不置可否。对父亲撒娇?她还真办不到! 四太太犹自道:“他心底在乎你的,这几个女儿里,也就你让他最费心。” 苏阮微微一笑:“是吗?他当真在乎我?” 四太太道:“当然啦!我告诉你啊,今天在岳春阁……” 四太太把今日在岳春阁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苏良对二太太出言不逊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苏阮:“听到别人造谣,老爷气的那个样哟,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苏阮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父亲开始对二房生疑了! 虽然她不在意父亲究竟对她是什么心思,却很乐意父亲早些看清二房一脉的丑陋嘴脸。 四太太又与苏阮说了些话,时候不早了,便告辞离去。 苏阮也不想睡了,半倚靠在床沿上,细细想着四太太说的话,又不自禁回想起猎狮大会那一日。 那天她果真是昏了头,被父亲一抱就卸了心中的盔甲,不过因为他的几句话、和二房的一些亲昵举止,就难过的恨不得死去。 现在回想,只觉得可笑,她不需要他的关爱,从来都不需要,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来。 他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她无法忘记,忘记他给过她的……所有伤害。 “姑娘。” 熟悉的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苏阮抬起脸,看见秋娘领着一位面生的侍女进了屋。 少女与她年纪相仿,容颜很是清丽,不过神色冰冷,看起来颇有些距离感。 两人走到她跟前,秋娘道:“小五,还不与姑娘问安。” “苏姑娘好。”开口,声音也冷冰冰的,但很沉稳,让人十分安心。 秋娘解释道:“阮姑娘,这位姑娘是宸少爷方才带来的婢女,说留在您身边伺候。前些日子东菊不是被送走了吗,我就想让她顶替东菊的位置,您看如何?” 墨宸为何平白无故会送个侍女给她?苏阮心中疑虑,点点头:“让她留下来与我说说话吧。” 秋娘识趣的退下,苏阮问道:“你在宸哥哥身边是做什么的?” “我是侍卫,负责主人的安全,日后负责苏姑娘的安全。”少女简短道,神色坚定如刀。 “哥哥让你来保护我?……明明还是个孩子嘛!”苏阮忘了自己也小的很,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笑,“而且还是个小美人。” 少女一诧,突然就红了脸,窘迫的低下头去。 “没人夸过你漂亮吗?”苏阮一看她这样,就知这孩子未经人事,单纯如雪。她温柔道,“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我在主人手下的人中排行第五,都叫我小五。”小五很快恢复端正的神色。 “不好听,在苏家也不适合,最重要的是,不够独特。”苏阮认真道,“素手弄眉绾青丝,以后我就叫你绾绾,苏绾。” 绾绾跪下了:“……谢主人赐名。” 绾绾埋着头,却偷偷撩拨起眼皮看着眉目含笑的苏阮。 明明不久前还在妒恨主人对她的温柔缱绻,可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她弄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 一眨眼又过了几日,苏阮在御医的细心调理下渐渐康复。 不过,她仍旧被禁足在夜雪阁,哪儿也去不了。 好在有了四太太这个盟友,每日她都会将外面的状况传给苏阮。 “老爷着手在查念慈庵的事宜,庵堂里几个造谣生事的尼姑被扭送去了官府,云莲师太登门道歉了。” “沈贱人这几日小心翼翼,生怕触怒老爷。” “苏雪一门心思扑在讨好老爷这件事上,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老爷也对她愈发喜爱。” …… 烈日春光,苏阮在阁楼里呆着闷,便带着绾绾在延湖的羊肠小道上散步。 “七姑娘!”远远有个侍女跑来。 苏阮认得她,是四太太的贴身婢女,向来是由她来传递消息的。 侍女跑到她面前,行了个礼:“我家主子要我告知姑娘,宋家人上门来了,宋瑾瑾公子也在随行之列!” “哦?”苏阮云淡风轻的轻笑,“阴魂不散啊。我问你,平郡王妃可有在随行之列?” 侍女道:“也在!” “我知道了,你去吧。”苏阮复又慢慢散步,果然,溺爱儿子的平郡王妃也陪同前来了。 这位平郡王妃并不是宋瑾的生母,却和宋瑾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宋瑾的生母,与平郡王妃,是孪生姐妹。姐妹同嫁一个男人,一人为妻,一人为妾,后为妾的妹妹故去,留下的子嗣就交给了为妻的姐姐抚养。平郡王妃对宋瑾好的令人发指,而宋瑾也非常依恋这位嫡母,尤其是在他杀了她的亲生儿子之后,出于愧疚心理,更是千依百顺。 平郡王妃出身高贵,又身份尊崇,故而永远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她的高傲不是随意显露的,她看起来平易近人,内里却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譬如,商户出身的苏阮无论如何的讨好,也永远看不到她的一个笑脸,平郡王府的女眷,都必须严格执行她定下来的戒律,宋瑾娶的妾室,都必须是嫡出,等等—— 加之宋瑾对平郡王妃的言听计从,可以说,只要得罪了这位平郡王妃,和宋家的这门婚事也就告吹了。 苏阮微微勾起了唇角,她不擅长讨人喜欢,但是惹人讨厌,可是她这灾星的天性啊! 宋家人上门的消息,转瞬之间传遍了苏府。 “宋家人点名要苏阮?!” 闺房之内,苏雪啪的摔了手中的茶盏,冷眉倒立,杏目圆瞪,美丽的面孔在急剧的情绪变动下显露出狰狞的丑恶。 婢女大都被遣到了屋外,只留两个最亲近的人。 这两人此刻也是吓的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就算是她们,也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控的模样。 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绪,极其小心的斟酌词语:“是……是这么说的,王妃亲自带着媒人登门,而且,瑾公子也来了……” “宋瑾?!”苏雪恨的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她幼时曾与宋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便将他记入了心上,后又得知宋家与苏家有百年姻缘,更是坚定了这份心意,将来,嫁做他的妻子!她知道庶女地位低下,所以多年来不断的努力,皆为将来有一日能以最好的姿态、最美的时候站在宋瑾面前。 如今却被苏阮不费吹飞之力的抢去,怎能不怨?! 自从前几日知道宋家人要了她和苏阮的生辰八字之后,她连日竭尽全力的讨好父亲,把自己都要低到了尘埃里,就指望父亲发句话允了她婚事。可是宋家人上门,就要苏阮…… 嫡女之位,当真如今紧要?她比苏阮优秀一千倍一万倍!只不过因为苏阮投了个好胎而已,所以天生是嫡,而她,因为投胎时瞎了眼,所以只是庶出,哪怕付出一生的努力,也无法追上所谓的嫡女吗?可笑! 被苏阮比下去的感觉,真是让她感觉血液都在燃烧…… 婢女看着苏雪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吓得腿脚发软:“五姑娘,请您冷静……” “冷静?我不再需要冷静!”苏雪拔脚就往外走。 两个婢女连忙追出来,她脚一停,吼道:“给我止步!谁也不许跟来!” 苏阮沿着湖泊转了一圈,就转转悠悠到湖中的凉亭里吹风。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狐皮坎肩,又趁着油纸小伞,临着亭子的边缘观赏四周的风景,怡然自得。 “七妹,你身子好了呀。”苏雪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幽幽怨怨,好似怨魂一般,听着怪渗人。 苏阮回过身,看着一身薄衣的苏雪疾步向她走来。 苏雪的眼神和往日大不相同,没了平日里谦恭平和、亦或隐忍不发的静默,像是一壶烧至沸点的水,热淋淋的就这么向她扑来。 苏阮察觉到危险,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到凉亭的边缘,又收了回来,冷汗涔涔。 凉亭的四周并没有被围拢,用四个柱子撑起来的,要摔下去,轻而易举。 她抬起脸死死盯住杀气腾腾的苏雪。 苏雪也同样愤然的瞪着她。用最快的速度走到苏阮身边,未作任何停留,直接就是竭尽全力的一撞—— “啊!” 重物落水,伴随着女人尖锐的惨叫,何其惨烈。 那重物在水面上挣扎了一刻,就咕噜噜的往水底沉去,硕大的人工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依旧是冷风在湖面吹拂。 “干得漂亮。”苏阮拍掌轻笑,“绾绾,我相信你真的能保护我了。” 绾绾道:“职责所在。” 方才苏雪撞过来,苏阮还以为要摔到水里去了,没想到恰好绾绾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 同时一脚对着苏雪的屁股就踹了下去,直接把苏雪踹进了小湖泊里。 苏雪掉下去之后就没了声息,苏阮伸长脖子往水中瞧去:“这么快就沉下去了?” 正说着,水中就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两只手像芭蕉似的啪啦啪啦的拍打水面,发出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救……命……” 刚才热血冲了脑袋,这会被冰冷的湖水灌入耳鼻眼喉,苏雪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啊呸,自作孽不可活。”苏阮毫无同情心,“这么死太便宜她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死的慢一点?” 绾绾想了想,走到湖泊岸边的树下,捡了一根比较粗的圆木,递给苏阮。 苏阮会意:“姐,你等着,我来救你。”说着就噗通把圆木丢到湖里,刚好够苏雪抱住。 苏雪就如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那根圆木,借助圆木和水的浮力托起身子。 这一刻,濒临死亡的恐惧胜过了一切的感情,苏雪吃力的抱着圆木,被迫的向苏阮开口求助:“阿阮……阿阮……救我……” 苏阮怎会轻易救苏雪?若不是绾绾伸手拉她一把,现在在水里求救的就是她了。 苏雪绝不会好心的给她一根圆木,就算是给,也绝对是当头一棒砸死她。 所以,她就在这么站在岸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苏雪像一只溺水的鱼儿那般不断的垂死挣扎。 看着惊惧、害怕、恐慌、绝望……等等一系列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浮现,心底一阵畅快。 “有人来了,阮姑娘,是男人的脚步声……边上的人叫他‘瑾公子’。”绾绾凑到苏阮耳边,“要救她上来吗?” 苏阮倒也不是真的要苏雪死在这里,弄死她的办法有很多种,让她死在自家的湖泊无疑是最蠢的办法。 她只是想欣赏苏雪绝望痛苦的表情而已,毕竟这种感受苏雪曾让她尝过不是一次。 她原打算待苏雪当真沉入水里再搭救,现在,却不想救了。 “不必管她。”红唇微启,冷冷的抱起了双臂,置身事外。 看着苏雪从奋力的反抗,到逐渐失去力气,最终手一软松开了圆木,深深的沉入湖泊之中。 苏雪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 她对明日有很美好的幻想,尤其是今年,她野心勃勃的筹谋着嫁入宋家,最好能带上苏阮的那份嫁妆,风光无限的嫁进去。 可是如今眼睛、耳朵、嘴里都被冰冷的湖水灌满,绝望也如冰刀一般刺进她的心里,她才真切的感觉到什么都完了,什么都结束了,再多的恨和不甘都成了空泛,再多的算计也都成了云烟。 意识逐渐消散之际,朦朦胧胧听到有个天籁般的男声在轻唤:“……别放弃!”接着,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从水中托了起来,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撑开眼睛,便见一位剑眉英挺的俊美男人皱着眉紧紧看着她。她将那男人的面貌镌刻入眼底,幽幽昏了过去。 宋瑾将苏雪平放到地上,娴熟的展开急救,打开她的嘴,按压她的腹部。 “英雄救美啊。” 苏阮轻轻一笑,不紧不慢的踱步从二人身边经过。 湿冷的湖水沾湿宋瑾全身,即便是男人,在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也冷的够呛。 他皱眉看着苏阮远去的脚步:“阿阮!” 苏阮的脚步丝毫不停,宋瑾身旁的侍从怒了:“我家公子叫你,你是聋了吗?!” “闭嘴!”宋瑾反呵他的侍从。他低头将苏雪的脸偏到一边,弄出一些水,确认苏雪的呼吸畅通无阻之后,就毫不怜惜的一把将她扛到肩上,蹭蹭蹭的追着苏阮来了。 苏阮听得那脚步逼近,便加快了步履想将他甩掉。 刚进夜雪阁的大门,宋瑾已经已光的速度先她一步窜进阁楼,反手将门合上,一脸无赖:“还躲我。” “你真是好烦人啊……”苏阮的两根眉毛都快锁到一块儿来了,抬头看着全身湿透、冷的发颤的宋瑾,终于略有几分心软。 可视线一转,看到苏雪那张死人脸时顿时又沉下了脸,转身背对着他:“我这里不提供任何东西,你带她走。” 几日不见,一直挂心着她,本想今日来和她好好说说话,没料想却……宋瑾想抓她的手,可看看自己湿漉漉的手还是忍了:“她是谁?不是你苏家的人?就算是陌生人,提供一杯热水总可以吧,让她暖暖身子。” 苏阮冷冷道:“……公子多情啊。” 宋瑾莫名其妙:“什么?阿阮,你别多想,我只对你一人……” 苏阮背着身对着他,曾经,她在不经意之间撞破宋瑾和苏雪的奸情。 那时苏雪早已是有夫之妇,却不知缘何一直与宋瑾藕断丝连,他们究竟是何时有了情,她却从来都不知晓,也永远都不想知晓。 苏阮突然有些不耐烦了,径直往里屋走去,毫不客气道:“秋娘,打发一杯热水,让他们滚。” “不劳烦了……呵……你的热水,我喝不起……”苏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对苏阮冷嘲热讽。 宋瑾立马将她放到地上,礼貌的后退了一步。 苏雪略略理顺长发,却发现自己狼狈的不能直视,只能低着头冲他行礼:“多谢瑾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苏雪。” 宋瑾瞥了一眼苏阮,都姓苏,关系很恶劣……他对两人的关系瞬时就摸透了,客气道:“苏姑娘不必见外,你没事就好。你身上都是湿的,不如去换套衣物以免着凉。没有带婢女来吗?让我的侍卫送你一程——” 苏阮不冷不热的打断道:“五姐和瑾公子话多,不如移步详谈。” 宋瑾无视她的逐客令:“你们,护送苏姑娘回去。” 苏雪深深看了宋瑾一眼,又恨恨的瞥了苏阮一眼,就算是瞎子也看出这两个人有什么了,而且,是宋瑾中意苏阮,而苏阮毫不在意。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刚才拖着宋瑾一起沉入水底,永不见天日! 两个侍从道:“姑娘,请。” 苏雪又看了宋瑾一眼,这才跟着侍卫走了。 “……阿嚏!”宋瑾缩了缩身子,可怜兮兮的挨到苏阮身边,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故意就打给她听。 苏阮撇开脸不看他:“秋娘,浴室有热水吧?” 秋娘不明状况:“是,姑娘,之前为您烧的沐浴汤。” “让他去。”苏阮穿过厅堂,上了二楼。 宋瑾想跟上去,被秋娘拽住了:“瑾公子这边请。” …… “你的浴室里全都是药味,阿阮你每日都泡药汤吗?” 大摇大摆走进苏阮闺房的宋瑾嗅着自己的衣袖,都像是从药杠里泡出来的一般。 就在他沐浴的时间里,苏阮让侍从们将他身上的几样里衣在炭火炉边烘干了,给他换上。 外衣太厚,一时半会烘不干,只能让他的侍卫去问苏修取一件来临时凑活。 所以,此刻的宋瑾衣着相当单薄,几件里衣衬着完美的九头身段,长发也肆意的散落在脑后,两鬓垂落的些许散发勾勒出他如刀锋般立体分明的五官和俊美的脸蛋,这样湿漉漉、梨花带雨的他,和平日里总是居高临下、心机重重的他完全辩若两人。 苏阮矗立在窗前眺望着通往夜雪阁的那条路,待他的脚步近了才抬起脸,转眸便对上他俊秀的眉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眼他单薄的穿着和被水汽渲染的有些发红的脸颊,呵的发出一声笑。 宋瑾疑惑不解:“笑什么?” “英雄救美,瑾公子可真是牺牲大呀。”苏阮微笑道。 宋瑾也笑了一声:“你对我总是这么不客气,可是我就喜欢你伶牙俐齿的样子。”他抬起还有些水珠的手抚摸苏阮的长发,目光颇为怜惜,“阿阮,那日的事情谢谢你。前几日就听闻你病了,一直想来探望你,奈何诸事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你别见怪,我心里一直是惦记着你的。” 苏阮不冷不热道:“不劳烦惦记。” 转开视线眺望窗外,双眸中隐隐含着一抹期许。 “若能不惦记也好,偏生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宋瑾低声喃喃。 苏阮斜了他一眼,又来,老是这样满嘴胡话,到底是哪学的? 在山上之事,她对他比上一世更多一份了解,但是想要更多的东西,却是给不了了。 经过几次接触,宋瑾对她的态度已是习以为常,在他看来,苏阮看起来有些冷淡,内心却是非常温柔的姑娘。 即便现在还对他有些抵触,假日时日也必定会融化她的伪装。 他丝毫不介意她的抗拒,仍旧幽幽的诉说道:“我的母妃与我同来的,只要你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很快就能大婚。” 苏阮的双眸直直的盯着门外某处,默不作声。 宋瑾却是一肚子的话要与她说:“阿阮,你想要什么聘礼?我想送你一些特别的东西,又想送你一样你喜欢的东西……只要你开口,任何东西我都为你拼尽全力去找。” “我想要的已经来了。”苏阮的眼皮微微一挑,露出些许迷蒙的的笑意,不待宋瑾说完就快步往门口走去。 宋瑾半句话还在嘴里,也仰着脖子从窗口眺望下去,这一看却是心里咯噔一跳。 阁楼庭院的门前,一大堆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他眼尖,一眼发现平郡王妃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不久前见过面的苏家家主苏良、二太太、苏雪等等。 他追着苏阮的脚步快跑出房间。 先他一步下楼的苏阮已经入了正厅,有坐着饮茶。 家人与客人一同跨入厅堂,走到了跟前,她慢慢悠悠的站起身行礼:“见过父亲、姨娘、哥哥……” “啪!” 重重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的甩在白皙的面容上。 苏阮被打的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桌上的瓷器尽数被扫落在地。 勉力的扶着桌角站稳,左耳嗡嗡嗡的作响,只看见父亲的嘴唇挪动,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父亲似乎是怒极了,眼睛瞪的浑圆,嘴唇不住扇动。秋娘冲上来扑到父亲脚边,似乎是在哀求,却又被父亲一脚踹开。 苏阮想伸手拉扯秋娘,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热乎乎的鲜血,刚才扫到瓷器时何时划伤的也不知晓。 耳边渐渐才有声音,可怜兮兮的苏雪抓着父亲的衣角哭诉:“父亲,求您为雪儿做主!阿阮将雪儿推到水中意图淹死女儿!” 苏阮的耳朵嗡嗡嗡作响,整个左边脸都是麻木的,连扯动嘴角都困难,她倔强的站立在桌子边,冷眼看着怒不可赦的父亲:“我没有。” “你休想抵赖!所幸被平郡王府的侍卫们亲眼目睹了,他们都可以作证!”苏雪痛斥苏阮的恶毒行径,转头又对着父亲啼哭,“女儿平日里一向待府上众人用心,尤其是对七妹付出做多心血,未料想她竟对我恨之入骨,想要置我于死地!想来是因为近日我与父亲关系甚密,她心生妒恨所致!阿阮年纪小小就用心如此狠毒,假以时日岂不是……” 二太太也跪在父亲身畔:“老爷,若是别的人证还不可信,这事是平郡王府的人亲眼所见,总不会有差!阿阮虽然是嫡出,但是品行恶劣不堪,若您不加以严惩,如何服众?!” 方才护送苏雪回去的两个侍从都目睹了苏阮见死不救的一幕,被苏雪巧言令色几句,就临时充当了人证。他们是客人,总犯不着故意坑害苏阮,这事,苏阮被污是钉钉板板上了,所以,苏良才会冲过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一巴掌落下去,他的手也在不断发抖,尤其是看见苏阮冰冷的眼神之时,心里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 咬咬牙,仍是骂道:“家里的脸都给你丢尽了!逆女!” 他说家里的脸丢尽了,自然是指在随同前来的平郡王府的众人丢了面子。 苏良最重视家门,更一心想要苏阮嫁入名门,却在作客而来的宋家人面前闹出这么大丑事,愤怒自不必说。 苏阮对父亲的心思一清二楚,执拗的重复道:“不是我推的她,是她撞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解释,跟这个完全不信任自己的男人熬最苍白无力的辩白。 “苏老爷,此乃苏家家事,本王妃就不多留了。”平郡王妃冷不丁插话进来,她的声音很是失望,甚至带了些鄙视,“不知道瑾儿何在?我们得回府了。” 062 苏雪挨打 阿阮定亲 “郡王妃……”苏良脸上微微一僵,回身,声音低了八度,“小女阿阮端秀贤良,温婉可人,历来是我的骄傲,绝非无端生事之徒。只怕是一时手滑不慎将姐姐撞进了湖泊,虽有过错,也不至于无可挽回,还望王妃不要产生误会。” 父亲在试图为苏阮开脱! 跪在一旁的苏雪无限的愤慨和绝望,颤抖的面部显露出狰狞的荣光,双瞳溢满了恨意。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水里沉下去的一瞬间,那种绝望,是苏阮给她的羞辱!她险些丧命,身为她的父亲,口口声声说着最爱她,最关心她的父亲,居然还满心记挂着苏阮的亲事,不惜为她开拓!虽然这件事是她挑起来的,却偶然的试出了父亲的真心―― 无论她如何努力提升自己,如何讨好他,如何千般算尽,到头来,竟然比不过卑贱的苏阮…… 她颤抖着向苏阮望去,手指紧紧握成拳头,长甲都掐进了皮肉里。 苏阮冷然的立在一边,抿紧了美丽的唇,看着一向傲气的父亲在郡王妃面前卑躬屈膝,好言好语的讨好,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 父亲如此费心的想要将她送进平郡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一世父亲为她求取婚事的时候她并不在场,看眼下的画面,她能想象父亲当初是怎么与平郡王妃卑躬屈膝的协商,做了多大的退让,才让平郡王府同意迎娶她这商户之女。 父亲不惜放下颜面,到底是想要求得什么呢? 她嫁入名门,他面上有光,光耀苏家门楣? 还是他发自心底的认为平郡王府对她而言是一个好婆家? 苏阮突然发现,她丝毫不了解父亲的想法。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任何希望到最后都落了空。 她嫁入平郡王府之后就很少回苏家,慢慢跟苏家人断了联系,所以,哪怕是搭上这门皇亲国戚,苏家也未在这件事上沾到半点光。至于她的婚姻,也无需再提。 那么,父亲的执着,有何意义? 平郡王妃在外素来温和端庄,可是这次上门提亲却在眼前发生这等事,只当是来看笑话了,言语也不那么客气:“苏老爷所言未免过于牵强,这种把姐姐推下水的事情都能”不慎发生“,将来不知道会不慎做出多少出格的事。容我直言一句,连亲姐也能推下水的姑娘,我郡王府万万不敢收入家中。” 苏良一心想要成全了苏阮的这门婚事,闻言脸色自是不大好看,沉声道:“我们两府之间……” 郡王妃打断道:“苏老爷,我平郡王府与苏府百年姻缘不会切断,但是人选,还是再议吧!” “郡王妃,您听我说……”苏良并不放弃,他放低了声音与平郡王妃耳语。 因为声音微小,苏阮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话,只模糊的听见他提起肃亲王府之类――那是岚瑛郡主的娘家。想来他是把苏阮的身份又拔高一个档次,以图能说服平郡王妃。 可惜,平郡王妃并不受用这一套,神色始终冷淡,这般看起来,好似苏良在求取这段婚事一般。 苏阮目睹父亲不死心的模样,心中好似打翻了调配盘,五味杂陈。 她一介商户之女,怎配得上血统高贵的宋瑾?门不当户不对,造成了他们日后悲剧的根基。在父亲看来,平郡王府是皇族血脉,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与商户苏家是霄壤、云泥之别,能让她嫁进王府,无疑把苏府和她的人生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可惜,这份荣耀她苏阮消受不起。嫁入皇族这等幸事,还是留给他人吧! 平郡王妃既然看不上她,无论父亲如何劝说也不可能转变心意。挨的一巴掌,也算值了。 到这时,她才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绝对是五掌印。 “阿阮?”换好衣物的宋瑾从阁楼上跑了下来,眼见下面的一群人都对着苏阮,气氛也不太对劲,连忙快步跃下,一阵风似的跑到苏阮身边,“你的脸……你的手……” “手?”苏阮茫然的反问了一句,这才低头看自己受伤的手。 嫣红的血正从她的手腕顺着掌心滴滴答答的淌下,不知道伤了哪儿,流出来的血在地上汇聚了一小堆。 难怪她觉得头晕目眩。苏阮刚抬手想查看伤口,未料宋瑾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捂住她往外冒血的伤口,神色紧张到了极点:“怎么回事!流了这么多血你也没发现?!赶紧去叫大夫来,怕是伤了经脉……” 他一心惦记苏阮的伤口,全然没注意到原本叽叽喳喳的大厅刹时鸦雀无声。 正在交谈的平郡王妃和苏良都不约而同的止言语,双双望向他们二人。 满心等着捡漏的二太太脸色一沉,露出一丝愤恨――想不到苏阮和宋瑾有一腿,失算! 满眼恨意的苏雪恨恨的咬紧了牙关,脸部肌肉不住颤动,父亲不爱她,而宋瑾,竟也对苏阮如此情深…… 耳边的死寂让苏阮陡然意识到局面的变幻,好不容易才摆脱这门亲事,岂能容宋瑾坏她好事!平郡王妃宠爱宋瑾,若宋瑾非不可要迎娶她,平郡王妃还有松口的可能!眼下也唯有将她激怒,才能彻底了却此事。 苏阮心一狠,蛮横的自宋瑾手中抽出手,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横眉冷对:“我的事,不必你管!” 宋瑾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上前一步:“阿阮,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将手……” “不用你管!”苏阮再度吼道,脸上,表露出极大的不耐烦来。 宋瑾失神。苏阮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可是这样失仪而愤怒的模样,却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平郡王妃愕然的瞪大了眼,她惯来对宋瑾极其疼爱,宋瑾就是她心尖上的一块肉,娇娇滴滴的养到大,连和他说话都舍不得大声,这个商户之女,居然敢出言不逊!抬起手,长指点着苏阮的位置,指尖发颤,怒极:“你……放肆!” 苏阮不依不饶的瞪向她,不客气道:“平郡王妃,你的儿子对我动手动脚,还请您好生管教!” 只要断了这门姻亲,两家就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要往来! 平郡王妃何曾被人这样“指教”过,在郡王府的内宅之中,所有事都是她说了算,哪个媳妇不是言听计从!她气的声音发抖,满头的珠翠都在不住的发颤,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墙壁灰都要掉下几层来,怒极反笑:“好、好、好,你这丫头有胆量!本王妃管教不好儿子,你们苏家果然是教的好女儿啊!苏老爷,您的女儿如此有礼仪,真给您长脸!” 苏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苏家的颜面和门风,都被丢尽了! 他怒火中烧,箭步冲上去抓住苏阮的肩膀,一只手再度高高扬起,眼看又是一个耳光要落在苏阮脸上。 手在半空中骤然动弹不得,像是被人按住了,转脸,对上宋瑾含着怒火的眸子。 宋瑾抓住了他的手,身影一闪挡在苏阮面前,笃定道:“不得动她。苏家的家事我不当插手,但是阿阮是我认定的妻子,您若对她动手动脚,我只能现在就将她接入我府上!” 苏良一怔。 平郡王妃差点要跳起来了,尖声:“瑾儿!你回来!” 宋瑾大声道:“母妃,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对阿阮有许多误会,但请您相信儿子的眼光,暂且将这些疑虑都放下,日后阿阮绝对会是您最好的儿媳!” 苏阮被迫的躲在宋瑾身后,她本就因为失血而头晕目眩,方才被父亲粗暴的一擒,肩膀像是要散了架,整个人都快要倒了下去,唯有扶持着宋瑾的手臂才能站稳。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要再做些努力,却有心无力,现下的局面,也只能听之任之…… 平郡王妃拂袖,似也有些怒了,但是与宋瑾说话仍旧很是宽和:“傻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与她不过一面之缘,怎能判断她的品性?你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吧?她把她的姐姐推下湖泊,她要害死她姐姐!这种恶毒心肠的女人,母妃绝不能接受她留在你身边!” 宋瑾到这时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的出手相救才让苏阮受了委屈……他神色凛然,突然对着平郡王妃的方向跪下了,扬起脸道:“母妃,请您明鉴,阿阮心地善良,曾救过孩儿一命,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漠视他人的生命,除非,这位苏五姑娘平日里亏欠阿阮甚多!” 苏雪莫名其妙的就被宋瑾抓来当了衬托苏阮的门牌。 此前就在一直压抑情绪的她,胸口更是热血翻涌,怒意满满的就要破胸而出。 宋瑾一心护着苏阮:“我的阿阮善良温柔,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只会是他人撩惹她,才会如此。” 他显然把矛头指向了苏雪,苏雪怒极,牙齿都咬出声音来:“你……瑾公子,休要血口喷人――” 宋瑾转过脸看着苏雪,眼里浮起深深的厌恶:“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救你!” 绝不会救你!苏雪耳边一震,这短短五个字好似闷雷打入心底,令她瞬时肝胆俱裂,痛的恨不得死去。多年的期盼在一瞬之间化作灰烬,她摇摇晃晃的站起,失声疯狂的大笑,步步逼近宋瑾:“宋瑾,你莫要太将自己当回事!我妹妹故意开罪平郡王妃,不惜挨了父亲一巴掌以图甩掉你这个粘人的牛皮糖,你竟然还死皮赖脸的站在这里保护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你未来的妻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恬不知耻,不要脸面……” 今日先有溺水之事,后被父亲无情挫伤,现又被一直倾慕的人侮辱……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苏阮! 苏雪溃败至疯狂。 这一席话比苏阮之前的几言更为尖锐,说做侮辱也不为过! 无论是平郡王妃、宋瑾、还是苏良、二太太……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冰冷的居室里刮起一阵风,明明是暖意的春季,却好似寒冬腊月一般冰冷彻骨。 已经虚弱至极的苏阮咧开了嘴角,苍白的脸色浮起微微的华彩,好,很好!原来,好戏到这时才刚刚开始!她突然明白上一世苏雪为什么会爬上宋瑾的床榻了,她早就爱着他啊!哈哈! “胆敢侮辱皇族,给我拿下她!”盛怒的平郡王妃一声令下,几个侍从冲了上来。 苏良离苏雪近,不等他人动手,率先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苏雪脸上! 啪! 苏雪被一个耳光打翻在地上,眼冒金星,耳朵流血,长发散落在地,连嘴角,都渗出血来。 “放肆!敢对贵客出言不逊!上家法!” 二太太惊慌失措的跪下,抱住夫君的腿哀求:“老爷!雪儿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啊!” 面色阴沉的苏良径直一脚踹开她,一言不发的等着家仆将执行家法的长鞭端上,抓起长鞭在空中就是一舞,啪!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黑亮的弧线,精准无误的落在苏雪身上。 苏雪呀的发出一声尖叫,极其惨烈的蜷缩起了身子,四处逃窜。 苏良以眼神示意旁侧的人按住她,好似听不见女儿凄厉的呼叫,毫不留情面的又是一鞭子抽下。 苏雪的背上开了花,嫣红的血印从衣襟里渗出,极是骇人。 平郡王妃以眼神示意侍从们退下,冷眼旁观。 一鞭、两鞭、三鞭……惨叫声从尖锐慢慢变得虚弱,苏雪伏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二太太早已昏厥。 平郡王妃看看场面闹的也差不多了,要是当真去了苏雪一条命,说出去也不大好听。这才不紧不慢道:“苏老爷,苏家家教严明,本王妃深感欣慰,这事就作罢了。” 苏良执着鞭子的手被磨出血来,他紧紧握着拳头,低声:“多谢王妃宽容。” 平郡王妃道:“宽容谈不上,不过你家这两个女儿,的确需要好好管教。咱们俩家虽有祖上定下来的姻亲,但是这等货色咱们也是要不起的……” “阿阮?阿阮?!”冷不丁,宋瑾的呼唤打断了平郡王妃的话语。 强撑了许久的苏阮终于体力不支的昏倒过去,恰被宋瑾接在怀中。 他抱起她,二话不说就冲出了厅堂。 “瑾儿?!”平郡王妃愕然的追了几步,自觉失态,又停下步子,有些懊恼。 “我苏家女儿虽然不那么知礼仪,但是瑾公子却很喜欢啊。”苏良不紧不慢的跟上来,话语里带了一丝嘲讽。 平郡王妃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面红耳燥,愤然的转过身:“还愣着?去把公子寻回来!” …… 苏阮醒来之时,天昏地暗。 她卧在榻上,感觉头晕脑胀,便想坐起身,扭动间牵扯到手上的伤口,痛呼:“唔!” “别乱动,你的手上有好多道口子。”宋瑾快步走到榻边,按住她的肩膀,温柔低声,“躺着修养吧,你失血过多,走几步又会晕倒。” 苏阮打了个激灵,不可置信的抬起脸看着他,依旧是这样的眉眼,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你怎么还在?什么时辰了?”她心底纠结成了一团,苦心积虑,到头来宋瑾还不死心?他说服了平郡王妃吗?怎么可能! 宋瑾温声道:“现在是半夜。世伯答应我留在这里照顾到你醒来。” 苏阮恼怒:“宋瑾!――你无耻!唔……” 一激动,手臂又开始痛,痛的她呲牙咧嘴,冷汗直流。 宋瑾慌忙托住她的手臂:“你别乱动!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这只手差点废了,知道吗!” 苏阮别开脸,虚弱的冷笑道:“收起你的关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么彻夜的守着我,传到外面去人家要怎么看我?先将我的名声弄臭了,我就非不可嫁给你了,是不是?痴人说梦!” 宋瑾被她冷言冷语的对待都成了习惯,也总是乐呵呵的回应,这会看着虚弱不堪的她满脸的警惕和抗拒,突然真的有些心痛了,眼中浮起复杂的神色,喃喃道:“阿阮,我只是想照顾你,看着你醒来,并未想那么多。败坏你名声之事,我万万做不出来。” 苏阮抿着唇不说话。 宋瑾惶然:“阿阮,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第一次是一半玩笑的意思,这次,是真心讨教。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能听出他不安的声音里,那满满的伤心。 “我不讨厌你。”苏阮合上眼,“我只是不想嫁给你,拜托你,撤销这门婚事。” “绝不可能!”宋瑾突然失控的吼了起来。 一直一直的忍耐,一直一直的退让,到这时,他濒临崩溃。 他不是蠢笨之人,可是刚才,真的是被苏雪骂起来,他才明白今日从一开始,苏阮就在谋划着推掉这门婚事,为此,她不惜担下谋杀的罪名;为此,她挨了父亲一巴掌;为此,她与他的母妃针锋相对,她,是真的、满心决绝的不愿意嫁给他。 “到底是什么原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不断的推开我?为什么不愿意多了解我?阿阮?我会给你一段幸福人生!一段玫瑰一样的人生!阿阮,不能给我任何机会吗?” 宋瑾失控的咆哮,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汩汩的淌了下来,化作晶莹的冰珠。 他不差。他有身份,有地位,有权,也有钱。 有傲人的出身和良好的家教,有出众的样貌,也会一些小幽默和甜言蜜语讨人欢心。 在他身边的女人从来都如泉水源源不绝。 他从未想过,有日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因着她冷漠的拒绝而痛彻心扉。 他哀痛的望着她。 即便是他暴跳如雷,她依旧从容不迫,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你是我认定的人,我绝不会放弃你,这一辈子。”宋瑾终是转身离去,却落下了掷地有声的誓言。 门被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阮长长的吁了口气,疲软的摊在床上。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此刻怕是沦陷了吧。他护在她身前的身后,背影是那么可靠。 可惜,错过了一世,有些事情,星移斗转,永不重来。 苏阮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的想着一些心事,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拉长的浓重影子笼罩住了她的周身。她睁开眼,茫茫的抬起小巧的下巴尖,对上那双幽暗的眸子,心口微微一跳。 她迅速垂下眼帘,低声:“父亲。” 手指绞住被角,揉出支离破碎的形状,声音轻缓,隐含着些许不安和期许。 苏良静默的望了苏阮许久,目光从她微微肿起的脸,挪到她被厚厚包扎起来的手臂。 “五姐可好?”气氛太尴尬,苏阮开始乱扯。 “上了药,已经睡下了。”苏良启齿,“你不想嫁去平郡王府。” 陈述的语气。事已至此,也无可辩驳。苏阮抿唇,定声:“是,女儿不想嫁。” 苏良眸色阴沉、忽明忽暗:“为何。” 他的声音在无边的黑夜中清晰而笃定,像是一盏灯,能照亮一方地界。 苏阮惊觉今夜的父亲与往日大不相同,许是因为白日发生的种种?她撩起美丽的眼睛,对上父亲的眼神,反问道:“父亲又为何一定要我嫁去?” 苏良缄默的看着她,换做往日,他恐怕在她出第一句话顶撞之时就勃然大怒。 可是现在,他想要好好的和女儿说说话。和这个,从未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过话的女儿。 “你母亲临终之前……非常担心尚在襁褓的你。她怕你在家中受欺,又怕你日后没有母亲周全,找不到好婆家,千叮万嘱让我将宋家的姻亲放到你身上。她说国家动荡,朝不保夕,宋家是皇族,又根基深厚,你在宋家至少生活无忧,安全无虞。”苏良潺潺的嗓音若流水淌过,在夜色中分外温柔。 苏阮呛然:“别将我母亲拿出来当幌子!分明是你想要我嫁入皇族,光耀门楣。” 现在来玩深情,也太迟了点吧?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她的? 他若有一分重视她的母亲,就不会这样对待她! “她虽与肃亲王府断绝了关系,可总归流的是贵族的血液,一点私心想要女儿过上层的生活,有何奇怪。”苏良定定的望着直言不讳的女儿。十几年的庙堂生活,她没有养成别的女儿那般温驯听话的性子,却也,独有她的特点和美丽。 苏阮低下头,终于慢慢松懈了脸上的抗拒。关于父母的事情,她所知甚少,只晓得当年肃亲王很看不上父亲,是母亲毅然决然的与家庭断绝关系,下嫁到了苏家。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难以想象,母亲一定……很爱父亲。 苏良沉默了良久,声音渐渐恢复如常:“我听宋瑾说,你的名帖已经到了郡王爷手上,这门婚姻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郡王爷决定如何,就只能如何。” 那位位高权重、打个喷嚏都能引起一阵风暴的平郡王吗……苏阮蹙眉。 按规矩,男女双方姻亲,定亲之前的决定权在家母手中,定亲之后才会将名帖承给家主。 苏阮和宋瑾尚未定亲,名帖理当在郡王妃手中,如今却到了郡王手上,定是宋瑾从中作梗。 平郡王妃不会同意,宋瑾不会放手。 现在就看这母子二人,谁能在平郡王耳边煽风点火了。 依她的记忆,平郡王非常听王妃的话,听王妃的意见的可能性较高,可是也不能排除宋瑾使出什么阴招,让父亲同意他。 还是没有完全了却这桩事啊!苏阮无奈的叹了口气,宋瑾对她的执拗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早些休息吧!”苏良轻声,又伏下身来替她拢起被角,准备离去。 “你还是相信我推苏雪下水吗?”两人的脸挨到极尽之时,苏阮冷幽幽的吐出一句低语。 苏良骤然抬起视线望着苏阮。 窗外的月光拂照在她精致美丽的面容上,分明是楚楚动人的一张脸,却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神色,而透露出如刀刃般的坚韧,连那薄而美丽的唇角,都滑出了一道坚毅的弧度。 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 她定定的望着苏良,她的父亲,双眸流光溢彩,仿若万千星辰坠入。 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苏良却只是用手轻轻抚上被他的一巴掌而抽的微微肿起的脸颊,忽然靠近来,在她的发上印下一个温柔的轻吻:“我的宝贝女儿,好梦。” …… 苏良踏着夜路返回岳春阁。实在放不下心,又来到苏雪休息的白楼。 在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嘘嘘摸摸的交谈声,想来是女儿已经醒了,遂加快步履推门而入。 房间里刹那安静。 苏雪果然已经醒来,披着一件衣物倚在母亲肩上,她的小脸苍白如纸,看起来极是虚弱。 苏良走到榻边,苏雪便勉力支撑起身子,恭敬而温柔:“父亲。” 苏良神色一恍,记起不久前苏阮那声“父亲”,同样是他的女儿,唤出这两个字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苏雪像是一只温驯的羔羊,乖巧温婉,而苏阮,像是一只方被父母抛弃,惴惴不安,却又露出锋利獠牙以图自保的小兽。 他方坐下,苏雪便道:“对不起,父亲,女儿今天一时情绪失控,害您丢了脸面。” 这般态度,更是与苏阮截然不同。 苏良道:“怪不得你,是宋瑾出言不逊,不分青红皂白的乱下定论。为父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鞭笞与你,苦了你,孩子。” 苏雪被他几言说的抽泣起来:“父亲……女儿……” 苏良便张了双臂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安慰:“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 苏雪哭道:“女儿不敢要什么补偿,但求父亲原谅女儿此次的过失。惹恼平郡王妃,实在非女儿所愿!” 苏良放开她,皱眉:“说了不必再提!” 二太太道:“夫君,雪儿责任心最重,知道自己也许为家中带来了麻烦,才会如此。” 苏良的神色和缓几分,看着柔弱不堪的女儿,露出几分怜爱。 二太太趁着苏良此刻满心的愧疚,拨起了小九九:“夫君,妾身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苏良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二太太此前早与苏雪对好了台词,有条不紊道:“这次和平郡王府之间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家自是不会往外传扬,但是平郡王府那边就难说了。他们倘若将我们的家事在外肆意传言,日后阿阮和雪儿的名声都会受损,今年又是雪儿的及笄之年……” 她吞吞吐吐,苏良瞥了她一眼:“说下去。” “今年就算不成婚,婚事也得定下来。若是雪儿因此而名誉受损,对她的嫁娶事宜大为不利……平郡王府的婚事,妾身已经不做任何指望,但求能给雪儿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保她嫁入别家,婚后无虞。”二太太说着说着,眼角浮起薄薄的泪水,“妾身在府上多年打点内外事宜,自问对得起老爷,也就这么一个独女,还望老爷一碗水端平,莫要寒了妾身的心。” 苏良听明白了她的暗指,皱眉道:“你是在怪我?近来我的确都在为阮儿奔走,是因为宋家姻亲之事迫在眉睫。我并没有放下雪儿的事情,雪儿是我的爱女,也是你的心头肉,她的婚事,绝不会比任何人差上半分。你提到的嫁妆――她的嫁妆由你安排,想要任何东西都由你心意,如何?” 二太太心底狂喜,面上却还装作犹犹豫豫:“可是……” “嗯?” “妾身想要的嫁妆,只怕老爷舍不得给。” 苏良道:“自家女儿出嫁,有什么舍不得的?” 二太太得了这句话,也就安心了:“西区宝马大街的那处宅楼――” 苏良一惊,但又很快平复神色,低眸不语。 女子的嫁妆颇有讲究,但种类大抵是差不多的:新娘所用的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新家中的摆设、家具,以及古董、字画;商户人家、地主家的陪嫁会有良田、铺子等等。对于生活在帝都的苏家人来说,良田的意义不大,陪嫁铺子也无甚问题,而二太太提到的这间宅楼,却―― 当初岚瑛郡主与家族断绝关系,形只影单的嫁来苏家,唯有疼爱她的姑妈以私人名义将宝马大街的一处宅楼作为侄女的嫁妆陪了过来,当时,是惊动帝都的事情! 因为那间宅楼占地极广,占据帝都最好的地段、最好的位置,是无数商家乃至贵族们都想拿下的一块土地,若要转手贩卖,价钱都难以估量。以此作为陪嫁,谁人会拒绝?! 那处宅子自岚瑛郡主死后就留在了苏家,现在出租给他人在开酒店做生意。 苏雪娇娇滴滴的偎依在父亲的肩头,虽然没有插话,却也一直在筹谋着如何让父亲答应此事。眼下她一身的伤,最好的计谋莫过于苦肉计。 她在脑中迅速想好了台词,低泣道:“姨娘,您别为难父亲了,那处宅子是嫡母留下来的遗产,应该是阿阮的东西,我怎敢奢望?倘若平郡王府的人当真诋毁女儿的名誉,令女儿不能出嫁,女儿便断了凡心,长伴青灯古佛便是……” “说什么胡话!”二太太惊慌的打断她,转头又向苏良哀求,“老爷,妾身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却并不是贪婪!那宋瑾对阿阮一往情深,阿阮以嫡女的身份出嫁到平郡王府,我再给她陪嫁丰厚的嫁妆,她的人生必定一帆风顺,再无担忧!可怜我雪儿是个庶出,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 “唉……”听到这句话,苏良就叹了口气。这十几年都是二房一脉在操持苏府内外的大小事宜,二太太劳苦功高,所以,很多事情他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也曾在耳鬓厮磨时承诺过要将她升为妻,这样她的女儿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出,可是每到当真要做此决定时,又下不了决心,心里头,总过不去这个坎…… 说到底,还是欠她的。 苏雪看着父亲的神色软下来了,心头暗喜。若能拿到那个嫁妆,她的婚事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至于宋家……她想起了宋瑾的面容,咬了咬牙,迟早,要让宋瑾…… 苏良思肘良久,终于慢慢道:“倘若阿阮的婚事能成……此事,再议。” 二太太假意娇嗔:“夫君莫不是在敷衍妾身!半月后你就要离开帝都……” 苏良道:“离开之前,我会给你答案。” …… 苏家与平郡王府姻亲不成反成仇,消息一夜传遍整个帝都,两家都成了众人的笑柄。 也不知道是谁把话传了出去,将当天的状况描绘的极为详细。 尤其是重点强调了苏阮推苏雪下水之事,还有画像,画的活灵活现,仿若身临其境。 一夕之间,苏阮就从名不经传的嫡女转而成了人人皆知的恶女。 更有好事者将宋瑾对苏阮的追求也添油加醋的说了进来。 宋瑾身份不俗,又孑然一身,在帝都本就是女子们热议的热点人物,他惯来对女子颇为傲气,好事者却将他描绘的对苏阮卑躬屈膝、极尽讨好,两人一时之间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恭喜七姑娘!”大清早,四太太就端了一盆紫罗兰来夜雪阁献礼。 苏阮起早正在庭院里打太极,闻言只示意婢女将紫罗兰收下,不紧不慢:“四姨娘,何事贺喜?” 四太太杵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苏阮打拳,笑眯眯道:“喏,还装傻哩!自然是你跟平郡王府的亲事啊!” 苏阮的动作停了,回过脸看她:“此事尚未成定局。” 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听见,众口铄金,分明是要逼她跟宋瑾成婚。 不用猜也能想到这是苏雪的小动作,苏雪如此费心,意欲何为? 她想不到止住悠悠众口的办法,倒想把散播谣言的源头给掐死,可惜父亲这段时日都带着苏雪四处拜访,她的禁足也未解除,一时只能被动行事。 四太太道:“怎么就没定局?平郡王府的人都来过好几趟了,每次都送上厚礼,老爷也去平郡王府上门作客了几次,双方走动这么多,分明就是两家要和解了。今儿厨房又在筹备筵席,足足有三四桌哩,我猜啊,十之八九就是宋家人要上门提亲了!毕竟,老爷马上就要走了,这事得在老爷走之前定下。七姑娘,你现在就可以好好筹谋未来的路了!” 苏阮皱起了眉,真的无法扭转局面了吗? 四太太道:“我就先走了,有消息立马通知你!” “不送了。”苏阮冲她点点头。 秋娘摆放好了盆景回来,看见苏阮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苏阮思量片刻,道:“你去将我娘的地契拿出来,藏的隐蔽些。” 秋娘不解道:“地契?……姑娘怎会突然想起那个?” 岚瑛公主留下的地契原本一直放在夜雪阁的杂物间,要翻出来,还真有些困难。 而平常常用的拓本自然是在二太太手上。 苏阮道:“别问那么多了,先将它藏起来再说,一定要尽快。” 秋娘道:“好。” 苏阮也没心思打太极了,入了正厅坐下,端茶抿了口。 方才四太太的话提醒到了她,倘若她和宋瑾当真成婚,就是延续上一辈子的那条路,那么很快就会上演抢嫁妆的戏码。苏雪从她手中抢走母亲留下的房产,是一本厚厚的地契。上一世他们拿地契根本没有经过她的手,那时,她尚且在庵堂中吃斋念佛,回家之时才得知此事,地契早已过了户,母亲留下的东西,就这样做成了他人的嫁衣。 这次既然她人在,谁也别想抢走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七姑娘,四太太让奴婢传话,今日作客的正是平郡王府的众人、以及大老爷与家眷。”婢女很快前来通知消息。 苏阮微微一惊,连大伯都来了? 苏家两脉虽然已经分家,但是因为兄弟之间感情极好,彼此往来颇多,家中养成了习惯,但凡大事,都要俩家一同商议再做决断。 近年大伯平步青云,已经鲜少来弟弟家了,但凡来了,一定是大事。 看来的确是要给她定亲了……不知道墨宸是否也随同前来? ------题外话------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为早上9点之前,起床就能看文哈,最近都会万更,看的痛快~ * 谢谢送花花的禅月,祈莲神殇,一笑若离,未洛,南之朱雀c,还有每天给我写那多评论的漠嗳陛下,么么哒哈~ 063 主动出击,步步为营 苏府封闭,她又深居简出,或者的消息极少,墨宸,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倘若他在帝都的话,只怕是早已听闻她和宋瑾之间的传言。 苏阮摇摇头,当下,最要紧的是想清楚二房到底是想做什么…… 和宋瑾的婚事已经到了这份上,能做的她都做过了,反倒不那么着急,母亲留下的遗产,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她的眼中渐渐露出冰冷的神色,既然知道二房一定会对她的地契出手,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么这次,让她变被动为主动,让二房也尝尝她承受过的痛苦滋味! …… 大清早,府内就开始清扫门厅,摈除污秽,迎接贵客。 平郡王府的众人如期而至,二十几位客人皆衣着华丽,脚步沉稳的走进府中。 四个脚夫紧随其后,她们用横杠扛着一只巨大的金丝楠木箱柜,颇为吃力的走着。 箱子上系着红色的绸缎,一看就是婚嫁所用的物品。 “王爷、王妃、离世子!欢迎!” 苏良与二太太、苏修等几个儿子早已候在门前,他们亦衣着庄重正式,精神抖擞。 苏家几人在衣装和配饰的华美程度上更胜平郡王府一筹,不过平郡王和离世子的衣服边边角角皆有蛟龙图案,这在当朝是皇族才能用的纹绣。 光这图案,就能拉开他们与平常人家之间的距离。 “苏老爷、苏太太。”平郡王惯来严肃自制,只淡淡的客套道。 二太太立在夫君旁侧,言笑晏晏:“诸位大人物登场,当真令我苏府蓬荜生辉。” 她今日一袭庄重的暗紫色锦缎华袍,头发盘成了端庄大气的飞凤髻,横插三枚通透夺目、价值连城的凝玉发簪,连流苏坠子都是最为昂贵的月光宝石,全身上下的行头价值难顾。 平郡王妃一改当日在苏府暴怒的面帽,端庄的笑着道:“苏太太过谦,谁人不知苏府的奢华程度在帝都首屈一指,连我郡王府也只能仰视。方才连离儿还在啧啧惊叹,沿着苏府的门墙一路走来,脚下踩的是大理石,墙壁上贴着的瓷砖是上好的琉璃玉,门口的两樽狮子是真金白银打造……苏家的家财只怕用富可敌国才能形容。” 宋离站在与父亲持平的位置,爽朗笑道:“母妃,您这般说,孩儿倒不好意思了,方才的确是势失礼。” 平郡王妃一笑,眼中满满都是对儿子的疼爱:“好好好,不说你。你不是有替阿瑾送礼来?” “哦,对!”宋离一拍脑袋,“苏世伯,我们今日带来一分小小的薄礼,请世伯笑纳。” 脚夫将金丝楠木箱柜抬上前,苏修道了谢,令仆从将礼物带下去安放。 苏良客套道:“王爷何须如此客气,今日不过是我们两家平常的聚一聚,还带礼物,倒显得生疏了。” 宋离颇有深意的笑道:“苏世伯,这礼物您可拒绝不得。阿瑾听闻阿阮姑娘身体不好,千辛万苦寻了些补身的药材让我一定带来,这是他个人的心意。真正的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众人会意,不约而同的哈哈一笑。 苏良也乐呵呵道:“那就多谢瑾公子了。诸位,我们入内慢慢谈吧,里面请!” 众人往府中走去,苏良与王爷并肩走在最前,平王爷第二次开口说话:“太府卿未到?” 苏良道:“家兄路途稍远,恐怕要稍后才会到来。” 宋离紧随父亲的脚步,道:“太府卿近来因为他儿子墨宸的功勋屡屡升官,颇受皇上器重,登上丞相之位指日可待。” 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双眸中暗潮涌动。 苏良经商的原则就是不牵扯朝政,对此并不了解:“哦?是吗?大哥倒未与我提过。” 宋离的声音沉了几分:“介时,只怕我郡王府还要仰仗苏家――” 苏良心里咯噔一跳,宋离此言,是要以苏府为媒,拉拢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他祥装听不懂:“咱们两家结亲,自是互相帮忙。与我兄长的事宜,稍后你们可以详谈。” 宋离笑了一声,也不再揪着他不放了。 众人一同从前厅绕过,穿过刻着浮雕的长长回廊,又绕过几个亭台楼榭,最终在宴客的悠然居停步。 悠然居是苏府内最为奢华的一座建筑物,模拟宫殿进行的设计,方方正正,四角上扬的顶盖,长角飞啄,殿内宽敞明亮,用十六跟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来,金碧辉煌,磅礴无比。 桌上已摆好了美酒与水果、点心,旁侧歌姬伶人载歌载舞,一派喜气洋洋。 宋家人见苏家人为招待他们如此用心,纷纷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夸赞了几句。 “老爷,大老爷来了,是否要去迎接?” “嗯。”苏良对平郡王拱手,“诸位先行就坐,我暂离片刻,有任何需要唤他们即可,请不必拘谨,当做自己家就好。” 平郡王道:“你且去吧。” 苏良一走,宋离就迫不及待的凑到父亲身边:“父亲,离儿所言不虚吧。苏府大气磅礴,极尽奢华,财力不容小觑,将来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又有太府卿这门近亲,可以将我府与太府卿一派的关系更拉近一步,允这门亲事对我们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平郡王道:“说的条条是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瑾儿求你帮忙?” 宋离呵呵一笑,一副被父亲看穿的样子:“既对咱们家有利,又能成人之美,如何不好?” 平郡王喝道:“你啊你,就是太宠着你弟弟了。你这般对他千依百顺,日后成了郡王,怎么压得住他?” 宋离笑道:“父王你历来忙碌,我在阿离面前亦父亦兄。他的事,我怎能坐视不理?” ……能让宋瑾迎娶这商户之女,日后也就少了一个大大的威胁。他上回之所以会对宋瑾下手,就是因为获知他有可能会迎娶暮郡主的消息。这么多年宋瑾都在涉足政坛,如今已经是具有和他比肩的政治势力,若再添一位有权的妻子,那才是真的压不住了。所以,当宋离找到他,央求他去向父王和母妃美言迎娶苏阮之时,他一口就答应下来,这段时日便不断的游说父母,终于让他们同意了这门亲事。 父子俩谈话谈的热络,平郡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颇为不屑的轻哼一声。 她对苏府没有任何好感,此次同意这门婚事,完全是因为两个儿子一同软磨硬泡,她虽然勉勉强强答应,内里却下了决心,以后苏家不管哪个女人进门,她一定不会让苏家人有好日子过! 宋家人正说着话,苏温、苏良两兄弟一起走了进来:“王爷,王妃,好久不见!” “呵,太府卿大人,的确有些时日不见了。”平郡王开了金口,“来得这样迟,罚酒三杯。” 苏温颇为豪爽:“罚,是该罚,我还替我内人罚三杯,自罚六杯,拿酒来!” 喝了酒,苏温在平郡王旁侧坐下,左右看了几眼:“瑾公子怎的没来?” “今日他外婆寿辰,我们一家人去不了,就让他做个代表,拿着贺礼去贺喜了。”平郡王妃解释道,“而且这婚姻之事,父母出面就好,孩子们还是将会面之事留到婚后。”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外面关于宋瑾的传言难以入耳,完全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舔跪苏阮的牛皮糖,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允他在婚前再踏足苏府一步,免得丢平郡王府的脸面。 平郡王也关切道:“我们的大功臣怎么也没来?” “什么功臣,我儿子就那么一点蛮力,侥幸拿了些功勋而已,没什么大本事。”苏温摇头。 宋离道:“太府卿谦虚。” 苏温似乎不愿多谈墨宸:“他大半月前离京,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也懒得管。不要提他,来,我们喝酒。” …… 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必然会有阴影的存在。 当苏府热热闹闹的举办着这场盛大的筵席之时,另有一个角落,十分凄凉。 洗衣房在苏府的西北角落,它位置偏僻至极,远离苏府的主区域,除非是负责送衣服过去的婢女,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踏足,连通往那一路的小道上都布满了杂乱的草,仿佛它根本不属于苏府。 在洗衣房里工作的洗衣女是苏府最卑贱的下等仆人。 她们多是身份卑贱的世奴,吃穿用度最差,工作又最累。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蔬菜也是府上其他阁楼捡剩下来的残叶;用冰冷的河水清洗数量庞大衣物,还有后续的一系列衣服护养工作。 倘若不慎弄坏了主子的一件衣裳,换来的就是无法估计的惩罚,这种事,时有发生。 对于一直在这里干活的婢女而言,渐渐成了习惯也能忍受,但是,对于受到处罚而被贬斥到这里的人来说,这里无异于无间地狱。 “你们看,又有人送饭给她吃!啧啧,好几样菜,有鱼有肉……” “真娇贵,咱们吃得下的东西,她吃不下,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个主子出身呢!好笑!” “吃是吃的好,活就不会干!一个婢女连洗衣服都不会,真不晓得二太太以前怎么宠着她的!” 叽叽喳喳的讨论都集中在缩在厨房角落,狼吞虎咽的吃着独食的锦娘身上。 她好似听不见旁人高声的讨论,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食物,因为过于专注,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一双筷子起起落落飞快的扒饭,直到嘴里再也塞不下才一口咽下去,不知道饿了多少天。 一碗饭吃到底,一张小纸片安静的躺在碗底。 这时厨房里的其他人早已都吃了饭离开,只剩锦娘一人。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了纸片,展开,上书四个娟秀的小字:“小竹林见。” 洗衣房的旁侧有一道清清的水渠,沿着水渠走上一段路程,是一片繁茂的小竹林。 因为没有人打理,竹林里的竹子长的乱七八糟,用来隐匿身影再适合不过。 吃饱饭的锦娘蹑手蹑足的来到竹林,惶然四顾。 “锦娘,好久不见。” 温婉轻盈的声音,像是山泉那般甘冽灵动,却令锦娘陡然打了个寒战。 她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瞪大,回身看向远远走来的少女,嘴角微微挪动着,吐不出一个字。 苏阮满意的将她诧异的表情收入眼底,脚步徐徐走到她的身畔,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再度令锦娘打了个激灵,明显的抽口冷气。 不出所料,几十日洗衣房的生活已经将养尊处优的锦娘折磨至几近崩溃。 苏阮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和善温柔,问道:“中午的饭食,可还合口味?” 锦娘的嘴巴大大的张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一动一动的看着苏阮,似乎傻了。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你还是把嘴巴合起来吧,这样子看起来太蠢。” 这一声开玩笑的奚落令锦娘回过了神,颤抖的伸出手指,摇摇晃晃指着苏阮:“这段时间给我送饭的人是你……居然是你……是你害得我沦落到洗衣房,现在又给我送饭,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可能,不可能,居然是苏阮!管她的人居然是苏阮! 苏阮从容自若的微微笑:“的确是我。我只不过把食盒放在柴房门口,你不问一句话拿去吃,吃了几十日,到头来还问我安的什么心?” 获知锦娘被打入洗衣房的消息时,她就开始令绾绾每隔三日给锦娘送一次伙食。 落魄时帮她一把,也许能获得她的感激;如若不能,至少能得到拿到她的把柄。 苏阮当时是这样想的,如今,这颗棋子也该派上用场了。 锦娘被苏阮问的哑口无言。 她被打入洗衣房,头三日根本吃不下伙食,硬生生的饿了三天,饿的前胸贴着后背。 所以那天看到丰盛的食物,她未经任何思考就把食盒拿进了柴房,吃的干干净净。 自那以后,每隔三日都会有食盒摆放在柴房门口,成了她维持生命的唯一办法。 她一直以为这是二太太对她的照顾,未料想……居然是苏阮! 锦娘说不过苏阮,转而怒道:“呵,你想收买我?就凭这几顿饭?不可能!我告诉你,我是二太太的人,我是二太太最看重的人!我幼时与她一同长大,我是她的陪嫁,我跟了她四十几年!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绝不是你这种冷血的人能明白的,我不会背叛二太太,绝不会!” 越是这般信誓旦旦说着誓言的人,越是倒戈的快。喊出这番话,更多的说服自己吧。 苏阮的嘴角露出稍许的不屑,又迅速转换回从容的姿态:“我何曾让你背叛二太太?……你如此急急忙忙的表忠心,好似恨不得马上就要背叛她……” 锦娘的脸色一白,兀自咬紧了牙关,好似被点穿了心事,眼神急剧变幻。 怎么可能不怨恨?被罚入这种地方,二太太连屁都没放一个。她将那个食盒视作二太太对她的关怀照顾,现在却得知那不是二太太的心意。 苏阮看着她神色痛苦的挣扎,走的离她近了些,靠近她的耳畔,轻声:“二太太将你忘了,萧娘顶替了你的位置,你不知道吗?” 萧娘是一直在二太太身边伺候的婢女,以往都是锦娘压着她,如今锦娘走了,她就顶了上来。 因为利益冲突,锦娘和萧娘的关系势同水火。 闻此消息,锦娘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半晌才道:“太太身边需要人照看,所以才会……你休要挑拨!” 苏阮道:“那她为何不曾来看你?” 锦娘断然道:“二太太定是有脱不开身的理由!” “呵……”苏阮微微一笑,“也许吧,只是不知道,她这脱不开身的时间,会有多长?” 美丽的笑容,含着毒药一般的甜美,令锦娘一瞬之间目眩神迷。 “多长……我都愿意等!”锦娘信誓旦旦。 “你跟着二姨娘,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恐怕根本不明白洗衣房的可怕之处。”苏阮嗤笑,“你没有发现吗?洗衣房干活的婢女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锦娘回想了一遍,的确如此:“所以――” “在洗衣房工作的婢女,四肢都会长期沾染冷水。她们大多过了三十岁之后就会出现身体关节僵硬,尤其以手指、手腕、膝盖关节为多,这种病叫做风湿。一旦染上这种病,不出三年,关节僵硬老化,就无法再活动。如果是胯部的关节风湿,就会致下半身瘫痪。如果是手指和腕部的关节风湿,就无法再使用双手。发病的婢女会被逐出苏府,后果如何,你可以自行想象。” 苏阮的眼眸微微垂下,看着锦娘红肿的手指。 锦娘明显瑟缩了一下。 苏阮轻笑着安慰道:“别紧张,你只是长了冻疮而已。” 锦娘非但没有平缓,反而将手藏到了身后。 苏阮看着她的动作可笑,她分明已经被肉体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消稍稍给些诱惑就能反叛,偏偏还装出贞洁烈女的样子。苏阮微微眯起眼睛,双眸深邃幽暗:“更可悲的是,你的职责只是从各阁楼的婢女中接过衣物、清洗干净、晾干,再交还给婢女,没有任何和主子们碰面的机会。无法和主子见面,就意味着你再能干、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得到赏识。或者,你就永远这般痴痴的等着,等到二姨娘哪日忽然记起了你,呵,但愿到时候,你还四肢俱在。” 锦娘听到末段已只剩了微弱的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所幸得苏阮一把伸手过来搀扶住,才没有摔倒下去,苦笑着喃喃:“阮姑娘……你与奴婢说这些何意?奴婢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吧?而且,你我之间的仇怨也不少,你难道还会不计前嫌?……” “你我并无仇怨,你只是替人办事,而我――”苏阮扬起唇角,“我马上就要嫁入郡王府,对于苏府的恩恩怨怨,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我过的是贵族的生活,区区苏府,入不得我的眼。” 她知道锦娘这人攀炎附势,自己要嫁入郡王府之事能让锦娘更信任她。 锦娘一僵:“怎会?” 二太太一心要将苏雪嫁入平郡王府,为此筹备许多年,怎会轻易把机会让给苏阮? 难道七姑娘在府上的地位,已经能与五姑娘比肩了?! 苏阮自信昭昭:“不信也罢,你身居洗衣房,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不怪你,到时候你出去问就是。我现在在这里,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达成之后,我也可以帮你。或者,你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着二太太心血来潮的施舍?我丑话说在前头,如若你拒绝我,今后的送饭可就没有了。” 说到后半段,全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却把锦娘吓的脸色一白。 人落魄到这个份上,一碗饭,就足以成为钳制她的把柄。 “而且……”苏阮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我在每日的饭食中添加了一味药材,稍微有些毒性……” 锦娘大惊,冷汗涔涔的滚落。 苏阮笑道:“别怕。它的潜伏期很长,一个月。我不会故意毒害你,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锦娘埋下了头,毒?她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苏阮的语气,不像玩笑……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不能耽搁太久。锦娘你如何决断?”苏阮跟她废话也说的够多了,打算最后激她一把,“要么现在就跟我走,要么回去你的洗衣房,我没有太多耐心。” 锦娘泯然不语,苏阮也不等了,转头就向外走去。 方走几步,听得背后的脚步跟了上来。 锦娘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战栗,却又有坚硬如铁的坚决:“你要我怎么做。” …… 回到夜雪阁已是午膳时间,阁楼里飘出竹叶的香气,今天的午膳,是秋娘安排的竹筒饭。 苏阮一步步的走近阁楼,闻着这诱人的香气,浮起恬淡的笑容。 绾绾跟在苏阮旁侧,狐疑道:“姑娘,何事开怀?” 苏阮扬起脸看着矗立在阳光之下的阁楼,浅笑:“绾绾,也许你不能体会,于我而言,闻着米饭的香气,就好似有种归家的眷恋感。我在庵堂中长大,连一顿像样的斋饭也吃不上,吃到嘴里的,永远都是她们吃剩的残羹剩饭,从未有人会为我精心的烹饪餐点。我活了一辈子,所渴望的,无非也就是归家时,有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有一个人会永远的等着我。” 绾绾跟了苏阮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 绾绾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在蔓延:“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阮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墨宸将她交给自己,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遂道:“若今晚是不好的结果,你就回宸哥哥身边去。” 绾绾一惊:“阮姑娘,您在说什么?――” 秋娘这时从阁楼里跑了出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绾绾的话被堵在了嘴里,只能咽下去,不安的看着苏阮。 “我饿了,秋娘。”苏阮撒娇的撅了撅嘴,挽住秋娘的胳膊。 秋娘亲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馋猫,午饭都做好了,来,我们上楼吃。” 苏阮将满桌子的菜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秋娘欣慰的看着自己烹饪的菜肴被苏阮清理的一干二净,成就感简直要从胸口溢出来。 她上前去收拾餐具,一面道:“东菊回来了,被安置在西厢。” 苏阮嗯了一声,漱口:“都交代下去了吧,其他人。” “都依姑娘的安排做好了。”秋娘端起一叠碗筷,“锦娘那边如何?” 苏阮以锦帕擦拭唇角:“我没有千里眼,怎会知道。” 秋娘将碗筷收拾了,又迅速回来,拨开珠帘,搀扶苏阮到里屋歇息:“姑娘,恕奴婢直言,奴婢始终觉得锦娘的安排不妥。锦娘跟了二太太几十年,如此轻易的倒戈不合常理。奴婢就怕她到了二太太那儿,反而告我们一状,麻烦就大了。” 苏阮今日废了颇多脑力,正感疲惫,往绣榻上一躺,眼睛就眯上了:“我也满心担忧,但和你担心的不是一个事。” 秋娘道:“姑娘担心什么?” 苏阮抿了抿唇,半晌没吐后话。她担心的,是父亲。 可是这些没法跟秋娘说。苏阮道:“锦娘不用担心,我既然敢下这一步棋,就有十足的把握操纵她。这世上的感情,又不是年头越长就越深厚,何况这主仆之情,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微仰望,哪怕是看起来关系再好,也不过是……” 狗与主人的关系,一条狗再好,当它和主人的利益冲突时,主人还会爱它吗? 二太太现在一心讨好父亲,让父亲厌恶的锦娘怎会再留在身边呢! 后半句话苏阮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将秋娘看做仆人,更没有将秋娘看做狗,而是视作亲人。 秋娘道:“所以做婢子的,能摊上好的主子就是大幸。” 苏阮低眸看着她:“我母亲对你好吗?” 秋娘连连点头:“奴婢出身卑贱,是郡主施舍了一顿饭,救了奴婢一命,对奴婢恩同再造。”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苏阮忽然起了兴致。也许是过于渴望反而惧怕,她很少问起关于岚瑛郡主的一切,只在脑袋里幻想母亲的林林总总,在她的设计里,母妃应当是美丽动人、聪慧机灵、乖巧温柔、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郡主她……脾气不是太好。性子倔的很,又一意孤行,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嗯?” 秋娘的话语戛然而止,低眉:“没什么,姑娘。姑娘早些睡吧,等养精蓄锐才能对付她们啊。” 苏阮听她的语气似在遮掩,母亲的死莫非另有蹊跷?! 她狐疑的看着秋娘,秋娘却不再多话。 苏阮皱了皱眉,终是没开口多问:“你也要好好准备,今晚之事,还得仰仗你们。” 一整日,苏府都被欢声笑语包围。 日暮之后,平郡王府的人告辞离去,府上恢复了平静。 苏阮窝居在闺房之中,临着窗台翻阅书卷,一阵清风徐来,将久未翻动的书页卷起了几页。 刚才,四太太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婚事定下来了,平郡王府明日就会送聘礼上门。” 收到这个作为补偿消息,苏阮立即确认了心中的想法,二房果然是放弃平郡王府的这门亲事,退让一步以图牟取她的地契。 父亲应该是承诺了她们,只要她的婚事定下来,地契就送给苏雪做嫁妆。 所以,苏雪才会不遗余力的四处造谣,撮合她和宋瑾。 可笑…… 苏阮的视线中,蓦然闯进了好几个陌生的身影,有男有女,男人举着火把,女人提着灯笼,来势汹汹。 为首的是一个婢女装扮的女人,年纪约么三十出头,穿着打扮艳丽至极,走路脚步轻快,小腰一扭一扭,很是趾高气昂。 “萧娘……”苏阮微微喃喃。 这位,就是顶替锦娘之位的萧娘,没想到来传话的是她,而不是二太太。 也好,听说这位萧娘之前也一直在二太太身边伺候,年头很久,不过上头有锦娘压着,一直也没有出头之日,只是个一等丫鬟。如今锦娘落势,她就顶了上来当了岳春阁的大丫鬟。为了拿住这个位置,她如今到处为二太太处理事情,正在四处树立威望,这么来势汹汹的冲进夜雪阁,怕也来者不善。 越是如此就越要消消他的锐气――好戏就要登台。 苏阮微微一笑。 萧娘带着婢女、侍卫大摇大摆的闯进夜雪阁。 庭院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影。她四顾看了一圈,主楼里尚有灯火亮着,有人在。 她立即手叉着腰,冲着亮点的位置大声囔囔起来:“人呢?人呢?真是见了鬼了,夜雪阁跟个死宅似的,连个人影也见不到!都死翘翘了?还不快给我死出来!” 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小声提醒:“萧娘,二太太吩咐我们不可和七姑娘冲突……” 萧娘一个白眼球甩了过去,婢女悻悻闭上嘴,不敢再多话了。 萧娘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唾了一口,大声:“瞧你这德行!你怕什么?咱们是二太太的人,二太太是苏府的女主人,你就不能挺起你的腰杆吗?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也能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太太身边做事的!咱们来到这里,是代表二太太而来,区区苏阮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还有句话她在心里没说出来,近来苏阮惹恼二太太好几次,苏阮已经成为二太太的心腹大患,所以,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苏阮一顿,拿回去向二太太邀功! 苏阮和秋娘此刻还在楼上,庭院里示威的声音也穿透空气清晰的传了过来。 秋娘恼的骂道:“眼睛长头顶上了,忘了锦娘的前车之鉴吗!” 苏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下又道:“我们奉二太太之命前来拿取地契,七姑娘,你要躲到何时?” 苏阮道:“果真是为此事,二房已经亟不可待了,倘若我的房产没有给她,她恐怕会疯狂。罢了,不用管她,我们一切按安排形事。” 秋娘点头:“奴婢去了。” 苏阮捧了茶盏慢慢悠悠的喝着, 萧娘在楼下骂咧了几句也没收到反映,恼羞成怒的她冲到大门前,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砰! 砰砰! 门陡然打开,一脚,踹在苏阮翠绿色的衣裙上。 苏阮过来开门早有准备,保持距离没被她踢伤,当下却故意往后一退,唉哟一声坐在地上。 这一跌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夜雪阁几人连忙冲上来搀扶她:“姑娘!还好吗?” 苏阮委屈的点点头,春桃转头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蠢货,还不和我家姑娘道歉!” 萧娘本就有故意示威之意,见对方愤怒就高兴,非但不道歉,反而走上前,直接站在苏阮身前,挑着眉毛:“唉哟,七姑娘,您可真是娇弱呀,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撞了你。” 这种语气实在是欠扁!春桃二话不说,一马当先冲上去,对着萧娘就是狠狠一脚踹上她的小腹。 直接把没有防备的萧娘踹的弯了腰,捂着小腹惨叫一声。 踢得漂亮!苏阮特意留心了春桃踢的位置,正是小腹正中,女人孕育生命的地方,这一下,够萧娘受了。 萧娘嗷嗷嗷的惨叫,身旁的婢女连忙搀扶她:“萧娘!” 萧娘捂着肚子忍了半晌,剧痛才缓过来,顿时勃然大怒:“反了!还愣着干嘛,给我抓住她!” 一击成功的春桃迅速后退,像只小兔子似的躲在绾绾身后。 这,自然也是苏阮的安排。 萧娘有意收拾苏阮,故意带了五个牛高马大的侍卫过来,他们都是和二太太关系密切的人,随时可以出手。听见萧娘一声号令,侍卫们顿时放下火把向春桃冲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快速靠近,激起地上尘土飞扬,一时之间,夜雪阁犹如战场! “绾绾救我!”春桃大叫。 绾绾不动,目光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亦不动,只待那侍卫第一下打到春桃身上,打乱她的长发,才微启红唇:“动手。” 绾绾一手揪住靠最近侍卫的肩膀,大力一摔径直将他摔出门外。 砰! 重重的一声响,沉闷而嘶哑。 这一下动作太快了,所有的人都未反应过来。绾绾莲步轻移,抓住第二个侍卫,轻易摔出。 对方终于回过神来,绾绾以一敌三与他们打斗,将厅堂毁的一塌糊涂。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全部被绾绾收拾掉,摔出阁楼。 这一系列打的太畅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萧娘却是看的冷汗直流,女子多不习武,夜雪阁也没有侍卫,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眼下这个…… 她料到不妙,回身就想撤退。 一回头,不知何时起身的苏阮正在冲她笑。 苏阮笑容满面的关上门,扣上。 阁楼成了封闭的恐惧――萧娘想起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七姑娘,你想做什么……”萧娘的汗水淌下,脸色煞白。 “杀人越货喽。”苏阮眯起眼笑,不过被吓一吓就白了脸,难怪被锦娘压的死死的。 “七姑娘,若有得罪,奴婢在这里道歉……”萧娘认错倒是迅速。 苏阮假装没听见这句话:“二太太叫你们来的?” 除了萧娘,同行的还有五个婢女,都被吓破了胆,萧娘不怕,她们怕! 七姑娘和平郡王府的婚事迫在眉睫,老爷近来也对她尤为宠爱,招惹她,不是找死吗! 她们跪下,哀求:“七姑娘饶命!奴婢们只是奉二太太之命前来,并无恶意!” 唯独萧娘一人站着,怒道:“你们……” 话未说完,就被绾绾一脚踢在膝关节,软趴趴的跪了下去,双膝重重叩击地面。 突然被打,她惊慌的抬起脸,对上苏阮冷冰冰的眸子,又慌忙低下头,心口狂跳。 绾绾又是一脚踹在她背上,直接把她踢的匍匐在地,脸蛋和大地亲密接触。 惴惴不安的侍女们吓得都哭了起来。 “绾绾,你太残暴了……”苏阮颇为怜香惜玉的摇摇头,然后一脚踩上萧娘漂亮的脸蛋。 萧娘的脑袋都要被踩扁了,呜呜呜的呻吟。 其他的婢女皆往后缩了缩,惊恐的看着苏阮。 苏阮在外从未表现过强势,她永远是温驯的,听话的,哪怕提什么要求,也是客气的,礼貌的。因此,她们才敢肆无忌惮的嘲笑她是“灾星”,哪怕是苏府最下等的婢女,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苏阮稍稍放松脚,问道:“你来我夜雪阁,是做什么?” 萧娘磕磕巴巴:“奴婢、奴婢奉二太太之命,前来……取……地契……” “取?”苏阮轻轻一笑,脚更用力几分,“不能用更动听的词汇吗?” 她这一脚当真发了狠,直踩的萧娘的耳朵都流出血来,面部也完全扭曲,话也连不成句子了:“不、不,奴婢,奴婢……是过来拿……不,是抢地契的!” 踩在脸上的脚松了些,苏阮的声音带了几分入骨的寒意:“继续。” 萧娘心一横,痛哭流涕的大声喊道:“奴婢是受二太太指使过来抢地契的!” ------题外话------ 打人太残暴了~ * 感谢zengyangyang、1620746500、月夜樱子的月票! 063 亲家上门,爆打刁奴 苏府封闭,她又深居简出,或者的消息极少,墨宸,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倘若他在帝都的话,只怕是早已听闻她和宋瑾之间的传言。 苏阮摇摇头,当下,最要紧的是想清楚二房到底是想做什么…… 和宋瑾的婚事已经到了这份上,能做的她都做过了,反倒不那么着急,母亲留下的遗产,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她的眼中渐渐露出冰冷的神色,既然知道二房一定会对她的地契出手,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么这次,让她变被动为主动,让二房也尝尝她承受过的痛苦滋味! …… 大清早,府内就开始清扫门厅,摈除污秽,迎接贵客。 平郡王府的众人如期而至,二十几位客人皆衣着华丽,脚步沉稳的走进府中。 四个脚夫紧随其后,她们用横杠扛着一只巨大的金丝楠木箱柜,颇为吃力的走着。 箱子上系着红色的绸缎,一看就是婚嫁所用的物品。 “王爷、王妃、离世子!欢迎!” 苏良与二太太、苏修等几个儿子早已候在门前,他们亦衣着庄重正式,精神抖擞。 苏家几人在衣装和配饰的华美程度上更胜平郡王府一筹,不过平郡王和离世子的衣服边边角角皆有蛟龙图案,这在当朝是皇族才能用的纹绣。 光这图案,就能拉开他们与平常人家之间的距离。 “苏老爷、苏太太。”平郡王惯来严肃自制,只淡淡的客套道。 二太太立在夫君旁侧,言笑晏晏:“诸位大人物登场,当真令我苏府蓬荜生辉。” 她今日一袭庄重的暗紫色锦缎华袍,头发盘成了端庄大气的飞凤髻,横插三枚通透夺目、价值连城的凝玉发簪,连流苏坠子都是最为昂贵的月光宝石,全身上下的行头价值难顾。 平郡王妃一改当日在苏府暴怒的面帽,端庄的笑着道:“苏太太过谦,谁人不知苏府的奢华程度在帝都首屈一指,连我郡王府也只能仰视。方才连离儿还在啧啧惊叹,沿着苏府的门墙一路走来,脚下踩的是大理石,墙壁上贴着的瓷砖是上好的琉璃玉,门口的两樽狮子是真金白银打造……苏家的家财只怕用富可敌国才能形容。” 宋离站在与父亲持平的位置,爽朗笑道:“母妃,您这般说,孩儿倒不好意思了,方才的确是势失礼。” 平郡王妃一笑,眼中满满都是对儿子的疼爱:“好好好,不说你。你不是有替阿瑾送礼来?” “哦,对!”宋离一拍脑袋,“苏世伯,我们今日带来一分小小的薄礼,请世伯笑纳。” 脚夫将金丝楠木箱柜抬上前,苏修道了谢,令仆从将礼物带下去安放。 苏良客套道:“王爷何须如此客气,今日不过是我们两家平常的聚一聚,还带礼物,倒显得生疏了。” 宋离颇有深意的笑道:“苏世伯,这礼物您可拒绝不得。阿瑾听闻阿阮姑娘身体不好,千辛万苦寻了些补身的药材让我一定带来,这是他个人的心意。真正的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众人会意,不约而同的哈哈一笑。 苏良也乐呵呵道:“那就多谢瑾公子了。诸位,我们入内慢慢谈吧,里面请!” 众人往府中走去,苏良与王爷并肩走在最前,平王爷第二次开口说话:“太府卿未到?” 苏良道:“家兄路途稍远,恐怕要稍后才会到来。” 宋离紧随父亲的脚步,道:“太府卿近来因为他儿子墨宸的功勋屡屡升官,颇受皇上器重,登上丞相之位指日可待。” 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双眸中暗潮涌动。 苏良经商的原则就是不牵扯朝政,对此并不了解:“哦?是吗?大哥倒未与我提过。” 宋离的声音沉了几分:“介时,只怕我郡王府还要仰仗苏家——” 苏良心里咯噔一跳,宋离此言,是要以苏府为媒,拉拢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他祥装听不懂:“咱们两家结亲,自是互相帮忙。与我兄长的事宜,稍后你们可以详谈。” 宋离笑了一声,也不再揪着他不放了。 众人一同从前厅绕过,穿过刻着浮雕的长长回廊,又绕过几个亭台楼榭,最终在宴客的悠然居停步。 悠然居是苏府内最为奢华的一座建筑物,模拟宫殿进行的设计,方方正正,四角上扬的顶盖,长角飞啄,殿内宽敞明亮,用十六跟巨大的柱子支撑起来,金碧辉煌,磅礴无比。 桌上已摆好了美酒与水果、点心,旁侧歌姬伶人载歌载舞,一派喜气洋洋。 宋家人见苏家人为招待他们如此用心,纷纷露出满意的表情,又夸赞了几句。 “老爷,大老爷来了,是否要去迎接?” “嗯。”苏良对平郡王拱手,“诸位先行就坐,我暂离片刻,有任何需要唤他们即可,请不必拘谨,当做自己家就好。” 平郡王道:“你且去吧。” 苏良一走,宋离就迫不及待的凑到父亲身边:“父亲,离儿所言不虚吧。苏府大气磅礴,极尽奢华,财力不容小觑,将来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又有太府卿这门近亲,可以将我府与太府卿一派的关系更拉近一步,允这门亲事对我们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平郡王道:“说的条条是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瑾儿求你帮忙?” 宋离呵呵一笑,一副被父亲看穿的样子:“既对咱们家有利,又能成人之美,如何不好?” 平郡王喝道:“你啊你,就是太宠着你弟弟了。你这般对他千依百顺,日后成了郡王,怎么压得住他?” 宋离笑道:“父王你历来忙碌,我在阿离面前亦父亦兄。他的事,我怎能坐视不理?” ……能让宋瑾迎娶这商户之女,日后也就少了一个大大的威胁。他上回之所以会对宋瑾下手,就是因为获知他有可能会迎娶暮郡主的消息。这么多年宋瑾都在涉足政坛,如今已经是具有和他比肩的政治势力,若再添一位有权的妻子,那才是真的压不住了。所以,当宋离找到他,央求他去向父王和母妃美言迎娶苏阮之时,他一口就答应下来,这段时日便不断的游说父母,终于让他们同意了这门亲事。 父子俩谈话谈的热络,平郡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颇为不屑的轻哼一声。 她对苏府没有任何好感,此次同意这门婚事,完全是因为两个儿子一同软磨硬泡,她虽然勉勉强强答应,内里却下了决心,以后苏家不管哪个女人进门,她一定不会让苏家人有好日子过! 宋家人正说着话,苏温、苏良两兄弟一起走了进来:“王爷,王妃,好久不见!” “呵,太府卿大人,的确有些时日不见了。”平郡王开了金口,“来得这样迟,罚酒三杯。” 苏温颇为豪爽:“罚,是该罚,我还替我内人罚三杯,自罚六杯,拿酒来!” 喝了酒,苏温在平郡王旁侧坐下,左右看了几眼:“瑾公子怎的没来?” “今日他外婆寿辰,我们一家人去不了,就让他做个代表,拿着贺礼去贺喜了。”平郡王妃解释道,“而且这婚姻之事,父母出面就好,孩子们还是将会面之事留到婚后。”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外面关于宋瑾的传言难以入耳,完全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舔跪苏阮的牛皮糖,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允他在婚前再踏足苏府一步,免得丢平郡王府的脸面。 平郡王也关切道:“我们的大功臣怎么也没来?” “什么功臣,我儿子就那么一点蛮力,侥幸拿了些功勋而已,没什么大本事。”苏温摇头。 宋离道:“太府卿谦虚。” 苏温似乎不愿多谈墨宸:“他大半月前离京,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也懒得管。不要提他,来,我们喝酒。” …… 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必然会有阴影的存在。 当苏府热热闹闹的举办着这场盛大的筵席之时,另有一个角落,十分凄凉。 洗衣房在苏府的西北角落,它位置偏僻至极,远离苏府的主区域,除非是负责送衣服过去的婢女,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踏足,连通往那一路的小道上都布满了杂乱的草,仿佛它根本不属于苏府。 在洗衣房里工作的洗衣女是苏府最卑贱的下等仆人。 她们多是身份卑贱的世奴,吃穿用度最差,工作又最累。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蔬菜也是府上其他阁楼捡剩下来的残叶;用冰冷的河水清洗数量庞大衣物,还有后续的一系列衣服护养工作。 倘若不慎弄坏了主子的一件衣裳,换来的就是无法估计的惩罚,这种事,时有发生。 对于一直在这里干活的婢女而言,渐渐成了习惯也能忍受,但是,对于受到处罚而被贬斥到这里的人来说,这里无异于无间地狱。 “你们看,又有人送饭给她吃!啧啧,好几样菜,有鱼有肉……” “真娇贵,咱们吃得下的东西,她吃不下,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个主子出身呢!好笑!” “吃是吃的好,活就不会干!一个婢女连洗衣服都不会,真不晓得二太太以前怎么宠着她的!” 叽叽喳喳的讨论都集中在缩在厨房角落,狼吞虎咽的吃着独食的锦娘身上。 她好似听不见旁人高声的讨论,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食物,因为过于专注,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一双筷子起起落落飞快的扒饭,直到嘴里再也塞不下才一口咽下去,不知道饿了多少天。 一碗饭吃到底,一张小纸片安静的躺在碗底。 这时厨房里的其他人早已都吃了饭离开,只剩锦娘一人。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了纸片,展开,上书四个娟秀的小字:“小竹林见。” 洗衣房的旁侧有一道清清的水渠,沿着水渠走上一段路程,是一片繁茂的小竹林。 因为没有人打理,竹林里的竹子长的乱七八糟,用来隐匿身影再适合不过。 吃饱饭的锦娘蹑手蹑足的来到竹林,惶然四顾。 “锦娘,好久不见。” 温婉轻盈的声音,像是山泉那般甘冽灵动,却令锦娘陡然打了个寒战。 她的双目不可置信的瞪大,回身看向远远走来的少女,嘴角微微挪动着,吐不出一个字。 苏阮满意的将她诧异的表情收入眼底,脚步徐徐走到她的身畔,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再度令锦娘打了个激灵,明显的抽口冷气。 不出所料,几十日洗衣房的生活已经将养尊处优的锦娘折磨至几近崩溃。 苏阮努力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和善温柔,问道:“中午的饭食,可还合口味?” 锦娘的嘴巴大大的张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一动一动的看着苏阮,似乎傻了。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你还是把嘴巴合起来吧,这样子看起来太蠢。” 这一声开玩笑的奚落令锦娘回过了神,颤抖的伸出手指,摇摇晃晃指着苏阮:“这段时间给我送饭的人是你……居然是你……是你害得我沦落到洗衣房,现在又给我送饭,到底安的什么心!” 不可能,不可能,居然是苏阮!管她的人居然是苏阮! 苏阮从容自若的微微笑:“的确是我。我只不过把食盒放在柴房门口,你不问一句话拿去吃,吃了几十日,到头来还问我安的什么心?” 获知锦娘被打入洗衣房的消息时,她就开始令绾绾每隔三日给锦娘送一次伙食。 落魄时帮她一把,也许能获得她的感激;如若不能,至少能得到拿到她的把柄。 苏阮当时是这样想的,如今,这颗棋子也该派上用场了。 锦娘被苏阮问的哑口无言。 她被打入洗衣房,头三日根本吃不下伙食,硬生生的饿了三天,饿的前胸贴着后背。 所以那天看到丰盛的食物,她未经任何思考就把食盒拿进了柴房,吃的干干净净。 自那以后,每隔三日都会有食盒摆放在柴房门口,成了她维持生命的唯一办法。 她一直以为这是二太太对她的照顾,未料想……居然是苏阮! 锦娘说不过苏阮,转而怒道:“呵,你想收买我?就凭这几顿饭?不可能!我告诉你,我是二太太的人,我是二太太最看重的人!我幼时与她一同长大,我是她的陪嫁,我跟了她四十几年!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绝不是你这种冷血的人能明白的,我不会背叛二太太,绝不会!” 越是这般信誓旦旦说着誓言的人,越是倒戈的快。喊出这番话,更多的说服自己吧。 苏阮的嘴角露出稍许的不屑,又迅速转换回从容的姿态:“我何曾让你背叛二太太?……你如此急急忙忙的表忠心,好似恨不得马上就要背叛她……” 锦娘的脸色一白,兀自咬紧了牙关,好似被点穿了心事,眼神急剧变幻。 怎么可能不怨恨?被罚入这种地方,二太太连屁都没放一个。她将那个食盒视作二太太对她的关怀照顾,现在却得知那不是二太太的心意。 苏阮看着她神色痛苦的挣扎,走的离她近了些,靠近她的耳畔,轻声:“二太太将你忘了,萧娘顶替了你的位置,你不知道吗?” 萧娘是一直在二太太身边伺候的婢女,以往都是锦娘压着她,如今锦娘走了,她就顶了上来。 因为利益冲突,锦娘和萧娘的关系势同水火。 闻此消息,锦娘的脸色明显白了几分,半晌才道:“太太身边需要人照看,所以才会……你休要挑拨!” 苏阮道:“那她为何不曾来看你?” 锦娘断然道:“二太太定是有脱不开身的理由!” “呵……”苏阮微微一笑,“也许吧,只是不知道,她这脱不开身的时间,会有多长?” 美丽的笑容,含着毒药一般的甜美,令锦娘一瞬之间目眩神迷。 “多长……我都愿意等!”锦娘信誓旦旦。 “你跟着二姨娘,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恐怕根本不明白洗衣房的可怕之处。”苏阮嗤笑,“你没有发现吗?洗衣房干活的婢女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锦娘回想了一遍,的确如此:“所以——” “在洗衣房工作的婢女,四肢都会长期沾染冷水。她们大多过了三十岁之后就会出现身体关节僵硬,尤其以手指、手腕、膝盖关节为多,这种病叫做风湿。一旦染上这种病,不出三年,关节僵硬老化,就无法再活动。如果是胯部的关节风湿,就会致下半身瘫痪。如果是手指和腕部的关节风湿,就无法再使用双手。发病的婢女会被逐出苏府,后果如何,你可以自行想象。” 苏阮的眼眸微微垂下,看着锦娘红肿的手指。 锦娘明显瑟缩了一下。 苏阮轻笑着安慰道:“别紧张,你只是长了冻疮而已。” 锦娘非但没有平缓,反而将手藏到了身后。 苏阮看着她的动作可笑,她分明已经被肉体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消稍稍给些诱惑就能反叛,偏偏还装出贞洁烈女的样子。苏阮微微眯起眼睛,双眸深邃幽暗:“更可悲的是,你的职责只是从各阁楼的婢女中接过衣物、清洗干净、晾干,再交还给婢女,没有任何和主子们碰面的机会。无法和主子见面,就意味着你再能干、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得到赏识。或者,你就永远这般痴痴的等着,等到二姨娘哪日忽然记起了你,呵,但愿到时候,你还四肢俱在。” 锦娘听到末段已只剩了微弱的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所幸得苏阮一把伸手过来搀扶住,才没有摔倒下去,苦笑着喃喃:“阮姑娘……你与奴婢说这些何意?奴婢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吧?而且,你我之间的仇怨也不少,你难道还会不计前嫌?……” “你我并无仇怨,你只是替人办事,而我——”苏阮扬起唇角,“我马上就要嫁入郡王府,对于苏府的恩恩怨怨,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我过的是贵族的生活,区区苏府,入不得我的眼。” 她知道锦娘这人攀炎附势,自己要嫁入郡王府之事能让锦娘更信任她。 锦娘一僵:“怎会?” 二太太一心要将苏雪嫁入平郡王府,为此筹备许多年,怎会轻易把机会让给苏阮? 难道七姑娘在府上的地位,已经能与五姑娘比肩了?! 苏阮自信昭昭:“不信也罢,你身居洗衣房,对外头的情况一无所知,我不怪你,到时候你出去问就是。我现在在这里,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达成之后,我也可以帮你。或者,你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着二太太心血来潮的施舍?我丑话说在前头,如若你拒绝我,今后的送饭可就没有了。” 说到后半段,全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却把锦娘吓的脸色一白。 人落魄到这个份上,一碗饭,就足以成为钳制她的把柄。 “而且……”苏阮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我在每日的饭食中添加了一味药材,稍微有些毒性……” 锦娘大惊,冷汗涔涔的滚落。 苏阮笑道:“别怕。它的潜伏期很长,一个月。我不会故意毒害你,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锦娘埋下了头,毒?她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苏阮的语气,不像玩笑……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不能耽搁太久。锦娘你如何决断?”苏阮跟她废话也说的够多了,打算最后激她一把,“要么现在就跟我走,要么回去你的洗衣房,我没有太多耐心。” 锦娘泯然不语,苏阮也不等了,转头就向外走去。 方走几步,听得背后的脚步跟了上来。 锦娘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战栗,却又有坚硬如铁的坚决:“你要我怎么做。” …… 回到夜雪阁已是午膳时间,阁楼里飘出竹叶的香气,今天的午膳,是秋娘安排的竹筒饭。 苏阮一步步的走近阁楼,闻着这诱人的香气,浮起恬淡的笑容。 绾绾跟在苏阮旁侧,狐疑道:“姑娘,何事开怀?” 苏阮扬起脸看着矗立在阳光之下的阁楼,浅笑:“绾绾,也许你不能体会,于我而言,闻着米饭的香气,就好似有种归家的眷恋感。我在庵堂中长大,连一顿像样的斋饭也吃不上,吃到嘴里的,永远都是她们吃剩的残羹剩饭,从未有人会为我精心的烹饪餐点。我活了一辈子,所渴望的,无非也就是归家时,有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有一个人会永远的等着我。” 绾绾跟了苏阮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 绾绾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在蔓延:“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阮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墨宸将她交给自己,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遂道:“若今晚是不好的结果,你就回宸哥哥身边去。” 绾绾一惊:“阮姑娘,您在说什么?——” 秋娘这时从阁楼里跑了出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绾绾的话被堵在了嘴里,只能咽下去,不安的看着苏阮。 “我饿了,秋娘。”苏阮撒娇的撅了撅嘴,挽住秋娘的胳膊。 秋娘亲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馋猫,午饭都做好了,来,我们上楼吃。” 苏阮将满桌子的菜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秋娘欣慰的看着自己烹饪的菜肴被苏阮清理的一干二净,成就感简直要从胸口溢出来。 她上前去收拾餐具,一面道:“东菊回来了,被安置在西厢。” 苏阮嗯了一声,漱口:“都交代下去了吧,其他人。” “都依姑娘的安排做好了。”秋娘端起一叠碗筷,“锦娘那边如何?” 苏阮以锦帕擦拭唇角:“我没有千里眼,怎会知道。” 秋娘将碗筷收拾了,又迅速回来,拨开珠帘,搀扶苏阮到里屋歇息:“姑娘,恕奴婢直言,奴婢始终觉得锦娘的安排不妥。锦娘跟了二太太几十年,如此轻易的倒戈不合常理。奴婢就怕她到了二太太那儿,反而告我们一状,麻烦就大了。” 苏阮今日废了颇多脑力,正感疲惫,往绣榻上一躺,眼睛就眯上了:“我也满心担忧,但和你担心的不是一个事。” 秋娘道:“姑娘担心什么?” 苏阮抿了抿唇,半晌没吐后话。她担心的,是父亲。 可是这些没法跟秋娘说。苏阮道:“锦娘不用担心,我既然敢下这一步棋,就有十足的把握操纵她。这世上的感情,又不是年头越长就越深厚,何况这主仆之情,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微仰望,哪怕是看起来关系再好,也不过是……” 狗与主人的关系,一条狗再好,当它和主人的利益冲突时,主人还会爱它吗? 二太太现在一心讨好父亲,让父亲厌恶的锦娘怎会再留在身边呢! 后半句话苏阮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将秋娘看做仆人,更没有将秋娘看做狗,而是视作亲人。 秋娘道:“所以做婢子的,能摊上好的主子就是大幸。” 苏阮低眸看着她:“我母亲对你好吗?” 秋娘连连点头:“奴婢出身卑贱,是郡主施舍了一顿饭,救了奴婢一命,对奴婢恩同再造。”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苏阮忽然起了兴致。也许是过于渴望反而惧怕,她很少问起关于岚瑛郡主的一切,只在脑袋里幻想母亲的林林总总,在她的设计里,母妃应当是美丽动人、聪慧机灵、乖巧温柔、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郡主她……脾气不是太好。性子倔的很,又一意孤行,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嗯?” 秋娘的话语戛然而止,低眉:“没什么,姑娘。姑娘早些睡吧,等养精蓄锐才能对付她们啊。” 苏阮听她的语气似在遮掩,母亲的死莫非另有蹊跷?! 她狐疑的看着秋娘,秋娘却不再多话。 苏阮皱了皱眉,终是没开口多问:“你也要好好准备,今晚之事,还得仰仗你们。” 一整日,苏府都被欢声笑语包围。 日暮之后,平郡王府的人告辞离去,府上恢复了平静。 苏阮窝居在闺房之中,临着窗台翻阅书卷,一阵清风徐来,将久未翻动的书页卷起了几页。 刚才,四太太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婚事定下来了,平郡王府明日就会送聘礼上门。” 收到这个作为补偿消息,苏阮立即确认了心中的想法,二房果然是放弃平郡王府的这门亲事,退让一步以图牟取她的地契。 父亲应该是承诺了她们,只要她的婚事定下来,地契就送给苏雪做嫁妆。 所以,苏雪才会不遗余力的四处造谣,撮合她和宋瑾。 可笑…… 苏阮的视线中,蓦然闯进了好几个陌生的身影,有男有女,男人举着火把,女人提着灯笼,来势汹汹。 为首的是一个婢女装扮的女人,年纪约么三十出头,穿着打扮艳丽至极,走路脚步轻快,小腰一扭一扭,很是趾高气昂。 “萧娘……”苏阮微微喃喃。 这位,就是顶替锦娘之位的萧娘,没想到来传话的是她,而不是二太太。 也好,听说这位萧娘之前也一直在二太太身边伺候,年头很久,不过上头有锦娘压着,一直也没有出头之日,只是个一等丫鬟。如今锦娘落势,她就顶了上来当了岳春阁的大丫鬟。为了拿住这个位置,她如今到处为二太太处理事情,正在四处树立威望,这么来势汹汹的冲进夜雪阁,怕也来者不善。 越是如此就越要消消他的锐气——好戏就要登台。 苏阮微微一笑。 萧娘带着婢女、侍卫大摇大摆的闯进夜雪阁。 庭院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影。她四顾看了一圈,主楼里尚有灯火亮着,有人在。 她立即手叉着腰,冲着亮点的位置大声囔囔起来:“人呢?人呢?真是见了鬼了,夜雪阁跟个死宅似的,连个人影也见不到!都死翘翘了?还不快给我死出来!” 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小声提醒:“萧娘,二太太吩咐我们不可和七姑娘冲突……” 萧娘一个白眼球甩了过去,婢女悻悻闭上嘴,不敢再多话了。 萧娘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唾了一口,大声:“瞧你这德行!你怕什么?咱们是二太太的人,二太太是苏府的女主人,你就不能挺起你的腰杆吗?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也能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太太身边做事的!咱们来到这里,是代表二太太而来,区区苏阮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还有句话她在心里没说出来,近来苏阮惹恼二太太好几次,苏阮已经成为二太太的心腹大患,所以,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苏阮一顿,拿回去向二太太邀功! 苏阮和秋娘此刻还在楼上,庭院里示威的声音也穿透空气清晰的传了过来。 秋娘恼的骂道:“眼睛长头顶上了,忘了锦娘的前车之鉴吗!” 苏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下又道:“我们奉二太太之命前来拿取地契,七姑娘,你要躲到何时?” 苏阮道:“果真是为此事,二房已经亟不可待了,倘若我的房产没有给她,她恐怕会疯狂。罢了,不用管她,我们一切按安排形事。” 秋娘点头:“奴婢去了。” 苏阮捧了茶盏慢慢悠悠的喝着, 萧娘在楼下骂咧了几句也没收到反映,恼羞成怒的她冲到大门前,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砰! 砰砰! 门陡然打开,一脚,踹在苏阮翠绿色的衣裙上。 苏阮过来开门早有准备,保持距离没被她踢伤,当下却故意往后一退,唉哟一声坐在地上。 这一跌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夜雪阁几人连忙冲上来搀扶她:“姑娘!还好吗?” 苏阮委屈的点点头,春桃转头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蠢货,还不和我家姑娘道歉!” 萧娘本就有故意示威之意,见对方愤怒就高兴,非但不道歉,反而走上前,直接站在苏阮身前,挑着眉毛:“唉哟,七姑娘,您可真是娇弱呀,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撞了你。” 这种语气实在是欠扁!春桃二话不说,一马当先冲上去,对着萧娘就是狠狠一脚踹上她的小腹。 直接把没有防备的萧娘踹的弯了腰,捂着小腹惨叫一声。 踢得漂亮!苏阮特意留心了春桃踢的位置,正是小腹正中,女人孕育生命的地方,这一下,够萧娘受了。 萧娘嗷嗷嗷的惨叫,身旁的婢女连忙搀扶她:“萧娘!” 萧娘捂着肚子忍了半晌,剧痛才缓过来,顿时勃然大怒:“反了!还愣着干嘛,给我抓住她!” 一击成功的春桃迅速后退,像只小兔子似的躲在绾绾身后。 这,自然也是苏阮的安排。 萧娘有意收拾苏阮,故意带了五个牛高马大的侍卫过来,他们都是和二太太关系密切的人,随时可以出手。听见萧娘一声号令,侍卫们顿时放下火把向春桃冲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快速靠近,激起地上尘土飞扬,一时之间,夜雪阁犹如战场! “绾绾救我!”春桃大叫。 绾绾不动,目光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亦不动,只待那侍卫第一下打到春桃身上,打乱她的长发,才微启红唇:“动手。” 绾绾一手揪住靠最近侍卫的肩膀,大力一摔径直将他摔出门外。 砰! 重重的一声响,沉闷而嘶哑。 这一下动作太快了,所有的人都未反应过来。绾绾莲步轻移,抓住第二个侍卫,轻易摔出。 对方终于回过神来,绾绾以一敌三与他们打斗,将厅堂毁的一塌糊涂。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全部被绾绾收拾掉,摔出阁楼。 这一系列打的太畅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萧娘却是看的冷汗直流,女子多不习武,夜雪阁也没有侍卫,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眼下这个…… 她料到不妙,回身就想撤退。 一回头,不知何时起身的苏阮正在冲她笑。 苏阮笑容满面的关上门,扣上。 阁楼成了封闭的恐惧——萧娘想起了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七姑娘,你想做什么……”萧娘的汗水淌下,脸色煞白。 “杀人越货喽。”苏阮眯起眼笑,不过被吓一吓就白了脸,难怪被锦娘压的死死的。 “七姑娘,若有得罪,奴婢在这里道歉……”萧娘认错倒是迅速。 苏阮假装没听见这句话:“二太太叫你们来的?” 除了萧娘,同行的还有五个婢女,都被吓破了胆,萧娘不怕,她们怕! 七姑娘和平郡王府的婚事迫在眉睫,老爷近来也对她尤为宠爱,招惹她,不是找死吗! 她们跪下,哀求:“七姑娘饶命!奴婢们只是奉二太太之命前来,并无恶意!” 唯独萧娘一人站着,怒道:“你们……” 话未说完,就被绾绾一脚踢在膝关节,软趴趴的跪了下去,双膝重重叩击地面。 突然被打,她惊慌的抬起脸,对上苏阮冷冰冰的眸子,又慌忙低下头,心口狂跳。 绾绾又是一脚踹在她背上,直接把她踢的匍匐在地,脸蛋和大地亲密接触。 惴惴不安的侍女们吓得都哭了起来。 “绾绾,你太残暴了……”苏阮颇为怜香惜玉的摇摇头,然后一脚踩上萧娘漂亮的脸蛋。 萧娘的脑袋都要被踩扁了,呜呜呜的呻吟。 其他的婢女皆往后缩了缩,惊恐的看着苏阮。 苏阮在外从未表现过强势,她永远是温驯的,听话的,哪怕提什么要求,也是客气的,礼貌的。因此,她们才敢肆无忌惮的嘲笑她是“灾星”,哪怕是苏府最下等的婢女,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苏阮稍稍放松脚,问道:“你来我夜雪阁,是做什么?” 萧娘磕磕巴巴:“奴婢、奴婢奉二太太之命,前来……取……地契……” “取?”苏阮轻轻一笑,脚更用力几分,“不能用更动听的词汇吗?” 她这一脚当真发了狠,直踩的萧娘的耳朵都流出血来,面部也完全扭曲,话也连不成句子了:“不、不,奴婢,奴婢……是过来拿……不,是抢地契的!” 踩在脸上的脚松了些,苏阮的声音带了几分入骨的寒意:“继续。” 萧娘心一横,痛哭流涕的大声喊道:“奴婢是受二太太指使过来抢地契的!” ------题外话------ 打人太残暴了~ * 感谢zengyangyang、1620746500、月夜樱子的月票! 烦请大家在投评价票的时候鼠标动动,等五颗星都亮的时候再投!默认的是三分,三分很坑爹啊~我要五分o(╯□╰)o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64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暮光落下,月光升起,迎来彻夜的狂欢。 夜雪阁的主厅内焕然一新。 因为打斗留下的残骸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萧娘等几个婢女、之前在阁内放肆的侍卫们被捆了手脚丢在厅堂的角落里,空气里点燃起檀木熏香,馥雅的香气冲淡了血腥。 厅堂的正厅中央摆放着一方精美至极的红檀木金丝镂花躺椅,暗红色的椅身上垫着厚厚的、熏过香的白狐皮。苏阮就悠然的卧在躺椅之上,洁白纤细的手中捧着碧螺春,墨色长发娓娓洒落在白色的狐皮上,仿若一朵浓重的乌云遮盖住了洁白的雪花,绽放着动人心魄的绝美。 “来了。”立离苏阮最近位置的绾绾耳朵一动,叮咛,“姑娘小心。”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二太太温和的嗓音响起:“阿阮——” 檀木香气宁心静气,苏阮半阖着眼,迷迷糊糊都快睡了。 来的可真快啊,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了。苏阮略微撑开眼帘,懒懒散散的伸个懒腰,拢起耳鬓散落的几许发丝,媚眼如丝,红唇微启:“春桃,开门。” 今晚,就要好好和二房把所有的账本都清一清! 阁门打开,二太太、苏雪及几个婢女径直走入大厅,看见还卧在躺椅上的苏阮,二太太皱了皱眉:“阿阮,你的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 春桃解释道:“我家姑娘身体抱恙,不便起身,还望二太太体谅。” 二太太在府上是绝对威望,还从没有谁敢躺在床上跟她说话,哪怕听到解释也很不悦,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苏阮,想判断关于“卧病”的真假。 苏阮的皮肤一直都是近乎通透的雪白,她卧在白狐皮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好似与皮毛融成,看起来像是要化了一般,倒当真很是虚弱。 但是,二太太绝对是不信的:“我一路上打听清楚了,夜雪阁里发生斗殴,好似还是阿阮你亲自动手?既然有力气打人,现在又怎么会病怏怏的躺着?” 苏阮迎上她探寻的目光,心道:别怀疑了,我就是故意怠慢你。嘴角微微一扬,轻声道:“阿阮本在闺房内休息,是因为楼下出事才下来。这事和岳春阁有关,我猜想二姨娘一定会大驾光临,才特地在此等候,并非刻意装病怠慢,还望姨娘见谅。” 苏阮一贯面色苍白,声音虚弱,呼吸也甚是微弱,要装起柔弱来,怕没人能比得过她,只不过她很少用装可怜这一招罢了。 二太太再多纠结这个问题只显刻薄:“罢了。到底怎么回事?萧娘何在?” “萧娘……”苏阮的手指往角落里指了指,“在那边。” 萧娘被捆了手脚,晒在屋中一角。精美的发髻歪歪扭扭的散开,头发像是一团杂乱的草堆在脑袋上,满脸还是苏阮之前用脚踩留下的印记,灰灰白白的很是滑稽。她的眼睛红肿着,一边脸颊也高高肿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显然是被虐待了。 她旁边的婢女们,也都是涕泪横流,衣衫不整;最夸张的是那几个侍卫,都被残忍的捆成了粽子的形状,不断发出微弱的呻吟。 二太太瞠目结舌,听闻夜雪阁打起来的消息,她当然以为是她的人打了苏阮——夜雪阁就那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有什么战斗力?她不紧不慢的走到这里,原本打算走走过场把自己的人接走!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她突然声音就厉害起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发怒:“怎么回事?!你把他们捆起来做什么?阿阮,你怎能滥用私刑?” 且不论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娘是夜雪阁的大丫鬟,打萧娘,不就等于打她的脸! 苏阮是在挑战主母的权威吗?!二太太凶悍的瞪着她。 苏阮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她生气。委屈的瘪起小嘴,道:“二姨娘,冤枉啊。黄昏之时,我正在闺中用晚膳,这几个人未经许可擅自就闯入我的房间,我出于自卫,才对她们动手,双方起了冲突,才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您也知道我今年要订婚,是平郡王府的亲事呢!我既然要出嫁,名声何其重要?这几个男男女女随随便便闯进我的闺房,若是传出去让平郡王府的人知道,连婚事也要受影响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这件事真要追究原因,也得先追究他们。” 她把擅闯的罪名给二太太的人安上了。 二太太虽然并没有目睹具体过程,但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你的阁楼里,黑的白的还不都是你张嘴一句话,没人能判断真假,具体如何,还要调查过后才知道。但是,家规有令,不得私下处罚下人,你如此藐视家规已经是钉钉板板上的事情,竟还不认错吗?” 还敢拿家规拿捏她!家规没规定小妾能抢占嫡女的嫁妆吧?苏阮暗自觉得好笑,针锋相对的回话道:“国法有规定,擅闯民居,处以重罚;男子擅闯未出阁女子的闺房,可判极刑!将他们扭送官府就是死罪,二姨娘,擅闯我闺房的婢女和侍卫都是你手下的人,你尚且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就想着要以家规惩罚我,未免过分了些吧?” 苏阮的声音并不强硬,声音也不大,却好似一把柔软的刀刃,三言两语把二太太堵的哑口无言。 二太太被她赌的接不上话,恼羞成怒:“阿阮,你——” “娘!”苏雪拉住二太太的袖摆,止住了她的话语。 在这对母女之间,历来是苏雪唱主导,二太太做陪衬。 二太太偃旗息鼓,就是苏雪发挥本事的时候了。 但是,今晚的苏雪似乎并不打算跟苏阮一争高下,她将母亲拉的后退了些,附到二太太的耳边,用最轻的声音道:“娘,好不容易才将苏阮的婚事定下,今夜我们就能去向父亲提地契的事情,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她一心盯紧地契,其他的任何事都能能耐,“苏阮内敛,平日的行事风格也低调,突然大动干戈的打伤许多人,怕是故意惹怒我们,她在筹谋什么,我一时还看不透彻,但我猜测着,可能和地契有关。” 二太太瞥着躺椅上的苏阮,道:“她不知道我们要拿地契之事,怎会故意做这种事?” “按理来说她是不知道,我也希望和地契无关。”苏雪小声,如若苏阮知道地契之事,去父亲面前求情说辞,事情还不知要出什么变故。“谨慎起见,暂且不要和她有冲突。所有的账,都可以留待地契到手、父亲离家后再慢慢跟她算。今天,交给我。” 卧在榻上的苏阮听不见她们母女的悄悄话,只看着二太太脸上的愤怒渐渐平复如初,又恢复了惯来的端庄姿容,想来,是被女儿安抚了。 苏雪恐怕已经发现了异常吧?她的聪敏和窥探人心的能力,苏阮一直都很佩服。 这种人,机关算计,你若不幸成了她的敌人,就会被她无休止的追逐杀戮。 苏阮淡漠的看着苏雪劝服了二太太,转身面向她,躬身行礼,婉婉道:“七妹,今天的事情可能是有所误会,无论对错是哪一方,姐姐在这里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声音已温驯如羔羊。 苏阮不语。她想看看,苏雪到底想做什么。 “她们犯了错,你也惩罚了她们,此事就此作罢吧。夜雪阁里有的损失,可以上报,由府里重新添置。”苏雪的语气温柔而诚挚,双眸盈盈脉脉闪着光辉,话语也是极尽谦卑。 苏阮跟苏雪结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苏雪这么谦卑,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放过。 她很怕自己在今晚搞出任何状况,坏她好事吧?苏阮一边揣摩着苏雪的心思,一边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见她两块下颚的肌肉微微颤动,这,是情绪极其激动的表现。 因为唾手可得地契,所以激动的快发疯了吧? “道歉?就靠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合,也未免太容易了吧?”苏阮用温柔的姿态咄咄逼人,“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告诉父亲,就说岳春阁的侍卫擅闯我的闺房。你说,父亲会怎么处理?” 苏雪暗喜,听这口气,苏阮还不晓得地契之事。 苏阮作势就要起身,苏雪忙上前按住她,好言好语的劝道:“七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一时冲动才会对你冒犯,既然没有对你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就饶恕他们吧!” 苏阮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窃喜,在心底冷笑,苏雪还以为自己一无所知呢? 她嘴上不饶人:“放过?上回你把我推下湖的事情还没有找你算账,你以为这件事情会这么好解决?” 苏雪一心平息此事,低声下气,几近哀求:“七妹,一切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一时没想转,才做了傻事,还望你原谅姐姐……” “哼!” “为了弥补我的歉意,你有任何要求,尽管提。”苏雪一心安抚她。 “真的吗?”苏阮露出天真的神色。 苏雪点头。 “五姐如此诚心道歉,我若不成全你,倒显得过分了……”苏阮的瞳中终于泛起了细碎的笑意,苏雪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不好好赏赐她,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跪下向我诚挚的道歉,这事就算完了!” “苏阮,给你根杆子你就顺着往上爬是吧!你——” 二太太忍不住骂了起来,厅堂里的其他婢女也嘘嘘摸摸的低声,都在讨论这姐妹俩。 “都住嘴!”苏雪打断母亲的愤怒。不就是下跪吗?有多大事,比起她的嫁妆…… 苏雪紧紧的咬着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眼中,情绪激烈的起伏着。 “五姐?”苏阮的嘴角噙着笑。 苏雪咬咬牙,终于是缓缓的跪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苏阮面前。 苏阮真没想到她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家的双膝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只能跪父、跪夫、跪君。 苏雪这一跪,脸上明显浮起几分屈辱的神色。 “五姐,这算无声的道歉吗?” 苏阮低眸看着丧失了尊严的苏雪,嘴角浮起冰冷嘲讽的笑意。 原来,那本地契,比她的尊严更重。 不对,是一份嫁妆、一桩好的婚事,胜过她的一切。 苏阮上一世,至死也经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开罪了苏雪。 明明那时的她,对任何人都毫无威胁力! 这一世,用这双眼睛多看了许多东西,她才明白她和苏雪的恩怨在于两件事上:一是嫡庶之别,二是宋瑾。 她的房产很好吗?当然好,很好很好,但,还不至于拿不到房产就嫁不出去!苏雪那么想要她的房产,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是嫡女的东西,是她苏雪求而不得的东西! 苏阮为她感到悲哀。 苏雪听苏阮这么说,心一横:“对不起,七妹,是我的错——” “啪!” 一声吹响,苏阮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抽上苏雪的脸。 “啊!”连春桃都吓得后退了一步,更别说厅堂里的其他人了,全部瞠目结舌。 苏雪耳边嗡的一声响,直接被打的摔翻在地,错愕的抬起脸,对上苏阮盛气凌人的面容。 她眼睛瞪圆:“你……” 这世上,还没有谁动手打过她! 苏阮冷傲的睥睨着她:“上次因为你,父亲给我一个耳光,这是还你的。” 苏雪满心愤怒的她在听得苏阮的这句话后出奇的又忍了下来,现在不能跟苏阮撕破脸! 她强忍着莫大的屈辱,低声:“那件事,我是对不起你……” 原以为这样会换来苏阮的原谅,未料反惹来了第二个耳光,打的比上一个更重。 苏阮肆意的俏笑:“两个臭不要脸的贱货胚子,一心惦记着我娘留下的遗产,有什么资格跟我道歉?!” 苏雪愕然——她知道地契的事情?! 这事是她们母女单独向父亲提出的,世上只有这三个人知道,难道父亲告诉了苏阮?! 二太太的嘴巴大张,圆的可以塞进一个鸡蛋。贱货胚子,说她? “用得着这么吃惊?不用怀疑,我骂的就是你们。” 清澈的月光从敞开的房门映照入厅堂,落在苏阮的脸庞上,妖冶而明亮。 苏阮眉目飞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们两个贱人听清楚了,我娘的遗产是留给我的,你们什么也不付出想白白拿走,怎么不去向老天求下金子?不知道你们俩念过多少书,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至少也该知道人有志,竹有节,不怕人穷,就怕志短这样的话吧?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莫非你们连乞丐都比不上?” 她说话实在是贬损,把二太太母女给骂懵了。 “你们两个女人,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应该也有不少力气啊!要是穷的揭不开锅,出去给人干点活还是可以的!尤其是五姐,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知书达理,精通音律,如果穷到拿不出嫁妆了,出去卖卖绝对还能换些银子,慢慢攒钱做嫁妆也行嘛!” 苏阮越说越放肆,春桃大胆,居然噗嗤一笑。 二太太惯来是被人当做佛像一样尊敬的,怎能容忍这样的羞辱,恼羞成怒:“苏阮!你太放肆了!” 恼怒之极的她把苏雪的叮咛抛到了九霄云外,冲上来就想打苏阮。 绾绾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她,轻易的反背住她的双臂,锁身后。 二太太哎哟一声叫,动弹不得。 跟她一起来的婢女忙上来帮忙,夜雪阁的几人也拦了上去,互相拉拉扯扯,又是乱作一锅粥。 二太太那边混乱不堪,苏阮和苏雪姐妹的对峙却要温和的多。 苏雪到这时这才明白自己彻底被苏阮耍了,她不似二太太那般沉不住气,声音里却也带了些愤怒:“苏阮,今日之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苏阮依旧只是懒散的躺在躺椅之上,云淡风轻的面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手指探出,托起苏雪的下巴,冷声:“要算账的话,咱们恐怕这辈子也算不清。你娘在家中把持财政,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想要什么嫁妆拿不到?偏偏盯着我娘留下来的东西,偏偏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和你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也唤你一声姐姐,你如此贪婪无度,就别怨我……” 她们姐妹早已交锋无数次,但未曾这样直面的互相撕咬。苏阮的脸色,是如冰山一般的冷酷,泛着浓的化不开的幽暗阴霾。苏雪背脊一冷,牙关打了个颤,咻的冷笑:“……哟,这满满的怨气简直要从你的声音里冲出来了……苏阮,你要怨,就怨你娘死得早,怨我何用?这本地契,我要定了,你能如何?” “我能如何?”苏阮眯起美丽的眼睛,“我曾经承受过的一切,也会让你一一享受。” 苏雪颇为不屑,失笑:“你承受过什么?你已经拥有太多!宋家的婚事,你不是不用付出任何就拿到手了吗?” 说到底,她还是妒恨这门婚事,地契,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夏虫不可语冰。” 苏阮悠然的吐出一句,手指慢慢滑到她的乌发之上,抓起一小撮她的头发,发尾在指尖缠绕几个圈,突然用力一扯。 “啊!——” 剧痛来的突然,苏雪嘶声惨叫,眼泪都从眼角被生生的挤了出来。 “这就是我在庵堂里时常承受的事情之一。”苏阮淡然。 苏雪剧烈的喘着粗气,眼睛大大的瞪着苏阮,好似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你的父亲来了。” 远远,有紊乱的脚步传来,很急促。 苏良大阔步走进夜雪阁,目睹几个几人在厮打的画面,发怒:“怎么回事?!” 打的正有激情的几个婢女惊慌的跪下:“见过老爷!” 秋娘就立在苏良身边,哽咽道:“老爷,您看,我家姑娘都病的不行了,她们还……” 苏良向苏阮望去,苏阮已从躺椅上起了身,脚步略有些踉跄的向他走来。 不待她走到面前,他便上前一步扶住她:“阮儿,怎么回事?” “父亲!”苏雪生怕落了下风,飞跑到父亲面前,话未出口,泪珠子就一滴滴的掉落。 她不是像苏眉那般失声痛哭,而是紧紧的抿起唇,像是被迫的、伤心欲绝的洒下几点泪珠,那种感觉,就是被人欺负到了绝路,只能跑到父亲面前来寻求庇护。 每到这个时候,苏良就会心疼的要命,一颗心都被她软化了。此刻,便是如此。 苏良的注意力一下被苏雪吸引了去,当他看见苏雪的脸上印着五指印的脸颊上时,大怒:“谁打的!” 率先走来的苏阮反而被凉到了一边。苏阮由衷的钦佩苏雪的演技,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端庄之色,看到宋瑾时眼睛里又好似要烧出一团火,当她做出柔软温驯的表情时,我见犹怜;受了委屈时,水灵灵的大眼睛准会恰到好处的含上一抔眼泪。 四太太所言不虚,对付父亲,最好的办法就是撒娇。 苏雪显然是深谙此道,一颦一笑都能扎在父亲的心尖上,让父亲抗拒不得。 可惜,苏阮活了一世,身边从来就没有能让她撒娇的人,年幼之时,她也曾试图向父亲讨要一些宠爱,都被拒绝之后就变得愈发冰冷尖锐。有时候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前世宋瑾说她像个冷冰的器具。但是现在,她想通了,这就是她,无需曲意奉承,也无需故作可怜,她用她的方式丈量世界,不理解的人,无须强求。 苏雪撒娇示弱,苏阮又何须去跟她比谁更娇弱、更可怜?当即脆声道:“是我打的!” 苏良一愣:“你——” 苏阮扬起脸,不卑不亢:“父亲,您要将我母亲留下来的地契给他们,难道也不用支会我一声?一个巴掌算轻的了。” “父亲……”苏雪更是泫然若泣,我见犹怜。 二太太也坐不住了:“放肆!以下犯上,不知悔改!你如今攀上高枝,我和你父亲才打算将郡主留下来的宅子转给雪儿,让她将来觅一段好姻缘,此事有何不可!” 能将一件不要脸的事情说的道貌岸然,也是一种能耐。 而且……父亲已经同意了啊…… 苏阮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 苏良亦正紧紧的望着她,他的眸色,是如墨一般的深重,张了张嘴,却没辩解。 苏阮的声音陡然厉了几分,转而凶狠的盯着二胎了:“姨娘在说笑吧?” 二太太道:“我哪点像是说笑?” “不是说笑?那我倒要问问您,我娘当时立了遗言,她的遗产将来用以保障女儿的未来。您明目张胆的问我要,也不怕我娘的魂魄夜里回来找您?”苏阮咬牙。 二太太的眼神也狠了几分,道:“是你娘留下来的,但也是苏家的家产。” “不要混淆视听。”苏阮条理清晰,从容不迫,“第一,这套房产是我姑婆给我娘的嫁妆,是我娘的私人财产。我娘将其留给我,是我的私人财产,何来苏家的财产一说?第二,你们没有权利妄自处置我的财产,堂堂苏家主母,抢夺嫡妻留给女儿的遗产,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她出嫁之时,父亲在外地没有回来,是二太太操持所有事务。 她的嫁妆,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家具是最普通的圆木打造,首饰尽是些劣等货,连衣裙都是寻常的料子。 她拿着这些不入流的嫁妆嫁到高人一等的宋家,备受人看不起。关于宋家最初的记忆,不是冷漠、夜不归宿的宋瑾,而是永远在发难,永远在对她挑刺的婆婆和奚落的姑子们。 若不是房产被夺走,她还可以收取高昂的租金,不至于在平郡王府时,一度落魄到身无分文。 这些事,真是不能回想,想起来就恨的咬牙。 “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要陪着我一辈子,父亲既然想给五姐一份殷实的嫁妆,自掏腰包便是,绫罗绸缎、美玉珠宝、什么嫁妆不能给,非不可要看上我的房子?”明白此事的决定权还在父亲哪,苏阮不再跟二太太纠缠,她直直的逼向父亲,声音是如冰的冷冽,“父亲,你也认同?认同她们抢夺我娘留下来的嫁妆?!” 苏良反问了一句:“抢夺?” 他幽深的眸子紧紧的凝望着苏阮,今晚的她,和平常很不一样。 像是一柄深藏在刀鞘中的利刃,忽然之间被拔了出来,绽放出绝世的光芒。 “我在这里叫你一声父亲,既然你是我的父亲,为何不能庇护我?!我娘留给我的遗产也要被她们抢走。若是好好的要,我未必不会给,为何她们要动手来抢,还打伤我的人?!”苏阮声声逼问,脸上是痛心的表情,忽然放轻声音,“只有苏雪才是你的女儿?” 苏良一刹,手向苏阮伸来。 苏阮闪身躲开,冷冰冰道:“还请父亲住持公道。” 苏良的手落在半空中,看着苏阮的闪躲,皱了皱眉,执拗的一把搂住她,安慰:“父亲在这里,自会给你公道。若有人胆敢进入夜雪阁抢东西,欺我爱女,我势必要她付出代价。” 苏阮被他半拥在了怀里,终于感觉……有底气了些,接下来,就是把二太太一步步推进去了。 “老爷,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二太太慌了,“妾身只是让婢女过来问问地契保管如何……” “若只是派人来问话,为何会派这么多人?”苏阮厉声审问着她,“还带了侍卫!我的夜雪阁只有五个女子,我又待字闺中,姨娘此举究竟是何意?恕我直言,我听闻姨娘原本一心想将五姐嫁入宋家,将侍卫安排到夜雪阁来,是想败坏我的名声,好成全你将女儿高嫁的心愿吗?” 二太太面色大惊:“一派胡言,绝无此事!你满嘴胡话,就不要折了舌头?” 苏良扫视着自己的妻子,双方各持一词,他也无从判断真假。 “老爷,今天过来的婢女可以作证!妾身绝对没有动过抢夺的念头!” 苏良转脸看着跪向被捆在一边的婢女,点住他唯一叫得出名字的萧娘,示意侍从将她的绳索解开,把她带到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如有隐瞒,必当重罚。” 萧娘一身狼藉,瑟瑟缩缩:“老爷……” 苏良看她这样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你就说,你到夜雪阁,是来做什么?” 萧娘瑟然的抬头,正对上苏阮逼来的眼神,哆嗦:“回老爷,奴婢们奉二太太之命过来……” 苏良蹙眉:“嗯?” 萧娘磕巴:“过来……过来……” 二太太道:“如实说就是,不要吞吞吐吐!” 苏阮不紧不慢道:“二姨娘别逼她啊,让她自己想清楚再说。有些话,说错半句后果堪忧啊。” 听到苏阮的这句话,萧娘身子一抖,眼中浮起一丝痛苦的神色,终于脱口而出:“奴婢是奉二太太之命过来过来抢夺地契的!” 二太太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差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愤怒的冲上去给了萧娘一个巴掌:“好啊萧娘,我养你几十年,你这么快就被收买了……” “奴婢们是受二太太的指使,请老爷原谅!”其他几个婢女同样被解开了绳索,一窝蜂涌到苏良跟前,纷纷跪地求饶。 秋娘、春桃几人也跪了下去,秋娘跪在最前,大声道:“求老爷做主!二太太趁着我家姑娘尚在病中,上门来抢夺地契,行为令人不齿!此事若不裁决,只怕日后老爷离府,二太太会处处针对我家姑娘,将我家姑娘踩在脚下!” 满堂的婢女跪在地上,唯有苏家几人直挺挺的站立着。苏阮站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眸色沉稳从容的望着苏良,此时此刻,人证物证聚在,该说的秋娘都已经说了,一切就等父亲裁决! 自上墨宸带御医前来之时,苏良就已看到了冰山一角,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还隐忍不发。眼下的局面,彻彻底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面色阴霾的盯着二太太,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怒火一触即发。 “冤枉,妾身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周遭的空气好似瞬息凝固起来,二太太感觉到夫君满满的怒火,噗通跪在了他面前,伸手去抓他的裤腿,“求老爷明察!” 苏雪僵硬的站在一边,连帮母亲搭一句话都不敢。 侍卫闯入、婢女反水,这两件事足以将母亲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母亲栽了,彻彻底底的栽了!当下,只有认错一途,才能稍许平息父亲的怒气! “二姨娘,您为女儿考虑,女儿很感激。”苏雪开了口,却不是向父亲求饶,而是面对着二太太,好似有些痛心,“但是,您用这种方式来替女儿抢夺七妹的东西,女儿却不能要,这是嫡母留下来的东西,用抢夺的方式取来,雪儿受之有愧……” 一面替二太太开脱,一面替自己撇清——苏阮简直要为她平淡又精妙的话语鼓掌喝彩。 二太太瞬间领悟了苏雪的意思,抵死不认罪不可能了,当下唯有以感情软化他! “老爷,妾身知错,但是妾身也是为雪儿考虑,请您看在妾身的爱女之心上,原谅妾身……” 刚才是父女情深,这会又要夫妻恩爱了吗?如此美好,岂有不成全之理。 苏良还犹犹豫豫的看着她们母女,苏阮已率先道:“父亲,既然二姨娘已经知错了,还请您放过她吧,女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句话一出来,苏雪和二太太的感情牌瞬间就失效了。 三人都是惊异的望着她,苏良皱眉:“阮儿,你不必承受这等委屈——” “不,父亲,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女儿是真心不怪姨娘。”苏阮坦诚而温柔,“今年我的婚嫁事宜还需要姨娘一手操持,到时候麻烦姨娘的地方多着呢。” 苏良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一走,苏家的事物还是要落在沈琳玉手里,苏阮的担忧正在此。 他板起了脸,道:“阿阮今年的嫁妆事宜,我会派人盯紧,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我都不会放过。” “是,妾身一定好好操持。”能躲过眼下这一劫,也算大幸了。 夫君和苏阮都没再提这件事,二太太松了口气,苏雪亦长长的吁了口气。 苏阮也轻松不少,有父亲这句话,上辈子那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了。 苏阮对眼下的局面了然于胸,开始装大度:“方才听了五姐的话,我深感自己的过错,不分青红皂白就扇了五姐一巴掌。五姐,阿阮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苏雪假惺惺道:“不必介怀,七妹。”她挽了苏阮的手,亲昵道,“我们姐妹谁跟谁呀,还计较这些。” “苏家几个姐妹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五姐。”苏阮乖顺道,“其实方才姨娘说的也有道理,我和宋家的婚姻既然已成定局,其实地契于我而言的意义也不大了,若是五姐需要,就拿去吧!” “?!” 众人愕然。 苏阮笑语言言:“秋娘,你带她们上楼去取。” “等……等着!” 苏雪一把拉住秋娘,她想要,当然想要,可是苏阮怎会那么好心!其中肯定有诈!她还没有被冲昏头脑。勉力撑出一个笑脸,对苏阮道:“妹妹,你的心意姐姐领了,但是那本地契既然是嫡母留给你的遗产,就算是白送我也断断不能要了。你将她留在身边,也对母亲有个念想,我怎能夺人之好。” 苏阮泛起笑容:“姐姐多虑,我娘一直就在我心里,一本地契能改变什么?说到底那夜就是个死物,姐姐既然需要,送给姐姐是最妥当的了。我可不仅仅是为了你,因为父亲和姨娘一直都为你的婚事操心,拿了这本地契,你的婚事好办,父亲也宽心,我做女儿的也开心。” 她言辞恳切无比,苏雪一时也想不出拒绝的话。 苏良道:“你们姐妹肯为彼此着想,为父深感欣慰。雪儿,既然是妹妹的心意,你就收下吧,阮儿这边,为父也不会亏待她。” 秋娘听老爷这么说,马上就去了。 苏良转而看向二太太:“你看看你……连两个孩子也比不上!这次的事情,你回去好好反省,从今往后,府上的一半协理劝交给阮儿!” 苏阮微微一惊。 二太太更为吃惊:“老爷?管家是大事,阿阮还小……” 有了协理之权,也就有了理财的权利和调度府上一切人事的权利,这,是天大的威胁! “她日后出嫁,也需要管家,现在先让她学学。”苏良摆手,“不必多言,我已经决定了。” 苏阮默然无语,心道:父亲上一世不曾让她学过管家,可见他根本没这个心思。他突然给她这种权利,有何用意? “老爷,太太,不好了!”秋娘和几个婢女从楼上奔了下来,惊慌失措,“地契失窃了!” “什么?”众人大惊。 苏阮也故作惊慌,眼睛,偷偷瞥了苏雪一眼。 倒未料想苏雪也正面如死灰的瞪着她,那双眼睛充满了怨恨,像是恨不得杀了她。 蝼蚁的仇恨没有任何意义。苏阮强忍着嘴角的笑,一晚上的筹谋,现在在刚刚开始而已! 扳倒二太太有何用?苏雪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今晚的局,重点是苏雪! “存放地契的锦盒都不见了!”秋娘紧张的头冒冷汗,“好像有人来过……” “上楼去看看!” 存放地契的祥云阁内里一片狼藉,杂物都横七竖八的被摊倒在地上,到处都是被翻动的痕迹。 “这里有足迹!”秋娘弯下腰,“你们看!” 几个紊乱的脚印,从书桌一直延伸到窗台上。 “这里平常是开着还是关着的?”苏良走到窗前,往下眺望。从这个窗台下去,不过十几米,轻功够好的人完全可以直接跳下。下面的一条羊肠小道,通往苏府的主要区域,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出府的路子。 “一直都是关着的,老爷……这可怎么办啊……”秋娘不知所措。 苏良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是新留下的,应该还没有跑远。来人,全府搜查!包括各个阁楼,所有的房间,都给我绝无遗漏的查!” ------题外话------ 明天墨墨回来! 这一卷差不多要结束啦,新一卷有重要角色再次出场(以前出现过,不晓得是不是已经被大家忘记了=0=) * 三天的假好快啊~又要上班了 感谢gracewith的花花和石头!mua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65 天子赐婚,一世情深 苏良一声令下,苏府就开始翻天覆地的捣鼓,护院们举着火把,挨个别院的大肆搜寻。 众人从夜雪阁出来,转至正厅白虎厅。 苏良面色阴霾的在正位坐下,对危险逼近毫无感觉的二太太在一旁为他奉茶。 这活儿本当是苏雪的,但是现在,她的脸色如死灰一般,不过是站着,身子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这一闹,整个苏府都不得安宁了。 四房一脉闻讯而来,连久未露面的三太太也破天荒的来到了白虎厅。 “二弟!” 苏温在筵席之后没有离去,一直由苏修陪着在府上闲逛,这时也来到了白虎厅,在苏良身旁坐下。 一家人算是齐了,没有人大声说话。 苏阮就站在父亲的右手侧,脸上是焦急的表情,时不时还抽抽鼻子。 她惯来不爱装可怜,但是演戏总要演全套不是?母亲留下的遗产失窃,她怎能不急? “老爷!”门外有几个侍卫快步跑进来。 苏良还以为有了消息,忙站起身。一看,才发现侍卫的装束并不是自家人,复又坐下。 侍卫奔到苏温跟前,行礼:“老爷,刚收到消息,少爷回家了。” 墨宸? 苏阮抬起脸来,原来他今日并未来苏府。家中大事,他素来不会缺席,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呢? 苏温面有不悦:“既然回家了,怎么不过来?不是交代让他回来第一时间过来吗!” 侍卫道:“少爷回府换了衣物,就直接入宫了,说稍后再来。” 苏温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 “老爷,地契寻到了!”管家苏阳欢喜飞奔入厅。 他手中捧着一个镂花的铁匣子,平日就是用来存放地契所用,苏府人人都认得。铁匣子递山来,托送到苏良手中,苏良立马揭开来,一本厚厚的地契安静的躺在里面,他取出地契,翻阅了几页,的确是原物没错。遂松了口气,抬头问道:“在哪儿找到的。” 苏阳迟疑了一下,眼睛往苏雪身上扫了一眼:“是……五姑娘的房间。” “哗啦!”正在奉茶的二太太手一抖,瓷器掉落在地,碎了一片,“你说什么?” 苏良面色一沉:“雪儿?!” 他的声音已隐隐有些发怒的迹象,手握掌中的杯盏一分分收紧,突然一甩手将茶盏摔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飞溅起来的茶水和碎片洒了满地。 那双阴沉的眸子直直的逼向苏雪,牙关咬紧:“你好大胆!” 蓬勃的怒意将厅堂里的众人都震的抖了抖,几个小辈纷纷跪下:“父亲息怒!” 四太太故作惊讶:“不会吧?咱们五姑娘是苏家的骄傲,怎会成了什么……梁上君子?唉,甭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信的!” 懵懵懂懂的苏眉跪在地上道:“是啊,五姐是好人,这其中定有误会!” 她的话刚说完,就被四太太拽了一把,甩了一个白眼,只能悻悻的闭上嘴。 苏修在一众晚辈中说话最有分量,抱了抱拳,道:“父亲,这事大有蹊跷。五妹一向贤良淑德,端庄有礼,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苏德、苏凌也跪在父亲的左右手边:“请父亲明察!” 还真是团结一致啊!苏雪平日里的功夫的确是做的不错! 作为这件事的当事人,苏阮也随同众人道:“管家,你是不是弄错了?五姐怎么可能偷拿我的东西?” 管家道:“奴才也不敢相信,但是据护院们所言,的确是在五姑娘的卧房里找到的,藏在床板之下。当时有七八个人都看到了,现在他们都被带在门外,老爷和姑娘若有怀疑,可将他们带进来盘问。” 二太太护女心切:“老爷,这本地契是在夜雪阁丢失的,七姑娘贼喊捉贼也不无可能!” “住嘴!”今晚一连串的事情都和二房脱不了干系,苏良已对她有些厌烦了,狠狠瞪了过去。 二太太噤若寒蝉的闭上嘴。 苏阮道:“就算是在五姐房里找到的,也不能证明就是五姐偷窃,也许是有人嫁祸五姐也不一定。”她面向苏良,“父亲,请您明察此事!我相信五姐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嫁祸?你也相信你五姐?”苏良的目光探询的望着苏阮,不久之前,她控诉苏雪将她推下水之事还历历在目,如今迅速的转变,让人不得不产生几分怀疑。 苏阮看透了他的心思,重重点头:“我和五姐虽有些小摩擦,但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她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求父亲明察,给五姐,也给我一个交代,免得有人在这里空口白话,信口雌黄。二姨娘,您说是吗?” 她强调要严查此事,既是为了表现对苏雪的信任,更为证明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绝非故意陷害苏雪。 苏阮这么说了,苏良的脸色总算和缓几分,目光沉沉扫向苏雪:“雪儿,你有何解释。” 无数的注目都落在苏雪身上,等着她的解释。 苏阮在不经意间扬起了唇角,苏雪,倒要看你怎么解释,越解释,就越抹黑自己! “我……”苏雪的指尖不住发颤,还是第一次,她的声音是失控的战栗,像是要将灵魂抖出躯壳。她紧紧的咬住了唇,半晌没有说出后话,目光一一扫过房内众人,最后落在苏阮身上,咬紧了牙关,忽然就对着苏阮跪了下去,“七妹的地契的确是让人盗取的!我一时头脑发昏,以为拿了地契之后能让自己嫁的更好点……我犯了大错,我愧对家人的信任,我对不住七妹和父亲,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求父亲责罚!” “什么——” 众人的嘴巴全部错愕的张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五妹,你……” 唯有苏阮微微沉了脸,双眸冷冰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雪,心中冷笑。 竟用这样的方式逃脱一劫!她若抵死不认,以偷窃的罪名,再加上自己的后续控诉,足以让她被逐出苏府;而现在她诚恳的低头认错,心软的父亲大抵又那么随随便便的给她忽悠过去了!这么一来,自己安排东菊点出她下毒之事的那一步棋也作废了。 看来,想将苏雪清扫出她的生命,还需一些时间…… 事已至此,苏阮长吁了口气,开口道:“父亲,既然五姐已经认错,求您原谅她吧。” 她已料知父亲不会重罚苏雪,不如自己出面,还能落个宽宏大量的名声。 在旁侧静默的注视着局势发展的苏温忽然深深看了苏阮一眼,嘴唇微微勾起,这个侄女,有意思啊。 苏修亦道:“父亲,连七妹都这么说了,五妹又这么诚恳的认错,您就从宽处理吧。” “从宽处理——”苏良的眉头紧缩,看看低着头认错的苏雪,又看着殷切为她求情的苏阮,“罢了!既然你诚心认错,就罚你……禁足!” 苏雪心底一喜,低首:“女儿认罚。” 苏阮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禁足?这么大的事情,就禁足而已?果真是搔痒痒…… “一年!”苏良补充了年限! 苏阮一愣,抬起脸愕然的看着父亲。 苏雪脸色大变……一年! 二太太惊慌的跪了:“老爷!雪儿今年还要安排婚事,怎能——” “你教出来的女儿做出这种事,还要求饶?”苏良啪的拍案而起,毫不给面前的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道,“上次落水之事,恐怕也是她自导自演吧?偷窃地契这样的事情,也能说成一时头脑发昏,呵,真当我是傻子吗?我平日里甚少在家中,家中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你,你做了些什么事?阿凌和阿德被你教成什么样子?雪儿如此妒恨之心,难道不是从你身上学来?——” 二太太被数落的灰头土脸,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二弟!”苏温骤然起身,拉住了大怒的弟弟,“一事归一事,就不要翻旧账了。既然雪儿认错,罚也罚了,就不要过多的纠结这些事了。你明日离家,苏家的事情还是要琳玉操持啊。” 他在提醒弟弟,这女当家,还是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留。 苏良到嘴边的话全部给咽了下去:“大哥说的是。” 他怒气冲冲的坐下,可是心里头却有股子怒火发泄不出来,堵在胸口。 怒火一触即发的表情也让其他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率先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硕大的厅堂、满满一屋子的人,忽然之间一片死寂。 正在空气僵硬的近乎凝固之时,苏阮忽然拨开拦在身前的一众人等,一步步的走到父亲面前,她脚步轻盈,面色从容淡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于己无关。 她委身斟茶,娴熟的手法令人咋舌。 一壶清茶沏好,清冽的茶水斟入瓷杯之中,双手奉送到父亲手边,轻声:“动怒伤身,父亲。” 紊乱的局面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给浇灭的干干净净,突然之间,万籁俱静。 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这一刻的安静,是无声的寂然,万般皆是死物,唯有她,盎然如春。 苏良凝望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感应到了她心灵的平静,满腔的怒火在她如画的容颜中偃旗息鼓,轻轻的,叹了口气。 “从今日起,苏阮回到苏家生活,与其他姐妹同吃、同住、同学习,所有用度,皆以家中最高标准执行,她是我的爱妻岚瑛郡主留下的血脉,也是我唯一的嫡女,是我心中宛若珍宝,任何人都触碰不得!”苏良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仪,温情脉脉的话语,更似对二房的告诫,“如今年她年至十四,从今年起,我将家事的协理之权交给她,由她与二房一同打理家中大小事务,这,也是履行她娘亲的指责。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跪地称是,苏阮亦在其列,心头却是一片茫然。 今天晚上的筹谋不过是想让父亲看清苏雪的真面目,对于父亲,她早是死了心的。突然说什么爱妻、爱女之类的话,有什么意义? “都回吧!” 众人散去,苏家两兄弟将茶换做酒,举杯对饮。 “二弟啊,你怎的突然说那些话,连大哥我都吓一跳。”半醉之时,苏温忽然对弟弟内心的想法好奇起来,“当年之事,你的怨气终于消了?我就说,男人心胸要宽大一点,不能对一个女人耿耿于怀!何况郡主那么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你。” “我没有大哥这般豁达,哪怕是现在,回想起她当初的一意孤行的决定,还是觉得无法谅解。”苏良的眸中浮起一丝浮光掠影,他不断的举杯饮酒,让冰冷的酒水自喉管灌下,“不过,也算肺腑之言吧。今年见到她,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嗯?” “她眼里……”苏良慢慢回想着苏阮的眼神,哑然失笑,“很恨我。坦白说,我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有愧与她,直到感觉到她满满的恨意,终于想起来了,她不仅仅是郡主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是她在世上血脉最亲的人,这么些年,我的确忽视了她。” “哈……你的反应也够迟钝的!”苏温大笑,“我告诉你啊,你这个女儿,不是一般的厉害,你绝对是管不住她的。听说她不乐意和宋家的那门亲事?” 提起婚事,苏良的精神明显抖擞了:“明日宋家就上门提亲了,她乐不乐意,也得接受。” “你等着看吧!她肯定会想法子摆脱这婚事的。明天你大清早就走了,还能管得住她?” 苏良蹙了蹙眉,突然把酒杯一放,拔脚就往外走去。 …… 夜雪阁内,苏阮对着梳妆镜愣愣的坐着。 “姑娘,这本摹本怎么处理?” 秋娘将地契的摹本拿过来,给苏阮看。这本地契,正是之前在苏雪手中被发现的那本,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伪造品。苏阮谨慎,怎会将真迹交给锦娘?而且她料定当时场面混乱,父亲不会仔细查看。 “留着用,收起来。”苏阮道,“锦娘那边如何?” “奴婢已转达姑娘的话,过几日风头过去,就将她接出来。”秋娘道,“想不到五姑娘都不辩解,直接就认罪了。” “她听到地契丢失的消息,恐怕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毕竟她和锦娘碰上面了。”苏阮摇摇头,不愿再多想此事,“乏了,去沐浴吧。” “老爷来了。”春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秋娘前去开门,侧身让到一边。 苏阮看着铜镜里男人一步步走来,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竟觉得不认识他了。 顿了片刻才道:“父亲明早要启程,为何还要深夜造访?” 苏良在她身后站立,亦透过镜面看着她:“明日平郡王府会下聘。” 苏阮道:“噢。” 苏良看她波澜不惊,皱了皱眉:“你怎么想的。” 苏阮从容道:“我不会嫁。” “你——”苏良被她直接的话给堵的哑口无言,“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为父省心?” “你还嫌我不够省心吗?”苏阮低低一笑,“我是婴儿的时候你抱过我吗?我呀呀学步的时候你牵过我吗?我重病缠身的时候你喂过我一口药吗?我的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你指点过我吗?现在你让我嫁给宋瑾,我不同意,就是不省心?如果是的话,那我的确是个不省心的女儿!” 苏阮看着镜面中的男人渐渐变得面色铁青,那张沉稳俊美的面容,似乎有了那么一丝的伤心。 “只要你不插手此事,我会想办法在不拖累苏家的前提下解除和平郡王府的婚事。”苏阮的手悄然按住梳妆台上的银剪,抬手,剪刀锋利的刀刃利落的划过她的墨色长发,不过那么银光一闪,黑发轻盈的在空中飞起,散落在地,“我宁可削发为尼,与苏家断绝一切关系!” 女子的长发,就如性命一般重要——苏良大惊失色,按住她的手:“阮儿!你——” 苏阮被擒住手,抬起头来,满脸决然的看着他。 “是我亏欠你……”苏良终是低声下气的哀求,“松手,阮儿……” 苏阮挑眉:“婚事?” “婚事……” “老爷,圣旨到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父女俩的对决。 片刻后,苏家所有人都汇聚在白虎厅之中,惴惴不安的跪地接旨。 苏良甚少与皇族打交道,这突然而至的圣旨,莫非是什么祸事?! 张公公捏紧了嗓子,尖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商人苏良之女苏雪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平郡王五子宋瑾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雪待宇闺中,与郡王之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平郡王之子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长长的一段话念完,满庭鸦雀无声。 苏阮一脸的惊喜,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张公公道:“恭喜苏爷,皇上赐婚,还不接旨?” 苏良这才双手接托圣旨:“谢皇上恩典。”接了便起身来,从衣襟里取出一锭金子打赏给公公。 张公公眉开眼笑的接了。 苏良道:“不知皇上何故突然赐婚?” “皇上听闻苏家与平郡王府有百年姻缘,便想成人之美,呵呵……”张公公笑道,“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墨将军向皇上请旨赐婚,他上回在猎狮大会拔了头筹,一直未提要求,皇上还以为他要向婉莹公主求婚,倒未想他把机会给了苏爷的女儿,恭喜恭喜啊。” 苏良看了一眼苏阮,道:“多谢公公美言。公公入内就坐吧。” “不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平郡王府传旨。苏爷好生筹备着婚事吧。” 一溜的宫人离开了苏府,苏家众人还惶然的立着。 “老爷,那雪儿的禁足之事……”二太太凑到夫君面前,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恭喜老爷……”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开始贺喜。 满场喧哗之中,苏阮悄然的转身退场。 沿着栽满桃树的小道往回走,苏阮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此时是三月,枝头的桃花开了,粉色的花瓣被夜风鼓动,洋洋洒洒的垂落在她的发间。 暗金色华盖马车驻在夜雪阁的庭院之中,墨宸就懒洋洋的倚在横栏上,巴望着大门的方向。 苏阮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墨宸微微一愣,坐起身,露出清郁的笑:“阿阮。” 苏阮的脚步停了,怔怔的看着他。 他今日穿了一袭式样简单的玄青色锦袍,腰上是低调的黑色镶金螺纹腰带,长发也仅以黑色发带束起,再平常不过的装束,放到大街上是个男人有八个这么穿,可是由他穿着,好似就显露出一股卓然的气度来,一下子倾倒苏阮的心底去。 墨宸轻快的跳下马车,踱步到她面前,看着她发愣的表情轻轻一笑。 他忽然单膝跪了下去:“公主殿下,能否赏光赔小的出门一趟。” 苏阮不知他这唱的是哪出,又看他一脸恭敬、像个小太监的样子,禁不住噗嗤一笑:“还不来搀本宫。” 墨宸起身,仍旧是模仿太监的模样,呵着腰将她搀扶上车,招呼车夫:“走!” 这辆由红木打造的马车芳香四溢,妖冶的雪狼皮将车厢内壁整个包裹,在冬天不需要火炉就能保持温度。车身设计极为宽敞,长度足够成年男人躺下睡觉,内里有几分长榻,居中有一条长桌,可以下棋,饮茶,抚琴。 墨宸将苏阮扶到最舒服的位置坐下,又去一边给她斟茶倒水,极其殷勤。 苏阮何曾见过他这般:“你今天是吃错什么啦?” 墨宸背对着她沏茶,耐心的沏了三遍,将茶水托送到她跟前:“公主殿下请用。” 苏阮不接,扬着下巴笑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何图谋?” “图谋可大了。”墨宸笑的狡黠,“喝了这杯茶,我再慢慢跟你讲。” “呵……”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觉得特别的轻松。苏阮微微一笑,低头抿了茶,“这是……” “这是岚瑛郡主最爱的曼芸香,宫廷专供的茶叶,我方才入宫时问婉莹公主讨要了些。”墨宸道。 苏阮吧唧了几下小嘴,又喝了口,放下茶杯:“哦……父亲似乎只喝这种茶。” 墨宸给她续杯:“都是苏二太太入宫去求惠贵人要的茶叶。” 惠贵人是苏家二姑娘,如今在宫中为妃。位份不高,只是个贵人,没什么特别的存在感。 苏阮隐隐感到他有话要讲:“哥哥,你想说什么?” 墨宸在她身畔坐下,轻声:“方才在宫中饮茶,贤妃偶然提起曼芸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茶,便说起了这段往事。据闻当初郡主不惜与娘家斩断关系,毅然决然的下嫁叔父,而一向醉心经商的叔父也放下了生意,留在帝都陪伴娇妻,两人情深缱绻、恩爱无双……” 苏阮紧紧的抿起了唇,她也听闻过父亲和母亲过往如何恩爱,但是他对自己的态度,像是对亡妻之女的态度吗?她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只问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 当时秋娘搪塞的态度就让她心中生疑,提起,就问了出来,旋即又道:“你也不会知道,唉。” “我听父亲提起过。”墨宸忽然探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要听吗?” “嗯!” “郡主自幼体弱,又有严重的宫寒之症,嫁给苏府之后三年无所出。请来御医诊断,御医告知她不能生育。不久,祖母就自作主张为叔父纳了一门妾室,就是苏二太太沈琳玉,半年后再拿三太太。后丫鬟春林——现在的四太太生了儿子,不出一年,二太太也生下苏德,苏家开始门庭兴旺……” 苏阮听的背脊发冷,母亲的经历,居然和她惊人的相似! “有一年,岚瑛郡主也突然怀孕了。叔父大喜过望,立即请御医来给郡主把脉,由我父亲出面,御药房派出三名御医一同在苏府问诊,务求保下这个孩子。可惜,三名御医在把脉之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果——郡主体弱,脉象不稳,年岁也不再年轻,加之孕期反应严重,只能在早期将孩子处理掉,方能保住郡主性命。获知结果的叔父便请御医开方,一切以郡主为重。好不容易怀上一胎的郡主怎会同意?两方因此大起争执,闹的不可开交,最后以郡主妥协告终。叔父处理完此事,便去了南方谈生意,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回府之后寻不到妻子,才得知郡主已经因为强行生子血崩而亡,而那孩子……” “你是说,我娘表面答应父亲,其实并没有喝药,偷偷怀了我,是吗?”苏阮的声音有微弱的战栗,她的脑子里空茫茫的,心也乱成一团,“所以,我父亲恨她的自作主张,也恨不该降生的我,是吗?” “阿阮……”他伸手来捧起她的脸,低眸凝望着她,极其温柔的低声,“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原谅你的父亲,只是想告诉你,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今天的一切,一直以来,你都很好。是他们,不懂珍惜你。” 苏阮的双瞳都慢慢的溃散了,茫茫然然的找不到焦点。 …… 年幼之时,她什么也不懂,头一次回家,看见高大的父亲抱着姐姐笑的开怀。 她跌跌撞撞的跑去抱了父亲的裤腿:“父亲,我也要抱抱……” “抱开她!” 略长一些,正是活泼的时候,开始喜欢小手工。 “父亲,今年我在庵堂里学了剪纸,您看这个蝴蝶漂亮吗?送给你……” “没用的东西,不要拿给我看。” 开始意识到女孩子的身份,也曾在父亲面前哭闹不休。 “父亲,我也想像姐姐一样穿漂亮的衣裳,不要穿僧袍了,好丑的,呜呜呜……” “不准哭!” “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 “是我做错了什么?!” …… 苏阮的心皱成了一团,好久远的事情,她都快忘记了,她都,忘记了。 墨宸看着她,轻声:“不要难过了,拨开这些迷雾,但愿你能看到更多明媚的阳光。” 苏阮讷讷的看着他,阳光?阳光,就在他的眼睛里,是火一样的光明。 墨宸微微低下头来,吻过她泛着泪的眼角:“还伤心?” “不了。”她没动。 “今晚不提这事了。”他微笑。 “嗯!”她伸手攀住他的腰,“抱我,哥哥……” 他抱住她柔软的身子,舒舒服服的拥在怀里,自语:“果然是非奸即盗……” 苏阮抬起脸:“什么?” 他嗤笑:“没什么。” 马车行进了许久之后才停下,墨宸挑开窗帘:“到了。”他下了马车,又将苏阮也抱下车。 这里是城郊外的护城河,平日只有一些出入的商贾和旅人,今天却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川流不断,长长的护城河周围是一溜儿的白色蜡烛,橙色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点点星光在水面上蔓延,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延伸到未知的远方。 被热闹的情绪感染,苏阮的唇角也不自禁的浮起浅淡的笑意。 墨宸与车夫交代几句,回到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的喜悦之色,也不由扬起唇角:“忘了吧?今天是上元节。是万家放灯火的日子,也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缠绕住她的指尖,带着她避开人流,往僻静的地方走。 两人走到一处空旷的草坪,停了脚步:“歇会?” “嗯。” 墨宸脱下肩上的披风在地上铺开,两人并肩坐下。 苏阮躺下身,嗅着河风带来的清凉气息,看着天上的星辰,一时默然。 墨宸仍旧坐着,亦仰着脸看着天上的浮光掠影。 很寂静,却也很温馨。 苏阮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关于皇上的赐婚,关于父母的往事,可是这一刻的宁静让她什么也不想问了,那些纷扰的林林总总,于重活一世的她而言,到底只是过眼云烟。就这样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好,很好。她侧过身,道:“万家团圆的日子,怎么不回家和伯父团聚?” 墨宸半晌没有作答,双眸直勾勾的看着天幕,良久才反问了一个字:“家?” 苏阮凝望着他完美的侧颜,轻声:“难道苏府不是你的家?” “我是孤儿啊,哪来的家。”墨宸喃喃,“像我这样的孤儿,如果以后有了妻儿,那才是我的家,我的全部。” 苏阮不知他和伯父的隔阂已深至如此地步,好似,比自己和父亲尤甚…… “哥哥……” 墨宸低眸看她:“嗯?” “为什么你……”苏阮犹豫了很久,“都不娶妻?” 他上辈子终身未娶—— 他不是想要一个家? 墨宸幽幽的凝望着她:“弱水三千,取饮一瓢,若没有我想要的那个人,我宁可终身不娶。” 重活一世,他在改变许多,唯一不变的,是这颗心,从上一世、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决定了。 苏阮露出不解的表情。 溺水三千,取饮一瓢?也只有他这样的男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若她,因父母之命就死心塌地嫁完全不了解的人,对夫君纳妾无动于衷。 从感情上来讲,好似她与他根本就不在一个天地间。 “你这般执拗也不是好事,世上之事怎么可能事事圆满,人生总要一些妥协。”苏阮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好心告诫道,“怀着这种偏执的想法,有可能会打一辈子光棍!” “哈哈……”墨宸禁不住大笑出声,爽朗如风。 苏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笑的这么开怀,撇撇嘴,极其严肃:“我是认真的!不要以为身边有人喜欢你就那么挑剔,等到老了还孤身一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边疆晃荡,有什么意思……” 墨宸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大笑:“我会记住你的告诫,阿阮!” “唉哟!”苏阮捂住额头,“好疼啊。” 他以为弄疼了她,又来摸她的额头。 手一伸过来,苏阮就趁机也在他的额头上重重一弹:“砰!” “学到了啊!” 墨宸一声低呼,一个翻身伏在她身上,一只手轻易按住她的两只,不让她动弹,对着她的鼻尖又是一下。 “鼻子会塌的,哥哥不要……”苏阮大叫,“你、你给我记着!” 墨宸吃笑:“记着就是,就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还想报复我不成?” 苏阮委屈:“你压疼我了,好重啊……” 墨宸一怔,这次发现自己压着她的姿势过于暧昧,连忙放开她。 苏阮趁机一翻身把他压倒,砰的对准他的鼻尖也来了一下,哈哈大笑。 两人在草地上嬉嬉闹闹,欢愉的笑声被夜风无限的放大至天边,美妙如一段乐章。 翻来覆去的闹腾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停下。 苏阮枕在他的臂弯里,头发全散落了,胡乱的挽起。 墨宸忽然从胸口的衣襟里摸索几下,取出一枚精美的发簪,斜插入她的发上:“恰巧遇上一块上好的月光石,便镶嵌在发簪上了,品色还不错。”他欣赏着她的姿容,“很美。” 苏阮红了脸,摸了摸发簪的式样:“你经常这么送发簪给女子吗?” 在她心里,发簪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若非中意的人相赠,是不能收的。 “看着漂亮才想到送给你,不想要?”墨宸作势就要取下来。 “别……”苏阮忙按住,悄悄红了脸,“我们躺到什么时候?” “随你。我让人将四周封锁了,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墨宸道。 “到天亮好不好?”苏阮道。 “到老都好。”他在心里道。 “这十几日,你都去了哪里?”苏阮问道。 墨宸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去了睢宁。” 苏阮猛然瞪大了眼,愕然:“睢宁?!” 睢宁之役,是记入史册的一场战役,起因是睢宁内的官兵造反,实力很强大。 这场战役死伤惨重,朝廷派了三员大将去镇压都惨死,最后是以人海战术,打了三个月才打下来,据说,开城门的时候,满城几乎没有活口。 她记得,发生睢宁之役的确是这个时间,但是,当初前去镇压此事的人,并不是墨宸! “处理一点小事。”墨宸漫不经心,“已经解决了。” “你……”苏阮看着云淡风轻的他,心好似瞬间沉入深渊之中。 这张脸,这个人,是如何千辛万苦的才能活生生的回到她面前?! 她的目光,忽然被他的耳朵吸引住了,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上他的耳朵,抚过他耳上深深的伤痕:“你被伤到了……” “被刀子刮了一下。”墨宸不以为意,“不要紧,这只耳朵本来就听不大清。” 苏阮的心微微抽痛,叮咛:“以后要小心些。” “嗯。”他不想过多的谈及这个事情,“困吗?” “有点……” 他脱下了外套,覆盖在她身上保暖。苏阮把外衣张开,也盖在他身上。 他笑了笑,没有拒绝。 苏阮缩在他怀里,不消片刻就濛濛睡去,呼吸渐渐平稳。 墨宸支起身子,静默的观赏着她的面容。 透过一世,才能得幸拥住这个人,看着她的面容入睡,为她擦去眼泪,这些,都是曾经奢望不到的幸福。 为了守住这些……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看着她轻声:“阿阮,我试过接纳他人……可惜,做不到啊。” 做不到…… 从儿时起就认定的人,怎么可能转头丢弃在忘川河中。 哪怕她嫁做人妇,他依旧放不下心底的这份情,只能,远远离开。 夜,渐渐深了,行云入梦,杳无人声。 翠色茫茫的草地被夜风吹拂着,连翩起舞。 两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亦渗透入这浓的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如画卷般定格。 …… “阿阮……阿阮……” 苏阮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驮到了背上。 她又挣扎了许久,才艰难的撑开眼皮,发现自己正被墨宸背着,一步步走上青石阶梯。 他正在背着她走上城头。 靠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她很是舒适,下巴抵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对着他的脖子呵出一口热气:“哥哥……” 墨宸的脚步停了下来,暖意的晨光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侧过脸看了乖乖伏在他背上的她一眼,温柔道:“看下面,阿阮。” ------题外话------ 感谢125376489的花花~祈莲神殇的月票,明天开新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066 送别 时候尚早,帝都的城门方打开,城门口几个侍卫懒懒散散的站立着。 一队人驾着马飞快的从城中驶来,为首的男人坐在高高的马匹上,衣袂飘飘,极为英姿飒爽。 “父亲……”熟悉的身影印在视野之中,苏阮不自禁的喃喃低语。 远处,太阳方从地平线中跃出,露出一点明亮的光芒。苏良领着随从二十几人,如一阵旋风般驶过城门,未作任何停留,就这样向着光芒绝尘而去,高大的身影渐渐缩小成一个小点儿,挥之不见。 “竟没有让家人相送吗……”苏阮默默的追随着他的背影远去,许是她的小女儿心作祟,总觉得送别一定是要有家人相伴,否则,回头看不到亲人,这一路走出去该是多么辛苦。 “男人出征,不需要送别。”墨宸微微一笑。 苏阮白他一眼:“不告而别,还有理了。” 墨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回去吧!你是要走回去,还是背回去?” 时候尚早,就算被他背着在街头走,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阮哼哼唧唧的发出一些声音,柔软的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后背,不做声。 墨宸被她耍赖的动作逗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以后别再剪头发了,怪心疼的。” 忍了一晚上,总归还是在意,她的长发。 苏阮道:“又不剪你的头发,你心疼什么?” 墨宸委屈:“不知道怎的,看到你断头发,就跟我掉了一块肉似的,哪都疼。” 苏阮被他的比喻逗乐,掩着嘴轻笑不停:“难道,我是你的肉?” 墨宸重重点头:“没错。一块大肥肉。” “你!”她扬起粉拳又要捶他,墨宸一把抓了她的手,凝神,“我说认真的,别动头发。” “哦……”苏阮撇嘴,自己的头发,自己还不能动了!有本事你也把头发留这么长呀? “看在你替我摆脱了宋瑾的份上,听你的!” …… 墨宸将苏阮送到苏府的街口,就自动避嫌,告辞离去了。 苏阮走到家门前,几辆豪华大马车停驻在门口,几个脚夫正在把车里的东西搬运进府。 苏阮认得这是平郡王府马车是样式,恐怕是来送聘礼的。 虽然成婚的对象变换了,聘礼还是要照常下,婚礼,也会如期举行。 不知道宋瑾…… 苏阮很快抹去这个想法,宋瑾如何,与她何干,伤心也好,气愤也好,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那样薄情寡恩的人,上一世不曾见他真的对任何女人动过心,这次,应该也会很快忘记她吧。 苏阮走到一辆马车前,从车厢里堆放的大大小小盒子中随手拿起一个,打开。 盒子中装着一条漂亮的珍珠项链。苏阮将项链取出来拿在手中,又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线转了几个弧度仔细的观摩,放下,笑着摇了摇头,又随手拿起旁边几个看了看,放好,转身走进苏府。 四太太在帮忙指挥脚夫们放置东西,看见苏阮立刻迎了上来,用不大的声音道:“阮姑娘,您瞧这是什么事呀,明明咱们的目的都要达成了,好端端的来个天子赐婚,硬是让苏雪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本来她这辈子都要完了,真可惜!” 虽然苏阮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但是和苏阮相处以来,苏阮平和的性子还是让她颇为喜欢,加上苏阮的身份今非昔比,四太太还是愿意跟她打好关系。 “她这辈子已经完了。”苏阮的唇角浮起浅浅的弧度。 平郡王府送来的嫁妆,全是拿不出手的劣等货,等会二太太拆开箱子看到,只怕会气的半死。 毫无疑问,这个未来的媳妇,平郡王府不满意、不重视,勉强接受罢了。 苏雪还曾惹恼平郡王妃——呵,苏雪恐怕还不知道平郡王妃是个怎样瑕疵必报的性格。 这么残破的一堆垃圾聘礼,就是平郡王妃对付她的第一招。 等她入了门,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她,她的人生,很多可能走上和苏阮相似的道路。 不过,苏阮也很期待苏雪扭转局面的可能,譬如,弄死恶婆婆,能让宋瑾死心塌地的爱上她,能斗死那一群小姑子,这些,都是苏阮上辈子未曾办到的事情。 奋斗吧,苏雪! 苏阮轻松的笑了笑:“四姨娘忙着,我先回去了。” 通往夜雪阁的路依旧是那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苏阮走上去,发现了一丝和往常不同。 空气里,有股……甜蜜的香气。 苏阮抽了抽鼻子,抬起头。 道路两边树上的桃花都开了花,纷乱的花瓣凌空乱舞,美不胜收。 其实,昨夜的桃花就已经开了,不过暗夜太长,而她,行走在夜色中,没有发现罢了。 她忽然想起了墨宸昨夜说的话:“愿你的人生能看到更多明媚的阳光。” 明媚的阳光…… 苏阮扬着美丽的面孔,透过密密飞舞的桃花瓣,看见了一米阳光。 …… “雪儿,为娘还想不明白,昨夜你为何就认了那件事?” “昨日您与父亲在外操持接待客人,婢女们也都在外帮忙,唯有我在庭院中浇花,锦娘忽然来了,问我何时能将她接出洗衣房。我大事当头,怎能容她破坏?当即便喝她出去。她提出要进楼里把自己的衣物拿走,我就让她进了阁楼,一准儿就是那时把赃物放进了我房间。”苏雪叹气,“我从小看着锦娘长大,对她毫无防备之心,也未多留意。到夜里苏阮一说失窃,我就料想锦娘是被她收买了。当时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证,我只能认了这个罪名,以图父亲宽大处理。算是我疏忽大意,棋差一着。” “不论如何,现在也算达成所愿,不枉费多年苦心经营。”二太太的声音,甚是欣慰。 苏雪笑了:“嗯。能嫁给宋郎,我心中也算了却一桩事。” “二太太,聘礼到了,请您出来过目。” “走,一切去看看吧。” …… “依照老爷的意思,从今年开始,阿阮就留在家中安心等待及笄之礼。府上有教养的嬷嬷和教你们才艺的先生,你日后就跟姐姐几个一同学习,务必要用心的学,不可令家族丢脸。” 自父亲离去已过去一段时日,苏雪的婚事在有条不紊的行进之中,苏府渐渐恢复日常琐碎的生活。 用过早膳,众人被二太太唤到岳春阁,当众宣布这一消息。 苏阮从容不迫的福了一福,淡淡道:“多谢姨娘,阿阮一定跟着姐姐们尽心学习。” 她和二太太早已是水火不容,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 二太太点头,道:“还有一件事需和你商量。这段时间天气回暖,空气潮湿,老太太住的别院里湿冷,老人家就写了信来,说想回家住,让我们去接。不如今日就跟我一同去接老太太回来?” 苏阮的心口一紧,刚过了几天清净日子,二太太就迫不及待搬出老不死的来对付她了! 如今她重活一世,还怕死老太婆?会会便是!苏阮对面见老太太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不会轻易答应,故作为难:“二姨娘,这恐怕不合适吧?府上谁不知道奶奶讨厌我啊。倒不是我介意被她讨厌,就怕我去了,惹奶奶生气,就罪责大了。” 她完全可以预见苏老太太揶揄她的样子,先做好铺垫,到时候好让二太太出面替她打圆场。 二太太打定主意要苏老太太出面收拾苏阮,语重心长道:“阿阮你多虑了,老太太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是对你有些误会。说到底,你与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这么多年没见,总要找个机会冰释前嫌。这次带你去,就是要让老人家看到你的孝心,你可要好好表现。” “这……既然是二姨娘的一片冰心,阿阮却之不恭。”苏阮勉勉强强的同意。 “你们去,不差我一个,我约了周家太太喝茶。” 四太太插话。 四太太张横跋扈的急性子碰上苏老太太那样凡事都要以她为中心的秉性,婆媳俩的关系完全可以用如火如荼来形容。面见苏老太太,她避之不及。 二太太也不勉强:“你这么大个人了,我也管不着你,悉听尊便吧。” 众人各自回去装点行装,苏阮也回到夜雪阁更换衣物,带些干粮和常用品。 别院很远,至少要一日才能回来。 秋娘担忧道:“阮姑娘,咱们还是别去了吧,老太太不好对付……您现在可以直接拒绝……” 苏老太太对苏阮有多恶劣,秋娘最清楚不过了。她心疼苏阮,不愿苏阮委屈。 苏阮当然可以拒绝,可是她不想回避问题,更想解决问题。 “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她是我奶奶,我始终得面对她。”苏阮道,“今天让绾绾陪我去,我有另外的事要托付给你。” 秋娘道:“主子您说。” “我的那栋阁楼,租金一直都是由二太太直接收取,而且在府上也没入账,估计就掏入了她的腰包。我前日翻看合约,签订的三年合约近段时间到期,这正是我们接手回来的好机会。你今天就拿着我们的地契摹本去店铺里和老板面谈,告诉他以后半年一约,每三个月交租一次,租金直接交到咱们手里,否则这阁楼咱们就不租了。若能拿到租金,能解我们阁楼用度的燃眉之急,还能将宸哥哥的琅嬛赎回来。”苏阮有条不紊道。母亲留下的东西,她要好好利用,而且她手头确实很紧。 秋娘一听这事靠谱:“好,奴婢这就去看看。” 苏府大门前,两辆颀长的豪华大马车并排停放。 按府中出行的安排,长辈们共坐一辆,晚辈们共坐一辆。 苏阮来了后,就直接上了靠后的大马车。 车厢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生面孔,皆是苏家的远房亲戚,平日寄居在苏家念书考功名的,算得上苏阮的表哥、堂哥,不过血缘上很远,苏阮只模糊的记得其中几个叫苏琦、舒朗,苏月的。 几个表哥见到苏阮,纷纷殷勤的起身问好,热情的邀苏阮到身边坐。 苏阮淡淡与他们颔首,自顾寻靠边的位置坐下。 众人的谄媚被扑了冷水,面面相觑。 过了会,又有人试图与苏阮搭话,东拉西扯的谈论着今日的天气。 苏阮一律无视。往年她回家,这些哥哥都对她爱理不理,他们跟苏雪、苏眉几个受宠的女儿走得近,平时为了讨好她们,联手捉弄苏阮的事也没少做过。 若不是她以唯一嫡女的身份留在府上,又有父亲留下的金口玉言,他们怎会愿意跟她说话? 对于这些靠着苏家养活、还欺负苏家嫡女的远房亲戚,苏阮只想让他们滚。 陆陆续续有人上车,苏眉来的最迟。 她穿一袭翠色曳地望仙裙,发上扎两个漂亮的小髻,颇为灵巧可人。她上车后就径直挨着堂哥们坐下,大声的和他们说说笑笑,车厢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苏眉虽在和他人说笑,余光却一直撇着苏阮,发现苏阮对她的到来完全没有反应后,略感有些丧气——苏阮和苏雪斗的死去活来,对她这个姐姐,好似压根不放在眼里。 苏阮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她在看小腹微微隆起的欧阳氏。 大哥苏修的妻子欧阳氏,是大哥在异地经商时结识的姑娘。欧阳氏出身平凡之家,之所以能嫁入苏家,是因为父亲苏良非常喜欢她。 欧阳氏的父亲是当地的教书先生,名声斐然;母亲也出身书香世家。苏良最喜欢读书人,获知两个年轻人互相有意之后马上去提了亲事。 开端是美好的,结局却不尽然。 欧阳氏嫁过来时,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样寒碜嫁妆,放在苏家是九牛一毛。由此奠定欧阳氏在苏家低下的地位。 苏修在的时候大家还对她客气,苏修不在的时候,她就跟婢女差不多。 这也和她自己的脾气有关——欧阳氏是个逆来顺受的温婉脾气,谁都能欺负。 她腹中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惨死,事情不了了之,连凶手是谁都没查出来。 这会,二太太和四太太站在车厢外说话,欧阳氏就乖顺的立在婆婆身边,低着头,一只手捂着隆起的小腹。 苏阮注意她很久了,她时不时的偷摸自己的肚皮,眉头也悄然蹙起,好似在忍受着痛苦。 苏阮站起身,跳下马车,向欧阳氏走去。 “二姨娘,四姨娘,嫂嫂。”苏阮礼貌的打招呼。 二太太和蔼道:“阿阮,是你啊,怎么下车来了,外面风大,快进去歇着。” “我下车来透透气。”苏阮看向欧阳氏,露出友善的微笑,“嫂嫂一直捂着肚子,是身体不适?” 小姑子简单的一句关心,让强忍了许久的欧阳氏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拼命的把眼泪缩回眼眶,放下抚着肚子的手,对着苏阮勉力保持微笑:“我没事,多谢小姑子关心,抚肚子的动作只是习惯。” 她表演的太好,若不是苏阮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一些情况,只怕也会被她蒙骗。 苏阮道:“嫂嫂,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舒服你就直接跟咱们说,不要见外。你肚子里怀的不仅仅是你的孩子,也是咱们苏家的血脉,一定要好好的呵护,这是对你,也是对大哥负责!去见祖母不急在一时,你若身体不适,就不要去了,孩子要紧,两位姨娘会理解你。姨娘,您说是吧——” “呵,阿阮说得对。”二太太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斜了一眼欧阳氏,不紧不慢的摆弄着长长的甲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孩子。阿倩,去别院路途遥远,你若觉得累,不要去了,没人会怪你。” “不……”欧阳氏被二太太一瞥,连连摇头,惊慌,“我没事……真的,小姑……” 苏阮隐隐察觉欧阳氏好似很惧怕二太太,皱了皱眉,建议道:“既然如此,不如嫂嫂与我同坐,我能照顾嫂嫂。” 欧阳氏推诿道:“不必了,小姑。我身为儿媳,理当在婆婆身边伺候。” 二太太微露得意之色:“既然如此,就随我上车吧。等会在车上,我还要教你几样绣花的花样。你的绣工也太差了,这样怎么给我孙儿缝制肚兜……” 婆媳俩上了车,苏阮还跟个木头似的立着,她,无话可说。 看着如履薄冰、隐忍谦和的欧阳氏,就好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对二太太小心翼翼的伺候,竭尽全力的讨好,哪怕自己腹痛难耐也要忍受着,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可是,欧阳氏的出身决定她在苏家低人一等的心态,她满心只想着依附着婆婆过生活,苏阮想要将她拉到身边来保护,恐怕比害她还难。 想要替大哥保住嫂嫂身上这一胎,不易啊…… 苏家别院位于帝都城外西北方的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是先帝令能工巧匠、耗费三十年时间建造而成,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它本是作为宫廷度假所用,先帝驾崩之后,宫中一度财政紧缩,新帝将此地变卖,于是帝都许多大家族都将别院设在此处,用以避暑消寒。 当苏家众人抵达别院门前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干瘪消瘦的苏老太太正抱着一只老猫,懒洋洋的躺在庭院的藤椅上打瞌睡。 “娘,我们来了。”二太太端出公式般的笑容,春风满面。 苏阮看见苏老太太的手指动了一下,醒了。 但是,显然她不把媳妇儿放在眼里,连眼皮都懒得撑开,仍旧祥装沉睡。 二太太催促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这样领着一众家眷像木雕似的站着等老太太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夕阳隐入地平线,月光露出了半张脸。 初春的暮色还带着几分寒意,冷风卷起枯叶,苏阮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啊……”苏老太太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撑开布满皱纹的眼角,睡眼惺忪,“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 二太太温驯的笑道:“刚来一会,娘。” 苏老太太伸出手,二太太立马殷勤的弓下腰搀扶她起身,又接过婢女手中的披肩给她披上。 苏老太太站起身,目光往乖乖等候的晚辈里扫了一圈。 看看孩子们,比看媳妇要舒心多了。 目光落到人群里的某处时,她的目光突然一僵,手指愤怒的指向那处,喝道:“你怎么来了?!扫帚星!” 苏阮几乎不用抬头也知道老太婆指的是她。 苏老太太是地地道道的农妇出身,迷信到了骨子里,因为苏阮出生那一年发生了好几件不幸的事,她就将苏阮视作罪恶的根源。只要苏阮回家,她一准儿回避,实在要碰面的时候,她都要对苏阮劈头盖脸的大骂,扫帚星这种称呼算轻的了。 苏阮早就练就一颗金刚心,对这类称呼也不甚在意,只故作委屈道:“奶奶,是二姨娘说咱们祖孙血脉相连,又多年未见,一定要我来见您,还请您不要见怪。” 二太太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原还想看苏阮被二太太羞辱,现在也只能出来收拾场子:“娘,您有所不知,前几日老爷临走前交代,从今年开始,阿阮住在苏家,与家人同吃同住,任何人不得对她有异心。” 苏老太太狐疑的啧了一声:“老二让扫帚星回家住?” 苏眉殷勤的走到祖母身边,俏笑道:“奶奶,眉儿在这里给您请安。七妹留在家里的决定的确是父亲同意的,而且,我也希望七妹能留在家里,她也不小了,老留在年念慈庵不是个办法,还是回家里的好,咱们姐妹也能联络感情。” 苏老太太历来和苏眉亲昵,拉了她的手,温声道:“你好心好意把她接回家,倘若给家中带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岂不是麻烦?罢了,既然是老二的主意,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无话可说,但是——”她和苏眉说话极其和蔼,目光一转落在苏阮身上,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十足凶悍,“苏阮你听着,不论是在苏府还是在别处,凡是我在的地方,你必须与我保持三丈的距离。否则,以家规处置!” 苏阮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奶奶,请您不要这样!阿阮想伴在奶奶身边尽孝……” 苏老太太见她厚颜无耻的黏上来,更是对她厌恶,摆手:“赶紧走!” “是,奶奶。”苏阮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远离人群之后才露出狡黠的笑容。 阿弥陀佛,总算能离死老太婆远一点了,一整天赶路,又站着等大半个时辰,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去觅食! 走进别院,侍婢便上来引路。 苏阮左右看了看:“怎么这么安静。” 侍婢道:“春回暖,又过年,人大都已经撤离,现下在山庄里仅有苏家人。” 也是,除了客气回避她的苏老太婆,谁会大过年的窝在这山庄里呢?都在家中共享天伦吧! 侍婢给苏阮安顿好了房间:“奴婢去厨房拿晚膳来给姑娘。” “去吧。” 绾绾道:“阮姑娘,您今晚不要外出走动,人稀少,怕不安全。” 苏阮打了个呵欠:“呼……我也不想走动了,好累。”她对着铜镜脱去头发的发饰,“住在这种地方,要是夜里发生什么事,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绾绾认真道:“奴婢会护您周全。” 苏阮扬起脸冲她笑了一笑:“嗯!” 也许因为绾绾是墨宸的人吧,有她在身边,苏阮就觉得特别安心。 “姑娘,晚膳来了。”几样精美的食盒被侍女端进房间。侍女一边上菜一边介绍:“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姑娘请慢用。” 苏阮咽了口口水,忙不迭的拿起筷子大块朵硕。 当苏阮在欢乐的用着晚膳时,奔波一日的苏家女眷还在不辞辛苦的陪同苏老太太。 先是说了一大通话,然后老太太一时兴起,带她们去看庄里养殖的动物,给她们介绍养动物的经验。老太太年纪大,对饥饿的感觉不那么明显,其他人却是一个个饿的前胸贴后背,头脑发慌,谁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等苏老太太累的走不动了,众人才得到赦免,一齐去用晚膳。 风卷残云的吞干净一桌子的食物,苏老太太被婢女伺候着回房,众人也分别回客房歇着。 “半截入土的身子还愈来愈金贵,害得我们陪着她转了一个时辰!”回到客房合上门,二太太一个人愤愤的坐在铜镜前拆去头上的发饰,低声骂咧,“老不死的东西!明明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出身,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儿子有出息,就把自己看的比凤凰还要金贵,人人都要纵着她。呵呵,我这辈子也真是受够她了,等着吧,我非得把她抽筋扒皮以谢心头之恨!” …… 沐浴之后,苏阮百无聊赖的倚靠在窗台上。 她住的竹韵阁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竹林,竹林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苏阮突发奇想,让绾绾去抓几只萤火虫来玩耍,很快,装着萤火虫的小竹笼就交到了她手里。 “带回去让哥哥也看看……”苏阮饶有兴致贴着竹笼,从缝隙里往里面看,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在竹笼里好像一盏盏的小蜡烛,颇为几分梦幻。“若是明慧在,跟我一块儿玩多好。”她忽然想起明慧,在念慈菴的时候,一到夏夜山上就有许多的萤火虫,她们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抓一大把一大把的萤火虫,放在灯笼里面当灯使,虽然亮度比不上真正的灯火,拎着那灯笼走山路却觉得开心极了。 那样天真烂漫的时光,似乎已经好遥远。 正有些伤感的想着过去的事,突然听到小心翼翼的声音:“请问,是阮姑娘在里面吗?” 苏阮猛然抬起脸,不可置信:“明慧?”一咕噜从榻上爬起,光着脚就跑去开门。 庭院之中,一个瘦弱的小光头站在月光之下,穿着宽大僧袍,捧着硕大的金箔,正四处张望。 苏阮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明慧!” 明慧险被她扑到,踉跄两步站稳,艰难的试图推开苏阮:“阮姑娘,请您矜持!” “矜持?”苏阮竖起眉毛,“我在占你便宜?” 明慧经不得逗弄,慌忙解释:“不不不,阮姑娘,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嫌弃?”苏阮更生气了。 明慧越描越黑,急的面红耳赤,苏阮也不逗她了,松开她,凑近来仔细打量她的脸:“一个多月不见,好像黑了些。” 明慧双手合十:“相由心生,阮姑娘莫要过多执着。” 苏阮噗嗤一笑:“别跟我这样说话,明慧,你怎会在此?” “我奉师父的命令第一次下山化缘。”明慧摇了摇手里的金箔,“路过避暑山庄时听闻苏家人今晚都在这里,就进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一路问路过来的,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住在这里。” “用你们出家人的话来说,是缘分。”苏阮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庭院里拽,“所以,今晚你就是我的了!” 明慧哭笑不得:“阮姑娘,矜持,我不可以……” 嘴上虽然在拒绝,但是却什么都乖乖照办了。 苏阮的性格强硬,明慧的性格软,这两人在一起,都是苏阮说了算。 一刻之后,换了衣袍的明慧和苏阮钻进一个被窝,两人的枕头中间就放着那只小小的竹笼,莹莹的光芒照亮着两人的面庞。 “想不到你回家短短数十日就发生这么多事,看来你以后都不会回念慈庵了。”听完苏阮简短的诉说之后,明慧的声音有些落寞,却也由衷高兴,“也好,那里本来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阮姑娘这么漂亮,应当好好的做高贵的苏大小姐,让其他人偷偷羡慕呢……” 苏阮淡淡一笑:“我也就是尽本分而已。庵堂近来可好?” “你居然还会关心庵堂?我以为你永远不想再提起那个地方哩。”明慧打趣,“现在庵堂里还算和睦,静安师太一直在思过崖里没出来,事物都是云莲住持打理。” “哦……”苏阮的确不大想提起念慈庵的事情,不愉快的记忆太多了。 她凝了凝神,忽然想起另一个人:“辩机……辩机大师,近来可好?” 虽然只有区区一面之缘,两人也才说了几句话,但苏阮对辩机的印象却特别深刻。也许是因为他特别沉静、从容、空明——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让人忍不住膜拜,靠近,瞻仰,像是靠近他,能就靠近光明……尤其是他那双澄澈的眼睛,黑白分明,纯澈如水,干净的不染一丝杂尘,过目不忘。 明慧的声音顿了一下,道:“师公啊……不好……” “不好?”苏阮皱眉,“怎会不好?” “他被罚进思过崖了,就在前几日。”明慧似乎很伤心,语气低落。 苏阮嗤笑:“他也去了思过崖?真是奇了,他不是一向最得他们那方丈的喜爱了么?思过崖可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在那的日子不知道有多畅快哩。” 明慧笑不出来,叹着气道:“不是你呆的思过崖,是他们寺庙的思过崖,在葱岭,可荒芜了,里面怕是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呆久了人肯定会生病。” “心疼了?” 明慧红了脸:“阮姑娘——” “好好,不逗你。到底是什么事关了幽闭?” “我听寺里的人说,有人从辩机师公的禅房里搜出了一副女子画像,住持——辩机师公的师父大怒,斥他幽闭思过。师公他自幼学佛,从未与红尘相交,怎么可能有凡尘俗心?定是哪个弟子妒恨他受主持喜欢,故意加害他!他又不是不爱争辩的人,被人诬了还默默忍受……”明慧说起这事来义愤填膺。 “指不定他闷骚呢?”苏阮半开玩笑的丢出一句,一看明慧瞬间变脸,连忙改口,“我想,应该没有人能让一根木头动心吧。这事你也插不上手,就别难过了。用你们佛语来说,这也许就是他命里一劫。” 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却很好奇那女子画像是谁。 辩机的师父不可能认不得弟子的手笔,他既然大怒,定是因为那幅画当真是辩机所画。 真不敢相信啊,那么木讷的一根朽木,居然还会偷偷画女子画像,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高傲的辩机,骨子里到底是什么呢…… “七姑娘!七姑娘!”惊慌的呼喊声打破了小姐妹夜话的兴致。拍门声响起,“七姑娘,您在吗?!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腹痛的厉害……” 苏阮一愣,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一开门,门外的少女对着苏阮就跪了,哭道:“七姑娘,奴婢是欧阳小姐的陪嫁丫鬟凝烟,我家小姐整个晚上都在腹痛,奴婢没办法,只有来向您求救……” 苏阮骤然打了个激灵,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了念慈庵,所以,她根本不清楚嫂嫂流产的具体时间,难道,就是今晚? 她只慌乱了一刻就冷静下来,喝道:“嫂嫂腹痛,你找我何用?赶紧去叫大夫,通知二姨娘!” 凝烟伤心道:“小姐不愿意惊动二太太,说怕二太太嫌她麻烦、多事……”她越哭越伤心,全然已是六神无主,“可是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小姐腹痛越来越厉害,若是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呜……” “真拿她没办法!”苏阮无奈的拨开婢女就往外走。 明慧和绾绾后脚跟了上来,绾绾将大衣披在苏阮肩上,明慧拎着灯笼照路。 此时已是深夜,月亮被乌云盖住了脸,别院里安静的、漆黑,渗着一股森然可怖之感。 苏阮走着夜路到二太太的房门前,砰砰砰的拍门:“二姨娘!嫂嫂出事了!” 二太太睡的正香,翻个身想假装没听见。 苏阮很清楚她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尿性,牟足劲一直拍门,连着用脚踹了几下,巨大的声响惊的在树上夜寐的鸟儿都飞了起来。 苏阮大声:“嫂嫂腹痛,怕是要小产了,您再耽搁,出了事谁负责?!” 话刚落音,披头散发的二太太就出现在面前,她强忍着怒气,问道:“何事?!” 苏阮道:“嫂嫂腹痛难耐,请二姨娘安排大夫,派人去照顾。” 二太太打了个呵欠,道:“姨娘已经知道这事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姨娘会安排妥当。” 她如此敷衍的态度,苏阮怎能放心?!正欲发作,就听见苏老太太激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好你个沈琳玉,我孙儿都快没用了,你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磨蹭,果真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我苏家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个媳妇,自私自利,不知好歹……” 因为苏阮的动静闹得太大,前前后后阁楼的家人和婢女全部都涌了过来,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发怒的苏老太太,从这件事发散而起,把二太太以前的破事全给骂了个遍。 苏阮几次打断未果,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二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但是始终还是忍着不发作,一言不发。 气氛,阴郁的可怕。 趁着苏老太太一个喘气的间隙,苏阮终于插上了话:“奶奶,先去看嫂嫂,再谈别的。” 苏老太太骂人骂的兴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苏阮:“这有你插话的份吗!” 苏阮抿了抿唇,无奈的叹了口气。 苏老太太也不是故意要耽搁时间,她纯粹是一骂起人来就收不住,若不是苏阮这一提醒,恐怕得骂到天亮去了:“走,去孙媳妇房间!” 欧阳氏痛的在床榻上打滚,一条命都去了大半,见到众人到来,竟还想起身问安。 苏阮按住她:“别动!怎么回事。” 欧阳氏立马死死抓住苏阮的手。 因为剧痛,她的脸上都是汗,眼睛里噙着泪水,求助的望着苏阮,微弱的低吟:“孩子……” 这两个字令苏阮心头一颤,握紧她手,咬牙:“别怕!孩子不会有事!” 侍女跪下道:“少奶奶晚上就开始腹部隐隐作用,本来以为是正常的胎动,没想到越痛越厉害……还流了血……” “流血?!”众人哗然,这—— ------题外话------ 铺垫章节,马上会展开新世界哈,阿阮的身份会开始改变。 感谢玲珑公子、祈莲神殇的钻石,zaw6969的月票! 推荐好友的完结文 【妖娆神音师】文/葉瓶子 一对一完结文: 一朝重生,灵魂替换。 曾经软弱的“四皇子”成为无赖小气,耍酷无情的大小姐。 等级为零,没有灵力,已是废人? 单凭天生的凤凰火焰就足够让你灰飞烟灭。 且看我乐无双如何将鸡肋的的神音师再度变成仙莱大陆最灿烂的星辰! 踏上强者的道路上,她,乐无双。 不仅重铸神器,颠覆先河,还要进阶升级,收服上古神兽,调教渣人。 以女扮男装,调戏天下美人。 姻缘的注定?还是命里终有一劫? 当风华绝代,舍弃七情六欲的他遇到这个琢磨不透又流氓的她时,又将发生怎样的激情碰撞? 067 又酥又软的阿阮 苏老太太老脸都吓白了,急道:“请大夫了吗?!” 侍女泣道:“奴婢们正是请不到大夫……” 苏老太太怒道:“怎会请不到大夫?别院里不是有大夫吗?来人――” 管事呵着腰挤到老太太跟前,为难道:“苏老太太,别院里的大夫前几日回家过年,现在山庄里确实没有大夫啊,若有大夫,我们一准儿给您叫来了。” 苏老太太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这么多人在这里,居然没有大夫?若是我曾孙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避暑山庄也别想开了!……” 这一开骂又收不住,苏阮头脑发昏,终于是克制不住的跺脚,大声喝道:“住嘴!” 骂声戛然而止,满屋子的人也都傻了眼,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阮。 太有勇气了! 苏老太太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双鱼泡眼瞪的老大,气的手指都发颤起来:“你这个――” “要骂人出去骂,现在是救人的时候!” 苏阮一声怒吼,同时啪的拍案而起,恶狠狠的直视苏老太太。 凶悍的眼神直接把苏老太太的下半句话给憋了回去,骂咧的声调低了八度:“这个小兔崽子,反了反了,竟敢对我大呼大叫……” 苏阮不理会她,转过头对管事道,“既然你是山庄的读者人,那么你告诉我,当下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问题。如若我的嫂嫂在你这里滑胎,你们山庄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管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哆哆嗦嗦道:“姑娘息怒,我们也不愿意在此发生惨剧。在离山庄西北方三十公里处有一个驿站,是山庄的物料补给中转站,里面有大夫,也有药材,最快的马赶过去,来回两个时辰。眼下有两个办法,要么去请大夫过来,要么将孕妇送去驿站。决策权在你们手上,但是现在时间紧张,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还请你们尽快做出决定,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 无论是选择哪个方案,都至少需要一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欧阳氏看去。 她好似比之前痛的更厉害,厚厚的衣装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全部黏在脸上,那双眼睛都开始录出现涣散的神色,这个模样,绝对挨不了多久。 侍女哭的伤心:“若不是今日舟车劳顿,也不至于这般……” 一直沉默的二太太脸色一僵,不悦道:“我出门之前一再问她确认身体状况如何,如果有不适立马告诉我,她一路都说她身体好得很,怪得了谁?现在说这些也无意,我看,还是将她送过去吧,能节省一半的时间,说不定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她顿了顿,“阿阮你觉得怎么样。” 苏阮看着欧阳氏虚弱的模样,怕是捱不下去多少时间了,点头:“好。” “不可!” 明慧突然发出了声音。 众人向她看去,便见一个小尼姑怯生生躲在苏阮身后,神色慌乱。 场面混乱,之前并没人注意到她,好像是凭空生出来的。 二太太奇怪道:“小师父是?” 明慧胆小,不敢说话。苏阮替她解释道:“她是念慈庵的明慧师父。今日路过山庄,顺道进来化缘,与我是旧识。” 二太太道:“她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阮把明慧从她的身后扯出来,问道:“明慧,你为什么说不可?” 苏老太太信佛,顿时两眼放光:“佛祖保佑!居然有僧医在此!僧医都是济世的菩萨,菩萨是想保我苏家这条血脉啊!小师父,您快快替我曾孙儿看看!” 明慧被她冒然的相信给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又躲到苏阮身后不敢言语。 她确是略懂一些医术,但并不精通,更不是僧医。 苏阮了解她的性格,这么多人,怕是吓到了她。握住她的手,温柔而耐心道:“明慧,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怕。” 明慧在苏阮殷切的鼓励下慢慢开口:“师公说过,女子动胎气时不能妄动身躯,若不慎走气,孩子马上会从腹中坠落,介时若出血不止,便会……一尸两命。在这种时候,只能等待大夫过来。” 苏家人吓得倒抽口冷气。 苏阮道:“明慧你好似听懂?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能缓解?” 明慧道:“倘若这位施主当真是因为舟车劳顿而动了胎气,用银针封穴能安抚胎动,平稳气流,抑制宫缩,许还能保住孩子。可惜我的银针之术才刚刚学起步,只读过一些书,还没有实际在病人身上应用过,无法应对眼下的局面,罪过。”明慧的语气很是惋惜,“还是立马去请大夫过来看看,来回两个时辰,也许还有得救……” 苏老太太不信,伸手抓着明慧的袖摆,哀求道:“怎么可能!小师父,求你赶紧替我曾孙儿针灸,价钱方面好说!只要你救了我曾孙儿,苏家愿新建一座庙!” 明慧避之不及,连忙躲到苏阮身后。 她出于悲悯之心才会出言阻扰她们搬动欧阳氏,现在却好似成了故意敲诈之人。 “还请老太太不要为难贫尼,贫尼确实是无法辨识病人身上的穴位……” 苏老太太连劝几次,明慧仍旧如此作答,苏老太太顿感绝望,急的竟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推胸顿足:“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头个曾孙儿就要保不住,都怪你,都怪你这扫帚星――”她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头,突然对着苏阮扑来,张牙舞爪的要跟她拼命,“要是我曾孙儿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苏阮抬手一挡,手腕被她抓出一道血痕。 第二下抓来时,被挤在人群之外的绾绾赶来,奋力一把擒住苏老太太,用力往后一推,苏老太太啊的惨叫一声,连退三步之后跌倒在地,连着摔翻了几张桌椅,痛的呲牙咧嘴,张嘴又开始对苏阮破口大骂。 苏阮无视她撒泼的行径,转身对刚进门的管事道:“请您马上去请大夫过来。” 管事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刚回来!” “明慧,你知道怎么应对胎动这种情况,只是不能确认穴位,对不对?”苏阮又问道。 “是,针灸不像按摩,关乎性命,穴位必须精准,若没有长期的训练,不可随意下手……” 明慧满脸担忧,阮姑娘是想做什么?!她要下针吗?若是孕妇一尸两命,谁来负责?! “你带了银针吧。”苏阮卷起袖筒,束起长发,声音干脆而坚定。 “我……带了。”明慧从随时携带的包裹中取出银针,犹豫再三之后,交到苏阮手中,“阮姑娘……” “不必担忧。”指尖触碰,苏阮重重一点头,“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即可,我不会出错。” 她的语气坚如磐石,明确、果断、坚定、自信! 苏老太太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停止了喋喋不休,她直直的看着苏阮,像是从不认识这个孙女。 明慧心中的疑虑渐渐尘埃落定,任何事她都不用管,她只要相信阮姑娘,就够了! 苏阮将银针在床头柜前一字儿排开,脸上是蓬勃的斗志:“开始吧!” “需要配合加艾,能找到艾叶吗?”明慧道。 “奴婢去药房寻。”婢女连忙去了。 “阮姑娘,先鼓舞病人,给她一些意志力。” 苏阮探手抚上欧阳氏的额头。 冰冷的手碰到滚烫的肌肤,欧阳氏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眼角发红,眼中含着浑浊的泪水,含混的唤了声:“小姑……” “嫂嫂,你再忍忍,千万别昏过去。”苏阮在她耳边低声,“我会尽力帮你,还有,你的孩子。” 孩子……欧阳氏含着泪点了点头,千般万般的苦,也要保下这条命! 艾叶取来,明慧动手将艾叶磨碎,制成圆锥形的艾柱,交到苏阮手中。 “阮姑娘,艾叶放置于阴穴上点燃,至局部灼热难忍,即更换另一柱,五柱之后可缓解绞痛。” 至阴穴在足部,小趾外侧的指甲旁。足下穴位多,稍有不慎即会弄错。 明慧特别嘱托了一句:“小心。” 苏阮点头,掀开衾被,手指在欧阳氏的足底板一划,精准无误的找到穴位,艾叶放上,点燃,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娴熟无比。浓郁的艾叶香气很快在空气里漂浮起来,暗色的火光就点燃在欧阳氏的脚上,看起来令人有些担忧,可是谁也没有质疑半句苏阮的行为。 苏阮美丽的小脸紧紧的崩了起来,秀如远山的眉黛紧缩成一个川字型,粉嫩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额上的汗水滑落到脸颊上,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她的鼻尖上。 她好似全然将自己灌注于指尖的银针之上,哪怕是耳边打雷也无法惊动她分毫。这样的认真,这样的专注,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受其感染,收敛了神色,紧张兮兮的一动不动。 当众人皆心心念念关切着欧阳氏的治疗之时,二太太却恍了恍神。她的女儿亦是极其聪慧之人,可是如此刻在苏阮身上这样的光芒,从来没有过!即便心底极其不愿意承认,她还是悲哀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苏阮,强出她的女儿许多。 这种强,不在于容貌,不在于才华,亦不在于聪慧,而在于……本质。 第一柱、第二柱……燃到第四柱时,欧阳氏身体的颤抖已经渐渐平缓,五柱下去,她的呼吸也趋于平静了。 这时,治疗才刚刚开始而已。 “双侧至阴均取,以五分针斜刺向上,进针一至二分。” “肺金、肾水、肝木、心火,各入三针。” …… 天,蒙蒙的亮了。 晨光熹微,光芒照在房间内诸人疲倦的面容上。 除了苏阮和明慧还在忙活,其他人都靠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屯。 欧阳氏已经沉沉睡去。 “呼……” 最后一针拔出,苏阮长长的喘口气。 明慧用手绢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心疼:“辛苦了,阮姑娘。” “辛苦你才是,害你忙活一夜。”苏阮的眼睛里是密布的血丝,声音也疲乏不堪。 “大夫来了!” 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在众人的簇拥下焦急的进入房内,直奔病床前:“病人如何了?” 打着瞌睡的众人纷纷醒了过来,又围拢来。 大夫看了欧阳氏一眼,脸上的紧张神色立马消失:“哈,吓我一跳,这不没事嘛!”说着就探手替欧阳氏把脉,听了片刻,撸撸胡须:“呵呵,病人已经无恙,有人替她针灸?” 苏阮道:“昨夜病人痛的厉害,我替她下了几针,也不知如何?” 大夫惊异:“甚妙!只是针灸一术,需要长年累月的研究操练,哪怕是要小成至少也要三年的时间,姑娘如此年轻,又有如此好的针法,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医之手调教?” 苏阮的眼神晃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是因为有长辈瘫痪,我为了替长辈缓解痛苦才自学了针灸术,却也帮不上忙。大夫就不要耻笑我了。” 苏眉站在后头,听到这句话好生奇怪,家中何时有长辈瘫痪了? 大夫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姑娘不愿意提就罢了。你已经把我的事做了,我就开几幅安胎药。” 苏阮道:“大夫,您还是再替我嫂嫂仔细检查一番吧,别出什么岔子。” “好。” 明慧道:“阮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也当走了。” “你等等。”苏阮直接把她拉出房间,来到庭院里的僻静处,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拿去。” “不用!”明慧连忙闪开,“阮姑娘,你这般就是看不起我了!” 苏阮知道她们庵堂里生活清苦,不由分说硬是把手镯压到她手心:“这是情谊,你懂不懂?” “这……”明慧低头看了眼手镯,握紧,“我会好好保管。” “随便你怎么处置。”苏阮道。心意到了,就行。 明慧的手指摩挲着玉镯,双眸紧紧的看着苏阮,迟疑再三,“阮姑娘,若是昨夜当真一尸两命,你要如何?本来就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看其他人都不出头,就你……唉……我好不放心你……” 苏阮微微笑:“我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昨夜之事,她很清楚自己讨不着半分好处。 若侥幸能帮嫂嫂,功劳不在她;若没有成功,孩子没了,责任她推诿不了。 苏老太太对她厌恶,若丢失孙子的事情与她扯上了关系,恐怕更加没完没了。 但是,这是大哥的爱妻,无论是怎样的风险,她都愿意一试。若她一味的明哲保身,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庇佑不了,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即便再来一次,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送走明慧,欧阳氏已经醒来,病歪歪的坐在榻上和苏老太太说话。 看见苏阮进屋,欧阳氏亲昵的唤道:“小姑!” 苏阮远远站着,点头:“嫂子,感觉如何?” 欧阳氏虚弱道:“多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苏阮安慰道:“日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孩子是最重要的。” 欧阳氏的眼睛扑闪了一下:“……小姑,能否靠近说话?” 苏阮笑道:“奶奶要我永远在她的一丈之外,我不敢忘记呢。” 苏老太太哼一声站起,在侍女的搀扶下拂袖而去。 二太太道:“忙活了一夜,我们也各种回房歇着了,今天早上就补觉吧,用过午膳再动身回家。阿阮,既然阿倩有话和你说,你就在这里陪着她。” 房间里只剩下姑嫂二人,欧阳氏这才抓着苏阮的手泪如雨下:“小姑,大夫说我就是因为过度疲劳才会动了胎气,昨日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差一点就弄没阿修的孩子!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泪水就吧唧吧唧打在苏阮的手背上。 滚烫的液体也触动了苏阮的心:“你记住这个教训就好,那个女人不会怜悯你。你有孩子在身,上头又有苏老太太疼你,何须惧怕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话糙理不糙,什么都忍着、撑着,谁会管你死活?你这样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不负责。”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欧阳氏哭的愈发厉害。 苏阮放缓了一些音调:“嫂子,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话不好听,可你得用心听去了。你怀着大哥的骨血,身为母亲有保护自己孩子的责任,若因自己的怯懦,连孩子都护不周全,才真的悔之不及。老天垂怜你,才让你有孩子,若我有孩子……”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顿了顿:“总之,为了孩子,你要拿出一个做母亲的魄力来。” 欧阳哭着点头:“小姑,日后还烦请你多多照顾。” “我会尽力而为,但关键还是靠你自己。”苏阮道,“你休息会吧,折腾了一夜,下午又要赶路,我也去了。” …… 回到苏府时已近日暮,府上准备了丰盛的家宴为苏老太太接风洗尘。 苏阮不爱跟苏老太太同桌,直接回了夜雪阁。 奔波了一日也疲乏的很,便沐浴更衣早早上榻,又让秋娘取一本医术来看。 秋娘取了书来,递给她。苏阮翻开书卷细细翻阅,秋娘就在床边望着她,迟疑许久,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何时开始对医术感兴趣了?医学博大精深,若非有丰富经验的医师,万万不可随意替他人诊治,倘若病人出了任何麻烦,都是要负责的。” 苏阮笑道:“事情传的这样快?”手指仍旧不紧不慢的翻阅书籍,眼帘也不抬。 秋娘轻声:“阮姑娘,你不会想把少奶奶接到夜雪阁来住吧……” 苏阮抬起脸,噗嗤一笑:“秋娘你深懂我心!唯有在我身边她才会安全。” 秋娘大惊失色:“不可――” “那是没有办法之时的下下之策,不是现在。”苏阮安慰的握住她的手,“大嫂刚从鬼门关里走一回,上头又有死老太婆保护,二姨娘就算刻意刁难也不敢造次,暂时是安全的。我这儿被死老太婆和二姨娘盯着,反而没那么稳妥。” 秋娘这才松口气,捂住胸口:“阿弥陀佛,但愿这一胎能顺顺利利。” 苏阮惦记起昨日交代的事情,问道:“铺子的事情怎样?” “奴婢见姑娘今天太累,本打算明日与您说。酒楼的生意不太好,老板因为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几个月以前卷了大笔款奔逃,就只剩几个伙计支撑,生意萧条的很,又欠了一屁股帐,估计很快就要关铺子了。这么一来,咱们只能考虑转租……” 秋娘把昨日的所见所闻细细与苏阮说明。 苏阮听得疑惑,那处铺面她去过几次,在宝马大街的转角中心,绝对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这种地方开酒楼,应该只挣不赔,怎么还能开的这么差劲? 她的脑子里忽然晃过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若她来接手酒楼…… 经历过宋瑾那段婚姻,现在的她对婚姻没有多少期待,就算将来出嫁,也绝不会将自己孤注一掷的压在一个男人身上。若能将酒楼经营下来,日后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苏阮动了心思:“秋娘,明天咱们去一趟酒楼!” 次日一早,苏阮和秋娘穿着轻便的装束,来到宝马大街的“有间酒楼”。 酒楼很大,上三层楼,横跨十几间铺面的长度。装潢略显陈旧,门牌布满灰尘,门可罗雀。苏阮和秋娘来到二楼最靠里面的包间“水云间”,点一壶清酒和几样小菜,临窗坐下。 “姑娘瞧着如何?”秋娘动手拉开窗户帷幔,让满满的阳光照入屋内,“这个路口其实很不错,您看,临窗能俯瞰一整条宝马大街,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可不知为何生意如此萧条。” “装潢陈旧,是其一。”苏阮在厢房里踱步,手指抚过木质的、光秃秃的墙面,“这种装潢,和路边的小酒楼有何区别?”她的目光从窗口眺望至门外懒懒散散聚拢在一堆聊天的小二身上,“管理不善,是其二。”再低头翻阅手中的菜单,“菜品过时、毫无特色……最关键的是……” 她望向临窗对面的“明悦酒楼”:“那是谁家的酒楼?” 与有间酒楼开对面的明悦酒楼,门庭若市,进进出出人流不息,好不热闹。 “是徐家的酒楼。”秋娘道。 “京都商户做的最大的徐家?” “是。” 在商户之中,生意最大、势力最强的无疑是周家和苏家。但是这两家的主要生意都不在帝都,在帝都的商界称王称霸的,当属徐家。 徐家女婿乃是高官左仆射张郎,还有一女在宫中为妃,据说颇受宠爱。 有这两个支撑,徐家在帝都的生意畅通无阻,风生水起。 “果然厉害。”苏阮赞道,“把掌柜的叫来吧。” 秋娘将掌柜叫上楼来,掌柜一进入雅间,就对着苏阮点头呵腰:“大小姐好……” 苏阮点头:“我想问你些事情。” 掌柜笑容满面道:“大小姐有任何问题,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掌柜的在这里掌事多少年了?” “算上今年,已经第十个年头了。” “那你一定对酒楼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你帮我算算,如果我要接手这间酒楼,把酒楼翻新、聘请长工、物件储备、打点关系等等的费用全部集合在一起,需要多少银子。” 想做生意,起底的钱少不了。苏阮没钱,只能先算个大概数,然后想办法。 “是……是。拿算盘来!” 掌柜的接过小二递来的包了银角的算盘,摊在苏阮面前,啪嗒开始拨弄珠子:“按最低的标准算,装修三层的酒馆至少要白银两千两、耗时一个月,店铺内的物件更新需五百两,平日里店里至少要有十日储备的酒水和食物,周转的资金在三千两以上……” 一算,当真吓了苏阮一跳。她虽是商户人家出身,却没有真正经商过,对银钱的概念很是模糊。开一间酒馆居然要这么多钱,本来还想找旁人借来一些,如此庞大的数目怕是难。 掌柜把数目全部算出来,得出结论,要万两白银才够维持店铺在半年内亏损的状态还能继续做生意。 秋娘不解:“为何要预计半年亏损?” 掌柜道:“这也是最基本的,若姑娘的银钱砸进去,亏一两个月就受不了,想撤回可就来不及。至少得做好亏半年的准备,才能保证在前期困难的情况下坚持把生意做下去。” 秋娘道:“但是这么多钱……”她为难的看着苏阮。 苏阮道:“掌柜先下去吧。” “好叻。” 门合上了,苏阮坐在桌前,托着腮帮子,心道:果真是万事开头难,想要撑起这家铺面需要这么多钱,一时半会怎么也不可能拿到。可若将铺面转租给他人,契约一旦签订,至少三年的时间无法收回。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他人为自己的店铺注入资金,才有可能把这件事敲定,至于这注入资金的人…… “吱嘎――!” 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如一阵风似的跌跌撞撞就跑了进来,啪的一声反手将门关上,回头冲着愕然站起的苏阮和秋娘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唇语哀求着道:“两位姑奶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阮也不做声,只定睛打量着他。 这位公子年不过二十,一张白皙如涂了脂粉的脸,妖人的桃花眼透着几许浮夸,一身上好的流光锦缎子裁剪的合身连襟长袍,衣摆以金丝线勾勒着祥云图案,腰上悬着一枚白如凝脂的圆形玉盘,镶着黄灿灿的金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项圈儿,富贵无双。 公子未留意苏阮的打量,他佝着身子透过门缝往外头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在做贼一般,看了半天才嘀嘀咕咕:“唉哟妈呀,吓死我了,我娘怎么给我介绍了这么个母老虎,太可怕了,我宁可去庙里当和尚,也绝不能娶母老虎!……” 话刚落音,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蹿上了楼。 公子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了,踉踉跄跄的站不稳步子,滴溜溜的眼睛飞快的在雅间里转了一圈,哧溜就往苏阮所坐的圆桌下钻去。这方圆桌四面都被围了起来,帷幔遮挡下去,就看不见内里的模样。 他前脚钻进去,后脚就有个少女连奔带跑的闯入:“周!天!麟!” 苏阮似乎感觉到桌内的人缩了一下。她抿唇笑了笑,道:“姑娘有何贵干?” 那少女看起来比苏阮要年长一些,头发挽起了发髻,插着金色的流苏簪,额头上还绑着一条绳。穿着轻便利索的大红色短褥,腰上别着一条乌黑发亮的马鞭,脚下踩着一般男人才会穿的马靴,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悠一圈,落在苏阮面上,目露怀疑:“刚才没有男人闯进来?!粉头白面的,很俊美的男人!别想包庇,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看!” 苏阮道:“没有,我们两个女子在内,怎会有陌生男人敢闯进来?” “是吗?”少女不请自入,一脸怀疑的在房间里转圈,显然不相信苏阮的话。 “姑娘要来喝一杯吗?”苏阮坐下,也不撵她。 桌子下的周天麟叫苦连天。 少女似乎被苏阮的诚意打动,当真来到她的桌前坐下,爽快的喝酒,嘀咕:“该死的家伙,一看见我就躲,我倒要看他有什么本事能躲一世!这次算他走运,等下回老娘碰到他,一定要把他的手脚捆起来,看他还怎么逃……” 苏阮见这少女说话虽然蛮横却也爽快,心中还有几分喜欢,笑道:“男女之事就在乎一个两情相悦,倘若男人对姑娘避之不及,姑娘何须执拗?” 少女道:“我才不管!我们是双方父母都同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什么资格拒绝我?!而且,他那家伙又蠢又呆的,也只有我这么好不嫌弃他……” 她许是太多心事找不到出口,抓着刚见面的苏阮也说个不停。 苏阮今日反正无事,就坐着听她说,随口附和几句。 周天麟跟个傻子似的蹲在桌子下面,刚开始紧张的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后来实在太久了,也稍稍活动筋骨,眼睛贼溜溜的四处看。 蓦然,一双绣鞋进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双非常精美的紫青色勾边绣鞋,鞋形小巧精致,绣面上是几朵栩栩如生的桃花,隐匿在裙摆之下若隐若现,好似能带出桃花的香气。这双鞋包裹的脚该是多么美的一双玉足?他一时心神荡漾,忍不住缓缓伸出手摸向那只鞋。 手刚触到脚尖,那只脚便狠狠的飞起一脚,他躲闪不及正被踢中胯下,想发出惨叫――没发出声音来,只用手死死捂着嘴,脸色涨的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阮妹妹,咱们聊的这么投缘,不如改日你来我家作客吧!我家在礼王府,你来了说兰郡主。记住了。”坐了一会,御景兰起身告辞。 苏阮相送到门边,又从窗口看到她消失在人海,才道:“出来吧。” “你你你你你――”周天麟从桌子底下翻滚了出来,捂着胯下一个劲的又蹦又跳,“哎哟哎哟哎哟,痛死爷了,唉哟唉哟,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的心啊,是要爷断子绝孙吗……要是爷当真以后不行了,你就得负责!”他呲牙咧嘴的弹个不停,像只兔子一蹦一蹦,哪还有半点富家公子的家教样子。 果真如御景兰所言,又笨又蠢,蠢萌蠢萌。 苏阮轻笑道:“其一,女子的脚,只有夫君能碰,我踹你已经算轻的了;其二,你在桌下,我在桌上,我看不见你,而你看得见我,偏偏还被我一脚踹中要害,这只能怪你躲避不及;其三,本姑娘救了你,还要对你负责,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倒霉的事情?周公子,莫非是你还想和兰郡主见上一面?” 周天麟被她堵的哑口无言:“我生平最怕伶牙俐齿的女人,今天居然让我一次性遇上两个!我是做了什么孽,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苏阮道:“这么说来,是我不对了。” “哎哎哎,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姑奶奶,是我不对,是我轻薄,姑奶奶的救命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周天麟总算没有再乱弹乱跳,却又胡乱抓起苏阮的杯子倒酒,仰着脖子把酒杯送到唇边,才发现边缘有她的唇印,漂亮的粉色。 苏阮对他毫不避讳的行为大感无语,周夫人那么端庄的人,怎会教出这样的儿子!难怪上回见面,周夫人就在担心他的婚事,还想撮合他们俩,要不是后来她和宋瑾之事闹的满城风雨,只怕今儿追着他跑的人就是她苏阮了…… 她暗自庆幸:“周夫人近来可好?” “我娘啊,还是老样子,神神叨叨的吃斋念佛,昨日又去了庵堂。”周天麟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苏阮,却不是看脸,而是看她的脚。果然是一双非常漂亮的小脚,好像一朵可被风吹起的云朵。她穿着及第长裙,裙摆隐约露出她修长笔直的小腿,很是诱人。 周天麟忽然起了兴致,呵呵笑道:“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阿阮……哦……我娘提过你,就是很酥很软的苏阮嘛……” “什么?”苏阮没听懂。 “就是像金丝饼那样,外壳很酥,内里很软的食物嘛!你这名字谁起的?太适合你了,很软很软……”周天麟一脸贼笑。 “我不酥也不软。”苏阮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这种三岁小孩的谈话水准,简直丢人,“既然周夫人昨日去了庵堂,今日应该就会回来,能否请你替我传话,明日若有空,我请她来这间酒楼一聚。” “哦……”周天麟抓抓头,“我也来吗?” 苏阮含笑道:“脚长在你身上,我能管得着吗?” “你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周天麟悻悻道,“你要回苏府吗?我送你!” 苏阮道:“不劳烦周公子,奉劝你还是尽快走吧,我好似看见兰郡主折返回来了。” “什么?!”周天麟惊的跳了起来,“那……明天再见!” 瞬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苏阮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少年心性,毛毛糙糙,如何成大事!……” 秋娘在一旁笑道:“这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像宸少爷年纪轻轻就四处征战,又或者像瑾公子那般参与朝政,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好端端怎么又提起这个。”苏阮也走出雅间,自语,“出征一个月,连书信也没有一封,谁将来要成了他的夫人,大抵得忧心而死吧。” ……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一回家,春桃就激动的奔出门来迎接。 苏阮气定神闲的走进苏府:“怎么了?跟你说过多多少次了,遇事别慌慌张张,敌人没把你打败,你倒自乱阵脚。” “老太太病了!大病!”春桃急的语无伦次,压根控制不住情绪,“早上起来她说腰酸背痛,挨着床板就起不来,到现在也没能下地,这可怎么得了!现在她们一股脑儿又想把这事推给您,说是因为您带回来的晦气,我呸!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苏府俨然已不是苏阮早上离去时的模样,放眼望去只见到护院,婢女们一个都不见了,地上有些打碎的花盆还来不及收拾。 春桃道:“全去老太太那儿帮忙伺候了,大老爷也来了,阮姑娘,这可怎么办啊……咦,您都不着急?” 苏阮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只轻声道:“她要瘫痪了。” “谁?”春桃茫然,“老太太?应该还不至于吧?!只是有些无气力――” 苏阮的眼中浮起淡淡的流光:“与我们无关。她们还能让我给苏太太偿命不成?如今有父亲的命令在,她们无权赶我走。回夜雪阁吧,别插手。” 方走几步,就有婢女跑来传话:“七姑娘,二太太请您回府后马上过去一趟!” “还真是不安生……”苏阮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却也很快接受了。 如今府上的事她也有话语权,无论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她都躲避不了。 无论发生何事,既然避不开,就主动去面对吧! “走吧,去老太太的住处。” ------题外话------ 推荐好友首推的现代异能文文 重生娱乐圈,女人别撩惹文/七步红妆 传闻中被老板煲养,靠潜规则上位,结果被正室找上门来用片场的一个仿清花瓶砸死的小明星七夜,重生回到了自己高三的那一年。重生好像金手指,跑了个悲情龙套,抢了个低成本潜力剧的女主角,救了个本该死掉的大boss,她的人生开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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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耐心的把她所有的关节确认一遍,松口气:“算是走运,并不严重,躯体现在还有感觉,只是使不得力气。以药膳治疗,配合食补和充分的休息,应该能恢复如常。” 守在母亲床前的苏温松懈了严肃的神情:“那就好。到底是什么病?” 御医道:“好像是中风之症,但是又不太像,具体还要再考量。不知平日里可有腰酸背痛之感?” 苏老太太道:“老婆子我现在还能下地种菜,哪来腰痛?这怪病一下子就把我害得起不了身,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啊,我家里乡下还有几头猪等着我开春回去自己喂,若是耽搁了时间,猪要饿瘦的……” 苏温道:“娘,那些您就别记着了,如今我和二弟是什么身份,哪需要您还回去养猪!” 苏老太太强辩道:“可是那几头猪仔我都养了那么多年,丢了可惜……” “您可以卖给他人继续养啊!”苏温的声音不由大了几分,“好了,您就在这里安心的歇着,我随御医去开方,既然御医说了能治,就一定能治,无论是多好的药材,儿子都不会亏待您。” 苏老太太不做声了,脸上明显有些抗拒。果不其然,等苏温走了,她就开始唉声叹气:“大儿子就是白养了,连养几头猪都要看他的脸色!还是老二好,什么都听我的。唉,琳玉啊,你有没有写信给老二让他回来?” 二太太皮笑肉不笑的恭敬道:“娘,媳妇一早儿就写信去了,您放心。” ――至于你的宝贝儿子能不能收到,就另说了。 默然坐在一边的苏阮将二太太诡异的表情收进眼底,她对俩婆媳的明争暗斗无甚兴趣,起身:“二姨娘。” 众人皆回头来,这才发现苏阮回来了。苏老太太很不客气道:“她来做什么?!” 苏阮安然的抿了一口茶:“姨娘,每次你叫我来都没什么好事啊。” 苏老太太立即把矛头转向二太太,破口大骂:“又是你叫她来的?你安的什么心!你忘记她是什么妖怪啦?当初要不是她出生,我三闺女不会病死,她娘也不会血崩而死……” 苏阮听她说别的都没感觉,唯独听她提起母亲,心里就空落落的有些疼。 伤感归伤感,还是懒得争辩。 苏老太太剩下的十年时间,都只能挨着这块木板床过日子。头些年还有人供她使唤,后来二太太的权力越来越稳固,她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最后活活饿死――据说,苏老太太被饿死之后,二太太故意将她的尸身在灵堂长时间摊放,导致她的尸体完全腐烂变臭,让前来吊唁的人无不恶心…… 二太太被苏老太太骂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尴尬道:“娘,我叫阿阮来是有正事的,您先听了再说。” 她转头看向苏阮:“阿阮,新年才刚刚开始,家中就连接发生两件不好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太吉利,所以,我有两个打算,一是请几位高僧来家中做一场法事,清除府上的污秽;二是在灵泉寺修建一座金身佛像,为全家积功德。请僧人我这边我比较熟悉,一手操持;金身佛像的修筑之事,我想请你去办。你自幼在那边长大,应该对那毕竟熟悉吧。” 做法事、修金身……清除污秽?不是正冲着她的“灾星”之名来的吗?! 苏阮从二太太的眸子里看到了明目张胆的挑衅,却只是淡淡一笑:“二姨娘说的是,府上的妖魔鬼怪的确太多,有些鬼怪在身边,有些鬼怪在心里,连一向温良恭顺的五姐姐都会被鬼迷了心窍,头脑发昏的去偷窃――呵……” 苏阮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直接就令二太太白了脸。 “偷窃?”苏老太太板起脸,“什么情况?!我堂堂苏家,还出了小贼?!” 事情过去已有一个多月,府上的人忌惮二太太,谁也不敢再提,风声早已销声匿迹。二太太也将此页翻了过去,才会肆无忌惮的又对苏阮出言挑衅,结果嘛…… “娘,那……就是一件小事……雪儿她……” “雪儿偷窃?!你给我清清楚楚的说明白!” “姨娘,您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好的,我这就先走了。奶奶好似还有话要问你呢。”苏阮笑语安然的离开。 苏老太太还拍着床沿大怒:“偷窃?好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想瞒着我?沈琳玉你教的好女儿啊……” …… 接下来几日,苏府都忙得不可开交,府里紧锣密鼓的安排准备,府外联系僧人,派人去接。 苏阮也不得不推迟和周夫人的见面,留在家中协助安排法事。 五日之后,从玄音寺请来的几位得道高僧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帝都。 大清早,苏阮就在秋娘的鞭促下拖拖拉拉的来到苏府门前等候。 刚站稳,苏老太太就被辇轿抬着来了。 那日御医开方之后,苏老太太药喝了不少,身子却不见好,还是下不得地。 她也不着急,一心把希望押注在法事上,就指着僧人们替她驱除疾病。 苏老太太被辇轿抬着经过苏阮的身边,苏阮不由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这一看,却是心口一跳。 苏老太太的脸是昏沉的黑青色,双目比上一次见面之时要更加的浑浊,几个豆子大小的白点在眼球上,若这白点再扩大几分,她恐怕就要失明了。 苏阮转开视线,默默的平视前方。 很快,僧人们准时抵达苏府。 苏老太太被抬到最前头,毕恭毕敬的双手合十:“恭迎大师。” 她的声音较之五日前已是低了大半的气焰,气若游丝。 僧人回礼道:“施主既然身体抱恙,便不必出来迎接。心到即可。” 苏老太太道:“这是应当的……咳咳……” 二太太一脸温柔的为婆婆抚背顺气:“娘,既然累,就不要勉强了。你们,先将老太太送去禅房。” 苏老太太被送走,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府上的准备做的如何?” 二太太道:“您列的清单上的东西都齐了,请随我来。” 二太太引着和尚们往府内走去,苏家众人在其后跟着。 苏阮和欧阳氏跟在后头,苏阮迫不及待想走了:“法事到底要做多久?” 欧阳氏轻声:“至少三个时辰。” 苏阮道:“嫂子以前也参与过吗?” 欧阳氏压低声音:“家母信佛,家中也偶请僧人做法。”她较之前几日看起来气色要好了许多,又提醒道,“小姑稍安勿躁,既然是全家一同清修,任何人都缺席不得,还是忍耐片刻吧。” 欧阳氏虽然懦弱,却心思细密,这几日关于苏阮的风言风语传来传去,她也大致了解情况了,这不,在拐着弯提醒苏阮呢。 苏阮点了点头。 为这场法事而临时安置的禅房内,一尊一米多高的佛像庄重的被供奉着,佛像前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花,左右两侧是小臂粗的香烛,袅袅青烟缠绕,馥郁的檀香味把庙堂紧紧包裹其中。 众人踏入禅房,在僧人的指引下依次上香。 轮到苏阮上香时,她接过香烛,只象征性的弯了弯腰。 一阵清凉的春风丝丝绕绕的纠缠而来,卷起幽然的暗香在虚无之间浮动,迷离的香味闯入了她的鼻尖――苏阮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气,目光悄然的斜过两旁的香烛,清澄的眸色如流水微微潺动,这是―― “小姑?” 欧阳氏上完香,看见苏阮还捧着香站立,偷偷用手肘撞了一下她。 苏阮回过神来,目光也恢复平稳如常:“佛像威严,我不自觉陷了进去。”她微微笑着。将香稳当当的插入香炉,转身走到一旁,与众人一同跪在在蒲团上。 “老太太来了,边上让让。” 苏老太太再度被辇轿抬了进来,轿子摇摇晃晃,落在禅房的大门前。 僧人们纷纷站起,其中一位身披红色袈裟、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人自佛前供奉的圣水中用小瓷碗取了一碗水,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类似于符纸的东西揉成一团,溶入水中,然后走到门前,将碗双手递到苏老太太手上:“施主。” “法事中有这一步吗?” 苏阮皱眉。用符的多是道家做法,佛家做法哪有用符纸的? 欧阳氏小声道:“小姑有所不知,有些偏门的寺庙,是道佛两家混杂,法事的流程也是互相糅合的。我想,这家玄音寺就是如此。” 苏老太太苍老的双手捧起碗,将圣水一饮而尽,嘴角还残余些许黑色的痕迹。 “这也敢喝……真虔诚啊……”苏阮哼了一声。 苏老太太体弱,做完供奉之后就被抬离禅房,不再参与法事。 僧人们各自归位,他们盘坐在两侧的蒲团之上,熟练的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嘴里喃喃的念着地藏经。 顿时整个耳边都是如水的禅语,禅室更为肃穆庄严,所有人都闭上了眼,聆听着佛音的洗涤。 苏阮也跟着喃喃的念着,眼睛一刻不停的在僧人们身上转来转去。 很快,她的目光捕捉到之前给苏老太太喂符水的红袈裟僧人,他似乎地位颇高,坐在最前头,双目紧紧的闭着,手里捧着一只红色木鱼,两片嘴唇颇有规律的一张一合。 苏阮盯着他的唇盯了半晌……终于确定下来,没错,他念的根本不是地藏经! 在庙里住了那么久,大多数佛经她都烂熟于心,光凭嘴型就能判断出来对方念的什么经文。这个僧人念的不是任何一本佛经,只是在毫无意义的一张一合而已! “啊……”欧阳氏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苏阮搀住她:“嫂子?” “不知道为何,一踏进这里就开始腹部隐隐作痛……”欧阳氏的脸上沁出了密密的汗水。 “许是檀香味过重了。”苏阮道,“我送你回去。” “不要……小姑,你不要离开的好……”欧阳氏担心苏阮因此受责,“让我婢女送我吧……” 苏阮迟疑了一下:“也好。凝烟,扶你家小姐回去休息。” 向二太太说明情况后,欧阳氏被搀扶着离开禅房。 目送着欧阳氏的背影远去,苏阮的心里这才真正地确定:这间禅房,这场法事,都大有蹊跷! 从她踏进禅房开始就感觉到异样,至佛前奉香时才明白问题出在哪―― 佛像左右的两只巨大的黄色贡香,烧出来的香气和庙堂里的香气稍有不同……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诧异,一般人无法闻出区别,长居庙堂的她却也能轻易分辨。 烧香烛不比熏香,没有掺东西进去这一说法,这香,是被人动了手脚。 而孕妇对香表现出来的敏感更能确定这一点。 一屋子的和尚,除了红袈裟僧人,另外还有一个倒三角眼的僧人只是动动嘴皮,这两个人,是假和尚。 既然他们的身份可疑,那么给苏老太太喝的那碗水又是什么?! 突然重病至不能下地的老太太、身份叵测的和尚、动过手脚的香―― 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施展开来,牢牢的将所有人禁锢其中。 上一世她并不曾介入此事,也不了解来龙去脉,却知道此事的结果。 苏老太太瘫痪、失明,一直被婆婆死死压制的二太太终于扬眉吐气,翻身成为了苏家的女主人。 毫无疑问,此事是二太太对苏老太太出手! 将自己支开,是怕她坏事! 有趣! 到日暮之时,才结束一整日的法事。 “阮姑娘,我回来了。” 一身黑衣紧身夜行衣的绾绾从窗口一跃而入,轻巧的落在地面上。 半阖着眼倚靠软枕打瞌睡的苏阮慢慢的睁开了眼,声音慵懒而性感:“东西带来了吗?” “是,按您的吩咐,这一瓶红色的是供奉的香烛残骸,这一瓶蓝色的是苏老太太饮过的仙水。符水被老太太饮尽,取不到了。” 绾绾从衣襟中掏出一红一蓝两只瓷瓶,摊开在苏阮面前。 苏阮淡淡嗯了一声,先将红瓶拿起,塞子拔开,取来一张白色宣纸,瓶口小心翼翼的倾斜着倒出一部分黄色的香粉,又将油灯拖来,照着香粉仔细观察。甲套在香粉中拨弄几下,就翻出了一些黑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将黑色的部分全部用银针细细挑出,收集入另一个瓶中。 再将蓝瓶打开,倒出一些液体打湿手帕一脚,油灯轻轻一点,哗啦―― 手帕吱吱吱的燃了起来,剧烈的异味令人几近作呕。 “这就是老太婆今天喝的东西啊……” 苏阮想起苏老太太那么干脆的举杯一饮而尽的画面,摇了摇头,不作,就不会死…… 好歹也是在王府里混了十五年的女人,女人之间下毒的伎俩她一清二楚,处理方法也自有一套。 她将瓶盖牢牢的盖好,收起,下一步,就是拿去给大夫们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了。 “阮姑娘。”绾绾站在一边,犹豫,“您要查此事吗?” 苏阮听出她话里有话,抬起脸:“嗯?” “奴婢白天的时候也留心观察过那几个僧人,他们其中有两个不是一般人,行走的脚步极其稳健,踩到树叶上却能不留痕迹,内力深不可测啊……” “你说的两个人,是不是一个倒三角眼,一个红袈裟?”苏阮立即想起自己留意到的两个和尚。 “对对,姑娘也注意到了吗?他们两个人绝对不是一般角色,来头不小!奴婢凭一己之力恐怕也难以护您周全,还请您不要贸然行事。” 苏阮想了想,道:“我不会贸然行事。但此事是我扳倒二太太的把柄,我绝不能放过。” 绾绾急道:“您可以等主人回京之后再商议此事,他定有办法。” “这些琐碎的宅门之事,我不想麻烦他。而且,他也不知道何时才回,介时此事恐怕早已尘埃落地,我的机会也就失去了。”苏阮摇头拒绝,“你不用过于担心,二太太一介女流,还不至于做买凶杀人之类的事情,她若有这能耐,早将苏老太太毒死了事,何须这么复杂的谋害?她的目标瞄准的是苏老太太,我小心行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绾绾见劝不动她,又知道苏阮的性子,只能作罢。 接下来几日,苏阮都假装对家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一面跟着苏府众人们每日做法事,一面筹备着金佛之事。数日之后,法事结束,苏阮也动身前往灵泉寺。 二太太将苏阮送出城,在护城河边,突然看见两个僧人在远方徘徊。 “我想自己吹吹风,你们就在这里呆着。”二太太只身往偏僻的地方走去,走到彻底无人之地,才道,“拿了钱也办了事就该走了吧?外头的规矩我也是懂一些的。” 倒三角眼的男人嘿嘿笑道:“苏太太不要误会,我们哥俩过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这个消息,保管你喜欢。” 二太太道:“什么?” “日前我们在帝都里瞎晃悠,在一家药店附近碰到了苏七姑娘,”男人道,“她在询问药材的事情,好似隐约听到她问了‘碧仙草’三个字。” 二太太眼皮一跳:“讹我吧?她怎会知道碧仙草?!……就算她知道碧仙草,又能如何?” 另一个男人道:“信不信由你,我们也知道你没有杀人的准备,也就这么一说。我们马上就走,绝不坏你的事。”嘴上这么说,却不动脚步,就等着二太太发话。 熟料二太太果断的一转身,道:“你们知道就好。我先去了,劝你们也赶紧走。” 二太太走开之后,两人男人呸了一口:“堂堂苏家女主人,居然这么小气,女人还是胆小啊,明明那么想要那个女孩的命,也不敢下手,啧啧……” 二太太沿着护城河岸慢慢的走回去,进入城门,消失在人潮。 护城河边。 “你们看……河面上飘来了什么?好像是个人!天啊,快把他捞上来!” “那边还有一个……两个人!” “唉,已经死了!” 马不停蹄地一路策马狂奔,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抵达驿站。 “万幸,虽然不幸迷路了,还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客栈,不必露宿野外!” 穿着轻便男装的绾绾长长吁了口气。不用露宿,就意味着要安全许多。 她跳下马车,又来搀扶苏阮。在苏阮低头之时,听见她轻声道:“我们被人跟上了。” 绾绾一惊,却见苏阮面不改色的大步向驿站走去,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紧跟随着苏阮的脚步。 “住店,一间上房,掌柜,再上几个好菜。” 苏阮挑了间靠角落的桌子坐下,随手给小二几块碎银。小二忙不迭去了:“好叻――” 桌上有壶清茶,绾绾替苏阮倒茶,眼珠子左转右转的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姑娘确定?” 她的功夫不差,无论听觉和视觉都是一流,倘若被人跟踪,她应当比苏阮更快察觉! 苏阮微声道:“出城门的时候没有人跟着,是后来追上来的。刚才我谎称迷路,让你跟着我绕了一个圈,是为了观察地上的闸印。凡是我们走过的地方都有两道闸印,必定有人跟着我们。” 她虽不比绾绾那么好的功夫,也有保护自己的方式,那就是机敏的头脑和判断力。 绾绾努力回想了一番,才明白苏阮之前一直“迷路”的用意:“不知这客栈里有没有埋伏……” 苏阮道:“没有。这地方是官方的驿站,动手会惹大麻烦,他们不敢。” 若他们有这个胆,早在之前的路上就把她们捕杀了,何须等到这里。 从这个驿站再往前走,就是千峰岭―― 千峰岭内里有大大小小的山脉十几座,灵泉寺、念慈庵等几十个庙宇也皆在里头。 这片山地广袤无边,内里地形复杂而又盘根错节,是杀人越货的良处。 “他们下手的地点,恐怕是千峰岭里头。”苏阮的手指轻轻扣击桌面,冷静的分析当下的局面,“对方的马车闸印很宽,是大马车,人数至少有五人。现在我们如果往回退,他们肯定会立马下手,我们可能会丧命;若我们待天亮之后再出发,就恰好如他们所愿,可在千峰岭区域内将我们诛杀;唯有等会趁夜出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趁夜出行?!在外最避讳的便是如此……”绾绾抿紧唇,犹豫不决,“夜里难以查探对方情况,极为危险。” 苏阮冷静道:“不,走夜路是我们的优势。我在念慈庵长大,这片山岭也跑了个遍,对这儿的地形非常熟悉。进入千峰岭区域之后,山路难走,我们换马匹,单枪匹马,我有把握甩掉他们。只要赶三个时辰的路,在天亮之前进入寺庙管辖的区域,我们就安全了。” “若是路上有伏击……” “有伏击又何必派人跟踪?若只是为了掌握我们的动向,派出一至两人即可。只怕这事是二太太一时起意,想要将我赶尽杀绝。真失策……她是自己也不想活了吗?” 当朝设有“皇城司”,由三皇子把持,负责帝都的安全。该机构以严明和神出鬼没闻名,近十年来,但凡在帝都、以及帝都周边发生的命案,无一不破案,所以,整个帝都的命案率都相当低。 绾绾见苏阮已将此事想的透彻无比,脸上的神情松懈不少:“想不到姑娘身居内宅,在外行走也如此冷静沉着,令人刮目相看。” 苏阮无声的笑了笑,她的确身居内宅,但是,宅内之事在她的生命里大抵只占十分之一,她与宋瑾扶持着走过的那一路,才是她生命里最耀目最步步惊心的时候。被人跟踪追杀之类的事情见怪不怪,她虽然没有出众的身手,也有卓越的骑术和惯用的暗器,一般人想杀她不容易。 目前身上只携带了一样暗器……是墨宸出征之前拿过来的,就安在她的戒指上。 “你就别嘲笑我了,这次是我大意,回去定要好好反省。我们赶紧吃饱喝足要紧。”苏阮道。 “好……”绾绾的眼底浮起一抹坚定的光芒,“但是,姑娘你听我说……” 夜色如墨。 驿站的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渐渐拉开一条大门,一辆马车悄然奔驰而出,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隐藏在黑幕中的几个身影等了片刻,也飞快的跟了出去。 万籁俱静之后,又一个骑着马的身影钻了出来。 驾马,扬鞭,狂奔而去。 千峰岭前行的羊肠小道上,苏阮的马如发了疯似的,牟足了劲撒腿狂奔。 沐浴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挥洒着如晶珠般的汗水,畅快淋漓的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一旦他们发现她不在马车上,就一定会马上掉头来找她!所以,苏阮不敢有半刻放慢马蹄。 两个多时辰了,马明显已经吃不消了,不复之前的速度,而时间,进入夜色最深的时候。 苏阮不由放慢马步,微微的喘着气,这一路实在是跑得太快,她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脚步一放慢,月光就将影子拉的老长,婆娑的树影在地上描绘成画卷,隐约,透出一些异样的姿态。 苏阮好似并没有发现异常,她慢慢的驾着马,从腰畔取下水袋,仰起脖子咕噜噜喝一大口水。 收起水袋时,手指一滑,水袋掉到地上。 苏阮试着弯腰勾了勾,奈何勾不着,只得翻身下马,半蹲下身拾水袋。 手指触到水袋,突然反手,右手凌空射出一枚黑色暗器――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发起攻击,来不及闪躲发出一声惨叫。 你的影子暴露了你! 苏阮心道,迅速翻身上马,“驾!――” “唔!”她感觉右边肩膀一痛,险些摔下去,咬咬牙,双腿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肩膀上的伤口应该不深,她用手捂着伤口,慢慢,血就止住了。 只是这山路颠簸,跑来跑去,伤口裂开,血又往外流,她索性不管了,硬撑着往山里走。 闯进寺庙的区域时,天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黑暗了。只不过此地丛林密布,放眼望去只见宗山峻岭,寺庙巍峨,不见任何人迹,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反而像是再入龙潭虎穴。 在主山脚下的分叉口,又数十个路牌引路,苏阮在此地踟蹰了半晌,向和尚们求救吗?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数月前那个试图强暴她的光头,无论如何,还是觉得和尚一点也不可靠! 苏阮渐渐觉得支撑不住了,她抬头看着指路牌,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一块破旧的牌子上。 西北方是葱岭。 葱岭? ……好耳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映照入思过崖的山巅之时,辩机就会起身读书。 他披一袭月白色冰月锦绣袈裟,以座禅的姿势端坐在悬崖边缘,层层袅袅的青烟缠绕在四周,金色的阳光扶照在他的周身,宛如一座坐在莲花之上的金佛。 耳边,是百鸟早春的啼鸣;脚下,是坚硬的岩石;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手中,是一本厚厚的《六韬》。 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 武韬――论用兵的韬略; 龙韬――论军事组织; 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 豹韬――论战术; 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 ――此乃君王必读之书! …… 呼……呼……呼…… 厚重的脚步,紊乱的呼吸…… 血腥味传入鼻尖,他也只是皱了皱如远山般的清秀眉头,明澄若渊的眼睛不离开书本一刻。 这世间的种种,至少在这一刻,还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踉跄……辩机这才慢慢的抬起头。 这一抬头,却是心口一动,身影如龙瞬间游窜至数十米开外的苏阮身前,一把将从马背上翻落的她接住:“……阮姑娘?” 声音隐隐含着不可置信。 苏阮一路挺着伤硬撑着要到这里,真的扛不住了,眼前的世界在天旋地转,连他是谁也看不清。 “帮我一把,给你好多好多银子……”她半阖着眼喃喃。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银子?”辩机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低头看她。 苏阮眼睛紧闭,双唇发白,呼吸微弱不堪―― 辩机抱起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盘旋在峭壁上的小路一跃而下―― 稳当当的落在一处落脚点之后,再度一跃―― 如此不过七八下弹跳,他就带着她来到了在悬崖半山腰上的穴居。 这是他思过的地方,也是他学习的地方。满满当当的书,一卷一卷,把小小的穴居堆砌的无处容身。 辩机一脚扫开出一条路,书籍咕噜噜顺着悬崖翻滚了下去。 又扫飞床上的书本,将苏阮她放上去―― 方触到床板,苏阮就是一声痛呼,他忙又将她抱起,检查伤口,才发现她背后被射入了一枚飞羽,扎的不深,还少许淌着血。 他将内力汇入指尖,两指按住伤口附近,眼见着血就止住了。 趁着她昏迷不醒,他索性一下把飞羽拔出,倒刺勾住肉,苏阮痛醒,幽幽睁开眼睛,怨愤道:“你好狠……” 辩机方要解释,却又见她眼睛一闭,又失去了知觉。 “你……”辩机哑口无言,一手替她飞快的包扎伤口,一手把上她的脉搏,确认她没有别的问题之后吁了口气:“怎会弄的这样狼狈……” …… 苏阮朦朦胧胧撑开眼睛,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只能勉勉强强睁开一半。 眼前是一片迷蒙温暖的橙色微光,慢慢融成一个男人模糊的剪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却只是一个挺拔可靠的背影,她认不出这个背影是谁,只本能的唤道:“……哥哥?” 嘴唇动了动,却未能发出声音。她浑然不觉,又颤巍巍的向着他伸出发颤的手:“墨宸……” 辩机回过身,见她眼帘微微张开,还以为她醒了,却见她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已经好几次了,醒来又昏过去―― 辩机探手抚上她的额头,目露担忧,自语:“为何以我的内力还不能让她退烧?” “哥哥……” 伏下身,贴到她的唇边,终于听清她模糊的呓语。 他的瞳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还是得去弄些药草来。” 苏阮醒来之时,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冷风呼呼呼的从四面八方拥入,四周乱成一团。 她方大梦初醒,吓得往直往里头缩,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石壁,曲起双膝抱拢:“什么鬼地方……” 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一个人影忽然就飘了进来。 苏阮倒不害怕了,愣愣的抬起脸看着他,见他的衣袂被风吹拂鼓起,飘飘如仙,好不真实。 辩机俯腰,点亮居室内的灯烛,小心呵护:“灯火被风吹灭了,施主受惊了。” 橙色的光芒一闪,美如天神的面容就在瞳仁里慢慢清楚,苏阮仍旧是怔怔的看了半晌,才探寻的问道:“辩机?” 辩机双手合十,客气道:“苏施主,此地是贫道的闭关之地,你不必害怕。” 苏阮放松了一些。 辩机又道:“若你现在可以行走,我即刻护送你下山。” “下山?”苏阮脑子里的记忆这才慢慢的回来,“对……我被人追杀,绾绾让我一个人逃了,我来到葱岭……你救了我……我睡了多久?” “一日而已。”辩机道。用他的内力治疗,她才能康复的如此快。 “才一天?”苏阮抬手摸背后的伤口,已经没有任何感觉,“那么,现在是天黑了?” 辩机点头,不知她这样问何意。 “追我的人……”苏阮舔了舔唇,“会不会趁着天黑又追上来?” 辩机道:“这,贫道并不知晓,贫道白日没有下山,也不清楚山下的情况。姑娘可在此歇一晚,明日――” 他突然停了口,也就同时,苏阮听到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来了好多人! “阴魂不散啊……”苏阮吁了口气,“看来这事儿已经不是二姨娘能闹出来的了。他们会发现这儿吗?” 辩机不语,眉头紧缩成一团。 苏阮看他毫无办法的样子着急:“那你会武功吗?” 他摇头。 脚步声愈来愈近。 “完了。”苏阮哭丧着脸,“我不要跟你一起死。” 069 总有一日你将被我打动 只那么一刻的沮丧之后,苏阮就没再多话,扶着冰冷的石壁爬起身。 事已至此,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从帝都逃到这里,还是逃不了一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她在榻上躺了一日,又因为失血过多,现在四肢软趴趴的使不出力气,扶着墙喘息了好久之后,费劲的弯下腰,拿过自己沾着血污的绣鞋往脚上套。 辩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像根木头似的杵着,木然的看着她。 待苏阮穿好鞋袜,从他身边一瘸一拐的走过,他才意识到她打算就这样离开。 呆立一瞬,突然回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阮姑娘!” 这一声没了惯来的平稳,显露出了几许惊慌。 他身形纤瘦,四肢细长,看起来没多少力气,这么一抓,苏阮竟被捏有点疼。 “对方是冲着我来的,你又手无缚鸡之力,何必拖你下水。我这就去会会他们,你且躲着不要出来,倘若被他们发现,难保不会杀你灭口。”苏阮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脸决然的快步向外走去。 走到禅房门口,耳边骤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撩起了长发。 方才还在居室内的辩机不知怎的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坚如磐石。 苏阮吃了一惊,心道:“我眼花了吗?” 辩机幽幽的凝视着她:“随我来,我有办法,相信我。”他率先走出壁穴。 苏阮愣了一愣,也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踏出禅房,是一望无际的青天白云,层云缠绕,腾云驾雾。 “为什么你们的思过崖都要建在这种鬼地方。”苏阮大感头疼,之前在念慈庵思过的时候,那个禅房也是建在峭壁上,不过还是靠近山顶的位置,爬爬也就上去了。 而现在这个,抬头看不到顶,低头看不到底,毫无疑问,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也就意味着,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只有一条路――如果能被称之为路的话。 盘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岩石阶梯,从山顶上,一直修筑到这间禅房门前延伸几米,戛然而止。 这是一条只能上,不能下的路,上面的人只要冲下来,他们无路可逃。 辩机走了几步站在截断的尽头,回头看向苏阮。 苏阮还在扶着岩壁小心翼翼的走,阶梯宽不过半丈,仅够容纳一人独行,只是经过粗浅的人工雕琢,各个阶梯高矮不同,凹凸不平,走起来非常吃力。 因为,她分外小心。虽然动作谨慎,面上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惧怕之色,一脚一脚反而踩得格外踏实。 山谷的夜风撩起她美丽的长发,白色月光扶照在清丽的面容之上―― 只怕是九天仙女下凡,站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辩机收回目光。 “你不会要拉着我一起跳崖吧?” 苏阮总算跟了上来,发现他站在截断的阶梯前,开玩笑说了一句。 “杀生是大过,贫道绝无此心。”辩机一板一眼。 “你还是那么木头啊……怎么又开始自称贫道了,多难听……”苏阮嘀咕。 在她说话的间隙,辩机忽然伸出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峭壁边上的藤蔓,毫不犹豫的凌空一跃―― 真跳了! 苏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本能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他。 身体直直的就往山下坠落,眼前的山、树、鸟、云,都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眼前穿梭,下降的速度如此之快,像是要把灵魂都震出躯壳! 心惊肉跳的苏阮转过头埋首在辩机怀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看! 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那么长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没事了。”辩机轻声的安慰着。 苏阮仍旧僵硬的缩在他怀里,睫羽染上了泪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 辩机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只默然的看着快要崩溃的她。 苏阮渐渐平复情绪,懊恼:“你就不能支会一声吗?上回拔箭的时候也是……” “我未料苏姑娘如此惧怕。”辩机道。 “我……我不是害怕,就是没心理准备,太突然你知道吗?”苏阮不满的瞪着他。 她眼里燃起的小小斗志让辩机禁不住会心一笑。 “咦,冰块脸居然会笑?”苏阮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 辩机立马恢复惯来的平和之色,撇开了脸转移话题:“施主还能否行走?” “当然能!”苏阮试着迈步,尴尬的发现两腿打颤,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小声,“你们两个争点气啊,已经落地了!” 辩机的唇角扬起一些弧度,趁着苏阮还未察觉之际就隐藏下去:“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本能的身体抗拒反应,稍后即会恢复如常。”弯下腰,示意她爬到他背上来。 “我缓缓就好……等会我自己走吧……” 刚才被他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又来背,她难以接受。好歹她也是黄花大闺女,这辈子还只被哥哥一个人背过呢…… “苏姑娘可知让你身在何处。” 苏阮回头四顾,山,山,还是山。 四周的峭壁上,都是密布的树木,隐约可见点点萤火。 “我们在半山腰的峭壁上,这些峭壁上的树木里面都是毒蛇和毒虫,施主若不怕被蛇――” 苏阮二话不说爬上他的背:“马上走!” 辩机的眼睛稍许弯弯,嘴唇也扬了起来,可惜苏阮在背后,看不到。 他往前走了几步,拨开密布的藤蔓,推开眼前一方石门。 温暖的橙色光线从石门里骤然倾泻而出,一条长长的隧道――在半山腰挖隧道? 辩机轻车熟路的跨入隧道,反手合上石门。 四周就骤然安静的可怕,好在,每隔十余丈的距离,就会出现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壁灯,还有光线。 苏阮不觉往他的脖子缩了缩。 辩机未作停顿就坚定的往里走,长长的一段路,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回响。 苏阮不知怎的就就想起了上回墨宸背她回家那一日。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肩上,一摇一晃的走路回家,那时她在他耳畔轻声细语说着话,真是想想就美好的回忆。 “谁点的这么多灯?”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苏阮圈着他的脖子,一晃一晃,几乎要睡着。 “是鲸油点的长明灯,可燃百年。” 背着一个人,辩机的脚步和气息都没有一星凌乱。 “姑娘若喜欢,可取一只回去置于家中,亦可长明。” 没有回应,她睡着了。 脑袋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蛋正对着他,他低眸就能看见她美好的睡颜。 她很美,美的不似人间有,一颦一笑都带着灵气,他画了那幅画,也正是因为她的貌美。他曾以为他只是欣赏她的美,并无任何邪念,可是到这一刻,他知道她错了。他竟会无法控制的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而这条路也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他才见过她几次?竟会有这种荒谬的想要占据的想法! 枉费多年修炼,枉费师父悉心教导,枉费父亲的厚望,枉费…… 决不能让这种邪念占据自己,自这次将她送走,他就要闭关三年不出! 苏阮醒来时,压根不知道走了多久,隧道还是这样深不见底的赶快。她感觉自己的手脚恢复了力,马上道:“辩机,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放我下来吧。” 辩机脚步不停:“能省省力气就省省吧,下山之后还有很多路需要你走。” 苏阮当然想省力气,可是她不太喜欢欠别人太多。 她故意道:“你是舍不得放我下来?” 辩机反问道:“为何会舍不得?” 他问的这么认真,苏阮都不忍心调戏他了:“这得问你。” 辩机不语,仍旧大阔步往前行走,速度极快,眸色泛着微光。 苏阮趴在他背上道:“辩机大师,其实你年纪轻轻,何必苦守在山上当和尚嘛。你看你,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医术又那么卓绝,去山脚下开一间医馆,就能享受美好的红尘世道啊。这山脚底下,就是花花世界,说不定你将来还能娶个大美人,生个小美人哩。” 辩机定声道:“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你好没意思。”苏阮的眼前不自觉浮现美人化骨的模样,摇摇头甩出奇怪的画面,“红尘万丈何其美好,你都没有入世过,又如何出世……” “如你所言,岂非要死过一遭,才能参悟生死。”辩机话不多,却字字珠玑。 苏阮被他堵的哑口无言,愤然的别过脸:“无趣!” 辩机微微斜过眼睛,看着她脸上娇憨的怒气,轻声:“饿不饿?” “饿!让我咬你一口吗?”她凶他。 他虔诚道:“割肉喂鹰,并无不可。” 苏阮讥讽道:“哈哈,说得好听,那你就让我咬啊。” 他摇头拒绝:“你并不是鹰。” “……辩机!”她有点恼了。从来只有她揶揄别人,没有别人调戏她的! 辩机一本正经:“前方有休息和用膳的地方,马上就到了,再忍耐片刻。” 走过一个转角,果然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 “好多书……” 这间岩石厅堂的四面墙壁都被做成了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卷把书架塞得严严实实。置身其中,抬头转一个圈,就会头晕目眩眼发慌。 哪怕是酷爱读书的苏阮,看到这么多书也吓得够呛。 “都是经文吗?” 苏阮方走向书架一步,就被辩机拉了回来:“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施主。”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抓住她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七分的力。 苏阮道:“主人这么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碰的,你别紧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辩机的神情松懈下来,也松开手:“对不起。” 苏阮摸了摸被他抓的发青了的手腕,笑道:“没事没事,我真饿了,吃的呢?” “你等等,我去拿干粮。” 苏阮走到厅堂中央的桌前座下。 辩机很快拿了水和食物来,东西放下,盯住桌上的两个小瓶:“这是?” 苏阮将瓶盖揭开,取了手绢出来,倒出一些粉末:“你医术这么好,对药材也一定很了解吧!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瓶装的到底是什么?我拿着这个在帝都的医馆问了一圈,也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有个大夫说可能是碧仙草。这‘可能’二字就最讨厌了。” 辩机嗯了一声,拿出随时携带的银针在粉末中拨弄几下,又凑近闻了闻,皱眉思量片刻:“的确是碧仙草。不过,还混合了少许的幽冥草。” 苏阮紧张道:“哦?那有何功效?” “功效?这两种都是世所罕见的毒药,价值千金,是寻常人拿不到的东西。碧仙草的作用是麻痹神经,这种麻痹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不可控制的。而幽冥草的作用是令人产生幻觉。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能让被害者一方面迷失心性,变得偏执、狂妄、疯癫,而且因为神经麻痹,会出现瘫痪、失明、浑身抽搐失控等等症状。”辩机对药材显然非常了解。 苏阮认真的听着,一面对照苏老太太的情况考量。瘫痪、失明是确认无误的,那么她平日里那么爆照、难以自控的脾气也是因为中毒的影响吗? “这种毒到后期,会全身溃烂、体内恶臭,不出三日即会暴毙。” 辩机将银针收起,做了结论。 苏阮心里没底了:“用这种方式下毒,太明显了吧?!” 辩机摇头:“这两种毒药最妙的地方在于它们效用的隐蔽。只要下毒者有足够高超的技法,甄选合适的用量将它们长期作用于某个人身上,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因为无论从脉搏还是气血之上,都无法检查出毒药的成分,只会一点点的中毒,绝不会死亡。这个时间段,在十年以上。” 难怪御医将苏老太婆诊断为中风,又觉得疑点重重。 这么说,老太婆如今的瘫痪,是二太太多年精心安排的结果! “至于这瓶水……”辩机端起瓶子在鼻子下微微晃动,“是用以缓解两种毒药的解药。” “难怪做法事这几日,奶奶的病好了些……” 豁然开朗! 前几日在府上做法,老太太的身体突然好了很多,众人都道是法事的效果,原来竟是解药! 苏阮道,“也就是说,只要解毒就没事了?” “前期可以解毒,后期不可能,只能能稍许缓解痛苦。” 辩机将两样东西都收好,交还给她。 苏阮握紧瓷瓶,也抓住了他的手:“辩机,你随我去一趟我家吧!” 辩机能识别毒药,又是德高望重的僧人,奶奶一定会相信他! “不行。”辩机断然拒绝,“请苏姑娘见谅,我有师命在身,不得离开葱岭。” “思过比得上救人一命?”苏阮劝道,“我奶奶也许是中了这种毒,我想请你……” “贫道可书信一封予施主带去,但下山,万万不能。”辩机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他不能下山,绝不能。 “我去求你们住持――” 苏阮知道辩机的师父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应该不会蛮不讲理。 辩机低眸,眼中似有挣扎:“苏施主,贫道在灵泉寺清修,立誓绝不离开灵泉寺半步,请你不要勉强!若贫道贸然下山惹出事端,难辞其咎,请你谅解……” 他声声入骨,已是有些委让求全。 苏阮虽不懂他的顾虑,却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的为难,颓然:“算了……” 他帮她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好意思再强求。 她小声嘀咕,“说的好像你下山,天下就会风云色变似的,哼。我自己再想办法。” 短暂的休息后再度启程。气氛,似乎因为苏阮之前替的要求而变得有些尴尬,辩机没有再背她,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隧道里,很快,就来到了入口处。 “从这里出去,就是葱岭山脚。应该马上就要天亮了,天亮之后你出寺庙。”辩机道。 “嗯。我走了。”苏阮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辩机默然的注目着她的背影远去,终只是双手合十,摇头不语。 苏阮走了不久,就看见一块大石头,上书“禁地”二字。苏阮不由回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密令中的山道路口,心里浮起一丝暖意。庙里的禁地非常严格,辩机带着她出入这一处禁地,若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可他却半句也没有提,大抵是已经做好了被处罚的心理准备吧。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木讷了点,有时候,也还有些可爱。 苏阮转回头,直接向外走去。 方走出葱岭,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停驻在葱岭山脚,把入口处堵的水泄不通。 苏阮连忙弯下腰藏匿入草丛,偷偷观察那边的情况。 对方有七八个人,皆是身着锦衣华服,隔得远,看不清面容。 其中有三个人,手中握着长绳,拴着高大的狼犬。 “明明狼犬闻到了她的气味,从那条石阶追下去却没有看到人,怪事!” “她莫不是不慎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吧?这样深不见人死不见识的,麻烦更大。” “快要天亮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还得向上面汇报情况。” “汪汪汪!――” 突然,三只狼犬同时冲着苏阮所在的方向狂吠。 苏阮猝不及防,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草丛被拨动,发出细微的一声响。 苏阮全身都僵硬了,保持着姿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什么声音?过去看看!”三人放开狼犬。 狼犬立马就冲着苏阮飞扑而来。 “跑吗……” 狼犬几乎是风驰电掣的杀来,苏阮脑子里明明想着跑,脚下却动不了。 突然,身子一轻,整个被人抱了起来,便知道安全了。 辩机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匹马来,抱她上马,利索的一拉缰绳,声音里没有了任何迟疑:“驾――” 苏阮看着他:“你不是不下山吗?” “送你回家。” 辩机的目光紧紧平视前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坐稳了。” …… “没有人,奇怪。”收回狼犬的黑衣人又上前仔细勘察,“明明有动静啊……” …… 在第二日日暮时分,两匹骏马踩着厚厚的尘土急速狂奔而来,在帝都门外停下。 “宵禁?”苏阮翻身下马,不解的仰起头望着巍峨的城门,“明明还没到宵禁的时间,怎会封锁城门?本以为尽快赶路能在宵禁前进城,现在岂不是非但不能进城,还要在外露宿一宿。”她的眉头深深锁起,心头浮起一抹异样的不安,“宵禁的时间从来都不会改,除非帝都紧急戒备。难道……帝都出事了吗?” “的确是出事了。” 冷不丁,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咒语一般,令苏阮的背脊骤然微微一寒。 她深深呼吸一口,目光仍旧平平的直视着前方:“瑾公子,好久不见。” 宋瑾坐在漆黑的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苏阮的纤瘦背影,红唇嗡动:“两月零三日。” 苏阮抿了抿唇,眸色微微流转:“……帝都发生何事。” “今日在太子的寿宴上发生了一场刺杀,凶手逃走。所以,帝都才会提前关了城门,全城追捕凶手,你没发现帝都的上空都燃起了火光吗?全是彻夜巡视的人……”宋瑾说了几句话,忽然停止了话语,声音温怒起来,“怎么,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苏阮也并非不想看见他,只不过,能不见,还是尽量不要见了。她抬起脸看着帝都被火烧红的夜空,心中慢慢揣度宋瑾所言有几分真假,避开了他的问题,道:“瑾公子也要入城吗?” 宋瑾身子笔挺的坐在马背上,脸上是肃穆的严肃神色,唯有不断把玩着缰绳的手指透露了他此刻内心些许的涟漪:“想要我开城门?那就回过头,让我好好看看你。不敢吗?” 苏阮淡淡道:“家姐的样貌尤甚阿阮,日后,自可让你夜夜观赏。” 她这一言似乎激怒了宋瑾,他突然驾马窜来,直直的拦在她的身前,俯下腰捏住她的下颚,逼迫她抬起脸来与他对视,咬牙:“可惜,我还是中意你。”两人的脸庞极近的靠在一起,两双同样冰冷的瞳孔中倒影着彼此的身影,看着她纯澈的眼眸,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呓语,“阿阮,我……” “什么也不要说。”苏阮垂了眼帘,避开他的视线。 “你在躲避什么?”宋瑾冷笑着问道。 她待他,总归是与旁人不同。 哪怕是冰冷的拒绝,也总带着一丝异样的迷离,勾着他的心,他的魂,他的魄。 “靠太近了,不舒服。”苏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和宋瑾对望,总让她透过他的双瞳望到前世的影子,她,很不喜欢。 “当真?”宋瑾反而更靠近她的脸颊一分,热气就直接呼在她的面上,丝丝麻麻。她水灵通透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心中蹿出一团火来,禁不住低头就来吻她。 苏阮闭上眼:“我现在有求于你,你所做的一切,我只当被狗咬了。” 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的唇在距离她的唇还有一丝距离时停了下来。 他的唇慢慢位置上移,挪到她的耳畔,继续吹拂着迷离的热气。 苏阮不为所动。 宋瑾的声音里含着异样缠绵的魅惑,在她耳边缠绵悱恻:“……呵,你还是你,一点也没变……苏阮,不要以为你摆脱我了,现在帝都谁不知道你是我宋瑾看上的女人,你的名字打上了我的烙印,还会有男人敢娶你吗?他日我定当休妻再娶,你逃不掉的。……现在,我不会勉强你,日后,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把你交给我。” 苏阮缓缓的撑开眼皮,双眸定定的凝望着眼中含着深情的他,轻声:“是吗?我也期待将来有被打动的一日,让我知道我不是铁石心肠。” 宋瑾扬唇一笑:“你怎会是铁石心肠,这不是背着我在偷野和尚吗?” 与苏阮同来的辩机一直安然的在两人的后方,哪怕是未经人事的他,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是他根本无法接入的距离,所以,沉默不语。 苏阮嗤笑:“宋瑾,你用不着这么满腹的酸水吧。像个男人好吗?” 宋瑾道:“这种事情被我抓了个正着,还不能泛酸?他是你什么人?” “未来夫君啊。”苏阮笑语嫣然。 辩机皱眉。 宋瑾脸色一白,狠狠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看你的本事了。”苏阮淡淡道,“说了这么多,也该开城门了吧?” “我何时答应你开城门?”宋瑾还在恼火。 苏阮道:“瑾公子不是在守株待兔的等我吗?” 宋瑾的脸色微微一沉,断然道:“没有!” 苏阮噗嗤一笑。 宋瑾自觉被她看穿,面子扫地:“阿阮!” “哦,很荣幸能碰见瑾公子在此,与公子一同入城。”苏阮收敛了笑容。 这么随便一试探……他还真是过来等她的,看来是收到她遇险的消息而来…… 过了一世,是他变了,还是她以前未曾发现过他的另一面? “哼……”宋瑾取出冷烟花,往天上发了个信号。 很快,红色的城门就轰隆隆的放了下来。 “多谢。”苏阮翻身上马。 宋瑾一拉缰绳,与她并驾,用极轻的声音道:“墨宸在宫里。” 苏阮惊诧的抬起脸,什么?! “今日寿宴,他突然出现,以身替太子挡了一剑。”宋瑾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辩机,确认对方没有偷听后才放下心来。 苏阮开始流冷汗了。 尚且不能确定宋瑾说的真假,也很明白这种情况不能心慌,可是她的心口……不受控制的乱跳,像是要穿透胸膛冲出来。 “他还活着。若有人以此骗你,你切莫入套。”宋瑾转了方向,“我走了,阿阮。” “你能带我去见他吗?”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来,却是颤音。 “现在不是时候。”宋瑾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保全好自己,对他就是帮助。” 宋瑾驾马离去,辩机这才跟上。 苏阮脸色煞白,嘴唇都要咬出血,呆呆的看着宋瑾离去的方向。 辩机轻声:“阮姑娘?还好吗?” 抬袖替她擦去唇上的血,却发现她眼里有泪水转了一圈,消失不见。 苏阮紧紧闭上眼,咬了咬牙,又慢慢松开,“我们走。” …… 帝都沈府。 “哥哥,为什么事情会闹到如此程度?两个匪徒死了,苏阮不知所踪,此事已然惊动了皇城司!今天他们到苏府来,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做这种事?!” 僻静的阁楼之中,沈琳玉的声音里含着莫大的愤怒,以及,隐隐约约的恐惧。 恐惧……恐惧好不容易在到手的一切,会被兄长抬抬手指毁掉。 她的兄长、沈府如今的男主人沈肃,嬉皮笑脸道:“妹妹你哪儿的话啊,不是你让我给你介绍两个高手处理掉苏老太婆嘛,怎么现在哥哥出手帮你,你又不乐意了?” 沈琳玉道:“我是让你给我找两个人,人找了,处理就是我自己处理,任何事情我都自有安排,你在中间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你老实说,你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 “唉,你别这么说,哥哥都是为你好啊。你想想啊,那两个杀手都是见钱眼开的人,你请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别人给他一点好处,他们就会把这事传扬出去了,那你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还有那个苏阮,不是一直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嘛,老哥是出于帮你的心思才会对她下手,替你除去心头大患。你才真是伤了哥哥的心啊!” 沈肃看着妹妹的脸色和缓了些,又给她按肩膀:“总之,这事怎么赖也赖不到你头上来,就算出事,我一力承当,决不让妹妹你替我背黑锅。” 沈琳玉叹气道:“哥哥坐拥父亲留下的家产,恐怕不知道我一个女人处境之艰难!在苏府,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造成莫大的影响,我才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啊。” 沈肃道:“日后不敢了,哥哥再也不敢贸然替你做决定了,行了吧?” “老爷,有消息来报。” 沈肃与沈琳玉支会一声,就出了门。 过了会,他回屋来,大惊,“苏阮回苏府了!” “她没死?”沈琳玉也愕然的站了起来,“你确定?” 她做好了应对苏阮已死的局面,现在却突然告诉她,苏阮,回来了? “是啊,还活着,而且就在回苏府的路上!听说还带了个和尚回来!” “和尚!”沈琳玉眼神一厉,“我要回府了。哥哥,你千万别再插手苏家的家事了。” 沈肃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 隐藏在黑暗中的一个人影慢慢的走了出来:“一群没用的东西……” 沈肃道:“王爷……”声音渐渐低微,弱不可闻。 …… “七姑娘回家啦!” 欢天喜地的迎接声,简直热情的让苏阮招架不住。 “就说吉人自有天相吧!” “七姑娘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七姑娘,您快去看看老太太!”秋娘拨开人群冲到苏阮跟前,看见辩机,“这位是――” “是辩机大师。秋娘,你先将他安顿下来,我去看奶奶。”苏阮直接就向苏老太太的阁楼走去。 还没逼近真正的大门,苏阮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像是……粪便的味道。 她走进老太太的房间,婢女们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聊天,根本没有谁守在苏老太太面前。看到苏阮,她们倒是全围拢了过来,与她行礼。 苏阮道:“你们就这样看护的?” 侍女道:“是二太太说,里面的味道太冲了,怕我们也得病,所以让我们除了一日三餐不要离老太太太近……” 苏阮道:“知道了,先退下吧,我进去看看。” “姑娘不怕传染吗?”侍女拉住她,“您还是……” “不打紧。”苏阮毫不犹豫的走进苏老太太的卧房。 卧房里的恶臭味更为浓郁,几乎让人呛的不敢大口呼吸。苏阮憋着气来到床前,便见老太太干瘪消瘦的身躯像一片枯叶躺在床上,她就像是一具骨架,一具痛苦不堪的骨架,不住的发出微弱的呻吟,好像每一口呼吸都十分艰难。 “阿良……是你回来了吗?” 苏老太太听见响动,嘴里发出了欢愉的呼喊声,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却找不到焦点。 她已经瞎了。 苏老太太惯来对苏阮不善,可对儿子,真正是满心惦记。 苏阮立在她的床旁,才明白恶臭从何而来。 苏老太太的裤子都是湿漉漉的,毫无疑问,因为瘫痪的原因,她失禁了,而她自己,毫无感觉。苏阮立马唤来婢女去打水,拿来干净的衣裤换洗。几个侍女进来,虽然满脸嫌恶,在苏阮勉强也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乖乖的替老太太换了,忙不迭的出去了。 苏阮一只负手立在床边,如若这老太婆平日有半分疼爱她,她恐怕就自己动手了,但是,显然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 “阿良……?”苏老太太再度唤道。 “我是阿阮。”轻飘飘一句话,打断老人的念想。 “阿阮……阿良的女儿,阿阮……你们的脚步声,是一模一样的……” 出奇的,苏老太太竟未赶苏阮。 也许是因为,这天地之间,只有苏阮实实在在的在身边关心她吧。 因为帝都生变,大儿子今日入宫未归,二儿子远在南方,唯有这嫡孙女,近在咫尺。 嫡孙女……这一个嫡字,就将苏阮和其他子孙拉开了距离,可是她,却并没有对苏阮有过半分的疼爱。她有一千一万个原因不疼爱苏阮,可是到如今,都成了深深的遗憾。 “她们都走了,为什么,你还不走?”苏老太太的声音里,有莫名的惶然。 “父亲不在,我来尽孝。”苏阮淡淡的丢出一句。 她没有对老太婆尽孝的心,可是她知道,这种话会让老太婆高兴。 苏老太太果然咧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尽孝?好好好……阿阮,就算你是骗我老婆子的,我也高兴……我估计是命不长啦,你能让我高兴高兴,你的心还是很好的……” 苏阮知她历来怕死,说出这种话,心里不知道有多恐惧,遂安慰道:“奶奶别怕,我从寺里请了高僧过来,他马上就会来替您看病,身体一定会康复。” “哈哈哈……”苏老太太笑的凄凉,“想不到到末了,是你来安慰我。阿德、阿凌、苏雪、苏眉、苏月呢?我平日里那么宠爱他们,到头来……” 苏阮道:“奶奶,恕我直言,这世上的感情本就不是付出就非要有回报,你还是放宽心,等着大夫过来看病更为妥当。光想着那些不肖子孙,您活活也得气死了。” “阿阮,你在和祖母说什么?” 二太太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苏阮回身,道:“姨娘,我请了僧人来,要替祖母看病。” 二太太一脸惊讶:“看病?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和尚吧?” 苏阮道:“是。” “不行!之前那几个和尚给娘看病之后,娘的身体反而更差了!我现在决不允许除了御医意外的任何人替娘看病!”二太太断然否决,苏阮这次特地把那个男人带回来,绝对没有好事! 苏阮还欲争辩,却听见苏老太太气若游丝的声音:“阿阮,你先走吧,让我和你姨娘说说话……” “奶奶?”苏阮不明白,她是老糊涂了么?居然还要和二太太说话!婢女们对她如何难道她不清楚?这一切除了二太太,谁能指使?! 苏老太太睁着没有光明的眼睛:“对了,你去将你三姨娘叫出来吧,我也想和她说说话……” “……是。”苏阮道,“我这就去。然后,带人过来给您看病。” 二太太骤然抬起脸看着苏阮,用眼神无声的警告着她。 苏阮毫不退让的回视着她,警告?就你那点警告,我还不放在眼里了! 苏阮走出老太太的阁楼,远远看见一个美丽娇弱的女人在几个侍婢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苏阮在家时间就不多,和她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但也还记得,上前去迎接了,委身:“三姨娘。” ------题外话------ 可以求月票咩! 070 他也是重生者? “七姑娘。”三太太也冲她微微一福。 三太太面色苍白、身形纤瘦、腰肢不经一握,浑身上下透着迎风可倒的孱弱。 她行礼的姿势柔美温婉,小家碧玉的风范一览无余。 苏阮历来和她无甚交集,只传话道:“奶奶请姨娘入屋说说话。” “哦?”三太太似乎有些不信,深深的望了一眼苏阮,“……好,我这就过去。” 她从苏阮身边经过,苏阮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姨娘稍等。” 三太太停步:“嗯?” 苏阮迟疑。 三太太即让婢女原地等候,只身走到苏阮身边,轻声:“你可以信赖我,阿阮。” 她的手悄然的伸来,握住苏阮的手,无声无息的将半块玉阙暗入苏阮的手心。 苏阮的手掌收紧,仅凭手指来感触那半块玉阙的形状,摸到玉阙的缺口时心口骤然一紧,抬起头有些愕然的望着她:“你是――” “以后再说。”三太太轻声,“你有何事?” “有件事情需要拜托姨娘。” 苏阮的眼中不再有怀疑,靠拢她的耳边,低语几句。 三太太点头:“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三太太来到苏老太太的寝居,离大门还有十几丈开外就被护院拦下。 护院手中持着刀剑:“三太太止步!二太太交代,未经允许,现在任何人不得入内。” 三太太瞥了眼他们手中的武器,沈琳玉是要玩真的了吗?! 她摇了摇头,微微一叹:“我就在这里等着。” …… “老太婆,我们好歹是婆媳一场,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杀了你,是苏阮那丫头非不可要查,我迫不得已才对你下手。到了那一边,你别怨我,要算账,就找她去。”满头珠翠、锦衣华服的二太太坐在苏老太太的床旁,脸上的气血红润美丽,浅笑嫣然。她的手中,端着一只空了的药碗,还留着些许残渣。 一脸死气、枯瘦干瘪的苏老太太躺在床板上,空洞的眼睛瞪的浑圆如鼓,眼白上的白点已经覆盖了大半的眼球。她干瘪瘪的脸上,两颊深深的凹陷,满是褶皱的嘴沾染着黑色的药水和药渣。 她已经全身瘫痪不能动弹了,但还在不停的喘气,脸色异常涨红,完全可以想象,不能动弹的她和二太太刚刚进行了一场毫无悬念的肉搏,而她,被强行灌下了药水。 二太太看着苏老太太虚弱的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突然幽幽的笑了,笑声异常诡异尖锐刺耳:“虽然你就要死了,但是你这辈子也够了吧。你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出身,就因为运气好,偶然救了落难的公公,就得以嫁入名门,一辈子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座享正妻之位。你要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女人,每一口饭都是要靠自己拼搏而来,穷尽一生也不过是个妾室……” 她晦暗的目光泛着入骨的寒意:“可惜啊,就算是一世的风光无限,到现在还不是像个死人一样躺在这里?头痛欲裂吧?四肢僵硬吧?背后、臀部的暗疮痛苦吧?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感觉如何?儿子不在身边,遗憾吧?老太婆,你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是你早几十年前就该享受的,你明白吗?” 她这一辈子也没有这么恶狠狠的对婆婆说过话,哪怕如今的苏老太太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她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扬眉吐气,嘴里的笑声愈发森然可怖:“怎样,时至今日,后悔了吗?后悔当初对我那样苛刻吗?你终于还是栽倒在我手里!” “原来你平时对我所有的奉承都是委曲求全……”苏老太太气若游丝,“也真辛苦你了,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在我身边侍奉,怀着恶毒的心情对我体贴入微,你这二十几年都如同在地狱之中煎熬吧?” 二太太拨弄着长长的甲套,不紧不慢道:“夫君愚孝,事事偏袒你,我做媳妇的,只能委曲求全。但是,卧薪尝胆,终有所成,如今能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样貌,我几十年的恶气都一口气给吹了出来。若不是阿阮逼得紧,我本还打算让你在这里躺上十年八年,每日折磨你取乐!现在算是你走运,不过,你苦心经营的苏家,我会牢牢抓在手里,希望你也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着。” 苏老太太长叹一口气:“你执念过深,毁人毁己……” “执念?呵,我的执念,难道不是你逼出来的?” 声音陡然厉了几分,二太太狠狠拽住苏老太太的领口:“我虽然是庶出,在沈府也是众星捧月,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无论样貌还是德行,哪一点不够你苏家做妾?!自我嫁入你家门,你就一直百般刁难,看我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 提起最初嫁入苏家的日子,二太太的怨愤就像一口深藏在地表之下的火山,一夕之间喷涌而出,热浪席卷如潮,直直的充斥着苏老太太的耳膜。苏老太太默然的听着,嘴唇微微的颤动,身子随着二太太的摇晃而来回抽动:“当初,是我苛待了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话,可不像你!”二太太冷笑,“就算你如何悔过,我也绝不会原谅你。就算你死一千遍,也换不回我惨死的女儿!在我女儿死的那一日我就下定决心,待我有一日在苏府翻身为主,一定要让你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她从不提那个早夭的女儿,只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苏雪身上,却未曾片刻忘记曾经的屈辱。 她的眼睛都红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苏老太太。 若是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苏老太太此刻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 苏老太太眼睛瞎了,看不见她暴怒的模样,也能感到那蓬勃的怒火,微微一叹:“你女儿的死是怎么回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二太太的眼中浮过一抹痛苦:“她病中无药而死……那时她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你作为她的奶奶,却连大夫都不请来看一眼!” 苏老太太道:“不是我不给她喝药,而是她根本就无药可医。你真以为她只是因为早产虚弱?不,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算是佛陀在世,也没有办法。” “胡言!”二太太给了苏老太太一个狠狠的耳光,“我的身体这么好,她会带上什么病?!我生阿德和雪儿怎么就没事?!” 苏老太太道:“那你得问你自己。你在怀头胎时喝的安胎药,就是你每日奉送给郡主喝的茶水,有什么药效,你自己清楚。” 啪!―― 二太太手中的瓷碗摔到了地上,愕然:“是你……” “不,是她。”苏老太太道,“当初她查出你在她的茶水中下毒,就直接将毒药下到了你的安胎药中,你一喝药,就早产了。” 二太太一愣,回想了一遍当初之事,突然恨的牙关直咬,“好你个岚瑛,阿阮就是继承你啊……” 那时她妒恨郡主和夫君夜夜缠绵,就去求了一副令女子冷淡的药方,这种药让郡主服下,她就会对男女之事了无兴趣,而下在孕妇身上的后果,谁也不知道。她女儿出生后就一直病怏怏的,其实,就是因为她喝了那服药的缘故! 岚瑛郡主惯来是个心狠手辣又聪明过人的主,二太太在她手下也一直小心翼翼,就动过那么一次手脚,没想到就将自己的孩子赔了进去,而且直到二十年之后才明白。 “你对她下毒,她害了你女儿,又因生产而亡……也算是因果报应,你现在就收手吧!”苏老太太低声,“如今你儿女双全,还怨恨什么?还想求什么?我一死,你就什么都圆满了,非不可要将家宅之事与朝廷扯上关系,将苏家毁在你手中吗?阿阮如今还只是个孩子……” 二太太一声冷笑:“老太婆,我不会毁掉苏家,我要毁掉的,只是苏阮而已。你这么多年都看不上她,就因为要死了,突然开始关心她,不觉得可笑吗?” “人要悔悟,何时都不会太晚。”苏老太太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二太太起身,眼神冷冽如刀:“那,你就慢慢的悔悟吧。我先走了。” …… 苏阮与辩机急匆匆的赶至上修堂时,苏老太太只剩最后一口气在。 硕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婢女们都去忙着准备后事了。 只有三太太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默默垂泪。 “辩机,你快看看!”苏阮冲进厅堂,忙将辩机往前推。 “好。”辩机立即上前把脉。 脉搏已近停止,脸色发黑,呼吸微弱,瞳孔感应不到任何光线。 辩机收回手,对苏阮摇了摇头,默然退到一边。 “阿阮……”苏老太太听到苏阮的声音,微弱的喃喃起来。 苏阮靠近去,握住她的手,看着虚弱不堪的老人,低声:“奶奶。” 苏老太太的面上,已然是油尽灯枯的感觉。 苏阮看着,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过,明明是没有任何感情的长辈,还是会…… 苏老太太枯瘦的手握着苏阮柔软滑润的小手,好似感觉到生命的延续,嘴角浮起浅淡的弧度,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奶奶……欠你,所以,给你留些东西,你,好好保管,好好守着苏家,还有,你父亲……” 她的声音太低微,苏阮不得不把耳朵贴的极近才能听懂:“我……” 风一吹,烛台上的灯就熄灭了。 手无声的滑落了下去。 苏阮抓不住苏老太太的手,半句话也噎在了嘴里。 她愣愣的看着苏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奶奶?……” 老人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奶奶?” 苏阮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 到头来苏老太太还是死了,比上辈子死的还早! …… “我爹娘死得早,都是祖母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的祖母啊,又慈祥又和蔼,小时候我调皮,不好好吃饭,她总是端着饭碗拿着勺子,在屁股后面追着我,一定要我吃饭,生怕我饿着。等我长大一些,她就拉着我的手去市集上买糖葫芦吃,买一串,都给我吃,她一个也不吃,只等我吃完了,舔舔沾了糖的木棍。她给我缝制衣裳、我生病了她喂我吃药……唉,可惜她死得早,她死后我就被送来了尼姑庵。我想,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人比祖母更疼我了吧。” 坐在寺庙后堂的秋千上,明慧满脸憧憬的回想着儿时的点滴记忆。 转过脸看着并肩而坐的苏阮:“阮姑娘,你呢?你祖母疼你吗?” “一点也不疼我。”十四岁的苏阮有些怨恨。 本来就觉得老太婆够讨厌了,和别人的祖母一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啊?怎么会不疼你?老人家都是很疼孙女的啊!”明慧不相信。 苏阮道:“她见我就骂我是灾星,说我害死她女儿。没读书的人就是这样!” “老人家有些想法很难扭转啊,她可能是真的信了那些话……”明慧看着苏阮有些沮丧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也许是因为你很少在家里,所以她根本不了解你,等你回家了,和她好好相处,她一定也会像我祖母疼我那样疼爱你的!” 苏阮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我每年回家,她都会故意避开我,不和我见面,怕沾染晦气。” 明慧听出她声音有些难过,一时也不知当说什么好。 “听说她今年瘫痪了,真是活该。”苏阮忽然笑了起来。 明慧却觉得她笑的苦涩,握了她的手,道:“那你要不要学针灸术?有一类针灸术是专门针对瘫痪的病人而用的,听说很有效果,有些瘫痪的病人通过针灸能重新站起来行走呢!我现在学的医书就有针灸,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啊,阮姑娘这么聪明,一定能学的很好很好。” 苏阮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学会,她就愿意见我吗?” 明慧犹豫:“应该是吧……” “反正也没事干,就学学看。”苏阮哼了一声,“但是,我可不是为了讨好她!” …… “阮姑娘?”辩机的声音把苏阮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恍恍惚惚的抬起脸,对上他担忧的眸子,原来,她还在现实。 辩机殷切的注目着她,轻声:“还好吗?” “我没事……”苏阮摇摇头。 他却抓了她的手:“你先到一边休息。”说罢就强横的把她扶了起来,搀扶着离开苏老太太的床边,到一边坐下休息,又替她倒了杯茶,“喝下去。” “什么……”苏阮有些头晕。 “你那日失血过多,又连日赶路,撑不住了。”精通医术的他隐去了她受打击过重这一条。杯子递到她唇边,苏阮张嘴把茶水饮下,果然感觉好受了些。 “谢谢你。”不光是身体好受,心好似也不像之前那么乱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无需伤悲。”辩机低声,“节哀。” “奶奶!” 门外连接着几声叫唤,一脸焦急的苏凌、苏德冲了进来,苏雪、苏月紧随其后,然后苏琦几人、四太太也来到了房间。苏老太太身上很快蒙上一层白布,地上火盆烧了起来,冥币一沓一沓的塞进火盆之中,卷起乌黑的浓烟。 窗台、门廊上的灵柩也挂了起来,满屋子都是哭泣声。 人走灯灭,水冷茶凉,不过转瞬。 哭闹声让苏阮心烦意乱,便想暂且回避:“辩机,我们先走吧。” 两人方走到门前,屋外再度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苏阮退让到一边,大门恰好被一脚踹开,苏温风风火火的领着七八人冲了进来:“母亲!”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脚踩高高的官靴,是刚从宫中回来的。 在他身边,妻子罗氏紧随夫君脚步,同样满脸焦急。 夫妻俩见到灵柩挂起来,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奔到苏老太太床前看见遗体,罗氏就抽泣起来:“娘……” 苏温好似不敢相信似的,呆了半晌,突然大发雷霆:“怎么回事?!我不过入宫三日,人就没了!” 他一脚把身旁一人高的花瓶踹的稀巴烂,哗啦啦的瓷器碎了一地,接着是一系列更为严重的打砸摔踹,尖锐刺耳的声响不绝于耳。 苏阮都禁不住退了退,忽然辩机就伸手来捂住她的耳朵,将她往怀里护了护。 苏温这一场怒火铺天盖地,一众晚辈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搭腔。 “二弟何时回来?!沈琳玉何在?!” 蓬勃的怒火在房间里来回晃荡,把所有人都逼的心惊肉跳。 虽然两兄弟早已分家,也一直关系融洽,但是毫无疑问,长兄苏温就是苏家绝对意义上的男主人。他发怒,整个苏家都要抖三抖。 本当出面的苏德、苏凌两个男丁吓得腿脚发软。 “伯、伯父,请您息怒……”年长的苏德支支吾吾。 “息怒?你娘呢?!”苏温眯起了眼打量苏德。 他原还有将苏德收入名下继承官位的想法,可是现在看着苏德这个草包的样子,实在不太适合! “我娘……我娘……”苏德磕磕巴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幼时他多次目睹苏温暴打墨宸的模样,这种儿时的恐惧根深蒂固,根本控制不了。 “大老爷,请您稍安勿躁,娘的死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二太太被一众侍女簇拥着走了进来,她已换了素白的衣裳,头上别着一枚素白色的纸花,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女主人的威严。 苏温咬牙道:“沈琳玉,这是什么状况?――” “负责娘身体的不正是大老爷从宫里请来的御医吗?你在这里发火是什么意思?欺负我夫君不在家吗?难道还是我们害死娘不成?!”二太太一开口就不饶人,她惯来对苏温极其尊重,但是眼下,却要先发制人。 苏温板起了脸:“你的意思是我欺负你?!” 二太太道:“我夫君不在家,你将我家砸的满地狼藉,还不叫欺负?” 罗氏劝道:“夫君,您息怒吧,谁也没有想到娘会走的这样快,弟媳也无能为力啊!”她又劝二太太,“弟媳,你不要动怒,夫君只是一时气恼才口不择言。这种时候更应该双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一谈,安排娘的后事……” 二太太立即很给面子的点头:“好。” 苏温重重拂袖:“谈一谈?先将御医叫来,我要听听他是什么个说法!” 二太太道:“也好,我也想听听。来人,去请御医。另外,把地上收拾一下,免得大老爷扎了脚。” 婢女们赶紧入内收拾,屋子基本清理一遍,侍女搬来三张太师椅供二太太、苏温和罗氏就坐,又给三人端茶倒水。气氛,总算是稍稍和缓了些。 本要离开的苏阮也拉着辩机在旁侧的檀木椅上坐下,目光狠狠的盯住了二太太。 很快,御医被带来,进屋就对苏温一拜:“下官无能!” 苏温脸色极其难看:“不必多言!我要知道我娘的死因!” “是。”御医快步走到床边,掀开白布,在助手的协助下检查。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御医身上,唯独苏阮偷偷抓了辩机的手,在他手心写道:“查不出来的吧?” 辩机点头。苏阮又写道:“有办法查出来吗?” 辩机摇头。苏阮写道:“验尸?” 他还是摇头,然后抓过她的手掌,慢慢写道:“至少连续下了十年的毒,这样循渐进的下毒方式,任何方式都检验不出来,就算是验尸也无用。” 苏阮的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眼中也愈发发狠,任何方式都没用?也就是说,二太太肯定是不要承受这个杀人的罪名了?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怎么能让她脱逃! “奇怪……”御医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老太太是否很久没有进食了?” 负责老太太饮食的侍女秋心道:“这段时间老太太无法进食,我们喂了东西吃进去又会呕出来,我们怕她呛到气管,也不敢强行喂,只喂稍许流食。” “致死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虚弱过度。”御医起身,蒙上白布,拱手,“苏大人,微臣无能。老太太一开始是中风,发展到全身瘫痪,乃至器官衰竭,无法进食,病情发展的如此之快,我也闻所未闻。此事,我深感歉意。” “就算是几日不吃东西,也不至于饿死,何况我娘还有食用流质食物,怎会因为虚弱致死?”苏温将信将疑,“大人确定?” 御医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道:“苏老太太的身上没有任何外部伤口、亦没有中毒出现的手指、脚趾发青等症状,舌苔、眼球也都正常,是正常死亡。至于您说的不可能病故的这样快,唉,这每个人的身体体质不同,这种东西,不好定论啊。” 二太太闻言,神色微微松懈。 这位御医在御药房德高望重,苏温也甚为信赖,听罢心口抽痛,闭上了眼:“既然如此……就筹备后事吧。二弟何时回来。” 二太太道:“我已经写信给夫君了,但还未收到回信。” 苏温道:“先将丧事操持,此事一切从简,不必通知外人。今晚就把消息向亲戚们发出去吧,十日之后运回祖坟下葬。” 众人不解:“为何要如此仓促?!” “就按我说的办。”苏温强硬的回绝了众人的疑问。 如此草率,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皇宫今晚发生刺杀,帝都都惶惶不安,这个时候还要如何风光大葬?而且,苏雪和宋瑾的婚事也正在进行中,此事是天子赐婚,推迟不得,若两件事撞在一起,也不大好。权衡之下,只能委屈母亲。 “好,此事就请大嫂与我一同操持。”二太太向罗氏提出了邀请。 罗氏点头。 事情就这样定下。 苏温在母亲的床前跪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与娘说说话。” “大伯。”苏阮忽然站了起来,“阿阮请求验尸!” 不大的声音,却让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疯了吧?” 苏温亦诧异的回头看着苏阮:“阿阮?” 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事情,二太太岂容苏阮捣乱,当即断然道:“不可!人已经死了,你还要验尸?这是对死者的侮辱!” 厅堂里的其他人也议论纷纷,二太太生前的婢女也气愤不已:“七姑娘,你还在记恨老太太?人都去了,再大的仇恨也该消磨了吧!验尸?你安的什么心?!只有罪人才需要验尸!” 指责声如潮水涌来,一屋子的怨愤都找到了出口,矛头瞬间全指向苏阮。 苏阮站在人群的后方,笃定的望着苏温,面上毫无惧色:“大伯难道不觉得御医所言疑点重重吗?‘可能’‘也许’,就这么几个字就定下来奶奶的死因?” 苏德在苏温面前是个孬种,对苏阮倒硬气起来了,跳起来指着她道:“疑点?最可疑的人是你!最后在奶奶身边的只有你和三姨娘,奶奶怎么死的,你应该最清楚,你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和尚是谁?” 苏温也发现了辩机的存在,皱眉:“他是――” “是僧医,我请来替奶奶治病的,可惜来不及了。”苏阮道。 苏温的神色温和了一些:“你有心了。” 苏阮跪下:“大伯,阿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您却是能为奶奶多做些事情的!您是读书人,知道人死如灯灭,肉体不过是寄居灵魂的躯壳,比起怕伤害肉体,让死者冤死不是跟可怕吗?阿阮恳请您允许验尸!” 苏温一时沉默,犹豫的望着她。的确人死如灯灭,但验尸之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苏德怒道:“张口胡话!若不是因为你带来了晦气,奶奶怎会暴毙?!” “够了!都闭嘴!”二太太低喝,“御医说了,娘是病故。若谁再提一些不该提的话,就是在分裂家族,以家法伺候!” “分裂家族?好大一顶帽子。” 从头到尾还没发出过任何声音的三太太忽然开了金口。 二太太的目光扫向她,微微一怔:“你怎会出来了。” 三太太道:“二姐姐,如今你愈发有当家的威仪了,大老爷还没发话,你就把这么大的罪压出来,谁还敢提出异议?”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说话却颇为锐利,语气不强,亦有不小的分量。 二太太皱眉:“三妹妹不是一直在养病,怎么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姐姐是在怀疑我?”太太站直身子,“我这里有老太太留下的遗书和遗物,遗书是婆婆口述,我记录,有苏家祖传的玉镯为证。老太太交代,遗书只能给大老爷一个人看,而遗物,是留给七姑娘的。” 二太太一颤,道:“遗书?老太太目盲,你写的什么她根本看不到!” 苏温却道:“玉镯是娘最珍视的东西,收在哪儿连我也不知道,既然她肯将玉镯给三弟媳,必定是对她信赖。你且将遗书呈上来。” 三太太将遗书呈给苏温:“请大老爷过目。” 苏温将信件接了,低首阅读。 三太太又自袖中取出一枚金色钥匙,走到苏阮面前:“这是婆婆留给阿阮的东西。” “这是什么?” 苏阮接过钥匙,金色的钥匙,很大,应该对应着一把很大的锁。 “你且收下。”三太太温声道,“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东西,好生保管。” 苏凌、苏德等妒恨的眼神杀气腾腾的向她扑来。 三太太回到苏温身边:“大老爷,看过遗书,决定如何?” 苏温将遗书合上,目光发冷,忽然再度询问苏阮:“阿阮,你为何执意要验尸?” 苏阮定声道:“奶奶突然暴毙,极有可能是中毒。但凡中毒,无论是何种方式下毒,一定会体现在死者的骨头上。死者的骨头发黑,就能断定是中毒而亡。” 二太太的脸色微微一变,身子失控的晃了晃。 苏温道:“好,验尸!明天天一亮就验尸!”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不多时,苏温被宫中传信遣走,苏阮也回了夜雪阁。 安排守夜的是苏凌,他打着瞌睡,迷迷糊糊的靠着墙壁流口水。 “少爷,二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苏凌应声,走了。 老太太的居室又安静了下来,万籁俱静之时,一个人影,忽然悄然的出现在苏老太太的房门口,将一坛子的油绕着房间倒了一圈。 小小的火苗举了起来,印着女人疯狂的面容:“是她逼我让你死无全尸的……” “谁逼你?” 冷不丁被人抓了手,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二太太猝不及防,手中的油桶就被甩了出去。 她还来不及看清来者是谁,被轻易的拎起,往远处摔去。 “砰!”抛物线自由落体,二太太一声惨叫,身上不知几处骨头碎裂,爬也爬不起身了。 她惊诧的抬起头,看着迎面向她走来的高大男人,像是来自地狱那样的恐怖。 明灿灿的火把亮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连成一片,映照着苏温残酷冰冷的面容。他一步步向二太太逼近,脚下每踩一步,好似都有地面裂开。 二太太感觉到浓烈的杀意,不断的挣扎着后退,脸上满是惊惧:“大老爷……” “装啊,不是很会装吗?”苏温走到她的更强,对着她心口就是一脚,“我弟弟怎会纳你?!” 接二连三的猛踹,二太太痛苦的惨叫着。 火光渐渐大亮,苏阮的身影也显露了出来。 她站在苏温身边。 二太太绝望的叫道:“是你!苏阮!……” “是我。”苏阮睥睨着爬在地上的她,“奇怪吗?明明我跟大伯都走了,又突然回来,当然我们并没有走……为了让你死的明白一些,我还是跟你说清楚吧。” 苏阮从容道:“根本没有奶奶的遗书,是我,之前回家去见奶奶的时候就发现奶奶不行了,我在屋外碰见三姨娘,就与她拟定下了一个能诱使你露出马脚的计划,如果奶奶真的死了,计划就启动。没想到,奶奶真的被你下狠手毒死了。所以,三太太就按照我拟定的计划,通过遗书把计划交给大伯。大伯看了我们的计划之后也就配合和我们演了一出戏,诱使你落网。” 二太太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着。 “碧仙草不会被查出来,但是恐惧心会出卖你。你听说验尸能验出中毒,就迫不及待要过来毁尸灭迹,我没想到的是,你会亲自动手,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个可靠的人了吗?看来失去苏雪和锦娘这两个左臂右膀的确令你痛苦不堪啊。”苏阮抬脚踢了踢她的脸,轻蔑,“总之,你毒害奶奶这件事钉钉板板,依照我朝律法,杀人者,偿命,做好受死的准备吧,二姨娘。” 二太太的身子颓然的倒在了地上。 动静闹的这么大,把沉睡中的苏府给震醒了,所有人都向上修堂涌来。 家眷们、家仆们,一个不落的全部到齐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全部绕着这一家人。 二太太趴在地上,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她全身剧烈的哆嗦着,眼神都涣散了。 “娘!”苏凌冲破人群跑了上来,跪在苏温面前,“大伯,求您放过我娘亲……” “任何人不的求情!我放过你娘亲,谁放过我娘亲?!”苏温愤怒的摆手,“先将她关进别院,一切都待天亮再说!” 暂且处理完此事,苏温遣退众人,将苏阮带来单独谈话:“此事多亏你,阿阮。” 苏阮摇摇头道:“大伯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苏温道:“应该不会扭送官府。你能理解吗?” 苏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二太太已经身败名裂,而若将她送到官府,一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二是太丢颜面。大伯的考虑,她能明白。 她也仁至义尽了,对苏老太太。 苏阮不再多想此事,她心中,还有更为关切的事情:“哥哥现在如何?” 苏温漫不经心道:“宸儿还在边疆。” 苏阮愣了一下,然后换了个方式问道:“今日替太子挡剑的那个人,怎样了?” “不知道是死是活,被御医带下去了,淌了一地的血。”苏温道,“戴了面具,也不晓得是谁……”他话未说完,眼皮一跳,“是宸儿?!” 当时宫殿里正在举行寿宴,舞姬们载歌载舞的表演,突然就有一个舞姬横空出世,一剑向太子心口刺去,索性被旁侧一个同样的伶人给挡了下来。场面如此混乱,那个人瞬间出现又瞬间被带了下去,他根本没能仔细看看!如此一想,身形的确和墨宸非常吻合,而且身手和用剑的方式也…… 苏温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墨宸,居然是墨宸?! 苏阮道:“不,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 苏温的牙关咬了咬:“那孩子,从来就不让我放心……” 言辞里的关心不言而喻,苏阮却想起墨宸说苏家不是他的家那一段话,心里有些百味杂陈,道:“伯父,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我当真要入宫一趟。”苏温匆匆离去。 苏阮一个人回夜雪阁,脑子里思绪万千。 关于太子之事,她所知甚少,只知道太子是被刺身亡。 如今看来,太子遇刺,确有其事,就在今夜。 宋瑾没骗她。 而挡剑的人戴着面具,从大伯的反应来看,的确是墨宸没错。 也就是说,墨宸隐匿了一个月的身迹,谎报“出征”之名,只为了挡下太子这一死劫。 也许,他是想抓住那个刺客,但是出现了某些问题,不得不以身挡了下来。 他提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因为他提前知道,所以他会带她去城门口接父亲,所以他会问她是否还愿意嫁给宋瑾,所以他会去睢宁,所以他会不断的为缓解她和父亲的关系努力,所以他会替上辈子有恩与他的太子挡剑…… 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明知道危险也要以身犯险?为什么明知道她会嫁给宋瑾,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隔她和宋瑾的婚事?为什么明知道她会杀光苏家人,还是一遍遍的告诉她,让她多看到一些阳光,不要沉溺于黑暗? 苏阮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问他……她迫不及待要见他! 071 你是我的红尘万丈 “舅舅,如今雪儿只能靠您了。” “雪儿……这……事情到这一步,舅舅也无能为力……” “您有办法的吧。派那么多人去追杀苏阮,还能避开皇城司的耳目,有人在背后帮你吧?是谁?是谁想要苏阮的命?将我带到她面前,我可以帮他!” “……” “倘若你执意不愿意帮我,我只能将你做过的事情向官府告发,我相信你背后的大人物应该不至于为了你而惹上麻烦吧?” “你、你……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先去问问那人的意思……” “好,舅舅。外甥女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 苏雪跟在沈肃的身后,神色肃穆的走过长长的暗道,转入隐蔽的小花园。 一个高大的人影临湖而立,沐浴着如雪的月光,背对他们二人。 二人近了,那人摆摆手,沈肃就退了下去。 苏雪委身福了一福:“参见平王爷。”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幕后操纵此事的人居然是她未来的夫家平郡王府!当舅舅转告平郡王愿意见她的时候,她心底的兴奋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秒,秒,太妙了!她的人生,马上要开始新的反转! 平郡王察觉出她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并不转身,只淡淡道:“想不到我未来的儿媳居然会因为这种事要求见我。姑娘家多居于内宅,对朝廷之事无甚兴趣,你的这番勇气,不是一般女儿家能有的,很不错。” 平郡王的夸赞让苏雪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朱唇微启:“家中生变,雪儿不得不一夜长大。” 平郡王道:“苏家之事,我已经听说了,节哀顺变。” 苏雪定声道:“家母危在旦夕,性命难保,王爷神通广大,但求王爷帮我一把,我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 “呵,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江湖话?深闺之中的女子,也说什么赴汤蹈火。”平郡王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轻笑,终于慢慢的回转身。 他穿一袭纹龙青衣长袍,头上以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长发,双手负于身后,屹立在河岸边就犹如一颗挺拔的杨柳,被月光温柔的扶照着。 他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身高有八尺往上,面容英俊、五官立体、气质沉稳、带着一个谋权者独有的高贵气度,这种别样的风度和被岁月沉淀出来的魅力,二十几岁的男人绝不可能拥有。 苏雪只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的低下头去,心口砰砰砰直跳。 二十年后的宋瑾,也会是这般模样吗? 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被平郡王收入眼底。 平郡王审度着苏雪,从头到脚都阅过一遍,颇有深意的笑了:“你考虑清楚了,确定要我出手?一旦你介入其中,从此以后,你与我平郡王府,可就绑在了一起,想脱身就再也不可能了。别怪长辈没提醒你,这条路,比起你之前走的那条路,可要刀光剑影的多啊。” 苏雪坚定道:“既然我走到这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家父无情,偏袒嫡女,家母又身陷囹圄,我身无所依,但求良木而栖,愿豁出一切!” 她信誓旦旦的宣誓勾起了平郡王的兴趣,他微微眯起眼,更为深意的审视着苏阮:“想不到苏良竟生了个如此聪慧大胆的女儿。”他突然毫无征兆的伸出手,粗糙的大手抚上苏雪柔嫩的小脸,轻轻捧起,仔细观摩。 这个动作让苏雪的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未躲开,被迫的扬起脸与平郡王对视,美丽的眼睛中露出些许不安:“王爷……” 青涩纯洁之中,又藏着些许的欲望,少女这般的眼神,对于一个年到壮年的男人而言,无疑有致命的吸引力。平郡王弓下腰,凑到苏雪的耳边,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不光聪慧,而且貌美无双,绝色倾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鹞兮若流风之回雪,美到极致……” 苏雪一向对自己的样貌自信,亦听过无数的夸耀,却是头一回有人用这样磨人的话语来夸赞她,将她捧做了天上的仙女。她毕竟是未经人事之人,从耳朵红到了脸颊,目光微微斜过,不安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平郡王:“王爷……” 平郡王微微的笑着,一只手,悄然的放上了她纤细的腰。 苏雪依旧没有闪躲,尽管,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 平郡王用这么一步一步、越来越放肆的举动窥探出了苏雪的底线。 “与众不同的勇气与骨子里的放浪……”平郡王在心中如是评价,终于将她圈入怀里,低笑,“放心将你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 “王爷……” 他的怀抱是那样拥堵,苏雪明明想要推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 她还能怎么办?母亲落到如此田地,永无翻身之地,而她马上就要嫁人! 没有娘家的支撑,宋瑾又对她毫无怜惜,平郡王妃满满当当的恶意,她必须找到一个依靠!她必须要握紧一双有力的双手,把害她至如斯田地的苏阮狠狠的踩到脚下!她必须要仰仗平郡王,借用他的力量在郡王府站稳脚跟! 她终于是垂下了双手,偎在郡王怀中,妥协:“是……” “此花园中今夜无人。”平郡王更近一步的咬住她的耳垂,喃喃,“小雪……” “王爷……”她的呼吸急促。 “那边有一方凉亭。” 平郡王轻松的抱起她,阔步走至湖中凉亭之中。 四周覆下了白色的帷幔,在夜风的侵袭下迎风乱舞,凉亭之内,春色无边。 …… “砰、砰。”敲门的声音响起,“辩机!” 正在坐禅的辩机第一时间睁开眼,下地开门。 苏阮刚从浴室出来,换了苍白宽大的素衣,因为领口过于宽敞,隐约可见优美的锁骨。墨色的发丝染着水汽,长长的头发就这么自然娓娓的垂在腰上。因为被水侵泡过久,她的脸颊上透着难得的两摸绯红,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带着诱人的清香,任君采拮。 辩机心中一动,心脏突突突的跳了起来:“……苏姑娘。” “罪过。”心中却道。 苏阮淡淡的笑道:“我睡不着,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他颔首,反手带上门:“走吧。” “你相信有些人能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吗?” 绕着小湖泊的边缘并肩而行,踩着细碎的鹅卵石,河风微微的吹拂着。 “佛语有云,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万物有灵,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说人话。” “信。” “真的?”苏阮亮晶晶的眼睛带着期许,认真的看着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记得我上辈子的事情,说上辈子也不太确切,说做未来更好。我是未来十五年后的苏阮,那时候我活到三十岁,病死狱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回到了十三岁,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听的明白吗?” 辩机沉思了片刻,平静道:“苏姑娘重生而来。” 苏阮注意着他的每一丝表情,确认他的脸上没有不相信、嘲讽之后才舒了口气:“我以为你会当我疯子呢。和你说话就是放心,不愧是出家人,淡定。” 得到他的肯定,苏阮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你能猜到吧,我上辈子过的不好,众叛亲离,死的时候也很凄凉。所以,这一世,我想着,就不要再跟上辈子那些人纠缠,安心谋求一段属于我的幸福人生。” 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却觉得好遥远:“但是,过了几个月,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还是如过去那般隔阂,奶奶反而比过去故去的更早,二姨娘比曾经更凄凉的结局,和庶姐的关系比上一世更恶劣……” 她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家人,比如,死亡,比如,婚姻……” 辩机静默的听着她的话语,眸光一直紧紧的注目着她。 不同于书中女子那般柔软、攀附男人,苏阮与伯父、姨娘对峙之时表现出来的强硬连他都禁不住暗暗佩服,面对祖母故去,她沉着的反应和巧妙的心思更是让他欣赏。 至于现在,看着这个神情里带了些伤感的人,他又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心疼。 两人就这么悠悠然然在湖岸上漫着小步,苏阮把这几个月的心事一股脑儿全给摊了出来,辩机安静的聆听着她的诉说,气氛,出奇的美好。 苏阮自顾自的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把话都倒出来,神清气爽,瞥他:“喂,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虽然说淡定是好事,你好歹也说句话啊。” 辩机停了脚步,沉吟半晌:“如若按照现在的轨迹走下去,就会不断与过去的人相逢,苏姑娘可曾考虑过换一种人生?” 苏阮回身,看着他:“换一种人生?” 辩机道:“跳开现在的圈子,与上一世不曾交集过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你吗?”苏阮笑嘻嘻道。 辩机一怔:“我……” “别这幅表情,我开玩笑。”苏阮忍不住发笑,“上一世的辩机,可是成了德高望重的佛学大家,四处传经授业,得百姓瞻仰,任何人都顶礼膜拜,是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怎么敢诱佛成魔?” “魔?”他眉头紧蹙,喃喃,“魔吗?” 是啊,心魔深重,对她。 苏阮回过身,踩着鹅卵石继续走:“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风流成性的男人定下心,会比普通男人更为深情。且不说这句话对不对,总之就是这个意思,像你这样高高在上不问世俗的人,哪日坠入红尘了,绝对就是妖孽魔头。” 辩机一言不发的跟上她。 德高望重的佛学大师?这的确是他原本为自己安排的人生轨迹。 修佛,得道,修养佛法,悬壶济世,他的人生,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 可是,他却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乐趣了。 比起永远坐禅在佛前,他宁可就这样默然的跟在苏阮身后,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也觉得满足。 他还能回灵泉寺吗? 拔除心魔,闭关十年够不够?二十年?三十年? 一辈子? …… “皇城司来人了!” 苏府一夜未平静,大清早,又迎来新的大麻烦。 列队整齐的军队直接闯进了苏府,把正在办丧事的苏家搅的鸡飞狗跳。 “交出苏阮!” “阮姑娘!阮姑娘!” 苏阮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睁开眼睛,惊喜:“绾绾?你回来了?” “皇城司来人拿你,你快躲一躲。”绾绾没空跟她废话,连拖带拽的将苏阮从床上拽起,“秋娘,春桃,快来替姑娘更衣!” 苏阮清醒了过来,张开双臂让她们更衣,突然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春桃、秋娘、珠玉、许嬷嬷……她心下不安起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皇城司那边是受了什么蛊惑,一口认定您是谋害苏老太太的凶手。现在他们已经带人闯进苏府来了,要捉拿你归案。”众人七手八脚的替她更衣,绾绾飞快道,“奴婢们在这里替您挡着,您与辩机大师从后门逃离,两人逃的越远越好,等风头过了再回京。苏老爷昨晚上入宫了,现在也还没回来,事情恐怕不妙。” “我为什么要躲?人又不是我杀的。”苏阮皱眉。 怎会突然把事情推诿到了她身上? 秋娘急道:“奴婢们也不知道,现在官府那边就是这么说的!” 苏雪略一沉吟:“难道是苏雪在搞鬼?”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五姑娘的确失踪了。”绾绾帮忙替她盘发,“昨夜太子遇刺,皇城司受到处罚,皇城司统领被停职查办,总都督现在还在御家前罚跪,监狱里几百个犯人一夜之间全部人头落地!他们现在是逮着稍微有点罪的人就杀,但求平息皇上的怒火!若是您撞在这件事情上,一准儿被抓到就上刑场了!” 帝都惊变,皇城司大乱,她被抓进去的话,既能洗刷掉二太太的罪名,又能让她身陷囹圄。苏雪一个深闺女子,又在禁足之中根本不曾迈出苏府大门,怎会对帝都的局势把握的如此精准? 苏雪背后,一定有一个有权势的人在撑腰! 秋娘用最快的速度替苏阮换上道袍,梳洗,盘发,戴上道帽,推她出门外。 “苏姑娘。”辩机在门外候着。 他也换了衣装,暗红色的袈裟,颈上悬着佛珠,翩然若仙。 他的神色依然从容不迫,凝视着一袭道袍,变回尼姑模样的苏阮――不,是小和尚的装扮,虽然看起来有那么些不像。 “大师,我家姑娘就交给你了。”绾绾道。 辩机双手合十,一诺千金:“一定护她周全。” “那你们小心。”苏阮也叮咛道。 幕后之人是谁一时无法知晓,当下先保住小命要紧。 因为昨夜的惊变,帝都的清晨分外死寂。 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茶农挑着扁担经过,脚步匆匆。 到了商业区域,就能看见大队的皇城司骑着马在街头巡视,墙壁上随处可见悬赏通缉告示。 苏阮和辩机尽量避开皇城司的守卫,向城门口行进。 苏阮手里捧着铜箔,微微低头:“我们去哪?” 辩机道:“去郓城的普济寺。那我有熟人,很安全。” 说完,他顿了顿:“苏姑娘信得过我吗?” 苏阮瞥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我要是信不过你,现在怎会与你在一起。” 辩机微微一笑。 他平日里鲜少露出笑容,这种时候倒笑得出来。苏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怕啊。抓到就是人头落地的事情,就算是和你没关系,你和我在一起也变成有关系了。我还担心拖累你。” 辩机道:“不用担心,有我在。而且,你越害怕就表现的越明显。” 话刚落音,就听见一声清喝:“那两个和尚,站住!” 苏阮的身子颤了一下,脚步停了。 辩机低声道:“别慌,我来对付。” 皇城司守卫骑着马到二人面前,低下头仔细打量他们。好在苏阮和辩机都是真真正正在佛堂里出来的人,无论是行礼的姿势还是神情都如假包换,他看了一番后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入城的?” 辩机从容道:“贫道三日前入城化缘,正打算离开。” “你是哪个寺庙的和尚?有度牒吗?” 度牒是官府发给僧尼以证明其身份的凭证,辩机自然有。辩机从道袍中取出两本交给守卫查阅。守卫翻了翻:“不光有度牒,还有戒牒啊,原来是灵泉寺的辩字辈高僧,失敬,失敬,你们走吧!” 那人一看见辩机就度牒就放他们走了。 辩机收回物件,与苏阮道:“走吧。” “是,师父。” 守卫目送着他们走了几丈,忽然道:“等等!边上那位小师父的度牒我还没有看过!” “兵长,司内又送了画来,说是苏府的大小姐畏罪潜逃,也要一并抓捕。” 一个守卫驾着马奔了过来。 “什么?现在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安分!给我看看!” 苏阮和辩机趁机离开。 “动作这么快,我的画像马上就出来了。” 苏阮真有点担忧了,如果将她的画像放到城门口,他们肯定出不了城。 “不能耽搁了,得尽快出城,再慢一点就走不掉了。”辩机自语。 苏阮道:“我也知道,可是怎么出?等会在城门口也要盘查的话……” 半句话还在嘴里,突然被他搂住了腰,双脚离开了地面。 苏阮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地上滑行起来,左右的人都在以风一般的速度倒退,房屋、树木、这种感觉,和前几日从悬崖上跳下来有的一拼!她明白了这是他的功法,只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不过须臾,他们就窜到了皇城门前。 未有任何停留,同样以这样的速度飞出城门外,路过七八个守卫,他们竟全部浑然不觉。 直到出了护城河,远离皇城的大门,辩机才停下脚步,微微的喘着气,额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苏阮的双脚挨到地面:“你还好吧?” “到我身后去!”辩机突然将她往身后拨,薄唇抿紧,“有埋伏。” “恭候多时,苏大小姐。” 躲藏在密林里的人现身,一拨一拨的皇城司,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 “真是没玩没了的追杀啊……” 苏阮喃喃,看来对方早料到她会逃到这里了。 守卫纷纷拔出长剑:“束手就擒,跟我们乖乖走一趟!否则,杀无赦!” 一边说话,一边迅速的围拢成一个圈,向着他们二人逼来。 重重的杀意和凝重的气氛,圈子越缩越小,苏阮神色紧张:“打得过吗?” 辩机不回话。她回头,看见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居然开始念经了。 “我的神哪!”苏阮满脸黑线,抓住他手上的佛珠,“别念了,他们不信佛!” “我不能杀生。”辩机低声,依旧喃喃低语。 苏阮抓狂:“我没让你杀生,打伤他们,能让我们逃走就够了!” 他不理会她,两片嘴唇飞快的一张一合,梵音如流水。 落在苏阮的耳朵里却无异于蚊子叫,讨厌极了。 和尚果然都不正常! “既然不愿束手就擒,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守卫们挥剑向苏阮刺出。 苏阮眼看雪白的剑刃向胸口刺来,惊的一身凉汗都冒出来了,撒腿就想跑路。 却突然被辩机一把搂住,凌空飞起。他一个飞身旋转将她护在怀中,掌心一柄雪白的袖箭直直插入那侍卫的小腹,低声:“我已为你们超度。” 袖箭拔出,鲜血喷涌,他及时的以袖挡下,沾湿了他的袈裟,却未有半滴洒在苏阮身上。 “竟敢反抗!”守卫们一拥而上,辩机的一脚踢起地上死者的长剑,姿势极其优美的接起,毫无章法的一剑挥出,边见寒光化作一道长弧,呼啸着向侍卫们撕咬而去,剑气所触之人皆血如泉涌,转眼之间尽数倒地。 苏阮目瞪口呆:“太生猛了……” 辩机拦腰将她抱起,身影一闪就向着远方脱去,又见前方几十人涌了出来,而身后也是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奔涌而来,恐有上百人之多。 苏阮伏在他的肩上,回头看着身后浩浩荡荡奔来的人,喃喃:“就为了对付我,居然如此大动干戈,真荣幸。” 二人再度被团团围起,为首的官吏穿暗青色戎装,眼见满地的尸体,愤怒的喝道:“畏罪潜逃,拘捕,残杀朝廷命官,按我朝律法,当场击杀!你们,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吗?” 苏阮闻言愣了一下,踢了一脚离他们最近的人,发现当真是气绝了。 “叫你下手那么重,全死了。”苏阮瞥了辩机一眼。 全身都被血染红的辩机傲人的站立着,清澄的眸子泛着渗人的寒光,手中的长剑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他像是沐浴着血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整个人都散发着森然的煞气。 果然佛主发威,比魔鬼还恐怖啊。 苏阮伸手抓了他的剑,挥了挥:“好,我认罪,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让他走吧,他是得道高僧,受天子恩泽的。” “你……”辩机哑然,眼中的暗红色慢慢消失,“为什么出事就想一个人承担?” 苏阮耸肩:“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你还是回去当你的和尚吧。” 辩机皱眉:“我已开了杀戒。” “是哦……”苏阮看了看满地的尸体,那么多的血,都流淌到了她的脚下,浓烈的血腥味是那样的刺鼻。 她抬起脸,笑的清然而美丽,“但是在我眼里,你还是化外一方。” “可你在我眼中,就是红尘万丈。” 辩机毫不犹豫的将她用力扯进怀中,紧紧拥住。 “辩机!”他的动作让她大吃一惊,本能的想要推开,却听见耳边如潮的呼声,“恭迎圣君陛下归来!” 苏阮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皇城司的守卫们全部跪了下去。 她惊慌的从他的怀里挣脱,看向他手中的金黄色盘龙令牌:“你――” 当今世上,能用双龙令牌的只有两人,一为当今天子;二为先帝钦定的继承人,十七皇子。十七皇子在出生之时就意外被人掳走不知所踪,先帝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改口,故去后由当时的五皇子,如今的皇上“暂代”继承王位。 皇上册封失踪的十七皇子为“圣君”,为他立衣冠冢,安心坐上王位,一座二十年。 苏阮随之缓缓跪下,却被他弯腰扶住身子。 他清澈的嗓音在她耳边游动:“无需如此。” 苏阮抬头看着他,眼中是无法压抑的震惊:“为什么……” 天子登基近二十载,势力早已稳固,这个时候出现,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知道的吧?所以一直不愿意下山!可是现在这算什么?! 为了她吗?! “……值得吗?” 苏阮的声音剧烈的战栗着,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但我……更愿与你共渡红尘。”他微微一笑。 …… 九重宫闱。 “他回来了。” 一眨眼,就如一阵清风,传遍宫殿、乃至帝都的每个角落。 皇宫沸腾了,帝都疯狂了,这一消息足以把昨夜太子遇刺的消息都埋下去。 “是吗,他果然还活着。咳咳……”金丝勾边纹龙帷幔之下,帝王的面容隐匿在华盖之中,声音十分虚弱,“彦儿……” 太子一袭雪色长袍,优美若仙:“孩儿在。” 帝王断断续续的咳嗽道:“……咳咳……你去……咳咳……接他吧……” “好。”太子松开父亲的手,“您保重身体。” “近段时间也不必来探望朕……”皇上慢慢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父皇。”太子躬身,“孩儿告退。” 太子走出乾清宫:“一个人回来的吗?” “还带了一个姑娘。”侍从回话道,“是苏家的姑娘,与墨将军有亲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太子迈着优雅而轻盈的脚步,踏上长长的宫道,声音清雅而温柔,“苏家人待他如此恶劣,对苏家人也无需手下留情,物尽其用即可。” …… 御用撵车在帝都的街道上缓慢而悠然的行进。 好奇的百姓们都跑出了家门,沿着街道里里外外的跪着。 百姓的议论声如潮水涌来―― “圣君离京之时不过是个婴孩,也不知现在出落成了什么模样?” “圣君回来可是大好事!也许咱们十几年的征战就要结束啦……” “我看是要打的更厉害了才是!免不了又是龙虎斗!” “这么说国师大人也会重新临朝辅佐圣君喽?” …… 辩机和苏阮端坐在撵车之中。 辩机倚着车栏,透过窗口淡淡注目着在外跪成一片的百姓们。 苏阮注目着他,忽然道:“陛下,您瞧百姓多欢迎您。” “还是叫我的法号吧,或者我的名字。”辩机回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是叫百里溯?” “百里溯?”苏阮干笑,“还是辩机好听。” 百里溯道:“你有话要说?” 苏阮迟疑了一位:“你,当真考虑清楚了?要回到圣君的位置上?” 虽然她曾经很惋惜如此貌美的他当和尚一辈子,但总比在权力场上和旁人厮杀,你死我活、朝不保夕要好。若要在两者之间选择,她当然更希望他只是那个心无旁骛、一心念佛的辩机。 “我还有退路吗?”百里溯反问道。 苏阮瞥他:“现在逃走,好像是来不及了哈……”眼睛却往窗外瞄。 百里溯忍不住扬起了性感的唇角:“你是在暗示我可以逃走吗?” 苏阮收回目光:“不然你觉得呢?” 百里溯道:“我走了,你被皇城司的人抓去处死?” 苏阮一怔,场面这么乱,她都忘记自己现在是通缉犯这回事了。 她低了头,嗫嚅:“可这样我很过意不去,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去向你求救……” 百里溯看着她眼里的歉疚,却有些小小的愉悦,鼓起勇气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当下的局面,我尽在把握之中。” “都这么说,有分寸,会小心,结果就是死的死、伤的伤……” 御驾缓缓驶入宫门,车轮踏上大理石铺就的宫道,行走十几丈的距离之后戛然而止。 “三皇子殿下,到――” 身材高大的三皇子穿着一袭淡黄色描金朝服,合身的衣物勾勒着健硕的身段,行走之时昂首挺胸,器宇轩昂,颇有君王气度。 他被左右跟着五个身姿带刀侍卫众星捧月的簇拥到百里溯的御驾前,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驾撵车。 车里,苏阮同样微微眯起了美丽的眼睛,紧紧的审视着他。 苏阮成为平郡王妃之时,多为宋瑾出谋划策,与三皇子交锋过好几次。此人阴险狡诈、极善权术、身边能人异士颇多,具有极强的实力。 当初太子被刺身亡,三皇子承袭太子之位,以调查刺杀太子的凶手为由在朝中排除了大量异己,在此期间又将几个有影响力的皇子扳倒,巩固太子之位。 他的君王生涯里最辉煌的一笔数将权势极大的礼王府一派连根拔起,一夜诛杀上万人,帝都血流成河。 此举在整个云岚国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作,奠定他稳固的帝王之位。 礼王府被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苏阮对此人的印象就是“残暴”二字,道:“三皇子是个狠角色,你要小心。” 三皇子摆手让其他人止步,独自上前:“圣君陛下,不下车吗?” 车厢里面寂然无声,三皇子冷笑道:“看来只有我上来请了。”他嘴上这么说,脚步不动,只伸出一掌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将全身的内力汇聚到掌上,带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骤然就排山倒海的像撵车内打去。 整个撵车顿时兢兢战战的抖了起来,旁侧的侍卫被震的摔出去老远,车厢里的苏阮也被这股强大的内力震的心口一痛,似要呕出血来,百里溯以飞快的用手抵住她的后背,以掌力化解了三皇子的内力,同时袖手将她拥入怀中保护。 三皇子一击过去,撵车的轮子都快散了架,旁侧的人也都伤的不轻,唯独的车里面的人仍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赤裸裸的无视着他的寸照。 被轻视的感觉让三皇子不由有些懊恼,遂又加大几分内力,却仍旧被一瞬之间被化为无形,他的面色一震,伸手就来掀车帘。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低下头向车帘里面望去之后,突然车里窜出一只手! “咔嚓!” 精准无误的卡住他的喉头! “唔!――”三皇子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愕然的瞪大了眼。 “殿下!” 三皇子的侍从们把大惊失色,将撵车团团的围起:“圣君陛下,请您放手!” 车帘里再度伸出一只更为柔美的小手,恭敬的掀开了车帘,接着,百里溯不染纤尘的绝美面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他尚且没有换下僧袍,衣袂飘飘逸逸,微微飘拂,衬着他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这么惊鸿一瞥,众人不约而同的倒抽了口冷气,圣君陛下竟如此貌美…… 百里溯毫不留情的卡着三皇子的喉咙,直到他的脸色涨红如潮,松开些,让他喘上一口气,复又卡紧,看着三皇子在他的手下垂死挣扎。 没有人敢上来救。 侍从们跪了下去:“圣君陛下……” 百里溯往边上一甩手,三皇子被甩了出去,跪在地上捂着嗓子不住咳嗽。 “三殿下!”有人来搀扶他。 “让开!”三皇子剧烈的喘着气,懊恼的抬头看向马车,却发现百里溯已站在他的跟前,低垂着一双明澈而幽深的眼睛,“皇侄,可还好?” 太可怕了!这样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内力和无法想象的速度?! 他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杀死! 一定要除掉他,一定要除掉他!但不是现在…… 三皇子低头认怂了:“皇叔……” 辩机微微一笑,搀扶他起身来。 苏阮也悄然的松了口气。 是她多虑了,进退有序、张弛有道,从僧人至圣君的身份转变,在他身上如此自然。 她想起与他走那一条密道之时,满满一屋子的书。 还有,壁面上各式各样的壁画。 若非知道他上辈子选择的那条远离权力中心的道路,她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卧薪尝胆多年,只为等待此时?! 恐怕,其他人都会这么想吧…… “太子驾到!” 又是一架撵车远远行来,比起三皇子的盛大排场,太子显得更为形只影单,身旁仅有五个并肩的宫人。他坐在车内,一袭白衣胜雪,依旧是不染风尘的模样,行至人群之前,下车,瞥了一眼有些狼狈的三皇子:“皇叔。” 百里溯道:“太子殿下。” “皇叔终于回来了。”太子不冷不热,客气恭敬,“您的寝宫安排在正宫水韵殿,可先去洗去尘埃,稍后宫中有宴席款待。” “多谢了。” “苏阮。”太子忽然向车里唤来。 苏阮跳下马车,走到太子面前:“太子殿下。” “墨将军请您过去一见。”太子打量着她。 “哥哥?!”苏阮的声音里瞬间就多了几分绚烂的色彩。 百里溯看了她一眼。 哥哥?好似她在病中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两个字…… 太子看着她眼底的欢喜,不动声色道:“是啊。” 苏阮立马道:“辩……陛下,那我先过去与我哥哥见个面。” 百里溯沉默,让她一个人在宫殿里走,他实在不放心! “太子殿下,我与阿阮单独说几句。” 太子道:“请便。” 百里溯将苏阮带到一边:“对方可信?” 苏阮轻声:“哥哥不会骗我的,他受伤了,我一定要去看看。” “嗯。”百里溯似乎放心了,却偷偷在她手中塞一枚戒指,低声,“暗器拿去。这只戒指有个按钮,能出十次无色无味的毒药,是见血封喉的毒。” 苏阮握紧戒指:“嗯。我见了哥哥,回来找你。” 百里溯点头:“去吧。” ------题外话------ 感谢raimeng、zxc1345、mary101的月票! 这周是开会周啊,从周日开到周四,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072 把心揉碎的感觉 苏阮在侍卫的护送下前往太子宫殿。 为了彰显至高无上的皇权,这座称为“紫銮宫”的宫殿采取严格的中轴对称布局方式。居中一线为天子住处、朝政之事的紫巅宫等几座大型宫殿,太子宫殿位于东面,是仅次于天子的尊崇之位。 沿着金砖铺就的宫道前行,两侧皆是硕大的斗拱、金黄色的琉璃瓦、绚丽的彩画、高大的盘龙玉柱、雕镂细腻的天花藻井、汉白玉台基……无一不彰显着宫殿的华贵与皇族的富庶。 苏阮踏足其中,却没有半分心思欣赏瑰丽的美景,只漠然的快步前行。 身为一个在权利中心挣扎过的女人,看似美好的宫殿,内里是怎样的腐烂不堪,她一清二楚,父杀子、子弑父、兄杀弟、弟弑兄、君臣相斗、臣臣结党……这里没有亲情,不,确切的说是没有感情,只有权利、欲望、要么爬上去,要么死下来。 她无心卷入这等纷争,只想了却手头上纷杂的事物,尽快离开。当初与皇族扯上关系时,她已是平郡王妃,好歹背后有平郡王府和宋瑾支撑,而如今她一个小小的苏家女儿,跟这些皇子、王爷之类的大人物交集,一不留神就是人头落地,她可玩不起。 她只顾着匆匆的往前赶路,直到鼻息里传来牡丹独有的馥郁香气,脚步才渐渐慢下。 她正路过一处载满牡丹花的华美庭园。 开春时节,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的牡丹盛放在土壤之中,层层叠叠的花瓣沾染着露水的方泽,散发出浓郁的甜美香气,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苏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余光瞥了一圈四周的景致,辨认出他们来到了牡丹亭。 牡丹是已故先皇后最爱的花,当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她的夫君太子、也就是先帝,特地在此开辟了一处牡丹亭,用以供其观赏游玩,先皇后故去后,牡丹亭渐渐荒芜,如今已是渺无人烟。 “苏姑娘?” 陪同前行的宫女发现她落在后台,忙唤了一声。 侍卫也停下了脚步。侍卫是个身段魁梧高大的男人,年纪很轻,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浓眉之下是一双极其机敏的眼睛,正在紧紧的盯住苏阮。 “牡丹花好美……”苏阮抽了抽鼻子,微微一笑,“能不能让我摘几朵花,拿给宸哥哥?给我拿给花瓶来吧!” 侍卫迟疑了一下,点头:“去给苏姑娘拿个花瓶。” 宫女取了青花瓷瓶,苏阮又亲自挑几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插入瓶中,满脸欢喜的抱着。 侍卫看着她脸上孩童般天真的神情抿了抿唇:“走吧。” 三人穿过牡丹亭,进入玫瑰园,越走越是僻静,一大段路看不到一个人影。 苏阮抱着花瓶越走越慢,宫女不得不一直催促道:“姑娘,还是快些吧?你是累了吧?前面再穿过两个花园就是太子寝宫,到时候再好好休息,现在还是赶紧走吧。” 苏阮拖拖拉拉的迈着碎步:“太远了,我真的走不动了……” 宫女道:“您再忍忍,前面马上就到了!” 苏阮持续的哼哼唧唧:“而且,我好想……” 她偷偷瞥一眼侍卫。 侍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双眸平视前方,故意无视她的要求。 寒仲!过了一世,还是这张臭冰块脸! 苏阮撇了撇嘴,停下脚步:“附近有地方让我如厕吗?” 宫女脸一红,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教导:“苏姑娘,在宫里这些话不能乱说,而且还有男人在!您再忍忍,等到了宸鸾宫再……” “那就给我弄个撵车来,走不动了。”苏阮耍赖,一步也不肯走。 “这……”宫女为难,“寒仲大人……” 寒仲终于将目光挪到苏阮身上,沉默片刻,走到她跟前。 “你想干嘛……”苏阮看着他泛着寒意的面孔暗道不妙,后退一步,“啊!” 寒仲突然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轻而易举的直接扛在肩上。 “放我下来!”苏阮低喝,娇小玲珑的她被高大的他垒在肩上,就跟一根羽毛似的,挣扎更显得无力。 “得罪了。”寒仲面无表情道。迈开步子走了几步,突然一声瓷器碎裂的哗啦声尖锐的传出,寒仲闷哼一声,缓缓的倒了下去。 他的后脑勺上渗出嫣红的血,还沾着几片牡丹花瓣。 苏阮也被摔了下来,一咕噜爬起,拍拍手:“呼,砸的真准……” 她的手也被瓷器划伤了,流了几滴血。胡乱的用手捂住,转身就想走。 “你杀了寒仲大人……” 这一切不过转眼之间,宫女这时才反应过来,惊恐的抖个不停,指着苏阮的背影发颤。 苏阮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走回来,俯身试了试寒仲的鼻息:“还活着,别怕,我没用大力。” “你……你……这是皇宫,你想去哪……你逃不掉的,太子会抓住你,你在这宫里走每一步都会被人发现,劝你赶紧束手待擒……”宫女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苏阮今日穿的是道袍,之前跟百丽溯在宫外一场激战,身上沾染少许的血痕,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确引人注目。她看着宫女身上干干净净的衣裳,粲然一笑:“多谢提醒,那么,就将你的衣物借给我穿穿吧!” …… 百里溯的水韵殿。 百里溯以疲劳为由回绝了太子宴会的邀请,但闻讯而来的众人却并不打算离去。 “皇叔,这间水韵殿虽然略小了些,但是每日都有人打扫,非常干净,您先安心在此暂住几日,待您原先的金耀宫休整一番之后再行挪宫吧。”五皇子一脸的谄媚讨好。 “皇叔今日既然累了,接风宴就改在明日,请明日一定赏光。”八皇子也殷勤的插着话。 “圣君暂且先调整、修养几日,再行商议朝中的诸事。”一品太史令满脸堆笑。 太子坐在离百里溯最近的桐木太师椅上,略显病态的苍白面孔上浮着淡淡的笑容,并不插话。 三皇子坐在仅次于太子的偏位上,亦同样不发一言。虽然之前和百里溯第一次交锋之事没有人提起,他却总觉得自己颜面扫地,在此坐立不安,只想着赶紧离去,奈何其他人都不提要走之事,他也不想第一个提,只能在此奉陪。 而话题的中心――百里溯姿态端正、背脊笔挺的座于厅堂的正位之上,手中捧着一盏清香四溢的茗茶,秀如墨画的眉眼里透着清然出尘的沉静气息,面对这一众皇族,他既没有居高临下,亦没有卑躬屈膝,他俨然就是一樽孑然独立的佛像,只要往那儿一座,就是所有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国师!”殿外传来一声惊喜的通传,“国师大人,到――” 云岚国在皇权之外特设国师府,国师与太子平级,负责太子的教养以及在国家大事上的重大决策,采取世袭的制度,在百姓和臣民、皇族都具有极高的威望。 当朝国师多年前因太子,也就是百里溯失踪而削发为僧,居于千峰岭内不问世事。 如今百里溯归来,他也第一时间回到了皇宫―― “动作真快啊。”太子低眸,淡淡道,顺便,瞥了一眼三皇子。 三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同时抬起脸来看向他。 在百里溯回朝之前,他们无疑是死对头,而现在,这局势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百里溯第一个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一袭道袍、身姿清然的光头和尚像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宫殿门前。 “恭迎国师千岁!” 臣子纷纷跪下,皇子们亦行礼,连太子也起了身来。 “师父。”百里溯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 “陛下无需如此。”国师嘴上这么说,目光里却有隐隐的怒意。 又往宫殿扫了一圈,从容道:“免礼吧。” 众臣起身,立马有人道:“国师大人,下官可一直盼着您回来啊!” “不知大人身体可好?” 七嘴八舌的问题太多了,国师只是随意的摆摆手:“诸位请回吧,闲话明日再说。我刚回来,还与陛下有些事交代。”他似乎这才发现太子的存在,与太子淡淡点头,“太子殿下。” 太子道:“国师大人。既然国师还有事,我等就先告辞。” 国师道:“明日微臣再拜访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不急,先休养几日为好。我们这就走吧。” 逐客令已下,众人只能先行告辞。 宫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百里溯与国师,百里溯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跪着,现在也还是如此。 “够了!如今什么身份,还在我面前跪,以后你这双膝盖,就不用跪任何人了!”国师背过身去,重重拂袖,“你也别叫我师父了,我还真受不起你这徒儿。” 百里溯低下头:“师父,弟子知错。” “知错?”国师回身,勃然大怒,大声叫骂,“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为师千辛万苦将你藏在灵泉寺里抚养、教你治国、教你武功,图什么?为了隐藏你的身份,让你平安的成长,你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吗?甚至牺牲了你的母亲!你看你做了些什么?冒冒失失的回宫,直接就把身份亮出来,呵呵,百里溯,很得意吗?圣君,多威风啊?享受吗?君临天下的感觉?告诉你,你能活到现在跟我说话,都是老天垂怜你!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吗?!” 百里溯紧紧的咬住了牙关,沉默的听着,不辩一言。 “说话!”国师愤怒的拽住了他的衣领,因为过于激动,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咬牙切齿,“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你是为什么下山?!听说你是跟一个女人一起回宫的啊?是哪个祸水?!” “国师大人。”提起苏阮,百里溯终于扬起美丽的面容,清澄的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国师微微一怔,数日不见,百里溯的眼神,已和在庙里之时截然不同。 没有了以往的平静,像是一壶烧开了的沸水,炽热无比,暗藏杀机。 “师父……”百里溯抬起纤瘦的手,按住老者枯瘦的手,用蛮力一分分扯开。 国师心中气恼,暗使内力,却仍旧是一步步百里溯被推开了去,眼神沉了几分。 据他所知的信息而言,百里溯的实力,已然独步天下。 是何时到了这番境界?连他也未曾察觉! “走到这一步,我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哪怕我即刻就死在此地!”百里溯沉声。 国师颤声:“你……” “我不会辜负师父的栽培,还有父皇的期许。”百里溯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个美好的形状,他的声音低沉而霸道,“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以圣君之名,请爱卿助我一臂之力!” “陛下……”国师的身子微微一颤,终是跪了下去,“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刀山油锅……” 太子方走出水韵殿,与众人分开,就有侍卫前来禀告苏阮逃脱的消息。 “那女人跑了?”太子坐在撵车之内,声音没有丝毫焦急,不紧不慢的问道,“寒仲人在哪。” “侍卫长被打晕了,太医正在救治,没有性命之忧。” “打伤了寒仲?”太子的声音带了一丝玩味,“那女人武功很好?” “据宫女回报,她是趁着寒仲大人将她扛上肩头的时候,用花瓶砸了大人的脑袋,才得以脱身。” 太子微微一愣,旋即轻轻笑了起来,清澈的嗓音带着些许媚色:“堂堂侍卫长居然被一个女人用花瓶砸晕了?” 侍卫以为太子会因此事勃然大怒,没想到反而是大笑。 可是这笑容,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 侍卫瑟缩在不敢多话。 “甚妙甚妙,此事可够我笑他一年。”太子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手中的鹅毛羽扇轻摇,优雅若风,“还愣着作甚?那女人……是叫什么来着?” “苏阮。” 太子微笑:“噢,苏阮。呵,有意思的名字,是一把乐器。去找她吧,不过是头一次入宫,能逃到哪去,如若天黑之前都寻不到她的话,你也不必再留在我身边做事了。走吧。” 太子的撵车远远离开,侍卫还低着头道:“是。来人,围绕着他们失踪的地方,方圆一公里给我掘地三尺的搜!――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婉莹公主的发簪掉了。” “大人,太子东宫要搜吗?” “她没那么大胆进去,东宫墨将军在修养,不要打搅。” “是。” 守卫们倾巢出动,皇宫都沸腾了起来。 当皇宫紧锣密鼓的开展着搜索之时,苏阮正猫着腰缩在太子东宫内的柴房打盹。 “太子……呵……竟想骗我。当我不认路吗?将我往幽阁里带……”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睡够了的苏阮打着呵欠醒了过来。 回想起白日之事,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不认路的人可能会被骗,她曾经无数次的出入过这个地方,对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怎会轻易被蒙蔽。那牡丹亭,是通往幽阁的必经之路,寒仲想要带她去的地方,分明是用来太子用来软禁人的幽阁。 虽然太子历来和墨宸的关系亲厚,苏阮也不会完全相信他。 无情最是帝王家,她了解这些生在在宫廷里的男人,几乎个个都是满肚子的心计。太子看起来病怏怏又温驯有礼,但是鬼知道他肚子里想的是什么?上一世他因为早死,苏阮对他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他是否如他的兄长一般心狠手辣,这一世既然死劫被墨宸挡了下来,难保他将来不会踏上和三皇子一样铁血的道路。 太子如何,她管不着,但是阻碍她和墨宸见面,想都别想! 苏阮悄然打开柴房的门,露出一条缝隙,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毕竟是太子的宫殿,看守极其严密,白日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她也只能躲着,现在天色已暗,行事也会方便些。 现在外头也有不少守卫,但较之白天已经少了许多,厨房里飘来阵阵香气,正是晚膳时间。 苏阮努力的回想着太子宫殿的布局。当初三皇子当太子时,她多次出入太子东宫,很熟悉这里的布局,想一想就都记了起来,但是眼下不知道墨宸在哪儿,这宫殿又这么大,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宫女的声音传了过来:“药房那边柴火不够了,赶紧送些去!” 药房?对,墨宸受了伤,肯定要服药。 去药房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苏阮悄然溜出柴房,略正衣冠,大摇大摆的往药房走去。 她穿的还是白日掳来的宫服,头发也自行旁成和宫女们一致的发髻,毫不起眼。 顺顺利利的寻着药香和记忆找到了药房,刚走到门前,听见内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哎呀,你们给我小心点,这是要给阿宸喝的药,撒了一滴都要你们的狗命!” “是是是,公主放心。” “给我动作快点!”狠狠一脚踹到了宫女的屁股上。 “是,公主。”宫女身子一歪险些把药罐撞翻,惊慌的爬起,又回头照看药罐。 苏阮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一个翠衣裳宫女飞快的从她身边跑过,顺手拉起她:“新来的吗?还磨磨唧唧,要是惹恼了婉莹公主,她要活活把你打死的!快进来帮忙!” 苏阮被她拽着飞跑进了药房,迎面正撞上婉莹公主。 婉莹公主立马转身来:“话梅拿来了吗?” 婉莹公主的身段高挑纤细,她身着繁复的着淡粉色宫衣,裙摆刺着几只蝴蝶,眉间刺着耀眼的兰花,斜插一支紫色流苏,嘴唇不点自红,略施胭脂,长发随清风飘起来,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荷花中的仙子,迷迷离离,美丽至极。 苏阮对婉莹公主的大名早如雷贯耳,却是第一次当面见她,竟被她的美丽惊的说不出话。 “公主,话梅买来了。”宫女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脸讨好,“顺道去厨房拿了些蜜饯来,大人喝了药再吃点,一准儿就没事了。” “嗯,不错!还有点机灵!”婉莹公主纤纤十指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药好了吗?” “好了好了,正在装碗。”宫女忙不迭的回话道。 一罐药熬的浓成一小碗,倒入两只碧透的琉璃瓦中,放上托盘,用银盖盖上。 婉莹公主道:“你们俩,随我来伺候。” 她指的是之前送话梅惹她高兴的宫女,还有一起来的苏阮。 苏阮低头:“奴婢遵命。” 要见墨宸了,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婉莹公主,在照顾他吗…… 婉莹公主步态优雅的走着,两个宫女拉着她长长的裙摆,毕恭毕敬的紧随其后。 苏阮亦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药盘。望着公主修长的背影,她莫名有些心慌。 婉莹公主是皇上尤为怜爱的女儿,在她十四岁时就发话,但凡婉莹公主看上的男人,就是她的驸马爷,全天下任何男人都不得拒绝。 公主喜欢墨宸世人皆知,却不知为何,她未曾开口向皇上讨要。 墨宸终身未娶,她亦终身未嫁。 老实说,苏阮上一世听闻她的事情之时就有些羡慕她。 能为自己钟情的男子独守一生,哪怕对方无意,至少对得起这颗心。 这是她比不上的。 穿过几个葱葱郁郁的庭院,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偏殿。 殿外是重重卫兵把守,见到公主,让开一条道来:“参见婉莹公主。” 墨宸就在这里吗?苏阮握紧了手中的食盒,心口突突突直跳,脚步飘忽的跟着公主进了殿。 进入休息的卧房,公主褪下肩上的华袍,依依向床榻走去,“你们都等着。” 苏阮半只脚都迈出去了,又被迫的缩回来,僵硬的站立着。太远、太远了,她所立的位置,只能看见房间东面的墙面放置的那架沉香雕花千工床的背影,完全看不见榻上之人的样貌。 她急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飞出来了,却什么也不能做。 “醒了吗?”公主拉起一边的帷幔束起,探手去试墨宸的额头温度,发现额头还是滚烫,急的险些掉泪。 “大人还是未曾醒来……太医说若熬不过今晚,可能就……”那侍女也是泪水涟涟。 “不许说晦气话!阿宸一定会好起来的!”公主甩手给了侍女一个巴掌。 “是,奴婢知错。”侍女跪在地上发抖。 墨宸还生死未定,婉莹公主也没心思计较过多:“药拿过来吧。” 缄默的苏阮心口一颤,连忙走近,离床榻还有一丈时却被公主喝止:“将药端来。” 她只允自己的贴身侍婢靠近。侍婢上前从苏阮手中接了药碗,转递给公主。 苏阮终于离床榻近了些,可惜帷幔遮盖大半的样貌,她仍旧只能模糊的看着他的身躯。 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感觉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心上爬行,搅的她快发疯。 婉莹公主略搅拌药水,试了试温度,便让他人扶墨宸坐起,亲自喂药。 苏阮看着她的动作,心底发冷。 “咳、咳……” 药汁呛到了墨宸,他微弱的咳嗽了几声,竟幽幽转醒了来。 “阿宸!你醒了!”婉莹公主连忙放下药碗,惊喜的站了起来。 “公主……”墨宸虚弱的喘着气。 侍女殷勤道:“墨大人,您昏迷这两日,公主都彻夜不眠的守着您!” “是吗……多谢公主……” “阿宸!”婉莹公主根本不容他多说半句,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突然就失控的大哭起来,“我以为你要死了!你知道你伤的多重吗?离心口只差半寸!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御医说你可能挺不过去,我……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墨宸死里逃生,力气还未恢复,虚弱的根本没有力气推开:“公主……咳咳……” 苏阮一言不发,稍不注意,就咬破了唇,血把嘴唇染的绯红。 她发誓,这世上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公主”,他醒来这么短短片刻,已唤了三遍。 千辛万苦的跑来这里,就为了看这画面吗? 把心一点点的揉碎的感觉……好久不曾有过了…… 墨宸和婉莹公主不过说了几句话,又因为虚弱而昏迷过去。立马,就叫了御医来查看,御医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既然信赖了,就生命无忧了。” “走吧。”婉莹公主心情大好,说话的声音都上扬的,“去找太子哥哥!” 寝宫安静了下来。 双方交替短暂的空隙时间,苏阮才得以走到榻边,低眸看向数月不见的男人。 墨宸紧紧的闭着双目,长长的睫羽在烛光映照下落下一层阴影,遮盖住他的眼睑和笔挺的鼻梁。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连那性感的唇,也淡的没了颜色,在他身边,甚至完全感应不到他的呼吸。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厚厚的绷带围绕着胸口往下稍许的位置缠绕,露出几抹绯色。 依旧是如山水画般的容貌,却因为了无生气而变得那样陌生。 苏阮不自禁的伸出莹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抚上他秀挺的眉头,一点点下滑到他的眼睛、鼻梁、面颊……嘴唇,唯有嘴唇,还有些许的温度,让她流连忘返。 上一世的眷恋被长长的岁月磨平,是被时光的酒典藏发酵,还是被埋入地底腐烂,她不知道…… 如今斗转星移,时光更替,他在她心中还有多少分量,连她也丈量不清。 上一段婚姻失败的教训告诉她,这世上,婚姻并不可靠; 而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故事亦在告诫她,爱情,也并不长久。 苏阮移开了落在他唇上的手,抬手,拔下发上的素簪。 这是他送她的第一枚发簪,虽然只是最简单最朴实最廉价的银簪,她对它,却比那枚昂贵的月光石发簪更为珍爱。 将发簪放入他的枕下,转身便打算离开。 “参见太子殿下!太傅大人!” 苏阮心口一跳,暗道糟糕。 大门已经被推开,脚步优雅的太子与太傅并肩走入,边走边说话。 “圣君之事拖不得,殿下……” 苏阮低着头从两人身边路过。 “一定要杀掉他!” 苏阮抿了抿唇,仍旧继续前行。 这处僻静,也无人巡逻,皆在前门镇守。 苏阮出了殿门,就转入大殿的背面,贴在门板上,侧着耳朵聆听里面的话。 “他方回宫,若这时下手,也未免过于急躁了些。”太子道。 太傅道:“此时不下手,难道要等到他羽翼丰满之时再一决生死?他手上有人尽皆知的先皇遗诏,而且国师已经回来鼎力相助,老臣之中必然会有一部分向他们靠拢,用不了多久的时间,他们就会发展成朝中一派难以控制的力量……” 苏阮这时已将之前的心事给收了起来,百里溯为她而入世,力所能及的范围,她一定会帮他。 现在太子和太傅是在为是否要出手对付他而争执? “此事我们不出手,也必然会有旁人出手。届时我们不出一分力,可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太子坚持己见。 “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优柔寡断。”苏阮心道。太子这样优柔的性格,适合当一个盛世明君,想做这乱世的帝王,就差了些霸气。不过,这事也说不定,毕竟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太子还年幼,将来遭遇什么重大变故的话,性格脱胎换骨的改变也说不准。 “殿下的想法,何尝不是其他人的想法?殿下不出手,出手的就是三皇子。”太傅的声音很是担忧,“殿下……恕臣直言,您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观战之中失掉了局面啊!今天四皇子、八皇子有多殷勤多讨好你看不到吗?他们平日不将你放在眼里,若你这时能出手解决掉圣君,您在皇子中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三皇子正是如此通过一件一件的事情树立他的威望……” 太傅大喘气:“微臣知道,与您说这些也无用,您向来是谨慎行事的,但是微臣必须要让您知道,这宫廷里,您的些许犹豫换来的就是杀机。” 房间里的脚步动了,太傅接着道:“微臣这几日一直告诉您,墨将军只是受了轻伤,其实不是……墨将军被一剑穿了胸口,若非他早有提防穿了护心甲,导致剑锋下滑了半寸刺入肋骨,这才侥幸的没有当即毙命!即便如此,他到现在也还是危在旦夕,能不能熬得过今晚还是问题。” 太子的声音明显慌乱起来:“怎会?阿宸他……” “这正是因为您的犹豫啊,殿下!若您及早对三皇子下手,何来今日之痛?” 太子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知道了。好,这次我来出手。” “谁?!”一声轻喝,火把亮了起来,照亮这一方地界。 苏阮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方跑几步就被团团围起,捆住双手、塞了嘴带到太子面前。 “你居然在这里。”太子很高兴,“竟敢躲到我的寝宫,难怪我的侍卫搜遍皇宫也找不到你。” “你刚才在偷听我们谈话!”太傅明显要凶的多,“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太子阻止了侍卫的行动,微微笑着打量苏阮,“太傅,这位是圣君从宫外带来的女人,据说,圣君就是为了保护她才表露了身份,我想,她对圣君而言应当是很重要的人吧。” 太傅皱眉道:“圣君心爱的女人吗?你确认她对圣君而言很重要?” 苏阮不断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是嘴里塞着布,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然。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种从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圣君和她说话之时,眼睛黏在她身上都移不开了。”太子淡淡的笑着,“我想将她作为诱饵,诱使圣君入局,如何?” 太傅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只要设宴令圣君前来,到时候自可将他斩杀……” “呜呜呜……” 苏阮仍旧不断的发出呜咽之音。 “拿掉她嘴里的布,听听她在说什么。”太子摆手,“可千万别向我求情啊,我最讨厌听这种话了。” 苏阮手里的布被扯了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愿协助殿下……咳咳……刺杀圣君……” “哦?”太子玩味的扬起唇角。 “我们身边何其多能人,无需你帮忙。你只要乖乖的呆着做诱饵就够了。”太傅对苏阮不屑一顾。 苏阮的气息终于抚顺了,咽了口口水:“只有我帮你们,你们才能成功!” “小小女子,竟还口出狂言!”太傅摆手,“将她拖出去,灌下软骨散!” 两边的侍卫立马前来,一左一右的抓住苏阮的肩膀。 苏阮眼见就要被拖出殿外,也不挣扎,只冷笑着道:“呵,那你们就去吧,两个蠢人!你们连圣君的实力如何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谈什么刺杀……” “等等。”此言挑起了太子的些许兴趣,“你了解他?” 侍卫放开了苏阮,苏阮的手臂都快被拉的脱臼了,揉了揉,呲牙咧嘴:“我与他出生入死,怎会不了解?” 太子优雅的轻笑道:“苏阮,我很想相信你的话,但你也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吧。圣君如此待你,你却要杀他,说出来,实在不太可信啊。” “我要活命?还需要别的理由吗?我与他认识不过几日,难道要为他把命都舍弃掉?”苏阮冷声。 这么直接的回答,倒是令太子一愣,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阿宸还在修养,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 太傅:“殿下……” “移驾偏殿。” …… 东宫偏殿。 “他的武学当今世上怕是已经无人能及,哦,宸哥哥也许可以一试,但是如今宸哥哥的身体状况……” 苏阮大致和太子描述了这一路上所见的百里溯出神入化的剑法。 太子听毕皱起了眉,他似乎不信,一直低着眉沉思。 思量之后,太子谨慎道:“去请皇城司的人过来,还有,目睹三皇兄之事的侍卫,叫来。” 片刻后,来了两个皇城司的守卫。 “参见太子。” 太子问道:“今日在帝都之外,圣君发怒之时你们在场?” “是,属下们赶过去时,地上躺了三十几个守卫,皆是被一击必杀。而三皇子握着剑站在血泊之中,全身都是血……”回想那一幕,守卫脸上还有些惧怕,当时百里溯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知道了,退下吧。” 侍卫也被带了上来。太傅道:“今天三皇子和圣君之间的事情,详细说说。” 侍卫道:“是,早上的时候,三皇子去迎接圣君陛下,不知怎的就惹恼了圣君,他去撩开车帘的时候,陛下突然卡住了三皇子的喉咙,三皇子完全动弹不得,后来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你确定他是完全动弹不得?” “属下看到的的确是这样,而且三皇子摔倒后好久才能爬起来。” “退下吧。” 两拨人都退去之后,太子和太傅对视一眼,脸上少许露出了凝重之色。 三皇子的实力他很清楚,与他不相上下,他们这样的实力拿在哪儿都是绝对的高手。 倘若三皇子这样的实力,在圣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那么,圣君的实力的确是深不可测啊…… 连一直叫嚣着要去刺杀的太傅也闭上了嘴,低眉深思。 刺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击失手,后患无穷。 若圣君的实力已经强大到无人能一击击杀,任何刺杀都是无用功,收拾不好,反而会惹上麻烦。 苏阮将他们俩脸上的忌惮之色收入眼底,暗赞百里溯的聪敏。 他初来乍到,身边又无人回护,其实极其被动和危险。倘若他悄无声息的进来,低调的为人处世,不用想,这些虎视眈眈的人马上就会奔上去迫不急定的斩杀他以除后患。 他一入宫就展露身手和实力,尤其是对三皇子展现出来强横的一面,瞬间就将他在宫中的地位奠定了下来,如今谁想动他,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无形之中,他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至少那些四皇子之类的绝色是完全不敢对他有歪心思的,现在需要注意的,也就是太子和三皇子这两个狠角色了。 “想刺杀,也不是不可以。先下毒,再刺杀,就是绝佳的办法。”苏阮这时才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当那个投毒的人,先让他丧事功力,然后再刺杀,就能一击杀死,而且,不会有人想到他中毒!” ------题外话------ 感谢gracewith的花花和钻石哈,么么哒 墨墨这算被揩油吗? 073 无边盛宠(有修改,请重新看) “哈哈……” 听了苏阮的提议,太傅发出充满不屑的笑声。 太子道:“太傅大人为何发笑?苏阮的提议值得商榷。” 太傅拱手道:“太子殿下,这女人不知道肚子里在谋划什么,您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她巧言令色,无非是想骗取离开的机会,我们绝不能让她走!” 苏阮淡淡道:“太傅大人,空口无凭,愿听您的高见。” “下毒?呵呵,据我所知,圣君生长在山林之间,又极擅医术,想必尝遍百草,以他的体质和内力,很可能是百毒不侵之身。而你,早知道这一点,故意诱使我们下毒害他,到时候下毒不成,反被他拿做把柄——这,就是你的计划,对吧?” 太傅自顾推算着苏阮的心思,满脸鄙夷:“黄毛小丫头,就凭你,也敢妄议权利之事?还是回家绣花、读读女则吧!你若再在此张口胡言,本太傅就立即拔了你的舌头!反正只要你活着,就能拿做人质威胁圣君,至于能否说话,又有何要紧?” 面对他的轻薄和出言不逊,苏阮不卑不亢道:“太傅顾虑有道理,但我提出两点,您且思量。” 她严肃和端正的态度让太傅略感讶异,哼了一声:“你说。” 苏阮沉着道:“其一,下毒这件事是我来做,出任何事负责的是我,以及我背后的家族。我苏家虽不是皇亲贵族,但也小有地位。我伯父苏温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家姐与平郡王府的瑾公子有姻亲,我家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人,我不会拿他们的性命玩笑。太傅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家人当做游戏的筹码。” 太傅闻言蹙了蹙眉,脸上的不屑之色不知不觉不见了。 苏阮继续道:“其二,敢问太傅可有办替太子法解决这件事?” 太傅沉吟片刻,心虚道:“一时半会没有良策,可从长计议慢慢筹谋。” “等得了吗?日前太子遇刺之事尚未解决,朝中本就一片动荡,君臣离心,臣子们互相猜忌,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圣君,无疑是他们的救世主。圣君回朝之事引起轩然大波,明日,不,恐怕今晚就会有不少朝臣投奔他!太傅恐怕没有看见今日圣君回朝,帝都百姓们的盛况,满满当当的百姓在街道两排跪着,他还未正式册封,百姓们已在高呼‘圣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光太傅,也太子也一并沉了沉脸。 “世人皆知先皇遗诏——不论何时十七皇子回朝,都为新的君主!他乃是名正言顺的君主,身边有国师辅佐,百姓众望所归,假以时日,必成大患。我觉得,留他在宫里多一日,他的势力就多增长一分。可以说,拔除他之事迫在眉睫,一刻也耽搁不得!” 她说话有条有理,分析局势亦有见解,句句都点着太子和太傅的死穴。 他们忌惮的不就是百里溯将来成为心腹大患吗?名正言顺、众望所归,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太傅一开始只当苏阮是个讨巧的黄毛丫头,到这才真正的开始审视她的话、思量她的意见。 他们不能直接毒杀百里溯,那样一定会被三皇子拿做把柄,找出一切证据来扳倒他们;而刺杀之后,再将杀手除掉,才可以死无对证。先毒,再杀,的确是很保险的办法! 若苏阮可信,她的提议的确不错。 但,总归是冒险了些! 这个女人与圣君一同入宫来,倒戈的这样快,实在有些异常! 她说话、心思都完全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样的头脑和心思,留在世上,绝对是后患。 “你的意思,是立马行动为佳?” “不,倘若圣君一回朝就被刺杀身亡,肯定会引起群臣和百姓的暴动,矛头会直接指向皇族内部纷争。我预计的时间,大概在他回朝之后过一小段时间,比如,七八日,乃至半个月。这时候再发生刺杀,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外得罪的人回来寻仇等等,不一定和皇族有关。”苏阮一脸从容。 她要给百里溯争取时间,尽量多的时间,让他能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血雨腥风! “此事……我们还需要仔细考量!”太傅仍旧十分谨慎,太过聪明的人,更加需要小心提防! 想不到此人竟谨慎到如此地步,看来,只得使出杀手锏了。苏阮忽然低声道:“关于此事,我还有另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太子和太傅是否愿意听。” …… 三皇子啪嗒一声放下青窑茶盏,瓷器与红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响寂静的居室。 他抬起眸子认真的扫视一圈前来的客人:太子、太傅、苏阮。 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露出玩味的表情:“太子殿下,我没听错吧,你让我跟你们合作?” 具体的合作内容苏阮之前已经跟他详细的说明,闻此重重点头:“没错,三皇子。” 三皇子冷冷道:“笑话。我与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没合作过,对吧?” 三皇子历来优秀,样样第一,而太子殿下又是出了名的优柔性子,样样垫底,这俩亲兄弟从来就不在一个天地。 苏阮对他们兄弟的矛盾无甚兴趣,只专注于自己想说的话:“虽然您和太子殿下此前有些小小的摩擦和冲突,但是我想,什么是内部矛盾、什么是外部矛盾,您还是分得清吧?圣君回朝,损害的不仅仅是您或者太子殿下的利益,而是动摇整个皇族的根本。” 三皇子捧起茶盏抿口:“继续说。” 苏阮深深吸了口气:“恕我直言,您和太子殿下不能站在一起共同对抗,只怕很快都会被排挤。” 三皇子阴沉沉的一笑,声音低沉暗哑,略显霸气:“本皇子从政已十余年,他不过初初回朝,能有什么力量与我们抗衡?他住的水韵殿,有多少的是本皇子的人、有多少是太子殿下的人,咱们双方都心知肚明。” 苏阮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默默记下了,水韵殿的宫人多是眼线…… “太子殿下想动他,不过是勾勾手指头的事儿,何须找我?我想动他,也会凭一己之力完成,合作就免了吧!”他说的如此狂妄,好似全然忘了白日被百里溯险些掐死之事。 他回绝的干脆,苏阮却不死心:“殿下,您是觉得圣君的实力根本不值得您动手吗?可是方才我们过来的一路上收到消息,太史令、护国公、丞相……都分别入宫去往圣君住处拜访。” 三皇子这才抬了抬眼皮。以上三位在当朝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是父皇的老臣。 父皇病重之后,他们既不和他亲厚,也不跟太子亲厚,个个嚷嚷着要告老还乡,这倒好,圣君回来,他们就跳起来了。 三皇子脸色微怒,但还隐忍不发。 门外的侍卫传话道:“三皇子殿下!属下求见!” 三皇子道:“进来吧。” 侍卫快步进入寝宫,直奔三皇子身边,低头三皇子耳语几句。 三皇子脸色微变,示意他下去,然后举起茶杯闷闷的喝了一口茶。 苏阮瞧着他脸色不对劲,略一思量,忽然心中一喜,道:“肃亲王也去往圣君处拜访了?” 三皇子眼皮一跳,有些吃惊的看着苏阮。 他和肃亲王府之间的交往密切,但是此事知道的人少,苏阮怎会一猜就中? 苏阮当然能猜到,因为,三皇子成为天子之后,扶持了落寞的肃亲王府。 因为肃亲王府是岚瑛郡主的娘家,所以苏阮对肃亲王府也多一分关注,知道他们和三皇子早有渊源,也唯有他们的倒戈能让三皇子露出这种表情了。 苏阮心如明镜:“臣女只是胡乱猜的,难道真的猜中了?三皇子殿下,连一向不参与朝政的肃亲王府都在向圣君靠拢,可见圣君的威望有多高!不出几月,他恐怕就能拥有和您比肩的实力!” 三皇子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明着说是太子前来求合作,为何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一直在说话? 他皱了皱眉,机警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苏阮,忽然眼神一凛:“你是与圣君一同入宫的那个人。”之前在马车里,百里溯将苏阮护在身后,他只见到了她模糊的身影,所以没认出来。 苏阮坦诚的点头:“是。” 三皇子坐起了身子,终于有了些兴趣:“那你为何要站在我们这边?” 苏阮道:“太子殿下挟持我,还拿我家人威胁我,我也没办法啊。” 三皇子扫一眼太子:“想不到太子殿下也会以女子为诱饵达成目的。” 太子任凭他奚落,摇着羽扇,不介入他们的谈话。 来此之前,苏阮说了,局面尽在她的掌握,他和太傅不必插手。 “三皇子殿下。”苏阮再度提起此事,“合作之事,希望您仔细考量,细节方面可以商榷。” 三皇子冷淡道:“本皇子还是无甚兴趣。这件事咱们各自行动,谁先拿到就算谁的,当做一场较量,何乐不为?而且,咱们双方本就互不信任,勉强合作……” 他嘴上说着不乐意,眼神却飘飘忽忽的往太子身上瞟。 苏阮何等灵透之人,当即揣摩透他的心思:“若三皇子愿意,当日行刺的人手可由您安排。” “不可!”太傅出声否决,“此合作是由我们发起,理当由我们安排,怎能让三皇子安排人手?!” 三皇子同时拍案而起:“既然如此,就马上滚!” 太傅怒道:“三皇子,请你语气放尊重!这是太子殿下,你说‘滚’是何意?” 三皇子惯来不将他放眼里,不客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人话?!” 方才还一派祥和的局面刹那之间就因为两人的冲突而变得拔剑弩张。 双方的侍卫都在同时拔出了剑刃,寒光闪闪的刀刃反射着耀目的光芒。 安排当日行刺的人手,也就意味着掌握全局。 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太子,都不会相让。 苏阮冲上前拦在二者之间,道:“请你们都听我一言!宴会在七日之后,宫宴的地点在某处宫殿,宫殿内,由三皇子的人手负责,宫殿外,由太子的人手负责,你们双方意下如何?!” 三皇子和太傅不约而同的拂袖,不语。 “此事为何要合作,二位殿下都非常明白。”苏阮沉下了声音,即便是在这一群皇族之中,她的气势也不让半分,甚至含了些怒意,“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对抗圣君。既然合作,还请双方放下芥蒂,以目的为重!” 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又沉稳,无形之中竟让人抗拒不得。 寝宫里的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仔细瞧了她一眼。 “太子殿下。”侍从传话,“圣君遣人来唤苏姑娘回去。” 太子摇着小扇嘲笑的看着苏阮:“咱们圣君待你可真上心……” 苏阮璀然一笑:“闹了一晚上,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信任我,愿意让我回去?” 双方谈到这个份上,而且苏阮也搞定了三皇子,此事的确是没什么可怀疑了。 太子点头。 太傅却昭然拿出一粒药丸:“苏姑娘,你今晚的表现让我老头子非常欣赏,但信任是双向的。你若诚心帮我们,就服下这颗药丸。到事情解决,我会给你解药,还有丰厚的报酬。” 苏阮的眼睛扑闪了一下,莹白的长指探出,拿起药:“什么药效?” “吞服下去之后人体不会有任何变化,把脉也无法查出,直到七日后毒发,半个时辰内暴毙,到时候想解毒也就来不及了,哪怕圣君妙手回春,也无能为力。”太傅看着苏阮。 难怪之前从太子东宫出来的时候,太傅一个人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原来是在挑给她吃的毒药。 七日,就是宫宴之后。也就是说,若事情失败,她就得死? 苏阮沉默片刻,抬手将药丸送入嘴中,咽下。 太傅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而阴沉的笑容。 “呵……来,恭送苏姑娘回水韵殿。苏姑娘,我们这边还有事,暂且先告别了。”太傅道。 大殿门前,清然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殿门、沐浴着月光孑然而立。 苏阮以手势让宫女和侍卫都停步,蹑手蹑足的猫着腰窜到百里溯背后。 想拍他的肩膀吓一吓他,熟料他突然转了身,反是趁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苏阮被抱愣了神,闻着他身上清雅的海棠花香气,一时忘了拒绝。 百里溯只轻轻一抱,很快松开她,低声道:“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在群臣面前如何保持仪态、威仪万分,在她面前,瞬间变回“辩机”的模样。 “我从不骗人。”苏阮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有些惶然的脸蛋,一笑,“忙完,才想起我?” 她知道他今天晚上见了多少人,这个时辰点,都月满西楼了。 恐怕是群臣刚刚才走,他才得空出来。 “一直记着你,等不及才出来寻你。”百里溯坦诚的诉说着这小小分别勾起的思念。 苏阮抿唇一笑,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挺不错! 她笑的美丽,百里溯碰都不敢碰她半点,生怕打搅了她如花的笑容,轻声:“阿阮……” 不知从何时起,称呼已经悄无声息的变换了。 苏阮:“嗯?” 百里溯迟疑了片刻:“皇城司那边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现在可以回家。” “现在?”苏阮没料到他会让她走,撇嘴,“这么着急赶我走?” 百里溯的眼里浮起无限的期许,又深深的隐藏下去:“你还是回去更好。”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他说这句话有多勉强。苏阮上前一步离他近了些,微笑:“我想在这里多呆几日。还是第一次来皇宫,这儿这么大,够我玩好几天了。好歹你现在也是这皇宫的主人,怎么,留我住几日都不行?” 百里溯心中一动,忽然又张开双臂抱住她:“……阿阮。” 愚钝如她,亦能感受他声音里炽热的爱意。 她没来由的心虚,什么也不说。 “留下来吧……到你觉得想走的时候。”他呢喃。 但愿,你能永远在我身边,虽然,明知道是奢望。 苏阮嗯了一声。 他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忽然:“你的发簪呢?” 苏阮垂了眼帘:“掉了。不知道在哪儿掉的,算了,再买一支吧。” “你不是很珍爱那枚发簪?”他见过她用手帕很仔细的擦拭那枚发簪的模样,那个神情,俨然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不贵重却又珍贵的东西,定然具有特殊的意义,“我让人去找。” “不用了。”苏阮拦住他,“物归原主了。” 百里溯看见了她眼底的难过:“还给你哥哥了?” 苏阮不想多提:“我们回去吧。” “好。”百里溯走了几步,“可以牵你么,阿阮……” 苏阮迟疑,然后缓缓伸出纤细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 却同时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水珠嘀嗒坠入掌中,苏阮扬起脸来看着夜空:“下雨了……” …… “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穿僧袍,讨厌吃斋菜,讨厌臭尼姑,讨厌住在庵堂里!为什么哥哥姐姐都住在家里,只有我要住在那个破地方,那里好多人欺负我,我要回家……” 年幼的阿阮还不到父亲的腰那么高,那么小小的一撮,哭花了精致的小脸,站在父亲面前。 “不可以。”苏良断然拒绝,“明天,就将她送回庵堂!” “不要,父亲,呜呜呜……”苏阮抓着父亲的衣摆哭个不停,撕心裂肺。 躲在树后面看着的墨宸默然转身,小跑着回了家,一路闯进父亲的庭院:“父亲!” 苏温正在庭院里躺在软榻上看书,看见墨宸回来,没什么反应。 昨日才挨了一顿打……墨宸摸了摸手背上紫红色的伤口,强压下心底的恐惧,怯生生走到父亲身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到:“父亲,阿阮她……她现在也长大了,住在庵堂里不太合适……”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您能不能去向叔父说说情,叔父一向很听您的话……” 苏温埋头看着那本厚厚的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好似永远翻不到尽头。 墨宸就这样跪着,从天亮跪到天黑,书页上的字迹再也看不清楚,父亲总算合上书本。 “父亲!”他强撑着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跟上父亲的脚步,哀求,“阿阮她明日就会被送走了,求您……”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毫无征兆的甩了下来。 劈头盖脸的怒斥:“自己的事情还做不好,就想着管别人的事!让你背的兵书背完了?《大学》一千遍抄完了吗?昨天挨得打白打了是不是?看来还要狠狠教训你这小子才记得住!……” 尚且年幼的墨宸木然的看着父亲发怒的脸,两片嘴型上下嗡动,只觉得这个给了他新生命的男人,是这样、这样、这样的陌生,甚至,比街边的乞丐还要陌生。 他的耳边嗡嗡嗡的作响,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什么也听不清,殷虹的血就这么顺着耳朵淌下来。 “老爷!您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啊!少爷的耳朵聋了!他这只耳朵再也听不见了!” …… 噩梦如潮水。 墨宸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许久,极力想要清醒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回忆一幕幕重演。 直到耳边的雨声阵阵如雷,才将他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惊醒。 窗外一道白的渗人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阵阵,大雨磅礴,这场春雨,来势汹汹。 些许雨水从未合紧的窗户中渗入,带来冰冷的春风。 他挣扎着几下试图起身,可惜,只要稍许挪动,肋下的伤口就会如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无法动弹。 “怎会又梦见那些事。” 他喃喃自语,难耐的抚住额头,辗转反侧之下,感觉到了枕下僵硬的物体。 探手将那东西摸出,举起对着月光比照。 ……阿阮的发簪。 他的心口好似咚的一声巨响,震的他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何时来过?为何会将发簪留下? 为什么,看着这枚发簪,他会觉得心痛? “阿宸,醒来了吗?”蓦然,太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墨宸迅速将发簪收入枕下:“殿下。” 不远处亮起一抹微光,白衣飘飘的太子托灯走近:“被雷声吓到了?” “没有。”墨宸茫然的望着他,大半夜,太子出现在这个地方,感觉有那么些怪异? “殿下怎会在此?”他发现除了伤口还痛的厉害、以及惯性的偏头痛,其他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太子注目着他,声音很轻柔:“前几夜都是婉莹在照顾,我见她太辛苦,就替她一夜。” 他这么说,墨宸自然不好意思:“让宫女来照顾便是。劳烦公主和太子亲自照顾,臣……” 太子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那怎么行?阿宸你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又是为我受的伤,我怎能随意把你丢给他人。”他将灯放置在一旁的灯座上,挨着床沿坐下,搀他起身,“好些了吗?” 夜影婆娑,太子的长相本就偏阴柔,被灯光一扶,阴影落下,透出几许妖艳的美丽。 “好多了。”气氛暖了些,尊称也省去了。 墨宸自幼在宫中做太子伴读,与太子之间关系亲厚,私底下基本没有礼数可言。 “太医说你至少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因为伤口的位置恰好是用力的位置,稍许运动就有可能让伤口撕裂。”太子道,“也好。你这一年都在奔波,修养是好事。” 两个月这么久……墨宸缓了缓气息:“外面情况如何?刺客抓住了吗?” “刺客的事情现在都不打紧。”太子叹了口气,“你昏迷这几日,圣君回来了。” “圣君?”墨宸蹙起远山般的秀眉,有些不相信,“先帝遗诏?” “是啊。先帝临终前当着群臣的面立下的遗诏,无论何时,只要十七皇子回来,就是新的帝王,谁也没想到,过了十八年,他回来了。而且还出落的那么优秀。”太子将百里溯之事与墨宸说了一遍。 墨宸这才信了。这种事,真离谱,卧薪尝胆十八年吗?回宫,是要夺得什么? 上一世没有这一出…… 太子问道:“阿宸,他这样的武学造诣,你能比得过么?” 墨宸谨慎道:“既未亲眼目睹,也未曾交手,不能定论。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道:“我估么着如今也只有你能与他对手,可惜你动弹不得。唉,他回朝区区一日,不少臣子蜂拥而至,俨然已有君王的架势。” 墨宸道:“有太傅辅佐在,您毋庸过于担心。” “这次就是受太傅的意思,我和三皇兄决定联手,举行一场鸿门宴来对付他。我们两人合力扳倒他,若出了事,也能两个人一起承担。你觉得如何?” 墨宸何等聪敏之人,如今他卧床休养,不可能介入这一场鸿门宴,决议权又不在手上,说任何话都无意义。他只问道:“寒仲负责此事?” 太子道:“你不在,也只有他能用了。” “寒仲沉稳可靠,殿下放心。”墨宸顿了顿,叮咛道,“此事属下不在身边,殿下务必小心。” “呵呵,我总不能被你庇佑一世。”太子怅然道,“有时候觉得当太子挺无趣的……” 这个太子从来都当的很勉强,却只能走下去。 墨宸知道他只是牢骚几句,也不多话,过了会问道:“有我家人的消息吗?” “你养父来过一趟,被我撵回去了。”太子道,“没有其他人。你累了吗?躺下歇着吧。” 墨宸确实是累了,慢慢的躺下身去,扯到伤口又是痛的够呛。 “虽然想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来做这件事,但心里还是没谱……”太子也准备走了,可是站在他的榻边,又幽幽道,“但是和你说几句话,就好很多。谢谢你在我身边,阿宸。” 墨宸:“……” “不打搅你了,歇着吧。”太子吹灭灯烛,在黑暗中端详了一会墨宸的面容,离去。 墨宸再度从枕下将发簪取出,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阿阮来过,太子却否认。所以,阿阮偷偷摸摸过来,看过他,留下这枚发簪,走了。 留下发簪,是想要告诉他她来过,还是真的想要将发簪还给他? 赠发簪有定情之意,他一直都懂。 而归还发簪,是斩断之意。 她…… 出事了吗?! …… “统筹群臣的意见,报三司、议事院共同商讨,经皇上、圣君共同决定——当朝设立二圣,天子与圣君齐平,共同为云岚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巍峨肃穆的金銮殿上,宫人宣读的声音袅袅入耳。 群臣紧紧的伏地叩首,气氛庄重而又肃穆。 玉阶之上,是金砖铺就的地面。两驾一模一样的金色龙椅并肩安放在一起,格外夺目。 一袭金色华贵龙袍的百里溯端正的坐在右侧的龙椅之上,双目威仪的平视前方。 此时威严的模样,已完全找不到那个小和尚的影子了。 左侧之位,太子亦一身龙袍,不过较之百里溯的衣服,颜色略浅。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场早朝,从早上、用过午膳继续,开到现在,殿外霞光万丈。 距离百里溯回朝过去几日,朝廷内部在经历无数场激烈的辩驳和争论之后,最终定下了一条条为适应现在这等状况的制度,一条一条罗列下来,足足有上百条。 就在今日,全部当朝宣读、册立,开辟云岚国千年以来的首个“二圣”局面。 百里溯与太子一左一右的坐着,坐下的群臣也明显的分成几派。 右侧的一派,以国师为首,皆是四十岁往上的老臣。 左侧的一派,以太傅为首,也有不少人。 平郡王、礼王、肃亲王等几位亲王则各自为政,不参与其中。 从坐在龙椅上的二人往下看去,谁是谁的人,泾渭如此分明。 “皇叔,以后还请多多教导侄儿。”太子轻声与百里溯道。 回宫区区数日,百里溯已收拢了十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太子有心无力。 其实两个人的年纪相当,不过百里溯更高一个辈分。 百里溯淡淡道:“朕初来乍到,还请太子提点。” 太子道:“皇叔客气。后日的宫宴,还请皇叔赏光。” 百里溯道:“你们已经连着请了几日,朕再推诿也过分了,这次一定来。” “陛下。”一位宫人悄悄从后面的侧门走到銮驾之下,“苏姑娘……又咳得厉害。” 宫人刻意把声音压的很低,但仍有许多人听见了。 有些人低声议论。 圣君回朝带了个女子,不是秘密。 据闻圣君对她尤为宠爱,除了议朝,都陪在她左右。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是国母—— 这就是臣子们议论的焦点,苏阮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当国母?! 百里溯道:“别读了。” 宣读的工人戛然而止:“陛下?” “诏书在皇宫东南西北四个门、以及帝都的东南西北四个门张榜公示即可。”百里溯径直起身,“朕乏了。” 宫人立马道:“摆驾回宫——” 群臣跪下:“恭送圣君。圣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立在人群中,沉了沉脸,他亦随着群臣跪下,可是脸色难看至极。 苏阮蜷缩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全身都冷的够呛。 百里溯匆匆回来,直奔她的房间,二话不说用内力替她驱寒。 暖暖的气流传入体内,她感觉好受了些,悠悠转醒:“阿溯……” “感觉如何?”百里溯对她说话的声音和对臣子完全是两个音调,温柔的抚上她的额头,眉头深锁,“又发烧了……晚上烧退下去,中午又烧起来,到底是什么病,连我也没见过。” 苏阮挣扎着起身来,却还觉得浑身没力气,倚在他的肩上,微弱的喘着气。 从那天晚上下雨发烧开始,她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每天中午开始发烧,夜里退烧,至次日中午时分又会烧起来,发烧的时候全身冷的发颤,必须靠百里溯的内力才能驱除恶寒。 她估么着和那天吞服的毒药有关,虽然太傅告诉她这与身体无害,可是鬼才信啊。 也就七日,忍忍就过去了。 “陛下,药来了。”宫女推门而入,递上药碗。 “都退下吧。”百里溯接过药碗,亲自递到她唇边,一勺一勺的喂上来。 苏阮乖乖的张开嘴,一言不发的喝下去,脸上的冷汗掉到碗里,身子又开始发抖。 百里溯看着心疼,又要来给她驱寒。 苏阮拒绝:“别再浪费内力了,歇会就好。” 她圈了他的脖子,下巴倚在他的肩膀,沉沉的合上眼。 百里溯低眸看着她,到底是什么病症?这样奇怪! 他的手悄然抵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将内力送入她的体内,将寒意驱散。 这次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到她幽幽转醒之时,他已是累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阮倒复原了,生龙活虎的跳下床榻:“今天晚上你还要议政吗?” 百里溯倚着窗栏,掩去自己紊乱的喘气,摇了摇头。 “我们去玩儿啊。”苏阮心情不错。 “想去哪?” “摘星楼如何?” 在苏阮的记忆里,摘星楼是整个皇宫里最漂亮的地方了。 百里溯没意见:“好……不过,我先歇会,今日上朝累了。” “你在这里歇着,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 苏阮哼着小曲欢快的出去了。 百里溯无奈的摇摇头,他十分担心她的怪病,她倒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种症状,说做中毒才说得通,可是他替她把脉,也未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并不是每种毒都能通过把脉探出来的,有些毒药隐藏的深,譬如那种需要待几日才发作的毒药,往往要到毒发时才能察觉。 夜里还是要再翻翻医书,一定要查出病因。 他倚在软榻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合上眼睡去。 皇宫的摘星楼,在西南一隅。 这处阁楼,是云岚国历史上的某位帝王所建,他建造这座阁楼的目的,是为了眺望安睡在皇陵之中的皇后。所以,阁楼所对的方向正是皇陵,而它的高度,在帝都首屈一指,站在阁楼上,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华美景象。 “好几年没到这地方来了。”苏阮和百里溯立在阁楼的扶栏边上,眺望着夜色中的帝都,“还是这么美。” 百里溯看了她一眼:“谁跟我说是第一次进宫,要留在这里玩耍的?” “哈哈……”苏阮大笑。 “上回跟谁一起来的?”百里溯道。 “一个男的。”苏阮弯下腰倚靠在横栏上,托着下巴,“我们在这里大吵一架。什么事我已经忘了,我记得我很生气,气的想从这里跳下去,真跳了。他突然扑上来拉住我,拽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上来,啧啧。” 百里溯皱眉:“……不像你。” “是吧……”苏阮看着远方,忽然又转头看他,“怎么才像我?” 百里溯伸手来摸她的脸:“现在这样子最像你。” 苏阮微微一笑。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百里溯回头:“你要的琴来了。” 几个侍女托着琴上了阁楼,放置在楼上本来就有的琴架上。苏阮在琴凳上坐下,微微一笑:“想听什么曲子?” 百里溯道:“什么曲子都行吗?” 苏阮点头:“只要你说得出名,我就弹得出来。” “大悲咒吧。”他道。 苏阮瞪他一眼,抬头看了看天幕:“月满西楼,如何?” 其实她弹什么,他都爱听的。笑了笑表示同意。 苏阮便端正坐姿,双手抚上琴弦,手指往第一根拨弄上去,一个音节还未出来,突然“砰”的一声——弦断了。 苏阮看着自己的手指给琴弦割出血来,抬头看向百里溯。 他已快步走了过来,与唯一伺候在旁的宫女道:“去请琴师。” 苏阮起身,嘟嚷:“晦气……不要弹了……” “修好了还是一样。”百里溯安慰道,“你看,琴师来了。” 一位年迈的琴师背着工具箱走上阁楼,与百里溯行了礼,便去修琴。 “啊……有一件工具在阁楼下面忘了拿……”琴师道,“草民去拿。” “你赶紧修吧,我去拿。”百里溯见苏阮情绪低调,便想着赶紧把琴修好。 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便见那琴师快步向苏阮冲去,他一急,却发现半分内力也使不出来,低呼:“阿阮!” ------题外话------ 感谢zaw6969、林中的画眉、鱼燕平10001018的月票! * 现在网站的规定是牵手以上不能有(包括亲亲及以上),脖子以下不能有,姑娘们,肿么破?蜡烛一吹就完事么?o(╯□╰)o 074 饮鸩止渴 苏阮愕然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 寒光闪闪的刀刃穿透他的身体,从背后没出一截嫣红带血的刀尖。 汩汩的血水顺着剑尖飞快往下流淌,打湿了他的衣摆。 “不……”苏阮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脑子一片空白。 刺伤百里溯的琴师也是猛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溯。 只那么一刹那的愕然,他扶住百里溯的肩膀,噗嗤一声拔出匕首,奔逃而去。 剑刃拔出,鲜血喷涌,百里溯踉跄一步。 苏阮惊慌失措的扑上来扶着他,声音里夹杂哭腔:“阿溯,你……来――” “别叫!” 百里溯用尽最后的力气捂住她的嘴。 苏阮大睁着眼睛看着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的他。 他还想说话,却因为脱力而单膝跪了下去,抱住她的肩膀勉力不瘫倒下去,微弱道,“马上会有人来,别怕。” 苏阮捂住他流着血的伤口,低呼:“这样不行!你会失血过多而死!” “我没事,没刺中要害。”他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出奇的冷静。 一边安慰着乱了方寸的苏阮,一边倚靠着围栏跌坐下去,解开衣物,将比较厚实的外衣撕成条状,竟生生将一块布塞入伤口之中,虽然是止住了血流的速度,却也痛的他全身发抖。塞入之后,他又用其他的布条将伤口死死捆住。 即便是这样被牢牢的束住,用以按压伤口的地方仍旧沁血,只不过是流血的速度慢了一些而已。 他倚着围栏微弱的喘息着,任凭血液的流逝,侧过脸:“阿阮,别哭……” 苏阮已经完全被他娴熟的止血手法给吓呆了,她无措的跪在他身边,一串串的泪珠子凌空砸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百里溯见不得她的眼泪,好像是流血那样的感觉,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嗫嚅:“活这么久,第一次看见有人为我掉眼泪。” 他这么说,苏阮的眼泪掉的更凶。 滚烫的液体打湿他的掌心,像是一颗颗石子砸在他的心上。 他叹了口气:“阿阮,你再这样哭,我的心比伤口还痛啊。” “为什么……”苏阮呜咽,“你怎么这样傻,你的命有多金贵你知道吗?值得吗?就为我……” “值得?”百里溯扬起了唇角,虚弱的一笑,“上回在护城河外,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苏阮含着泪望着他:“你那么相信我吗?你就没想过,也许从一开始我去山上找你,就是一场阴谋,我将你诱拐入宫,我将你引入矛盾漩涡,我逼得你坐上皇位,你如此信任我,若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你又当如何?” 虽然一切并非本意,走到这一步却是她步步指引而来。 她对他满心的愧疚,他却毫不在意。 “傻丫头。”百里溯忍不住伸手将她圈入怀里,“那日我就说过,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但我愿与你共渡红尘,欺骗也好,伤害也罢,都不要紧,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酸甜苦辣,我自己饮下,绝无半分后悔。” 他的声音渐渐弱不可闻,那份执拗而坚定却静若明渊,隽永坚韧。 苏阮紧紧的闭上了眼,听着那鼓动的心跳:“我,也一样。” “陛下!” 国师不知何时跑到跟前,二话不说将百里溯扛上背脊。 跑下摘星楼,有宫中的马车在接。 马车载着几人,横冲入水韵殿,避开耳目回到百里溯的寝宫。 百里溯被下属率先背了进去,国师和苏阮跟在后头。 临进门时,国师忽然停步,低声道:“苏姑娘,你也该识趣些吧。” 苏阮的脚步停了,看着国师沉稳的背影,不语。 “圣君自幼被我养在深山之中,从未接触过女人,他对感情一片赤城单纯之心,还请你识高抬贵手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国师微微回眸,目露凶光,“下次,也许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住在水韵殿这几日,国师已经三番五次对她发难,苏阮不愿百里溯为难,也未曾与他提及过,闻此,也只是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这些都可以以后再提,现在您还是先去替陛下疗伤为好。” “我自会做,你不必进来。”国师冷眼扫视她一眼,砰的一声重重合上门。 苏阮被孤独的留在了门外,脸上露出微微失落的神色。 百里溯虽然已经虚弱极了,却一直强令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国师与苏阮说的话,也都听到了耳里。 国师盘坐到他身前:“恭喜陛下福大命大,死里逃生,” 百里溯此事没有力气辩驳,他微弱的、缓缓的喘着气,待国师一把抽出他压入伤口的碎布时,他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险些痛的昏厥过去。 “还知道痛啊。” 国师讥讽的冷笑,双手捂住他伤口的位置,大量的内力从掌心输入他的体力。 百里溯本身就有能愈合伤口的心经,今日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完全是因为白日在苏阮身上耗费了过多的内力。这会被国师的内力补充了上来,他自行以内力愈合伤口。血很快止住,伤口也痛觉也消失了大半。 百里溯吁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多谢师父。” “不敢当!”国师拂袖,“陛下将内力白白浪费给那女人之时,可曾想到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百里溯沉默不语。 “以身挡剑,深情动人啊!”国师并不打算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声音愈发响亮,显然就是故意说给门外的苏阮听的,“微臣心中想,恐怕先帝在九泉之下目睹您的这一幕,肯定会感动的涕泪之流。” “师父。”百里溯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若有下次,我也不会放过您。” 他从国师的背后绕上来,本可以一击将国师杀死,但他选择挡在苏阮面前,同时保全这两个人。 “多谢陛下放过。”国师继续奚落他。 “师父,为何您如此抗拒阿阮。”百里溯低头,“您是僧人,理当有慈悲之心。” 国师道:“慈悲?若她不再你身边纠缠,我大抵会对她有慈悲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百里溯挺直了背脊,慢慢道:“我在庵堂之中,受你的教导,每日不断的学习、学习、学习,除此之外不问任何事,心无旁骛。回朝之后,每日都在面见群臣、处理朝政、批阅奏章……也许您不能体会,遇到她之后我才觉得自己是鲜活的,只有在阿阮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难得听徒儿诉说这样的话,国师无声的沉默了下去。 百里溯是他一手带大,感情早不仅仅是师徒那么简单。 他栽培百里溯、教养百里溯,对百里溯寄予厚望,自然希望百里溯也依照他设定的轨迹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这几日她在我身边,也是我在批阅折子,她伏在我膝上安睡而已。哪怕是这样的日子,我也知道也不会太久。她总归要回到她的生活,仅有的日子,请师父给我一条活路。”百里溯充满了恳求,“这是弟子的请求。请师父成全。” 面对弟子殷切的渴求,国师闭上了眼,沉默许久:“只要你没忘记你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动她,我答应你。” 百里溯道:“多谢师父。” “伤口我已经替您愈合,但还需要修养。”国师起身,“微臣告退。” 国师退到殿门外,苏阮还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那个地点站立。 国师冷眼扫了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路过,命令道:“进去照顾陛下。” 苏阮道:“我有事找您。” “何事?” “是重要的事,关系陛下的前路。”苏阮回眸,看着他,“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 “陛下,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前来,说一定要见您。” 宫女贴在殿门外,说了三遍。 伏在榻边小憩的苏阮被吵醒,揉揉眼睛:“这么晚还来拜访?” 宫女道:“奴婢们劝他们回去,他们也不愿意,非不可……” 沉睡中的百里溯也动了动身子,支撑着坐起身。 苏阮从红木衣架取下一件狐皮披风,覆上他的肩头,柔声:“别见了吧?” 他定声道:“要见。” 苏阮迟疑:“你的伤……” 他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可是失血过多,仍旧虚弱。 “水韵殿耳目众多,定有人走漏了这边的风声。太子和三皇子过来查探我的状况,我岂能不见?”百里溯的脸色非常苍白,声音气若游丝,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要见客。 他们回来的一路上都非常小心的避开耳目,但是也正是因为过于谨慎,难保有人怀疑出了什么事,把消息捅了出去。 太子和三皇子深夜拜访,肯定就是为了一探真假,百里溯闭门谢客,无疑就是坐实了这件事。在这节骨眼上,他受伤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很可能会引来大麻烦。 之前在摘星楼的露台上,他宁可冒着流血而死的危险也不愿意叫嚷,也正是因此。 苏阮明白他的坚持,可是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若强行出门见客,她怀疑他随时会晕倒。 “没事的。”百里溯反过来安抚她,“我撑得住。” “这事还是交给我吧。”苏阮忽然站起,“有酒吗?” “桌上就有,你想做什么?”百里溯回宫之后,就开始学着喝酒。 苏阮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一连倒了三杯,辣的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又倒了一杯,回头喂给百里溯喝下,待了片刻,他的脸色浮起淡淡红晕。 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肯定红扑扑的。 苏阮弯腰吹灭床头的宫烛。 这是一架精美的桐木七枝烛台。 底座呈现一棵小树的模样,延展出七根树枝,安置七根小臂粗的宫烛。 苏阮一根一根的吹灭他们,寝宫里的光线也一层一层泾渭分明的暗下去。 光影在她姣好的脸庞上交融。苏阮的五官本来就十分立体,被光影一照耀,打出漂亮的阴影,更显得双眸深邃动人。她靠近烛台之时,明黄色的烛光就倒印在她的剪水双瞳之中,好似天外的星辰飞落到她的眼中。 百里溯紧紧的望着她,痴了。 最后一根宫烛被吹灭,烛光在空气里瞬间消散无际,唯有月光清明如洗,万种千华从落地琉璃墙面映照入室,洒下一地澄澈的光芒。 百里溯不知何故,忽然一只手按上胸口,不费吹飞之力的将他推到下去。 四周很黑,柔软的身躯靠拢,鼻尖传来她的体香、混合着酒水的香气。 百里溯的心口一跳,十八年未曾有过的悸动第一次浮上他的身体。 “……阿阮。”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沾染异样的魅色,澄澈的双眸亦含着异样起伏的涟漪。 “你别说话,我来应付。” 苏阮的声音很轻很轻,扯过衾被盖上到脖子的位置。 “陛下,是否要见?”宫人再度询问道。 苏阮发声道:“让他们进来。” 宫殿里一片漆黑,太子和三皇子险些摔倒。 过了片刻,苏阮从龙床爬起,露出一截藕断似的小臂,点燃一根宫烛。 居室里总算有了一丝光线,烛光映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颊是如樱桃般的绯色,肌肤浮着薄薄一层汗水。 “不知二位殿下深夜拜访,有何见教?”好像是管风琴在夜风中拨动的迷人声音。 两位皇子不约而同尴尬的轻咳一声:“这个……” 苏阮微微一甩长发,挽起,以发簪固定,简单几个动作,更是风情无限。 三皇子咽了口口水:“不过是想来看看陛下,咳……后日的宴会……” 苏阮道:“宴会我们自然会来。不知二位皇子还要观摩到何时?” 三皇子和太子尴尬到死,忙道:“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两人几乎是你推我攮的奔出大殿。 苏阮翻身坐起,也不看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百里溯的反应。 她身上其实根本未有褪下衣物,一直在巨大的龙床上和他保持着半丈的距离。 挽好了头发,双脚下地,穿鞋,听着寂静的空气里那压抑的喘息,怎么也掩盖不掉。 她轻声:“需要女官来陪吗?” 好歹是有过一世的女人,和未出阁的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百里溯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好像比三皇子和太子还要更尴尬,一句话也不说。 他在极力以内力来平缓身体的反应,却抗拒不了男人的本能,尤其是,面对心爱的女人,顿了很久,才道:“不必。” “我出去转转。”苏阮哒哒哒的跑出去,在门外徘徊一圈,又回来。 百里溯已经睡了。 苏阮舒了口气,她在榻边伏下身,趴着,闭上眼。 熟料百里溯马上便抬起手来。这个位置,他的手恰好能摸到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柔顺光华,光可鉴人。他拨弄着她的青丝,低眸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忽然轻声:“你该回家了,阿阮。” 苏阮的心口一跳,祥装睡着。 百里溯的手指温柔的插入她的发间,无限温情:“我知道你在听着。今日若非刺杀者是国师,只怕你我二人就要双双在黄泉聚首。我不能再让你留在宫里了,阿阮。” 若稍许有那么一丁点的把握,他都不会将她推开。 可如今,他连自己的脚跟都没有站稳,想要庇护她,难以登天。 他赌不起,输不起,他不愿哪日一不留神,就只能抱着她冰冷的尸身痛哭,不如,将她放走,她,还有更锦绣的人生。 苏阮仍旧不睁眼。她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一切了结之后。 他的声音里有了些痛苦:“阿阮……” “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到时候我自会离开。”苏阮不忍他如此,终于睁开了眼,紧紧的凝望着他,“……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恩情。”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恩……情……” 苏阮微微一笑:“不问是什么礼物吗?” “别告诉我。”他用手指挡住了她的唇,微笑,“我想享受那一刻的惊喜。” …… “苏姑娘,昨夜可还享受?” 次日,苏阮在一处隐秘的小花园与太子、三皇子约见。 太子未至,三皇子竟色眯眯的盯上她,几番出言询问她的私密之事。 苏阮原本对他无感,这会是彻底变成恶感,皮笑肉不笑道:“春宵一度,美妙至极。” “呵,圣君如此功力,想必另一方面也不差。”三皇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四处游离,“我说……苏姑娘,明日之后,你就无法依赖圣君了,可曾想过去路?” 苏阮貌美倾城,身段上佳,白如美玉,肤若凝脂,乌发如墨。 女人最原始最该拥有的资本,她一应俱全。 三皇子昨夜目睹她的媚态,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今儿迫不及待就来了。 苏阮强忍着心底对他的恶心,道:“我自会回家。” “回家?”三皇子不相信,女子非完璧之身,就嫁不出去,她回家,能有什么出路?三皇子料想苏阮定是故意勾引他,笑道,“你若愿意,可留在我宫中。” 苏阮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厮还真把自己当香馍馍! “殿下美意,阿阮受宠若惊,但是实在愧不敢当。”苏阮道。 “那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三皇子挑眉。 这家伙是从哪里听出说定了这个意思? 苏阮实在不想跟他废话,恰好远远传来救命的脚步声。 苏阮连忙起身,松了口气:“太子殿下。” 三皇子被打断了话题,也只能起身,悻悻的看着苏阮。 太子道:“免礼。” 小花园中一番白玉棋盘,四人恰好坐在棋盘的四面。 太傅开门见山道:“明日之事,可都妥当了?” 明日就是上巳节,宫中会大摆筵席,也是他们拟定行刺的日子。 苏阮道:“我没有问题。只要你们双方到时候别临场又出岔子就行。” 太子道:“你放心,我与三皇兄都协商完毕了。” 苏阮点头:“那就好,一切按计划行事。请二位皇子谨记,我喂他服毒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执行刺杀,否则耽搁的时间过久,只怕他内力恢复,功败垂成。” 三皇子自信道:“你不必管我们,你能下毒成功就够了。圣君谨慎,也不知道你的那碗毒药能不能被他吞进肚子里,否则,准备这么久都是白搭。” 苏阮也笑了一笑,道:“我的命还在二位手中,怎敢不成功。” 太子亦道:“呵,圣君与姑娘感情深厚,喂口酒再简单不过了。” 苏阮道:“我不便与二位过久见面,就此别做,明日,合作愉快。” 太子道:“你且去吧,我与三皇兄再下一盘棋。” 兄弟俩就在玉盘上摊开棋局,展开对弈。 当朝下棋成风,但凡男儿,就没有不下棋的。下棋的输赢,就是男人的颜面。 “三皇兄棋术精湛,素有国手之名,惶恐啊。”太子不紧不慢的一颗颗放子摆盘。 三皇子头也不抬:“你的确应该惶恐,从小到大下棋,你都没有赢过我。” 太子的指尖似乎微微一颤,低眸注视着他:“这次未必,三皇兄。” “那就试一试你的实力。”三皇子自顾落下第一个子,抬头,“走吧,这回咱们来决一胜负。” …… 下完棋的太子与太傅回宫,撞上脚步匆匆的寒仲。 “寒仲!”太傅叫住他,“手里拿的什么?” 寒仲猛然将手背到身后:“是……” “肯定是哪个宫女给的小礼物吧?”太子懒懒的笑道,“明日之事,安排的如何?” 寒仲道:“万事俱备。” “好。”太子道,“你且下去吧。” 回到寝宫,太子让宫女端了晚膳来用。 “太子殿下。”太傅站在他身前,“微臣尚有一事。” 太子道:“你说。” “请殿下安排人手将苏阮诛杀。”太傅低声,“那女人知道太多,又聪明的过分,若不除掉,难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属下知道您宅心仁厚,但是这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我明白。”出奇的,太子没有拒绝,微微一叹,“这几日眼见着阿宸被伤口折磨的痛苦不堪,我才真正明白您所言何意。我待他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想要庇佑之人的残忍,他今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我心软带来的过错。” “不仅仅如此。”太傅很是欣慰,“太子殿下,如若将来有一日墨将军,甚至微臣,做出了危害您、危害云岚的事情,请您毫不犹豫的将我们杀死!为君者,理当断情绝爱,以自己的双手遇佛杀佛,遇仙诛仙,方才成就一方霸业!您现在年纪尚轻,还不能深切体会着一点,日后,自会慢慢明白……” 太傅的教导醍醐灌顶,太子沉默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 翌日。 百里溯下晚朝回来,来到苏阮的寝宫。 苏阮方喝了退烧的药,卧在榻上歇着,逗弄一只小狗。 宫女见百里溯到了,就将小狗抱了出去,她们也全部退下。 苏阮抬起脸:“阿溯,回来啦。” 百里溯轻步走到她身边:“阿阮,我要去宴会,乖乖等着我回来。” “哦……”他从不带她参与宫中宴会,也不披露她的名字,她知道,他心里一早就打算让她回归普通生活,“好……” “你的病,我有些眉目了。”百里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长发,“今晚回来我给你换一副药试试。” 苏阮按住他的手:“伤口如何?” “无大碍,日常行走没问题,不动武就行。” 当时国师偏转方向,没有刺到他的要害和关节,又有内功心法护体,他的愈合速度要快常人许多。 “那就好,你可要小心些。”苏阮的眼神微微闪烁,“不要离开国师大人身边。” 百里溯点头,又叮咛她几句,依依不舍的离去。 苏阮眯着眼躺了一会,身子渐渐有了些力气,掀开薄被,直直的坐起。 面对百里溯时柔软的神色完全抹去,她的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好戏即将上演,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感觉到非常的兴奋,可是今日,她却觉得有些沉重。 棠梨宫位于皇宫西北位置的养生殿之后,常用做宴请之地。 此宫殿以云顶檀木作梁,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宝顶悬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明月一般。殿内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都细腻可辨。 “圣君陛下,侄儿敬您!” “来,我们一块敬圣君陛下,恭祝陛下福寿安康,延绵万年!” 上已节的家宴,皇子、公主们汇聚。百里溯回朝以来都在忙碌,宫里也未曾办过接风宴,所以这场宴席其实算是为他补办的宴会,他,就是宴席的中心。 百里溯昨夜才被刺了一刀,伤口未愈,不能饮酒,全由身边的侍从代劳。 众人怨声载道:“陛下,您滴酒不沾,这不行!” 百里溯以他一贯温和却强硬的态度拒绝道:“各位侄儿见谅,昨夜不慎染风寒,太医嘱托一定不能饮酒。诸位尽兴即可。” 众人只能作罢,轮流向百里溯敬酒之后就散了,各自回位。 三皇子和太子坐在一旁,两人虽未上前敬酒,却一直在留心百里溯的状况,两人不约而同的心道:“圣君如此谨慎,那女人能成功?” 公公尖声道:“舞姬入――” 殿门大开,一列花红柳绿的舞姬迈着小碎步鱼贯而入,她们手中都握着漂亮的羽扇,赤足踏上同时丝竹管弦之乐声也潺潺如流水,翩然起舞。 舞姬们摇曳着身姿,不少的目光都被她们吸引住了。 “三皇子,个个都是精品啊。”四皇子看的乐呵,一脸讨好,“是您安排的吧?” “是太子殿下安排。”三皇子道。 太子道:“皆是我数日前从异地请来的舞队,博诸位一笑。皇兄若有中意的,自可带下去享用。” 四皇子呵呵笑道:“好、好。” 一位侍卫走到太子身后与他耳语几句,太子点点头,又和三皇子叮咛几句,起身,进入偏殿。 棠梨宫的偏殿比外头的宴会还要热闹,舞女、歌姬、伶人都在此做准备。 各式乐器、花样繁杂的服饰随处摊放,满地的残骸,简直像是被打劫过。 眼见一袭明黄色晃入,众人连忙跪下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道:“都平身吧。你们各自忙就是,我随处看看。” 众人道:“是。” 太子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一圈,向角落里对着铜镜试妆的女子走去。 苏阮青丝编作三股,簪一支双蝶戏云白玉钗。 她身着一袭耀目的绯色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裙,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都能慢慢舞动。 她以紫色素纱盖在了颜面,若隐若现的面纱更勾起人的好奇心。 太子心道:“以往倒未注意,苏阮如此绝色。” 他走到苏阮身后,悄然将一包药粉塞入她掌心:“药。” 苏阮收入袖中,轻声道:“殿下何须亲自来,引人耳目。” “是为了告知你。”太子道,“他滴酒不沾,你可能要另想办法。” 苏阮皱了皱眉。 “先走了。” 他一走,偏殿又热热闹闹起来。 苏阮停止了梳妆,但仍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隔了一世再看这张脸,还真美,不过百里溯说过,表象声色,不过皮下白骨…… 再美的人,化作一缕香魂,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铜镜里出现一张银色的面具,隐匿在两个黑色的眼眶之中,露出一双明若星辰的眸子。 苏阮心口一跳,迅速回转身去,哪有半个人影。 眼花了吧…… “霓裳羽衣舞,准备――” 公公尖声道。 “快来快来。” 舞女们涌到殿门前,苏阮亦走入其中,立于最中心的位置,深深吸了口气。 一年未曾跳这支舞,也不知是否生疏。 等宫人传唤可以入内了,这支舞队便小跑着进入大殿。 “哇……”四皇子不觉发出一声惊呼,“这一支更上层啊……” 太子微微笑道:“此乃从别国前来的舞团,恰好路过帝都被我给逮住了,都是绝色之姿。” 原本懒懒散散斜靠着的三皇子这时也坐直了身子,目光轻易在舞女中锁定了苏阮。她太出挑了,一众浅色舞服的舞女之中,唯有她红衣似火,这一堆美人之中,即便是遮盖住了颜面,她亦有一股逼人的美艳,足以吸引全场的目光。 舞女各自摆好位置之后,一位琴师抱琴上前。 那琴师乌发束着白色丝带,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他的面上,大半张银制蝴蝶型的面具遮盖住他的脸,只露出秀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唇,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光。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不少公主都发出了惊叹之声。 连苏阮也不禁多看他一眼。她被安排入这支舞队,是太子在操办,舞队的其他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伶人,想不到还有这般惊为天人的角色。 琴师往舞女之中径直席地而坐,信手抚琴。 他的双手抚过琴弦,抚起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 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 他的出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琴音一响,就抓住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真正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舞姬们随着琴音起舞,原本忙着饮酒的众人都不知不觉放下了杯盏,神色各异的望着她们。 苏阮被众星捧月般拥在舞女之中,她的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双臂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四皇子目瞪口呆:“这个美人我今晚要了……” 连三皇子也赞了一声:“倾国倾城。” 百里溯的双眸如明月之光,目光深深的望着美不可言的苏阮,低声念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念必,抬眸便见那一袭红衣如流云飘到跟前,映入他的瞳中。 一袭绯衣似血的苏阮无限风情的半跪在他面前,她描了精致的妆容,长长的眼线将她明亮的眼睛拉长,抹去了平日里的清纯之色,绽放出无限的妖娆。 她手中托着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纤纤玉指就抚在他的面上,所及之处都能点燃他心中的火光。 “陛下……” 百里溯心中好似有一团火窜了出来,大手一张,直接将她抱入怀中。 苏阮的身子一晃,酒水险些洒出。反手将杯盏放于矮桌之上,顺势偎依入他怀中,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呵气如兰:“陛下……” “阿阮……你好美……” 他由衷的赞叹,她那么美,美的勾魂,美的诱人,美的让他无法自控。 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阿阮……” 这一吻下来,似乎有什么在额际融化。 苏阮的声音更柔了几分:“陛下……” 这一幕倒映在瞳中,琴师骤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愣愣的看着他们。 不过,也就一刻的僵硬,他不留痕迹的接上了曲调,只是那琴音,似乎有一丝乱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夏夜清风,而像是一口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轻柔中弥漫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一滴汗水,悄无声息从面颊滑落,滑到俊俏的下巴上,滴答,如一滴泪,砸落在白玉琴面上,化作一抹幽魂。 他闭上了眼,指尖微微颤动。 此情此景,也无人注意这小小的琴师。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苏阮与百里溯身上。 苏阮本就美艳,细做打扮,更是惊艳全场。 百里溯风华盖世,而此刻展现的柔情更是令人怦然心动。 两人暧昧的纠缠在一起,一触即发,整个大殿都快被点燃了。 苏阮宛然回手,端起夜光杯,再度递到他的唇边,朱唇微启:“阿溯……” 百里溯没有任何的迟疑,嘴唇一张,酒水就顺着喉咙滚了下去。 清凉的液体落入胃中,火急火燎的烧了起来,四肢的力气,在缓缓的流失。 他却好似不知足,硬是仰着脖子将那酒水一滴不剩的饮下。 “你怎么这么好骗……”苏阮注目着他的一举一动,波光潋滟的眼中浮起迷离的笑意,两人谈笑风生,“我给你喝的,是穿肠的毒药啊,阿溯。” 他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无限深情的望着她:“死在你手上,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明显不支,却仍旧紧紧的抱着她不愿撒手。 这一系列细微的变化都在两人之间,其他人看不懂。 唯有早知这一幕的太子和三皇子脸色起了变化,两人对视一眼,暗露喜色。 “下一个舞――” 霓裳羽衣舞的队伍悄无声息的退下,一众青衣飘飘的男伶握长剑进入殿中。 这,是今日太子安排的压轴剑舞。 寒光闪闪的剑刃齐齐出鞘,光芒闪烁,把大殿似乎都照白了几分。 几位皇子不约而同的变了脸,有人试图率先离场,却被身后的侍卫按住了肩膀。 虽然,还没有任何的异动,局面却已凝固。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天罗地网布下来,究竟是要围剿谁? 稍微想一想,也就知道了,胆战心惊的目光向百里溯扫去。 他却只是拥着怀中的人,眼睛沉沉的闭上,好像已疲乏到了极点。 之前那琴师依旧从容自若的坐着,身边的纷扰和乍变的局面好似都与他无关,他淡然的拨弄着琴弦,双手的悦动愈发像是一支妙曼的舞。 三皇子捧着酒杯,面带笑意的饮着,忽然道:“美人在怀,圣君陛下可心满意足?” 百里溯慢慢撑开一条眼缝,淡淡道:“死而无憾。” 三皇子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 他笑的狂妄嚣张,仿若一头雄鹰在天空翱翔那般肆意。 满场的其他皇子们心有戚戚,个个低着头,宛若看到自己的末日。 “既然你无憾,我也就成全了你!”三皇子眼神一凛,“动手!” ------题外话------ 感谢缥缈涟漪的月票,18244995994、禅月的花花,么么哒! 075 别乱想,傻瓜! “咻——砰——” 三支飞羽箭在夜空中呼啸而过,划出三道熠熠的光芒,精准无误的射入箭靶之中,因为力量过大,震的箭靶都摇了一摇。 啪啪啪……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一个沉稳磁性的男人嗓音啧啧赞道:“三箭齐发,同时命中靶心,礼王爷的骑射较之年轻时丝毫没有逊色,真是让人忍不住遥想当年王爷在战场上的英姿。朝廷里这新一批的年轻人,没哪个有王爷这样精湛的骑术。” 满头发白的礼王爷坐在高高的战马上,他身着一袭华贵的暗紫色锦袍,背后负着描金箭筒,手中一柄弯月长弓,颇有几分英气。他已年逾六十,但肌肉紧致,身材高挑,五官立体,完全可见年轻时的英姿。 礼王爷将弓箭递给身边的人,翻身下马,毫不自谦:“现在的年轻人早已过了我们那样的乱世,冲动、贪玩、静不下心,满以为凭借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哪知道这云啊雨啊,其实都是老天爷赏光——平王爷,你说是吧?” 平郡王锦衣华袍,退半步跟在礼王爷身后:“礼王所言深得我心,我也是过了不惑之年才有此领悟。人生在世,谋事在人,成事还是在天。” 外间都传平郡王府与礼王府是死对头,这话说的没错,但也不完全对。其实,两家有数百年的渊源,私交并不少,在没有显而易见的利益冲突时,他们之间至少比帝都的其他王府要亲昵的多。 礼王爷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朝中也并非完全没有优秀的年轻人,平王爷的两个儿子宋离、宋瑾,都是人中之龙。平王爷好福气。” “不敢当。”平郡王客气道,“礼王世子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哈哈,我们也别推诿了,今晚真龙不是在宫里翻滚吗?”礼王爷爽朗的大笑。一众人等步入马场中休憩的小亭,礼王坐下,抿口茶,“平王,不如我们来押注吧?” 平郡王心领神会,呵呵笑道:“不如让他们几个晚辈来赌。” 两位王爷身后,平郡王府的宋瑾、宋离,礼王府的世子御景廉、郡主御景兰都在。四人一头雾水,宋离问道:“不知父王要孩儿猜什么?” 礼王爷道:“猜今晚的宫宴,圣君、太子、三皇子,谁能活下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们都说说看,但说无妨。阿廉。” 满脸赘肉的御景廉舔着圆鼓鼓的独自,滴溜溜转了一下眼睛:“父王,我想是三皇子。三皇子手里的皇城司多可怕啊,一头到晚到处找事儿,整个帝都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他话未说完,御景兰便趾高气昂的打断道:“明明是太子更有可能!虽然三皇子掌管皇城司,但是宫内的御林军是归太子掌管,在皇宫,太子获胜的把握更大。” 宋离沉吟半晌,谨慎道:“依我之见,圣君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些。圣君此次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的回朝,我想,定是隐藏了他人不知晓的实力。若被区区一场宫宴就丢了性命,岂不是成了笑话?” 三人皆有分析考量,也都有一定道理。 礼王爷满意的撸了撸胡须,道:“都不错。你们平日都有关注朝局,本王很欣慰。” 平郡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阿瑾,你如何看待?” 宋瑾一直走在人群最后,区区几日不见,他的神色似乎比往日更为沉稳。他穿着一身紫色直裰锦服,腰间扎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眼角眉梢都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当兄长说话之时,他认真的聆听着,直到父亲亲口来问他,才微微拱手:“回父王,三位都言之有理,圣君、太子、三皇子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要说谁一定会赢,我不能确定。” 平郡王不悦道:“打马虎眼!叫你说你就说……” “如果非要说谁一定会赢,那自然是父王和王叔。”宋瑾沉声道。 平郡王道:“什么?” 宋瑾从容道:“不论今晚博弈结局如何,但凡有一方损伤,皇族内部必然会出现矛盾,一场恶战再所难免。内乱一起,势力必然消弱,介时父王和王叔接手部分皇城司也不是不可能。”他拱手,“恭喜父王和王叔。” 礼王爷噗嗤一声大笑:“平王爷,你养了个能干的儿子啊!必成大器、必成大器啊!” 宋离抿了抿唇,目光淡淡扫了弟弟一眼。 廉世子更是目露妒恨。 礼王爷严苛,对待亲生儿子也很少夸赞,眼下廉世子当然恼火的很。 平郡王呵呵一笑,脸色缓和不少:“王爷过奖。” “还是拭目以待吧!我倒期待圣君活下来,毕竟是先帝认定的后裔。”礼王爷当初随先帝征战四方,感情深厚不是一星半点,“对了,圣君带回来的那女人,身份调查出来了吗?身份捂的这样严实,竟半点风声也不透露,实在蹊跷。” 平郡王摇头叹道:“我调动所以关系网去查,也未查到。” 礼王爷道:“究竟是不是苏家那丫头?” 平郡王道:“尚且不能定论。苏家丫头的确失踪,但还没有证据表明受圣君宠爱的女人是她。” 百里溯将关于苏阮的一切消息都掩盖了,知晓他们当日被擒之事的目击者,也都被以各种理由闭上了嘴,所以,宫外之人根本探求不得她的身份。 宋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的踩着父亲的影子,一言不发。 那天晚上在城门口的事情他没有忘记,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罢了,若圣君今晚落败,她大抵也得死,等事情结了再查不迟。”礼王爷道,“走吧,回去了,明日还有大事,今晚要做好长足的准备。” …… 百里溯靠在苏阮怀中,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不是想象中的毙命剧毒,这种药,让他的四肢发软,浑身无力。 他不安,很不安,非常不安。 他宁可她用药毒死他。 这样让他半死不活的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目睹局面的变化却无力改变……而他更担心的,是她会做什么傻事。 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努力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根根掰开手指。 他看着她美丽的面容,拂去了面对他时的温柔,变得坚韧而杀意。 像是一柄深藏在剑鞘中的利刃,蠢蠢欲动的等待出手的机会! 随着三皇子吼出这声“杀”,场面彻底变成了混乱的屠宰场,有人哭的求饶,有人惊慌失措的想逃跑,都被无情的抓了回来,那些本就势力弱小的皇子、公主,满脸惊恐的巴巴跪在地上,对这局面完全不知所措。 太子仍旧坐在原位上,他未将过多注意力转向百里溯,而盯住了戴着面具的琴师。仔细的观察了小片刻,他微微侧过脸,与太傅耳语:“那琴师似乎不是三皇兄的人,是我们的人吗?” 太傅警惕:“这支舞所有的人都是三皇子安排。但这个人,好似是从上一支舞就未退下场。上一支舞的人是我安排的,除了苏姑娘,其他人都是伶人。现在也不好去将他揪出来,留心着便是。” “谁能斩下圣君的人头,黄金百两!” 三皇子持续的发号施令,他的眼中被即将到来的胜利灌满,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原本他们计划低调处理此事,毕竟圣君在朝威望颇高,当众击杀难以收场! 可是此刻,看着宫殿内所有人恐惧的眼神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要杀鸡儆猴,他要借此来树立他的威望,他要所有人臣服在他脚下! 十几个男伶同时转变剑锋,长袍一抖露出黑色的劲装,挥剑向百里溯冲去。 一时之间,大殿里银光突闪,尖叫一片。 百里溯虚弱的倚着铜桌,眼见着那些人挥剑冲到跟前,又被剑气给劈了出去,眼前晃过一抹衣角,国师从他身后跃出,跳在身前的矮桌上,长剑抽出:“谁敢动圣君一根汗毛,老夫就要他死在这里!” “垂死挣扎。” 三皇子拍手三声,大殿顶沿又跳下四个黑衣人,摆开阵仗配合着男伶的攻击。他们极其熟练的迅速围成一个大圆圈,团团将百里溯和国师围在其中,一步步步履整齐的向他们靠拢,试图用这种方式将他们围杀。 国师坚定的捍卫在百里溯身前。 三皇子胜券在握,饶有兴致的抱着双臂观察着那边的状况,满心期许看见百里溯喋血三丈的模样。 正兴奋的等着结果,冷不丁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灵动的女声:“三皇子。” 三皇子回过头,看见是苏阮,脸上立马变换了表情,浮起色眯眯的笑容,俯身贴在苏阮耳边道:“苏姑娘,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你的诱惑,难道圣君对你神魂颠倒……” “是吗?”苏阮微微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露出贪婪的神色,她微微抬起脸更近的贴近他,甚至故意在他的耳后呵出一口热气,“日后,还要仰仗您……” 听到她的奉承之言,三皇子更是心猿意马,目露惬意。 乘此机会,苏阮手中的寒刃摸出,对准三皇子的小腹,狠狠就是一下! “啊!” 三皇子赫然发出一声惨叫,鲜血如泉涌。 他惊诧的捂住小腹:“你这个贱女人!来人——” 围剿百里溯的属下顿时抽身向他奔来,同时大殿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太子的人如一阵风杀了进来,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羽林卫的戎装,长剑凛然。 一部分羽林卫冲到太子身边将他严密保护,一部分人与三皇子的人马厮杀。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落荒而逃,却被羽林卫一一抓起,全部带下去。 大殿里的局面骤转直下,三皇子连着发出几个信号都未有援兵支援,到这时候才慌了手脚,而身前,苏阮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他慌乱的步步后退,直至摔倒在地,仍旧不断的试图往后爬行,直到抵上大殿的墙面。 “不解吗?恐惧吗?害怕吗?三皇子殿下,今天的被捕食者,其实是你。”苏阮的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却令三皇子感到胆战心惊,“你,就是我要送给陛下的礼物,确切的说,是你手上的皇城司。” ……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如你们所言,刚才我所说的每句话都只是骗取你们的信任意图脱身。我绝不会背叛圣君陛下,更不可能与你们一同谋害他。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据我所知,您不久前遇刺之事的凶手还未找到,这件事是谁做的,您非常明白!相较于根基未稳的陛下,三皇子是更急需解决的敌人。” 数日之前,苏阮跪在太子身前,字字铿锵。 “我希望我们合作,把三皇子解决掉,更可以把皇城司收入囊中。听起来有些不可能,但是我有详细的、万无一失的计划,你们可以先听我的计划之后再说决定!” “圣君入宫,为立威拿三皇子开刀。三皇子最好颜面,肯定怀恨在心,他比你们更想杀圣君!但是要凭借他一人之力还非常冒险,太子主动找他提合作,他十之八九会答应。若他拒绝,我们就尽力满足他的要求,只要他第一步答应合作,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你们双方协商行刺圣君之事,尽可能的满足他,膨胀他的私欲,再偷偷将举办宫宴当天的人手全部换掉……” 太傅道:“你所说的有几分意思,若你能劝服三皇子,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我能劝服他,不过需要您帮忙。”苏阮道,“请将肃亲王府的人请入宫一趟。” …… 明白苏阮是如何步步为营的算计他之后,三皇子的脸色煞白如纸。 他的确是疏忽大意,竟被这女人的美色蛊惑! “虽然我落入你们的陷阱,但,你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杀死我?”三皇子咬牙切齿,“只要我一死,皇城司就会暴动,介时你们所有人都得为我陪葬!” “是啊。所以,把皇城司的虎印交出来吧。”苏阮低眸凝视着他。 虎印的持有者能就是皇城司的首领,此物落在普通人手中就是块废铁,但对具有皇族血统的百里溯而言,无疑是一枚利器。 “虎印?”三皇子冷冷的嗤笑,“就凭你?你在做春秋大梦吗?杀了我吧,我要你们全部陪我一起死!” 不远处的太子闻言挑了挑眉。 虎印就在三皇子身上,可是抢夺不来,因为它存放在一个机关锁之中,除了三皇子无人能打开。否则,他们何须在这里和三皇子废话?当初他和苏阮达成协议之时,苏阮承诺过他,会用她的方式将虎印取出,也因此,他才答应了合作的请求。 所以,现在他刻意将苏阮和三皇子远远的隔离在人群之外,他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苏阮。 苏阮和三皇子面对面的博弈仍在继续。 “三皇子……”苏阮忽然半跪下身,长发散落在他疯狂的面容上,粉唇贴上他的耳际,“据我所知,你这人虽然无情无义,但你是丽贵妃一手带大,与她感情深厚,丽贵妃的女儿、清樱公主亦是你心头珍爱。丽贵妃如今在冷宫之中,清樱公主在嫏嬛行宫,你眼下这般执拗的不肯交出虎印,有考虑过她们的安全吗?” 三皇子登上帝位之后,将早被打入冷宫的丽贵妃接出来尊为太后,又把血亲清樱公主立为皇后。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险些动摇皇权,但是三皇子一意孤行,任何人都置喙不得。 苏阮知道,那两个女人应当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你……”三皇子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阮,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知道……” 丽贵妃和清樱公主早就被他严密的保护了起来,他正是怕她们成为旁人要挟他的把柄! 眼前这女人,怎会知晓? “你今天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了,但是她们还可以被送出宫,平安的过下半生,我保证。”苏阮的双眸浮起一抹流光,“谋权之人,死于朝斗,还能保全自己想要保护之人,也算是大幸。你若执意不愿意交出虎印,那么我们只有今晚就去铲平皇城司,到时候帝都血流成河,何等壮观……” “呵,想不到我堂堂三皇子竟然栽到你的手里。”三皇子忽的冷笑,“你以为拿了虎印,圣君就安枕无忧了吗?” 苏阮平淡道:“当然不是。以后的路,要他自己去走,我只是尽我的绵薄之力。” 三皇子咬牙道:“你这个蠢女人!太子不会放过你!” 苏阮轻声:“我知道。” “哈……哈哈……”三皇子仰天大笑,突然大声道,“你觉得,虎印,我会给你,还是给太子?” “想挑拨吗?”苏阮亦不动声色的将声音拉大,“我和太子达成一致,皇城司对半分。你要知道,光是谋害你这个罪名就要太子花上好大力气去抹平,倘若他还想加上谋害圣君这一条罪名,只怕马上就会被群臣轰下台,您说是吧。太子殿下。” 她不光在说给三皇子听、也说给太子听。 太子微微眯了眼,看着她,轻松的笑了笑:“一口吃不成胖子,这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们协商完了?” 三皇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终于,发着抖、慢慢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机关盒。 苏阮见识过这种机关锁,内有六个排序的暗扣,但凡扣错一个都不能打开盒子。错误超过三次就会永远琐死。一旦锁死,内部的某个暗盒就会打开,腐蚀性的水将物件腐烂的渣都不剩,这,也是她今天耗费诸多口舌的原因。 三皇子颤抖着手、一个个将暗扣对上,对到第六个时,盒盖打开,巴掌大小的虎印静静的躺在盒内。 苏阮拿起虎印,顺手将匕首插入三皇子的心脏,鲜血飞溅。 这一下下手太狠了,在场无人不心中一颤。 “礼物总算到手了。”苏阮在心中长长地吁了口气,以袖轻柔的擦去虎印上的血迹,转身走回百里溯身边。 百里溯依旧只能全身僵硬的坐着,他试图用内力划开这绵绵之毒,却毫无办法。 苏阮平安的从三皇子身边走回来,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轻松之色,反而是一抹深深的绝望。 苏阮半跪在他身前,将虎印放入他的掌心,笑的美丽而清雅:“这是礼物。” 他手指僵硬,她将他的手握紧,道:“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也要提醒你,皇城司的兵力分太子一半,能让你站得更稳,平郡王府与礼王府可都不是吃素的啊,当下之迹,唯有携手才能对抗。” “阿……阮……”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中忽然溢满了泪水,“快……走……” 在苏阮背后,太子的人手纷纷亮出兵器,首当其冲乃是不久前被苏阮一花瓶砸晕的寒仲,他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毫不犹豫的就向着苏阮冲来,凌空一跃就落在她的背后,一剑往她的心口刺去。 “不……” 百里溯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就在眼前发生,那柄长剑,就要夺取她的生命—— 却突然,有人动了。琴师的脚步如光如影,刹时窜到苏阮身后,飞起一脚把寒仲踢出去十几丈之远。 苏阮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整个被人抱起,回过脸,对上那张美丽的银色面具。 她心口一跳,不自禁脱口而出:“哥哥!” 琴师抱起她凌空一跃,远远躲开人群,低喝:“抱紧我!” “杀!”太傅一声令下,不光殿内所有的侍卫都向他们冲来,连国师都纵身向他们飞来。 不能留苏阮的活口! ——在谋权者的心中已经达成一致! 琴师方落地,一回手长剑扫出,一道紫光凛然的剑气破空而出,瞬时斩杀七人! 喋血三丈! “朝中还有这等绝顶高手!” 国师的脸上突然显露出难耐的兴奋,身影急如闪电,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牛狂奔向琴师。 “不对!”国师突然急刹住脚步,惊恐的回头。 琴师刚才挥出的一击剑气并未随着斩杀七人而消散,反而在半空中清晰可见的汇聚成一股长龙,气势如长工贯日,撕咬咆哮着直奔百里溯而去。 “陛下!”国师翻身回撤,挡在百里溯身前,被打的吐出一大口血来,功力废了大半,连站也站不起了。 太傅大怒:“杀!他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杀掉他!我还真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能一人对抗千军万马!” 门外又有数十人冲了进来,这次进来的是比侍卫们更高一等的精锐杀手! 大殿俨然已成战场! 以二人之力,对抗如潮水涌来的敌人。 “到我背上来。”琴师半蹲下身。 苏阮迟疑:“逃不掉的……” “上来!” 他不由分说的背起她往外冲,无数的人如潮水向他们涌来,想冲出去,只有一条路,杀!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他的衣袍被血染的通红,长剑毫不留情的划开所有拦路之人的胸膛,绚烂的剑式好似火树银花,又好似一场精美绝伦的舞蹈,带着一股妖冶而嗜血的美丽。 琴师硬是这般背着苏阮,踩着鲜血一路杀到了殿门前,门外,又有十几人涌来,他轻盈一跃,踩住一个人的脑袋借力跳上殿中的横栏,不住的以各个突出点在支点往上跳跃,直至跳上天顶,攀住那颗巨大的夜明珠,毫不迟疑的一拳直接打破天墙,飞身而出。 “砰!”宏大的声响如雷贯耳,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苏阮亦被这一声巨响震的耳膜发痛,抬头望去,两人已经在宫殿的屋顶落下。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在遥远的天边,月白色的光芒温柔的扶照着大地。 所有的血战,似乎都与这天地间的平静无关,都在这徐徐的月光之中偃旗息鼓,寂然无声。 琴师微微蹲下身,奔跑,起跳,凌空一跃——不可思议的跳跃长度,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另一间宫殿的顶上。 苏阮紧紧的攀着他的脖子,闻着熟悉的气息,下巴依靠在他可靠的肩膀上。 还是在他身边最安心吗…… 大殿里的人张着嘴,一脸愕然的望着两人消失在天际。 殿外又骚动起来,有人追了去,有人在大叫:“三皇子被刺身亡!” 寒仲捂着伤口走近太傅:“大人,要去追吗?” 太傅道:“不必追了。” 苏阮身上有剧毒,过不了今夜就会毒发而亡。而且,三皇子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刚好利用他们来吸引视线。 当务之急,是将皇城司的事情解决! 太傅道:“太子殿下,这里还有后事需要收拾,请您先回寝宫!” “嗯。”太子的神色微微恍惚,“寒仲送我吧。” 寒仲护送太子回宫。撇退其他侍卫,太子问道:“是阿宸吗。” 寒仲咬了咬牙,抚上自己腰上的伤口。他知道,那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身姿和动作都很像他,不过,他的伤口还未愈合,稍微动一动就要流血,怎么可能还去救人。”太子也不等他的回答,喃喃的自言自语,“他不要命了吗……那个女人是他什么人……” 寒仲的脚步慢慢停下,突然噗通跪了下去:“殿下,前日将军找到我,让我去宫外给他弄曼陀花……” 太子反问道:“曼陀花?止痛的药?” 寒仲满脸纠结的低声:“曼陀花研磨成粉,加以其他药材配比,灌入伤口之中,可麻痹四周,数个时辰内感觉不到疼痛。” “你疯了!”太子勃然大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寒仲!用了那个感觉不到流血,血流多了,他也就……该死!” 寒仲泪目:“将军他说实在不放心殿下您……属下信以为真,熟料他是为了——” “不必说了!”太子的脸色难看之极,“马上叫上太傅,去追!” …… “呼……呼……” 墨宸剧烈的喘息着。 杀了多少人,他已经记不清了。剑上、身上、脸上,全是湿淋淋的血,厚重的呼吸,带着血腥的气息。 蝴蝶面具在打斗中掉落,绝美的脸庞被鲜血渲染的通红,连那双剔透的眼睛,都沾染了血色。 他们已经逃出皇宫、逃出帝都,奔逃在无边的黑夜之中,闯入一片未知的低矮草丛。 身后三皇子的人还在穷追不舍,大有不把他们抓回去不罢休的架势。 帝都的天幕,被火把照亮,宛如白昼,今夜,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今夜之事,必须有人出面承担责任。 眼前这两个人,无疑是最好的承担者! 前方被一方无比的湖泊拦住去路,墨宸一把抱住苏阮,毫不迟疑的往水中一跃:“抱紧我!” 砰! 一声巨响,两人同时翻滚入水。 落水之后,墨宸才发觉自己严重判断失误。距离使用曼陀粉过去好几个时辰,他本就开始感觉到伤口痛的厉害,被水一泡,整个胸口都撕心裂肺的痛了起来,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他全身麻痹,根本无法游水,只能沉沉的往水下沉。 苏阮懂水性,在水中也毫无压力的游曳着,突然发现墨宸直直的往下沉没,她大惊失色,连忙游过去拉住他,拍打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墨宸缓缓睁开眼睛,嘴唇一动,一串泡泡涌了出来。 他眼睛一闭又要往后栽倒下去。 这样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正常浮水。 苏阮悄悄浮起,抓过一根芦苇杆吸一大口氧气,回头吻上他的唇,将空气渡给他,一边拍打他的脸以图让他保持清醒的意识。 “阿阮……”墨宸总算略微清醒了一些,他的嘴唇轻轻颤动,发着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清瞳中水光潋滟晴,“为什么……” 隔着透明的湖水,那样多的痛心在他的眼睛里满满的溢出来。 苏阮忽然想起之前在大殿之内的一幕幕,好像明白了什么,张开双臂抱紧他,缓缓挪动嘴唇:“别乱想,傻瓜……” …… 这一片水域浮着厚厚的水草,皇城司的人追到此处不见二人的踪迹,只能茫然的四顾张望。 他们在岸边等了很久,水中也没丁点涟漪浮起,只能认为是跟丢人了,回撤离去。 苏阮从水里冒出,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拖着墨宸的身躯上岸。 “哥哥……” 墨宸已经昏迷了过去,苏阮在他耳边唤了几声也没有反应,便有些急了。她想起他不久前受的剑伤,撕开他胸口的衣襟,便是一愣。他伤口的位置被厚厚的布缠上,一层层的打开来,赫然是被完全撕裂的伤口。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因为过分的发力而再付被撕裂,长长的一道伤口印在胸口,鲜血如汩汩泉水往外涌。 苏阮吓白了脸,笨拙的用手捂着他的伤口,又记起百里溯止血的方法,手忙脚乱的给他包扎。 远方渐渐有脚步声传来,隐约听见太子的声音,此刻于苏阮而言简直是天籁! 她大喜过望:“我们在这里!” 被抓也不要紧!只要能救他,只要他能活下去…… 太子、太傅带着人马追来,迅速将他们围拢。 看着躺在地上的墨宸,太子立马跳下马,焦急:“阿宸!” “殿下!”太傅拉住太子,“来人,把他们抓起!” 苏阮急道:“先救他!” 太子抿了抿唇,他并不知晓苏阮与墨宸关系匪浅,目睹这一幕,也大抵猜到了些许,道:“把那个女人拿下,阿宸交给大夫。” “谁也别想……”奇迹般的,墨宸居然用剑支撑着再度站起,本能的拦在苏阮面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放肆!”太傅怒道,“墨宸,你身为太子亲信,今晚做了多少错事?!太子还愿意过来救你,是太子宅心仁厚,太子看重你!你——” “不必多言……”墨宸微弱的喘息着,微微侧目,低声,“我拖住他们,你走……”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只能凭声音来判断对方的人数,足足有上百人…… 以他这样的伤势,两个人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但是拖一会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阮缄默的望着他,她将太子他们引来,是为了救他,可是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忽然释然了,他说过“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他也正在实践这一点,她,为什么要拒绝?走上前攀住他的腰,柔声:“别勉强,哥哥。我服了七日醉,今天就是第七日,无论如何也没救了。” 墨宸一愣,转脸看着苏阮。两人的目光交汇,同时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他终于失声笑了起来:“好啊……” 他举剑点住了太子的方向:“那太子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太傅怒道:“你!墨宸,你明知道太子是故意赶来救你——” “不需要。”墨宸冷冷打断。 太傅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咬牙切齿:“敬酒不吃吃罚酒……” “够了!”太子打断太傅的指责,眼神复杂的盯了墨宸许久,“我们走。你好自为之吧,墨宸。” 墨宸道:“多谢殿下成全。” “呵……”太子发出一丝异样的嘲笑,带着人马离开。 没有拿到解药,也没有让墨宸获救。 …… 清凉的湖风温柔的吹拂过面庞,万丈霞光如火莲,留下温暖的色彩。 苏阮轻轻靠在墨宸的肩上。 “太快亮了……” …… “公子,还活着。” “把他们俩带走。” …… “唔……” 苏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黑漆漆的,不透一丝光线。 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送到唇边,诱人的清香直接从鼻子里钻进来,苏阮的肚子咕嘟响了一声:“谁?!” “稀饭,不喝?”男人的声音有点凶。 听出了是谁,苏阮死死的抿着唇,脸色变了变。 “真是不知好歹……”宋瑾又蛮横的把勺子往她嘴里送了几分,“快吃!真是无情的女人,睡了几天,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苏阮实在没办法了,张嘴吃了一口。温热的清粥,很美味。 她只吃了两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墨宸呢?” 宋瑾的勺子猛然停了,没好气道:“不知道!你把你自己顾好就得了,还管他……” 一边啰啰嗦嗦一边又给苏阮喂饭,苏阮却抿着嘴唇不肯吃,他恼了,啪嗒放下碗:“英雄只负责救美,他虽然也挺美,但我不好这口。” 苏阮轻声:“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送他回苏府之后就没管过了。不过听闻太子派了御医救治。”宋瑾简短道。 他是真的不想多提,那天的事情…… 苏阮听到这里就放心了,还活着,她还能再见到他。 宋瑾看见她的神色忽然就和缓了下去,微微一叹,捧起她的脸,“满脑子就惦记着他,你还记得别的吗?” 她撇嘴:“圣君无忧吧。” 宋瑾心里一团火冒了出来,声音大了几分:“无忧、无忧,完全无忧!他们都好着!” 苏阮被他喝的退了几分,脸上露出几许不安,宋瑾又不忍心了,放轻声音:“对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这家伙,闹了半天情绪原来是在等这句话?苏阮道:“多谢。” “干瘪瘪的……”宋瑾不满,“能不能稍许带些感情?” 苏阮垂下眼帘:“很感谢你。” 黑暗中,忽然没了声息。 然后苏阮的脸颊一热,是他温热的唇,蜻蜓点水的吻过,笑:“自己人,不用谢。” “你……”苏阮莫名的被他占了便宜,恼羞的往旁侧躲去,“宋瑾!” “你躲是没用的,好不容易你你瞎几天,这几天我可得把该干的都干了。”宋瑾开怀大笑。 苏阮摸着黑就是一脚踹过去,却被他抓住了脚踝,“你这花拳绣腿的,想打谁?” “放手!”她当真发怒了。 “我看你和别人都挺温柔的啊,怎么跟我就这么凶……”宋瑾悻悻的放开她,复又断气碗,“还饿不饿?” 她堵着气不做声。宋瑾靠近来,舀起一勺子粥:“我亲自熬的,好喝吗?” “不好。”张嘴,一口口吞下去。 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然后附在她耳边道:“还能见到活生生的你,真好啊,阿阮。” 苏阮不做声。 “过几日毒解了,眼睛就会复明,别担心。你家那边,也一切安好……”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我和苏雪的婚事,也快了。” 话刚落音,看听见门外响起熟悉的女声:“阿瑾!” ------题外话------ 最近这更新时间如此飘忽,不是我的错,各种被审核…。我改文都改到要疯了唉~ 076 相思旧梦 苏阮的身子几乎是本能的,不自禁颤了一下。 宋瑾贴得近,立马察觉她的不安,抚上她乌黑的长发,轻声安慰:“别怕!上回在苏府发生的事情,只是有些误会,我母妃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苏阮并不惧怕平王妃,只不过此时刚从噩梦中苏醒,眼睛又看不见,骤然听到平郡王妃的声音,仿佛重回到过去,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再一想,自己竟然在平郡王府中,更是愕然。 宋瑾竟那么大胆的把她带回家中,这岂不是平白又生事端…… 宋瑾不知苏阮所想,只觉得她小小瑟瑟的分外惹人怜惜,直把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给牵引了出来,柔声:“母妃和我感情笃深,我这么喜欢你,她一定也会善待你。这次将你接到平王府之事,我没有对外声张,只告诉了母妃一人,这些日子都是她在派人照顾你,你可以放心。” 苏阮“呵呵”一笑。 也许平郡王妃不是恶人,她并没有出手去杀害他人,她只是个喜欢搬弄是非、踩在别人脑袋上风光无限、所有人都要对她言听计从的贱女人而已,她做的事情,比恶人做的还要恶心一万倍。 “阿瑾!”平郡王妃又唤了一声,“在里面吗?” “我在。”宋瑾前去开门,恭敬,“母妃,早。” “嗯……” 一袭华袍的平郡王妃在三个侍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满头的珠翠琳琅作响。 宋瑾立在旁侧,毕恭毕敬道:“母妃,还没来得及去向您请早安,望您不要见怪。” “不要紧,都跟你说过,上朝就不必来母妃这儿请安,白白浪费时间,多在榻上眯一会更好,省的你白日打盹。”平郡王妃言辞里是对宋瑾无限的关爱,她见他还穿着简单的便服,嗔道,“你这孩子,都到上早朝的时间了,怎么还不换朝服?” 宋瑾笑道:“我这就去换,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你不会在这里守了一宿吧?你别光顾着照顾别人,把自己给害病了呀,告诉母妃,昨晚是不是又守了一宿?” “没有……”宋瑾咽了口口水,“真的没有,母妃。” 平郡王妃信了:“早膳用了吗?” 宋瑾摇摇头,又点点头,头皮一阵发麻,恐怕又要迎来狂风暴雨了。 “我就猜到你不会用早膳,特地让厨房做了汤羹,你喜欢的银耳莲子、丹参……” “不用麻烦了!时间赶不及,我换衣服就去上朝,汤羹都留着回来吃吧。”宋瑾连忙打断母亲无止境的啰嗦,他回头看了一眼苏阮,喘口气,“母妃,阿阮终于醒了。” 苏阮屈膝坐在榻上,耳边听着平郡王妃的叮咛,神色平淡:“见过平郡王妃。” “终于醒了啊,不枉费你这么多日悉心照料。”平郡王妃的话当然是对着宋瑾说的,又摸了摸宋瑾的头,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儿般温柔,“你别在这里杵着,赶紧去把朝服换上,等会耽搁时间,你父王又要大怒罚你。这边我来照顾便是。” 宋瑾点点头,道了声谢谢母妃,就放心的随着婢女去隔壁房间换衣服。 平郡王妃的目光这才扫向苏阮。 苏阮屈膝跪坐在榻上,她纤瘦的身躯因这连日的鲜少进食而愈发单薄,身上穿的是过分宽大的衣袍,眼睛被白布蒙上,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床单上,看起来楚楚可怜。 平郡王妃生平最恨就是这样一脸柔弱可怜的姑娘,就跟平郡王日前新纳的妾室一样! 她的眼中划过一抹寒光,娓娓几步上前到榻边,弯腰握住苏阮的手,柔声,“苏姑娘,可感觉身子好了些?” 苏阮的眼睛看不见,只听得环佩琳琅作响,浓郁的胭脂水粉味扑面而来,双手骤然被握住。 她来不及抽手,抓着她的手便暗暗使力,长长的护甲掐进她的皮肉,痛的她低叫一声。 “阿阮?”宋瑾就在隔壁的耳房换衣服,闻声连忙走了出来。 平郡王妃悄然的松开手,苏阮的手上留下了几道血痕,痛的直抽冷气。 “怎么了?”宋瑾远远看见苏阮捂着自己的手,快步向她们走来。 平郡王妃歉意道:“啊,这新购的护甲真不好使,一时未留意划伤了你,痛吗?” 宋瑾被尾随上来的侍女拉住了:“五公子,您的衣服还未换好!” 宋瑾停了脚步,隔了数丈的距离看着苏阮:“有事吗,阿阮?” 苏阮松开手,悄悄把手背到身后,轻声:“没事,只是不小心被划到了。你快去换衣服吧,上朝别迟了。” “是啊,公子,时间很紧,快回来吧。”侍女也催促道。 宋瑾犹豫了一下,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平郡王妃挑衅不成,目露诧异。 苏阮和她虽然只有区区一面之缘,印象却相当深,这,可不是苏阮的风格啊! 平郡王妃一心要挑起矛盾,又弯腰凑到苏阮耳边:“哈,怎么就怂了?上回的锐气哪儿去了?竟在这里委曲求全,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绑着我平王府了?呵呵,姐妹俩都是一个德行,从骨子里放荡到骨子外,见到有权有势的男人就恨不得爬上去以身相许……” 平郡王妃愈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苏阮愈是从容不惊:“郡王妃,您只是无心之过,不必歉疚。” 被抓了一道血痕,就算告诉宋瑾,也会被平郡王妃以“不深”为由撇掉关系,有何意义? 平郡王妃认定苏阮寄人篱下,不敢与她冲突,噗嗤一笑,对身旁的侍女道:“将‘热’汤拿来。” 她故意咬重热字,然后欣赏着苏阮脸上略显慌乱的表情。 侍女递上一碗滚烫的参汤,这,是刚从小厨房里端出来的沸汤,落在皮肤上绝对效果惊人。 平郡王妃故意将参汤拿到苏阮的眼皮子底下搅拌,让那股热气冲上苏阮的脸:“苏姑娘,你看你细皮嫩肉……” “啪!” 平郡王妃半句话还在嘴里,突然苏阮抬起手往前一推,装满参汤的汤水向着她打翻过去。 满满的一碗热汤往平郡王妃的胸口淌下,滚烫的汤汁浇灌着胸口,平郡王妃失声尖叫:“啊!” 苏阮亦被溅起的汤羹烫了几下,相较于满身狼藉的平郡王妃,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她却呜呜的低咽起来,边哭边唤道:“阿瑾!” 宋瑾从耳房飞奔而出,他已换上一身笔挺庄重的暗紫色朝服,玉冠束发,英武俊朗,行走如风,三步两步奔到苏阮面前,噤若寒蝉:“怎么了?” “手好痛……”苏阮哽咽出声,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噗通砸在宋瑾的手心里。 她的手背上几点烫伤的红印,还有之前被平郡王妃抓伤的痕迹。 宋瑾心疼的捧起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上吹拂:“赶紧拿药来!” “好痛……”苏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索性倚到他怀里,“好痛……” 宋瑾一面抱住她轻声安慰,一面愤怒的抬头看向平郡王妃,声音失控:“母妃,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平郡王妃一身的狼藉,见到宋瑾这么宝贝苏阮已经是一肚子的火了,现在还要被儿子说,气的呲牙咧嘴,头上都快冒烟了:“阿瑾!母妃替她喂汤,是她撞翻碗……” “阿阮现在看不见!”宋瑾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语,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意,音量也不自觉放大,“请您小心!” 平郡王妃被宋瑾喝的哑口无言,手指发着抖指着宋瑾:“你……你……好啊……” “瑾公子,王爷在催您走了。”门外的仆从道。 “就来。”宋瑾回道,稍许平下怒气,“母妃,今天还是让我的侍婢照看阿阮吧,您溅了一身的汤水,便回去休息。” 平郡王看着瑟缩在宋瑾怀里的苏阮,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华庭、华菱,进来照顾。”宋瑾吩咐道。 两位侍婢进屋来。宋瑾道:“今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苏姑娘。” 两位婢女道:“是。” 苏阮在宋瑾怀里也渐渐止住了眼泪,只是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宋瑾疼惜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柔道:“上了药就不痛了,别哭。阿阮,我去上朝了。” 苏阮点头,又抓了他的手:“早些回来。” “嗯。”宋瑾不放心的回头瞥了一眼平郡王妃,“母妃,我们一同走吧。” 平郡王妃明白宋瑾这是故意在将她支开,心里简直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憋屈的快发疯。 脚步渐渐远去,四周又变得鸦雀无声。 解决了平郡王妃的苏阮倚靠在床栏之上,淡淡的叹了口气。 看宋瑾的意思,原是要平郡王妃留下来照顾她。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如此信任他的嫡母…… 平郡王府绝不是个久留之地,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何时能复原,何时能回家。 家中现在如何了呢?祖母应当出殡了吧,父亲和大哥回来了吗? 哥哥到底如何了?阿溯又还好吗…… 过了会,有脚步走近,手被人托起,清凉的药膏涂在烫伤的位置,疼痛慢慢消息。 少女俏笑的声音道:“苏姑娘,您真好福气,我家公子从来没向王妃发过脾气,为您这是头一回……” 苏阮缄口不言,但愿不要给宋瑾带来麻烦才是…… 怒气冲冲的平郡王妃回到阁楼,换了衣服、上药之后坐在厅堂中闷不做声的喝茶,喝着喝着一甩手,就把昂贵的元花青瓷杯摔到地上,把厅堂里的婢女们们吓得浑身一抖,全部齐刷刷跪在了地上:“王妃息怒!” “该死……”平郡王妃不解气,一反手将满桌子的瓷器都拂到地上,碎片飞溅,“一个恬不知耻的商户女儿,竟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算什么东西?仗着阿瑾对她有几分迷恋,胆敢在我面前卖弄!我若不狠狠的惩治她一笔,就枉费坐了平郡王妃这个位置!” 侍女们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唯有平郡王妃的贴身侍女还敢接几句话:“王妃,现在瑾公子不在府上,不如让奴婢过去好好收拾那个小贱人,一定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平郡王妃冷淡道:“收拾?怎么收拾?” 侍女道:“奴婢将折磨的痛苦万分,表面上又看不出任何痕迹,就算她向瑾公子投状也师出无名。” 这话一出口,厅堂里的其他婢女都抖了抖。 “别蠢了!阿瑾将她放在自己的别院里,就是为了保护她,你明目张胆的过去用刑,逃得过耳目的眼睛吗?我总不能为了对付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儿子背心。” 平郡王妃还没有被冲昏头脑。 而且,肉体折磨算什么?既然要对付苏阮,就要让她生不如死! 怎么才能让她生不如死?平郡王妃冥思许久,为今之计,也只有靠儿子来帮忙了! 虽然她答应宋瑾,绝不将苏阮在府上的事情捅出去,但如今苏阮都欺到头上来了,她怎么可能还忍着?! 平郡王妃吩咐道:“让世子爷回府后就过来一趟。” 午膳时分,宋离下了早朝回府,收到通传,立马赶来向郡王妃请安。 厅堂里还是满地狼藉来不及收拾,宋离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残骸,走进屋子:“这是怎么回事?” 平郡王妃一看见宋离,就满腹委屈的垂起泪来:“离儿——” “你们赶紧把东西收拾了,扎到母妃的脚怎么办?!”宋离喝道。 婢女们忙上来收拾。 “整理完就全部出去。”宋离估么着母亲受了极大的委屈,把其他人都撇开了,走到母亲面前,温声,“母妃,是谁惹的您这么生气?” 平郡王妃以手绢拭泪,愁眉苦脸:“唉……” 宋离关切道:“母妃,有什么事您就跟孩儿说,孩儿一定替您出这口恶气。” 平郡王妃道:“当真?” 宋离道:“这平郡王妃之内有人胆敢踩到母妃头上,我非把他抽筋剥皮不可。” 平郡王妃一边抹泪,一边如倒豆般把今早之事与宋离说明:“还不是你弟弟!为了个有几分美色的女人,就要把为娘推开,一心一意的惦记着那个女人……” “女人?”宋离皱眉,“您说的是哪个女人?” “还不是苏家那个狐媚子!把我儿的魂都快勾没了……”平郡王妃的声音当真有些伤心,“阿瑾从小到大都听我的话,又乖巧又能干,怎么就被那个女人给……都怪那女人,满肚子的坏水和花花肠子!” 今天平郡王妃敢那么肆无忌惮的挑衅苏阮,正是因为她满以为宋瑾一定会偏帮着她。 “苏眉?”宋离的第一反应乃是宋瑾未过门的妻子。可他旋即又否认了,“是苏阮?” 平郡王妃以袖掩目:“这可不是我说的……” “苏阮在我们府上?”宋离眉头紧锁,“外间传闻苏姑娘已经失踪一月有余,难道她一直都被五弟藏在府上?” 平郡王妃道:“可不是,她还未出阁,就爬你弟弟的榻了……” 宋离连声安慰母亲,又让侍女从阁中取一只玉如意给平郡王妃,勉强平了母亲的怒火。 这厢母亲的怒火消了,那厢世子妃却恼了。 世子妃平日里就没少受郡王妃苛待,连自己最喜欢的玉如意都莫名其妙的被夫君送了出去,气的在房里摔杯子:“这都什么事儿!凭什么他老娘发火,要拿我的东西来讨好?!” “不就拿了你一支玉如意吗,发什么火。” 宋离撇退随从和侍女,搂了妻子的腰抱在怀里,道:“改明再给你添购一支,嗯?” 世子妃纪晴明不满道:“那支如意是我娘家给我的嫁妆,都几十年的东西了,你去找一支一样的来?” 宋离笑道:“哦……找不到一样的,那,我去给你打造一支金步摇,金子的重量随便你定,如何?” 纪晴明这才面露喜色,指头戳了他的额头:“算你有良心。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圣君身体不适,散朝早。”宋离漫不经心道,手在妻子身上乱摸。 纪晴明扭了一下:“王爷和五弟也回来了?” “父王带五弟去探望圣君了。”宋离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异样,动作也停了。 纪晴明道:“做父亲的这么偏心,这种事不应该是带世子你入宫去吗?为何是带五弟?” 宋离默然不语,神色有些阴霾,彻底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纪晴明不敢触了他的霉头,又主动缠住他,转开话题:“你老娘又是发的哪门子疯,非得要你出马才平息怒火?” “说是五弟骂她。”宋离眼神迷离而阴暗,他还在想前一件事。 纪晴明道:“骂她?活该,哪有对庶子比对亲生儿子还好的?究竟谁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是不是分不清啊?” 宋离年长,宋瑾年幼,平郡王妃一向偏袒小的。 宋离在金丝楠木椅上坐下,抿口茶:“想不到五弟痴迷成狂,把苏阮给软禁了。” “啊?还有这种事?”纪晴明殷勤的在一边给夫君按肩膀,“当真是软禁吗?” “母妃的说法是那姑娘勾引五弟,我看不像。哪有上门来勾引的?而且五弟对那姑娘的心思,我很清楚。”宋离淡淡道。 纪晴明眼睛滴溜溜的转:“世子,您也不要闷闷不乐了,我看今儿这事,说不准是个机会。” 宋离道:“机会?” “您瞧,五弟把苏家女人留在家里,不经过父王的同意,这是欺上瞒下;还为那女人和母妃起冲突,这是不孝;瞒骗在先,不孝在后,两个罪名压上去,父王还不大怒?”纪晴明笑嘻嘻道。 宋离心里咯噔一跳,谋权之事他在行,可内宅之事他还真没动过什么心思,被妻子一提点,脑袋就如同一个被引爆的火球,砰的散发出无数的思绪。 近段时期父亲对宋瑾愈发倚重,平日里就是悉心栽培,亲自指点,现在连入宫面圣都是带着宋瑾,把他这个世子置于何地?若不打压一番,只怕很快宋瑾就要爬到他头上去了。 他正苦于无计可施,这次岂不是老天送的机会? 他目露阴光,张嘴在妻子脸上亲口:“你说得对!” …… 苏阮服了几大碗黑乎乎的药,百无聊赖的在榻上歇着。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恐怕有几十人之多。 繁杂的脚步声大多在门外停下,唯有一人推开门,阔步走进房间。 守在床边的侍女连忙起身,惊慌跪下道:“参见世子。” 宋离略略颔首,目光径直往床榻扫去。 苏阮已坐起了身,长发娓娓的垂落,面上用白绷带捆住双眼,极是柔弱美丽。 母妃所言不虚。宋离的眼底浮起依稀的笑意,朗声道:“听闻五弟金屋藏娇,原来还真有其事。将苏姑娘藏在自己的寝居里,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苏阮只知自己在平郡王府,却不知身在宋瑾的寝居,闻言也是略略一惊。 若此事传扬出去,自己此生铁定是嫁不掉了…… 宋离将苏阮脸上一刹那的惊慌收入眼底,微微一笑:“你们都退下,我要和苏姑娘单独说话。” 侍女为难:“这……瑾公子不允我们离开姑娘身边,请世子体谅……” “你们就在门口等着,也不算离开她身边。”宋离的声音重了几分,目光威严的扫过二人,“怎么,在五弟的地盘,就连少主的话也不听了吗?!” “是……是……”侍女哪有能耐和他对抗,瑟缩着退到门外。 “苏姑娘。”宋离行至苏阮的床旁,低眸细细打量她一番,忽的一笑,“上回在猎狮大会上随意一瞥,只觉得苏姑娘眉清目秀,这般细细来看,倒真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之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难怪将五弟迷的神魂颠倒。” 苏阮甚少与宋离直面接触,却也知道此人并不贪图美色,这般夸赞,定是另有缘由。此地也没有外人,她神色安然,从容道:“世子有话请直说。” 宋离含笑道:“我曾听闻你并不想嫁于我五弟,还以为姑娘高风亮节,不贪图荣华富贵。想不到兜兜转转,你还是要做我宋家的媳妇。只不过位份小了些,从妻变成妾,如此,岂不是反而亏了?” 苏阮听这话听着不顺耳,淡淡道:“多谢离世子关心,这只是我和阿瑾之间的私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她在无声的拒绝,可是宋离并不死心:“如今你住在平郡王府,世人皆知,难道你觉得还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苏阮的手指悄然攥住被角,宋瑾跟她说此事他对外隐瞒了,是骗她的吗? “世人……皆知?” “呵呵,我五弟从小到大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只要他想要的女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得到,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用些手段也很正常。”宋离循循善诱:“阿瑾铁了心要将你纳为妾室,现在看来,你也只能从命了。” 苏阮噤声。 宋瑾有过多少女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宋离步步逼迫:“你若愿意帮我一把,我也能帮你一把。你想做妻,或者远离平郡王府,我都能帮到你。”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苏阮心中冷笑,面上从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小事。”宋离道,“此事能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 晚间,宋瑾回府,府上一如往常。 原本答应苏阮要提早回来,熟料因为今日入宫,他回的反而比平日迟了不少。 他也顾不上去向母妃请安了,与父王作别后就推脱身体不适,回了寝居。 这个时辰点是晚膳的时间。 他的别院“瑾轩居”四处飘香,贴身婢女候在门外:“公子回来啦!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我先回寝居换衣服,你们准备上菜。” 宋瑾的眼睛盯着他的寝居,一盏灯火在夜空中分外明亮,把他的心都照的暖暖的。 从来没有觉得回家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苏阮正扶着墙壁尝试走路,在榻上躺十几日,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阿阮!” 宋瑾看见苏阮的背影,一日的疲惫瞬时一扫而空,忍不住冲上前,张开怀抱把她抱在怀里。 苏阮的眼睛看不见,也不敢大动作,无奈的挣扎了几下发现徒劳无功,只能作罢。 这份乖巧对宋瑾来说是很难得的,几乎每次他动手动脚都会被苏阮强烈反抗,虽然都是些无意义的花拳绣腿,但是表明了她抗拒的态度。而现在,好似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抱够了没有?”过了好久,苏阮低着头,闷声道。 “不够。”宋瑾反而更用力几分,“怎么都不够。” 她依旧不反抗。宋瑾忽然松了几分,低头看着她,委屈道:“你现在是当一条狗抱着你吗?” “噗。”苏阮嗤笑,敢情他还记着那天晚上说的话呢! “笑了就好……”宋瑾也哈哈大笑。 苏阮立马收敛笑容,板起脸:“朝服还没换?” 宋瑾道:“是啊,刚回来。” 他的下巴在她脸上蹭蹭,暗青色的胡子渣儿,扎的苏阮的脸上发痒。 “先把衣服换了吧,臭死了。” “哪啊,今日才换的新的……” 宋瑾这才松开她,闻闻自己的衣袖。 侍女闻声过来替他宽衣。 宋瑾用手势止住了侍女,让她们都退到门外。 苏阮已经摸索着走向衣柜了。不算短的距离,她走的很踏实,一步步走到衣柜处,熟练的暗到衣柜中间的暗扣,打开衣柜。 他的衣柜是最近为了成婚才新打造的,选的是上好的红木,请的最好的工匠雕刻花纹、上色,纹龙雕凤。衣柜内里分为四层,最下面一层储物,往上面数第二层是裤类和腰带、靴子,第三层是外衣,最上面是里衣、配饰,分明别类、整整齐齐的码放着。 他是很不喜欢改变的人,若非必要,也不会更换东西。 所以,之后,这个大衣柜配了他数十年,连里面的物件摆放次序也从来没有变动过。 苏阮轻易的从衣柜中第三层摸出他的便服,第二层取出他的靴子,第一层里拿出香囊和玉佩。 宋瑾恍惚的看着苏阮娴熟的动作。 走过去,拿出东西,走回来,好似,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一辈子。 “真想和她过一辈子啊。”宋瑾在心中道。 “抬手。”苏阮取了衣物回来。 宋瑾默默的抬起手。 苏阮替他脱了外衣,鞋袜,换上舒适的便服,踮起脚尖取下他的发冠,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细致的拢过他的衣角,整理他的衣领。 宋瑾享受着她的伺候,低眸看着她。她的面容,因为这一刻展露的温柔而分外美丽。 他似乎能预见她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细心的替某个男人打点一切,给予某个男人所有的温柔。 他很想成为那个男人。 已经很久没有任何动静了,对于在她面前话多的宋瑾来说,这不太正常。 苏阮的动作停了,迟疑:“喂……” 宋瑾:“嗯?” “说话啊,怪怪的。”苏阮复又履平他衣袖上的褶皱,收工。 “阿阮……”宋瑾伸手握住她的腰,低头深深凝望着她,“真希望你眼睛永远不要好……” “什么?!” “你目盲的时候,好乖啊,像我以前养的一只温驯的小猫。”他笑着摸了摸笔挺的鼻子,“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我都受宠若惊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阿阮,我……” “砰!” 房间的大门猛然被一脚踹开。 宋瑾半句话还在嘴里,下意识就将苏阮往身后藏,神色大变。 一群人从门外蜂拥而入,为首的乃是满脸怒色的平郡王,其后紧跟着平郡王妃、宋离、纪晴明等几人,另有家中几位姨娘、长辈,这队伍,俨然是将全家都发动来了。 宋瑾护着苏阮步步后退,冷汗从脸上淌了下来。 他看见了兄长宋离脸上得意的笑容,心如同沉到了寒潭之中,冰凉彻骨。 两人一直退到墙角,再也无路可退,宋瑾才颤抖着道:“父王……” “宋瑾!”平郡王一声怒喝,像是要把屋顶都冲撞开来,“好啊你,听说你金屋藏娇,还以为是别人在搬弄你的是非,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儿子绝不会做这种事,你真给我长脸啊,宋瑾!” “父王,外间的传闻……” 宋瑾一时词穷,他根本不知道宋离是如何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又如何辩驳?! 平郡王见他张嘴结舌,更是生气:“为父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平日在外头沾花惹草也罢,竟还把清清白白的姑娘抢占到家中,传出去我平郡王妃还怎么抬头做人?不知道的还当我王府娶不到媳妇,得用这手段了!丢人啊,丢人!” 苏阮被宋瑾护在身后,即便是看不见,也能想象平郡王此刻脸上是多么的愤怒。她知道宋离会将此事告知平郡王,但没想到平郡王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这件事闹大了,对她和宋瑾都不是好事!平郡王理当低调处理,为何…… “父王,阿瑾可能也只是一时色迷心窍!还请您……”宋离一脸焦急的为弟弟辩驳。 “色迷心窍?呵呵,你就不必再袒护他了,事实近在眼前,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平郡王越说越生气,冲上来就想厮打宋瑾。宋瑾也不躲闪,只闭了眼等着父亲的巴掌。 平郡王妃赶忙拉住夫君的衣摆:“王爷,什么抢占?是这女人恬不知耻的勾引阿瑾,在外勾引不便,就爬阿瑾的床,想用这办法逼阿瑾娶他!您就算要打要骂,也要先冲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来,怎么反而怪上儿子了?” 出这种事,若是苏阮将宋瑾勾上了苏家,那就是苏阮勾引;若两人在外私通,就是偷情,可眼下明明是宋瑾将苏阮“禁锢”在自己房间,绝对是“抢占”。 平郡王妃这话,纯粹是睁眼说瞎话。 平郡王生气的把她甩开,大声道:“你们俩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离对苏阮使了个眼色,道:“父亲息怒,此事定是有误会。苏姑娘,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郡王道:“苏姑娘,是不是这畜生强占你?” “是我!”不待苏阮说话,宋瑾噗通一声跪下了,“是我无耻,是我强行将她软禁于此,是我一时色迷心窍……请父王责罚……” “阿瑾,你在说什么?!”平郡王妃急了。 宋离先是一诧,然后微微的勾了勾唇角。 在这么多人面前除了这种丑事,宋瑾以后在平郡王府想翻身可就难了…… 苏阮的手指颤了一下,没有作声。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定是耳光落上了宋瑾的脸。 “丢人现眼,枉费为父对你的栽培!本王无话可说,今晚你就好好受罚吧!” …… 一夜的大雨倾盆,铜钱大的雨点儿狠狠地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天地之间雾气茫茫,水幕将天地连成了一线,在这样漆黑无边的夜色中,一片混沌虚无,云雾飘渺。 跪在雨中的宋瑾直直的挺着背脊,面色巍然。 他跪的位置是在平郡王府的正厅大门口,府上的任何人都看得见。 “王爷真的很生气啊,竟然罚五公子在雨里跪一宿……” “王妃求情也没办法呢!” “好可怜啊,咱们还是赶紧去熬姜汤吧……” 宋离冷然的站在幕帘之后,看着自己的弟弟,神色隐然。 时间,已经进入了后半夜,平郡王府进入了沉睡,漆黑一片。 月亮也被乌云掩盖,这茫茫的尘世,好似一个没有希望的黑洞,看不到丁点光明。 大雨仍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是凶猛。 “咳咳……” 宋瑾显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伏下身去,靠手臂撑着地面才能跪稳,可是仍不愿意倒下。 头顶上的雨是何时停的,他不知道; 抬起脸的时候,是一身素衣的苏阮,白衣黑发,静默的执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她宽大的衣袂被风鼓动,轻灵如仙,素雅清淡,不沾半点世间尘埃。 尚未拥有光明的她是如何走到如此,他不知晓; 他只是磕磕碰碰的站起身来,却又因为双腿的麻痹而跪了下去,然后再站起,再跌倒,周而复始…… “别勉强了。”苏阮半跪下身去,温柔的扶住他的肩膀,认真的问道,“真的是宋瑾吗?” 他的脸上、头上、身上全是雨水,连耳朵都是雨水,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阮……” 她微微的笑了:“你真的是宋瑾吗?” 宋瑾一愣:“为什么要这样问?” “不像啊……”苏阮的的手指摸索着抚上他的脸,细长手指一一抚过他英挺的五官,依旧,是他的轮廓,她曾经那样熟悉的一张脸……她轻生喃喃,“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真想问一问曾经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年,都未曾和你平心静气的说过话……” 宋瑾不解的望着她:“阿阮?你在说什么……”却看见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你哭了吗,阿阮……” “没有……”风雨太大,小小的油纸伞根本形同虚设,苏阮的脸上亦是满满的雨水,伸手抱住他,贴在他唇边低声,“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平郡王已经将我在苏府之事转告了我父亲,明日天亮我就会回家,所以,明日你就看不到我了。” 宋瑾低眸:“……如此最好。” “还有……”苏阮在他的唇边缠绵低语,“你母亲……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故意用甲套划破我的手背,装作喂汤给我的时候又想用汤烫我……你以后娶了妻子,请稍许相信她一些吧,平郡王妃也许很爱你,但是,她不会爱你的妻子。没有丈夫的庇佑,她会过得很艰难。” 宋瑾深深凝视着她:“阿阮,我……” “听我说。”苏阮用手指挡他的唇,慢慢的、一字一句道,“不久之后,你的父王染了风寒,你哥哥会在他的药膳之中下毒害他,转手嫁祸给你……” 宋瑾:“……” 她低声:“记清楚这件事,可别被他弄死了啊,阿瑾。” 宋瑾禁不住伸手攀住她的腰:“不要再哭了……我没事啊……淋点雨而已……” “说了没有哭……”她云淡风轻的扬起唇角,“多谢你救我。多谢你把责任揽下来。” 大风扬起,吹掉了苏阮手中的油纸伞。 那柄伞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划出一道弧形,摇摇曳曳的飘向未知的远处。 不见踪迹。 ------题外话------ 明天我会回归正常的更新时间!如果没有更新出来,那就是后台给我卡了o(╯□╰)o 077 告白 “这些日子,麻烦平王妃照看小女,给你们添麻烦了,深感歉意。” “苏老爷哪的话,咱们俩家都要结亲家了,就是一家人!苏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我们都很喜欢她,以后也可以常来住。” “那就多谢王妃的盛情款待了。” …… 苏阮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父亲重逢。 她换上父亲从家中带来的淡粉色广袖罗裙,梳起美美的飞仙髻,脚下也踩着一双新宝珠翡翠绣鞋,总算是恢复原本的模样。 只不过,眼睛依旧被白布蒙着,小手被父亲紧紧握在宽大的手掌之中。 平郡王父子几人都上朝去了,这会,只有女主人在主事。 平郡王妃将他们相送到王府门前,撇退其他侍从,趾高气昂:“苏老爷,如今苏姑娘住在我王府之事不少人知晓,只怕过几日就会传遍帝都,王爷今天临上朝前交代,若由此产生任何麻烦,我平郡王府会负责到底,请您不用担忧。” 苏良闻声突然冷了脸:“王爷所言的负责,是指哪方面?” “那还用问吗?”平郡王妃皮笑肉不笑,不屑的扫了一眼苏阮,“苏姑娘若日后嫁不出去,我儿宋瑾可勉为其难收她做妾。” 苏阮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用力几分,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握碎。 她险些吃痛的叫出声,还要忍住了。 父亲的愤怒透过他的手传了过来。但是,苏阮耳边听到的却是如常平稳的声音,不卑不亢:“呵……这件事就不麻烦平郡王府了,我苏家别的没有,就钱多,别说一个女儿,一百个我也养得起!阿阮是我唯一的嫡女,养一辈子没问题,若是有必要,招个赘婿也不在话下,至于宋公子嘛,呵呵……” 平郡王妃的声音陡然厉了几分,凶悍道:“苏老爷,你这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我儿阿瑾又有哪点配不上你家姑娘?我儿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文韬武略样样第一,满朝不知道多少女人巴望着嫁给他,你居然也挑剔?我直说了吧,就算是给他做妾,你女儿都不够——” “平王妃!”苏良断然打断她,也不那么客气了,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要直说,我也不妨直言,还请您管好您的儿子,不要再打我女儿的主意!日后他胆敢再踏进苏府大门一步,我就打断他的狗腿!管他是世子还是公子,苏家绝不欢迎他!若他再纠缠,我只有上书圣君陛下来裁决此事,介时我们双方也不用做亲家了,直接对薄公堂!” “你——”苏良完全不留情面的怒斥让平郡王妃一时语塞,“什么缠着你女儿,我儿子……” “告辞!” 苏良不等她说完,就撩起衣摆上了豪华大马车。 反身,将苏阮也抱上车,扶到座位坐下,重重放下车帘,不再理会平郡王妃:“开车!” 马车绝尘而去,卷起的灰尘把挨得近的平王妃呛得咳嗽连连,她追着马车追出好几步,却只能恨恨的跺脚,无可奈何。 …… 苏阮安静的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长指慢慢的绞着垂落到膝上的长发。 方才的对话都如烙印打在心底,父亲在平郡王妃面前受辱,这口气不发泄出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正在等这场暴风雨来临。 听得他沉重的脚步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好像,整个世界都沉甸甸的落了下来。 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手指更用力的翻搅长发,恨不得把头发拔下来才甘心 苏良在她身边坐下,静默的看着数月不见的女儿,一个多月的失踪,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原就纤瘦的身躯,更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巴掌大的小脸被白布盖眼睛的部位,只留下秀气的鼻子和水润的嘴唇,那小巧的下巴,也尖锐的快要没有了。方才握着她的手,他还能感觉到她异于平常的体温,他知道,她现在发着烧。 他的目光定格在白布的位置,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块布只有一毫的距离时又放了下来,默默的收回手,低喝道:“惹了多大的事,自己清楚吗?!” 近在耳边的质问,像是刀子从耳朵里插进去。 苏阮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关节都绞的发白,长久之后又缓缓放开。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她轻声、却非常诚恳道:“对不起,父亲,女儿犯下大错。我让家族蒙羞,丢了您的颜面,愧对苏家的名声,您若要将我送回庵堂,我毫无怨言。” 苏良板着脸道:“能诚恳认错是好事,但是,你知道自己错在那里吗?” 苏阮低声道:“女儿不该未婚就住进平郡王府。” 虽然她只是被动的住进去,但是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样,她完全能预见。 “糊涂!”苏良看着她,“墨宸那孩子都已经写信告诉我事情的缘由了,你既然是受重伤被平郡王府的人救下,留在平郡王府当然没问题,父亲还没不分青红皂白到这个程度!只是你既然醒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父亲来王府接你?难道在你眼里,平郡王府比自己家更可靠吗?” 苏阮没料到父亲会这么说,略略抬起脸,半晌才道:“并不是这样的,父亲,我只是一时没有想到,我昨日才醒来……” “你记住,无论如何,苏家都是你背后的支撑!”苏良认定苏阮还是对他心存芥蒂,才不愿意回家,他拉起她的一只手,又将另一只也叠起来,两只手合在一起,捂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叮咛道,“今天为父在郡王妃面前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别说养你,就算养一百个你都不成问题。你的嫁娶之事不用担忧,以我苏家的财力,招个赘婿又有何难?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安心把眼睛养好。听明白了吗?!” 苏阮听的发愣,她总觉得父亲过于强横,蛮不讲理,可是有时候,这份强横又成了能给她支撑的力量,好像是能把她塌下去的天给顶上来。只要有父亲在,任何事情都无需惧怕。 她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女儿知道了……” “阮姑娘回来啦!” 蓝顶华盖大马车从苏府的主干道穿梭而去,洒下一地轻快地马蹄声,各个阁楼的主子、婢子都蜂拥而至,好奇的踮着脚尖仰着脖子往车里看。 奈何窗帘盖得严实,她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只能低声讨论。 “我就说阮姑娘福大命大吧!” “老爷总算可以安心啦,都快急的发了疯……” 岳春阁门前,苏雪的身影孑然而立。 马车从岳春阁的大门前路过,微风轻轻撩拨起车帘,露出父亲沉稳英俊的面孔,苏阮,就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肩上。 苏雪的目光一直望着马车随着马车前进,直到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七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奴婢们都快吓死了。恭迎姑娘回家!” 马车一路驶进夜雪阁,直到主阁的大门前才停下。 苏阮被父亲扶着下车,脚落地就听见侍女们欢喜的声音,秋娘、春桃、绾绾、许嬷嬷……七嘴八舌的在耳边乱叫,听着却很顺耳。 回家的感觉,还不错! 她道:“不用多礼了。” “姑娘。”秋娘率先迎了上来,却在离她一丈的位置停下脚步,惊慌,“您的眼睛……” “过几日就好了。”苏阮微微一笑以示安抚。 “还不过来扶。”苏良喝道。 “是。”秋娘连忙搀扶苏阮,“这边来,姑娘。” “御医大人,麻烦您了。” 苏良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御医也请进阁楼。 御医在厅堂里替苏阮把脉,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之后,撸着胡须道:“呵呵,姑娘的眼睛无甚大碍,毒已经解了,只是毒素清除未尽,所以还会有些影响,过个三五日也就复明了。她的身体滚烫,是因为染了风寒的缘故,我开几贴去寒的药,保管药到病除。修养上半个月,她就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谢天谢地……” 苏良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不怕苏阮嫁不出去,可要是目盲一辈子,才真让他担忧。 苏阮把手腕缩回衣袖里:“我没事,爹。” “方子在这里,您让人拿去抓药即可。”御医道。 “我送您。”苏良将御医送到厅堂门外。 御医拱手道,“苏老爷不必再送了,我就先告退了,还要回宫去向圣君陛下回报,免得陛下担心。” 苏良道:“大人,冒昧问一句,陛下为何对小女如此关照?” 圣君上位一月有余,已抹去辩机的身份,任何人都不得再提。他原在灵泉寺时就不见香客,对他了解的人很少,如今算是彻底摆脱了和尚的过去。 御医道:“此等迂回末官怎会知晓,只是陛下交代,但凡苏家有任何需要,我们都满足。唯有一点,此事不可对外声张,更不可向苏姑娘提起。日后苏老爷有任何需要,来找老臣便是。能得圣君倚重,是苏家祖上积德啊。” 苏良沉默片刻,心下虽然不解也不便多问:“好,那就劳烦您了。” 父亲方走,三太太、四太太、欧阳氏几人又拿着礼物前来探望苏阮。 见面免不得一阵寒暄,待到所有人都过来慰问过一遍之后,一个上午就这么白白的过去了。 苏阮昨夜一宿未睡,又淋了雨,本就身体不适,现在和她们说说话也累得够呛,到午间已是疲乏至极,只让秋娘将膳食拿到闺房来用,今日就不见人了。 “我离家这段时间,回来都快变得不像我家了。” 苏阮被扶着秋娘回房,嘀咕,“这么温情,真不习惯……” “您是不知道,家里的好多事情都弄清楚了,二太太,不,沈氏她承认害死老太太、当初害死三姑娘,多年故意虐待您,还有……” “罢了。”苏阮打断她的话语,“不必提她了。她无需是想包揽所有罪名,把她女儿给撇干净而已,反正害一个人是死,害十个人也是死,她现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呢。” 主仆俩一路说着话回到她的闺房,进入自己的房间,苏阮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了,她松开秋娘的手,自己摸索着往前走:“宸哥哥有没有来过?” 秋娘从推门开始,眼睛就一直落在房中的一处,顿了顿才道:“没有,近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宸少爷。” “是伤还没好吗?”苏阮自语,瞎子摸路摸到梳妆台前坐下。 “奴婢不清楚。”秋娘道,“奴婢先将膳食给您端上来。” 秋娘退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房间里瞬时鸦雀无声,苏阮坐下喘了几口气,伸手在梳妆台上摸了摸,很快摸到她的纯金小首饰箱。她抽出小格子,手指在首饰箱中摸索几下,吃力的从最里层抽出那支镶嵌着月光石的宝簪。 这支发簪的手感太特别,月光石不同于一般的宝石,它比宝石更为温暖,又比玉器更为滑腻,握在掌心里就好像是一块光滑的缎布,让人爱不释手。 苏阮轻轻摩挲着这支发簪,脑子里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不久前喋血的夜晚。 那天晚上,太子的人马撤离之后,她和墨宸也未再说一句话。 重伤的他,和等待毒发的她,没有更多的力气来废话。 他们偎依在河畔,仰望着漫天的星辰,聆听着风声与鸟语,安然享受最后的时光。 他们拿出的是,是同死的决心——千言万语,都在无声之中了然于心。 苏阮温柔的抚摸着宝簪,将其放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位置,抬手拆去头上繁复的首饰和发髻,墨色的长发依依如水的散落。 正打算将宝簪插入发间,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手。 苏阮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人。 映照在铜镜里的男人依旧是那般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眉宇间透着淡漠的狂野和不羁,目光深邃而迷人,仿若无底洞,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无法逃脱。 她没有出声,他亦没有多语。 洁白修长的手指拿起象牙木梳,细密的齿滑过她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他煞有其事的念着,好像背过书一般。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我的房间是没门么,为什么你每次过来都悄无声息的?” 若是平常,墨宸定要与她调笑一番,今次却只是默然的替她梳发,挽起一个随意的发髻,从衣襟中取出不久前被她归还的银簪,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将发簪放入她的掌心,俯身在她耳畔轻声:“……你真的不喜欢了吗?” 温热的呼吸就这么伏在耳旁,像是一团火燃烧在半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空气忽然变得迷离而暧昧,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心上,苏阮微微侧过脸,虽然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炽热如火的眼神:“哥哥——我……” 她的话语卡在嗓子眼,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吐不出来。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不催,不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他已经等待了一生,无在乎再等一时。 苏阮几度张嘴,却又默然的合上。 一再的迟疑之后,甚至都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去了,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微弱的发声:“对不起,我很怕……” “怕?”他辗转在她唇边低语,“怕什么?” “怕什么?”苏阮亦反应了自己一句,怕他对她无意?还是怕自己爱上他?那一刻取下发簪的时候归还给他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半晌没有说话,恍然的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当时,看到他和公主那么要好,她的心痛如刀割,并非嫉妒,而是突然明白,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她的心底还是放不下他。明白了这份心意的她,却开始打退堂鼓。 她没有信心,不是对他,而是,对一份实实在在的感情。 苏阮喃喃:“放在心底,会更长久。公主待你情深意重……” “是啊,我曾经也是这样想。”他的长指拨弄着她细腻的长发,缱绻低语,“所以,我才错过你;所以,我才眼看着你嫁给他;所以,我才只能在最后给你收尸;所以,你的大多数生命我都没能参与。我只能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你,看着你承受那么多,看着你被他伤的遍体鳞伤,看着我的稀世珍宝被别人践踏,看着你和他人玉石俱焚,看着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阿阮。” 静若明渊的一双眸中流光似水,璀璨夺目,深情的凝视着她。 苏阮的身子不住发颤,根本无法抑制。 墨宸靠近她,轻吻过她的唇:“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那些都只是懦夫的借口,都只是我对自己无能的狡辩。只有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来保护你,我才能安下这颗心;只有用我的双眸凝望着你,我才感觉到你真实存在;只有在你身边与你共同呼吸,才有呼吸的意义。能将你拥在怀里,哪怕只有一瞬,也不枉费重活这一世,为之,我愿意赌上我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想法。”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一道悬在天边的月光,倾泻进她的心里。 苏阮被他炽热的吻着,脑子像是一团杂草,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与我一个温暖的家、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么,阿阮。”撬开她的唇,深深的吻,“不用急着回答,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 呼吸被他阻隔,苏阮的意识愈发迷离,灵魂渐渐抽离出身体。 他的吻愈发狂热:“我爱你……” 苏阮的心口愈来愈近,渐渐喘不过气,忽然眼前一黑,径直昏倒在他怀里。 墨宸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无奈的抱着她轻唤:“阿阮?还好吗?我的错……” 苏阮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 手胡乱在身边摸了一下,摸到枕边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低叫了一声:“什么东西?阿宸?!” “阮姑娘!”秋娘快步走了过来,按住不安的她,笑道,“别怕!是宸少爷留下的小猫,刚出生的小家伙,说是送给你解闷的。” “他来过?” 苏阮的脑袋疼得很,他之前说的话,她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姑娘,烧糊涂了吗?”秋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摸着她的额头,“退烧了呀,怎么还脑子不清醒呢?……” 他真的来过?……苏阮愕然的抬手抚上自己柔软的唇,居然有一道被咬破的伤口,摸上去火辣辣的疼,猛然想起她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嘴唇被他咬了一口,顿时羞的脸通红。 她这才确信他真的来过,那么之前听的那些话也不是做梦了? 她的心口突然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姑娘还好吧?” “我没事!”苏阮摇摇头,压下小鹿乱撞的心,“把小猫拿给我。” 秋娘捧起小肉球放到她的掌心,居然很沉。 苏阮颠了颠:“这是只老猫吧?” 秋娘笑而不语。 苏阮抚摸着小猫柔滑舒服的皮毛,嘴角浮起浅淡的笑容:“他怎么会想起送我一只猫……既然来了,我就养着吧,陪我解解闷……” 秋娘道:“长的好可爱,过几日姑娘就能看到了。叫什么名字?” “就叫小猫。”苏阮对宠物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喜欢吗?小猫——” “嗷呜~” “呃?好像和一般的猫叫声有点不一样……” 苏阮听着那叫声又娇又软,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心下喜欢极了,就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下巴蹭着它柔顺的毛。 猫猫亲昵的探出舌头来舔她的脸,滑腻腻的舌头在脸上滑过,惹的苏阮的脸上一阵发痒,她禁不住哈哈哈的大笑,双手将小猫送远了些,熟料猫猫从她的掌中一跃而出,径直跳到她的怀里,在她的怀里不依不饶的蹭来蹭去讨奶喝。 苏阮不知道它的想法,眼睛又看不到,一脸纯洁:“好粘人的小家伙……” “奴婢先把它抱去喂奶吧!” 秋娘却是吓一大跳,连忙把猫猫抱开,生怕猫猫张口把苏阮给…… 呃…… 能送这东西过来,宸少爷也真是人才啊…… 苏阮在夜雪阁休养了五日,五日后眼睛的纱布拆下,恢复了光明。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不对,动物,就是那只老是蹭在怀里不住讨吃的小家伙。 她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金黄色、油光发亮的皮毛,长长的胡须,碧色的眼睛,额头上隐隐约约的王字,嗷嗷的叫声……这哪里是只小猫! “我不要养它!”苏阮立马躲得远远的,“它长大会吃了我,我这么瘦,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猫猫听不懂她的话,哧溜又窜了上来,摇摇晃晃的跟在她的腿脚后面打圈圈,长着小嘴巴轻轻咬着她的裙摆,嘴里发出又软又乖的“喵呜”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宸少爷说,这只老虎是他精挑细选而来,在几百字小老虎中性格最温驯,又调养了一段时间,绝不会咬人。”秋娘强忍着笑意。为了让她熟悉,墨宸前几日就将老虎送了过来,她和老虎相处这几日,也熟悉了这小家伙的秉性,它啊,比猫还要温驯呢! “是吗,他调教过。”听到这句话,苏阮放心了不少,半蹲下身,手指一伸出来,猫猫就乖乖的伸出舌头舔她的指头,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小肉球……”苏阮心头一软,双手又将它抱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观察,“长大了会很威风吧?” 她已经在幻想若干年后骑着老虎在街上溜达的帅气模样了。 秋娘笑道:“是啊,宸少爷说,养个一年半载就能保护你。这种关山虎,最忠诚最温驯,也最生猛、最强悍,听说皇上也养了好几头呢。” “勉为其难收了你。”苏阮笑,“乖一点啊,小猫猫!” “这么开心?”苏良走了进来,“眼睛没问题吧?” “好着呢!”苏阮将小猫递给秋娘,转身对父亲行礼,“父亲。” “嗯……”苏良认真的看着她,见她的双眸灵动如旧,稍许松了口气。 苏阮抬眸,却是微微一怔。数月不见,父亲苍老了不少,两鬓竟生出些许白发。不过他惯来体面,衣着还是一丝不苟、精致华美,看起来很是英武。 苏阮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想要触碰父亲的白发,手伸到半空中又放了下来,有点难受道:“父亲,您受累了。” 不论以前如何……看到他一夜衰老的模样,她终究是心里不好过。 祖母病故,二太太的事情,她又不知所踪,这一个月,父亲肯定难熬。 苏良没姑娘家这么细腻的心思,平淡道:“你没事就好。走吧,去开你祖母留下的遗产。” 若不是他提起,苏阮都快忘了这件事,当即便让秋娘将钥匙取来。 “娘一直藏着些私房钱,当宝似的缩在她的橱柜里,估计也没多少,不过既然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你就收着。”苏良边走边道。 “对你这种大老爷而言当然多少钱就不算多,但是对我而言就不一样了,指不定能把那个酒楼给捣鼓起来呢……”苏阮心道。 前段时日合计着要盘下那件酒楼,差的就是钱,若是苏老太太留给了她足够多的钱,她就省去找资金这个大麻烦了。 风风雨雨已经过去,现在得好好经营她的小日子。 父女二人来到上修堂,家里的其他人也在等着,苏阮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看见了苏雪。祖母过逝还不久,虽然为了她的婚事,将丧事从简办了,但府上的家眷大多都穿着素淡的衣物,唯有她,一袭绯色连襟罗裙,头上戴着繁复的金步摇,耳上两颗巨大的夜明珠耳环,看起来雍容华贵,颇有她母亲的样子。 苏良的目光亦在苏雪停驻片刻,皱了皱眉。 苏雪却并未多看父亲一眼,她毫不避讳的直直凝视着苏阮。 两人的目光一触碰,苏阮竟感到一丝寒意。若说以前苏雪还在不断伪装的话,她现在俨然是已经卸下伪装的盔甲,赤裸裸的向她射来挑衅的目光了。 上回她被皇城司追杀的事情,有苏雪的功劳,苏雪是傍上了哪个大人物? 苏阮此刻没工夫深想此事,她拿着钥匙走向祖母的橱柜,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扭开。 “吱嘎——” 不大的箱柜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铁匣子。 苏阮取出铁匣,拿到父亲面前。 苏良对她的谨慎心思很是欣慰:“你开就是,既然是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好。”苏阮费了老大劲把铁匣掰开,因为长久没有使用而溅起了几点铁锈。 内里,只躺着两件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金色盘龙令牌,和一本折子。 苏良猛然瞪大眼:“……免死金牌!想不到我祖上的东西,竟被父亲给了母亲……” 十五年后,他拿着这面金牌换取苏阮一命。 苏阮看着金牌亦微微一怔,父亲拿金牌换她的命之事,她也知晓,原来,金牌是这么来的,当初这份遗产是留给了父亲,而父亲将其瞒了下来,家中根本无人知道还有块免死金牌。 苏阮将金牌握在掌中,轻声:“这次,就由我来保管吧。” “这本折子好像是汇通金铺的。”苏良瞥了一眼另外的东西。 苏阮将折子左右翻看,“一万两……” 她的眼睛凑近了几分,“黄金?” 黄金?! 平地惊雷,满屋子的人瞠目结舌。 苏良不可置信的将折子拿去翻看:“娘哪来的这么多钱?!” 四太太把折子抢过去仔细看:“不可能吧?居然有这么多钱?!” 秋娘道:“去金铺看看就知道了。” 苏良道:“不必,汇通的老板我认识,直接把他请上门吧。” 汇通金铺的老板很快登门拜访:“啊,苏老爷,你莫不是要把金铺里的金子取出来?这一时半会可拿不出那么多啊,足足一万两,我们得去外地调取。” 苏阮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啧啧,发了。” …… “周夫人,情况就是如此了。资金方面我可以全包,人员方面、酒店的经营上还需要您帮忙,可出让十分之一的利润给您。经商这一块我不是太熟悉,日后需要您多多提点。”有间酒楼的雅间内,苏阮与周夫人临窗对饮。 “也算不上什么帮忙,你肯让我儿子试试手,我也高兴。” 周夫人笑意盈盈,其实周家的生意她也插不上手,但是她最宝贝的周天麟惯来不爱继承家业,一直以来都颇受老爷诟病,这次既然周天麟答应来打理这间酒楼,她当然开心。她虽然对生意不了解,人脉却是有的,从家中调出几个经商的老手来帮忙完全不成问题,还能争取一些私房钱,何乐不为。 苏阮也知道周夫人只是玩票的性质,不过,能招来一些能人,扛过开店初期的阶段,日后她熟悉了,大可以自行打理。客气道:“周公子愿意帮我忙,我乐意之极。” “你就和天麟好好聊聊吧,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周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去。 一直在一边乱晃荡的周天麟立马巴巴的凑了上来,嬉皮笑脸:“苏姑娘,上回一别,约了次日见面的,居然隔了这么久,啧啧,造化弄人啊……” 他一身上好丝绸缝制的连襟长袍,衣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手中一柄灵巧的玉扇,扇尾悬着玉兔吊坠,俨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笑容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不过,苏阮只是稀松无奇的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周公子?” “嘿嘿。”周天麟在她对面坐下,托腮看着她,“真可怜,现在满帝都都在传言苏姑娘和平王府瑾公子的事情,苏姑娘恐怕这辈子是嫁不出去喽!” 苏阮微微笑:“你想说什么,周公子?” “不如咱俩凑活吧?”周天麟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勉为其难的娶了你,咱们俩就各自了了一桩大事!” “你所谓的大事——”苏阮的眸光往楼下一瞥,“是指兰郡主吗?” “怎么会!你看啊,我也算相貌堂堂,家底殷实,文韬武略,咱们俩门当户对啊!我是真心喜欢你,苏——” 苏阮突然飞快道:“兰郡主来了!” “哪里!”周天麟哧溜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桌下,抱头。 苏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你,堂堂一个男儿,为了躲避一个女子的婚事,居然舍得说昧良心的话。兰郡主哪点配不上你了?她一介郡主之身,不论是哪点是甩你十万八千里好吧!” “你骗我?”周天麟气恼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她家要的是赘婿,赘婿啊!居然谈到这一步才说清楚!我才不会去做赘婿,我爹娘也说了,此事不成,我要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娶个好斗的母老虎。咱们俩家谈崩了,她还揪着我不放,这是人干的事吗?要不要因为我打不过她……” 苏阮道:“你打不过她?” “没、没有!”周天麟撇开脸,“罢了,打不过就打不过,她那种能上战场杀敌的女人,几个男人罩得住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她缠上,这事都怪你!本来我娘还想撮合咱们的,现在好了,我这辈子都摆脱不掉那个女魔头了……” “咳……”苏阮轻咳一声。 “实在不信,我就去和尚庙里当和尚!对,当和尚去,我今天就去剃光头!” “咳咳……”苏阮双臂抱在胸前,眼睛往边上瞥了瞥,然后站起身,“兰郡主。” “你还骗我……”周天麟咬牙切齿,“你当我是小孩儿好玩是吧……” “周!天!麟!”御景兰一个虎扑窜上来,直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周天麟大惊失色:“啊……你……” 御景兰连拖带拽的把周天麟往外拖:“走,我带你剃光头去,你今天不剃光头,你就跟我姓!” 周天麟被她拽的头皮发麻,崩溃:“不要啊……姑奶奶,我错了……” “阿阮姑娘。”御景兰走到门前,又回头,“下次有机会再找你聊天。” 苏阮微微一笑:“好。” 周天麟大叫:“苏阮!苏阮!你就不管我了?你的酒楼还要不要开了?” “得罪了礼王府的人,我还开得下去么?”苏阮掩袖轻笑,“兰郡主,周公子的头型,剃光头应该也很好看的。” “是吗?”御景兰仔细看了眼,“是不错,走,剃光头去。” 周天麟惨叫:“苏阮……苏阮——你给我记着——” 二人渐行渐远,苏阮笑着摇摇头,也下了楼。 绾绾道:“回府吗?” 苏阮摇头:“去钟翠楼看看有没有新到的首饰。” 钟翠楼与有间酒楼同在一条街,步行小片刻就到了。 不过,今天的钟翠楼有些异样,门外被重重的侍卫紧紧看护了起来,所有的客人都被迫退在门外驻足等候,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平郡王府好大排场啊,连买个东西都要霸占店面!” “一准儿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阮转头看向店门口停驻的豪华大马车,宋家的家族徽记在车帘上迎风飘扬。 宋家还有这号张扬的人? 苏阮道:“绾绾,问问看是平郡王府的谁这么大能耐呢。” 绾绾前去询问一番,回禀道:“姑娘,不清楚里面是谁。因为马车一停下来就被严密的封锁了,所有的人都没看见他们的容貌,据说只来了一男一女,其他的都是随从,排场颇大。” “谁啊,大白天遮遮掩掩。” 苏阮心道,目光向店内望去,依稀的人缝里,隐约可见一大群人在里面走动,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子脚步轻盈优雅,衣角划过地面,是鹅黄色的流苏长摆,还有一双精美的镶嵌着南海珍珠的绣鞋。 苏阮的心中浮起一丝异样,这件衣摆,这双绣鞋,好似在哪儿见过? 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了。 ------题外话------ 感谢chenxian720的钻石、禅月、李珊珊1的花花打赏~祈莲神殇、zaw6969、lulu0409的月票,爱你们,么╭(╯3╰)╮ 078 可以做老爹了! 宋家人慢慢的在钟翠楼里磨叽,过了半晌,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绾绾催促道:“姑娘,我们也回去吗?” 苏阮仍旧盯着内里,直到那女子的脚步上了楼,不见踪迹,她才收回目光:“先去一趟药房,我要抓几幅药材。” …… 苏府华清居。 “父亲歇下了吗?” 苏阮立在月光之下,一身素衣,长发部分娓娓的挽起,插着漂亮朴素的银簪,更多的直直的垂落在肩头,衬得她温柔娴静,美不可言。 守在门口的小厮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七姑娘好!老爷晚上面见客人,刚才送客人走,这会应该还没睡,不过,五姑娘之前做了宵夜送进去给老爷……” 就算是最下等的奴仆也晓得她们姐妹的不和之事,探寻着道:“七姑娘要进去吗?” 苏雪?苏阮淡淡勾起唇角,径直往里走:“刚好我肚子饿了。” 春桃追上苏阮的脚步,道:“阮姑娘,你这段时间不在府上,恐怕还不知道五姑娘的事情。老爷丝毫没有因为二太太的事情迁怒于她,听说她学了下三滥的按摩之术,每天晚上都会过来陪着老爷,亲昵着呢。” 苏阮冷冷道:“她母亲被关在天牢之中,苏凌又是个草包,在这苏府之内,唯有父亲是她的倚靠,她还不拼命舔跪献殷勤?经历这些事,只怕她心里对父亲痛恨到了极点,还要阳奉阴违的讨好,也真不容易。不过,也终于是时候让她尝尝我过去承受过的感觉了。” 宽敞舒适的居室漂浮着淡雅的清香,梅兰竹菊各自安放在不同的位置,四个角落的立地烛台通通点亮,摇曳的烛光把房间照亮,如同白昼。 面带倦容的苏良侧着身,半倚在铺着虎皮的躺椅上。 他宽大的手掌中捧一本厚厚的账本,专注认真的来回翻看,啪啪拨弄算盘。 鬓角的几许白发垂落在账簿上,被微风吹着,慢慢浮动。 苏雪带来的宵夜――银耳雪莲羹就放在他的手边,早就彻底冷掉了。 妆容精美的苏雪拿个绣墩儿垫着,跪坐在父亲的腿边,双手一点一点替父亲按压着腿关节,她按的颇为卖力,脸上的汗水都密密的沁了出来,双手也渐渐脱力,却仍旧丝毫不敢怠慢。 “父亲。” 苏阮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苏雪的心口一跳,双手的动作不由停了。 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苏雪暗自咬了咬牙关,如今这场博弈已经完全转换了地位,苏阮在上,她在下,苏阮是进攻方,而她,是防守方。 苏良抬起脸,久未动过的他扭了扭脖子,道:“进来吧。” 苏阮推门,房间里鸦雀无声,父亲满脸的疲倦,苏雪一脸的心计,这宛如一个战场,哪有寻常父女那般共享天伦的温馨模样。 苏阮打定主意今晚要好好恶心苏雪一把,她走到父亲身边行礼:“父亲,五姐。没有打搅你们吧?” 苏良锤了几下后颈,道:“为父在看新谈的一家商户的账簿,不算打搅。” “父亲脖子酸吗?”苏阮立即替父亲按脖子,她精通穴道,使力使的到点子上,苏良被她按压了几下,发出舒服的哼哼声,酸痛的感觉消失不少,“你这丫头技术不错啊,哪学的这一套,还真不痛了。” 苏阮又替他揉肩膀:“看着书上学的,又没什么难的。” “夸你几句就得意!”苏良见到她脸上骄傲的表情,难得的露出一个溺爱的笑脸,“你身子未愈,怎么不在阁楼里呆着,乱跑到这里做什么?” 苏阮道:“女儿今天特地上街抓了一副药,给父亲用的。春桃,来。” “给我的?”苏良一头雾水。 春桃的手中拎着一个精美的竹制食盒。 她将食盒放在在桌上打开,从端出一个装着奇怪黑糊糊的药碗。 苏阮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又拿起一柄银勺搅拌。 春桃抱了个高凳过来,苏阮在父亲身畔坐下,药碗往父亲鼻下凑了凑:“父亲,猜猜是什么药?” 苏良低眸,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无气味……芝麻糊?” 虽然看起来黏黏糊糊,这东西其实并不粘稠。苏阮道:“哪点像芝麻糊?” “那是什么?”苏良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坐起身子,账簿合上。 苏阮调皮道:“再猜猜。” “呵……”苏良张开双臂,直接将她抱坐在膝上,温柔道,“猜不到。” 苏阮不满的撅起了嘴。苏良立马哄道:“好,我再猜猜,是用的,还是吃的?” “用的。” “不会是美白的宫廷秘方吧……”苏良突然哈哈大笑,“你娘以前最爱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是美白又是嫩肤,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八九不离十。”苏阮也不逗他了,声音放轻几分,“是给父亲染发的药。” “哦?”苏良微微眯起眼,审读着她,“觉得为父老了?” “哪有,只是看到您的白发,女儿怪心疼的……”苏阮轻柔而抚过父亲鬓角的白发,到这时,她的声音里才当真显露出一个女儿的关切来,“这是我从古医书上翻出来的药方,又让药房的大夫们参考了,绝对不会对身体有损害。我每三日替您涂一次,涂个三四次颜色也就固定在发上了,数年之内不会再掉。” 苏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微微一愣,旋即眼中溢出一些笑意:“你有心了。” “我来吧。” 苏阮把碗递给春桃,自己拿着小勺子一点点把配比好的药糊涂上父亲的发端,一根一根细腻的涂抹,那药能匀称的涂满他的每一根白发。 苏良没敢乱动,怕糊到脸上。余光看见苏阮认真的表情,心头一暖:“思来想去还是女儿好,体贴入微。” 苏阮漫不经心道:“是啊,五姐多好,每天都过来陪父亲吧?” 苏良道:“雪儿最近的确是受累了。她啊,比她那个哥哥有能耐多了。” 苏雪从苏阮进房间开始,脸上的表情就保持僵硬的状态,面对父亲的夸赞,她才扯了扯嘴角,脸上挂起冷漠的笑容:“哥哥在外打拼,女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双方各有所长,父亲不必这么说。” “嗯……”苏良看了她一眼,“你历来端庄得体,要秉持才是。” 苏雪忽然跪下道:“父亲未因姨娘之事迁怒女儿,女儿满心感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苏良皱了皱眉,没接话。他早前发过话,任何人不得再提沈琳玉! 苏阮眼看着房间里刚被暖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 父亲的白发算不上多,苏阮很快涂抹完毕,将勺子递给春桃,手臂缠住父亲的胳膊,撒娇:“父亲,五姐是大方得体,付出不计回报,可阿阮想要――辛辛苦苦的拿了药过来,又不辞辛苦的给您涂药,总要拿点什么回去吧……” 苏良挂她鼻尖,嗔道:“鬼丫头,替父亲做点事还要讨巧!你想要什么?” 苏阮倚着父亲的肩头,嘟囔:“那就看父亲赏什么了。比如――画!” 苏良眼中更是笑意盈盈:“我还当你想要讨要女儿家的首饰。看上哪幅画了?” 苏阮认真想了想:“下一副。” “成,今儿晚上就给你画一幅。”苏良大大方方的应允下来,将账簿收起,“画人,还是画景?” 父女俩越说越热络,俨然把苏雪撇到了一边。 因为母亲的事故,苏雪这些日子把所有的希望的倾注在了父亲身上,费尽心机百般讨好,却被苏阮的一碗染发剂给击的粉碎,她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双眸泛着阴冷的寒光,终于起身:“父亲,女儿先告退。” “嗯。”苏良敷衍了一句,继续和苏阮道,“我还没有画过你,阿阮,今晚就画你……” 苏雪独自走向门外,临到门前回头看一眼苏阮,牙关咬的咔嚓作响。 …… “七姑娘,这是我草拟的苏雪的嫁妆册,请你过目。” 二太太出事之后,府上掌事就按苏良的吩咐,以苏阮为主,三太太、四太太为辅。 苏阮很少直接处理事情,都是让两位太太去办,再回禀过来。 今儿一大早四太太就殷勤的坐着轿子晃荡了过来,要和苏阮商量苏雪的嫁妆。 “这册子是我和三太太一同草拟的,你看看哪儿需要添加或者减少,我这两日就会着手去准备,现在婚姻逼近了,这些事咱们都得赶紧。” 现在的时间是六月,苏雪的婚期定在八月,只有区区两个月的时间。 此前这些事宜是二太太打理,二太太进大牢了,这事儿也就搁置了下来。那一页好不容易翻过去了,府上渐渐运转如常,第一件事就是把苏雪的婚事给提了上来。毕竟是天子赐婚,绝没有反悔的机会,一定要重视。 苏阮坐在主位上,散漫的用手托着下巴,膝上小猫儿蜷缩着。 她的长指一页页翻过嫁妆册。 家具有黄花梨雕花千工床、顶竖柜、条案二对、大琴桌二对、小琴桌二对、连三抽屉桌二对、八仙桌二对、硬木月牙桌二对…… 装饰有紫檀画玻璃五屏风、红雕漆长屉匣、朱地黑漆起地浮雕龙凤戏珠纹木酒埕、珍珠地花瓶、青花八宝扁瓶、斗彩花卉盘、珐琅彩寿山福海碗…… …… 苏阮一一阅过,漫不经心道:“时间太紧了,想打造这么多东西不可能。” 四太太压低声音,附在苏阮耳边道:“这些是咱们家算很一般的配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阮祥装没听见她的耳语,反手合了册子:“只能委屈五姐,用旧东西了。” “啊?”四太太吃惊,就算是她想故意苛待苏雪,也不敢用旧物! “家具方面,现在想去找木匠,挑选好木材做来不及,就从家中挑一些精美的、打造完成的家具,重新粉饰一番做新的用。绫罗绸缎能省就省吧,今年产的蚕丝也少,供货都供不上了,选些普通的布料就行了,首饰也不用太昂贵,免得平郡王府的人以为我们是故意显摆……” 苏阮明目张胆的缩减着苏雪的嫁妆,直至将其缩到自己上一世的范畴,就那么几件烂家具、几块破布陪嫁。 四太太听的一愣一愣,就算是刁钻惯了的她,也被苏阮大胆的举动吓到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还当是耳朵出了毛病:“七姑娘,这样,不大好吧?此事若传扬到老爷耳里――当然,我们几个是不会传话的,就怕苏雪一状告到老爷面前――” “按我说的办便是。”苏阮将册子递交给她,目光笃定而冷漠,“父亲那边问起,责任我会一力承担。” “哪的话……好……我这就去办……” 四太太心想着苏阮最近格外得老爷喜欢,自己又何必犯冲,当即应承下来,贼溜溜的跑了。 苏阮端起茗茶饮了一口,手指在小猫的背上轻轻抚弄玩耍。 “姑娘……”一直站在一边的秋娘按捺不住,“您此举恐怕不妙啊。” “呵。”苏阮淡淡的扬起唇角,“不必担忧。” 上一世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气急败坏的去找父亲,而父亲的反应是―― “哦……” 时隔一世,苏阮才相信,父亲是真的不明白一份嫁妆对女子的意义。 他当初迎娶岚瑛郡主之时,郡主也就带了本地契,光溜溜的来了。 对于她、苏雪、苏眉的嫁妆,哪个好,哪个坏,他压根无所谓。若苏雪去找他,只会被安上无端生事的罪名。 而且,苏阮想借此来试一试苏雪的底线。近段时日,苏雪乖顺的像一只猫,非但不主动挑衅她,反而对她的挑衅处处容忍,避之不及。若不是她记得那天苏雪冰冷如霜的眼神,恐怕要真以为苏雪改邪归正了呢! 苏阮道:“苏雪现在在府上吗?” “不在,早上出门前来告知过了,说去庙里上香,要明日才回。” 现在苏府的任何人出府都需要向夜雪阁先通报。 “她最近很频繁的出门啊。”苏阮的眸中闪过一抹光芒,“我记得,她从前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秋娘道:“姑娘想到了什么?” “你去将苏雪的贴身婢女叫来――如果她在府上的话。” 苏雪的侍婢涟云被带了过来。涟云与苏雪一般大小,是苏雪从小到大的玩伴。苏阮对涟云有印象,以往每次去岳春阁的时候,都免不得要被这小丫头奚落一番,遂露出了迷离的笑容。 涟云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姑娘息怒……” “知道我怒,就还有救。”苏阮的脚尖踮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逼望着自己的面容,“我问你的任何事情,据实回答,若有任何隐瞒,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苏阮惩治过那么多次下人,关于她残暴、凶狠的名头早就在下人们之间传了个遍,下人们也都对她心有余悸。 尤其是岳春阁的人,自从二太太被抓,好几个婢女被逐出,一夜之间从顶端跌落到泥土里,还整日担惊受怕的爬苏阮去找茬。 这不,苏阮还没开始问话,涟云已经惧怕的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只差提泪涟涟的求饶了。 涟云哆哆嗦嗦:“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苏阮的脸色严肃,“涟云,你应当知道,在我们苏府,主子犯事,婢子也要一起受罚。你家主子最近如此不安分,你可有考虑过你的生死?” “七姑娘……”涟云的额上沁出汗来。 “她在做的事,我已经有确切的证据了,只差几个人证。”苏阮一本正经的讹诈她,“你若愿意成为我的人证,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涟云吓得趴在地上:“七姑娘明鉴!五姑娘这段时日是时常偷偷溜出府,但是、但是奴婢从未跟着出去,因为五姑娘不让任何人跟着她,她在外面做些什么事,奴婢一无所知!” 苏阮道:“哦?你不是她最亲近的婢女吗?她出门,连你都不带?” 涟云道:“是啊,奴婢提出要同行,姑娘不愿意,七姑娘明鉴!” 苏阮呵呵笑了一声:“所以我从你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了?涟云,看来我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不是的!”涟云猛然抬起脸,“五姑娘她,最近出手格外的阔绰,身上的首饰、衣料都是奴婢没见过的,问她,她说是二太太以前的私藏,可是二太太的东西都收缴了啊,哪来的私藏!七姑娘您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许会有……” “嗯……”苏阮若有所思,上回见到苏雪,她的确是衣着艳丽,珠翠满身,如今一想,是有些蹊跷。 “这个玉镯,是五姑娘随手赏给奴婢的物件,七姑娘可过目。”涟云急于表忠,把腕上的手镯也脱了下来,呈给苏阮查看。 苏阮接过玉镯,拿在手里颠了颠,又举起来对着阳光转了一圈,看着玉镯内的水色流转:“像是钟翠楼的货,这批手镯我也有一只……钟翠楼……”她的声音忽然滞了一刻,放下手镯,“你家主子可有一双绣鞋,紫青色纹绣勾边,镶嵌着鹅蛋大小的南海珍珠?” 涟云愣了一下,“没有吧……” “仔细想想。” 涟云绞尽脑汁细想一番:“啊,好像是有那么一双,在五姑娘的橱柜里见过,但是没见她拿出来穿过。哦,就试穿过一次,那次七姑娘您也在场,就是在上修堂里面拿老太太遗产的那天。对对,奴婢确定是有这么回事!” “是她……”苏阮拿着杯子的手不自禁放下了,靠在椅背上,摆手示意涟云退下。 “苏雪和平郡王府的男人,是宋瑾吗?”苏阮低眉深锁,“如若是宋瑾,犯不着躲躲藏藏,他和苏雪都已经订婚了,别说一起出门逛街,就算睡一个铺也不需要这么偷鸡摸狗的样子。除了宋瑾,还有谁?能在平郡王府出动那么多侍卫的人,也只有宋家几个公子。难道苏雪和宋家的哪个公子勾搭上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郡王府虽然子嗣众多,但是真正有地位的也就宋瑾和宋离在,其他的公子们哪个比得上宋瑾?苏雪放的好端端的宋瑾不要,跟哪个男人勾搭能获得更大的好处?……宋离吗?” 若此事当真,足以令她身败名裂…… 苏阮的眼中泛起一抹冷意:“绾绾,你去岳春阁守着,不论何时,苏雪回来,马上把她带来。” …… “姑娘,绾绾把五姑娘带来了。”秋娘伏下身子,拍拍苏阮的脸,“姑娘!醒醒!” 苏阮迷迷糊糊翻个身,原本睡在她怀里的小猫失去了庇佑,哧溜爬到她的颈上,摇头摆尾:“嗷呜~” 它尾巴上的毛在苏阮脸上扫来扫去,苏阮痒的没办法了,只能睁开眼睛,让春桃把它抱下去喂奶。 房间里还是黑漆漆一片,只有秋娘手中的灯烛点着微弱的光芒,窗外也是黑咕隆咚。 “现在什么时辰?”苏阮问道。 “快天亮了。”秋娘道。 “快天亮?她居然这个时辰回家?”苏阮坐起,脑子瞬时就清醒过来,她越来越肯定苏雪在做不堪的事情了! 秋娘拿狐皮小坎肩给苏阮披上,关切道:“姑娘别着凉。”又叮咛道,“如今五姑娘也算是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姑娘你与她冲突记得要把握分寸,别被她给拖下水。” “虽然她母亲失势,但是父亲对她的疼爱可一分没少。” 苏阮的眼中浮起一抹微光,那夜父亲为她画像,两人闲谈之时,父亲还流露出了对苏雪的怜惜,说苏雪可怜,要好好补偿苏雪之类的话。 而且,苏雪能在苏家立足,靠的也不完全是二太太。二太太没了,她的手腕可还在。 苏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去会会她。” 主厅。 厅堂里的灯烛亮着,苏雪被绾绾反被着双手,满脸愤恨。 苏阮从楼上走下来,目光从她的头上扫到脚下。 她一身锦衣华服,鹅黄色的流苏裙摆,未来得及脱去的珠翠华贵异常,脚下的珍珠绣鞋耀目美丽。 苏阮勾了勾唇角,果然是她。 苏雪看到她,咬牙大声道:“苏阮,你把我强行拽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你苏家已经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五姐,稍安勿躁。”苏阮坐下,接过沏茶,“放开她。” 绾绾松开手,苏雪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苏阮轻扶着茶盏,慢条斯理的问道:“五姐这个时辰回来,应该交代下缘由吧?” 苏雪从容道:“我昨日走之前已经通报过,我去庵堂里上香,路途遥远,所以现在才到家,有什么问题?” “你好似忘了夜间帝都的城门会落锁这件事?”苏阮挑起眼帘,“你压根就没出城――” 苏雪一时语塞,又马上接话道:“我在城门关闭前就回到了帝都,因为赶路过于疲乏,就在客栈里休息了会,耽搁了一些时间。”她心中暗道局面过于被动,一切都被苏阮把持着,恐怕不妙!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大了几分,咄咄逼人,“苏阮,就算你现在有持家的权力,好似我也没有义务跟你交代的一清二楚吧?你把我强行带来夜雪阁问话,也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苏阮重复了一遍,笑,“我觉得,怎么对待你,都不算过分。” 苏雪尖声道:“是啊,如今你得势了,随心所欲,想怎样都可以。但不要忘了,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迟早有一日你会为你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苏阮,你不过是个声名狼藉的商户女儿,你以为你还能混的怎么样?”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啊,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我会记住的。”苏阮扬起下巴,“但不知与人私通的女人,会摔成什么样?” 苏雪的脸色稍许一沉,道:“七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是吗?那我就说明白点。”苏阮不动声色的吹拂着手中的茗茶,“今日我闲来无事,与我的婢女一同去钟翠楼甄选首饰。熟料钟翠楼关门大吉,呵,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平郡王府的大老爷们大驾光临。排场大,把钟翠楼都包了,不允外人入内,引的街上的所有人都驻足观看,风光无限啊。” 苏雪的面上没有掀起丁点涟漪,她冷漠的站立着,好似苏阮所言当真与她无关。 苏阮微微撩起眼皮,温声道:“也不该我眼尖,硬是从外面看到了里面的一男一女,卿卿我我,珠联璧合,羡煞旁人啊。” 苏雪的嘴唇终于有了微弱的战栗,苏阮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就算是向来冷静的她也要坐不住了。 苏阮察觉了她细微的反应,便更近一步,以图逼溃她的心理防线:“五姐,你大婚在即,嫁的也不差,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不怕毁了一世的名声、丢了我苏家的颜面?宋家公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在我朝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难道还比不上你身边的公子?” “公子?”苏雪的眼睛瞪圆了几分,突然脸色一变,嚣张的指着苏阮厉声道,“苏阮,哈哈,我还以为你拿捏到了什么?若你有证据证明我做了败坏道德的事情,大可以直接呈上来,我们双方当面对质!” 场面骤转急下! 苏阮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什么话,抿了抿唇,没再和苏雪强辩。 苏雪不依不饶的几乎要跳起来,大声的指责苏阮:“好你个苏阮,空口白话的败坏我的名声,你是在践踏我的尊严,践踏我父亲的尊严,践踏我苏家的尊严!此事我们到父亲面前去说个明白!看看父亲要如何决断!” 说着她就要扑上来拉扯苏阮,绾绾连忙将她给拽住了,她还要挣扎,绾绾甩手就是两个耳光上脸。 苏雪被打的晕头转向,脸颊也肿了起来,反而叫的更大声:“苏阮!走,跟我去见父亲!” “闹够了没有。”苏阮站起身,目露寒光,狠狠的盯着她,“你要说证据,我的确没有,我只是眼见为凭。此事你要拿到父亲面前去说也可以,那咱们到时候就一同向平郡王府去问个清楚明白,不知道平郡王府的人听到这件事会作何感想?” 苏雪的脸色滞了一下,她还没这个胆子把事情闹的平郡王府去,旋即冷笑起来:“我顾忌自己的名声,当然不会跟你去平郡王府对峙,算你狠,苏阮,此事咱们俩算杠上了,我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就愤怒的转身而去。绾绾对苏阮使眼色,苏阮摇了摇头,让她去了。 “姑娘回去歇着吗?”秋娘道。 苏阮摇头,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低眸沉思。 公子? 是这两个字漏了吗?也就是说,和苏雪勾搭的男人,并不是一位公子?是长辈吗? 苏阮一步步的推敲着此事。 她在平郡王府呆过多年,对王府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平郡王府的长辈不少,但是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唯有平郡王爷一人。 平郡王有权有势,免不了风流成性,女人如流。 苏阮在当他的儿媳妇时,就听过多件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这位平郡王爷,是个热爱到处播种的男人。而对美人儿,他也是分外疼惜,但凡他宠爱的女人,绝对是挥金如土。 而平王妃也惯来是随他去,从不过问。 平郡王妃…… 苏阮忽然想起那日在平王府,平郡王妃骂她:“姐妹两个都是见到有权有势的男人就往上贴。” 当时未曾细想,如今回想起来,平郡王妃这句话的所指,是不是也蕴含了另一层意思? 苏阮的心里咯噔一跳,难道苏雪和平郡王?太恶心了吧?平郡王可和父亲一样大! 苏阮端起茶盏抿了口,把心里的不适感给咽下去。 “姑娘,这事儿五姑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秋娘还记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目露担忧。 “她还能想得起什么风浪?无非就是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呗。”苏阮微露不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她?回房歇着去了。” …… “不好啦,五姑娘投湖自尽了!” “天哪,她还写了一封血书控诉七姑娘污蔑她的名节!” “快去叫老爷……” 大清早,岳春阁鸡飞狗跳。 苏雪带着三四个婢女在湖边散步,突然之间就往湖里跳了下去,把婢女们吓的魂都快没了。 所幸她的侍女中有水性极好的,毫不费力的把她给救了上来,送她回房间,紧急派大夫赶来救治。 侍女们旋即又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血书。 苏府炸开了锅―― “七姑娘都要把五姑娘逼死了,这可怎么得了,啧啧――” 闻讯而来的苏良脚步匆匆的闯进房内,大力拨开围观的几人,冲到女儿的榻边,焦急:“雪儿怎样?” 苏雪换了干净的衣裳躺在榻上,尚且在昏迷之中。 她安静的躺着,眼帘紧闭,小脸煞白,额上敷着毛巾,虚弱的像是要死了。 “苏老爷莫急,性命无忧。”大夫拉住他。 “性命无忧?”苏良反问了一句。 “是啊,救得快,只是呛了点水,无甚大碍。”大夫道。 苏良舒了口气。 大夫道:“苏姑娘需要静养,还请诸位都退出去吧。” 一众人等退出苏雪的闺房,苏良恨意难平,大发雷霆:“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主子怎么会投湖?你们居然也没拉住她!给我交代清楚,否则就全部给我滚出去!” “老爷息怒!”侍女们跪了一片,“奴婢们与五姑娘在湖边散步,谁也没料想她会突然跳下去啊!还好奴婢懂水性……此事……此事是因为五姑娘和七姑娘之间的矛盾,五姑娘一时想不开,才……与奴婢们无关啊……” “和阮儿?”苏良略蹙眉,“什么情况?” “这里、这里有五姑娘留下来的血书……”侍女们呜咽起来,“二太太不在之后,五姑娘就受了好多委屈……” 苏良的脸色彻底阴霾了下来,他不悦的拿过那张血书,低眸细看。 阅过之后,沉着脸道:“把阮儿叫来岳春阁。” …… “五姑娘,慢点走,大夫说您的身体还虚弱。”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苏雪。 苏雪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也苍白无色,眼中却显露出锐利的精光,像是一把杀气腾腾的刀。 “苏阮也在吗。” “是啊,老爷把七姑娘叫进去训话训了一个时辰……听说发好大脾气……” 苏雪的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要狠狠的回击苏阮! 竟敢讹诈她,当她是傻子吗?! 贱人…… …… 侍女推开门,苏雪走了进去。 居室里,苏良正襟危坐在正位上,苏阮埋着头跪在他面前,没有他人。 苏雪委身:“父亲。” 苏良略颔首:“过来坐。” 苏雪挨着父亲坐下。苏良便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身体感觉如何?” 苏雪低眸看着跪在眼前的苏阮,柔弱道:“心口还有些疼。” 苏良道:“还知道疼,日后还敢不敢这么冲动?” 苏雪眼睛一红,泪水簌簌的往下掉,哽咽道:“父亲,并不是女儿故意要挑起和七妹之间的事端,其他的任何事情女儿都能忍受,唯有七妹这次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关系到女儿的名节,若传扬出去,女儿还拿什么脸面嫁去平郡王府?七妹明知道我即将出嫁,还拿这种事情大做文章,其心险恶,实在……” “对不起,五姐。”苏阮轻声打断她,“是我草率。” 苏雪依旧以帕拭泪,心中却有些异样。 这气氛,不像是父亲在对苏阮发怒,而像是父女达成了协议,只为能平息她的怒火和眼泪而已。 “对不起。”苏阮诚恳道,“求五姐原谅。” 苏雪:“……” 苏良道:“雪儿,你一向识大体,七妹都如此与你道歉了,但愿你还能顾恋姐妹之情,谅解了她吧。” 苏雪道:“既然七妹已经知错了,此事我也不会揪着不放,希望日后不要再有这种风言风语。” 苏良道:“不会的。你且回去休息吧。” 苏雪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下逐客令,起身:“是,父亲。” 苏雪走到门外,合上门,瞥了瞥左右无人,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内里的谈话。 “为父的意思,你明白吧,阮儿。”苏良的声音很严肃,“这件事不论谁对谁错,是真是假,我都不想追究。你五姐即将出嫁,若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对我们家有莫大的不好影响!” 苏阮沉默。 苏良的声音不间断的传出来:“如今我将苏家的掌家之权交到你手里,便是希望你在有些事情上能暂且摒弃‘苏阮’的身份,而站在‘苏家女主人’的身份上来处理事情,雪儿的这种事情闹出去,对雪儿、对苏家有任何好处吗?” 苏雪冷冷的眨了一眨眼睛,原来父亲避讳的,是苏家的名声,他是真的信了苏阮的话! 他根本就不配当她的父亲! 苏阮一言不发的跪在父亲面前,低低埋着头。 苏良看见她脸上的委屈,上前一步搀她起身,拉在身边坐下,大手抚着她的发丝:“还生气?” “不生气,父亲如此信任我,相信了我的话,阿阮很感激……”苏阮喃喃道。她没想到发生这种事,父亲会相信她的话。 抬眸看着父亲,微微一叹,“是女儿处理的不妥当。” 是啊,因为她和宋瑾的事情,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非常难听了,她养在深闺还不大受影响,可是父亲在外面,免不了要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事情闹的那么难看,父亲未曾苛责她半句,可是心里肯定不好受。 若是苏雪的事情又传扬出去,父亲、苏家在帝都都抬不起头来。 而且苏雪的婚事毕竟是天子赐婚,倘若因为苏雪的名节之事而闹崩,太子怪罪下来也不好收场…… 可是……若苏雪已是不洁之身,对宋瑾而言该是多大的羞辱,任何男人都会发疯的吧。 而对象是自己亲身父亲的话,简直是恶心透顶,想想就反胃…… 她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管宋瑾的事情,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的。 “你惯来聪明伶俐,一定知道该怎么办。”苏良双眸切切的望着她,道。 苏阮垂了眼帘,默然不语,心思沉沉如海,此事,还真是左右为难啊。 …… “七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今天要去哪儿?” 079 该算账了 入夏之后,一连半个月烈阳高照,温度骤然飙升,热的喘不过气。 好在苏府有巨大的冰窖,苏良每日派人挖冰块送到各个阁楼,主子们的寝居里都用保温的镂空铜炉盛冰置于房中降温,只要在室内,倒也不算难熬。 天热,人懒得动,苏阮整日窝在阁楼中,看书、喝药,平淡的过小日子。 苏雪的事情,她没再过问。听闻宋瑾近来和肃亲王府的暮郡主走的近,平王爷要将暮郡主娶做宋瑾的平妻。苏府和平郡王府正在为此事交涉,据说双方闹的颇为不愉快,亲家还没结成,就快成仇人了。 “姑娘……”秋娘摇晃她的肩膀,“阮姑娘,别发呆了,醒醒!” “哦……啊!” 苏阮一回过神,看见铜镜里一个烈焰红唇的女人直勾勾的看她,吓的够呛。 再瞪大眼睛一看,这不是她吗? 她不可置信的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人果然也动了。 “秋娘,你给我画的什么妆?!” 妩媚的眼线,妖娆的红唇,头发也也繁复的凌云髻,首饰皆挑选明黄色的金器,令她看起来华贵而又明艳,完全不像平日里清丽的模样。 身为一个大家闺秀,苏阮的样貌不够端庄。她的脸过小,下巴尖锐,脸颊不饱满,更要命的是,她的眼角微微上翘,眸光流转,好似在和他人送着秋波,若再用眼线稍许拉长一些、眼妆画的略重些,整个就是个妖媚胚子。完全不符合对于大家闺秀的鹅蛋脸、杏目、樱桃小口这样的要求。 “岚瑛郡主惯来就是这打扮,多漂亮啊!”秋娘窃笑,“您天生丽质,平日穿的过于素淡了,要这样打扮出去。奴婢保证,任何男人都会喜欢。今儿宸少爷不是说要来么?” “才没有,谁要和他约见啊。”苏阮嘴上这么说,脸颊偷偷的红了。她仔细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脱去清纯之色的她媚而不妖,大气美丽,这样的装扮更符合她的气质。她心中喜欢,却也有担忧,“父亲会觉得奇怪吧?” “当然不会。”秋娘笑意盈盈,“若老爷讨厌,怎会对郡主一见钟情?” 这倒是!父亲心中喜欢的其实就是这一挂…… 苏阮微微笑:“走,用早膳去,别让父亲等急了。” 同一时间,苏雪也在侍女的簇拥下来到华清居。 她今日盛装而来,穿着蝶戏水仙裙衫,外罩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金丝细密的勾了边角。秀发轻挽斜坠着的潋铧发稽,斜插着一支精巧垂束华簪,举止间闪现动态奢华的妩媚之美。 四太太瞧见她,大声“啧”了一声:“哎哟,五姑娘可真美啊,毕竟是要嫁人的人了,愈发娇媚了……” 苏良蹙了蹙眉。 “父亲。”苏雪对苏良委身,坐下。 “父亲。”苏阮紧随其后从门外走来,她收敛裙摆莲步轻移,走的不紧不慢,颇有风度。 苏良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大陆,眼睛都要放出光来。站起身,迎了上前:“来得这样迟。” 苏阮心中忐忑,抬眸看见父亲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喜爱之意,这才撒娇道:“女儿昨夜看书看得迟了……” 苏良捏一把她的鼻子:“看的什么书?” 苏阮挽着他的胳膊:“是史记。” 苏良大笑道:“以史为镜,可以正朝纲。即便是女子也能看看,不错。” 三太太瞥着他们父女,轻声:“四妹妹,我看老爷和七姑娘的相处像极了老爷和大太太,是不是?” 四太太的眼神闪了闪,没答话。 “五妹和七妹都是盛装,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准备?” 苏德的眼睛跟着苏阮一步步走近,黏在苏阮身上挪不开。 苏眉竖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啪的一下打在他头上,小声道:“色鬼,收敛点!今天是乞巧节,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们全家要去普罗寺上香许愿。” 普罗寺就在帝都之内,但凡家中有待嫁的女儿的都会去,也是小俩口的必去之地。 苏阮听得普罗寺三个字微微一愣,普罗寺,乞巧节,墨宸为什么会特地挑选这个日子和她见面? 苏良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拉着苏阮在身边坐下:“用膳吧。” 十几样丰富的早点,都是清淡的口味,颇为丰盛。 众人用过餐点,苏良才道:“前几日秋韵与我说起,雪儿出嫁所用的家具都已经打造完毕了,就等待验收,所以我今天邀了几位木匠来府上验收家具,还有你们各个阁楼的家什,有需要翻修、打造的也可找他们。” 几个姑娘家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之色,父亲的意思是―― 苏良果然马上接话道:“所以,今天你们通通不要出门。我今日还要出帝都去谈生意,阮儿,这件事由你负责,一定要跟进他们――听明白了吗?” 苏阮明了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 “嗯。”苏良满意的点点头,率先离开厅堂。 其他人也吃不下了。苏眉放下筷子,嘟嚷:“什么嘛,连乞巧都不让去,人家还想今年许愿呢……” 苏月道:“大概是最近外面风言风语传的厉害,老爷需要我们避嫌吧……” 苏阮从容如旧,颇有大家风度的吩咐道:“既然是父亲的安排,大家都不要有异议了。不过是个节日,留在府上与家人同聚也很不错。现在,大家就各自回去看看自己阁楼的木具情况吧,春桃,你也去看看咱们阁楼有没有什么需要翻修的木具。” 众人道:“是。” 众人各自回阁,苏阮因为要筹备木匠的事情,先到岳春阁等候。 二太太被抓之后,岳春阁只剩了苏月,侍女也少了不少。加之苏月近来情绪极为不稳定,稍有不满就对下人撒气,所以整个阁楼里冷冷清清、沉闷无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苏阮在厅堂里等人,苏雪也坐在厅堂里,捧着茗茶小口啜饮。两姐妹同处一室,屏退了下人,厅堂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巨大的响声。 “五姐今天不要陪平王爷呀。”苏阮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 “不劳你费心,不管你的事。”苏雪冷冷淡淡。 苏阮淡淡道:“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上次我被一群人追杀、被皇城司的人逼的差点死了,恐怕都有平郡王爷与五姐的功劳吧?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对吧?” 苏雪啪的一声重重放下杯盏,声音突然厉了几分:“苏阮,你有什么法子就尽管使,别在这里跟我磨嘴皮子。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是我做的,是王爷做的,你又能怎样?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真掂不起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将来是要做平郡王府的人,你算什么东西?只能找个无能的赘婿!你跟我是云泥之别!和你说话都觉得掉价!” 苏阮不急不恼的摇着小扇:“是吗?那,敢问高贵的五姐,为何要与我这小小的商户之女动怒?” 苏雪瞠目:“动怒?我哪儿动了怒?我为什么要动怒?!” 苏阮忽然站起了身,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亲和:“你们终于来了。” 管家将木匠一行人领来了岳春阁。他们是父亲从工匠坊里请来的职业匠人,清一色穿着深青长袍,肩上扛着装工具用的箱子,齐齐与苏阮问好:“见过阮姑娘。” 苏眉的话噎在嘴里,再也找不到机会吐出来了,只有忿忿咽下。 该死的苏阮,无时无刻不在挑衅她!若非婚事迫在眉睫,她不愿横生任何枝节,绝对要跟苏阮斗的鱼死网破! 苏阮丝毫没有感觉到苏雪蓬勃燃烧的怒火,她与匠人们寒暄着说了会话,便让春桃给打赏,木匠一个个走上前来领赏,连声道谢。 轮到最末的那个木匠之时,苏阮听着轻盈和缓的脚步声,不由抬起脸来看他,目光微微一愣。那匠人年纪轻轻,个子高挑、身段匀称轻盈,在一众匠人中孑然独立。他的脸上有一道暗色的疤痕,却并不恐怖,反而给他俊气的脸增添一丝韵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上显露出清晰的静脉,这,一双经常使用重物的手。 墨宸……她在心里道。 他身上独有的清香,还有这双惯用剑的手,都太显眼了。 早先墨宸就写了信给她,说会在今日来见她,没想到是用这种乔装打扮的方式。 也是……父亲虽然很喜欢墨宸,却对她和墨宸的亲昵颇为反感,非常时期,还是避讳的好。 墨宸的目光同时落到苏阮的身上,晃过一抹惊艳之色。 两人心领神会。 苏阮收回视线,悄然攥住了衣角,镇定道:“师傅这边随我来。” 一众木匠随她远去。 苏雪端正的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跟着苏阮和匠人的背影直到消失,露出一抹冷笑。 …… 工匠房一角,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射入。 “左手的拇指要顶住木胚子的底部,其余四个手指在上面,将胚子拿稳,大拇指和中指要用力,避免雕刻之时不慎将木胚子滑落,刀锋用力过猛割伤自己。右手的四个手指握住刀,拇指作为支点,在外部均匀的雕刻五等分的花瓣,然后在每一面将花瓣的初胚削出。”墨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灵而魅惑,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以极其漂亮的姿势执着雕工刀柄,刀锋快速而精准的削去一块块木屑,毫无压力的将一坨木胚子刻画出一朵花的初步样貌。 苏阮搬了一个绣墩儿,就坐在他身边不到半米的范围内。 她柔嫩的手中也照着他的模样握着模胚和雕刻刀,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双手,循着他的模样跟着雕刻,起刀,落刀,旋转,下力! 飞出老大一块木屑,径直往她的脸上扑来! 苏阮眼皮一跳,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本能的闭上眼睛,脸都拧巴成了一团:“宸――” 墨宸素手一抬,手指轻巧夹住木屑,甩落。 苏阮睁开眼,危险已经度过了,大喘气,抹了把汗:“呼……” 墨宸怕她当真伤了,叮咛:“刀锋别太快。” “哦……”心有余悸的苏阮甩了甩手,“继续,我就不信我还雕不出一朵花。” 墨宸看着不死心的她,摇了摇头,用只有能听到的声音道:“太笨了。” 目光中却露出些宠溺,继续耐心的指点她。 磨磨唧唧的跟了学了大半个时辰,还险些几次割破手,苏阮好歹是把木胚子雕了个样子出来,有花朵,有花瓣,有叶子,依稀像是一朵花。她把木花托在掌心里,对着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折射着光芒,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甚至忍不住轻吻了花骨头,然后用手肘推还在专心雕刻的墨宸:“阿宸,你说,我这个木花雕的漂不漂亮?” 墨宸在忙着收工他自己的花朵,闻声抬头看一眼她的作品,又默默的移开视线。 苏阮还托着自己的木花等他回应,见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低了头,又来扯他衣角,巴巴道:“很漂亮吧?我简直是天才!” 墨宸眼皮都不抬,含混:“嗯……还不错。” “那送给你啊,阿宸。”苏阮双手将木花托送到他的眼皮底下。 那朵花就这样摊在眼皮子底下,他抬眸,看见她的小脸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呵……”不知为何,看着她满脸自信又诚挚的模样他觉得很是好笑,接过她的礼物收入袖中,顺手拿住她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在胸前,右手握住她还拿着雕工刀的收,左手拿起一个新的模胚,“来,我再教你一遍。” 他的动作轻车熟路,苏阮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拥在怀里,手也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脸颊飞上一抹红云,咬住唇角,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手指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雕刻这块新木雕。因为被他握着手,她基本不用费任何力气,闲下来还能撩起眼皮瞥他一眼。 他的眼睛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模胚,薄唇也紧紧的抿起,鼻尖上悬着几滴汗水,仿佛面对的不是个简单的模胚,而是一道圣旨。 不管是骑马、射箭、雕刻……他做任何事都有种令人砰然心动的认真。 咕咚、咕咚…… 挨得这么近,扑通扑通的心跳清晰如鼓,也不知道是谁的…… “七妹?” 苏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你在吗?” 墨宸不动声色松开苏阮的手,放开怀抱,低头雕刻木雕。 苏眉走进工坊,走到苏阮身后,拍她的背:“七妹!” 苏阮面不改色的转身,道:“六姐,你怎么来了。我在学雕花。” 苏眉惯来和苏雪亲近,和苏阮不亲,主动来找,也算一件怪事。 “雕花?”苏眉顺手拿起苏阮之前雕刻的那个木胚子,用非常夸张的声音道,“这也太丑了吧?!谁雕的?” “噗……”墨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苏阮尴尬的说不出话:“呃……” 苏眉瞥了一眼墨宸,皱眉道:“你笑什么?” 墨宸强忍着笑低下头,继续默默的雕刻。 “他是哑巴,不会说话。”苏阮赶紧转开关于雕花的话题,“六姐过来做什么?” 苏眉道:“我那儿怪无聊的,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苏阮眨了眨眼:“帮忙?这里都是些粗重的活,用不着你帮忙。我在这里,他们都嫌碍事,我们还是出去合适。走吧,我们出去沏壶凉茶过来,也算帮大忙了。” 苏眉缠着苏阮缠了半晌才走,苏阮又回了工坊,墨宸还在专心致志的雕刻。 苏阮小声道:“恐怕是被人发现了。” 墨宸道:“我装的不像?” 苏阮比了个手势:“你太高了。” 他的确很高,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高的那个,比苏阮更是高出两个头。 墨宸点头:“下回得砍掉腿。” 苏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臭阿宸,光会逗我笑。” 忙忙碌碌的工作到天黑,苏雪的嫁妆中的家具一块检查完毕。 不过,木将门还没有时间去各个阁楼休整家具。 苏阮记着父亲的吩咐,就将匠人们留下在府上用晚膳,打算让他们用过晚膳去各个阁楼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哪儿需要修葺。 晚膳全家人一起用,父亲也回来了,工匠们另坐一桌。 用过晚膳后,苏雪道:“等会来几个人给我帮忙,我那儿还有些家具需要翻修。”她长指一点,点了墨宸和另一个木匠,“你们俩随我来。父亲,女儿先告辞。” 苏阮不动声色的坐着,眼看着墨宸跟着苏雪走了,道:“父亲,女儿忙了一日,也觉得有些累了,想回房歇着,今晚就不陪您吃宵夜了。” 苏良关切道:“夜雪阁没有东西要修理吗?” 苏阮摇头:“平日有些小东西我们都自己动手修了,就不劳烦了。” 苏良看她的确十分疲乏的模样,道:“你去吧。” 苏眉看着苏阮脚步匆匆的离开,也起了身:“父亲,女儿也回房了。” 苏雪回房,却不是回自己房间,她来到了苏雪的岳春阁。苏雪吩咐两个木匠在厅堂里修葺家具,自己就躲在闺房的窗台处,偷偷的观察他们。 苏眉溜进了屋:“五姐。苏阮已经回房了。” 苏雪用眼神示意她进屋,关门。 岳春阁有七八件坏家具,墨宸认真的一一做着修理,冷不丁背后一个黑影笼罩下来,习武出身的他本能的起身用力往后一撞。 砰! 身后一声女子的惨叫:“啊!――” 墨宸以极快的轻功窜到她身旁,只用一根手指扶住他,手中的一抹木灰揩上她的衣摆。待她站稳,他立马把一根手指头缩回,又在衣服上揩了揩。 苏雪被吓了一跳:“你、你为何突然起身?” 墨宸瞎比划了几下,苏雪也看不懂,气恼:“罢了!哑巴,和你说也说不清。害得我身上都是木灰,走,去换衣服!” 苏雪换了衣服出来,墨宸已经不见了。 她问道,“人呢?” 侍女道:“他说东西都修好,就回去了。” “回去?回夜雪阁才是吧!”苏雪冷笑,“走,叫上人,去夜雪阁!” …… 夜雪阁,已经一片漆黑。 苏家一行人一同到来,苏雪走在最前,脸上红无法抑制的兴奋。 睡在下层的春桃连忙出来迎接:“老爷、太太,这么晚……” “让开。”苏雪盛气凌人的拨开春桃,抬头往阁楼上望去。 整个夜雪阁都已经入眠了,只有一间房亮着明亮的灯火。 苏雪径直推开阁楼大门,快步冲向亮点的房间。春桃焦急的拦在前头:“老爷、太太、姑娘,这是……” “让开!”苏雪走到房间门口,径直将房门撞开,“砰!” 粗暴的动作让苏良皱起了眉。 捧着书依在榻上翻阅的苏阮茫然抬起脸:“父亲?姨娘?姐姐?” “你……”苏雪的眼睛迅速的苏阮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不安定的感觉。而苏阮平稳的呼吸,似乎更证明了这里是绝对的干净。 “雪儿,你到底是让我过来看什么?”苏良已有些不悦了。苏阮说了累,他原本不想过来打搅,完全是被苏雪给生拉硬扯的带了过来,现在果然是惊扰了女儿的休息! 苏雪硬着头皮道:“只是、只是过来看看七妹。” “真是无聊……”四太太转身就走了。 苏良也斥责了苏雪几句,又上前来和苏阮说了几句话,一行人这才走了。 ……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一袭绯衣的苏阮只在普罗寺门前最大的许愿树前双手合十,低声喃喃。 她戴上了淡紫色的面纱,素纱遮盖住颜面,只露出一双撩人的双眸,绽放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 “不进去上香吗?” 换回锦衣华袍的墨宸怀抱着惯用的金镶玉墨色长剑,淡然的站立在她身边,目光随时紧紧的锁在她的左右,似有流光静静徘徊。 “不了,我不信那个。”苏阮转脸冲他微微一笑,“你信吗?” 墨宸抬了抬下巴:“我们下山吧。” 这俩人站在一起,一个美艳,一个清尘,俨然是一副静止的风景画,不少人都向他们投来惊艳的目光。有人认出了墨宸:“那不是墨将军吗?他身边的女人是……好像不是婉莹公主啊?” “大名人啊。”苏阮小声嘀咕。 墨宸看出她的不悦,避开大道,走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下山。今天是乞巧节,哪怕是小道上也有不少人,皆是成双成对的佳偶,入目皆是笑意盈盈的面容,让人的心底看着暖暖的。 沿着这条小路下去,道路两旁是两排密密的榕树,这种树在当地被称为“许愿树”,只有在普罗寺才有。榕树上都挂着长长的、大大小小的吊牌,都是今晚过来的眷侣们留下的印记,多是许愿和祈福一类的话。 苏阮难得来到这么热闹的场合,心情大好,看着别人那么开心,似乎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她回想白日的事情,掩着袖子低笑。 墨宸正若有所思的想着问题,听见她的笑声才低头:“怎么了?” 苏阮扬起脸:“阿宸,你做木工做的挺好,以后有考虑转行吗?你现在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嗯?”墨宸认真的想了想,“……也算是傍身技能吧。” “傍身技能!”苏阮吃笑。 墨宸微微弯腰,摸了摸苏阮的头,一本正经道:“当然要留点能保证生活的技能,就算以后不幸穷困潦倒也……阿阮你放心,做我的妻子,肯定饿不死你,我有饭吃,就让你喝粥,我喝粥的话……你就喝西北风。” “你在说什么蠢话!”苏阮恼的一拳就捶过去。 墨宸轻巧的躲开,反抓住她的粉拳,拥在怀里:“好了,别生气,大不了我喝西北风,你喝粥。” “我们哪会落魄到这份上……”苏阮呸了一声,“我这辈子要吃香喝辣、富贵荣华!” “那我要……”墨宸忽然点了她的唇,“皇权在握,天下我手……” “说什么?!”苏阮突然弹开了一步,“你疯了。” “玩笑而已……”他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进怀里,抬脸看着黑色的夜幕。 即便是玩笑,苏阮却有些紧张起来。他上辈子是太子忠心的亲信,太子故去后,他就开始连绵的征战,一直为国而战,他是很少参与到谋权之中的,重活一世的他,难道想要更多东西吗?! 她好似还没有问过他,重活这一世,他最想要获得的是什么? 苏阮偷偷瞥他一眼。 今晚他一直拿着那把剑不放手,又一直仰望天幕,怕是…… 两人走到山脚,被一条清清的小溪拦住去路。 溪水里漂浮着无数的河灯,一丛一丛的橙色光芒,摇摇曳曳的往山脚下游去。 河岸边是拥挤的人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今年好多人啊。” 苏阮拉住墨宸的手,小跑到走溪边,好不容易揪准两个位置坐下,望着一字儿排开到远方的河灯,像是一幕延伸到远方的阶梯。 “真美。”苏阮的手轻轻拨弄着冰冷的河水,突然水中炸起一道亮光,耳边轰隆一声响,苏阮抬起脸,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如流星绽放,一个接着一个,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苏阮奇怪道:“今年还有烟花?真奢侈……” 自从朝廷开始研究火炮,所有的硝石和硫磺都被朝廷征集用以生产火炮,烟花也成了奢侈品,苏阮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 她吃力的仰着脖子望着天上,墨宸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她按下去,平躺着看着星云缭绕的天幕,一朵朵美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像是梦境一般。 她看着天上的烟火,墨宸却是侧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他的瞳光静静的流转着,像是亘古的时光都能在他的眸中沉淀下来。 苏阮忽然转过脸:“这烟火,你弄的?” 墨宸微微一笑:“不。有人今夜在千金博美人一笑。” “谁?” “只有你不知道。”墨宸道,“宋瑾在向暮郡主求婚。” 苏阮微微一愣,她知道宋瑾和暮郡主之间的事情,但对于细节却不甚清楚。 “因为你的缘故,他回绝了那门亲事,现在不知为何想转了,在拼命的追回暮郡主呢,闹得满城风雨,今晚就是他办这场烟火,为了博回暮郡主的芳心。”墨宸道。 苏阮静下心来听耳边的谈话,才发现的确有不少人在谈论宋瑾和暮郡主的事情。 “还和上辈子一样风流成性啊。”苏阮摇了摇头,“就没死心塌地的爱过谁。” 脑中却不可抑制的回忆起狂风暴雨的那一夜,那天晚上,她是真的被他打动了。 墨宸的眸中露出一抹微光,声音忽然轻了几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死心塌地的爱过谁?” 苏阮道:“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你看他这样儿,爱谁就铺天盖地的示爱,不爱了就踹到一边,一辈子也不会过问。他的性情,完全是继承了他父亲,真正的子承父业。” 墨宸叹道:“这就是宋瑾啊。你跟了他一辈子,难道还不理解他?他很现实,现实到用价值来衡量他人,但不代表他没有爱过某个人。而某个人,又察觉不到罢了。” 苏阮道:“你说的是谁?” 墨宸迟疑了一下,终于只是靠近,轻轻吻了她的发:“还是你自己慢慢体会吧,你与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你只需记得,我爱你胜过他一万倍……” 苏阮嗤笑起来:“他又不爱我。”不想再提此事,翻了身卧在墨宸身上,手肘就支着他的胸口,问道,“阿宸,你为什么会重生?……也就是说,你死了,是吗?你是怎么死的?我记得,你不是在边疆,一直没有回京吗?难道连跟苏家断绝关系的你也被牵扯到了?” “不是。”他抿了抿唇,“以后再提,好吗?” 苏阮见他的神色真是为难的样子,也就点了点头,伏在他胸口上没再多话。 烟花持续了很久后才散去,人流也逐渐散开,溪边渐渐安静下来。 “休息够了吗?阿阮……” “要办正事了吗?”苏阮眨眨眼。 “你还是这么聪明啊……”墨宸怜爱的抚摸她的脸,“我们该把上次的账算一算了。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抹去了温柔,变得干脆而凌厉,迅速一跃而起。 吹声口哨,阿栗就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墨宸跳上马背,又将苏阮也抱上,一拉缰绳:“走!” 驾着马在黑夜中狂奔,驶出普罗寺的区域,墨宸再度吹响了一声口哨,半空突然飞来一只肥硕的雄鹰,扑腾着翅膀重重落在墨宸的手臂上,巨大的翅膀扑腾扑腾,溅起几个羽毛,苏阮被他抱在怀里,被那翅膀扇动的风呛了口气。 “去。”墨宸手臂一抬,雄鹰又飞走了。 “你怎么养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苏阮被整的咳嗽连连,惊魂未定。 此时夜色已深,喧闹一夜的帝都也走进茫茫的寂静。 这个时辰,只有青楼和酒肆还会开门。 墨宸驾马一路奔到城中一处酒楼,翻身下马,牵着苏阮进店。 内里有女子迎了出来:“两位客官,需要房间吗?” “我们来找人。” 墨宸干脆的回话,牵着苏阮,脚步丝毫不停,快步向楼上走去。 女子眼见不对劲,忙道,“快来人,拦住他们!” “滚!”墨宸大手一拨,径直将她摔出去十几米。 苏阮吓了一跳,刚才和她说话时还温温柔柔的墨宸俨然已经展露出了杀机,他一步步笃定的往前走,前方再有拦路者扑上来,他连武器也未拔,三两下轻易踹飞,打的整个酒肆零零落落像是要散架,全然是遇佛杀佛、遇仙诛仙的架势。 苏阮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打斗姿势,半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她只是非常期待,等会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发生在眼前,感觉还是很不同的! 两人一路横冲直撞的闯入酒肆的三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墨宸砰的一声重重踹开大门。 也就同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晃,径直从窗口跳了下去。 墨宸身形一晃,瞬时松脱了苏阮的手,脚步滑至窗台边,一手撑住窗棂,半个身子向外头跃了出去―― 虽然只有三层,苏阮仍是担心的叫了起来:“阿宸!” 砰! 却是一声闷响,墨宸如一只轻雁轻巧的落回地面,同时硬生生把那个黑影从窗口给扯了回来,毫不留情的直接摔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动。 苏阮飞快的掌起了灯,用烛光照下去看那男人的容貌。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衣裳还不太工整,腰带松松垮垮,胸前的大片肌肤袒露着,平日在人前永远是高贵模样的男人此刻彻底是登徒浪子的形象,而且是一个被摔的狼狈不堪、口吐鲜血的模样! 苏阮用烛光照耀着他的脸,定睛一看――平郡王! 墨宸目露不屑,道:“王爷,就这么逃了,把姑娘家一个人留下来,也不大合适吧?这苟合之事,光一个女人可无法成事。” 苏阮的目光这才往房间的床榻上扫去。 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瑟缩在床榻上一角,她呆呆的蜷缩着身子,黑色的发丝蓬乱的散落着,极力保持着镇定,却仍旧歇斯底里的叫道:“苏阮!……墨宸!” “五姐。”苏阮蹙了蹙眉,虽然早有怀疑苏雪和平郡王有一腿,可是当真看到这一幕,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苏雪竟然会把自己出卖到这个程度?到底图的什么呢? 苏阮走到床榻边,伸手抓过她的头发,把她拎到面前来:“苏雪,好像早上你还在说我拿你没办法,真抱歉,晚上你还真被我抓到了。” 苏雪恨恨道:“呵,你们敢拿我的王爷如何?” 苏阮道:“我不需要对王爷如何,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得起宋瑾吗?” 苏雪一听这话就哈哈哈哈的狂笑起来:“对不起?呵呵,他对得起我吗?他今晚在做什么?全城百姓都知道!父亲也知道!父亲还以为把我们锁在家中我就不知道?我下个月就要嫁给他,他却在向别人求婚!他在求别人回心转意!为什么?一开始是你,现在是暮郡主!你问我是否对得起他?我不需要对的起他!苏阮,你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有什么立场帮宋瑾说话?” “别为自己的放荡找借口!你跟王爷是今晚才勾搭上的吗?你无法是想攀龙附凤,找一个可靠的倚靠而已!我对你的品性了如指掌!别装着好像被宋瑾伤的深似的……呵呵,你这种女人,只想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苏阮满脸嫌恶。 “对啊,我就是想往上爬,那又怎样?你不想吗?你若不想,你为什么要勾搭宋瑾,又勾搭墨宸?” “我这不叫勾搭,我和他相爱,你明白吗?”苏阮逼近她,声音放低了些,“若是别人也就罢了,王爷是宋瑾的父亲,你们这叫什么,你自己清楚,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要是传言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别说苏家的脸面了,我若是你,就自己找口井投下去!这门婚事,不是你自己要求取的吗?你心愿得成,却发现这个心愿不是你想要的……呵,这世上的事情,哪能样样称心如意?!” “不要再说了!你们好大胆!”被摔趴在地上的平郡王爷愤怒到了极点,他想爬起身,却被墨宸果断的一脚踩了脸。 “你――”平郡王爷怎么也没想到墨宸敢对他动手,瞠目结舌。 “呵。”墨宸的脚下暗暗发力,压的平郡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粗粗的踹着气,含混,“来人!快来人!” “王爷!” 平郡王爷的侍卫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却有更多的人从酒肆的各个房间扑出,清一色皇城司的装束。 双方在走廊上交手,金铁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场面大变,俨然成了战场。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来算我们的。”墨宸噌的一声抽出长剑,墨色的剑刃寒光乍现,阴冷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平郡王,“平王爷,隔了这么久,我们也该算算账了吧!” 080 苏雪崩溃,大婚 “算账?哈哈哈哈哈……”平郡王被踩墨宸的脚狠狠踩着,连气都喘不上,气焰却极是嚣张,“你与我算账?可笑!一介小小的将军,胆敢在此以下犯上,上报到朝廷,我要你诛九族!” 毕竟是在权力场打滚多年的男人,即便落了下风,也能精准的判断局面,以咄咄逼人的姿态压制对手。 “外面那些是皇城司的人?哈,你有权力调动皇城司?恐怕还要你加上私调军队之责,同样可以判处死刑!这两项罪名加起来,就算太子也保不住你。奉劝你在大队人马赶来之前开溜,介时要死的可不仅仅是你,而是整个苏家为你陪葬!捉女干?一个大老爷们,做这种事也不嫌幼稚吗?” 墨宸低垂着眼帘,深邃幽暗的眸子凝望着情绪激动的平郡王,一言不发。 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狂妄到什么份上。 平郡王张狂无比:“贱民……把你的脚放开!” “贱民?”墨宸非但不拿开脚,反而将手中的长剑落下几分,尖锐的剑尖顶着平郡王的眼睛。 平郡王扭动脖子试图躲开,可是脸又被紧紧踩着,根本无法逃脱,只看着那寒光闪闪的近在咫尺,像是把脑袋悬在了裤腰上,背后渐渐沁出一层冷汗,话语声也渐渐的湮灭了下去。 他转动着眼珠子瞄向墨宸,这一看,却是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沉默的男人以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幽瞳中寒光碎碎,杀机在眼底乍现,好似一口即将喷薄的火山,随时截取他的性命。他没来由的怯了几分,呼吸变得浑浊不堪,声音也终于有些微弱的战栗:“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过了,是要问你算账。当然不是管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墨宸的声音沉稳而轻松,“不过,若非这点女干情,今晚我还找不到你,平王爷。” 平郡王一诧:“什么?苏雪,你出卖我!” “王爷,我没有!”苏雪刚与苏阮争执完,一口气还未咽下,“墨宸,你竟将沾水泼到我身上!” “也不能这么说。”沉沉的嗓音里带着别样的魅惑,墨宸语带浅笑,“你每天下朝之后就会消失,我派人追踪你,追踪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你的落脚之处,听闻从平郡王府内有数到通往府外的密道,你通过密道进出,我怎么也无法跟踪你……但是今日,是个契机。” “契机?” “我到苏府和阿阮见面,发现苏雪盛装打扮,恐怕是要与人私会——呵,我一时起意,趁着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用沾染香精的木灰摸到她的裙摆,然后循着香精的气息找到这里。”墨宸微微笑道。 苏雪的脸色一白,回想之前在岳春阁的厅堂,墨宸突然起身撞到她,那时就落入陷阱,她还浑然不觉! 平郡王恶狠狠的目光扫向苏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香精一旦沾染到空气里,能保持一天不挥发,即便你更换衣服也无法抹去。而且,那个味道很淡很淡,人类闻不出,只有我驯养的猎鹰能分辩。”墨宸慢条斯理的说道,“当你带着这个气味赶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的猎鹰一直徘徊在你的头顶上方,当你们俩人缠绵之时,我的人就已经将这里包围……” 苏雪失了神,她之前确有发现一只老鹰在头顶徘徊,但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平郡王恨恨的咬牙:“蠢女人!” 墨宸道:“平王爷,您向来视女人为玩物,如今因为一个女人落难,感觉如何?” 平郡王微弱的喘着气,此时此刻,和苏雪纠结也无甚意义,当下还是不要把墨宸激怒,静待救援为佳……他咽了口口水,喉结微弱的滑动了一下:“……墨宸,这次你若放过我,我们有话可以慢慢谈……太子给你的好处,我也都能给你……” “想拖些时间,等待救援吗?”墨宸的嘴角浮起一抹弧度,长剑突然往下坠一分。 剑尖划过平郡王的脸,平郡王脸上血如泉涌,他瞠目欲裂:“住手、住手!你到底要怎样!” 墨宸道:“我在此审判你,罪名其一,刺杀太子——你从江湖组织‘白叶’手中以黄金百两收买最顶尖的杀手,混入舞姬的队伍里行刺太子,杀手近日被擒,签字画押指向你。平王爷,你说我以下犯上,不知道你安排行刺太子之事,算不算触怒君威、挑战皇权?” 平郡王张嘴欲狡辩,却被墨宸再度发力踩住了喉咙,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墨宸道:“太子与三皇子势同水火,太子被刺身亡,朝堂所有的矛盾都会涌向三皇子,到时候你平郡王可趁机崛起——可惜你的刺杀行动被我毁了,于是你走了第二步棋。你从我向天子请命之事料定我钟情阿阮,蓄意从中作梗,动用你的人脉令皇城司杀阿阮,那时皇城司还在三皇子手中,而我又是太子亲信,你此举以图再度挑起三皇子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却由此将尘世之外的圣君也给牵扯了进来。近段时日帝都血雨腥风,皆是因你而起,这是你的第二宗罪!” 苏阮想起当日之事,恨得牙痒痒,不仅仅自己身陷囹圄、险些身死的痛楚,更是将辩机拉进这条不归路的怨恨!她忍不住狠狠往平郡王的小腹踹了一脚。 平郡王呜咽一声,蜷起身子。 墨宸道:“罪名其三,自你的通女干之罪。此事与我无甚关联,不过……你如此行径,传扬出去,你的名声也就毁了,你的儿子走出去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点……” 平郡王的脸上流着血,小腹也被苏阮一脚踹的剧痛,更别说如今几样罪名一起压下来,全然把他也哄的六神无主。他连话也哆嗦不清,目光中露出些许绝望,弑君之罪,一旦东窗事发,帝都会血流成河!墨宸刚刚说到的“白叶”的确就是他找来的江湖人士,若对方已经招供,加上如今皇族对几大王府愈发忌惮的状态,难保平郡王府不会成为被开刀的第一个王府,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墨宸看着他脸上逐渐溃败的表情,忽然松开了脚,单手将他从地上拎起:“这三件事传扬出去,不管是皇上还是圣君都不会让你活命,你也会遗臭万年。平王爷,不知你如何作想?” 平郡王微弱的喘着气,声音发抖:“你……能帮我,是吗?” 墨宸轻声道:“是啊,我能替你隐瞒下所有的事,但,你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瞒下皇上……瞒下圣君……你能做到?”平郡王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若你能保的我王府,我亦会听你……” 墨宸松开手,平郡王重重摔到地上。 “父王!” 一声轻喝,宋瑾一脚飞开大门,闯了进来。 他的声音慌乱,脸上挂是涔涔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急匆匆赶来。 平郡王狼狈的摔在地上,胡乱套上的衣襟全部散开,脸上还淌着血和泥,气若游丝。 宋瑾急忙向父亲跑去,却被紧随其后闯来的年轻女子拉住了手腕:“等等,阿瑾!” 那女子一张圆润剔透的鹅蛋脸,五官大气,面容姣好,一袭淡青色水烟及地长裙,身上的首饰不算多,但件件璀璨动人。她拉住激动的宋瑾,警惕的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众人:“我们这么轻轻松就闯了进来,好像不太对劲?墨将军,是你写信告知我们这个消息,又故意放我们进来的吧?你有何图谋?” 她的声音清脆而强硬,全然是她这等年纪不应有的稳重,机警的目光紧紧盯住墨宸。 墨宸已收起了之前面对平郡王时的强势,温文尔雅的对着女子道:“暮郡主不必多虑,我只是前来还瑾公子一个人情,顺便了却一点麻烦,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苏阮的余光瞥着摔在地上爬不起的平郡王,抽了抽嘴角。 这两人在交谈,宋瑾的目光迅速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阮的背影上,突然眼皮一跳,迅速挣开着暮郡主的手:“阿阮……” 暮郡主蹙眉。 苏阮背对宋瑾立着,根本看不见他的任何动作。 她平视着前方,淡淡道:“瑾公子,你来的正合适,这局面需要你收拾。” 宋瑾听得她的语气冷淡至极,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交谈,心一乱:“阿阮,我——” 苏阮侧过脸,这才与宋瑾直面。数月不见,也许是因为即将大婚的缘故,他好似沉稳不少,衣着更为低调奢华,更有气势……苏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眼神在虚无的空气里交汇,宋瑾读懂了她的意思,眼前,不当是纠结私情的时候。 他定了定心神,顺着苏阮的目光往床榻上望去—— 还光着身子的苏雪抱着一团红色的衾被缩在大床的一角,白花花的脖颈、手臂都袒露在外,苍白的骇人。 若是别的女人发生这种事,与公公私通,被人捉奸在床,还被未来的夫婿亲眼目睹,只怕会吓到崩溃。 而苏雪,除了最开始面对苏阮稍许的失控之外,已经完全冷静,她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宋瑾,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当宋瑾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对接上之时,感觉就像是数道利刃向他扑面而来,他心中一颤,不由迈开脚步,缓缓的、一步步走向苏雪。 空气似乎凝固了,安静的可怕,没有任何人的声响发出,唯有不知何人厚重的呼吸,在耳边重重的徘徊。 “呵……呵……呵……” 嚣张的平王爷在目睹自己儿子到场之后,默默的闭上了嘴。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只不过因为有外人在场,略显尴尬而已。 苏阮此刻也没工夫去管平郡王了,她紧张兮兮的看着宋瑾的背影—— 不知道宋瑾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虽然他和苏雪还未成婚,但是双方既已定亲,算得上是合法的夫妻,只是还未进门而已!苏雪这样的行径,若是宋瑾追究起来,可以将她捆起来拉倒护城河外去浸猪笼…… 上一世,他怀疑她不洁,冷落了她三年之久。 这么好面子的男子,对这种事的忍耐程度完全可以想象!一掌将苏雪打死,绝对有可能。 随着宋瑾一步步逼近,冷静的苏雪终于开始露出崩溃的神情,她不住的往后瑟缩,泪水失控的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滚落,红润的唇也不住的发着抖。 她为什么要跟年老色衰的平郡王?当然是为自己能爬的更高,长得更远,为自己将来能在平王府立足,更为能与宋瑾比肩而立!可是毁了,全部都毁了,宋瑾目睹这样的状况,这辈子、这一生都绝对不可能再原谅她! ……苏雪到这时才觉得,绝望的想要放声大哭! 她极力的想要控制自己不在苏阮面前落败,可是发抖的身躯已经袒露了她此刻的崩溃。 短短的几步路,宋瑾好似走了很久。走到床边,低眸望着哭成了泪人的苏雪。 他见她哭的如此伤心,禁不住伸手托起她的脸:“你……” 竟伸手来拭她的泪! 如此温柔的动作,简直把房间里每个人的下巴都要震掉! 苏阮以为自己眼花了,该死的宋瑾,对待她果然是格外苛刻,怎么苏雪放这么大的事,他也能淡定? “瑾公子……”苏雪也全然没料想到宋瑾会如此待她,更是泪如泉涌,感动不已,“对不起,我以后……” “是谁?” 宋瑾吐出了后两个字。 房间里突然鸦雀无声,比起之前的死寂,更多出一丝怪异的气氛。 苏阮无语的撇开脸:“这家伙故意的吧?” 墨宸忍不住笑了一声。 苏雪愕然的望着宋瑾:“你……不认识我吗?” 宋瑾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苏雪一轮,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苏雪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丰富多彩来形容了。感动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绝望化作崩溃…… 苏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见过她,上回在苏府,她落水,你救了她。” “哦……”宋瑾回念了一遍,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苏雪?!你和我父亲……” 苏阮扶额,宋瑾竟也有如此呆萌的时候? “你们父子间的事情慢慢谈……”墨宸一句话插了进来,他踱步到平郡王面前,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近段时间,我还会再找你。” 有了儿子撑腰,平郡王硬气了几分,咬牙:“你就不怕我把你……” “试试看。”墨宸轻轻一笑,直起腰,“阿阮,走了。” 苏阮也觉得这场景太滑稽,点点头,便要跟墨宸一起走。 宋瑾一听她要走,当即顾不上苏雪了,连忙后退几步抓住她的手腕:“阿阮!” 苏阮看了看被他抓住的位置,宋瑾的手松开:“我有话与你说。” 苏阮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道:“暮郡主看着呢,你说便是。” 这么一闹,聪明之极的暮郡主已经完全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选择了置身事外,背过身去没有看他们这边。 听到苏阮提起她,才返身来,一眼望见宋瑾深情脉脉的看着苏阮,冷笑一声,径直就向外走去。 “还不去追。”苏阮道,“今晚费了好大心思才讨的美人欢心,就这么不管了?” 宋瑾欲言又止,低声:“先不用管她。阿阮……” 他犹犹豫豫的说不出话。 “阿宸。” 苏阮轻声。 墨宸什么也不问,只身走出房间。 苏阮道:“这里只有你未来妻子和你父王了,说吧。” 宋瑾一把拉住苏阮的手,连拖带拽的把她拉到屋中角落,避开平郡王和苏雪的视线,道:“能否请求你,此事不要声张。” “嗯。”苏阮的背脊抵靠在墙面上,垂着眼帘。 如今苏雪也算是受到最大的惩罚了,既然宋瑾不愿意声张,她肯定不会漏声。 也许,这是他保护自己颜面的方式?又或者,他当真不在意?但是可以肯定,他以后不会碰苏雪了。 宋瑾惯来信任苏阮,听她答应下来,也就放心了。脸上的神情缓和几分,看着她的目光也温柔许多,“阿阮,好久没见你了……” 上回见面,还是她目盲的时候。苏阮想起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没来由的有点喘不过气。 宋瑾看着动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忍不住抬手来摸她的脸,苏阮脸一撇,躲开。 宋瑾的手停在半空中,笑笑:“果然还是瞎了的时候比较乖……” 他的手继续探过来,抚了她的发。 她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手上,是那样让人眷恋的温度…… “今天是乞巧节啊。”他低眸凝望着她,“你和墨宸一起过的吗?” “没事我就走了。”苏阮转过身去。 “你又背着我偷人……” “什么叫又?什么叫偷人?”苏阮恼火的瞪他一眼。 “总算又看到你发火的样子了。”宋瑾无声的笑了笑,每次见面,不逗逗她,他就不开心。 苏阮气鼓鼓道:“有病!烟花很美,好生珍惜吧。新郎官!”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墨宸在门外等着,看见她的神色略有些阴霾,什么也不问,只牵起她的手,慢慢的走。 “谢谢你,阿宸。”苏阮轻声。 “谢什么?”他疑惑。 “你的理解……”苏阮扬起脸,露出明朗的笑容,“还有包容……还有……今晚为我做的一切……” “我们之间,需要说这些吗?”墨宸停了脚步,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严肃道,“不过,这是最后一次,看在他刚受了打击的份上。日后不允你再与他单独说话。” …… 一眨眼又是一月。 宋瑾的婚期如约而至。 日前极为难得的下了一场雨,大雨冲涮后的天空碧蓝通透,不染纤尘。这场雨,也为炎热的夏季带来了一丝凉意,所以,婚宴当日的天气还算不错,阳光明媚,温度适中,湿润度刚好。 “恭喜恭喜、恭喜王爷,又了却一桩大事啊……” “恭喜瑾公子同时迎娶两位妻子……” “瑾公子这才是真的享齐人之福啊!” “看看哪个漂亮啊!听说那苏家女儿以前被誉为第一美人儿,应该很漂亮吧?” 日头才刚刚升起,平郡王府的大门就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府门前的两樽镀金的狮子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威武的在门前张开血盆大口,门派上挂了个大大的喜字。大门口宾客如流,人来人往,送礼的、拜帖的、蹭饭的…… 因为今天有许多大人物登场,所有府上的守卫非常严格,没有收到请柬的人无法进入。 刚开门迎客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迎接了三五波客人。 三辆蓝顶宝盖的马车并驾齐驱,卷起地上的尘土飞扬,在平郡王府前勒足停下。 侍从撩开车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锦衣华服的苏良率先下车,抬头看了看天顶上火辣辣的太阳。 苏阮紧随其后,也跟了下来。 她穿着淡粉色华衣,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 在她纤细的足下,长大了很多的小猫寸步不离的守着,它一身的皮毛油光发亮,还不算太长的四肢已经依稀有了敏捷的模样,脸上的几根胡须颇为威武。 苏阮俯下身吃力的将它抱起,吁了口气:“好家伙,再过几个月就抱不动你了!” 其后是苏眉、苏德、苏凌,还有几位太太,除了大肚子的欧阳氏,苏家人全部到齐。 “亲家!”满脸喜色的平郡王与王妃迎了过来,这两人今天都是隆重的盛装,尤其是平郡王妃,满头的珠翠在烈阳下璀璨夺目,初初一窥……苏阮预计吧,至少得有五斤重,也不知道她难不难受。看过平郡王妃,再看平郡王,苏阮不可抑制的想起那日他和苏雪的事情,立马转开了脸。 平郡王却好似不曾有任何不好的记忆,他笑容满面的招呼着苏家人。 “王爷、王妃。”苏良亦客气道,“带了些贺礼,请笑纳。” 苏阮跟在父亲身后,望着父亲与平郡王、平王妃寒暄,心里有些说不出滋味。 宋瑾要娶平妻的消息一传出来,父亲觉得女儿受了委屈,就直接找上了平郡王府,和平郡王当面谈判也不知道谈了多少次,双方闹了很久,闹的非常不愉快。 不过,争吵吵闹很久之后,事情终于还是定了下来。之后,父亲妥协了,开始与平郡王府回归和睦。 父亲告诉她,这是天子赐婚,而他和宋家的关系闹的越僵硬,对苏雪未来也就越不好,看在女儿的份上,他也不能再和平郡王府对着干了。 苏阮听着也不知当说什么,只能安慰他几句。 这门婚事,当真是让父亲操碎了心啊。但愿,今日能平平顺顺的过去。 双方寒暄了一阵,平郡王道:“亲家先里面去吧,来人,将苏家人引进去——” 按风俗,婚姻之事,男方高调,女方低调,一切都为了男方的颜面。 所以,今儿苏家人前来,也就是苏良会喝上一辈酒,其他的,都和普通宾客没什么区别。 府里也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大红的喜字几乎贴遍府中的每个角落。 苏家人被家仆引着来到王府的一处偏居小憩。 这间居室很宽敞,正座之下是左右两派位置,里面还未有其他宾客。 苏家人在右手边的一条位置坐下。 还是第一次来到王府的苏雪根本坐不住,她到处乱走,四处打量平郡王府的布景,目光中有些失望:“这王府,好像还没有咱们家气派哩。” 苏阮紧挨着父亲坐着,怀中抱着小猫,漫不经心道:“这怎么能比。王爷权力再高,也是食君之禄,理当不富庶。这王府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非到必要的时候也不会翻修。” 苏眉道:“这样啊。” “不过,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历史渊源,看见墙上悬挂的那副长河落日图吗?那是清河大帝亲自作画,价值已不能用金钱衡量。还用我们现在用的这一套茶具,也是数十年前从南疆的官窑里流出来的珍品,现在那个官窑已经毁了,这世上都再也寻不到一样的东西了。” 四太太惊异道:“阿阮,你怎么懂的这么多?如数家珍啊!” 苏阮纯粹是一时无聊才会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么多,淡淡道:“只是喜欢古玩而已。” “阿阮喜欢古玩?”苏良道,“若以后碰上喜欢的就直接拿下,到为父这儿来付钱便是。” “多谢父亲。” “诶,苏家果然是财大气粗啊,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反正用银票也能砸死人——” 冷不丁,一个轻佻的男声传了过来。 这语气中浓浓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正在闲谈的苏家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谈话,齐齐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远远有七八个人被侍婢领着向厅堂走来,一群人里有男有女,有长有幼,都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走在最前面的四个人应当是他们中的主子,为首的中年男人身高八丈,相貌英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朗亦是同样的肤白貌美,眼角天然的微微上扬,毫无疑问是他的儿子。另有两个女子分别立在他们二人身边,想必就是他们的夫人了。 苏雪世面见得少,道:“是哪家的人啊?好像没见过。” 四太太道:“我也没见过……诶,你看那少年郎的眼睛,是不是和阿阮很像啊?” 苏阮打从他们一出现就将目光锁定在为首的中年男子身上,闻声抿了抿唇,偷偷抬脸看了父亲一眼。 苏良并未看他们,他垂着眼帘,对对方的奚落只当做没听见。 一席人在苏家人的正对面坐下歇脚,一家人占据了一大片区域。 仆从道:“请肃亲王在此休息。” 苏德道:“肃亲王府?听闻肃亲王府在帝都几大王府中最低调,但其实也颇有权势。前面的就是肃亲王和王妃,后面的是世子和世子妃……对啊,他们今天也是嫁女儿,我一时忘了。” 苏凌道:“对方好像不太友善啊,一直在偷瞄我们,而且他们是后来的,应该上来打个招呼吧。” 苏良道:“休得饶舌!” 几人连忙住嘴,他们的谈话声很小,不知怎的又将父亲的怒火给点燃了。 “父亲。” 苏阮用最快的速度沏了一杯茶,送到苏良手中。 苏良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怒火平息。 这时对面的人也全部安顿下来了。坐下之后便开始闲聊,那肃王妃往苏家人身上扫了一圈,道:“那边那个,就是苏家嫡女苏阮吗?呵,还真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啊,出落的这样绝色。”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能让苏家人听的一清二楚。 未料他们会当面这样讨论自己,苏家人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面面相觑。 世子问道:“她娘是谁啊?” 肃王妃的眼中浮起一丝讥讽:“咱们帝都的第一美人儿岚瑛郡主嘛。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与家族切断关系,甘愿委身下嫁商户人家……呵呵……勇气可嘉啊!” 苏眉不安的看了一眼父亲:“肃王妃似乎对嫡母颇为微词啊。” 看见父亲的神色依旧平淡,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苏眉偷偷松了口气。 换做平时,管他是谁,但凡做郡主半句不好的,父亲都要勃然大怒,这会居然任凭别人在眼前放肆的挑衅,实在是不太正常。 世子妃徐银凤似乎料定对方不会怎样,讨论的愈发热烈:“可不是,连我也听过当初的事情哩!” 肃亲王祁世子道:“什么事啊?我怎么没听过?你们说说清楚!” 徐银凤大笑道:“这你都不知道啊!岚瑛郡主为了嫁给商户人家的小子,不惜和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一头热的下嫁给了苏家。但是她嫁过去之后几年也没生孩子,苏家那男人就一个劲的纳小妾,呵呵,估计她也过得不好,年纪轻轻就死啦!” 苏良的指尖微微颤动,他在忍,非常努力的忍耐。 祁世子道:“怎么会这样呢?” “落的这样的下场,也算是为当初的事情付出代价啦!一个女儿家,连爹娘都不要……” “啪!” 一声脆响,陡然打断了他们放肆的讨论。 厅堂里突然之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向着拍案而起的苏阮身上扫来。 苏良略显震惊的望着苏阮。 苏阮的脸上未见怒容,声音却极是威严,目光盯着对面的几个女人,毫不客气道:“对面那几位,能否请你们停止对家母的议论?” “你说谁?”徐银凤左看,右看,好像不敢相信苏阮在说她。 “说的就是你。”苏阮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徐银凤惊的战了起来:“怎么跟我说话的?!知道我是谁吗?!” 俨然又是个把自己当“贵族”,把其他人当“贱民”的皇亲贵族,天生骨子里的优越感。 苏阮惯来不吃这一套,她娥眉淡扫,从容不迫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的身份与我何干?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若再对家母恶语相向,我就撕烂你的嘴,说到做到。” 小猫在她的裙边转圈,“嗷呜”的叫了一声,也恶狠狠的瞪着徐银凤。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竟连尊称也不用!”徐银凤大怒。 “想要我尊敬你,请先收回对家母的侮辱。”苏阮道。 “你——” “住嘴!” 肃亲王突然开口打断两个女人的争执。 肃亲王年近五十,脸上已有老态,但是威严庄重,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肃亲王是个冷冷淡淡、低调至极的人,肃亲王府在没有实权的情况下能在帝都孑然独立,靠的就是肃亲王的经营。 苏阮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福,道:“肃王爷,民女冒犯了。但是家母早已故去十五载,我只愿她在泥土之下寂然长眠,你们肃亲王府的人对逝者胡言乱语,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我相信肃亲王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吧?若被谈论的人是您的母亲,您又该作何感想?” 天窗外的一抹阳光落在苏阮笃定的面容上,将她的五官都照耀的熠熠发光。肃亲王静默的望着苏阮,目光一一打量过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他望了很久,穿透她望着已故去的妹妹。 苏阮没有和肃亲王打过交道,她知道,因为母亲背叛了肃亲王府,所以肃亲王府永远不会认她。 听说,肃亲王府的人从来都不会提起母亲,在祖父在的时候,府上是不能提起母亲的。 而今祖父已经故去,想必规矩也松散了不少,他们才敢肆无忌惮的谈论母亲。 肃亲王紧紧的望着苏阮,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道歉。” 徐银凤道:“听到没有,道歉!” 肃亲王道:“我让你道歉。” “道……”世子妃突然意识到公公的意思,愕然,“父王,我为什么要向这个平民道歉……” 肃亲王妃也抢话道:“唉哟,王爷,这都是小事,还道歉?我们也只是一时闲聊说起,又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论,就是陈述了一些事实!谁不知道当初岚瑛郡主从肃亲王府叛出,跟了苏良这事儿啊,她的下场也无人不知……” 肃亲王冷冷的瞥了一眼妻子。 肃亲王妃心里咯噔一跳,王爷惯来是当没岚瑛郡主这个妹妹了,怎么今天专性了? 难道是因为对面那个跟她母亲八分相像的苏家嫡女? “王爷,我不说了。”肃亲王妃拉了媳妇一把,“还不道歉。” 徐银凤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愤愤不平的站起身,咕噜:“对不起。” “不必如此。”苏阮客气道,坐下。 徐银凤也坐下,却恶狠狠的瞪了苏阮一眼。 “放马过来便是。”苏阮明显感觉到对方把自己记恨上了,只在心中冷冷道。 这一番矛盾算是结束了,苏良悄然伸了手来,将苏阮的手握在掌心。 苏阮扬起脸,对着父亲笑了一笑。 父亲和母亲过去的事情,她也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但是谁要在她面前诋毁她的母亲,侮辱她的父亲,绝对不行! “父亲,他们好过分。”苏眉道。 “不必理会。”父亲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仍旧避开与肃亲王府的人对视。 宋家的侍女们端着新鲜的果盘和点心、酒水,给每个客座都摆上。 气氛稍微和缓了些,双方各自谈笑风生,都当对方不存在。 没有人再提起岚瑛郡主。 这个厅堂专门留给两个女方家族用,没有其他家族的人过来,过了会,宋离来了,与众人行礼之后,将双方的长辈都请了下去。 少了长辈,厅堂里的气氛好似一下子炸开了锅,突然就吵闹起来。 徐银凤一直不悦的盯着苏阮,似乎很想冲上来揍苏阮一拳。 可是她每次稍许往这边露出一些敌意时,小猫就会汗毛倒立,对她发出威胁的恐吓声,又将她逼下去。 “没白养你。”苏阮看着小猫笑意盈盈。 “银凤!”一声亲昵的呼唤,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婉莹公主在一群侍女的陪同下众星捧月般向这般走来,她今日盛装出席,一袭浅黄色流光锦缎长裙,头上是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金步摇,走起路来琳琅作响,熠熠生辉。 徐银凤好似一下子来了同盟军,连忙快步迎上去,抓住公主的手,嘀嘀咕咕在她耳边说话。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婉莹公主立马向苏阮的方向看来:“她?” “婉莹公主不会来撒泼吧。”苏眉噤若寒蝉,“婉莹公主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听说她以前和一个朝臣冲突,竟在朝堂上把臣子给打了一顿,难怪宸哥哥对她避之不及。” 苏阮淡然的饮茶,今天是平郡王府的婚宴,任何人都不敢动手动脚。 不过,看这两个女人嘘嘘摸摸说话的模样,她们是在谋划要怎么整她吗? 婉莹公主又叫来婢女,说了几句话,婢女就跑了出去,过了会,兰郡主也出现在厅堂门口。 “兰儿!”婉莹公主起身,“快过来!” “哦……”兰郡主瞥了一眼苏阮。 三个女人缩在一起,嘘嘘摸摸的不知道谈论什么。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苏眉缩了缩。 苏阮不紧不慢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可齐了。” ------题外话------ 谢谢红梅花开、jchlchxq、lubalong的月票,玲珑公子、stezhua的大束玫瑰╭(╯3╰)╮ 万更二十天了,我好想给自己点赞! 081 猪队友 “七妹,总觉得她们不怀好意的样子,不会要整我们吧……” 一向不亲近的苏眉怯怯的往苏阮身上靠了靠,脸上满是担忧。 “你还怕她们吃了你?”苏阮不在意的拨弄着垂落在胸前的长发。 苏眉是外强中干的草包,撒娇示弱会,真要强来就不行了。 她在外头都是跟在苏雪屁股后头晃悠,现在苏雪不在,也只能依靠苏阮。 苏阮对苏眉没感情,不过既然在外头,都是苏家的女儿,她肯定也不会让苏眉吃亏。 遂随口安慰道,“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苏眉的眼睛扑闪了一下,安心不少:“那我今天就跟着你啊,七妹。” “嗯。”苏阮端起名茶饮了一口,目光扫过对方三人。 肃亲王府的世子妃徐银凤、太子宠爱的妹妹婉莹公主、礼王府的兰郡主,呵,来头都不小呢。 兰郡主的目光也悄悄的向苏阮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兰郡主略一点头,苏阮回以微微一笑。 之前和兰郡主数次在有间酒楼里遇上,还聊过一次,也算有缘。这位礼王府的兰郡主非同一般女子,她十几岁时就开始带兵打仗,现在已有不小的功勋,后来,她成为当朝唯一的女将军,以出众的领兵能力而声名赫赫,在朝廷中,当真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 兰郡主性格直接爽快,不会做下三滥的事,苏阮对她很放心。 而另外两个女人,就看她们的能耐了…… 三个女人围坐在一起,就好像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的叫,嘈杂不堪。 苏阮未刻意听,也不得不听到她们广泛的话题:钟翠楼新到了上好的锦缎、有西域过来的商人带来了优质的玉石、家里的庭院新种了紫色的月季、礼王府的幺女出世、宋瑾和苏雪的流言蜚语、圣君陛下回绝了选妃的要求…… 苏眉没好气的抛了个白眼:“她们不去说书真是浪费口才。” 苏阮也轻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太能扯了。 坐了片刻之后,婢女从门外走来,行礼道:“诸位,婚宴马上开始,请随我到清凉殿就坐。” 平郡王府富丽堂皇,但多是民居的建设,宫殿不算多。 清凉殿是屈指可数的几座宫殿中最大的一间,殿内张灯结彩,每一根顶柱都贴心的刷成了喜庆的大红色,铺着莲花图案羊毛地毯的殿中,以三米宽的中轴线为界限,左右两边整整齐齐的摆放数十张长方桌,每一面桌子上都铺就着红色的锦缎桌布,入目都是一片灿烂的红色,非常有气氛。 苏家、肃亲王府一行人被引入殿中之时,殿中已是人来人往,宾客如流。 吵闹声、喧哗声、谈笑声不绝于耳,连行走都是接踵而至,粗粗一览,恐有上百人之多。 人多,而且个个锦衣华服,俨然是一场高档的宴会。 苏眉跟在苏阮身后,惊诧:“好大的排场啊……” 苏阮神色淡淡的,这种场合,她见得多了,觥筹交错热热闹闹,背后又有多少肮脏和算计? 客人们见着两位新娘的家人到来,也纷纷鞠躬问好:“恭喜恭喜!” 苏家人和肃亲王府的人是安排在一块儿就坐,一张长方桌的位置不够,就混合着搭在一起坐。 肃亲王府的人提议道:“让她们年轻人坐一块吧!” 苏家人也不好推诿,于是苏阮、苏眉、徐银凤、婉莹公主、兰郡主全坐到一起。 “真倒霉,怎么还跟她们坐。”苏眉用只有苏阮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抬眸却见苏阮定定的望着大殿前方微微出神,推了她一把:“七妹,你在看什么?” 大殿的正前方就是新人叩拜的地方,十几年前的今日,苏阮也曾与宋瑾在此夫妻对拜。 “没什么。”苏阮收回目光。重活这一世,好多事情都变了,可是这婚宴场地和排场,可一点都没变。变得是她,从主角,变成配角,没有那些夺目的富贵荣华在身上,心情舒服很多。 “今天帝都称得上名号的人都来了吧?”苏眉四处张望,“宸哥哥没来……” 苏阮也抬头向人群望去,大殿是按照宫殿的布局设计,中间是红毯铺着的中轴线,左右严格的分开。 苏阮观察了会,就发现今天的会场安排颇有规律。 她所处的左列有二十几桌,最靠前、最隆重的位置是礼王府众人。 礼王府到场的是年迈的礼王和礼王妃,礼王爷的二弟,人称‘秦爷’,和他的妻子、曾经和苏阮有过一面之缘的廉世子及家眷、另一位温润如玉的珏公子、兰郡主也坐了回去,他们后后是十几个侍卫和婢女,在今天所有的宾客中也称得上极有分量。 礼王府众人的旁侧紧挨着坐着今天的主角——宋家人。王爷和王妃作为高堂不在其列,座位上离世子、世子妃纪晴明、七公子宋玥、九姑娘宋彤等都在场,也热热闹闹。 再过来就是肃亲王府的几位,之前在休息厅里已经见过。紧挨着坐着苏家,除了苏良一家,伯父苏温一家也来了,伯父和妻子罗氏坐在一起,未看见墨宸。再靠边,就是京中其他几家已经完全落寞的王府了,被安排在最外围的位置。 而右列首当其冲的是浅黄色锦缎便服的太子、太傅、寒仲、几位和太子一派的臣子。 再往后些,是国师、吏部尚书周云、万俟丞相等几人。 “圣君没来啊。”苏眉也在观察大殿里的情况,“还想看看圣君到底长什么样呢。” 苏阮抿了抿唇,不语。 平郡王府位置的安排,刻意将几大王府和皇族、臣子们分隔座了两边……也不知道有何用意。 “请诸位安静。”长兄为父,宋离出面主持婚宴,“今日是舍弟的大婚之期,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赏光驾临平郡王府,尤其是要感谢太子殿下的驾临,林我平郡王府蓬荜生辉啊!” 太子微微笑道:“离世子不必多礼,这场婚既然是父皇赐予,我理当前来。” 国师插话道:“离世子,今日圣君陛下身体抱恙,实在无法移驾前来,还请见谅。” 宋离道:“国师能来,我等已经诚惶诚恐,怎敢奢望陛下前来。客套话也不多说了,良辰马上就要到了,婚宴……哈,我看见阿瑾了!” 器乐的声音立马响了起来,众人不由同时向殿门外望去,便见一袭大红色喜袍的宋瑾英姿勃发,一左一右带着两个蒙着脸的女人在侍从的保护下众星捧月的走进大殿。 众人纷纷站起,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 “恭喜瑾公子啊!” “瑾公子艳福不浅,娶的两个都是大美人儿!” 苏眉也激动道:“五姐!” 喧闹到沸点的大殿中,似乎只有苏阮依旧淡漠的坐着。 她端起漂亮的夜光杯,饮尽了一杯酒。 余光瞥见眼前红色的衣摆轻轻飘过,脚步停滞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 新郎官带着两位新娘来到了殿堂之上,主祝者道:“行庙见礼,奏乐!” 大殿中乐声袅袅如云,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殿前摆有香炉,三位行人一同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又是三叩首。 赞礼者接着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脆!接唱:升,拜!升,拜!升,拜!升,拜!升,拜!升,拜!” 这便是“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的规矩了。 苏阮只看了片刻,就不再多瞧,专心的喝酒,耳边是继续吵吵闹闹的声音。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喧闹之中,徐银凤的眼睛一直盯着苏阮,然后偷偷凑到婉莹公主面前:“公主,按计划办,你吸引她的注意力。” 婉莹公主正看热闹了,闻声冷静了下来,点头。 徐银凤招手唤来侍从,拿了一只酒壶给他:“去再斟酒来。” 一边说,一边拽住侍卫的耳朵,小声,“撒泡尿进去!” 侍从吓了一跳,仍是忙不迭的允了,拎着酒壶出去。 两位新娘子已经被送进了洞房,接下来就是宋瑾到处敬酒的时候了。敬酒免不得寒暄,耗费的时间长的很,桌上的菜也还没上,苏阮一桌子的人坐着无聊,婉莹公主忽然从衣袖中拿出一颗明珠在手中把玩:“你们看,这是昨日西凉国进宫的夜明珠,父皇赏赐给我的,漂亮吧?我夜里把它放在我的床头,整间寝宫都发亮呢!” 她的声音骄傲又得瑟,女人的目光全往她手中看了去。 连苏阮也微微抬起脸,看向婉莹公主口中可以令黑夜如白昼的夜明珠。 那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浑身散发着珍珠般的淡粉色光泽,细腻白嫩。 从匣子中取出之后,把这一块地界都照亮了不少,确是非常亮。 夜明珠本就稀少,如此大小和亮度简直是世所罕见,众人不由啧啧的赞叹。 婉莹公主见到所有人羡慕嫉妒的表情,愈发洋洋得意:“不错吧?你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瞧瞧,谁身上有好物件能让我喜欢,我愿意拿夜明珠做交换。” 原本坐在隔壁桌的纪晴明不知何时也坐了过来:“公主在说笑呢!我们身上什么东西能入公主发眼?只怕是全身的家当还抵不上公主的一支金步摇!” 马屁拍的真响。 婉莹公主托着她的宝贝夜明珠,骄傲道:“我在宫里什么宝贝没见过,所以在这里也不求昂贵的东西,只要能让我喜欢,小玩意也成。你们没人看上我的夜明珠吗?如若喜欢,就拿你们身上的东西来唤啊?” 一桌子的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率先出手。 纪晴明实在是垂涎那只夜明珠,忽然把腕上的金镶羊脂玉镯子取了下来,轻轻放在公主面前:“公主瞧瞧这个,是我家传的东西,这块羊脂玉的水色通透,有些年头……” 婉莹公主却只瞄了一眼,都不拿起:“嗯,还不错。但是本宫不大喜欢,你收起吧。” 纪晴明尴尬的把东西收了回去,也没脸戴回腕上了,偷偷摸摸藏进衣襟里。 见婉莹公主像是真心要求个喜欢玩意的,旁侧也有人将身上的物件递了上去:“公主看看我的红珊瑚手链,这是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红珊瑚……” “我瞧瞧。”婉莹公主仔细的拿着手链看了看,众人全部紧张兮兮的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 “还成,但还差一点。”公主仍旧否认了。 大家被前两个人壮了胆,纷纷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出来供公主品鉴。婉莹公主在宫廷长大,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鉴赏能力也相当了得,挑挑拣拣老了一圈,没一样称心。 对于她们把宴会变成首饰鉴赏会这种事,苏阮选择了置身事外,别搅和进去,就是保全自己的最佳方法。 在所有焦点都汇聚到婉莹公主身上之事,徐银凤也偷偷从侍卫手中接下了酒壶,斟一杯酒。 她和苏阮就坐在隔壁,眼睛就直溜溜的盯着苏阮的酒杯,打算楸准机会把酒水换掉。 婉莹公主把一桌子人的首饰都看了个遍,最后落在唯一没有响动的苏家人身上:“苏家是大商户,奇珍异宝应当不少,苏家两位姑娘就没东西可拿?” 苏阮道:“不敢在公主面前献丑。” 婉莹公主把夜明珠往她眼前递了递:“不喜欢?” 夜明珠寒光刺眼,苏阮抬袖挡了挡眼睛。 徐银凤趁机把酒杯换去。 苏阮浑然不觉,适应光线后放下袖子:“喜欢是喜欢,但我自知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值这个价。” “别的东西也可以啊!只要我喜欢!”婉莹公主铁了心要苏阮拿个东西出来,好奚落她一把。 她一再强求,显然有所图谋。 苏阮方要推诿,苏眉插话道:“不知我这支发簪如何?” 苏阮无语的咽了口口水。 苏眉从发上拔下了一只发簪,一支蓝色蝴蝶步摇流苏簪,的前端是涂了金灰的明亮色,后段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以蓝宝石雕琢而成,平心而论,这支簪子称得上漂亮,但是—— “哈哈哈!”婉莹公主果然非常夸张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让苏眉白了白脸,不安的咬住唇角,握紧了发簪。 徐银凤也跟着狂笑:“哈哈哈,这种东西她也拿得出手!蓝宝石?笑死人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即便没什么好笑的,这时候也得笑一笑。 一时之间,苏雪成了被耻笑的对象。 徐银凤借机报之前的仇:“小户人家的女儿就是如此,拿支这种烂东西也出来显摆!我若是你,还不如拿着这根簪子投湖自尽去哩!”虽然奚落苏阮不成,可奚落苏眉,也相当于打她的脸! 苏眉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苏阮略垂了眉,静静打量她手中的发簪。 笑声刺耳,她却无动于衷,忽然伸手拿起发簪:“很美,哪一点值得公主大肆耻笑?” 徐银凤笑道:“也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种劣等货美吧?!” 苏眉低声:“七妹,算了……” 苏阮不理会拉着她袖子的苏眉,沉声道:“如若我记得不错,皇贵妃应当有一支与这支发簪相同的簪子,嗯,确切的说,是一模一样,只是宝石的成色不同。” 满桌子的笑声突然就消失了。 当今天下,最有权利和名望的女人——皇贵妃。她所有的饰物,都会被工匠们拿出来仿制,再到民间贩卖,而这支蝴蝶发簪,就是仿照皇贵妃的发簪所打造。苏家不差钱,这支发簪上的宝石也非俗物,只不过苏阮总不能说苏眉的发簪和皇贵妃一模一样,才换了个说法。 婉莹公主傻眼。 苏眉顿感扬眉吐气! 看着满桌子的人僵硬的表情,苏阮满意的露出一个微笑,不再和她们纠缠,端起了酒杯。 “阿阮。”墨宸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哥哥,你怎么这么迟才来?”苏阮手中的酒杯放下,回眸望他。 墨宸穿着简单的单色便衣,发丝以金冠束起,腰带亦缠着黑蛟,平凡中显露出尊贵之色。他慢慢走近苏阮,径直伸手来擦苏阮唇角的点心残骸:“早就来了,看你们聊的开心,没有打搅你。”他的语气很温柔。 阔袖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婉莹公主看不明晰他们在做什么,还以为墨宸在吻苏阮,急了:“阿宸?!” 墨宸回身,客气道:“公主,您应当回位了,太子殿下在找您。” “我!——”婉莹公主气急,啪的拍响了桌子,酒水飞溅,苏阮面前的酒水被洒了大半。 徐银凤看着心急,又气又恼又不得发作,愤然的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噗——” 满满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溅了婉莹公主一脸。 “什么东西?!”婉莹公主大叫。 ------题外话------ 感谢lin傲、ywwy8866、红梅花开的票票! 今天更新略少,周末我会多更点哈,么么哒~ 082 藏龙卧虎 苏阮离得近,闻着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像是尿骚,不由往边上挪了几分,拎起裙摆避免被溅上。 淡黄色的液体淌在在桌上,色泽和气味都确认无误…… 苏阮一阵恶心,心思一转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飞快的抬眸看一眼墨宸。 墨宸用宽袖护住她,无辜的望着眼前这一幕,温声道:“阿阮,退远些,别溅上。” “这家伙,倒是会置身事外!”苏阮被他护在身后,忍俊不禁。 徐银凤这会可惨了吧,刚才还是好姐妹,这会呢? 徐银凤喝了一口圣水,嘴里的气味不言而喻,若是旁人只怕恶心的呕吐,可她被眼前的局面吓傻了,连漱口都来不及,手忙脚乱的用她沾满液体的水替公主擦脸:“婉莹公主,对、对不起……” “这、这是什么?――” 婉莹公主大声的发着脾气,反手一个耳光抽上徐银凤的脸。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徐银凤径直被打翻在地,头重重的嗑在桌角上,肿起一个大包。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徐银凤惊慌的爬起,也顾不上许多人都在看她们,一个劲的磕头。 “哈,她真拉的下面子。”苏眉大感痛快,首饰之事她还记着,一转眼徐银凤就趴在了地上,若不是围观的人太多,她肯定要上去踩徐银凤几脚。 她着向苏阮,本想和苏阮吐槽几句,一转脸看见苏阮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便明白此事和苏阮有关,暗道,以后就要跟苏阮混了! 婉莹公主毫不客气的指着徐银凤大骂,“好大的胆啊你!水乱喷,贱人!到底是什么水?!” 徐银凤哪敢回答她,伏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说话。 这一方的异动吸引不少目光,不少人都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哪个倒霉鬼又惹上婉莹公主啦?作死呢!” 婉莹公主问徐银凤也没回应,更是张嘴破口大骂,就差没拿脚踹她了。 一桌子的女眷都散在一边,无人敢上去拉扯。 肃亲王率先发现了这边的混乱的状况,只身走了过来,喝道:“怎么回事?!” 婉莹公主怒道:“你问问你儿媳做了什么好事!喷了本公主一脸的怪东西!” “你对公主做什么了。”肃亲王低头看着儿媳。 可是徐银凤哪还答得出话,只管兢兢战战的哆嗦:“我……我……” 肃亲王见她一脸小家子气的模样就直摇头,平时日张横跋扈伶牙俐齿的,怎么一出事就跟条狗似的不会说人话了? 他的目光往周边的人扫了一圈,落定在苏阮身上。 不久前苏阮在休息厅里的表现他还记忆犹新,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是苏阮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肃亲王沉声道:“苏姑娘能否与本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置身事外的苏阮微微一愣,这才转过脸来看肃亲王。 她的这位舅舅,对整个苏家都深恶痛绝,尤其是对父亲,可从没半个好脸色,怎会问她? 苏阮迎上他的目光,道:“王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只有公主和世子妃清楚。但是,与其在这里问清事情的缘由,不如先让二位退下去更换衣物为佳,两位都满身狼藉,这,还有许多人看着,有失体面。”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窃窃私语也在耳边徘徊。 肃亲王暗道苏阮稳妥,点了点头,让人将徐银凤搀扶下去。 婉莹公主不依不饶的一把揪住徐银凤的裙摆,厉声:“这就想走?!” 苏阮有心平息此事,出言道:“公主,您的脸上妆都花了。” 婉莹公主道:“关你什么事?本公主的脸……” 苏阮淡淡打断道:“墨将军也看着呢。” 婉莹公主脸色一变,连忙捂住脸,瞥了墨宸一眼,这才匆匆跟着侍女下去。 两人虽然走了,议论声仍旧是不绝于耳,众人都面露尴尬,唯有苏阮从容如旧,有条不紊的安排道:“还请派人马上去追公主和世子妃,她们俩都会王府不熟,怕是会迷路。另请为我们更换桌子,这张桌子不能用了。” “是,请稍等。” 众人都站了起来,在一旁等着。 肃亲王注目着苏阮的一举一动,忽然道:“你出生在苏家,可惜了。” 苏阮眉梢微微一挑,祥装没有听见。 却又听得肃亲王道:“若你娘还在肃亲王府,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若我娘还在肃亲王府,就没有我。”苏阮望向肃亲王,“我娘没有后悔,多谢舅舅关心。” 肃亲王:“……” 大方桌换下,变成了几面小矮桌,众人也就坐散开了。 苏阮让人搬了小矮桌坐在后头,墨宸自然而然的坐在她身边,为她倒茶。 他一面用娴熟的技巧倒茶,一面道:“竟用我来赶公主……” 苏阮酸溜溜道:“婉莹公主对墨将军的钟情世人皆知,哪怕是现在,也有不少人谈起墨将军,乃是称呼为‘婉莹公主中意的男人……’” 墨宸竖起手指挡住她的唇,不让她说下去:“我对她无意,你知道的。” 两人都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就算没经历过,看也看的多了,自是不会像小恋人那般乱吃飞醋。 苏阮却仍旧不乐意的哼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上辈子他都没娶婉莹公主,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不过,婉莹公主明目张胆的喜欢他,她还是觉得挺讨厌,像是满心喜欢的一朵鲜花,却有一只阴魂不散的苍蝇成日围着花儿转圈。 “迟早有一日让你的名字冠上我的姓氏。”墨宸弹了一下她的鼻尖,眼中是浓浓的溺爱,“或者反过来也行,嗯,‘阿阮的夫婿’,听起来还不错……” “不知羞!愈发大胆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苏阮的耳后红了一片。 墨宸笑吟吟道:“迟早的事……宋瑾来了。” 话刚落音,宋瑾便带着一大群人涌到他们的桌前。 “苏姑娘!墨将军!” 苏阮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刺鼻,抬眸看见一群酩酊大醉的醉汉,唯有宋瑾神色如常。 这还是苏阮今日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丁点异色,亦没有多少喜色,就和平常一般。 唯独大红的喜袍裹着他挺拔的身躯,透出别样的俊美,也昭示着他是今日的主角。 两人的目光一碰撞,刹时两人双双失语。 旁侧有人不满道:“瑾公子竟滴酒不沾,也太过分了!离世子,您也太宠着弟弟了吧!都您帮他喝了,不如今晚洞房您也替了他吧,啊?” 这话一出,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苏阮这才发现醉的最厉害的男人竟然是宋离,他醉的七荤八素的,苏阮都未认出来。 宋离面色绯红、左摇右摆,伸手来夺苏阮面前的酒杯:“我替阿瑾敬你们――” “我来,大哥。”宋瑾按住他的手,自行端起酒杯,声音里有着一抹温柔,“阿阮,多谢你今天能来。” 苏阮端起酒杯,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恭喜瑾公子抱得美人归。愿公子与妻子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举案齐眉、携手白头,的确是他希望的,但是…… 宋瑾微微笑了一笑,然后举杯,自顾一饮而尽:“借你吉言,我先干为敬。” 苏阮亦双手托起杯盏,酒杯送到唇角。 墨宸忽然探手来夺去酒杯,干脆的一口喝干,倒杯示意:“她不会饮酒,我替她。” 苏阮只得作罢。 宋瑾的眸色闪了一下:“还没敬墨将军。来,倒酒。” 墨宸道:“恭喜。”豪爽的一饮而尽。 宋瑾微微一颔首,走开了去。 待宋瑾一轮敬酒完毕,时候也不早了,许多人吃完了,就将他簇拥去了新房。 另一部分打算就先回府的人则就在殿中作别。 谁也没有注意到,焕然一新的婉莹公主突然一个箭步冲进宫殿,直奔比她早一步回来的徐银凤面前,揪起她的头发又是一个耳光抽上去。 世子坐在妻子身边,眼明手快的连忙挡开:“公主!” 他嘴里在叫,却不敢对公主动手,任凭婉莹公主张牙舞爪,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这会的人已经少了很多,马上他们就成了全大殿的焦点。 “真难缠,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苏阮直摇头。 墨宸笑了一笑。 “婉莹公主!”肃亲王快步冲上前,声音微怒,“住手!” 婉莹公主怎会撒手,肃亲王的怒意终于放大了:“您现在也安然无恙,抽一个耳光还不够?” 原本就要散场的众人又围拢,走到殿门前的太子一行人也停下了脚步。 “她对我做了什么事,你知道?如果是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恨不得把她抽筋剥皮!” 婉莹公主的眼睛都快瞪的掉出来了,一泡尿,居然把一泡尿喷在她国色天香的脸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今天非要狠狠抽徐银凤一顿才解气! 苏阮往前跨了一步,墨宸突然拽住她的手臂,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她不解的望着他,毕竟这是宋瑾的婚宴,闹起来不是好事。 “留心看着。”墨宸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音道。 肃亲王恼怒道:“公主,请您不要太过分,适可而止!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是您的皇宫!” 说完就一把抓住婉莹公主还在乱抓的手,轻轻一推,把公主摔坐在地。 这一下就像是捅到了马蜂窝,公主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哟一声惨叫:“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肃亲王!”太傅突然拨开人群走上前,一手搀扶起公主。 公主哭哭啼啼:“太傅大人……” “先将公主扶下去。”太傅道。 侍女将公主扶了下去,又将徐银凤也带下。 太傅转头面向肃亲王,横眉冷对,“肃亲王,您堂堂一个网页,对公主动手动脚,有何图谋?太子还在这里,您就胆敢对他的妹妹不逊,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肃亲王府低调了多年,也终于要一露锋芒了,若要这么做,也请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 群臣也跟了过来站在太傅的左右,像是在给他撑腰一般。 太傅这番话说的已经是相当过分了,在场好几人都变了脸色,而肃亲王亦静静的蹙起了眉,面露不快。 肃亲王府多年来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关键就是他们的中立立场,他们既不亲近其他王府,也未曾和皇族有过冲突,惯来是和平无视的。 突然被太傅咄咄逼人的一问,肃亲王一时不知当如何接话,整个人都愣了。 “太傅也未免过于偏袒公主了吧?在场所有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公主先出手对肃亲王府的世子妃和世子不利,肃亲王护子心切才会下手重了些,不慎把公主推翻到了地上,谁对谁错一目了然!”胡子花白的礼王爷突然帮腔。 太傅似也未料到礼王爷会插话,愣了一下才接上道:“对错?呵,肃亲王以下犯上打公主,这事的对错还用得着计较吗?肃亲王如此举动,莫非是有某些其他的用意在?” “用意?”礼王爷哈哈大笑,“要说用意何在,恐怕太傅比肃亲王本人更清楚!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这人与人相处,就贵在一个‘诚’字,难道在太傅的意思是,皇族不信任我们?” 太傅拂袖:“胡言!我没有这么说!” 苏阮在心中暗暗称道,姜还是老的辣,礼王爷说话张弛有度,几句话逼的太傅哑口无言,果然是能人! 国师突然也走了上来,冷冷道:“礼王爷哪来的话,王爷德高望重,就更应该明白这君臣之间,一旦生出嫌隙就是祸国之乱。没有嫌隙而无事生非,是大罪!妖言惑众,岂不是落人话柄?” 好似不过一眨眼,就从婚宴转换到了朝堂。 若说太傅和肃亲王之间的话语还只是在就事论事的谈论婉莹公主的事,礼王爷和国师就完全是在谈论国事了。 “火药味好重……最近局势怎么紧张吗?”苏阮悄悄低声。 她近来都在内宅之中,消息闭塞,对于朝局状态一无所知。 但以她的了解,国师谨慎,太傅持重,怎会突然出言不逊?定是有了变化…… “自从圣君拿到皇城司的虎印,便与太子结成一派,联手打压各个王府。”墨宸解释道,“手握重权的王爷们岂会作罢?双方走入对峙的局面也是迫在眉睫了。” “是吗……”苏阮喃喃。当初她将虎印给百里溯时,便是作此打算。他一人之力想在帝都立足太难,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同盟军,她为他拟定的人选是太子。因为太子与王府斗得厉害,他的介入可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必然会接受。如今看来,一切都在按她预计的方向走。 她能给他最大的帮助,也就仅限于此了。 臣子们和王府的人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这其中,太子一直没有吱声。 而作为今天的主人,平王也未多话。 伯父苏温倒是上去插了几脚,竟是偏帮着王府这一方,这让苏阮有些意外。后来也就想转了,苏家与宋家姻亲,苏家和王府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太子不可能再信任伯父,为今之计也只有投靠王府――伯父见风使舵的功力也是一流的,这么说,墨宸近日和太子疏远,也是因此之故? “诸位,容我说一句。” 吵闹的场面实在是不可收拾了,平郡王才拨开人群,与太子行礼。 “今日是犬子的婚宴,其他的任何事宜,都还请给宋某一个面子,到朝堂去面谈,如何?” 主人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出言。 一直保持缄默的太子忽然道:“平王爷,犬子今夜享齐人之福,甚是令人羡慕。不过,外头的风言风语传的难听,王爷也要谨言慎行才是。” 满厅的人瞬时汗毛倒竖,连苏阮也是背脊一冷,诧异的望向太子。 这一看,心里便咯噔一跳。太子病怏怏、又柔柔弱弱,如今却是眉飞色舞,神色沉稳,好似从头到脚脱胎换骨一般,隐约有了些凛然的霸气。 墨宸亦望着太子,神色复杂。 平郡王的面上毫无血色,声音僵硬:“多谢殿下提醒。” 当晚捉奸的事情动静闹得太大,根本藏不住,风言风语如一夜春风,传遍帝都。平郡王大怒,派人抓了好些个传播谣言的人杀掉以儆效尤,才平息此事。 今晚大家都很幽默曲的也不敢提那份流言蜚语,未料太子却这么放肆的讲了出来。 太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摆驾回宫。” 群臣将太子一行人送到王府门前,目送着太子的背影远走,消失无踪,场面还是冷的像块冰。 没有人提出要走,也没有人提出要留下,就这么僵硬着。 许久之后,平郡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返身:“今夜月色如此美妙,不知礼王爷、肃王爷、苏大人可有兴致赏光喝上一杯?我府上藏有六十年的梅花佳酿,愿与几位共赏。” 礼王爷满口答应,肃亲王迟疑了一下,也同意了,而苏温犹豫了半晌才应承下来。 “其他客人就请自便吧,可在府上小住一宿,也可趁夜回府,马车都在府门外等着。阿离,你安排。”平郡王与几位王爷、苏温一同离开。 “看这样子,几个王府是要结盟了啊。” 苏阮看着几位长辈的背影远去,目光怅然。 若王府与皇族对峙的局面当真形成,一山不容二虎,必然有一方要被历史抹去。 “在担心谁?”人流散去,墨宸搂住她的腰肢。 苏阮摇头,笃定道:“谋权者,死于权力之中,算是功德圆满吧。” 墨宸轻笑:“真不愧是在权力场里奋斗出来的女人啊,生死看得淡。但愿莫要某些人一命呜呼,你跑去哭鼻子便是。” 苏阮转过脸面向他,双眸切切:“阿宸,你……不要介入这些事。我不想要你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嗯。”他低头,吻了她的面颊,“放心。” 回到苏家,苏阮回闺楼沐浴。 累了一天,腰酸背痛,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牛奶浴,裹着长袍子在厅堂里坐着翻翻书。 这时有仆从前来传话:“老爷请小姐准备准备,过几日随行去避暑山庄暂住。” 秋娘问道:“随行?是全家人一块儿去吗?” 仆从道:“不,是随大老爷一家前去。” “伯父?”苏阮狐疑道,“伯父邀请我同去?” “是的,七姑娘。”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苏阮深思,“奇怪……” 伯父和她的关系向来客气而生疏,怎会突然邀请她随行去山庄避暑?父亲竟也同意。 绾绾道:“姑娘我陪着你吧,我得保护你。” 春桃高兴道:“终于能去避暑啦!在家里都快热成熟肉了。” 绾绾的思绪被她们打断了,笑了一笑:“好,秋娘和春桃也来,都避暑去。” 不管伯父是什么用意,但应该没有恶意。避暑山庄的地势特殊,温度一年四季都不会大变化,外头是最热的天气,那里也是微风徐徐,气候适宜。而且山庄里风景如画,优美至极,既然能去避暑,又能玩耍,何乐不为?说不定墨宸也会在,还能和他好好玩乐一番呢。 …… 与此同时,平郡王府。 “父王,请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王府的一处阁楼,昏暗的烛光照亮着地界,宋离立在父亲旁侧,身影被拉的老长,阴霾的脸上透着阴沉:“太子也不过随口一言,请您不要过于往心里去。” “怎么不往心里去?难道这件事情已经普天皆知?”平郡王粗糙的大手紧握着杯盏,恨不得将被子捏碎,“虽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毕竟是我家的家事,是谁拿着在外面传扬?!若被我知道,一定要杀了他不可!” 他既和苏雪偷情,就不怕宋瑾知道,但传出去被外人知晓,实在是太难听了! 宋离幽幽道:“是谁传扬出去的,父王难道心里没数?” “你是说……”平郡王低声。 “五弟虽然嘴上对这件事选择了包容,但是实则不然。”宋离道,“今天的婚宴,他连苏雪的指尖都没碰一下,今晚也是去暮郡主房里,我想,他这辈子都不会碰苏雪。五弟很在意,父王,此事只怕他怀恨在心了……” “为父不过是玩了他的一个女人,他竟还吹鼻子瞪眼?”平郡王咬牙。 宋离道:“大概是因为父王特别宠爱他吧。” 这句话,倒是令平郡王提高了几分警惕,认真的打量了一眼儿子:“阿离,你不是一向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吗?你,在想什么?――” “我是疼爱阿瑾,可惜阿瑾不在意我啊。”宋离一脸痛心,“若非他横插一刀,暮郡主我都快追到手了……” 虽然是给自己找个理由,但也的确是宋离的恼火之事。宋瑾当初因为苏阮而推掉了暮郡主的婚事,这门好事就落在了宋离头上。宋离正一个劲的向暮郡主献殷勤,宋瑾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又把暮郡主给搞到手了,宋离怎能不气? 平郡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呵,迎娶暮郡主就意味着更得肃亲王器重,你们俩兄弟,算盘都打的响。” 宋离道:“父王,孩儿有私心,孩儿承认。” “不必多言,为父明白。你作为世子,理当巩固自己的势力,怎么能让你弟弟压你一头?这件事上你已经落了下风,为父期待你的后续。”平郡王淡淡道。 宋离也不再打马虎眼了:“父王,这几年五弟收买心腹,培养势力,他做的那些事,您也应该都看的清清楚楚,孩儿身为世子,顾念兄弟之情而一直没有对他出手――” 平郡王背过身去,道,“你们俩都成人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会再多插手,只要别做的太过分,别把我平郡王府的脸面丢了便是。我不想听见什么兄杀弟,弟戮兄之类的传言。你是长子,世子之位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也一直对你悉心培养,能不能守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是,孩儿明白。” “过几日,几大王府要同去避暑山庄避暑,你可要好好准备。” …… 数驾华盖大马车在避暑山庄门前停下。 早已收到消息的山庄内提早就派了人在外等候:“恭迎苏大人一家!” 马车内,春桃拨开窗帘看着外面繁花似锦的金色,惊喜无比:“啊,我还是第一次过来避暑山庄呢,这简直就是天庭啊,女婢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凉快过了!” ------题外话------ 本来想写一万的,因为有点发烧,太累了,只能写7000了~ 天气太讨厌了啊,变来变去的,一不留神就生病tat 大家注意加衣么么哒。 083 恻隐之心,意外之喜 避暑山庄的管事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 憨态可掬的掌柜从撩起的车帘看到苏阮,笑容满面道:“是苏姑娘啊!上回您妙手回春的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呵呵,您近来可好啊?” 苏阮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客气道:“管事您好,我一切都好。” 她示意秋娘给赏。 秋娘下车,从袖中掏出几锭厚实的银子,纳入管事手中。 苏阮道:“辛苦您这么热的天来接我们,这些银钱就拿去给大家买茶喝吧。” 管事欢喜的接下,还用手颠了颠,好重的分量!苏家人果然阔绰,连大小姐都出手如此大方。 “多谢苏大小姐!”他高兴道,“苏大小姐请咱们喝茶,这段时日好好伺候着,听明白了吗?” 众婢恭敬道:“是。” 管事又问道:“不知苏大人为何没有随行?” 秋娘解释道:“大人和王爷们都上朝,女眷们先行前来,他们夜间到。” 管事点头:“好好好,大小姐这边请,客房已经安排妥当。” 秋娘道:“不劳烦掌事,留几个婢女给我们引路,我们慢慢走过去,坐车一日也累了。” 管事忙不迭的应了,派几个侍女陪同:“请自便,我就不打搅了。” “姑娘出手真大方。”春桃咋舌,“奴婢一年的工钱就被您打发去啦!” “不差钱。”苏阮坐在车厢里,慢条斯理道。 既然要在山庄小住,就要和山庄的人打好关系,银钱开路无疑是良好交往的第一步,指不定还有用得上人家的地方呢,就算用不上,交个朋友也不错。 秋娘搀苏阮下车:“春桃,注意仪态,小心说话,别这么小家子气。” 春桃吐吐舌头,不做声了。 主仆几人下车步行,苏阮今日穿着轻薄的淡紫色罗裙,盘着流云发髻,斜插一枚银簪,清新淡雅,好似一朵丁香花在风中摇曳。她举目望着前方长长的阶梯,神色微微恍惚。 春桃嘀咕:“姑娘兴致不高啊。” 苏阮轻声:“不久前,奶奶还在这里小住,转眼已是天人永隔了。” 苏阮和苏老太太感情不深,到最后苏老太太留给她大笔遗产时才算祖孙俩的心贴近了些,现在看见昔日旧景,免不得勾出心底的一丝缅怀。 秋娘安慰道:“姑娘,您在老太太面前尽了最后的孝,已是问心无愧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莫要伤感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乐一番,就放宽心吧。” 苏阮点点头,环顾一圈四周:“上回来的时候太迟,没仔细看,这里的风景的确宜人。” 避暑山庄依山而建,依照皇宫的布局设计,严格的以千级阶梯为中轴线,左右工整的对立。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正前方的大门,门前两根巨大的白玉盘龙柱,大气磅礴。进入大门便是大块大理石铺就的空旷平地,左右是两偏广袤无边的花海,往前是数千级的阶梯,阶梯的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树木,沿着阶梯往上走,左右会有不少的分岔路,从岔路走上前,是宾客们休息的住房。 这里常年温度适宜,花开的格外好,空气亦分外清新,上到高处会有层云袅绕,若人间仙境。 秋娘道:“是啊,花海很美。姑娘安心在此休息一段时日,奴婢带了好些药材来,可日日为姑娘熬补身的汤羹,等这个夏季过去,指不定姑娘还能胖上一圈。” 苏阮嗤笑一声:“你这是诅咒我呢,还是诅咒我呢?想要我变成胖子吗?” 当朝追求的美乃是杨柳纤腰,弱质纤纤,可不是以胖为美。 秋娘道:“哎呀,姑娘,别人胖一圈叫胖子,您胖上一圈还是瘦子。太瘦了,老生病。” 苏阮知道她是好心,笑而不语。 秋娘忽然偷偷凑到她耳边:“而且,宸少爷抱怨您抱起来咯骨头。” “什么?!”虽然只是主仆俩的耳语,苏阮还是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嗔道,“别乱说话!” 秋娘笑道:“是是是,奴婢不说了。我们上去吧,别光站门口了。” 几人方要往前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辆红鼎豪华大马车踏着厚重的灰尘飞驰而来,门帘上火莲图案在风中摇摇曳曳,颇有气势。 不过眨眼的时间,车夫勒马,马车在大门前停下。 侍女们赶忙去通知掌事,道:“恭迎平王府的贵客。” 春桃晓得苏阮和平郡王府的女眷关系差得很,小声道:“姑娘,走吧?” 苏阮却停了脚步,立在原地等待对方下车。 不论来的是谁,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都要共处,看着别人来了拔脚就走,一是失礼、二是露怯,可不是她苏阮的作风。 宋家的马车停下,拨开车帘,少妇装扮的暮郡主第一个下了车。 苏阮不久前才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衣着艳丽、妆容精致,这会却看起来风尘仆仆、衣着淡雅了。 这女人成了婚,果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 似乎感觉到她的眼神,暮郡主也向苏阮看了过来,微微蹙眉。 世子妃纪晴明、平王爷的幺女宋音也随后下车。 最后,一身珠翠的平王妃才被搀扶下来。 她头戴耀目的流苏蝶翼步摇,脚踩四海珍珠绣鞋,脖子上悬着大串的珍珠项链,贵气逼人。 侍女们险被她华丽的装扮亮瞎眼,齐齐跪下:“恭迎王妃、世子妃、郡主。” 平王妃一抬手,暮郡主就殷勤的搀扶住婆婆的胳膊。 “诶?那是——”平王妃稍稍活动筋骨,举目往前方一望,看见苏阮,脸色微变,“哈,我没眼花吧?那个商户人家的女儿怎么也来了?王爷不是将避暑山庄给包下来了么,你们倒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让这种下等人进来?” 她愈是出言不逊,苏阮就愈是大气从容:“王妃,不巧,接下来可有好长的时间要相处。” “你也配与我同住一个屋檐?”平王妃对苏阮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她平日里对外人也算端庄大气,奈何被苏阮一而再再而三的踩了痛脚,看到苏阮就控制不住情绪,“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管事的呢!” 管事从远处脚步匆忙的跑过来:“来了……” “你是管事是吧!”平王妃抬手指着苏阮,“怎么回事?那个商户之女怎会在此?” “呃……王妃,这个……苏姑娘也是……” “把商户之女给我赶出去。”平王妃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同时恶狠狠的瞪苏阮一眼,“她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她配跟我们一起吗?” 管事为难道:“王妃,这,我们也不好做,不能平白赶客人走啊……” 平王妃嚣张道:“这次的行程是王爷做东,要谁来,要谁滚,都是我平郡王府的一句话!马上让她滚!” “平王妃是要将我一同赶走吗?” 一声带着质问的轻喝突然传了过来。 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几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跨下马车,他身着暗紫色纹龙华袍,腰上一块耀目的黑玉,往人群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淡淡一笑示意。 平王妃立马换了一张和蔼的脸:“肃亲王哪的话,您是我平王府的贵客,哪能赶您走。” 肃亲王不冷不热道:“是吗?” 平王妃陪着笑脸道:“自然如此。” “我看王妃的表现可不像。”肃亲王压根不拿正眼瞟她,“苏阮姑娘是我邀请同行的贵客,您若要赶她走,也就是将我也一并赶走。” 肃亲王怎会帮苏阮说话?平王妃一头雾水,心里气的半死,面上还得赔笑:“本王妃不是不知道么,王爷别动怒。” 肃亲王淡淡道:“那她可以留下吗?” 平王妃道:“既然是肃亲王府邀请的贵客,自然也是我们的座上宾。” 苏阮这才道:“那就多谢王妃盛情款待。”又冲着肃亲王一福,“参见王爷。” 肃亲王见她端庄有礼,目光中露出些许欣赏之意,点了点头。 “阿阮姑娘!” 礼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御景兰率先轻轻一跃落到地上,笑吟吟的快步向苏阮走来。 “兰郡主。”苏阮也招呼道。 前不久在宋瑾的婚宴上她们有打过招呼,不过因为当日太混乱,未曾细谈。 “哈哈,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哩!这可好,咱们能作伴。”御景兰三两步跑到苏阮跟前,亲昵的拉住苏阮的手,“你跟我住一块儿,好吧?” 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几番谈话都甚是愉快,两人志趣相投,心里上很是亲近。 苏阮喜欢御景兰爽快直接的性子,也乐意与她住一起:“这住房安排——” 御景兰马上道:“把我们安排住一块!” 管事忙不迭答应道:“是,我们这就去安排。” 平王妃的脸色可用难看来形容了。 兰郡主一过来眼中就只有苏阮,把她这个长辈的脸面置于何处?!可是对方是礼王府的人,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忿忿的咬牙,迎头向马车走去:“礼王妃?” 车帘掀开,一位尊贵的妇人在下人的左右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 那妇人身材微胖,满脸富态、衣着奢华异常,耳上两颗熠熠光芒闪烁的夜明珠,脖颈前悬着一刻碧蓝通透、珠圆玉润的宝石,左右手上戴了满满的各色戒指,简直犹如一件珠宝展示器皿。 她神色严肃,不苟言笑,平缓的目光中透出几许威严,作为礼王府的女主人,气势了得。 哪怕是平王妃,看见礼王妃也是点头呵腰,毕恭毕敬:“礼王妃。” “平王妃。”礼王妃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声音十分苍老。 她是礼王爷的发妻,年已过六十,不过因为平日里非常注意保养和打扮,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模样。 礼王妃平日鲜少露面,这一出场,把所有人都给逼的不敢吱声,侍女们纷纷跪下请安。 苏阮也望着那边,却不是望礼王妃,而是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在礼王妃的身后,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女子也下了车,那女子衣着不俗,耳朵上悬着两颗硕大的明月珰,衣服是质地极好的金丝棉,她微微的低着头,一脸谦恭的模样,看模样既不像是奴婢,也不像主子,但身上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很是引人注目。 苏阮很想看看她究竟长成什么样,奈何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楚,只能作罢。 苏阮也上前与礼王妃行礼,寒暄一番,一齐向内里走去。 山庄里准备了丰富的晚餐招待贵客,因为考虑到舟车劳顿,这一餐就送到各个别院,单独用了。 “围马场、蹴鞠场、棋牌室、比武馆、书画馆、藏书阁、追风楼、曲艺馆、揽月楼……” 苏阮几人共坐一桌用膳,春桃捧着山庄的地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亢奋不已:“还真是一应俱全,在这里呆上一年也不会闷!姑娘,你想去哪儿玩?,样貌出奇的秀美,虽然没有施任何粉黛,却有种惊世骇俗的美丽。别说藏书阁!家里看的书已经够多了!” “我自己带的书就够看了。”苏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长香楼——” 春桃的指尖点住一处,突然飞跑到苏阮身后递给苏阮看:“姑娘,这不会是……那种地方吧?” “有什么大惊小怪,避暑山庄内设有青楼,供男人取乐,多年如此。”秋娘道。 春桃道:“秋娘,你不是第一次来啊?” “以前陪……主子来过。”秋娘没敢说是陪岚瑛郡主来过,“男人多狎妓,山庄为满足客人的要求,特设长香楼,内里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客人若看上了谁,可以带走,纳进门的也不在少数。” 春桃想了想,道:“也是,在这里一住一个月的话,没有女人玩,那些大老爷们哪受得了。” 苏阮微露不屑之色,抬手把地图推开。 她最见不得夫君把青楼女子往家里带,整个就是拉低档次外加传播疾病。而且那些女人都是人精,一入府就会闹的鸡飞狗跳。她上一世跟宋瑾的时候,宋瑾也带回来过一个,不过很快被她收拾了。 “咱们老爷是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春桃跃跃欲试,“姑娘用过晚膳去哪儿玩?” “哪儿都不去。”苏阮啪的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知道贪玩!我和兰郡主约了去说说话的。” …… 礼王府的住处就在隔壁,走几步脚就到了。 苏阮来到御景兰的住处时,御景兰不在。 侍女把苏阮带到御景兰的房间,热情道:“苏姑娘在此稍待片刻吧,郡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她刚被王妃叫了过去,临走之前特地嘱托奴婢们好好款待您呢。” “嗯。麻烦了。”苏阮客气道。 侍女道:“您就在这里等等,奴婢去为您端茶水和点心。” “有劳。” 苏阮自个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起了身来,在房间里随处走走看看。 这间房就喝民居差不过,临窗摆放着大梳妆台。不过,台面上没有摆放首饰,而摊着一大堆书,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看样子是刚从行李里面拿出来,还未来得及整理。 苏阮随手翻了几本书看,多是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皆是兵法,讲的都是行军打仗之事,还有一些武学的指导书籍。 “郡主可真是把自己往将军的道路上栽培啊。”苏阮笑着摇了摇头。 兰郡主今年十八,称得上是大龄未嫁女,就因为她喜好舞刀弄枪,帝都都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否则也不用屈尊降贵的要将周天麟招为上门女婿了。 “兰郡主这样儿怎么嫁得掉。”春桃唧唧歪歪,“整天看些这东西,哪个男人会喜欢。” “他们有眼无珠而已。”苏阮放下书本,踱步到她的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柄长枪,“男人多喜欢百依百顺、没有反抗力的女人,好纵容他们的一切行径,满足他们自我的虚荣心。若是女人强过他们,他们的颜面往哪搁?若兰郡主这般有思想、有人生目标的女子,他们只怕是见到就想躲。” 春桃听的一愣一愣:“姑娘,奴婢听不懂。女人本来就依附夫君而活啊。在家靠父,出嫁从夫,历来都是如此。” “若两者都靠不住呢?”苏阮只在心中道,和春桃说这些,她也不会懂。 侍女端着银盘入内,盘上摆放着几样红红绿绿的高点:“苏姑娘,点心来了。” “嗯。”苏阮道,“郡主还未回来?” “说是王妃那边不让走……”侍女的神色忧心重重,“唉……” 苏阮立马听出她的话里有话,顺势问道:“郡主和王妃关系不好?” “一言难尽。”侍女叹气,“今晚郡主可能要很晚回来,苏姑娘若嫌等着无聊,可先行回去。” 苏阮料想兰郡主恐怕是在被礼王妃为难,道:“不如我去拜访礼王妃一番。既然住的近,我又是晚辈,不去一趟也说不过去。”她起身来,“春桃,回我房里去把那支玉如意拿来。” 侍女感激道:“多谢苏姑娘,您若能替郡主解围,就再好不过了。” 苏阮来到礼王妃门外,让侍女通传一声,便入内了。 避暑山庄内的客房多设计简单,入门也没有玄关,一眼望到头。 苏阮一踏进去就看见兰郡主。 换了衣袍、卸去珠翠的礼王妃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背脊笔挺,姿态优雅,风度不言而喻。 一个侍女半蹲在地上为她洗脚。 而兰郡主,就站在礼王妃旁边,静默的看着侍女。 苏阮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那侍女,突然发现她就是白日跟在礼王妃身后的女子。这么近距离的看她,也终于能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没有施任何粉黛的面容,五官标致无比,透出一股清新淡雅的书卷气息之美。不过她的脸色,似乎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这,是一个恶疾缠身的女人。 “礼王妃、兰郡主。”苏阮问好道。 礼王妃充耳不闻,闭目养神,而御景兰竟也没有理会苏阮,只死死看着那侍女。 气氛有些不对。 礼王妃一脸享受和愉悦,御景兰一脸的隐忍和阴霾。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话,但是,整个厅堂都好像冰封,压的人喘不过气。 苏阮祥装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仍旧是笑吟吟道:“临出门前,家父说知道王妃喜欢收集如意,让小女给礼王妃带了支玉如意,望王妃笑纳。” 春桃就将玉如意托了上来。 礼王妃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示意将礼拿到面前。 一只无暇的羊脂白玉如玉。 礼王妃仔细的看了几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你父亲有心了。坐吧。上茶。” 苏阮在客位坐下。 “苏老爷这支如意是打哪儿淘来的?玉质上佳、水色正好、雕工绝美、我收纳了那么多支如意,也没有哪支比得上这支。”礼王妃捧着如意爱不释手,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 苏阮笑道:“这是家父在别国经商之时偶然觅得之物,来头也说不清,但能博王妃一笑,也算好事。” 在为礼王妃洗脚的侍女也抬起脸看了一眼如意,目光却突然在苏阮身上定住了。 礼王妃感觉到一直在给她按摩的双手停住了,突然一抬脚,哗的一声,脚盆翻了个圈,水花四溅,正为她洗脚的侍女被溅的满头满脸的洗脚水,黑色的头发全部湿了,黏糊糊的黏在脸上,又被洗脚水呛的咳嗽不止,狼狈的趴在地上:“王妃……” 兰郡主的脸色变了变,终于是嗫嚅着嘴角,什么也没说。 礼王妃冷眼盯着侍女:“玉娘,水凉了,换热水来。” 侍女弓着身端起脚盆正要走,礼王妃又道:“向把地面擦干净。” “妾身去拿抹布来。” 苏阮听她自称妾身,才明白她是礼王的妾室,做妾做到这份上,连个婢女都不如! “就用你的衣服。” “是……”玉娘默然的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地面,然后端着脚盆出去了。 兰郡主的目光追随着玉娘的背影直到消失,怅然失神。 很快,玉娘又端着脚盆、拎着两只铜水壶来了。她蹲下身,把热水倒一半进脚盆,又倒一部分凉水,用手试试温度,托起礼王妃的脚放入水中。 “烫!”礼王妃突然飞起一脚往热水壶柄上一踢,热水壶一歪,滚烫的沸水就向着玉娘倒去,一瓢热水就这么淋着玉娘的小脚,玉娘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去。 御景兰身子一颤,咬牙不语。 那玉娘被烫的惨不忍睹,不住的掩着嘴低声呜咽,却不敢哭大声,美丽的双眸溢满了泪水。 “笨手笨脚!”礼王妃反而大骂,“烫伤了我,我非要剥了你的皮!” “妾身知错……”玉娘试图站起身,可是一站起,又痛呼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她被烫伤了脚底板,根本无法直立行走。却仍旧坚持着爬起身,一瘸一拐的再度向礼王妃走近,每走一步,脚底下都是钻心的疼痛,一直走到礼王妃跟前,跪了下去,咬着牙,忍着泪,再度为礼王妃调配温水。 苏阮看着她,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在平郡王府之时,不知道这样被平王妃折腾过多少次。 这华丽的居室,这空气里的清香,这外表的浮华和端庄,都是虚的。 这里,就是人间地狱。身边的这位礼王妃,就是阎罗。 人心,从来不是靠外表来装潢的。 哪怕和她没有丝毫关系,苏阮仍旧感到于心不忍。 动了恻隐之心的她,忽然轻轻一笑:“礼王妃,这位也是王爷的姨娘吗?” 礼王妃几乎都忘了苏阮的存在,被她这一插话才收敛怒容,不动声色道:“苏姑娘有何见教?” 苏阮抬眸,便对上礼王妃那双近乎胁迫的眸子。真不愧是礼王府的女主人,即便是客客气气的说话,眼中的威慑力仍旧足以令人胆战心惊。苏阮无畏的迎上她的目光,盎然笑道,“礼王府的姨娘如此贤德,竟会替主母洗脚,传出去肯定是一段佳话。” 礼王妃的脸色微微一变,手一松,玉如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砸的粉碎。 碎片飞溅,跪在前方的玉娘再度被碎片扎伤了手。 她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愕然的抬起脸,望着突然出言说话的苏阮。 御景兰动容,在心中道:“阿阮,多谢你……” 厅堂里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苏阮点燃了这位礼王妃的怒火。 春桃吓白了脸,为什么阮姑娘老是说这种语出惊人的话啊!明明是得罪不起的人! 凝固的空气,厚重的呼吸……苏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道:“摔碎了无妨,改日我再从家里拿一支来便是,这种东西,我家里一打一打的。” 礼王妃持续的以沉沉的目光盯紧了她,施压却被苏阮的浅笑化于无形。她终于失声笑了起来:“苏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侠义心肠,令人钦佩,但愿,这份心肠能陪伴着你走到最后。” 苏阮假装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浅笑道:“人心向善,我也希望我能一直秉持这颗心。” 礼王妃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来人,把玉娘带下去。”又道,“时间也不早了,苏姑娘请回吧。” 苏阮起身,微微一福:“好,再见,礼王妃。” “兰儿也退下吧。” “是,母妃。” 从礼王妃处出来,心神不灵的御景兰和苏阮一并回屋,一进屋就扣上门,抓着苏阮的手落下泪来:“阿阮,谢谢你,玉娘是我的生母,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我……” 玉娘竟是她的生母。苏阮不解的望着她,她持续哭泣道:“我被王妃一手带大,从小到大和她也没见过几面,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看到她一直受王妃百般折辱,心里总归是……” 苏阮擦掉她的眼泪:“你并没有错。血浓于水,任何人看见生母被人凌辱都不会坐视不理,王妃欺辱你的生母,还让你在旁侧看着,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是我,我没有勇气为她做任何事,说一句话……”御景兰似乎还有许多难言之隐,哭的伤心极了。 苏阮只能依依的安抚着她,待她平静些了,问道:“有烫伤药吗?” 御景兰抬起泪迹斑斑的脸:“阿阮,你……” “我去替你看看。”苏阮拍了拍她的手,又用锦帕擦了御景兰的泪水,“别担心。” 玉娘在山庄内亦有单独的别院住处,不过里里外外就一个侍女,百无聊赖的靠着门打瞌睡。 若是自家婢女,只怕是一脚踩死得了。 但毕竟是礼王府的人,苏阮也不便教训,只绕开了去,走进房间:“玉娘?” 房间里没有声息,一片死寂。 苏阮暗道不好,快步冲进里间,便见玉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玉娘?” 玉娘双手捂着胸口,脸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好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全身都在战栗。 苏阮忙扶起她,替她抚背顺气:“这是怎么了?!” 玉娘紧闭着双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抖的厉害无比。 “哮喘吗?”苏阮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病情。 春桃只想赶紧走:“阮姑娘,别管她了,要死她死了赖你怎么办啊……” 苏阮没空理会她,探手在玉娘身上摸出一个药瓶子,也顾不上是否对症下药了,倒出几粒就给玉娘灌了下去。又取出携带的银针,往玉娘后背的几个关键穴位扎下,试图给她通气。 数针下去,又静待了片刻,玉娘的呼吸终于顺畅,她病歪歪的靠在苏阮肩上,不住的喘着气。 苏阮知道这哮喘是撑过去了,暗松口气。 玉娘死里逃生,疲乏的半睁开眼睛,视野里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的影像,唯有一支银色发簪入目而来,像是一团焰火点燃了她心中的光芒。她的眼中亮起一抹华彩,呐呐:“这、这是……” 苏阮只听得她模模糊糊的呓语,搀着她靠下去躺着:“还好吗?” 玉娘的指尖颤颤巍巍的指点她,执拗的呢喃:“簪子——” 苏阮听了半天才听懂:“簪子?”抬手把发簪取了下来,递给她,“怎么了?” 玉娘握住发簪,全身都筛糠似的战栗起来,眼中水光荡漾:“这……这是哪儿来的……” 苏阮皱眉:“你认得这枚簪子?” 玉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摇头,把发簪递还给她:“不认得……” 痛苦不堪的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沁出。 苏阮接了簪子,心中很是奇怪,不由也低头看了看。 是墨宸送给她的银簪。 心里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此刻也无暇多提:“我来替你上药吧。”便让春桃脱了她的鞋袜,看见她的脚板上烫伤了一大片。苏阮替她上了药,道:“这段时日恐怕你都不能出门了,这里很快会长水泡出来,到时候我再来帮你挑破水泡,然后就要等伤口愈合,这一来一去,估计得大半个月。” 玉娘痛苦的蜷缩着,一言不发。 春桃道:“你这人,应该没事了吧?连句道谢也不会?” “春桃!”苏阮喝止了她的出言不逊,“我们走吧。” …… 夜色浓重,苏阮托着下巴坐在窗前,掌灯,把玩着银簪。 这支发簪的材质非常普通,设计也极其简单,就是大街上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那种,一根笔直的发簪,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 她曾经不明白为何墨宸会将这样一支簪子送给她。而且,在她归还过一次之后,他硬是又将这枚发簪送了过来,后来也就想明白了,这支簪子对他而言有特殊含义,他才会一定要交给她。 她将发簪缓缓的在眼前旋转,借着昏暗的烛光,忽然发现发簪在后半部像是被什么包裹着。她立马动手把后半段使劲的刮了刮,渐渐,一层涂层被刮开,露出一抹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对着发簪上的题词念出声来:“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在念情诗?”墨宸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还以为你睡了。” 苏阮无语的放下发簪,起身开门:“你在门外守多久啦?干嘛不敲门……” 他饶头,露出孩童般的神情:“没多久。” 苏阮拉起他的手,回到窗前坐下,把发簪递给他看。 “我以前倒未曾留意。”墨宸的手指轻轻拂过发簪上的雕刻,“是男子的刀工。” “这也能看出来?” “苍劲有力,干脆利索,一般而言是男子。” “嗯……”苏阮想了想,“这支簪子什么来头?” “留在我襁褓里的物件,应该是我母亲的东西。”墨宸低声,“我的父母应该是很贫苦的人家。” 大富人家不会戴银簪,多是金簪。 苏阮想起玉娘那一瞬间的反应,道:“阿宸,若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你愿意回他们身边吗?” “当然不。”墨宸的眼神坚决,“从他们抛弃我的那一刻起,我跟他们就没有关联了。” “是吗……”苏阮握住发簪,眼睛直直的望着他,“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宝贝这枚簪子?” “一个念想罢了,至少证明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不要谈此事了。” 苏阮见他如此果决,也不便多言:“嗯。”心中却暗下决心要查清此事。 墨宸和伯父的关系一直不好,家庭的温暖对他来说一直都是奢望吧!玉娘看起来很有苦衷,这事情说不定还有迂回。 “这么晚,还不睡?”墨宸放缓了语气,伸手拨了拨她落下来的刘海。 摇晃的烛光落在她的面上,她脸颊微红,像是饮醉了一般。 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吻。 苏阮忙往后躲,心口咚咚乱跳,呵斥道:“不要乱亲!” 墨宸反正也已经得逞了,坐直身子,懒洋洋道,“又不是没亲过,还害羞……” “你才是不知羞吧?”苏阮面红耳赤,“说来也怪了,你上辈子不是老光棍吗?这亲亲摸摸的事情哪学来的?” “需要学吗?”他笑的有点贼,眼睛弯弯成两道月牙儿,闪着明亮的光芒。 苏阮瞪着他:“你肯定和别人试过,是不是?” 就算没娶妻,也不代表没碰过女人,这世道对男人太宽容,少爷们在府上就有通房丫环、长大后有青楼可供狎妓,成婚后也可以随便在外头找女人,纳妾,或者养外室。 墨宸诚挚的摇头:“没有。” “没有?” “真没有。”他笃定。 “也就是说,你活了三十几年,还是个雏——?”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不是挣了……难怪你亲亲的水准那么烂……” “还笑!”他忽然有点恼了,蛮横的咬他的唇,“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苏阮噗嗤一笑,舌尖拂过他柔软的唇瓣,娇声,“那,小雏男,这种事还是我来教你吧……” …… 夜色渐深,苏阮依依的躺在衾被中:“几大王府的人都来了,帝都无人坐守怎么行?” “还用你说。”他坐在床畔,手指温柔的抚弄着她的脸庞,“几位王爷会轮回回京坐镇,明日肃亲王就会返回,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被皇族给夺了势力。” “哦……”苏阮道,“大老爷们真不容易啊,出来玩也不安心……” 他吃笑:“我看你比他们更操心,又担心这个,又担忧那个,王府你挂心,宫里还有人惦记,啧啧,苏大小姐,心可大着呢。” “哪有!我就是无聊随便问问……”苏阮不满的撇开脸,“明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是想要休闲的心情,好像总是忍不住会去想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这生活过的太不平稳了吧。” “你就是操心太多。”墨宸抚着她的脸,手指不安分的顺着面颊滑到她的颈上,从她的衣领里伸了进去,苏阮一个激灵,却未躲开,悄悄红了脸。 “宋家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他的语气镇定如常,“这几日宋家恐怕要生变,远离他们。” 苏阮抬起脸看着他:“你获知到了消息?” “略知一二。”他注目着她,眸光清澈,“别多问,与你无关。” 她咬了咬唇:“……好吧。” 084 冥冥之中的亲缘(修改) “好香啊……” 苏阮无意识的抽抽鼻子,人没有清醒,鼻子和胃倒先醒了过来。 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好像是一锅熬了三个时辰的高汤就在眼前揭开锅,散发出绝美的诱人气味,把肚子里的馋虫全给叫醒了。她不由自主的咽口口水,实在忍耐不了,就一咕噜爬起,扯过薄毯裹住身子,哒哒哒的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又是个灿烂的晴天,依晨光如薄烟笼罩着大地,光芒万丈、美丽异常。 苏阮踩着晨光,循着香气飘来的方向亟不可待的奔去。 厨房里,秋娘在灶前忙碌。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揭开盖子。 白色的浓烟滚滚溢出,她用汤勺舀一小口入嘴品尝,甜香四溢,妙不可言。 这口感,阮姑娘一定喜欢! 想起苏阮喝汤的模样,秋娘的脸上就不由溢出幸福的表情,能让苏阮吃好睡好,她就安心至极。 “秋娘!” 一声亲昵的叫唤在背后响起,秋娘回身,一愣:“啊?!阮姑娘……” 苏阮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揉揉眼睛,小跑到秋娘身边,拽着秋娘的袖子往锅子里瞧:“什么汤啊,香的过分……” “姑娘,你这是怎么啦?!”秋娘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苏阮,眼睛瞪的大大的。 “还没来得及洗漱,嘿嘿。”苏阮在秋娘面前惯来是像女儿一般,抓抓头,稍微捋顺头发。 可秋娘还是满脸惊诧的瞪着她。 “怎么啦?”苏阮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脸。 她现在肯定蓬头垢面,但是秋娘也犯不着这么吃惊吧?眼睛都快要掉汤里了。 “没、没什么。您快去洗漱,春桃去外头取露水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先稍微拾掇拾掇!”秋娘推搡她,“快回房!” “什么汤嘛?”苏阮的眼睛瞄着汤底,她过来可是想尝一尝汤的。 “反正是你喝的,等会送你房里!”秋娘催促,“快回去,莫要被人撞见!” “好吧,用得着这么赶我走嘛?”苏阮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只能又哒哒哒的小跑回去。 回房之后,苏阮越想越不对劲,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看,倒抽了口冷气。她白嫩的脖子上左一个、右一个,红红紫紫的印记,像是一颗颗草莓,又像是一朵朵玫瑰,花开的正好。 她脑子里精光一闪,骤然回忆起昨夜—— 她和墨宸很开心的聊天,聊到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只晓得她半睡半清,脑子都不灵光了。 他临走之前,一再叮咛:“明日你不要出门。尤其是宋瑾,不准和他接触。” 她含混的嘀咕:“你管我……” 他笑的意味深长:“我管不到你?” 她困得厉害,也没法深想他此言何意,只感觉他温热的唇在她脖子上吻来吻去。 当时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她非但不躲开,反而抱住他,长指插入他的发间,任他亲吻。 半梦半醒之时,听到他窃笑的声音:“好啊,我看你明天怎么出门!” “这个混账!”苏阮捂着脖子,脸都烧了起来,恼羞。 “姑娘,汤来了。”秋娘端着汤蛊小心翼翼的进屋,带上门,把汤蛊放到桌上。 苏阮还坐着、对着铜镜生闷气,不搭理。小嘴嘟着,小脸绷着,眉头紧缩,像个深闺怨妇。 秋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偷着乐:“还喝汤吗,姑娘?” “不喝!”她气都气饱了,还喝汤! 秋娘轻笑一声,自觉去衣柜里翻衣服:“出门只带了五六套衣物,没有立领的呀,怎么办?” “用脂粉盖住。” 苏阮忿忿的咬牙。 好个墨宸,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个雏,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种这么多草莓,让她怎么见人? “盖不住吧?”秋娘看着苏阮头上要冒烟的样子,暗自好笑,又补上一句,“奴婢试试看。” 当即便上了一盒新的脂粉。苏阮用的脂粉都是最上等的货,粉质细腻,遮盖也好。秋娘用手指沾了脂粉,一点点涂上苏阮的脖子,一层又一层,就跟刷墙壁似的涂了厚厚的一大坨。 只要肤色稍微黄一点,用粉多了就会出现脖子和脸两个颜色的状况,好在苏阮的皮肤白皙透亮,粉涂上脖子,和脸的差别倒不是很大,再打把遮阳的伞,带个稍微有些领子的小坎肩,也差不多。 秋娘还在一边调笑她:“遮盖力很好,下回也可以这样。” “下回?绝不会有下回。”苏阮捂着脖子不撒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她从镜子里面看不出任何异常,可总感觉不太自然,好像是,粉涂多了脖子粗很多?她越想越觉得可恶,愤然道,“真是被他害惨了,他怎么这么讨厌,我不要再见他了。” 她早过了思春的年纪,脸上却尽是小女儿的娇憨,又羞又恼的样子。 秋娘极少见她如此,笑意盈盈:“好好好,咱们姑娘以后就再也不见宸少爷了,他要胆敢再来夜雪阁,奴婢一定打断他的腿。” 苏阮认真的点头。 “那姑娘赶紧洗漱了来喝汤?炖的是归芪乌鸡汤,很补身子,尤其是气血,多补补气血,将来好怀孩子。”秋娘笑道。 “秋娘,你想的可真远!”苏阮嗔道。草莓的事情解决,她也有兴致来解决肚子问题了。 苏阮神清气爽的坐到桌前,浓香四溢的汤用漂亮的青花小瓷碗装着,煞是漂亮。双手捧起碗,咕噜喝了一大口汤,满口的浓香沁人心脾,热热的汤汁从喉咙里涌下去,全身的毛孔都舒爽的张开了。 苏阮心满意足,“好喝!你另外盛一碗,我等会给宸哥哥送去。” “噗。”秋娘笑出声,“方才不是说不见面了吗?” “啊?”苏阮的声音低了八度,“秋娘!” “好啦,不取笑您。”秋娘笑呵呵道,意味深长,“不过,你要过去恐怕见不到宸少爷。昨儿晚上就听说了,几位王爷打算今天举行击鞠赛,而且得胜有奖励,现在各家公子们恐怕都去了赛马场,这个时辰,比赛都开始了。” 苏阮道:“击鞠赛?所有人都去了吗?” “是啊,兰郡主早先还来叫过您,因为您还未起身,我就让她先去了。姑娘要去观看么?” “当然要,他不是让我今天别出门吗?我就偏要在他面前晃一天,哈哈。”苏阮得意的笑,“愚蠢的男人,完全不知道女人化妆的功力有多强大!” 击鞠赛在西北角的赛马场举行,离苏阮的住处略有距离。 山庄内多阶梯,马车不便通行,秋娘便唤脚夫搭送。 几个脚夫抬着轿子,一晃一晃把苏阮送往赛马场。 宽敞的赛马场中,几十个年轻男子手执偃月形球杖,身骑高高的大马,在场地内奔跑相斗,都是各府年轻一辈的公子们。 赛马场的外围,摆了看台席位。 各府的长辈们坐在居中最前的位置,礼王爷、平王爷、礼王府二爷御景渊、苏温……个个衣装隆重、正襟危坐。 旁侧是女眷们休息的地方,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场面很是热闹。 苏阮下轿,春桃撑伞,来到几位王爷、王妃面前行礼。 “阿阮,坐过来,给你留了位置!”御景兰一早瞄到了苏阮,热情的唤道。 她好似已全然忘记昨日之事,不过看着苏阮的眼神明显更亲近了。 “来了。”苏阮回以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到她身边坐下。 “比赛都开始了,你还一点也不着急,真不愧是大家闺秀啊,做什么都有条不紊的。”御景兰嗤笑,“早上叫你,可是秋娘说你还在睡,就没打搅。” “幸好你没进来。”苏阮嘘口气。 “啊?你很不喜欢被人打搅睡眠吗?”御景兰狐疑道。 “呃,没有……”苏阮摸了摸脖子,“昨夜睡的迟了些,早上起不来。” “小懒猫!”御景兰捏了捏她的鼻子。 “呵……”苏阮笑着躲开。 两人说笑了一番,御景兰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比赛上:“你喜欢玩击鞠吗?” “嗯……还行……”苏阮以前学骑术之时,倒也玩过击鞠。 简单地说,就是人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打蹴鞠的球杆进行比赛,谁先把蹴鞠打进球门,就算赢了。规则很简单,但是玩法很丰富,可以制定各种规则,近些年可谓风靡,习武之人都会玩。不过因为会进行肢体碰撞,多是男子玩乐,她也只更宋瑾试过对手而已。 “我忘了,你这种大小姐应该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御景兰托腮望着赛马场,跃跃欲试,“可惜我父王不让我上啊。” “噗。”苏阮轻笑,“兰郡主还是听听王爷的话吧,台上都是男人,你又还是待嫁之身,要是当众被碰到哪儿可就不好了。” “哈哈,也是。”御景兰爽朗大笑,“没想到几大王府长居帝都,里面还有不少练武的好手。” 苏阮也往赛马场中看去,一眼发现墨宸的身影,再然后,宋瑾、宋离几人也一一出现,几大王府的年轻一辈果然全部到齐了,他们都在场地里卖力的奔走,打的热火朝天,时不时引起满堂的喝彩。 “春桃,拿些解渴的饮料来。”苏阮也专心的看起比赛来。 这场击鞠打的异常激烈,不时有人被撞翻下马,马上就会被拖出场地。 苏阮奇怪道:“怎会打的这样乱?击鞠不是不允许碰到其他人的身子么?而且好似也没有分队伍……” 御景兰道:“我父王改了比赛的规则。现在不是两队对抗,而是所有人互相对抗,被摔下马背出局,进球则算入围,有六个入围的名额。所有的规矩作废,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动用内力互相殴打,你懂了吧!” “原来就是比武?这样很容易出事。”苏阮蹙眉。 从马背上摔下可大可小,有可能毫发无伤,也有可能活生生的摔死。击鞠本就是危险性很高的运动,每年因为击鞠被摔死的人就不在少数,现在规矩被礼王这么一改,危险系数更高,不知道礼王为何要这么改? 御景兰笑哈哈道:“可是很刺激啊!都是大老爷们,怕什么!我父王最爱看。” “礼王爷……”苏阮不由向礼王看去。 礼王姿态威仪的坐在全场居中的位置,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场地内的状况,布满细纹的眼角里闪烁着亢奋的、熠熠的光芒,显然已经完全沉醉在战局之中。 礼王爷年轻时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如今年事已高,却还有一颗好战的心!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比赛,在这群本就关系紧张的晚辈之间进行,会不会出什么事! 但愿,这只是一场友谊的蹴鞠赛—— 苏阮脑中忽然想起墨宸昨夜的叮咛,宋家近日会有异动,会不会是今日?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到宋瑾和宋离两兄弟,激烈的赛事中,他们一直紧密的配合在一起,一边打闹,一边说说笑笑,看起来毫无间隙而且信心满满。 苏阮稍许松了口气,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至于吧! “好!”礼王突然拍掌大笑。 苏阮将目光从礼王身上挪开,转回比赛场地。这么一会的功夫,墨宸已经进了一球,第一个拿到了入围的资格。他驾着马出了场地,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苏阮,好像正在奇怪她怎么会来了。 苏阮心中暗暗得意,之前对宋瑾的一丝丝担忧也瞬间不见了踪迹,既然是到山庄来避暑取乐,干嘛还要老惦记着这些于己无关的事情?对于擅武的墨宸而言,今天是他发挥的最好机会,她,就好好欣赏他的表现吧!如若他能吸引到礼王的注意,说不定,对他的未来会有极大的改变…… 苏阮悄悄摸了摸就收在袖中的发簪,如若墨宸当真是礼王流落在外的血脉,不光是墨宸的命运会改变,整个帝都的局面也会发生巨变! “宋家两个公子配合真默契,不愧是亲兄弟啊。”御景兰道,“你看,你看!哇,进了!” 苏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宋瑾用球杆带着蹴鞠,一马当先奔在人群最前方,身后是浩浩荡荡追着他跑的人,猛烈的风鼓乱他的头发,他犹如清风流云,刹那身影窜至球门前方,一击入洞! 她不由微微勾起唇角,宋瑾的骑术的确了得。 “不错!”礼王夸赞,“平王爷,你这个阿瑾,比他哥哥更出色!” 平王略带僵硬的点了点头。 紧挨着宋瑾之后,宋离也进球入围,接二连三又有其他人入围,眼见五个人都名额都定了下来,只剩最后一个名额,场地里更加狂躁。众人之间互相推搡、轮着杆子互相打,一片惨不忍睹的恶战景象。 正打到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满身肥肉的御景廉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原本齐聚在他周围的人全部做鸟兽散开,生怕惹事,连蹴鞠落在地上也没人管了。 御景廉摔在地上,杀猪般的惨叫:“唉哟!快来扶我!” 另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连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扶起他:“三哥,还好吧?” “刚刚是谁推了本世子?”御景廉扶着腰嗷嗷的叫,“给我站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声。 礼王府势大,这位又是世子爷,谁惹得起? 看比赛看的正兴起的礼王闷闷的皱眉,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脸上露出一丝恼怒,但最终只是端起茗茶饮了一口,沉着嗓子道:“把世子搀扶下去。阿珏,你继续比赛,不用管他。为父还望你替我争脸面。” 御景廉讪讪的被扶下了场,同时又狠狠瞪了一眼御景珏。 御景珏道:“是,父王。” “三哥可真是……”御景兰扶额,“多年不长进……” 苏阮撇了撇嘴,露出厌恶之情。当初的猎狮大会和御景廉一面之缘,她就知道这是个混世魔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礼王爷骁勇善战,可是这唯一的嫡子实在是不争气,好色、跋扈、无能,礼王府落到他手里,只怕一世英名也毁了。 比赛再度开始,没有了御景廉的存在,打的更是热火朝天,很快,御景珏脱颖而出。 “第一轮的比赛结束,参加第二轮赛事的六人,平郡王府的宋瑾、宋离,礼王府的御景珏、御景容,恭亲王府的百里祁,苏家墨宸——” 选拔赛无惊无险的结束,除了御景廉的那一出,其他都还算顺利。 短暂的休息时间,众人火热朝天的热议起来。 “进第二轮的都是各家的精英啊。” “不知哪位公子能夺魁,我猜,肯定是平王世子!” “墨将军的功夫应该是最好的吧?” …… “肃静!”站在礼王身边的侍从突然一声喝,场面立马安静下来。 要参加第二轮比赛的六个人刚从旁侧驾马出来,闻声纷纷下马,静候在一旁。 “礼王爷有旨意宣告——”侍从道,“王爷,您请说。” 礼王起身,威仪的目光环顾一圈众人,用他特有的沉稳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们几大王府都是以武出身,凭借赫赫战功在帝都站稳脚跟,进官加爵,虽然如今都已卸下戎装,转入朝政,但是根不能忘!今天几个王府杰出的后嗣都在此汇聚,本王在此放言,这场击鞠塞,谁能夺得头魁,就能拿走我礼王府的月印!” 满座哗然:“月印?礼王说的是月印吗?” “没听错吧?” 御景兰也一脸愕然:“父王疯了吗?月印能号令礼王府一半军力啊!” 正在候场的几个男人也互相看了看,露出各异的神色。 苏阮不以为然。 虽说月印能号令礼王府的兵马,但是没有礼王府的血脉,谁会听从?归根到底,这东西只有落在礼王府的人手里才有作用,其他人犯不着为这一块没用的牌子得罪礼王府,也就是说,这场蹴鞠赛,获胜的肯定是礼王府的人。 礼王摆手制止了众人的热议:“本王说到做到,好,开始吧!” 春桃竟兴奋起来了:“宸少爷肯定夺魁!” “不会。”苏阮笃定道。 墨宸虽然好战,但是心思缜密,知进退。这等局面,他不会蹚浑水。 礼王侍从道:“夺魁赛,不设任何规矩,摔下马为落败,但凡率先进球者,即为魁首!” 御景兰兴奋道:“太好了,这就是实打实的比拼武力啊!阿阮,有的好看了!” 苏阮不紧不慢的捧着酸梅汤小口饮着,还能怎样好看?又不能打伤人,而且获胜的也只能是礼王府的人,这场比赛已经毫无意义了。不如早点结束,好让墨宸陪她去酿花蜜酒,都比坐在这儿晒太阳的好。 她兴致缺缺,场地里的其他人却亢奋到了极点,满场几乎快要沸腾起来了,耳边嘈嘈杂杂的全是押注谁会赢之类的话,几位王爷也互相交头接耳,应该是在猜测夺魁的人选。 “进场。” 围马场的门打开,几位公子驾着马、握着偃月形球杖一一进场。 进场之后,以中轴线为界,三三对立在两侧。 像是约好了,墨宸对百里祁、宋瑾对宋离、御景珏对御景容,各自摆开阵仗。 “这是要两两对打吗?”苏阮托腮。 发球人一声“开始”,凌空抛出藤球—— “砰!”御景容站立的位置离蹴鞠最近,也第一个得以碰到了蹴鞠,他扬杆发出,一击把藤球打出老远,旋即策马向球追去。墨宸几人放缓马步,唯有御景珏双腿一夹马肚子狂奔追上,一杆竟往御景容的后脑勺砸去。 “好狠!”慢悠悠喝着饮料的苏阮瞬间凝聚了心神。 若想将人砸下马,打后背就够,或者打马腿,可是他,竟然打后脑勺!若用力过猛,岂不是要将人性命断送?!这个御景珏,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御景容毕竟是习武之人,察觉到致命的危险便匆忙回头,未想到御景珏下手如此狠辣,身子一伏,虽然勉强躲开一击,但也因为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这一下摔的极重,溅起地上的灰尘乱舞。 而御景珏,竟露出得意的笑,踩着他的背后踏了过去继续追蹴鞠。 礼王神色巍然的望着这一幕,眸光荧光暗动,一言不发。 三四人跳入围马场,把御景容扛着下了场,他,就成了第一个出局之人。 苏阮的脸色已不复之前的轻松,这不是比赛,而是……她忽然隐隐感觉不安。 御景容下场之后,就重新开局发球,这次,追手的是肃亲王府的世子百里祁。 百里祁将蹴鞠打出,然后便牟足劲策马狂奔,以图甩掉众人。 他相对应的对手乃是墨宸,墨宸一拉缰绳,小黑一声啼鸣,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而去,瞬间就追上了他。 百里祁略放松马步,球竿握住以之为武器,凌空狠狠像墨宸扫去。 墨宸早有防备,身子一偏躲开,同时手中的球杆如利剑向百里祁突刺! 百里祁身手不逊,一个凌跃,躲开墨宸的攻击。 这一来一回,两人的马匹渐渐靠拢,放弃武器转为徒手,展开激烈的单手近击博弈。他们俩的动作都是极快,观众们看的眼花缭乱,大声叫好。 “他们是早先约好了一对一吗?”苏阮蹙眉。 话刚落音,观战的宋瑾和宋离两兄弟突然就一齐夹了上来。 他们一左一右,配合着百里祁的攻击,三人成鼎力之势,将墨宸围困其中。 春桃气鼓鼓的拍桌:“好阴险啊,知道打不过宸少爷,就想围剿他!” 单挑打不过,围殴也算一种战术,无可厚非,只不过…… 宋离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悄无声息就向还在和百里祁缠斗的墨宸刺去。 寒光闪闪,苏阮心口一跳,陡然站起,惊慌:“阿宸!——” 宋离匕首刺出,同时宋瑾一杆挥出,百里祁亦扫一个回马枪! 三人齐齐凌厉的向墨宸攻来—— 百里祁大喝:“不信你不下去!” “呵。” 墨宸发出一声肆意的轻笑,球竿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杆顶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凌空飞起,轻易躲开三人的攻击,回腿一脚将百里祁踢下马,同时双手抓起长杆,运足了内力重重一击往宋瑾处劈下! 浑厚的内力张开一道轻盈的光环,厚重如山,若是打到顶上,只怕头顶开花! 突如其来的逆转令人瞠目结舌。 苏阮的眼睛迅速的左右转动,突然拍案而起,急唤:“阿瑾小心!” 宋瑾听得苏阮急切的声音,当下本能的就想躲开墨宸的攻势,却见墨宸气势磅礴的一击落下,却不是打向他,而从他的肩膀削了下去,强悍的内力径直把他震的甩了出来,而就在这凌空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宋离的匕首就对着他的后心。 他突然明白过来,苏阮让他小心,不是小心墨宸,而是宋离! 宋离同样被墨宸这一击扫出的内力震退十几米,在后退的过程中撞翻御景珏,马儿站立不稳,双双摔下! 砰砰砰砰!四声先后落地的声音!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满场只剩墨宸一人孑然坐在马背上。 太快了,猝不及防,甚至,都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比赛已经结束。 “这孩子!”苏温看着墨宸拿了魁首,急得跺脚! 苏阮也一屁股坐了下去,噗通噗通乱跳的心久久不平。 刚才那么混乱的一瞬间,可是她看清楚了,宋离根本不是想杀墨宸,他要杀的是宋瑾!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全是汗水,春桃不知何故,忙捧着酸梅汤给她喝:“姑娘,宸少爷没事了。” 苏阮擦了擦额上的汗,是没事了,不过刚刚差一点,宋瑾就…… 她大口喝酸梅汤,稳下心绪。 好大胆的宋离,想借着比赛的机会,委托“失手”之名来杀死自己的弟弟吗?!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张狂! “失敬。”墨宸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与众人拱手,迎上宋离充满怨恨的目光。 他令宋离错失了一个计划,所以,自然收获宋离的一份仇恨。 墨宸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还起得来吗,诸位。” 众人纷纷爬起身,宋离道:“果然还是墨将军英武盖世,我等自愧不如。” 墨宸客气道:“承让。” 场外之人多未看清是什么状况,而极少数看清情形的,谁也不敢出声。 礼王沉沉的看着场内几个年轻人,他是老了,可还不糊涂,场地中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脱他的眼睛。宋离狠毒,宋瑾落势,百里祁反应不及,御景珏只想着避让……唯有墨宸,敏捷而勇猛,还略入得他的法眼。 礼王道:“都带到我面前来。” 几个世子、公子都挂了彩,一身狼狈,宋离道:“让王爷见笑了。” “你们都先下去看看伤吧。”礼王看着墨宸,“你留下。” 廉世子坐在父亲身边,见父王单独留下墨宸,还以为父王当真要将月印给墨宸,急的脸都红了:“你这个人,怎么下手这么重啊?这些都是各个王府的大人物,你把他们打伤了,付得起责吗?” 礼王府二爷御景渊附和道:“大哥,这个少年郎武艺不错,不过品性嘛……友谊切磋没轻没重,把几个世侄都打伤,我看这奖励是不用给了,还要罚!你看,是怎么个罚法?” 礼王妃也道:“打伤了珏儿,的确是要罚——” 苏阮听着好笑,堂堂礼王府,这一大家子的人,因为生怕墨宸抢夺他们的月印,竟将黑白颠倒,满嘴蠢话!墨宸惯来不爱为自己辩解,他们还顺着杆子往上爬起来了!苏阮无畏的站起身,亮声道:“刀剑无眼,怎能怪罪我哥哥?” 礼王府的人说话之时,旁人多是不敢插话的。苏阮清脆的声音蹦出来,把礼王府众人都给整的愣了一愣,旋即齐齐将目光往苏阮身上扫去。 墨宸亦随之看向苏阮,看到她,感觉安心很多。 御景渊蹙眉:“这女娃也是苏家人?如此无礼!” 御景廉和苏阮有过一面之缘,当即认了出来:“她是苏阮!” 因为苏阮和宋瑾之事闹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知晓她,顿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苏阮早是听惯了这些话的,也不甚在意,既然都盯上她了,她就和礼王府的人来理论上一番。她走到墨宸身畔,与礼王爷行礼:“礼王爷,我哥哥是武将,不善为自己辩驳,但我不能看着他莫名其妙受罚。既然一开始说了不讲规矩,自然是拿出全力来对抗,现在因为他们受伤就要罚我哥哥,怎么也说不过去!难道这比赛是比谁伤的更重吗?” 御景渊怒道:“一介女流竟也敢在此大放阙词?” 苏阮在该说话时是绝不会嘴软的,立马咄咄逼人的问道:“怎么,因为你道理说不过我,就来纠结我是女流之辈这件事了吗?我一个女流之辈都知道讲道理,你怎么就这么蛮横不讲理?” 她伶牙俐齿,把御景渊逼的说不出话来,苏温却急了,连忙站起,赔礼道歉:“礼王爷,实在抱歉,我家的两个孩子不懂规矩,他们并非有心之过,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免了他们的追责。” 御景渊道:“家教不严才管教出如此放肆的子女,还敢求宽恕——” “够了!——”礼王打断了这场无畏的争执。 他老谋深算的眼睛是如深渊般的黑色,眼神像是一只凶恶的老鹰,紧紧的盯着墨宸,好似亟不可待的药将他捕为猎物。 从头到脚、一点一点的打量过墨宸的没一处地方,终于抬起了脸,沉着嗓子问道:“什么名字。” 地位高,多忘事,连墨宸的名字也不曾记得。 “墨宸。” 礼王道:“不是苏家人吗?” “他是捡的。” 御景廉大声讥笑,其他人跟着起哄,哄笑不止。 苏温心里微微一颤,以往没深思过,突然发现,“墨”这个姓氏好像随时都在昭告墨宸并非他亲生这一事实,宸儿,他会介意吗? 他的担心似乎多虑了,墨宸淡然的立着,对这些话并没有反应。 苏阮却觉得心痛,谁希望自己的身世被这么大庭广众的耻笑?阿宸的淡漠表现,正是因为他早已把这段伤口包裹了起来,不代表他不痛!呵,想欺负我男人吗?苏阮毫不客气的顶上御景廉:“有什么可笑?不过是摊上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值得您耻笑吗,廉世子?” 女子的质问强硬而嘹亮,不光是御景廉,本在哄笑的其他人也纷纷停止了笑声,廉世子气的咬牙:“苏阮,你别太嚣张!”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护犊子护的紧,有几分胆色。”礼王出奇的笑了起来,目光柔和了几分,一一看过墨宸和苏阮,“呵,苏家虽然非皇亲贵族,但也是有名望的家族,教出的两个孩子都不错,一个有勇有谋,一个聪明伶俐,一个踏实沉稳,一个伶牙俐齿。苏温,你很有能耐啊。” 满脸尴尬的苏温道:“王爷谬赞。” 礼王道:“不过,墨宸既然伤了这么多人,责任,还是要承担,除非,你能让老头子我高兴高兴,此事我也就作罢。来人——” 便有人拿了弓箭,一个密封的瓷罐,一条黑色绸带上来,托送到礼王跟前。 礼王将瓷罐打开,倒了满满的一壶酒进去,然后问旁人要了一枚铜币,哧溜放入酒中。因为瓷罐被酒水注满,铜币进去后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他动手将瓶盖盖上,拧紧,摇摇晃晃,听不见铜钱碰壁的声音,只有酒水哗哗的声音。 众人都好奇的巴望着礼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墨宸,你应该猜得到我要做什么吧。我把这只装有铜币的壶往天空抛,你能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射中这枚铜钱,此事就作罢。”礼王一言说出,满场愕然。 礼王注目着墨宸:“你愿意试一试吗?若你成功,就免除此事的惩罚,我还有大大的赏赐,若你失败,你和苏阮就要一起受罚。” “哥哥……”苏阮紧紧抓住了他宽大的手掌,目露担忧。 她相信他的射箭之术,可是他的耳朵…… 墨宸对她微微一笑,豪爽道:“礼王想看,我姑且一试。但是一枚铜币是不够的。”他拿起瓷瓶,揭开盖子,又抛了一枚铜币进去。 礼王欣赏道:“好,年轻人,有勇气!来,把他的眼睛蒙起!” 墨宸的眼睛被蒙了起来,黑漆弯弓递到手上。 众人纷纷散开,空出一大片位置给墨宸和礼王。 礼王道:“到本王说可以开始时,你才能开始,明白吗?” 墨宸认真道:“是,王爷。” 礼王爷拿起那只瓷瓶,往天空一甩—— 这一下灌入不少内力,瓷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天空直冲而去,直到变成了一个肉眼难以观摩的黑点,他喝道:“开始!” 汇聚了上百人的赛马场,安静犹如无人之境。 无数双眼睛巴巴的望着天空,等待着那只瓷瓶降落。 被扶到一边坐在榻上歇着的宋瑾也抬起脸看着天空,神色恍惚。 墨宸弯弓,举起,性感的唇抿成直线,露出坚毅而专注的神情。 他的姿势极为优美,就如一张拉满的弓,肩膀与手臂的肌肉完美的勾勒而出。 隐藏在黑布之下的眼睛在满满溢出的自信,若是当年十八岁的他,恐怕还没有这等能耐和迎接挑战的勇气。可如今的他,身经百战,亦历经生死,无论是听力、触觉、臂力,都早已不是人类的极限。 明亮的刃在阳光下闪烁,他的耳朵,敏锐的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动向。 叮当…… 很微小的声音,但却,逃不脱他的耳朵! 叮当…… 两块同铜币重叠到了一起…… “噗嗤——” 墨宸果断的一箭射出! 白色的羽箭凌空飞出,穿破天穹,如一只白鸟钻入云层,消失天际。 半空中,炸开一声锐利的轻响,那是,瓷瓶碎裂的声音,如百灵鸟在山林间的吟唱,美妙至极。 满当当的酒水凌空洒落,打湿了许多人的头发。 “射中了!” “箭下来了!” “噗通!” 羽箭就这样落回礼王脚边。 礼王伏下腰,拾起了箭羽,在箭羽的顶端,穿着铜币。 箭尖恰如其分的从铜币的中央穿了进去,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这一切,不早,不晚,来的,刚刚好。 ------题外话------ 感谢lin傲、红植物的票票和评价票、花花,4月快结束啦,有票票的记得投哇亲爱的们~ * 有人要嗝屁了,能猜到是谁么。 085 眼泪 金色的阳光漫天漫地的落下,像是一抔细碎的金子,星星点点洒在年轻英俊的面上,亦落在略显苍老的面庞上。 苏阮惊异的发现他们的侧脸竟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深邃的大眼睛、笔挺的高鼻梁、弧形美好的嘴、还有微笑起来时唇角浅浅的弧度……若礼王年轻十岁,只怕这一点会更明显。 在场礼王的几个儿子,御景廉、御景珏几人都是随母的长相,没有谁,如墨宸这般原本的刻下了礼王样貌。 苏阮心中对此事已有九分的把握,一切,就只待时机成熟。 “哈哈哈……” 礼王细细观察着墨宸的战果,眼见箭羽精准无误的穿破两枚铜钱的中心,爽朗的开怀大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真正的百步穿杨啊!本王已有三十年未见过此等绝顶的射术,年轻人,你,很不错!” 苏阮微微笑道:“若非我哥哥有一只耳朵是聋的,只怕射的更快。” 礼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更为认真的审视着墨宸,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有些心疼。他伸手消瘦苍老的手,重重一拍墨宸的肩膀,语重心长:“墨宸,你的父母丢弃你,是他们的损失。” 墨宸低首,性感的薄唇紧紧抿起:“王爷。” 活了两世的他,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有时候会想,许是因为要养活他花费一口饭,太昂贵了吧,他的命,不值得,不值得父母付出一碗饭。 可是礼王说,丢弃他,是他们的损失。 苏阮默然的看着墨宸,心中忽然有一丝感慨,这就是所谓的血脉至亲吧?墨宸以前就非常的沉稳持重,更别说这一世重生而来,他更是内敛低调,唯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袒露些许感情,可是面对礼王,他竟然有些无措和羞涩,亦将自己的心思流露到了脸上。 礼王道:“诶,随口一句话,怎么就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了?我们就先不谈你的父母了,你看,这支墨云漆弓乃是先帝所赠,以绝佳的白象牙打造弓身,金刚丝锻炼琴弦,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弓’。它曾经陪我出入战场,无数次射下敌方主将的首级,沉淀的,是我礼王府的历史!可惜我的后辈们不争气,没有谁能得到继承这张弓的资格,现在,我就将它赠与你,望你也以他立下辉煌!” 墨宸单膝跪下,恭敬的双手接下弓弩:“多谢王爷。” 礼王看着他点头:“月印拿来。” 刚才墨宸那一箭射出去实在是要夺目了,连礼王府的人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暂且忘记了月印这么回事儿。这会突然被礼王提起,众人才惊慌失措的跪下,廉世子、御景珏几人就跪在礼王跟前:“父王!他一个外人,怎能——” “是啊,王爷,月印能号令家中所有侍卫,怎能交给他?”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而礼王爷锁起了眉头。不待礼王说话,墨宸便自行推诿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月印我不能收。礼王府人才辈出,人人都比我更有资格拿走它,墨宸一介匹夫,何德何能拿取此等珍贵之物。能得王爷赏赐的墨云漆弓晚辈已经心满意足,不再需要其他东西,望王爷不要为难晚辈。” 礼王耳边都是家中子嗣们的否定声,这厢又是墨宸的推诿,那边平王府的人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好似自己的威严突然受到了全家人的挑战,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老谋深算的目光威仪的扫过众人,像是一座山突然从顶上改下,众人纷纷变了脸,不敢再劝他,只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无声的乞求着。 却听得苏阮轻快含笑的声音依依道:“王爷,我哥哥领了您的心意,可他不愿您因为一件不必要的事情伤王府诸位,尤其是世子和公子们的心,这正是对您最好的感谢啊。您赏识哥哥,哥哥亦敬重您,岂不是一件妙事?”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倒是轻松畅快。 礼王闻言神色竟出奇的缓和了几分,顿了顿才道:“好,此事我不为难你。我问你,你可愿入我礼王府麾下,为我所用?本王必会许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墨宸一愣,方要拒绝就被苏阮拉了一把,回话道:“王爷,此事不如我们慢慢商议,现在都到了日头上,大家恐怕的又渴又饿,不如先各自回房用膳,在山庄里的日子还长着,我哥哥的事情可以慢慢商议。” 墨宸听苏阮这么说,也就不做声了。 礼王何等聪明之人,目光扫过苏阮和墨宸的脸面,就看出墨宸无心跟着他,而苏阮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圆滑的台阶下而已。他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是,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此散了吧。” “是。”礼王府众人松口气。 热热闹闹的赛马场渐渐人流散去,苏阮和墨宸随之正要离去,便有侍从跑上来:“苏姑娘,王爷请您单独去谈话。” “嗯?”苏阮回头看了眼礼王,他撇退了所有下属,一个人站在一棵桐树下。 苏阮道,“阿宸,我过去问问是什么事。” 墨宸道:“好,我在此等你。” 苏阮来到礼王身边,与他行了礼。 礼王回身,低眸仔细打量苏阮:“苏阮,你,和阿宸,是什么关系?” 就变成阿宸了啊。苏阮微微笑道:“就是王爷想的那样。” “你这丫头,倒是无惧无畏的……”礼王干咳两声,“他好似很听你的话?” 苏阮假装听不懂:“王爷此言何意?” 礼王复又转过身去,憋了半晌,才腆着脸道:“帮我劝劝他!咳,这死小子,这么倔,一点也不给面子……” “王爷,有缘他自会到您身边来,但愿那时,您还能接纳他。” 礼王竟如此喜欢墨宸,太意外了。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的亲近感吧!但此事的来龙去脉还不甚清晰,不可操之过急,一切,还需要慢慢筹谋。 礼王道:“他随时都可以到我麾下来!” 苏阮恭敬道:“我会劝他,民女告辞。”说罢便走了。 礼王注目着她的背影,唤来下属吩咐道:“去查墨宸的身世。不,是把他所有的资料全部收集过来交给本王,还有苏阮的一起,务必详尽可靠。” “是,王爷,下属马上去办。” 又有随从上前,道:“王爷,王妃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在礼王和苏阮谈话之时,礼王妃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树荫之下,等着夫君。 礼王抬眸望礼王妃看去,脸上露出浓浓的笑:“好,走吧。” “王妃,王爷好似很器重墨将军,对那个叫苏阮姑娘也分外留心,真奇怪!”侍女挽着礼王妃的胳膊,小声,“刚才墨将军出言顶撞,王爷本来都要发怒了,被她一句话又给压了下来,不可思议,王爷那毛躁脾气,谁拉的住啊,她竟平安无事,还惹的王爷笑了。” “王爷满心的喜欢墨宸,她又将墨宸的拒绝说成为礼王着想的举动,王爷能不心花怒放?”礼王妃冷冷的睥睨着苏阮的背影,昨夜苏阮冲撞的举动她铭刻于心,“小姑娘不简单!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像十几岁,更是一个历经世事的成年人,若我年轻几十岁,倒有兴致和她斗上一斗。” “还好王爷没有被蛊惑,要是真将月印交出去那还得了!王爷也真是,怎么对几个外人比对王妃您亲生的廉世子还要好啊?这是没血脉,要是有血脉关系,岂不是恨不得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他。” “想太多,王爷的血脉,都在我手里。”礼王妃的眼里晃过一丝阴冷,“好了,王爷来了,不要再说了。” …… 入夜,长香楼。 宽敞硕大的浴池紧紧的闭着门扉,滚滚的白烟袅绕在水池上方,花瓣和香精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细胞,女子娇媚的声音与男人高亢的说笑声不绝于耳,打闹声、嬉笑声、流水拍打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犹如极乐的天堂。 今天到楼中取乐的是各大王府的少公子们,白日的击鞠比赛耗费体力,夜间免不得要找个女人来采阴补阳,这会,参与比赛的众人几乎都到场了,三四十人各自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说笑,个个都怀中抱着美人。 满堂的喧哗之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满脸疲乏的宋瑾独自靠在池壁上,下半身沉在温热的水中,肌肉发达的双臂撑在壁面上,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闭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数番有女子前去挑逗都被他生硬的拒绝了,此刻,他已经成了全场的绝缘体,像是被隔离出了这个繁华的圈子。 宋离在离宋瑾稍远的地方坐着,他怀里拥着美人,眼睛却瞄向宋瑾。 马场上一举失手,也不知有没有被宋瑾察觉,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想要除掉宋瑾,还得尽快! “那个叫墨宸的臭小子,我逮着机会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通不成!” 满脸肥肉的御景廉左拥右抱,义愤填膺的骂道。 “家里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外人?父王果真是老糊涂了!你们说是不是?”他问左右的人,其他人自然是连忙附和,“王爷太过分了!” “对啊,就是过分!”御景廉怒的很。近来也不知何故,父王越来越看不上他,宠庶子也罢,对一面之缘的外人竟也大加赞赏,让他这世子的脸面往哪搁?照这个趋势,只怕世子之位马上要保不住了! 可惜他这几年只顾着吃喝玩乐,手里也没可用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竟毫无办法。唉,想这些也无用!御景廉不喜欢想太多问题,他的手放肆的摸着怀里的美人,拉着嗓子道:“哎哟我说,你们今天都看到了吧,那个叫苏阮的娘们可真够漂亮的,我上回在猎狮大会上就发现了,脸蛋嫩的能掐出水来,说话也娇滴滴的,听的人骨头都酥了!真正的‘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随随便买一个微笑都能把帝都的大小姐们、公主们甩出去一大截啊!” 还是这种话题更能引起群众们的热议,好几人都兴奋的说了起来:“是啊,苏阮真是漂亮让人垂涎欲滴!” 御景廉的眼光得到赞同,更是亢奋:“她还待字闺中哩!若能把她搞到手,纳做小妾金屋藏娇,夜夜……那才带劲……嘿,她看起来那么清纯,不晓得骨子里是不是浪货!” 众人嗤笑不止。 御景廉越说越开心,好像真的说几句话就能占到苏阮的便宜似的,一脸色眯眯的样子:“诶,我说宋瑾啊,你不是跟她挺熟,闹的满城风雨的嘛,有没有得手啊?她在床笫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给我们分享分享呗!” 这些公子哥私下里谈话露骨,御景廉说这样的话也不足为奇。 当他在高谈阔论之时,宋瑾已悄无声息的起了身,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来。 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好像染上了一层薄霜,幽深的双眸里显露了些许杀意。 御景廉正与美人缠绵,没有发现宋瑾愈走愈近的身影:“你还说她是你未婚妻,我看她已经跟了墨宸吧?两个人那叫一个默契哦,羡煞旁人哩!他们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兄妹啊……啊!你干什么!” 御景廉说的正兴起,冷不丁一记重拳铺天盖地的对着脸就砸了下来。他发出一声悲催的惨叫,嘴里飞出一颗沾血的牙,连滚带爬的躲出去好远,才看清眼前杀气腾腾的人,哆嗦:“宋瑾,你疯了!” “啊……” 池子里的女人们吓的缩作一团,谁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气氛突然就这样了。 宋瑾还在步步逼近,御景廉吓得腿脚发软,蹭着地面后退,发抖:“你、你,就为了个女人,你要跟我礼王府对着干吗?不过是个婊子……” “你他妈再敢说她,我就废了你!不,我现在就要废了你!” 宋瑾的眼神冷的像把刀,声音更是沉的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他莲步轻移,瞬间飘至御景廉跟前,一脚往御景廉的胯下狠狠踩去。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长香楼。 御景廉眼白一翻,痛的昏死过去,下身是一滩血水,汩汩的往外冒。 离的近的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杀、杀人啦!” 浴池里的水气太浓重了,这边的状况并未被过多人察觉,直到宋瑾强大的内力和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浴池,才有人惊慌失措的赶了过来。 御景珏看见兄长被打昏,一时还未弄清状况,就大怒起来:“宋瑾!你找死啊?你居然敢对我哥哥下手!” 宋离也跟着走了过来,他看着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御景廉,又看着满身戾气的宋瑾,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阿瑾,你怎么把廉世子给——” “哥哥?哥哥?”御景珏抱起御景廉,摇摇晃晃也唤不醒他,愤怒到极点,“干,平郡王府的人,我们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打!干死平王府的人,打死算我的!” 宋离立马拦到宋瑾面前,喝道:“动手,别让少爷吃亏!” 砰砰砰砰…… 血花飞溅,鸡飞狗跳…… …… 长香楼里热热闹闹,别处倒也不无聊。 苏阮和墨宸在别院里尝试着酿花蜜酒。墨宸很爱喝这种酒,但是外头卖的酒多不醇,他曾与苏阮提过一次,苏阮就记了下来,自己学着酿酒,学也学了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日在山庄里闲着,苏阮便打算亲自酿一壶。 今儿赶早就让春桃取了露水,又沉淀一日,可以用。两人一起散步去山庄里的其他地方买了所需的材料,回到苏阮的居处便开始试着酿酒,因为都没有经验,自然是手忙脚乱,忙到深夜才把一坛子酒弄好,埋到门前的桃花树下。 酿酒完毕,两人又在庭院里依依不舍的说了些情话,定了明日之约,墨宸才离开。 秋娘迎了上来:“姑娘,暮郡主找您,等了好一会儿,说要单独见您。” “让她进来便是。”苏阮弹掉手上的泥土,进屋。 春桃忙不迭奉水来让苏阮清洗。苏阮把手洗干净之后,让其他人退下,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卸去身上的首饰,也擦去妆容。 暮郡主进屋,看见苏阮一脸轻松的坐着在摆弄她的长发,又想起宋瑾被父亲斥的狗血淋头的样子,心发冷,看着苏阮的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苏阮透过铜镜也打量着暮郡主,见其久久不语,道:“郡主有何贵干?” 暮郡主走到她身后:“求你帮忙。” 苏阮冷然道:“不帮。” 暮郡主没料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语塞:“你——” “我与你无交情,为何要帮忙?”苏阮淡淡道。 既然有求于她,还冷着一张脸,作死呢? “是阿瑾的事情,只有你能帮忙,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唯有你……”暮郡主满脸的焦虑之色,见苏阮不为所动,她忽然跪下,哀求,“苏姑娘,我求你……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会帮你,你帮我这一回,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苏阮低眸看了她一眼,为了宋瑾,可以做到这份上吗? 她一时的沉默让暮郡主看到了希望,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阿瑾被父王关了起来,他们提防着我,不让我和他见面。”暮郡主的泪水就在眼眶里转圈儿,“王爷待阿瑾无情,连大夫都不肯叫,他又一身的伤,我怕他熬不过今晚……” 苏阮蹙眉:“关起来?” 暮郡主也只模模糊糊的听到一些风声,道:“阿瑾和廉世子一语不合,双方大打出手,险把万卷楼都给拆了。廉世子的右腿被阿瑾踩断了,阿瑾也弄的满身是伤……” 礼王府隐去了御景廉命根子被废之事,只传他被打折了腿。 “呵,他会被御景廉打伤?”苏阮吃笑,“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故意描述的惨兮兮的,想哄我去看他?明知道对方是御景廉,就算要打,教训一下就好,犯得着把他的腿给踩断,弄的不可收拾吗?”苏阮撩起眼皮,眸中含笑,“暮郡主,你是在撒谎,还是在为宋瑾办事?” 她对宋瑾,了如指掌。 虽然他现在有很多地方不像宋瑾,但,骨子里还是一样的魂。 暮郡主脸色一滞,咬着唇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很让人不理解……但是,你可以去外面打听,山庄里都沸腾了,也只有你这小居室,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吧。” 她诚恳的语气稍许打动了苏阮,苏阮想了想,道:“秋娘,进来。” 秋娘闻声而入,不待苏阮提问,便俯身凑到她耳边:“奴婢的确听到风声,廉世子被打断了腿,瑾公子被关起来了。” “当真?” 苏阮狐疑的反问,宋瑾一向谨慎,怎会冲动行事? “是啊,山庄里的大夫全部聚集到礼王府的住处,平王也去登门致歉了。” “不对啊,这完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苏阮低眉,脸上的笑意挥之不见,“这段时日,平王府发生何事?” 暮郡主低声道:“前段时日,父王突然中毒,府上严查此事,在他治风寒的药膳中发现了毒药。虽然那事到现在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明是谁做的,但是父王一口就咬定阿瑾,认为是阿瑾因苏雪之事怀恨在心,蓄意谋害。加之世子在旁煽风点火,此事的罪名就落在了阿瑾头上,因为他被革去军权,收缴了虎印……” 苏阮听的背脊发冷,这件事,她分明提醒过他。他在执着什么?他想确认什么?还对虚伪的亲人有割舍不掉的眷恋吗?他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她只慌乱了片刻,就明白了此事。宋瑾也许能狠的下心来杀宋离,但是父亲的不信任和一再伤害,才是真正挫伤他的利刃! “外人都说,他想要翻身已经不可能了……许是因此,他才会越来越失控,今晚惹怒了礼王、惹恼了父王,事情无法收拾了……”暮郡主泪水涟涟,抓住了苏阮的裙摆,“苏姑娘,在他心里你是最特别的人,他一定会听你的话,请你去劝劝他吧!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宋离玩死,我只求他平平安安!” “不要小看你的夫君。”苏阮轻声。 暮郡主激动道:“不是小看!苏姑娘,我不需要他飞黄腾达,但求他平安无事,如若可以,我恨不得去向宋离磕头求饶!可是宋离不会心慈手软,阿瑾他又不服输……” “别说了!”苏阮不耐烦的打断她,“你是要陪他一辈子的女人,不拿出与他并肩作战的勇气,只想着扯后腿,怎能保他平安无事?!” 不大不小的一声质问,将暮郡主震的心口一颤。 “我会去与他谈谈。”苏阮笃定道。 在宋瑾的大婚之日,苏阮其实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好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少了,眼神也空洞洞的,婚宴当日几乎都没有笑过。以前的他意气风发,肆意张扬,而现在的他,垂头丧气、毫无斗志。 时间再往前追溯,他和苏雪的事情同样疑点重重。他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会允许不洁的苏雪嫁入家门,而且是在满城传的风风雨雨的情况之下,实在是让她很不理解。虽然这门婚事是由天子赐婚,可也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他的容忍,实在异常。 过去面对这些事时有她在他身边,帮助他,陪着他,而现在,在他身畔的是暮郡主,事情还会向着以前那样发展,他成功的干掉宋离上位吗?如果按照暮郡主所言,他岌岌可危,只怕历史的齿轮转动,这次要死的人,是他…… 她近段时日的目光都聚焦在墨宸身上,对宋瑾的种种可疑之处也未深究,到这时才觉得,自己可能漏掉了重要的东西。 …… “吱嘎——”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门被悄然的推开,洒下一片温柔的月光。 穿着丫鬟装束的苏阮拎着药箱,蹑手蹑足溜进房间。 她方走一步,便感觉背后被冷冰冰的东西抵住,尖锐的器具几乎要插进她的皮肉里。 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用鼻子都能捕捉。 苏阮不动了,余光瞥着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轻声:“是我,阿阮。” 他的匕首放下,有力的双手却也同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大手绕过她的腰肢,紧紧的圈在怀里,头低下,钻到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明明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说,千言万语却堵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沉默下来,安静,平缓,静静流淌。 苏阮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似乎在轻微的战栗,那份不安透过他的拥抱完完全全的传到了她的心底,好像是一只绝望的小兽。她不忍心推开他,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手指在触碰到某处时,他的身子一弹,显然是被触到痛处。 苏阮就在他的怀里回过身,直面迎上他的面容。 因为她的到来,月光也趁机溜了少许入这狭小的居室,英俊的面容被月光渡染上光辉,朦胧而清远。 苏阮再度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在他脸上一处红色的痕迹边上按按,噤若寒蝉:“痛不痛?我给你拿了药来。” 他注目着她,轻轻摇头。 “你呀……”苏阮又看他身上,“还有哪儿被伤到了?” “没事。”宋瑾轻声,他的声音,很累,很累。 苏阮道:“还说没事,我都闻到血的气味了。” 宋瑾捏她的鼻尖,换了轻快的语气:“……狗鼻子。” 苏阮道:“瑾公子,抱着我,伤就能好了?” “对。”宋瑾被她逗乐了,一笑,双手稍一用力横抱起她,走到榻边,拥她在怀中坐下,可怜兮兮的伸手给她看,“既然你要看,就给你看喽,手上的血止不住,苏大神医,这可要怎么办啊……” 他的右手虎口处被拉开了好长的一道口子,殷红的血还在细密的往外渗。 苏阮立马把药和绷带从药箱里取出,先倒止血药压住他的伤口,等血基本凝固,才用白绷带仔细的把伤口缠起来。 白色的绸带一圈又一圈的绕过他的伤口,苏阮皱眉:“打不过他?” “不能下重手啊……”宋瑾低头看着她有些心疼的表情,心情很愉悦。 苏阮抬眸,声音严肃了几分:“知道不能下重手,还把他打残了?” 宋瑾抿了抿唇,漫不经心道:“一时失手。” 他想把话题转开,苏阮却紧紧的逼问:“是什么事打起来?” “一点小事。”他不想多提,“你是过来说教的吗?” “对!”苏阮靠近他,凝望着他,“为什么这么孩子气?!为什么冲动行事?!”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大了几分,甚至带了些逼迫意味的质问。和睦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宋瑾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我好似没义务和你交代什么吧。” 苏阮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她:“别躲避我!阿瑾,你在想什么?局面你很清楚,和宋离之间已经是落势,现在又出这事,你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你不是小孩儿了,现在不是你和你哥哥在玩游戏,而是堵上性命、你死我活的决斗!” 她的声音微微激动,她太清楚,这两兄弟,注定只能活一个。 苏阮低吼:“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宋瑾闭上眼,却闭不上耳朵。 苏阮突然愤怒的揪住了他的衣领,大声骂道:“别躲避!阿瑾,你这个孬种,你到底在想什么?别人的刀都挥到你的脖子上来了,你还在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与我也不能说吗?不能吗?你不是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不是想要和我共度一生吗?为什么不能向我吐露心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的心情?” “阿阮……”面对她的声声质问,持续躲避的他终于按捺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明亮清澈的眸中是依稀的泪光,低声,“我……好累。” 累? 这个字眼,不该是属于一个谋权者应有的,既然扎根于此,就决定了恶斗一生的准备。 上一世的他,从未对她说过“累”。 苏阮看着他。 宋瑾抱着她,声音有轻微的战栗:“幼时,父王告诉我,皇族强势,帝都八大王府只剩其三,落败的王府只有死路一条,想活下去,为了家族,为了父王,为了母妃,为了兄长,我一定要比别人更早懂事、更早的为他分忧,决不能如别的公子哥那般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无论何事,我一定要是最好的,无论何时,我都要将平王府放在第一位……我十二岁开始处理宋家事务,十三岁获得爵位,十四岁入朝为官,十五岁接手军队,十六岁平定南岭,我把军功给了大哥,我把战绩给了大哥,我甘愿为他手下,只为家族无忧……” 他的泪水终于失控的落在她的发上,像是一颗颗珍珠滴答滴答的滚落:“这么多年,我未曾片刻喘息过,旁人在享受童年、少年时光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日夜奔波,呕心沥血,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又算什么?大哥投毒,父王诬我,母妃亦怀疑我,接二连三的谋害,父王视而不见,他们现在,都指望着我赶紧死,赶紧从平王府死出去……” 他的诉说,亦像是一把把尖刀落在她的心思。苏阮静默的听着他的话,闭上眼,眼角亦沁出一抹薄泪,却只是咬了咬牙,捧起他的脸,喝道:“宋瑾,看着我,你听我说!你现在放弃,你所承受过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你付出的努力会成为他人的嫁衣!你的颓丧正是宋离满心欢喜想要看到的东西,明白吗?他们想要的一切,你就要狠狠的撕毁给她们看,你就要让他们肝肠寸断,让他们无路可活!” 她大声道:“哪怕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背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你。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我会竭尽全力帮你,阿瑾!” 宋瑾静默的望着满脸决绝的她,温柔可人的她,肩膀纤弱的她,一直想要好好保护的她,在这时,却好似变得像一座山那么巍峨而圣洁。这样的她,成了他全部的倚靠,成了他走下去的力量。有她在,心里就还有一丝暖光,有她在,轰然倒塌的信念亦还有一缕孤魂,将他沉入万丈寒潭的心满满当当的捞起。 “你……”宋瑾突然笑了起来,大手抚着她的脸,满目情深,“认识你,我死也无憾。” 苏阮狠狠锤他一拳,怒道:“你要死在宋离那种小人手里,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掉,马上把你忘光,当没认识过你!” “哈……好狠心的女人……”宋瑾失声大笑,突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拼尽了力气抱住她,“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跟他干这一场硬仗,我会好好活着,为你。阿阮,你什么也不用为我做,让我现在这样抱着你,就很好……很好……” …… 数日之后,礼王在猎场狩猎,忽然传来宋瑾失踪的消息。 苏阮和墨宸陪同在旁,两人皆是一愣。 “怎么回事?”礼王不紧不慢的问道。 上回在蹴鞠赛发生的事情他看的一清二楚,对宋家两兄弟的斗争也心知肚明,只不过既然是平王府的家事,他当然不会插手,反而是看好戏的姿态。 侍从道:“据说离世子和瑾公子一起赛马,瑾公子的马突然发狂冲进密林之后不见了踪迹,离世子带了好多人进去找也没有找到,现在已经派进去第二波人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收获。” 他口中的密林是指山庄内的狩猎场,这个狩猎场是被人管辖的,但是为了增加趣味性,里面长期养着老虎、狮子一类的猛兽,一般人单枪匹马的闯进去,凶多吉少! 苏阮白了白脸。 礼王颔首:“消息告知平王了吗?” 侍从道:“已告知平王爷,王爷正组织人马入山搜寻。” 礼王淡淡道:“嗯,知道了。我们礼王府也派几个人进去搜吧,帮帮他们。看这天色马上要下暴雨了,估计也搜不了多久,你们赶紧去。” 侍从领命离去。 礼王道:“阿宸,阿阮,我们继续——嗯?阿阮?” 坐在马背上的苏阮脸色发白,眼神也恍恍惚惚,似乎随时就要摔下去了。 墨宸抿了抿唇,不用任何言语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二话不说跳下马背,翻身上苏阮的马,搂住她的腰抱紧她,拉紧缰绳:“王爷,我们也去帮忙。” 礼王蹙眉:“宋家的家事,你们搅和什么?” “有些私交。”墨宸没空解释过多,“告辞。” 还没进密林,就开始下雨,瓢泼大雨,沸沸扬扬的雨点足有豆大,打在皮肤上都有些发疼,大雨迅速把山庄灌溉成了一片汪洋。 墨宸立马脱下外衣,将苏阮牢牢的裹起,怕雨淋坏了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快湿透了。 墨宸道:“不行,雨太大了,你先回去,我进去找。” 苏阮怎肯从:“不行!我也要去。” “你……”墨宸咬牙,调了马头,回屋去取斗笠。 两人驾着马,方进密林不远,就碰上了平郡王府的搜救人员。 他们正急忙的往回撤退,而且带着不少伤员:“不行了!里面山体滑坡,压伤了不少人,进不去了!墨将军、苏姑娘,你们也快点往回撤吧!里面太危险了!整个山头全是泥,里面的人都活不了了!” “你们出去,我们再看看。”墨宸毫不迟疑的往密林内部闯去。 086 死于权斗(大修,请重看!)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突然而至的暴雨夹杂着骇人的飓风,如同恶兽奔腾狂啸,来势汹汹,地动山摇。 密林之中粗壮的树木被飓风刮的摇摆不停,根基稍弱一些的便被横扫在地,山头表层的泥土被翻出,滚滚的石流从山顶往下倾倒,地面上渐渐累积起厚厚的一层淤泥。 马蹄从淤泥里踩下去,泥会漫到半膝的位置,几乎寸步难行。 墨宸咬着牙强行往密林之中闯进,一路横冲直撞,行进数十丈之后突然停下马蹄。 他们已经抵达了半山腰的位置,这里似乎是迎风的一面,风挂的格外的猛烈,一棵又一棵的大树被飓风卷倒,横七竖八的拦在地上,彻底拦住去路,连他,也只能勉力的以内力来稳住他们的身体,以免被摔下马去。 天,也要黑了,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若不慎掉进泥坑,只有死路一条。 墨宸迅速的在脑中分析了一番现在的情况。 以他多年在野外行进的经验,暴雨、泥石流、天黑、飓风…… 毋庸置疑,他绝对不能再带着苏阮冒险了。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苏阮。 这么大的风雨,即便是戴着斗笠,苏阮还是被大雨淋的全身湿透。 她小小的身躯缩在他怀里不住的咳嗽,脸色苍白无比,身子冰冷,嘴唇哆嗦。 墨宸心中一痛,当即断调转马头往回走。 苏阮确实已是水深火热,这么久以来都在调养身子,身子比以前好些,可惜她天生体弱,又不习武,总归还是要逊上普通人。 这会被大雨淋了这么久,早就额头滚烫,全身发冷,意识也迷迷糊糊。 感觉到两人正在往山下撤离,苏阮睁开了眼,用力的抓住他的手。 “为什么往回走?”她的声音在雨声中非常微小,可是他,听见了。 墨宸把满心的心疼收起来,认真的回答她:“前面的路被泥石封住,绝对不可能再走。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不要执着。” 苏阮颤声:“可宋瑾他,还在里面——” “那又如何。”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抬手,往她的颈后重重一击。 苏阮半句话还在嘴里,眼前一黑,昏厥在他怀里。 “……不论如何,你得先出去。” 墨宸更用力的搂紧她几分,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华彩,微微迷茫。 冰冷的雨水如小石子,一颗颗猛烈的打在身上,带来入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别说苏阮,即便是他,也觉得力不从心,难熬万分。 若是他一人也罢…… 可是看着苏阮如此为宋瑾奔波,他终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重情,别人对她好一份,她就定要十分回报,对圣君如此,对宋瑾也是如此,这,就是他深爱的阿阮。 所以,很多事情,他理解她,也包容她,更珍惜着她。 但是…… 此事过去之后,把她娶进门吧,再也不要让她和宋瑾有任何牵扯…… 他暗暗的下定了决心,扬鞭而去! …… “不会出事吧,所有人都出来了,就他们还在里面!”密林的出口处,秋娘焦急的在原地来来回回的徘徊,急的眼睛发红。 春桃也眼巴巴的往入口的地方看,突然激动起来:“出来了,出来了,秋娘你看!是姑娘和少爷!” 秋娘定睛一看,欢天喜地:“谢天谢地!阮姑娘,宸少爷!” 撒腿就往那边跑。 墨宸一阵风似的驾马过来,在她跟前停下,俯下腰将苏阮递给她。 秋娘几人连忙扶住苏阮:“宸少爷,阮姑娘是怎么了?” “发烧昏过去了。”墨宸袖手一转,缰绳被拉紧几分,又要走。 秋娘眼明手快拉住他:“宸少爷?!您还要进去吗?里面很危险!您别再进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们没法向大老爷交代啊?……” “需要向他交代吗。”墨宸冷冷道,“他巴不得我死。” 秋娘一直都知道大老爷和宸少爷关系僵硬,两人几乎都要成了仇人,纯是一时心急,才不慎触了墨宸的避讳,见他突然变脸,吓得都不敢再多话了。 “找不到宋瑾,阿阮醒来恐怕还要进去。”墨宸伸出湿漉漉的手轻柔的抚了抚苏阮的脸,长指擦去她脸上的泥污,“你们赶紧带她去把衣服换了,熬碗姜汤,再让个大夫过来看看。若她醒来问情况,你们就告诉她,我一定会把宋瑾带出来,让她等着便是。” 他的声音是出奇的坚定和自信。 秋娘没再拉住他,她真的相信,他一定能把宋瑾带回来。 墨宸一拉缰绳,扬鞭策马,毫不犹豫的再度闯进幽深黑暗的密林之中。 苏阮被带回别院,喂了药,昏昏沉沉睡到后半夜才醒来。 房间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在烛台上摇曳,彷如冥界的孤魂晃荡。 苏阮支撑着坐起,脑子里一阵锐痛,难耐的扶住额头,低声:“秋娘……” 秋娘连忙迎了上来,撩开帘账,用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冷汗,又接过春桃递上的茶盏,送到苏阮唇边,“姑娘,感觉好些了吗?来,喝口水。” 苏阮张开嘴,饮了口温水,便身子好受了些。 昏迷之前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她跟着墨宸闯进密林,墨宸将她打昏…… 不能怪他,那样的局面,两个人再往前面走,只怕都要死在里面。当时她满脑子惦记着宋瑾的安危,一时被冲昏了头,现在回想起来才有些后怕。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瑾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消息。”秋娘道,“宸少爷说,他会将瑾公子带回来,请您耐心等候。” “他又进去了?”苏阮愕然,他将她打昏带回来,然后一个人进去找宋瑾? 这个傻子!苏阮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么危险,他居然…… 蓦然想起墨宸打晕她时那个坚定的眼神,心中漫起一阵暖意,不论发生何事,有他在身边,她就有种归属和依靠的感觉,似乎再大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是啊,姑娘不必担心,宸少爷历来是说到做到的。”秋娘笑道。 “嗯!”苏阮笑着点了点头,大大的舒了口气。 “暮郡主倒是在外头等您多时了,夜色已经这么深了,您看……” 暮郡主?自从上回过来求她帮宋瑾那次之后,她再没和暮郡主有任何交集了,大半夜的,暮郡主过来找她,有何事? 隐隐感觉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苏阮蹙眉:“先伺候我更衣,然后让她进来。” “是。” 暮郡主失魂落魄的来到苏阮的房间。 苏阮坐在榻前饮茶,抬眸看着她木然的神色,心中暗道不好。 “苏姑娘。”暮郡主已经不复上回和苏阮见面的生疏客套了,她径直就在苏阮的对面坐下,还拿过她的茶杯一饮而尽,扯着嘴角,“苏姑娘,上次的事情多谢你,阿瑾他突然变得有斗志了,脸上也有了笑容,我真的很高兴……” 暮郡主说的开怀,苏阮却听的沉重。暮郡主显然在强颜欢笑,她突然有点害怕,等会,会从暮郡主嘴里突出一个不好的消息。 “阿瑾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我,他今天要和世子去山里猎一只野貂。我跟他说,我最喜欢喝貂骨头汤,他却说,这只貂是要给阿阮补身子的,阿阮身体不好……我与他置气,让他去找你,他就气鼓鼓的走了……” 苏阮沉默的听着,暮郡主要说的,绝对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在别院里面闲逛。路过马厩之时,发现几匹马在疯狂的嘶鸣,马夫在边上束手无策。我上前去询问情况,他告知我,他过来给马喂食之时发现木桶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粮草,就把粮草给马喂了进去,熟料马吃了这种草,没过多久,就开始狂躁的乱跑,怎么也控制不住。” 苏阮眼皮一跳:“你是说,阿瑾的马,被下了药?!” 暮郡主恍恍惚惚道:“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又去了小厨房,想熬一蛊汤给阿瑾回来喝。到厨房之后发现,厨房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好像被人动过。我在厨房里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阿瑾今天的早膳,就是从这个厨房里端出来的。我动了心思,把他早上吃剩的东西拿出来用银针验毒,银针,变成了黑色……” 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苏阮的心脏已经在叮咚、叮咚的狂跳,听到末尾,心跳骤然停滞,像是沉到了一片无边的海底之中,没了半点声息。 “你说他还能回来吗,苏姑娘。”暮郡主的眼眶里无声的掉下泪来,这么多的事情压在心底,她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吐,唯有苏阮,还能听她说说话。 “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苏阮努力的扬起唇角,“他说过的,一定会好好的活着,为我。哈哈,你要对他有信心啊,他是宋瑾唉,他从小就在权力场打滚,他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他是我……怎么可能会输给宋离那种贱人?” “是吗?”暮郡主站了起来,终于露出了笑脸,“多谢你,苏姑娘,你说得对,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绝不可能倒塌的。我现在要回去了,我会熬好一锅他最爱的羊排汤,等着他回来。” 暮郡主告辞离去。 苏阮仍旧静默的坐着,久未动身,亦,久久失神。 谋权者,死于权斗,真的,算是功德圆满。 如若这个人是宋瑾的话…… 不,不可能。才劝了暮郡主,怎么转头自己又胡思乱想。 宋瑾什么角色?他们夫妻十五载,经历过礼王府从极强到衰败、相府谋逆、平王府从平庸走向巅峰……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扎实。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十五年与他达成交易,撇去夫妻那一层关系,他,是她打心眼里看重并且钦佩的男人。 苏阮就这样默默的坐着,直到月光隐去光华,晨曦的光芒拂照大地,万物苏醒,展开新的生命,整整的,坐了一夜。 “宸少爷回来了。”秋娘在门外道,“……瑾公子也回来了……一同去了平王府那边……” 苏阮抬眸看着窗外洒落的金色晨光,未急着出去,轻声问道:“都平安吗?” 秋娘缄默,良久才道:“宸少爷平安。” 苏阮无声的笑了一笑,来到衣柜前,脱下自己艳丽的衣裙,换上浅淡的素衣。 秋娘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门忽然被打开了,一身淡雅罗裙的苏阮出现。 苏阮轻声道:“走吧,去看看!” …… 苏阮扶着门框立了很久,深呼吸三次之后,才踏进房门。 这是宋瑾的寝居,房间很宽大,也很安静,此刻,还没有过多人来打搅。 宋瑾就静静的躺在床上,暮郡主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泪流满面。 听到脚步声,她微微抬起脸:“苏姑娘,你来了……” 苏阮悄无声息地走到榻前,面无表情,低头看向宋瑾。 俊美的面容此刻了无生气,像是被冰雪染上了一层霜华,已没有了呼吸和心态。他的身上很干净,但是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创伤,尤其是一双手,伤痕遍布,全是血口,就是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不日之前还温柔的抚过她的脸。 苏阮无法想象他临终之前发生过何事,心中像是被一把刀在搅,痛的快要发疯,低声:“死因是什么。” 暮郡主低声:“还不清楚。” 经历这么多,她也成熟了很多,对待宋瑾的故去,也多了一丝从容。 “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苏阮的唇角浮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伏下身,慢慢的,手指颤巍巍的伸出,触碰到他的脸。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是死人的温度,他,真的死了。 苏阮的腿脚一软,不自觉的踉跄了一步,一股热热的液体失控的就往眼眶里涌,眼见着就要夺眶而出之时,又被她生硬的憋进去。莹莹的泪水就这样在眼眶里来回的转动,她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不住的深呼吸,以图控制情绪。 毕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她很快稳住了情绪,淡淡道:“他的死因出来之后,劳烦郡主告知我一声。” 暮郡主流泪道:“苏姑娘,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吗?” 苏阮心头一颤,轻声道:“宋夫人,节哀。” 简单的五个字,却不知道牵扯到了暮郡主的哪根神经,她突然崩溃的失声痛哭。 “阿瑾!阿瑾!” 平王妃突然在一大群婢女的簇拥下冲进了房间。她只穿着白色的亵衣,外裹一件华贵的狐皮风衣,头上的发散落着,脸上是苏阮从未见过的悲痛之色。 她踉踉跄跄的扑向床前,一把将苏阮和暮郡主双双拨开,抓着宋瑾的肩膀就摇晃起来,撕心裂肺的哭道:“我儿啊,怎么会这样,昨天你不是还给为娘捶背吗?你不是说这次回家后还要给娘做玉枕吗?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啊……是谁害你,是谁害你!为什么死的是你,阿瑾,阿瑾,阿瑾……” 平王妃伤痛到极点,身子一软,眼睛一闭,直挺挺的就摔倒下去。 丫鬟们惊慌失措的扶住她:“王妃!王妃!快叫大夫来看看,王妃晕过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把大居室塞的水泄不通。 苏阮被挤到最角落的位置,她无声的站起,默默的走出宋瑾的房间。 秋娘寸步不离跟着她:“姑娘……” 苏阮道:“秋娘你回去,我自己走走。” 秋娘为难:“这……奴婢还是陪着您吧……” 苏阮斩钉截铁:“回去。” “是,请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苏阮一个人在别院里游荡,这间别院平日里看守甚严,这时也是可以自由出入了。苏阮慢慢悠悠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不久前,宋瑾被关押的那处柴房。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仅仅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堆乱干柴,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那日她为宋瑾上药,残留下来药酒的气息。 她默然的走到破木板床前坐下,脑中恍惚的回忆着那日他说的每句话。他明明说过会拿出斗志来和宋离硬碰硬的斗上一斗,他明明说过,我会好好活着,为你。 “骗子……骗子……”苏阮嗫嚅着,喃喃,“宋瑾,你这个骗子……” 闭上眼,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的从腮边滚落,一滴又一滴,串成美丽的项链。 极力想压抑,却禁不住发出模糊的哭泣声,肩膀,也不住的抽动。 “为什么,即便重来一次,还是……” 何时睡着的,苏阮记不清了,一夜未眠,躺在木板床上,她哭的泪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这一天很快过去,暮色降临之时,她从睡梦中清醒,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宋离的声音:“父王,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真的不是我干的!我答应过您,革除他手里的权力,但绝不动他的性命啊!” 声音很近,就在柴房之外。 苏阮一下子清醒了,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向。 “哼,别以为父王不知道,那天在围马场,你不是就差一点把他杀了吗?要是墨宸拦着你,他当时就死在那里了!你,还想抵赖吗?” 宋离沉默。 “呵,无话可说了吧?把为父的话当做耳边风啊你!现在可好,出来玩一趟,死的死,伤的伤,原还想凭这次出游和礼王府建关系,现在看来,仇恨的雪球只会越滚越大!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罢了,做就做了吧,反正是迟早的事情,也无妨,只要此事永远不要向外界漏出一点风声就好!” “是,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此事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快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阮稍许放松神经,明亮的眼睛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意外之喜!宋离和平王竟会在此谈话,也是,这间柴房,是别院里最偏僻的地方。 从他们的谈话看来,宋离和平王之间也有矛盾,而且不小。 不过,宋离忌惮弟弟的实力逾越他,而平王爷忌惮儿子越位,这两人在对待宋瑾的事情上可谓利益一致,所以才能携手合作,共同将宋瑾置于死地。 她太清楚不过了,利益之下是合作,利益之外,就是猜忌。 如今宋瑾一死,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也会很快暴露出来,到时候平王府会发生怎样的异变,还说不定呢! 对于是谁下手害宋瑾这件事,平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宋离干的。宋离从否认到沉默,是否也就是承认了这事是他所为?不论如何,阿瑾的死,肯定和这父子俩脱不了干系。 阿瑾……看见了吗?这就是屠戮你的凶手,你次次于心不忍,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若是上辈子的你,肯定会毫不留情的下手,可是这一世的你,为什么这样的心软…… 想起这件事,苏阮的心又开始微微的抽痛,不能再想了,人死不能复生,而她,还有很多事能为他做。 这么想着,苏阮坐起身来,稍稍理顺长发,双脚往地上一放,突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身体,吓得她腿一缩,弹了回来。 再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墨宸就躺在光溜溜的地上,也不知道陪了她多久。 苏阮连忙下地,跪在他身边唤道:“阿宸……哥哥……” 没反应。 苏阮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托起来,发觉他的身子冰冷,抬手摸他的额头,却是滚烫如火。泠泠的月光映在他的面上,是如纸片一般的苍白,连那性感的唇,也淡的好像是一杯白开水,丝毫没有丁点血色。 呼吸好微弱!苏阮急了:“阿宸!哥哥……” 呼唤根本得不到回应,苏阮急的要疯了,她艰难的爬起身,试图用蛮力将他抱起带出去,可是瘦小的她根本抱不动他,反而把自己弄的气喘吁吁。 苏阮只能将他放到地上,打算去外面搬救兵。 墨宸其实被她摇摇晃晃折腾了半晌,意识已经清醒了大半,一双幽瞳缓缓撑开,落下幽然的清光,盈盈脉脉的望着她,微弱的低声:“你没事了,阿阮……” 他支撑着想坐起来,可是手脚根本使不上力,只能懊恼的喘息着。 “你别动!我去叫大夫来,你烧的很厉害!”苏阮按住他乱动的手。 “别,这可是平王府的别院,我溜进来的,抓到了,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他微弱的喘息,回眸对她微微一笑,“别担心。让我缓口气,我带你出去,别又被平王府的人逮了。” 苏阮愣愣的看着已经虚弱至极,还满脑子想着要保护她的男人,忽然鼻子一酸,剔透的泪水就吧嗒吧嗒落在他的脸上,哽咽:“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冒着雨找了他一宿?白天又找了我一天?我真该死,竟只顾着自己……” 墨宸看她掉眼泪,有些心乱,又有些不知所措:“没有的事,我早就过来了,看见你睡着,没有打搅你。……别哭了。” 她却哭得更凶:“臭阿宸,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要是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要怎么办?” “别这么大声,傻丫头,给别人听到,就是一捉捉一双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墨宸无奈的喝止她,“你也不想你现在这个形象被外人看见吧?” 苏阮连忙止了声音,她睡了那么久,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又是泪痕又是鼻涕,看起来像是个邋遢的小迷糊虫。即便没有镜子也能想象有多不堪了! 她懊恼的捂住脸,撇开脸去,不想让墨宸看到。 墨宸嗤笑,运转内力逼退体内的寒气,休息片刻之后感觉稍有了些力气,爬起身,二话不说揽过苏阮的雪颈,重重吻上她的唇。 苏阮还记着自己的形象问题,连忙躲开,捂着脸不想见他。 “告诉你三件事。”墨宸没再勉强,笑着摸摸她的长发,“第一,我这辈子绝不会离开你。第二,你的嘴唇好甜美,第三,再丑的阿阮我也要……” 苏阮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走,我带你出去,还有好多事需要做。” ------题外话------ 昨天晚上写的不满意,半夜全改了,囧 话说,这不是虐啊,真心的。 087 父忧,疯癫 别院的大门前,苏温背着双手,微微低着头来来回回的踱步。 白色月光落在肩头,他的背脊,已然有了微微的弯曲。 无数次的回望那扇大门,终于,远远看见了墨宸和苏阮的身影,他心中一喜,快步上前。 “怎么才回来?!”苏温三步两步窜到墨宸面前,大声喝道,“出了那么大的事还在外头乱跑乱撞,庄里这么不太平,你是还想给我惹出什么事吗?!自己乱跑也就罢了,还把阿阮带出去,要是阿阮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二叔交代?!” 墨宸的高烧还未退下,一身如同水深火热,意识也模模糊糊的,仅凭着内力和信念才能支撑着回来,已是虚弱至极,可是他的脸上浮起了僵硬而冰冷的神色,嘴唇一抿,面对养父的质问,径直以沉默表示了回答。 他的沉默更勾起苏温的怒火,几乎是开机关炮一般训斥道:“哼,不说话是吗?你今天到底去了哪里,说不说?不说是吧,一整天人影都见不到,不知道的还当你也进了那密林里死了!……” “伯父……”苏阮开口欲辩解,却根本插不上话。 墨宸站立不稳,呼吸越来越厚重,眼睛似乎也要睁不开了。忽然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如同枯叶一般缓缓的倒了下去。 苏阮立马扶住他:“哥哥?!” 苏温这才停了训斥,双眸紧紧地盯着墨宸,冷着脸道:“多大了,还装晕倒?” 苏阮禁不住抬起脸,愤怒的看着自己的亲大伯:“伯父,他是你儿子啊!就算是养子,也不用这样吧!他昨天晚上冒着雨将宋瑾带回来,您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恐怕已经烧了一天一夜,您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既然您这么不想看到他,我就将他带回我那儿看病!” 真要气死她了!伯父比父亲还要独裁,还要蛮横,还要不讲道理! 苏温的眼神沉了沉,似乎,对侄女的冲撞有了怒火。 苏阮才管不了他生不生气! 她扶着墨宸转头往回走,但是因为力气太小,两人险些一起摔倒。 苏温眼明手快,一把伸手扶了墨宸,二话不说把他背上后背。 苏阮轻声:“伯父……” 苏温背着儿子飞快的往里屋走:“来人,马上去请大夫!” …… 服了药后的墨宸陷入沉睡。 守在榻前的苏阮和苏温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苏阮看着伯父紧张的脸,动身到茶几前泡了一杯茶,递给伯父:“大伯,之前是阿阮失礼,一时情急,还请您见谅。” 苏温道:“无妨。刚才的确是我……” 大夫说了,墨宸已经是被高烧烧到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再晚片刻,只怕命都保不住。苏温心中有愧,但是作为成年的面子,他也腆不下脸来道歉,转开了话题,道:“阿阮,你回去也准备准备吧,明天我们就回帝都。” “回帝都?”苏阮斟茶的动作停了,意外不已,“所有人都回去吗?” “是啊,山庄连着出了两件秽事,大家都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他口中的秽事,一是御景廉重伤,二是宋瑾身故。这两件不幸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却只是一个不吉利的污秽之事。苏阮的脸上浮起一丝异色,许久才问道:“那宋瑾的死因怎么办?就不用查了吗?” 苏温道:“平王府已经对外宣布,宋瑾是坠马身亡。你,还想知道什么死因?” “这么快的时间,已经对外宣布了死因?”苏阮惊诧,宋家人果真是狠,如此举动只怕会引起不少非议,但是他们宁可面对众人的口诛笔伐,也不把丁点证据留下,她咬牙道,“若是人去楼空,只怕再也调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阿阮!”苏温突然严肃了起来,“你和宸儿在做什么,我不过问,但是这宋家的事情,还牵扯到礼王府,这是他们王府内部的事情,你们两个孩子,绝对不准插手!” 苏阮明白他的担忧,默默的垂下眼帘:“伯父放心,阿阮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插手平王妃的事情。”她起了身来,“阿阮就先告辞了,宸哥哥烦请您悉心照料,我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明日一同回去。” 苏温道:“去吧。对了,门口有一把伞,你带着伞出去,又下雨了。” “谢谢大伯。” 苏阮转身走到门前,撑着伞出了房间,踏进茫茫的雨幕之中。 这场雨下的极大,像是天被捅了一大洞,瓢泼而至,就与宋瑾身故那一日一模一样。苏阮慢慢的走着,雨水浸湿了绣鞋也浑然不觉。 这么快就要离开山庄了,这一走,宋瑾的死就会彻底被掩盖。 白白的死掉吗?……呵……这种事情……她绝对、绝对不能接受…… 既然获得了想要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宋瑾讨不了,就让她苏阮来,替他要回! …… 回帝都之后,各府都迅速的龟缩回府,各自处理家事。 尽管几大王府都有意的隐瞒,但是宋瑾身故之事还是渐渐露出风声。 三日之后,苏良敲开了夜雪阁的大门。 “老爷!……赶紧通知姑娘!” 苏阮亲自沏茶,斟一杯曼芸香双手托送到父亲面前。 苏良正襟危坐,脸色阴霾而沉闷,手指反复的敲击着桌面,过了片刻,才接过茶盏小抿一口,抬起脸看着她:“你这里怎么也会有这种茶?” 苏阮不动声色道:“是宸哥哥日前拿来了些,父亲可还喜欢?” 她如此贴心温柔,苏良心都像是要暖化了,脸上的神色也缓和许多。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拉了她的手将她拥坐在膝上,低叹一声:“为父不知当是悲痛还是庆幸,宋瑾就这么死了,你算是侥幸逃过一劫,但是雪儿将来的路,恐怕难走。她母亲才刚刚故去,临终前还嘱托我好生照看女儿……” 不久之前,沈琳玉在皇城司内被行刑,行刑之前,父亲还是过去见了她最后一面。苏阮知道这回事,但是具体的过程却没有向父亲问起过,听父亲这么说,恐怕沈琳玉在死前还打了一番温情牌,让父亲一定要好好对待苏雪。 父亲和沈琳玉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多多少少也有。亡者的嘱托,压在心头有千斤的重量,父亲此刻的愁云惨淡,正是因为他满心的愧疚之情。 苏雪自从被捉奸之后就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在苏阮面前放肆过,在苏阮眼中,她已经称不上是一个相匹配的对手,充其量算是个绊脚的蚂蚁吧。 对于一只蚂蚁,她不介意施舍一些恩惠。 更重要的是,能让父亲少许安心。 苏阮温柔的劝慰道:“父亲若记挂五姐的生活,我们家日后便多与平王府走动,多给她一些物质,一来让她的生活无忧,二来也让平王府的人知道我们娘家重视她,他们也会更看重五姐。这事,我会盯紧。” 苏良感到稍许安慰:“这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了。还好阿阮你心善,不计前嫌,为父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帮她。” 这么久,他也终于看透了两个女儿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所以,即便是想要帮苏雪躲过难关,他也会过来先看小女儿的意思。 苏阮能体会父亲的用心,心中也很是暖意,道:“我和五姐虽然有些过节,但毕竟都是父亲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会帮她的。父亲,您也不必过于担忧,五姐聪明伶俐,天资过人,即便是没有夫君,也定会好好在平王府好好的活着。” 苏良点了点头,粗糙的大手摸索着苏阮柔嫩的手背,忽然轻声道:“阮儿,知道父亲为何会突然决定回到帝都,不再在南方经商了吗?” 苏阮摇摇头。父亲一直在南方经商,是在苏老太太过逝之后回来的,这一回,就这也没有走了,听说他在拓展帝都周边的生意,她一直以为他是想将生意做的更大才回了家。 “母亲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决定回到帝都,因为我突然发现,除了经商之外,我缺失的东西太多,未曾长伴在母亲膝下照料,没有照顾、平衡自己的妻妾,更没有陪伴孩子们的成长……”苏良似乎勾出了许多的伤感,“就如同,如果我还留在南方,就永远喝不到阮儿沏的茶,看不到你的善良,还有对父亲的孝心……” 苏阮无声的听着父亲的诉说,印象中的父亲历来不会说这些话,他真的很担心苏雪的前路,才会急急的想要抓住自己。 “老爷,平王府派了人来。”秋娘在外敲门,“奴婢已经让客人在厅外等候了。” 苏良道:“我这就来。”他收起了伤感的表情,摸了摸女儿的长发,“你歇着吧,絮絮叨叨和你说了这么多,听着累吧。” 苏阮摇摇头:“能听父亲说说心里话,阿阮很高兴。” 苏良走后,苏阮也就躺下歇着。 她那日也染了风寒,不过因为墨宸用内力替她治疗,所以当时感觉像是好了,可随后一回家,又开始发烧,这几日都是在家中喝药,修养。 过了片刻,秋娘推开门端着药走了进来:“阮姑娘,老爷说明日要去平王府吊唁,问您要同行吗?” “吊唁……”苏阮重复了一遍,这几日她刻意的不想宋瑾的死,可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心里有些抽痛,抿了抿唇,道,“我当然要去。” “那奴婢这就去回禀老爷。”秋娘把药碗递到她手里,“药,姑娘喝了吧。既然要去平王府,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儿,先稳着身子要紧。” “哈,怎么感觉我又要奔赴龙潭虎穴啊。”苏阮嗤笑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早间,一辆华盖蓝鼎的大马车踩着雨水飞驰而来,在平王府门前停下。 苏良、三太太、苏德、苏凌几人依次下车,苏阮走在最末,她一身素衣、长发娓娓的垂落在肩上,未施任何粉黛,美的清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平王府的门前空无一人,门可罗雀,很是冷清。 “宋瑾早几年就入朝为官,这几年混的也算不错,在朝廷里人脉、圈子都有,怎么也算个呼风喝雨的人物吧!丧事怎么办的怎么寒碜啊?就算是平头百姓半丧事也图个热热闹闹!” 苏德一脸的不理解。 丧事,自然是越隆重越盛大越好。尤其是当朝,越是大家族越讲究风光大葬,以平王府这等身份,办丧事应该要震天动地才对。 苏凌道:“是啊,的确是寒碜,要不是门牌上露了一点白,我根本看不出这是在办丧事。” 苏阮淡淡的望着前方的大门,若有所思。 秋娘悄悄附在苏阮耳边:“听宸少爷是,平王府这次对瑾公子的丧事是一切从简,一切低调,只私下支会了几个往来比较多的家族,分别安排时间吊唁,避免其他人互相见面。除了他们安排的,其他人哪怕是上门,也都不接待。” 苏阮冷哼一声,道:“他们搬出了什么可笑的理由?” 秋娘道:“平王对外宣布的原因是因宋瑾年纪尚轻,两个妻子又都没有怀上,不宜张扬,免得家中因此而沾染霉运。” 的确有年轻人丧事从简的规矩,但这种约定成俗的规矩大家族一向不放在眼里。平王府这么做,这么说,也就哄骗少部分人了,大部分看得懂是怎么回事的人恐怕都在暗地里看着冷笑,欲盖弥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很快,宋离从门里出门来迎接,他穿着阴暗的黑色的袍子,腰上系着白布,脸上却挂着洋溢的笑,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奕奕,如沐春风。 他和宋瑾是一父所出,虽然并非同母,但两人的母亲却是双胞胎,所以这两兄弟的面相是非常相似的。苏阮看见宋离堆笑的笑,突然就记起了宋瑾躺在床榻上时那冰冷惨淡的面容,她心口一紧,不由自主的咬着牙盯住宋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宋离正与苏良寒暄,冷不丁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他循着目光向苏阮看去,却见苏阮早已低了头在和秋娘说话,眼神平和如水。 是他感觉错了吗?这个苏阮,好似有些不对劲…… 众人随着宋离进入平王府。 门外冷清到死,府里更是压抑沉静,到处都是白色的绸带,入目这一片一片的白色,令人触目惊心,不自觉便心生寒意。在府里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整个平王府,像是凝固了一般,充满了悲伤和压抑。 苏良道:“世侄,府上怎么格外安静?” 宋离和善道:“家中横生枝节,五弟那边需要人管,我母妃也因悲伤过度也发恶疾,那边需要很多人照顾,府中看起来便冷清了些,望你们毋见怪。” 一路走到灵堂才热闹些,众人放轻脚步,走入灵堂之中。 临时搭建的灵堂方方正正,里面很是宽敞,空气里漂浮着浓郁的檀香气味,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竖放在前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棺木已经被封了口,以免异味散发。 棺木的四周是四个念经诵佛的和尚,各自盘腿坐着,念经超度。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跪在棺木前烧纸。 宋离唤了一声:“阿豪!” 这小孩儿是宋离的儿子,因为宋瑾膝下无子,就只能让侄儿来当孝子。宋豪爬起身,对着苏家人躬身行礼,苏良亦将黄色的礼金签封双手托给他。宋豪不过十岁,脸上是完全不符合年纪的老道沉稳,礼数非常的周全,而且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换做别的孩子,恐怕早就无聊的跑出去了。 苏阮的目光紧紧的落在宋豪身上,上一世,宋瑾和纪晴明双双故去之后,宋豪就成了孤儿,因为她膝下无子,宋瑾就将宋豪过继到了她的名下。 她发誓,在和宋豪近距离接触之前,她真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可怕的小孩。看起来乖巧听话,其实却是聪明的诡异,心思狠毒无比,七七八八挑拨离间的小事就不说了,她记得最清楚的,他甚至不惜挑断自己的脚筋来诬陷苏阮虐待他! 结果,疼爱侄子的宋离狠狠赏了苏阮一个耳光,苏阮在怒极的情况下从摘星楼顶飞身而下以证清白,虽然没有摔死,却推到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任。 似乎感觉到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神中的审视和不怀好意,宋豪的神色愈发乖巧,一一与众人问好,声音软软绵绵的,可爱极了。 “雪儿!”苏良忽然发出了声音。 暮郡主和苏雪一同从灵堂外走来,两个新婚数日就成了寡妇的女人都穿着孝服,头上戴着白色的孝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僵直。 对于父亲关切的唤声,苏雪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一脸麻木的走到火盆前跪下,木然的拿起纸钱往火盆里面丢,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苏阮和父亲的到来。 “雪儿……”苏良快步走到女儿身后,蹲下身,“是父亲,雪儿。” “父亲……”苏雪终于看向他,惨淡的裂开唇角,“父亲?呵呵,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宋瑾的妻子,我现在不是苏雪,我是宋雪,我已经冠了我夫君的姓氏,你不知道吗?你来这里,想将我从他身边带走吗?!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跟你回苏家,绝不会跟你回苏家!我宁可在这里孤独的一辈子,也不要跟你回苏家……你走……你快走!” 说前几句,她的神色还正常,到后来就越说越激动,甚至到末段,她蛮横的就来推苏良。苏良半蹲着身子,重心不稳,被她大力一推险些摔倒,苏阮顾不上宋豪了,疾步走到父亲身后扶住他:“苏雪,你做什么?!” 苏雪的目光从苏良转到了苏阮,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打了个寒战,瞳中露出些许惊恐之色。她迅速的转开了脸,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火盆,手中抓起一把纸钱丢进火盆,嘴里喃喃有声:“夫君……这些钱,你拿着在阴间花……” 苏良一脸揪心的看着苏雪。 苏阮退了一步,道:“离世子,烦请您先将我的家人带去后堂歇着吧,我和我姐姐说会话。” 宋离道:“好。苏老爷,这边请。阿豪,你也跟为父出来歇会吧。” 苏阮走到父亲身后,轻声:“父亲,五姐这边我来吧。” 苏良默然的站立了会,眼中又是失望又是惶然的看着苏雪,可是苏雪只管一个劲的往火盆里塞纸钱,嘴里喃喃有声的说着让宋瑾在阴间别娶妻之类的糊涂话。 苏良蹲下身扫了几张纸钱,转身随着宋离离开。 等他们走了,苏雪突然就像是换了个人,尖笑着对苏阮道:“你留下来做什么,这里和你毫无关系!你想来劝我回苏家吗?哈哈,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跟你走的,你这个害死我夫君的扫帚星!?都是你这个灾星缠着我夫君,都是你,夫君才会死!是你害死了我的夫君!” 苏阮根本懒得理会她,一个已经失败到了极点的人,还需要再和她生气吗? 就在苏雪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苏阮走到棺木之前,手指轻轻的放在棺盖上,默然不语。 苏雪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她,直到看见她的手指触碰到了棺木,突然冲了过来,大吼大叫:“别碰他!” 苏阮连忙往边上躲,却仍旧被苏雪拽住了衣袖,张亚舞爪的想打她。 苏阮身手慢,即便极力闪躲,还是被她抓了几道血口。 暮郡主连忙起身过来扯,她抓着苏雪的手,死死摁住;“苏姑娘,你快走!” 苏阮怎会逃走,趁她拽着苏雪,她反手狠狠给了苏雪几个巴掌。 苏雪被打的眼冒金星,突然双臂一用力,奋力挣脱了暮郡主的禁锢。 暮郡主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往后摔去。 砰的一声,她的脑袋砸在棺木上,嫣红的血就这么顺着额头一缕淌下。 没想到和苏雪的矛盾还会害了暮郡主,苏阮忙扶起她:“郡主,还好吗?” 苏雪牟足劲还想要打人,窜到跟前,苏阮一脚就往地上的火盆踢去,火盆被大力一震,凌空的翻了过来,红色的纸钱碎屑飞溅,星星点点的红光直接往苏雪身上扑去,她被烫的一声尖叫,跌坐在地,惨叫连连。 苏阮懒得管她,搀扶着暮郡主便打算先走,还未动身,便看见纪晴明迎面走来,不由暂时停下了脚步。 纪晴明满脸嚣张,一来就大声吆喝:“吵什么吵,闹什么闹?!还想家里不够乱啊?是不是死一个不够,还想去殉情以证忠贞啊?” 苏雪离的近,她走过去就是一脚踹在苏雪的后背上,把苏雪踢的翻了个跟头,冷笑道:“有些女人呢,虽然嫁了人,可好似还没有被夫君‘临幸’过吧。苏雪,听闻你新婚当夜,阿瑾都没有去你的房间,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感想?” 她说话实在是恶毒,立在一旁的苏阮都有些看不过去。苏雪被她踢的伏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呻吟着,可是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诶,暮郡主,你的脑袋怎么开花啦?唉哟,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可千万别破了相啊!你这是怎么啦?难道想也想不开,准备撞棺殉情?咱五弟可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妻子都为他要死要活,这可真是老天给的福气,一般人消受不起啊!这么算起来,五弟这一死也算值得了,你们说,是不是?” 纪晴明恶意的拿着死者玩笑,挑衅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暮郡主。 暮郡主的脸上都是黏糊糊的血,泪水不断的在眼眶里晃动,可,却不敢出声顶撞她。 宋瑾一死,宋离的地位稳固了,现在的世子妃,就是未来的王妃。她们,都是要看王妃的脸色,才能活下去的。她们,必须容忍她。 看见了她脸上的恭顺,纪晴明更为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冷清凄凉的灵堂因为她尖锐的笑声而变得讽刺荒凉,窗外的大风吹拂而入,卷起白帘乱舞,仿若有人在无声的低泣,这一幕,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凉。 立在暮郡主身旁的苏阮抿了抿唇,眼底拂过一抹微光。 她和纪晴明相处过,所以,对于纪晴明的心理,不说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七十是能把握的。在平王府,宋瑾是庶出,宋离是嫡出,而且是世子,宋瑾的地位当然是比不过宋离。但是宋瑾这个人,讨人欢心,尤其是女孩子欢心很有一套,府上的丫鬟婢子,外头的官家小姐,对他投怀送抱的不计其数,最明显的当然就是宠爱他甚至胜过亲生儿子的平王妃。于是,宋离拿了地位,宋瑾却获得了人气。 面对这样的局面,一向自视甚高的宋离当然会心里不平衡,他心里不痛快了,他的这位世子妃就更别说了。纪晴明贪慕虚荣,妒火暗生,早把五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后快。如今宋瑾终于死了,她扬眉吐气,便是兴致盎然的来找两个弟媳摆脸,狠狠的把她们踩在脚下,来弥补她这么多年所受的怨气和委屈。 纪晴明也早就注意到了苏阮的存在,她之所以一直没针对苏阮,一是因为两人不熟,二是因为在避暑山庄她看的清清楚楚,苏阮很得礼王的喜欢,她这种人,当然不会得罪一个礼王面前的红人儿了。不过,现在苏阮一直这么死死的盯着她,她渐渐也有些烦躁起来,一双死鱼眼瞪着苏阮,笑:“哟,苏大小姐。怎么,过来吊唁你的情人?看不出苏大小姐对我五弟还是一往情深哪。” 她笑的又放肆又得意,那种尖锐刺耳的笑声,让人控制不住的想冲上去给她抡十个巴掌。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趁着她不备,苏阮突然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手狠狠的往她脸上抽去,道:“你竟敢将暮郡主的脑袋打出血!” 暮郡主一愣,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也帮忙抓住纪晴明乱动的双手。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苏阮又是狠狠的几个耳光抽上去,再用力踹了她几脚。 打的正是开心之时,突然发现苏雪闷头闷脑的冲了上来,手里纶着之前被打翻的火盆。 那火盆里面的灰已经全部洒了,但是应该还是滚烫的,也不知道为何她就这么握在手里。 苏雪一边兴奋的尖叫着,一边用火盆猛烈的砸向纪晴明的头。 纪晴明被砸懵了,脑袋上粘稠的血淌了下来,惨叫。 她的婢女们也傻了眼,看着她被砸了两下之后才七手八脚的过来拉扯。 但是苏雪像是获得了天降神力,跟一头牛似的横冲直撞,谁碰她她就纶着火盆抽谁,硬是把所有的人都打的满地找呀,然后一个人站在原地哈哈哈哈的放声大笑。 她近乎疯狂的笑声把所有人都给吓的愣了神。 苏阮早已远远的扶着暮郡主躲到了一边,毫无疑问,苏雪,疯了。 088 归来 “五夫人是因为瑾公子过世之事受刺激过度,才导致精神失常、情绪失控,突发异常。”周御医一面伏案开方,一面有条不紊的介绍道,“这种癫疾发病凶猛,恐怕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还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发疯的情况,我会给她开一些安定、平稳心绪的药方,但是这些药对她现在的病情而言也只能起辅助的作用,一定要有人随时看护着她,避免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灵堂那边,就不要再让她去了,看见难免又生悲痛,不要让她再受刺激,保持平和的心态,时间长一些之后,也许她能慢慢恢复也说不定。” 周御医的一席话无疑给苏雪判了死刑,唯有寄希望于时间――不就等于听天由命?苏雪一世要强,满心的想着出人头地,登上荣鼎,到头来却是落的这样的下场! 苏良脸色阴霾:“一点办法都没有?你需要任何药材、需要多少钱,我都能给,只要你把我女儿治好!” 宋离拱手,道:“周御医,医治我弟妹之事还请您上心,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请你一定要试一试,钱财方面觉得不是问题,需要任何药材我都能给你找来,五弟才刚走,弟妹这个样子,我怎么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亡魂啊。唉。苏世伯,您也不要激动,周御医肯定会尽力医治五弟妹,就算周御医没法子,我踏破铁蹄也要在天底下寻觅一位能治好弟妹的大夫,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哀切而诚恳,满目对弟弟的愧疚之情,还真是令人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苏良再如何关切女儿,苏雪也已经出嫁,是宋家人,是宋瑾之妻。如今发生这么不幸的事情,关键还是看夫家的态度。既然宋离说出这样的话,苏良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道:“全凭离世子看安排。” 嘴上这么说,他脸上却是眉头紧缩、忧心忡忡,满脸不安的看着床榻上昏睡中的苏雪,深深一叹。 矗在他身旁的苏阮眼看着父亲如此,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苏雪这等情况,能医治她的人,全天下恐怕只有坐在深宫之中高高在上的圣君陛下,但是以她和苏雪的交情,还犯不着动这个关系,欠圣君的人情。 大夫写完方子,叠起交给药童去抓药,自己起了身,对着苏良和宋离拱手,道:“离世子、苏老爷,下官不是故意讹诈你们的钱或者想提什么要求,而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她这个情况,就算是国医圣手来也束手无策,能不能好,全看老天。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建议,让她身边亲近的人照顾她,尤其是童年时期的伙伴,能勾起她心中美好的回忆,让她感觉到四周的安全的环境,有利于她的病情。” “童年的伙伴?”苏良蹙眉,他很少在家,哪知道苏雪的童年伙伴是谁。“眉儿吗?可是眉儿那个毛毛躁躁的性子……” “我留下来照顾五姐。”苏阮开了口,“儿时五姐时常带着我玩耍,不如让我来照顾她一段时间。” 苏良仍旧蹙着眉:“阮儿?……你若愿意,就再好不过。” 苏阮知道他在忧心什么,抓了他的手:“父亲放心,阿阮会好好照顾五姐,因为她是父亲关心的人呀。” 苏良终于是放下眼里的戒备,点了点头。 苏阮转头看着宋离,露出甜美的笑容:“离世子,那我就留在平王府小住一段时日,打搅了。” 她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反而像是在宣布某个指令。 宋离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换了脸色:“既然苏姑娘愿意留下来照顾弟妹,自然再好不过。你就放心的在这里住吧,住多久都行,只不过因为近日府上在半丧事,很是冷清,就怕你无聊。” 虽然宋离一直看到的都是宋瑾对苏阮的喜欢,而不清楚苏阮到底对宋瑾是个什么态度,但是苏阮毕竟是和宋瑾牵扯过多的人,如果有的选,他绝壁不会让苏阮留下来住,免得生出什么麻烦。眼下周御医、苏良都表示了同意,苏阮又主动提出,他迫于无奈才不得不答应。 他旋即又想,平王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苏阮一介女流又不会武功,还能在这里掀的起什么风浪不成? 苏阮同样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一段时日要做的事情,本就想到平王府来查探情况,苏雪这一疯,疯的可是时候,她终于有理由名正言顺的留下来住了,呵呵,接下来的日子,就看她怎么把平王府搅的天翻地覆了。 …… 转眼,苏阮在平王府住了也有三四日,宋瑾的头七快要到了,平王府更是忙碌,谁也顾不上她。 大早起身,苏阮坐在临窗的位置伺弄花草,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安分这么多点,宋离的提防心也放下来了。 她唤来秋娘,道:“平王府的菜不合我口味,秋娘,你去市场里找菜农买菜吧。” 秋娘道:“姑娘想吃什么?” “我今天要吃鳝鱼,活溜溜的。”苏阮咔嚓咔嚓的操作着剪刀,声音放轻几分,“把鳝鱼血给我留下来。” “鳝鱼血?”秋娘不明所以,但她听惯了苏阮的指示,知道她既然这么要求,肯定有所作用,“好,奴婢这就去办。” 入夜之后,苏阮让秋娘装扮成她,而她化妆成秋娘,跟着绾绾出了厢房。 两旁的侍女粗粗扫了一眼她,就让她走了。 若是以她本来的面貌出去,宋家的婢女就会不依不饶的在后头跟着,这是宋离的命令,一定要有人随时的跟着苏阮,以确保苏阮的‘安全’。若是跟丢了她,她们会在第一时间汇报宋离。 平王府虽然比不得苏府那般极尽奢华,但却有所有王府共通的特地,就是繁复。 王府的设计都是内府院执行,要讲究风水格局,也要讲究美观大方、错落有致,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亭子、长廊、楼榭不计其数,迂迂回回的小道也随处可见,若是不了解这里情况的人,迷路是绝对的。 苏阮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连平王府的侍卫巡夜的路线都一清二楚。 她巧妙的从各种小道和长廊中穿梭着,避开大道,也避开侍卫的巡视,在深夜之时悄然的抵达了宋离的住处。 宋离的别院在府上是最好的,一件硕大的四合院,门前围绕着一条清清的水渠,是一条活水。 门上头悬着白色的绸带,在月色的照耀下透着一丝阴森。 四周鸦雀无声,偶尔传出几声鸟类的嘶鸣声,在夜色中格外的刺耳。 苏阮从袖中取出瓷瓶,把红色的液体一缕缕倒进水渠之中。今晚的风很平静,水流的速度也很缓慢,红色的液体融入水中凝聚成一团,久久没有散去。 苏阮立在月光之下,神色冷然的看着水渠里那团红色的液体,露出一抹冷笑。 “走吧。”满满一瓶子的血水倒进水渠,她转身欲走,却突然被绾绾拦住,“有人!” 扬手就是一个飞镖往前方的大树射去,立马就有一声低声的惨叫传出。 主仆二人飞奔去看,便见一个满身狼藉的小丫鬟被刺伤了手臂,摔倒在地,手上冒出红色的血来。 白色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色彩,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惊惧,反而是一抹凄然。 苏阮看见是她,就稍许松了口气。 丫鬟看见她们二人奔来,连忙捂着手臂撒腿就跑。 绾绾迅速取出第二枚暗器,瞄准了她的后心。 “住手。”苏阮按住了她,“不必管她。” 绾绾不解:“姑娘?” 苏阮不多解释:“回去,别惊动里面的人。” 两人回到别院已是后半夜,住处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 苏阮前去沐浴,换了套衣物,就舒舒服服的睡下了。 小小的一张网已经铺开,接下来,就等着鱼儿上钩看, 次日。 “诶,你们知不知道啊,听说昨夜离世子的住处闹鬼!” “闹鬼?怎么个闹法?我还不知道呢!” “我听守门的侍卫和别院里的侍女说,整个晚上啊,别院的门外都有人在不停的敲门,咚咚咚、咚咚咚,敲的可响了,他们就跑去开门,哪知道根本没有人!可是关上门,过一会儿又响了。他们还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就偷偷的守在门前等着,等敲门声一响,就马上打开门,哪知道还是没有任何人!听说当时可恐怖了!把守夜的护院都给吓的半死,今天就请辞回家了!” “这么大的事啊,阿兰,你听到了吗?” “我也听说了,不过你们两个八婆,离世子不是说了不让宣扬这件事吗?说捉到了要重罚,咱们就别说了。” “呵呵,他还能有千里耳嘛,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下去,我估计一个早上就得把府上传遍吧!说来也真巧,昨天晚上又是瑾公子的头七,别人都说是瑾公子回魂,过来来找离世子算账来了!你们还记得吗?上回王爷中毒的那事,王爷和离世子都把矛头指向瑾公子,瑾公子却一直矢口否认是他做的,哪怕最后受了罚也不承认,当时好像有很大的冤屈!现在瑾公子又死的这么莫名其妙,难道中间真有什么冤情不成?” “离世子和瑾公子虽然感情一直很好,但是瑾公子样样都胜过离世子,离世子心有不甘也不奇怪。” “瑾公子一向马术了得,每次骑射比赛都是拿头筹,怎么可能骑马被摔死!我看,就是有蹊跷,现在他回魂来找离世子,这事儿一定和离世子脱不了干系!” …… 大宅门里女人多,饶舌的功夫个个都是一流的,一日之间,流言蜚语就如潮水蔓延开来。 纪晴明连着打了几个身边多嘴多舌的侍女,气呼呼的回屋,又是一顿乱砸乱摔:“一群该死的贱婢,宋瑾都死了还那么死心的护着她,等老娘地位坐稳了,非得把这些贱人全部都给打发去妓院里!” 宋离坐在太师椅上,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发生这种事,他自然也恼火得很,但也不便抓着大做文章,一是免得落人口实说他心虚,二是怕打草惊蛇。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还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世子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纪晴明洒了通脾气,气喘吁吁地在坐下,脸色忽然白了几分,眼中也露出一丝惊惧,“……夫君,你说,这事儿……难道真的是宋瑾的魂魄昨夜回来了?昨晚是他的头七,他特地过来找我们算账吗?这可怎么办啊,要是他缠上了我们……” “胡言说什么!”宋离嫌恶的打断她的话,凶神恶煞道,“鬼?呵呵,我比鬼还恶!外人七嘴八舌满口胡言也就罢了,连你也这么愚昧,难道希望事情越传越疯?这事一准儿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有人在愤愤不平的想替宋瑾伸冤。呵呵,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帮宋瑾捣鬼,今天晚上我就要把那个捣鬼的人抓住,让他跟宋瑾一起去做鬼!” 当夜,宋离就派人蹲守在别院大门之外,天色全黑之后,门外又传来昨夜那般咚咚咚的敲门之时。门内守着的侍卫当即一涌而出,门外埋伏的侍卫也同时扑出,齐齐涌向凶手。 却见一群黑乌鸦嘎嘎嘎的乱飞,数量庞大的乌鸦汇聚成一张密布的网,又像是一团黑云笼罩天幕。 它们像是疯狂了一半,不断用脑袋撞击着门板,发出微弱的吱嘎响声。 他们们个个都是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就扑了过去想捉几只乌鸦交差,乌鸦们却早四散乱飞,不见了踪迹。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乌鸦会撞离世子的房门?!”侍卫满脸惊恐,“看清楚了吧,都看清楚了吧,没有任何人过来,突然之间乌鸦就开始撞门了!都说乌鸦是吉兆,但是这场面也太可怕了啊!难道真的是瑾公子的冤魂回来了?为什么要离世子负责啊……” “别说这么多了,赶紧去回禀世子!” 侍卫们脚步匆忙的跑走。 缩在屋檐里的绾绾轻巧的飞身而下,悄然离开。 “你们是说,在捣鬼的是一群乌鸦?”宋离听完他们不可思议的描述之后气的用脚踹人,“一群饭桶!你们确定脑子没出问题?!明明是人在敲门,你们说是乌鸦,真把本世子当傻子玩儿吗?” 侍卫们惊慌的跪在地上,磕磕巴巴的解释:“世子,的确、的确如此啊!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大群乌鸦、一大群的乌鸦好像是乌云盖顶,齐刷刷的撞向大门,咚咚咚咚咚的撞上去,好像恨不得撞死在门上一样!这、这事非常蹊跷啊,世子,还请您多请几个和尚过来为瑾公子超度吧!瑾公子的灵魂不安心啊!” “住嘴!”宋离更是怒火冲天,“恐怕是你们没能抓住凶手,所以才编出这种可惜的谎言!都给我回去反省!” 侍卫们不敢吱声了。 这事若传出去,只怕非但对谣言无意,还会传的更加凶猛!宋离怒道:“这件事,谁胆敢对外漏一句风声,就小心自己的脑袋!全部退下去,都看好自己的嘴!” 侍卫们忙不迭的退下,个个满脸惶恐。 次日,此事还是在府上传言起来,不过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府上的每个角落。 谣言愈演愈烈,再有心人的暗中操作之下,很快演变成了“宋离谋害宋瑾,宋瑾回魂夜索命”的说法。 宋离再想要阻隔传言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府上的每个地方走动,似乎都觉得下人看他的眼神异样,而家中的亲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了那么些奇怪。 连他去上朝,看着朝臣的眼睛,也觉得旁人都在议论他,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了他谋害弟弟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谣言,渐渐变得不可收拾,要休整此事,迫在眉睫。 宋离狠狠的发了誓言:“是哪个小兔崽子在玩本世子,待我捉到,非要抽筋剥皮不可!” …… “阮姑娘,想不到此事这么顺利,外面的谣言已经漫天漫地了,宋离现在肯定坐不住了。”绾绾从外头走进来,“今晚还要去洒黄鳝血吗?” “不用了。”苏阮从容的翻阅书本,“传言的力量已经够了,接下来,应该是宋离的反击。” “反击?”绾绾蹙眉,“上回那个侍女……” 她不明白为何苏阮会放过那个陌生的侍女,留一个活口,就给自己多留一份危险。 “阮姑娘!”秋娘急躁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妃来了,带着好多人,说你在府上捣鬼,要将你捉去受审!” 苏阮淡定道:“噢,就来。” 绾绾:“姑娘……” “别怕,他们没有证据,顶多就是想逼迫我承认而已。”苏阮道,“走,会会她去。” 纪晴明趾高气昂的在大厅里等着,看见苏阮就起了身来:“苏姑娘,近来在府上过的可好啊?” 苏阮淡雅的微微一笑:“很好,多谢世子妃的盛情款待。” “我们倒是用心款待你,而你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纪晴明厉声,“跟我走一趟吧!” …… 苏阮被带到了平王府的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重重围观的人把大门都给堵的水泄不通。 看见世子妃,众人忙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进去。 苏阮进入大厅,看见不少侍婢、侍卫都可怜巴巴的跪在地上,个个都是伤痕累累,想必受了刑罚。 看来,是已经审判出了结果,再来通知她? 苏阮抬眸望去看去,宋家人尽数到齐,一个个正襟危坐在大厅之中,神情肃穆的望着被带来的苏阮。 苏阮虽然这一世也和宋家人有颇多接触,却也还是第一次这么整齐的见到宋家人齐聚。 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居中正位上老态龙钟的老王爷身上,老王爷穿着轻便随意的服饰,一双皱纹密布的眼睛里是浑浊的光芒,他年事已高,多年不管府上的事物,没想到为了这件事,竟然连他也被宋离煽动了出来。 平郡王爷、平王妃、沈姨娘、周姨娘、平王府的二爷、三爷、宋离、宋阳、宋彤等几个子嗣,三十几人全部在座,把宽敞的居室也塞的拥挤不堪。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她,可真有些受宠若惊。 苏阮被押到厅中,直挺挺的站着,纪晴明喝道:“还不跪下!” 苏阮不卑不亢道:“哪有客人跪下的道理,这是平王府独有的规矩?” “你――别以为你做的事情就真的能瞒天过海了,你――” “晴明,回来!”宋离喝止了妻子的放肆,摆出宽厚的模样,“拿椅子给苏姑娘坐。” 下人们断了一张太师椅来,苏阮从容不迫坐下来,又道:“不知平王府的雨前龙井可还有?上回瑾公子送了些给家父,香味清幽沁人,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 刚坐下去的纪晴明又怒火朝天的站了起来:“苏阮,你别太嚣张!” 宋离再度扬手喝止了她,道:“给苏姑娘上雨前龙井。” 热腾腾的暖茶入手,苏阮抿了一口,神清气爽,赞道:“果真是绝佳的好茶,也只有平王府能喝到了。” 宋离道:“既然茶也喝了,不如我们就来说正事吧,苏姑娘。” 苏阮微笑道:“正事?离世子请说说看,有何事值得平王府大动干戈的摆这阵仗来迎接民女。” 宋离站起了身,回身与众位长辈鞠躬拱手,道:“日前我府上闹鬼,每夜都会有大堆的乌鸦来到我的府门外敲打,开门就跑,闹的府上人心惶惶。又有这一群不安分的婢女、侍卫以讹传讹,把一件人为的、蓄意造成的事情,硬是宣扬成妖魔鬼怪的故事,以图扰乱我平王府的次序,破坏我平王府的安定!我五弟尸骨未寒,就有人有心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拿着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大做文章,所以,我今天才将全家人都请到这里,彻彻底底把这件事说个清楚明白!” 苏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花瓷杯,撩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宋离的背影。透过一世来看,撇去那些偏执狭隘的目光,宋离也称得上是个优秀的人才,这个世子爷当的也是中规中矩,没出过大差错。若是他没有那些恶毒的心思,在宋瑾的辅佐之下,苏阮相信他们兄弟能连手为平王府闯出一片天地。 但是人心啊,永远是充满着嫉妒、仇恨、恶意,这些阴暗的情绪,任何人都有。只是有些人,用另一些爱意来压住了这些负面的心思,而有些人把它们当做生命最重,不断的屠戮他人以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结果是心愿达成,还是一无所有,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身为平王府的世子,绝不会相信乌七八糟的神鬼之说,也决不允许他人扰乱我王府的安静!我派人仔细调查此事,终于发现了这其中的玄机。”他拱手,“很少有人知道,动物的鲜血对于某些鸟类来说具有非常特别的吸引力,而对乌鸦来说,则是黄鳝血最为诱人。有心人将黄鳝血洒入我屋外的水渠之中,一旦到夜间,乌鸦就会蜂拥而至的奔来,因为夜间乌鸦的视线不明,它们就会不断的冲撞到大门,以造成有人在频繁敲门的假象。而一旦打开门,乌鸦就会凌空乱飞,难以捕捉。这,也是我的侍卫告诉我的想象,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捉不到凶手而胡乱编出来的谎言,事后调查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平王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在你的府门外用黄鳝血勾引乌鸦,以图造成神鬼的假象?但是,血的荤腥味非常浓重,而且颜色也很是鲜明,怎会可能用了这么久才查出来?” “因为有心人在血液中混入了蛋清!蛋清的气味掩盖住了血的腥味,同时也冲淡了血的浓稠度。水渠里的清水也能起到冲淡的作用,再加上每次出事都在夜里,屋檐的阴影能遮盖住水渠,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宋离道。 一位侍卫端着满当当的一盆水进了屋。 平王道:“这是什么?” 宋离道:“这就是我从水渠里打出来的水,闻起来并没有多少异味,我昨晚实验过了,只要把它放在庭院之中,一旦天色暗下来夜深人静之时,就会有鸦类在上空盘旋。拿去给诸位过目。” 一盆水端到众人面前过目,最后,在宋离的示意下,水盆被端到了苏阮跟前。宋离看着她的眼神厉了几分:“苏姑娘,这种黄鳝血混合着蛋清的气味你应该很熟悉吧?听说你前段时日吃过一次黄鳝!我们府上近日因为五弟的丧事,一直在戒斋,你是派人特地去府外买的黄鳝回来,也只能你去买了。此事证据确凿,就是你为了某些不知的原因,而特意做出来的事情!苏姑娘,你在府上多日,我平王府也算待你不薄,你如此言行,意欲何为?!” 响亮的质问在厅堂里落地有声,无数双眼睛都巴望向苏阮,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苏阮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他,他见她丝毫不露怯,猛然想起上回苏阮在礼王面前张狂直言的模样,知道她绝不是好搞定的角色,立马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侍婢:“除此之外,我有调查过府上的侍婢,原来许多的传言都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你在我府上作客,不安心待着,肆意传播谣言,触犯我平王府的威严!若此事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要马上将你送去皇城司审判,你这样的罪名,足以让你身首异处!” 纪晴明道:“世子,还和她废话什么?这女人从一开始来到我府上就没安好心,指不定她就是故意冲着扰乱我府来的,来人,马上把她押解送去皇城司!” “呵,世子妃这么心急要我死吗?”苏阮微微一笑,站起身,从宋离身边走开了去,踱步到端着水盆的侍卫面前,伸手拨了拨清水,道,“真不巧,黄鳝血吸引乌鸦这种事我也知道。如果我家的房门莫名其妙的被乌鸦乱撞,我也会故意洒一些黄鳝血到水里来解释这件事,然后嫁祸给黄鳝的,反正,黄鳝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嘛。” 宋离心口一跳,这女人,思维太快了! “首先我得谢谢离世子,没有直接将我扭送去官府,而是把我带来此处接受公审,让我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苏阮意味深长的看着宋离。 呵,他原是可以把她直接扭去官府的,再动用他平王府的人脉,让她当天就被处死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不光平王府内疯狂不休,连平王府外也有不少人在讨论宋瑾的死因!仅仅处死她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宋离需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洗刷掉此事!所以他才会将全家人都带来这里,以图能扳回这一局。 但是,他太天真了。 “既然离世子给我一个辩驳的机会,那么,我有两点要说明。”苏阮道,“诚如世子所言,府上最近在戒斋,每日的吃食都是清淡的素菜。而我是有病在身的人,大夫交代过,让我近日要多多补充营养,吃些鱼类。所以我才会让我的婢女去府外买了鳝鱼回来煲汤喝,这一点,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我在府上作客,出于礼貌,不能要求你们一定要给我准备某种食物,这么,连自己去买了来做也不可以吗?” 苏阮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没有一丝慌乱,光是气度,就让人信服很多。 宋离无可辩驳,脸色有些阴霾。 “其二,且不论世子门前水渠里有黄鳝血这件事是真是假,世子门前的水渠里有黄鳝血,而我吃了黄鳝,无论从哪个道理来说,都需要证明你那儿的黄鳝血,就是我吃的黄鳝的血才能论证你的观点。说起来似乎有些绕口,我看许多人都不明白的样子,我就再解释一遍。你中了砒霜剧毒,而我手里有砒霜,那么可以论证此事是我说为,因为砒霜难得,普通人也不会拿着砒霜放在身上。你腹泻不止,而我手里有巴豆,却不能证明你的腹泻就是我的巴豆所致,因为巴豆易得,不光我,很多人手里都要巴豆。除非你还有更多的证据,证明是我投了黄鳝血,这两者才能形成完整的逻辑,你说对吧,离世子?” 宋离咬紧牙关,握紧拳头,苏阮的逻辑滴水不漏,他想要抓住空子,难于登天。 纪晴明想了半天想明白了,急道:“胡说八道!府上戒斋,只有你那儿有黄鳝!” 苏阮道:“呵,据我所知,府上虽然戒斋,但是杀生也不少。难道各个厨房没有储备的生禽吗?离世子就算要查,至少也要把所有的厨房查上一遍,再把能接触到厨房的人都查一遍,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后,才确定是谁在做这种事。” 像宋家这样人口到达三位数的大家族,厨房永远不可能是空的,鳝鱼,也绝对不少。 宋离自慌乱了那么一刻,就镇定下来,今天大动干戈的叫了这么多长辈过来,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苏阮!回转身来面对着她,镇定道:“苏姑娘字字珠玑,连我都自愧不如。但是,即便是再好的口才,也不能将黑白颠倒,事实罔顾!苏姑娘要跟我讲确凿的证据,我没有,但我可以跟苏姑娘来讲讲动机!你与我五弟早有牵扯,三番四次两人同进同出,你还在我平王府住过一段时日,你与我五弟情投意合,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秋娘道:“离世子,请你不要出言侮辱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是待嫁之身,您若……” “小小侍女,也敢在此发话?”宋离打断她。 苏阮抿了抿唇,给了秋娘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多言。 宋离在逻辑和道理上已经说不过她了,想要定她的罪不可能,只能在感情上给她施加压力,以图来平息此事。他的意思是,要所有人相信是她苏阮在做这件事,只有她苏阮有这个动机、有这个可能,只有确认这件事,那么所有的闹鬼之事也就变成了子虚乌有。 宋离越说越亢奋:“苏姑娘与我五弟之事,我想,在场没有谁不知道吧?如今我五弟不幸身故,你反正也是嫁不出去了,就想着过来拖几个替死鬼一同下水,还能替五弟报子虚乌有的仇……” “是我干的!”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声清脆的女声,“用黄鳝血之事,的确是我做的。但是,我并不是为了做鬼吓人!”眼看着一个少女扑了出来,跪倒在老王爷面前,“老爷,请您明鉴!公子之死的确是大有文章啊!奴婢当日一直陪同在瑾公子的左右,他的那匹马,明显是被人灌了药才会发狂!而他当时也神志不清的样子,连我让他跳下马也办不到!” 那少女衣着朴实,小脸清秀,此刻,挂着莹莹的泪水。 绾绾心底一惊:“是她。” 苏阮抿了抿唇,她想好了辩驳宋离的话,却怎么也没想到宋瑾的侍婢华菱会突然跑出来。 那天晚上,她看见是华菱才没有再追。华菱这个小丫头是宋瑾的通房,和宋瑾感情深厚,心地很善良。她扑到老王爷的脚下,泣道:“瑾公子死的冤枉,老王爷!是他――”少女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已经完全是豁出去了,手指指着宋离,“是世子他,他妒恨瑾公子比他优秀,妒恨瑾公子比他出众,是他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是他做出灭绝人伦的事情,他是凶手,他是最恶毒的凶手!老王爷――” 老王爷未发话,平王却一脚踹了过去,把华菱踢翻在地,怒道:“哪来的疯丫头,满嘴胡言!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不劳烦王爷动手!”华菱冷笑着站了起来,“即便是我死了,也抹去不了离世子谋害弟弟的事实!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都给我听着,我华菱,以死为我主子谋不平!” 苏阮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华菱!别冲动!” “苏姑娘,谢谢你。”华菱充满泪水的眼睛看了她一面,强行从她手里抽出手来,飞跑到一边,砰的一声重重撞上了墙壁。瞬间鲜血飞溅,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就弥漫了大厅,把这华丽的厅堂变得如同屠宰场一般。 华菱慢慢的滑落在地,瞬间就断了气,眼睛还浑圆的瞪着。 苏阮默然的看着她,鼻子忽然微微有些发酸。 没有人出声,侍婢们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一个个,都像是要哭了。 平王府几人个个脸色煞白,老王爷和平王神情肃穆,而宋离,手指微微哆嗦着,满目的愕然。 他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苏阮,怎么也没想到,反而是宋瑾生前的一个小婢女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胡言乱语,死有余辜,拖出去喂狗!” 侍卫们都吓傻了,无人敢动。宋离又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这才有人上前来把华菱拖了出去,她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即便是被抱走了,也洒了一地的血在地上,星星点点,很是恐怖。 华菱被带走了,大厅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宋离轻咳一声:“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死了就罢了。苏姑娘……” “王、王爷!”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磕磕巴巴的声音,接着,两三个人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瑾公子、瑾公子活过来了!” ------题外话------ 节日快乐! 五月第一天就收到gracewith亲的石头,哈哈,谢谢! 089 诈尸,阿阮遇险 活过来?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天上砸下来一道闪电,把所有人都震的说不出话。 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刚有华菱撞墙而死,转头又听到宋瑾诈尸的说法,这也太巧了吧! 平王眉头紧缩,面露不安:“怎么回事?!” 侍卫道:“是五公子、公子他突然从棺木里……” “胡说八道!”宋离出言打断,愤怒,“不可能,他在灵堂摆了十日,就算是假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可能十天不吃不喝!你们这些人,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惊惊乍乍,过来妖言惑众!” 他试图否定这件事,但是显然不奏效。 近日接连的闹鬼事宜早已将平王府搅的人心惶惶,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死人复生,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在震惊之后开始交头接耳:“莫非当真是阿瑾活了?” 所有人还在交流判断此事的真假,苏阮已经第一个拔脚冲出大厅。 不论事情是真是假,过去看看情况准没错!若是阿瑾活了过来,就是上天垂怜;若只是误会,也能起到别的作用。 “我们在这里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走,一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宋家人陆陆续续也跟了出来。 纪晴明冲着看热闹的心态跑在最前头,想想又有些害怕,突然返回来找到宋离。 宋离走在最后头,他面色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 纪晴明抓着他的手,着急:“怎么办啊,夫君!宋瑾活过来,岂不是我们做的一切都会暴露人前……” 他们明里暗里的做了那么多事,活人你还可以和他对质,死人的话,要怎么解决?! 宋离深呼吸一口,压下自己混乱的思绪,道:“别怕,要是他真的诈尸,我就马上以‘除妖’为名结果他。” 他紧了紧腰上的佩剑。当世有不少得道高僧,以解决这种身后事为由吃饭,遇上这种诈尸的事情,也当然能名正言顺的解决它。 听到诈尸二字,纪晴明惧的发抖:“你要怎么结果?他是死人,捅也捅不死!若是开口说话……” “那就割了他的舌头!”宋离的额头上挂着盈盈的汗水,壮胆道。 纪晴明哆嗦道:“那、那、那我就不去了,夫君……我在这里,等你好消息……” “废物!”宋离甩开她,快步追上人流,“我倒要看看是哪方神圣在这里装神弄鬼,今儿我就要遇神杀神,遇仙诛仙了!” …… 苏阮还未跑进灵堂,便听得内里传出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是一只手在有规律的、沉沉的敲门。 若是平常的敲门也正常,关键是这敲门声,异常缓慢,咚――咚――咚――听得人汗毛倒立,背脊发冷。 婢女们、侍卫们哆哆嗦嗦的退守在灵堂之外,满脸惊惧的跪在地上。 “这种百年一遇的事情怎么就给我遇上了,完了完了,他不会跳出来咬人吧!” “瑾公子啊,您死的冤别来找奴才们,去找世子爷吧!” 苏阮一路飞跑而来,众人看见她,忙道:“苏姑娘,您千万别进去,诶――怎么就进去了呢?” 苏阮毫不迟疑的跑进灵堂。 没有想象中超出常理的景象,灵堂之内非常的平和。 四位高僧依旧呈四个角围拢在棺木的四周,他们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保持着如旧的姿势转动佛珠念经。 没有看到宋瑾……苏阮快速的心跳沉下去了些,目光,落在厅中的棺木上。 “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正是从棺木中发出! 难怪外头的人吓的半死,原来是这个已经盖棺了十日的棺木发声了! 苏阮的眼睛扑闪了一下,踱步到棺木前,伸手,触上棺盖。 棺盖也在微微的颤动着,手放在上面,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里面传出来的震动,像是棺木里有个东西想要急切的破门而出。 此情此景,的确是骇人……但是苏阮并不害怕,只温柔的轻声唤道:“阿瑾?” 听到少女迷蒙的声音,右手侧的和尚停止佛珠转动,睁眼,有些意外的望向苏阮。 从敲门声发出开始,所有人都惊的连滚带爬的往外逃,这少女毫无畏惧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意外。 和尚道:“施主,请不要惊扰了‘他’。” “惊扰?”苏阮低声,“难道不是因为他心中不甘吗?为何会如此?” 和尚双手合十:“他不过是有些怨气、执念太深罢了。” “怨气?执念?”苏阮不解。这个和尚,到底在说什么?“请大师明示。” 和尚意味深长道:“有人怨气太深,才会造成这一幕,不必大惊小怪。” 怨气太深?是说死去的宋瑾怨气太深,所以想要从里面跳出来平复这口怨气? 不对,若当真是死去的宋瑾想要复生,这种有违天道的事情大师们怎会会坐视不理?看大师们的表现,都像是心知肚明里面是怎么一回事般。听说这次的大师们都是平王妃请来的,原与宋瑾也有不少交情…… 他们的意思是,这是,生者的怨气,对吗? 苏阮脑中灵光一闪,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我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施主聪慧。”和尚双手合十,复又开始转动念珠,不再理会她。 门外的脚步声这时也匆匆忙忙的追了上来。 苏阮已经完全了然这是怎样的局面了,当下便心生一计,突然喝道:“不要进来!” 脚步声齐刷刷的停住。 过了片刻,平王的声音传了进来:“苏阮,你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 苏阮道:“他刚刚醒了,我正在试图让他再睡下去,你们不要进来惊扰他,免得他发狂。” “……醒了?”宋离的声音有微弱的战栗,“你说五弟醒了?” 他一向沉稳,现在连声音都抖起来,可见心理防线已经快逼溃了。 今日先是控诉苏阮未果,又是华菱以死明志,再加上现在的宋瑾诈尸,重重矛盾都指向他杀了宋瑾。 虽然这事儿也不算是个多大的秘密,但是心知肚明和众人皆知还是两回事! 更别说外面还有皇城司虎视眈眈…… 苏阮见他如此惧怕,心中发笑,嘴上却用极其凝重的声音喝道:“离世子!” 宋离被她一喝,头皮发麻:“何事。” 苏阮道:“阿瑾说要跟世子叙叙旧、也算算账。” 众人大惊。 宋离脸色发白,恼怒:“算账?呵呵,我和他有什么账要算的?” 苏阮沉声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让他别找你,做贼心虚的人难免被吓到,若是吓死了,这平王府以后交给谁呢?” “你在胡说什么?”宋离听她越说越离谱,拔脚就冲进灵堂,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是! 眼看着宋离第一个冲进去,其他人也顿时蜂拥而入。 并没有看见宋瑾,可是却是比宋瑾还要更恐怖的东西,在棺木里发出的敲门之声,把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声音?!” 宋离没想到当真会发生这种事,腿一软,软趴趴的往地上倒去。 平王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他,强令他站稳:“拿点出息出来!” 宋离勉力站稳,额上的冷汗已经是爬满了脸,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苏阮:“你在那做什么?” 苏阮还是笃定的立在棺木边,一只手搭在棺木上,看起来,画面有些诡异。 苏阮从容不迫道:“在你们进来之前,我和四位大师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关回去了,他还想出来,我只能压着他啊。” 这种笑死人的说法竟把宋离吓得全身发抖,看样子,他已经完全相信宋瑾死而复生之事了。 苏阮一点一点攻下他的心理防线:“离世子,您是不是应该给阿瑾一个交代,好让他平息?否则,我也总不能这样一直压着他吧。” “胡说……”宋离的双目死死的瞪着棺木,好像恨不得穿透棺木,看看内里是什么情况。 可惜棺木厚重,无论是谁也窥见不到内里的情形。 苏阮见他还在死鸭子嘴硬,故作姿态的就要放手:“既然离世子还是不愿意说,我只能放开手了。若他跳出来,大家都各自保命往边上躲开吧,啊,老王爷,请您躲远些,您年事已高,等会逃命起来恐怕没人顾得上您。” 老王爷一直被众人搀扶着站在人群后方,今日目睹种种一切,他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的审视着苏阮,到这时才张开了嘴:“你这丫头,玩弄人心很有一套啊,不错,不错。” 老王爷虽然已经没有实权了,但是威望和地位也还摆在那,而且他和皇上是生死之交,人人敬重。 苏阮上一世和老王爷接触过,很清楚老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王爷非常聪明,有一双慧眼,正是因为他几十年的努力,才有了平王府今日的地位。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的疼爱宋瑾!既然他已经开了金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苏阮道:“老王爷,民女并非刻意冲撞您,不过您的孙儿死的冤枉,您既然来了,为何还一言不发?” “丫头,你果然是替我孙儿鸣不平的吗?”老王爷的声音苍老而有力,含笑望着苏阮。 苏阮笃定道:“只是想要个公道。” “公道?呵呵,老头子我已经多年不过问府上的事务,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公道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意了。别说闹鬼,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吓不倒老头我!”老王爷道,“不过,今天出来的确也有不少的收获。没想到我宋家以武出身,当年征战沙场叱咤风云,如今到了这一辈,区区一个闹鬼,就把你们吓得心惊肉跳!” 苏阮噗嗤一笑。老王爷不关心这些晚辈的纷争,他关心的,是他们的表现丢了宋家的颜面。 老王爷一脸嫌弃的看着宋离:“阿离,你好歹是我平王府的下一任继承人,至于为这种小事吓得腿脚发软吗?!” 宋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若是别人闹鬼他当然不怕,可是这是宋瑾,因他而死的宋瑾! 老王爷道:“虽然我也不想插手府上的任何事,但是阿瑾毕竟是我的孙子,既然老头子我现在站在这里,阿瑾的死因,我也想要听个清楚明白!阿离,你也就别再兢兢战战、哆哆嗦嗦了,男子汉大丈夫,爷爷从小就告诫你凡事要敢作敢当,男人要有担当才能成大事!哪怕真的是你杀了阿瑾,我相信你父亲、还有在场的宋家人也都能理解你!是他,自己不知收敛,羽翼过丰,又斗不过自己的哥哥,怨得了谁?” 老王爷这话,就是将宋瑾之死盖棺定论,把责任压到了宋离头上。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大厅突然之间变得一片死寂,连那棺木中的敲门声何时停了下来,也没有人注意到。 所有人都看着宋离,或者探寻,或者怀疑,或者恐惧……宋离似乎要被这些眼神逼疯了,转头对着棺木咆哮道:“让他出来啊,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鬼!宋瑾,已经输了,就安安心心去投胎转世,这世道已经不属于你了!甭管你是怎么死的,你都是输在我手里,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的道理你不懂吗?来啊,跳出来啊!” 平王妃惊诧:“离儿!……是你害了阿瑾!”她从人群里扑了出来,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你……你们兄弟的感情不是一向很好?我还当你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下的了手害你弟弟?” “滚开!”宋离粗暴的甩掉母亲的手,径直将她摔翻在地,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母亲,“我害他?害他的分明是你吧?若不是你一向偏心他,我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大意见?” “阿离!”平王低喝,“住嘴!够了!” 父亲的声音总算让宋离冷静了些,他愤怒的背过身,袖手一抖,显然是豁出去了:“苏阮,既然你一心要替宋瑾伸冤,就让他来啊,就算他再复生一万次,我也能再杀他一万次!” “呵,他是不会出来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复生。”苏阮微微一笑,放下抚着棺木的手,“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大师们说,这只是一种偶尔会发生的正常现象,至于原因嘛,还难以解释。” “什么?” “就算是活人,也不能十天不吃不喝呀。”苏阮笑眯眯,“不过,能勾出离世子您的心里话,也算不错了。” “你――竟敢讹诈我!――”宋离大怒,“来人!” “的确是有人来了。”苏阮指了指他身后,“皇城司的人,是你派来的吧?” 宋离回头,大惊:“……” 一队列皇城司的人已经将门外堵了起来,这,正是他原本叫来缉捕苏阮的。而且,他还特地和府门前的守卫嘱托过,只要他们来了,就放行,就是想出其不意的把苏阮抓起来,这可好,刚好捉拿他自己。 皇城司领军道:“刚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离世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真正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宋离脸色铁青。 平王蹙眉,道:“阿离,你跟他们走一趟便是,晚上就回来了。” 有了父亲这句话,宋离也安心了,他回头看着苏阮,凶恶道:“苏阮,你真以为你能替宋瑾伸冤吗?等着吧,我会毫发无伤的回来,而宋瑾,还是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这,就是既定的结局,人死不能复生,我还是赢者。” 苏阮依依笑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者,你现在说这种话,只显得自己心虚而已。” 宋离道:“那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吧,是我,还是你!” 苏阮从容自若:“拭目以待。” 宋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这才有人发现棺木中的声音不知不觉消失了。 平王妃磕磕碰碰的跑到棺木前,喃喃:“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瑾吗?” 苏阮侧目望着平王妃,这个女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但也同样,无论哪一世,她都把宋瑾视作最疼爱的儿子。苏阮忽然有些同情起宋离来,好歹也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就这么不讨喜呢?宋离被官府带走,平王妃看也不看一眼,反而只顾着在棺木里的宋瑾。 苏阮道:“王妃想要揭开棺盖看一眼吗?” “不……不必了,让他安心的离去吧……”平王妃喃喃。 “苏丫头。”老王爷突然发了声,“随我来一趟。” 苏阮应了声,立马向老王爷走去,路过平王身边,看见平王满脸愤恨,微微一笑,从容走过。 “他没死吧?”老王爷带着苏阮独自沿着湖泊前行。 “我不知道。”苏阮摇头,低声,“棺木之中的事情是谁办的,还没有定论。” “果真不知道?”老王爷停下脚步,“你在骗老头子?” “没有,老王爷。”苏阮笑了一笑,“我只不过看过比较多的书,对棺木中发声的事情也看过一些而已。” “哦?” “古书有记载,南疆苗族有一些巫蛊之术,将幼小的蛊虫寄养在死人的肉身之中,待一段时日蛊虫慢慢长大、产卵,施术者便能操纵蛊虫的行动,以此来操纵死者的行动,所谓的赶尸便是如此。” 老王爷道:“小小丫头,倒是读过不少书。” “阿瑾的棺中闹鬼之事,很有可能也是这样,因为我听着那敲门声虽然规律,但过于机械平稳,不像是人手有意识敲打发出的声音。若棺木里的那具身体被种了蛊,背后就肯定有一个人在暗中行动,这个人是谁,我的确不清楚。”苏阮轻声。 会是宋瑾吗?当日她伤心过度,宋瑾的尸体上又伤很累累,她也没有仔细检查过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宋瑾。 她知道有些非常出众的易容术,可以把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变成另一个人。 若棺木中的人并不是宋瑾,那么真正的宋瑾,现在在哪里?诈尸之事,与她用黄鳝血制造的闹鬼之事时间点缝合的天衣无缝,也就是说,他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吗? 老王爷看着苏阮低眸沉思的模样,忽的朗朗笑了起来:“阿瑾好福气啊,有你这么聪明又一心想着他的红颜。” “老爷子不要误会。”苏阮抬起脸,“暮郡主才是一心为他着想的人。我只是作为朋友,尽微薄之力,为他说些话罢了。” “哦?”老王爷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不像……” 苏阮方要辩解,老王爷又接着道:“想看事情的落幕吗?继续在这里住下来吧,我会与平王打好招呼的,没人会赶你走。” “老爷子不怪我把宋家搅和的乌烟瘴气吗?竟还让我留下来……” 苏阮调笑道。倒不是她真的还想留在平王府,而是这件事情闹的这么大,她现在回苏府,只会把灾难也带回去而已。事情是她惹下来的,她既然敢为宋瑾出头,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这事儿没解决,她肯定不能回去。 “把宋家搅和的乌烟瘴气的是那群不肖子孙。我年纪是大了,可还没糊涂。”老王爷哼了一声,“小丫头,你是想等阿瑾回来,第一时间见到他吧,哈哈哈。” 苏阮道:“为老不尊。” “竟还敢说我?”老王爷啪的在苏阮头上敲了一下,“鬼丫头,走,带你吃荤去!” 苏阮在平王府住的这几日都跟着吃素,的确是嘴里都快都淡出鸟儿来了,有人请吃,还不赶紧就走。 到老王爷的住处,心满意足的吃一顿佳宴,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才与老王爷作别,回了原本的住处。 晚间,宋离回来平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苏阮的住处找麻烦。 苏阮正悠然自得的看着书、品着茶,一片宁和的景象。 “哈,你竟还敢留在我家中!”宋离撇退侍从,独自进苏阮的房间,气的头上冒烟。 虽然有平王打过招呼,他在皇城司还是略迟了些苦头,更让他恼火的是皇城司内那些小官嚣张跋扈的态度,完全不把他堂堂平王世子放在眼里。这也难怪,皇城司直接隶属于皇族,内里的小官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惯来是颐指气使的,几个王府压根就不在意。 苏阮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抬头望着宋离:“呀,离世子,您回来了。是平王让我继续留在府上小住。” 宋离冷笑道:“哦?是我父王的意思?” 苏阮道:“是啊,还真抱歉,暂时,您还得每日看见我这张讨厌的脸。” 宋离的脸色沉了几分,为什么苏阮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父王还要将她留在府上,而且,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的心中生出几许对父亲的怨愤,阴沉沉道:“苏姑娘倾城国色,任何男人都不会觉得讨厌的。不过现在,得劳烦苏姑娘跟我走一趟了。” 苏阮收起笑容:“离世子是打算把我灭口?” “我可没这个胆量。”宋离粗暴的拽住她的手腕,“走!” “放开我,与你走便是,你还怕我不走?若我大叫出声,你恐怕也难以收拾。”苏阮冷然道。 宋离沉默了会,松开手,道;“别给我使花招。” 苏阮道:“你胆子可真够小的,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能使什么花招?”手却偷偷的取下腰间的兔形玉佩,让玉佩靠着自己的裙摆悄悄的滑下去,落到地上之后,她再用脚把玉佩踢到橱柜下面。 她站起身:“走吧。” …… 苏阮被蒙上了眼,由宋离的下属押解着,推推搡搡的踩着夜路出了平王府。 起初她还能判断自己在什么位置,随着押上马车,马车行走起来,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到这时苏阮才有了些许的担忧,恐怕宋离也察觉了宋瑾之事蹊跷,把自己关起来,是想以此要挟宋瑾出现吗? 宋瑾,你可千万不要落套啊…… 马车行了许久之后,听见了水声。她被带下马车,踩着柔软的泥土走着,听着水声,感受着清凉的夜风,她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河边或者湖边…… 帝都内有三条河流穿过,大大小小的湖泊有十几个,仅凭这一点,根本无法判断身在何处。 朦胧中踩上了一块摇摇晃晃的木板,她的身子歪歪扭扭险些掉下去,被人一把扶住,喝道:“淹死了可不怪我们!” 苏阮站稳了,被推搡着塞入某个封闭的地方,四周的风一下子小了下去。 她被关起来了。 宋离冷笑道:“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呆着,这次你害我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但,也会将你物尽其用。” 苏阮嘴里塞着破布,发不出声。 宋离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苏阮眼睛上的布还没有取下来,手也被绳索捆着负在身后,完全是被动的局面了。 她贴着木板躺着,听着身下潺潺的流水之声,水拍打着木板,如果猜得不错,她应该是被锁进了某只船的夹板底下。 秋娘她们也不见了踪迹,恐怕也被宋离的人给关起来了。 呼……既然子,则安之,没法子了,睡大觉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饿醒了,虽然中午吃了一顿饱的,也架不住饿这么久啊。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这么想着,又迷迷蒙蒙的睡了去。 她睡下不久,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狭小的储物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窥见他身形高大、身手极其敏捷。他循着黑暗中的女人香来到苏阮的身边,伏下身,摸索到她的面容,微微一叹。 苏阮放入睡不久,朦朦胧胧似乎感觉到脸颊一热,像是被人给吻了,惊慌的睁开眼。 可她的眼睛还是被蒙起来的,却什么也看不到,也发不出声,只能模糊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嘴里的东西马上被扯了出来,一口热汤第一时间送进了嘴里。 她饿的发昏,又渴的要命,什么也来不及问,张口就吃,一直到她饱的再也吃不下才喘口气。 她有了些力气,鼻子动了动,奈何这地方异味过大,也无法判断身前的人是谁。 “阿宸?”她第一反应是墨宸。 她当时在房间里留了块玉佩,就是为了等墨宸来找她。 她失踪,墨宸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留给玉佩,就是给他作为线索。 以他的能力,找到她应该不成问题。她唯一担心的是,这次惹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要跟她生气才好。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慢慢地叹了口气。 苏阮从这声叹息里察觉到了一些细节:“……阿瑾?是你吗?你真的没死?” 对方仍旧没有回答。 苏阮似乎感觉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是怎样热切的注目着自己,那样灼热的目光,都让她全身不安起来。 不,不是墨宸,也不是宋瑾…… 她往后躲了躲,低声:“你……是谁?想做什么?” 脸颊一热,是一只宽大而细腻的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 苏阮紧张的全身僵硬,小小的储物间里寂然无声,唯有两颗心噗通、噗通的跳跃。 那人抚了她的脸很久,终于是依依不舍的放开手,转身收拾碗筷。 “你要走了吗?” 门板吱嘎一声响,又关上了。 “就不能把我的手解开吗?”苏阮气的用身子撞甲板,气喘吁吁,“喂!别走啊!” 090 挑拨离间,王妃悔悟 苏阮被锢在船里,每日都会有个沉默的男人来送吃食,如此过了三四日之后,宋离来了。 他似乎有很大的怒火,脚踩在船板上沉沉如山,震的这只船不断的摇摇曳曳。 吱嘎一声,储物间的大门打开,明亮的光线射了进来。 在这里几日,苏阮已经被送开了手脚,但是眼睛始终还是被紧紧捆着,看不见人。 宋离走进储物间,就撇退了下人,也不做声,只用一双冷沉沉的目光盯着苏阮,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杀意。 苏阮察觉到空气里那一丝不安定的意味,道:“怎么,利用我诱祸宋瑾不成,想杀我灭口?” 宋离冷声道:“是我高看了你的在他心里的位置,呵呵,还以为他有多在乎你,原来也是不管你死活的东西!”他踱步到苏阮的身前,弯下腰抓起苏阮的下巴,看见她唇角讥讽的笑意,恶狠狠道,“别得意!他不在乎,自然有别人在乎,就算要挟不到宋瑾,苏家还有个愿意为你死去活来的男人呢,不是么。” 其实他心里憋屈得很。 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将苏阮关在这里,是为了诱使很有可能并没有死的宋瑾上钩。 但是他却没有能直接联系宋瑾的办法。 如何让宋瑾知道苏阮在他这儿是个很大的问题。 而且他,也不能表露的太明显,毕竟这些事,是瞒着所有人的。 所以,这几日他一面守株待兔,一面又想将这个消息送出去,还得防着其他人,苦心积虑折腾了好几日,却什么也没有收获到,心情烦躁到了极点。这次到这里来,他真的想一刀把苏阮结果,可是看到这张脸,又心生一计――上回在避暑山庄的林林总总可都没逃出他的眼睛,墨宸对苏阮满满的爱意溢于言表,勾不到宋瑾,能拿她来要挟墨宸也不错! 听到提起墨宸,苏阮的心一沉,手心沁出了汗水,薄唇也微微一抿,但很快就轻松的笑了起来:“你在做梦吧?你不知道我宸哥哥现在是礼王的人了么,你拿我要挟他,哈哈哈,只怕你要挟不成,惹恼礼王,介时礼王和宋瑾一起围攻你,你会死的连渣子都不剩!” 近段时日墨宸和礼王府交往甚密,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得到了礼王的赏识,想要动他,都得先掂量掂量。 苏阮的话多多少少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宋离沉默,没有作声,只是握着她下巴的手移到了脖子的位置,发力。 “呃……” 脖子被一分分收紧,苏阮喘不上气,脸颊通红,却不挣扎,也不呼救。 宋离冷冷的看着她,眼见她就要断了气,突然松手。 苏阮被摔到地上,大口喘气,不住咳嗽。 “你,不怕死吗?”他好似有了些兴致。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苏阮捂着胸口,喘着气道,“我在平王府失踪,若我死了,责任就得平王府担,我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但是我宸哥哥绝对不会放过平王府……我相信,以世子爷的脑袋,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宋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垂死在地的少女,即便自己的性命任人拿捏,她的身上好似也不会显露出任何卑微和哀求,那是一种早已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从容,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一向风流的宋瑾会对她如此特别了。 “其实,你想要稳胜这一局的关键根本就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苏阮慢慢抚平了气息,“世子,你心里明白的吧,能否坐稳世子之位,关键不在宋瑾,更不在我,而在于平王爷。” 苏阮顿了顿。 宋离不语,无声的默认。 苏阮继续道:“阿瑾之所以能壮大到今天这般与你并驾齐驱的程度,说到底还不是平王看重么?他的母亲是妾,他是庶出,府上其他的庶子是什么样的教养、什么样的地位?唯有他能获得今天这般程度的荣耀,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平王赏赐给他的。平王把手里的东西赏赐给他,至于羽翼丰满不可收拾的时候,再下手结果他,你以为,平王当真只是为了扶持你这个世子的位置才做这些决定的吗?” 宋离忽道:“呵,你与我这些?你一介女流,又不是我平王府人,你知道多少细枝末节,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苏阮道:“世子当然可以不信我的话,我只问世子一句,平王府的虎印是否不在你手中?” 宋离的脸色忽然冷了几分,平王府的虎印自然是平王府主人的象征,按照规矩,一直都是平王拿持,等到世子弱冠之后,交由世子来打理。他今年已近三十,早过了弱冠之年,但这虎印,却一直还在父亲手里。他也三番四次旁敲侧击的问过父亲要虎印,但父亲都以他根基不稳、年纪太轻为由拒绝了,一来二去,他也没再想那件事。毕竟,平王府的大权还是有一大半落在他手里的,区区一个虎印,也不能真的代表什么。 “你想用虎印来挑拨我们父子关系吗?”宋离讥讽道,“别把自己当万事通了,苏阮!” “我自然没把自己当万事通,否则也不用沦落到这里任凭你处置的地步了。”苏阮从容道,“但是那个虎印的事情,我确实略知一二。那枚虎印,你父王没有交给你对吧,你以为它还在你父王手里把持的,打算等合适的机会再给你吗?别做梦了,他早已把虎印交给了自己的亲信!” 宋离对她的话语回以冷笑,这么隐秘的事情,连他都不知道,苏阮又是哪来的胡话? 苏阮大声:“叫熊杰!” 宋离心口一跳,突然弯腰拽住她的衣领:“你怎会知道?!” 熊杰是父亲的亲信,他的身份有些特别,在父亲身边做事的名字是熊毅,熊杰,是他的真名,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苏阮能一口叫出熊杰这个真名,绝对是知道一些事情! 苏阮怎会不知?当初平王落败,亲信全部也交给了宋瑾。其中叫熊毅的,真名熊杰,乃是平王最信任的亲信,甚至持有平王的虎印。宋瑾拿到虎印之时,还曾感觉他们几个儿子都不如一个亲信,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其实不是他们不如亲信,而是平王在实行‘分权’的策略,他和宋离、熊杰都各自持有一部分,以维持他的地位和家族稳定! 宋瑾能想穿这一点,宋离却未必能。他的声音激动到极点:“快点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阮道:“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所知的一切信息都是阿瑾告诉我的,他也知道!平王把虎印交给熊杰,甚至也告诉了阿瑾,唯独没有通知你这个世子,是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你。现在你对他还是言听计从,他尚且会借用你的手来除去自己的亲儿子,若有一日你稍许的忤逆了他的意思,你的下场就会跟阿瑾一样。据我所知,你们平王府的子嗣可不少,听话的就更多了,无论是谁,保的平王接下来二十年安枕无忧总不是问题。” 苏阮一句一句都点着宋离的死穴。 千辛万苦才得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又排除了最强大的对手宋瑾,怎能在这个时候功败垂成?! 若自己所做的一切,到时候都成为了别人的嫁衣…… 宋离的呼吸变得厚重而缓慢,他松开了苏阮的衣领,道:“我现在就去问清楚情况,若你有半句虚言,我就马上把你沉到水底去。” 苏阮低笑道:“祝你好运。” 上回在避暑山庄,宋离和平王的夜谈,每一个字她都记在脑海里。 平王和宋离之间就与侯门中的任何一对父子一般,互相猜忌又互相利用,更别说现在是宋瑾可能没死、也可能死了的关口上,他们俩的关系更加敏感。在这个时候,她吹的这把星星之火也有可能形成燎原之势! …… 宋离没有直接去找平王问个清楚明白,而是非常谨慎的绕了个圈子找到熊毅。 熊毅在朝的官职是尚书令,一个闲散的文官,其人博览群书,脑瓜子很好,一直都是平王的军师。 熊毅客客气气:“参见世子。” 宋离装作很着急:“诶诶,别客套了,熊大人,你快点把虎印拿给我!我急用!” 熊毅一愣:“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宋离急得跺脚道:“听不懂?父王让我派兵往南部支援,你不将虎印给我,我怎么去?” “平王?”熊毅仔细的思肘了一会,谨慎道,“世子,此事需要王爷的亲笔手函我才能做交出,还请世子见谅。” 果真是在他这?宋离感觉像是一桶凉水从头上浇灌到了脚底,整颗心都冷了。 熊毅见他不说话,笑道:“世子莫不是想调派些兵力充场面,出去玩耍?” 宋离僵硬的点了点头:“逃不过您的眼睛。” “世子一向沉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熊毅摇头,“军机大事,不可儿戏,世子请回吧。” 宋离在返回平王府的一路上,脑子里都昏昏沉沉的。 他是平王唯一的嫡子,从生下来就是既定的世子,这么多年为宋家尽心尽力,比起廉世子、祁世子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倍,为了宋家,他的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有外人的,也有家人的,然而时至今日,却忽然发现手中拥有的一切,都是握不住的。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疼爱庶子却远胜于他;明明是亲生父亲,对他从来却只是利用。 连唯一的世子之位,都是父亲随时可以收回的东西。 想要握住这唯一的荣耀,就只有用自己的手,再度挥剑刺向自己的亲人―― 这一次,绝不会再失手,绝对要让全天下人都看看,我宋离是如何,位及尊荣! …… “礼王爷,深夜拜访,多谢您同意面见。”宋离在客位坐下,奉上一个礼盒。 礼王让随从收了,又将其他人都遣退,道:“世侄啊,的确是夜深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本王也要睡了。” 宋离听不出他这样的语气究竟是真的想听,还只是敷衍,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诚恳而客气道:“平王府近日接连发生的事情想必您已经一清二楚,侄儿在此也就不累述了。侄儿这次前来,是希望您能一把手,待他日我坐上平王之位,父王不答应您的事情,我通通可以答应。” 他虽未直言要做何事,但是礼王立即就心领神会了,但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平王这人的确难缠,尤其是近几年礼王府的势头壮大,平王就在各处给礼王府使小辫子,否则外间也不会都传言这两家的关系恶劣了。这次去避暑山庄原是想和解两家的关系,结果也没能达成。现在御景廉虽然是活蹦乱跳了,但是宋瑾的生死又成了迷,仿佛他的儿子是白白伤了一般,不出这口恶气,礼王难消心头恨啊。 宋离脸色发紧,双眸锐利如刀:“王爷的顾虑我都知道,我能答应王爷,只要王爷出手帮晚辈一回,晚辈绝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将宋瑾的尸身交给您――不是棺木里那具!” 礼王道:“你比你父王识趣的多,不过,本王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个。” “其他方面,我们也可以慢慢详谈。以后我们两府紧密连接,我平王府以礼王府为尊,也不是不可能。”宋离已经不惜舔跪来请求礼王的帮助了。他手下也有人,可是这等灭绝人伦的大事,怎么敢叫亲近的人动手?! 礼王道:“……呵,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本王想问的,只是苏阮那丫头而已。” 宋离愕然抬头,他只晓得墨宸很在意苏阮,却没想到平王也会问苏阮的事情,而且语气还非常关切。 他当下心中一喜,这岂不是又多了个筹码!把那女人藏起来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宋离道:“苏阮在我手里。” 礼王道:“这本王当然知道,不过苏阮那孩子和本王也算有些缘分,为了表示你的诚心,先把她送回来再说吧!” 宋离和礼王谈判本就是空手套白狼,如今手里还有了苏阮这个筹码,怎会轻易撒手,故意道:“啊,真不巧,我前段时日把苏阮送去了外地,若要接回来,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礼王的眸中露出些异样,他有点厌恶的审视着宋离,但总是什么也没说。 宋离显然是要将苏阮拿捏做把柄,再说下去也没有作用。 礼王道:“你且回去吧!决定如何,明日我再告诉你,今晚我要好好想想。” 宋离心中暗喜,起身作别了离开。 宋离方走,礼王又低头看向手下的白玉棋盘:“到你走了。” 墨宸从暗处走出,盯着平王:“王爷要帮忙吗?” 他穿了一袭质地上好的软绸淡青色长袍,用金丝纹着精美的墨竹的图案,清雅淡然,飘然似仙。 骨节分明的手中握一把玉折股扇,俨然是玉面书生的模样,却又因腰上的黑色描金盘蛟腰带而展现出几许贵气。 “我肯定不帮,宋离哪来的心思,竟想要本王插手他和他父亲的事情,真把自己当跟蒜了,一个连世子之位都坐不稳的废物,我为什么要帮他。”礼王对宋离满脸的不屑。 诈尸那件事情早就在帝都传遍了,如今宋离差不多就等于孬种的代名词,哪个不唾弃这胆小鬼? 墨宸踱步到他对面坐下,拿起一枚棋子,走了一步。 礼王道,“你要出手?” “我没法不出手。”墨宸回道。 “你这小子,榆木脑壳!”礼王严肃的教育,“男子汉大丈夫,要以仕途和国为重,你手中在做的事情,不比她的事情要紧一万分?若你淌这趟混水,把自己给赔了进去,岂不是所有的苦心积虑都白费?这次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平王府的内政,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墨宸道:“多谢王爷教诲。” 礼王失笑:“多谢教诲的意思,是还是要去吗?” 墨宸爽朗的笑了起来,笑容像阳光一般明媚:“王爷,我只是去把阿阮带回来,不会介入宋家的事情。” “既然去了,想不介入可就难了……”礼王心思一动,他一直想将墨宸引入礼王府,奈何他的身份尴尬,又没有对礼王府做出突出贡献,也没有机会。如若墨宸能在宋家的事情上出一份力,到时候也能作为资本在礼王府立威信。 这么一想,礼王也觉得此事可行:“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勉强,我只告诫你一句,此事非同小可,关键时刻,保命为主,且不可逞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墨宸撩起美丽的眼睛扫了平王一眼,平王如此嘱托,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会介入其中? ……难道前段时日截获到的消息是真的? 礼王道:“你是个深情的孩子,那姑娘能得你看重庇护,实在是好运。” 墨宸微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过往之时,她开心也好、痛苦也罢,我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现在能为她尽微薄之力做一些事,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从礼王处出来,墨宸步行在夜路之中,拂去之前的轻松之色,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当初宋瑾一‘死’,他就已经料想过她会介入此事。 以她的性格,宋离既然害死了宋瑾,她绝不会让他安享平王之位,果然,她把平王府搅的天翻地覆,直接致使了宋离的世子之位不保。 他不知道她对宋瑾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宋瑾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既然是她看重的人,他就会拿出全力来帮、来救。 但是……这一次…… …… 一望无际的汨罗江上,夜风习习,明月如镜,碧透的江水在月光的照耀下灵光熠熠,美不胜收。 一艘巨大的三层楼画舫在江面上以缓慢的速度往前行进。 画舫中各个客房里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像是这夜空中的指路灯。 “龙舟节改到画舫上进行,确实还挺有意思。” 船舱里面热闹不休,一向喜欢热闹的平王妃却独自来到了船舱之外,凭栏倚靠,眺望着远处的江面。 侍女水彤俏笑道:“离世子很有心呢!近段时间府上出了那么多事,气氛都好沉默,所以离世子才特意包了这么大的画舫,就想让主子们出来聚一聚,开心开心,也就忘掉不愉快的事儿了。” 所谓不愉快的事儿,当然是宋瑾之事。诈尸的事情发生之后,次日宋离就安排将宋瑾下葬,彻底从平王府抹去了此人。 稍微提起一星半点,平王妃就露出了伤感的表情。 水彤道:“王妃,又想瑾公子了?诶,公子过世也这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 “不,阿瑾的事情,我已经能接受了,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离。”珠翠满身的平王妃叹气连连,“许是因为阿瑾年幼,又会讨人欢心,我总是疼爱阿瑾比他多得多。我想着,他是兄长,而且又坐着世子的位置,又娶妻生子了,一生也算平稳无忧吧,就把注意力就放在阿瑾身上,却忘了他也是我的孩子,不管是多大的孩子,只要上头还有娘,都希望娘能鼓励自己、肯定自己、管住自己、疼爱自己,因为母亲是世上和孩子最亲的人啊!直到那天离儿在阿瑾的灵堂里对我说那些话,我才觉得自己亏欠他。近日我频频对他示好,他也不予理睬,我想他骨子里定是恨透了我……” 水彤道:“王妃您也别这么想,世子爷大抵是一时气急,毕竟您还是他的生母呀。” “算是因果报应吧。”平王妃红了眼眶,“我待纪晴明不好,这几年没少故意揪她的辫子,给她难堪,就想树立我这个婆婆的威严,估计纪晴明这段时间也没少在阿离耳边煽风点火。原本就紧张的母子关系,被她挑来挑去,就更加危险了,诶,我现在是真后悔啊,我为什么要对媳妇儿这么苛刻?” ------题外话------ 恢复早上9点更新,利用小长假把更新时间倒一倒,嘿嘿~ 感谢陈淑纹的月票评价票 091 局中局,地狱里的修罗 除了在外心烦的平王妃,宋家的其他女眷们都在船舱里一边吃些零嘴儿,一边欢快的闲聊。 这段时间受宋瑾的丧事影响,宋家人不光吃斋吃的嘴上快淡出鸟儿了,连衣服也快素成白布了。难得出门旅行,众人纷纷换上衣着艳丽的华服,满头的珠翠又摇摇曳曳的挂了上去,一群女人围坐在一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唯有宋瑾的家眷暮郡主仍旧是素衣裹身,头发上也光溜溜的没有一星挂饰,格外显眼。 她原是活泼好动的人,自从宋瑾死后变得沉默异常,看着这一切叽叽喳喳的女人,心中生出愤恨:即便已经下葬,宋瑾过世也不足一月,整个平王府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恢复了欣欣繁荣的模样!就算是普通人家亲人过世也至少要挂白一个月,宋家堂堂王府竟然如此草率对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表露的如此明显。 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会怎么想?!所谓的亲人,如此迅速的遗忘了他…… 纪晴明吧唧、吧唧的嗑瓜子,随口吐在暮郡主的脚背上。 暮郡主淡青色的鞋子沾染她的口水和瓜子,一脸嫌恶的抖了抖脚把瓜子踢掉。 在平王府这么久,她对纪晴明的忍受已经变成了习惯。哪怕纪晴明唾一口在她脸上,她大概也能不动声色的擦掉。 抖掉之后心中禁不住还是有些怒火,便起身来,打算去船外避一避。 纪晴明哈哈大笑:“暮郡主,你还想去哪儿去?这辈子,你都得在平王府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喽!” 暮郡主停了脚步,回头冷冷的扫她一眼:“谁要仰人鼻息,谁要不得好死,还说不定呢。” 说完就甩脸走了。 纪晴明一听,火起来了,不依不饶的追在她后头骂:“将来谁会不知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夫君一定是不得好死的人中的一个!” 其他女眷听她说的露骨,谁也不接话。宋瑾惯来在家中的讨人喜欢,如今人已经死了,其他人也不会在背后饶舌说他,但是同时顾忌着世子和世子妃的颜面,也不会替他说话就是,纪晴明骂咧,她们就当没听见,默默听着。 暮郡主的背影已经消失很久了,又没有其他人搭腔,纪晴明骂骂咧咧没意思,渐渐也就不骂了,端起茶杯喝水润嗓子。 六女儿宋萱这才转开了话题,道:“听世子哥哥说,今晚上哥哥和父王要举行龙舟赛哩。” “真的吗?”众人的目光立即往楼下投去。 传统的龙舟赛事在云岚国有近千年的历史,为此,朝廷还特地拟定龙舟节,供百姓玩乐。 龙舟节,百姓们会其他泛舟在海面上晃荡比赛速度和技巧,刺激的很。 为了安全起见,比赛多从海面改成江面、河面,但是群众的热情没有消退,还是有许多的人热爱这项运动。 宋离包的这艘大局画舫,最外层有一扇可以打开的门。 从门口伸出去一架梯子,落在水中。人沿着梯子爬出去,就能直接踩到河面。 现在的河面上停泊着十几只两至三米长的小舟,每只小舟都涂了颜色艳丽的漆,在夜色中非常醒目。 小舟是最原始的那种设计,简陋得很,一块破木板,四方被围起,做成龙头的模样。船舱里左右有两个船桨,还有一只照着防风罩的油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他人。泛舟的人就可以坐在小舟中央的木板上,两只手摇动船桨来泛舟。 男人们齐聚在画舫的出口处,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尤其是年轻一辈,满脸亢奋。 除去泛舟这项运动刺激的因素外,平王的参与也让众人更有兴致。若表现的好,很有可能得平王的赏识,那么将来,就不可限量啊。 宋离兴奋的搓手:“父王,您一会不要放水,孩儿一定会超过您!” 平王有条不紊的活动手脚,只看了宋离一眼,不语。 众人依次从梯子爬下去,每人坐一条小舟,所有的小舟全部坐满,各自把小舟散开。 散开之后众人也没有急着划船,都静默的呆着等平王发话。 在比赛前,一般都要宣布等会的奖励之类的东西,鼓鼓士气,暖暖场子,这是惯来的规矩。 但是平王却只是沉默的坐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等着要划船了。 平王不说话,也只有宋离开口:“好多年没有和父王一起赛龙舟,相信诸位也和我一样吧!所以,今晚还请各位兄弟好好表现,能抢到第一名,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众人兴致昂扬:“是!” 宋离一声令下:“预备,开始——” 数十只小舟点着莹莹的光火,在夜色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漾起层层水波,平静中,却藏匿着水中巨大的波澜,随时,将要喷发。 “快快快!” “赶紧赶紧……” 众人你追我赶,摇摇晃晃,好不热闹。 “王爷和世子划的好快啊……”有人抬手做猴子的样子四处观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深色的黑水之中,哪里还能瞧见那两个人的踪影。 …… 平王和宋离都是赛龙舟的好手,两人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你追我赶,很快把所有人甩在身后。 平王起先在在最前,但毕竟年纪大,划久之后双手就会疲软,渐渐被宋离追上。 他是牟足了劲往前划,宋离却是优哉游哉的前进,孰胜孰略,一眼便知。 “父王年轻时也曾驰骋沙场,逍遥一方,水中的战役也打过不少,想不到如今的泛舟之术会落到这个程度。”宋离不紧不慢的跟着父亲的小舟,目光追寻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言语中却尽是讥讽之意,“犹记得儿时在行宫度假,父王您最爱带我去泛舟,每次都能把我拉出好大一截,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有一次,因为落的太远,在河里迷路,吓得我趴在小舟上哇哇大哭,等着父王过来救我。呵呵……父王果然很快就返回来找我,那时候,父王真是我的天啊。” 他的言语里有依稀的怀念之意,即便如今他也成为了父亲,但儿时那种对自己父亲的崇拜之意却无法忘怀。 平王听他说这样的话,不由双手松开了船桨,任凭小舟随风逐流。 宋离也放开了握着船桨的手,缓缓的跟着他。 父子俩一前一后,月光落在二人的肩上,满池的春水亦在足下波光荡漾,看着,竟有几分美好。 “可惜,随着我年岁渐长,与父亲相处的机会就少了,更别说五弟出世之后,您高兴的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双手奉送给他。我知道是因为她的母亲亡故,所以您对他分外疼惜,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宋瑾是否有必要活在这世上。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会否更好一些,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会否更圆满一些。所以,我杀了他。父王,对最亲的弟弟下这样的手,您究竟是怎样看待我?” 平王平视着前方,并不回答。 宋离等了很久也未等到父亲的答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一面您认为我做的不错,一面又认为我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绝不可以轻信。虎印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宁可交给别人也不交给我,您对待外人的信任要原胜我这亲生儿子!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就不要怪我下手狠毒,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带着平王府走下去,荣登最高的位置!” 平王眼中微微一震,闭上了双眸。 宋离迎着夜风站起,衣袍被风鼓起,他的脸上,是凛冽的杀意:“父王,并非儿子不孝,而是您太让我寒心。” 他突然快跑几步,借力飞身而出,凌空划出一道弧线,稳当当落在平王的龙舟上。 平王发现他的意图,转身想跳下水,宋离一个虎扑窜上去,狠狠将匕首扎入他的后心,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平王瞬间扑地,鲜血四溢,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居然这么轻松?宋离吁了口气,胜利来的太快,他满心不可置信。 这么一想,他便上前来走近平王,半蹲下身,凑过身去探他的鼻息,想确认他的死亡。 就这么地头的一瞬间,尸体的鼻孔里突然喷出一抔黑色的汁水。 宋离靠的近,汁水直接碰上了他的脸,眼睛一热,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绯红。 “啊!”宋离本能的惨叫一声,脸部像是被火灼伤一般,痛苦异样。 只那么一刻的惊慌,在权力场里打滚的男人就冷静了下来:“来人!” 他在水里安排了不少的手下,他在上面泛舟,他们就在水底下跟着他的船游,密切保护着他。 连叫了三遍,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四周,是异常诡秘的寂静。 他的随从一直跟着他,不可能连叫三遍也没有反应,难道他们已经全部被解决了?! 方冒出这个念头,就闻到夜风中掺咋着猛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激的他全身一凛,从头顶冷到脚底板。 清澈荡漾的河面,因为这嫣红的血水汩汩而出,染红一方地界。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水底下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尸体满满的遍布宋离的小舟四周。 他,被自己下属的尸体包围了。 似乎还嫌不够,水底又窜出几个人头,皆是年轻精干的男子,他们分别趴住小舟的船舷,一起往上爬。 他全身僵硬的跌坐在地,惊惧的全身战栗。 原本以为过了今晚,权利和名望都会变得唾手可得,他,终于能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 苦熬二十几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日?在他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一切,一切都毁了,毁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他甚至不明白,今晚的一局棋,输在哪里。 更不知道,这一步棋,是平王的计谋,还是宋瑾的算计。 感觉到身后的杀意,宋离突然下身一松,尿了。 …… “若非你的提醒,本王还察觉不到那个孽子的野心,熊爱卿,这次仰仗你的福,你想要什么赏赐?” 画舫三楼,四面的窗口都打开着,夜风猛烈的灌进船舱,带来难得的凉意。 平王与熊毅相对而坐,身前是一方白玉棋盘,两人一局棋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 若是宋离看到这一幕,只怕要气的吐血。 熊毅还是那边沉稳谨慎的模样,谦逊道:“微臣不敢要赏赐,作为王爷的下属,发现世子情况异常,从而上报给王爷,都是微臣应该做的,怎敢要赏赐。倒是王爷神机妙算,料定他今晚必定出手,才有此机会结果他。” 当日宋离的一番试探之言,反而成了他魂断江面的契机! “你也就不必自谦了,这事的确是你出力最多!要不是你的提醒,我现在恐怕都化作他的刀下亡魂了!能得你在我身边辅佐,真是如虎添翼,不枉费本王多年对你的信任!”平王满脸的笑容。死里逃生,还能顺手除掉宋离这个越来越出格、越来越不让他满意的继承人,实在是快哉! 熊毅看见他眼底满满的笑意,明知道此刻宋离已经魂归天际,而作为父亲的平王却没有办分痛苦,甚至连一丝的伤感也没有。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平王府的亲情,一个人死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在狂欢庆祝。 若谁对亲情残留一丝幻想而被杀死,那就是死有余辜。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就势必要踏血而行。 熊毅的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完全不同于一个文官平日里温和的眼神,而像是一柄嗜血的剑刃,即将出鞘。 平王满脑子惦记着宋离的事情,也未曾注意到熊毅的异样,十足兴奋的说道:“爱卿你也知道,本王子嗣兴旺,有那么多儿子,整整八个!本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宋离那蠢货还以为作为嫡出的身份多高?只要本王愿意,马上就能把他变成庶子!在平王府,任何人想要逾越在本王之上都不可能!若非顾虑到自身安全,本王当真想手刃孽子!……” 平王滔滔不绝的夸耀着自己,熊毅面带微笑的认真听着,也不多话,只是目光偶尔瞄向窗外,看着天空。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烟火,快看,放烟火啦!” “好漂亮啊,我都好几年没见过烟火了!” 远处的天幕中绽放一朵红色的雪莲,赤红的颜色如火一般夺目,在暗色的幕布天际,妖艳异常。 熊毅抬头看着烟火,忽的微微一笑:“这盘棋终于下的差不多,该收场了。” “收场?”平王没明白他的意思,狐疑道,“熊爱卿所言的收场的何意?” 熊毅道:“收场,自是作为这局棋的结尾。今晚是龙舟佳节,微臣给王爷准备了一份薄礼,望王爷笑纳。” 平王笑:“你有心了。不过是个小节,犯不着送礼。” 熊毅道,“礼,到了吗?” 外头的侍从回话道:“已经到了,大人。” 熊毅道:“拿进来给王爷看看。” 一个不大的木箱子被侍从托在手中拿了进来。 木箱先交给熊毅,熊毅又转交给平王,“王爷您拆开看看,一定喜欢。” “一定喜欢?”下了棋还有礼,平王心情不错。他当着熊毅的面将木盒的盖子打开,船舱里的光线不太明亮,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突然双手一抖,木箱子从手里翻腾而出,两只血淋淋的手掌也随之翻到在地。 其中一只手掌的食指上还带着一只翠色的玉扳指,这,不正是他前不久赠给宋离的东西? 平王的第一反应是熊毅要拿宋离的事情做要挟,逼问他获取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熊杰很清楚,他老早就希望宋离死了,还何必寄两只手掌这么麻烦? 不,不是熊毅,眼前的这个与熊毅面容一样的人,他是…… 宋瑾两个字从脑袋里冒出来,平王的腿脚就开始发软。 他的双眸死死的盯着熊毅,想要从这张脸里分辩出宋瑾的模样,可是对方的脸的确是熊毅,丝毫也看不出破绽。 他突然想起被下葬的“宋瑾”,他也是横看竖看有些不对劲,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看不出来。 当下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急道:“……来人!” “熊毅”冷冷笑道:“这只船从开始就在我的掌控之中。” “宋瑾?!不可能,你手下所有的人马都已经收缴,还有谁会帮你?!”平王狠狠道,“来人!” “呵……你叫破嗓子也无用。”宋瑾撕掉脸上的假面,逼近自己的父亲。 不可能……不可能……自己的人被悄无声息的换了,他居然毫无察觉!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没有发现!平王的心底翻江倒海,随着宋瑾的前进步步后退,直至无路可退时反手想攻击宋瑾,却被宋瑾轻易的擒住双手,熟练至极的一扭,平王瞬时发出一声狼嚎,双手就这么直直的垂了下去,他愤怒的抬起脸,恶狠狠的看着宋瑾:“你敢动我,哈哈,我死了,你也别想坐上平王的位置,杀父之罪,这天底下的人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宋瑾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他似乎是在笑,可是表情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入骨的寒冷足以把周遭一切冻结。澄澈的眼睛也完全抹去了过去的温情脉脉,像是没有感情的黑洞,泛着死亡和恶毒的气息。 平王不禁打了个寒战,环顾在自己周身的气息,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若非这张脸和声音,他恐怕根本认不出这是他的儿子宋瑾! 经历“死亡”的他,脱胎换骨,浴血重生。 平王隐隐察觉到宋瑾今天是布了天罗地网在抓捕他,又怀抱着一定要杀死他的决心而来,想要逃生已经很难了,但内心仍旧不死心,只想着多拖延时间:“你手下那么点人,能成什么气候?现在宋离已经死了,只要我们父子和解,我马上就把你扶做世子!将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平王之位只有你!” “我过去就对世子之位不感兴趣,现在,就更加没兴致了。”宋瑾恶意的掐弄着平王的断手,欣赏着他用的呲牙咧嘴的表情,“我和岳丈大人就已经达成协议,以我诈死作为开始,一系列的步骤延续至今,一步步精心策划,图的,难道仅仅是世子之位?你也太小看我和肃亲王的心思了。” “肃亲王府……原来你不惜一切的迎娶暮郡主,就是为此目的!……” 平王满心懊恼,当初其实他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宋瑾不断努力争取,甚至为暮郡主弄了那场震动帝都的烟花,才得以抱得美人归。而他,也没有足够强硬的拒绝,否则,哪来现在这么悲惨即将被亲生儿子杀死的事情? “宋瑾,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想怎样?”宋瑾反问,“自然是把你给我的一切,加倍的还给你——” 寒刃毫不迟疑的插入平王的小腹,残忍的旋转,皮肉,脏腑,都被迫的拧在一起。 平王并不是不躲,而是四周的空气都被强大的内力挤压,他全身动弹不得,连倒下去也不能。利刃在体内翻搅,痛苦异常,他全身发颤,哀求:“杀了我……” “我刺的位置,不是要害,可令你静静享受死亡,感谢我吧。”宋瑾低声道。 啪—— 拔出匕首,平王也终于缓缓的倒了下去,小腹流出来的血汩汩的淌下,染红了床板,意识,却还一直清醒。 被推搡进来的宋离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幕:“宋瑾!果然是你!”他虽然是质问,声音却在不断的颤动,毫无底气。父王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他无法理解宋瑾将他剁去双手,带回来这里的用意!但,一直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果不其然,纪晴明和宋豪紧随其后被带了进来。纪晴明好似是被割掉了舌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一脸求助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而年幼的宋豪满脸的惊恐,凄惨的叫着:“父亲!父亲……” 宋离待他人无情无义,可妻儿毕竟是妻儿,尤其是宋豪,就是他的宝贝。 他满脸惊恐:“……你!你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你放我我女人了吗?”宋瑾一刀结果纪晴明。 宋离哀求:“放过我儿子……宋瑾……我求你……” 宋瑾道:“是吗?怎么求我?” 宋离道:“任何都可以,放过我儿子……” 宋瑾想了想,嗤笑了起来:“那就跪下来,舔靴子吧。” 到了这个份上,没有尊严可言。宋离立马跪下去替宋瑾舔靴子,舔到一半,突然头顶落下来几滴血,他抬起头,看见宋豪的脑袋被宋瑾抓在手中把玩,而地上,是宋豪的尸身。 他目瞠欲裂,咆哮一声往宋瑾顶去:“宋瑾!” 宋瑾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住他的脑袋,把他狠狠的踩在地上,微微弯下腰,把宋豪的脑袋就摆在他面前晃荡:“感受如何?” “稚子无辜……你不得好死!” “呵,蝼蚁的仇恨。”宋瑾踩着他的脑袋一分分用力,宋离就这样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头部被一点点压扁的感觉,眼睛,耳朵,鼻子,都渗出红色的血。他道,“宋瑾,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得到一切吗?告诉你,今天的事情我还留了后手!我通知了皇城司的人过来,马上,你就会被以杀人的罪名被逮捕。” “告诉你两件事。”宋瑾自信昭昭,“第一,我将你救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折磨你,而是为了承担杀父的罪名。” 宋离眼皮一跳,原来是这样! 之前杀他的是平王派的人,宋瑾将他救回来,就可以将报复的名头给他,以论证他们父子互相残杀之事,从而洗清自己的罪名! “第二,皇城司到来,那么墨宸被皇城司的人截杀也就合情合理。从今夜开始,除了权力,我心爱的女人,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宋瑾的声音里,浮起了一丝异色。 头骨是最坚硬的。 但是宋瑾就这么一分分的踩了下去,宋离的惊叫声从嘹亮变成了低声,然后,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化作一滩血水。 平王眼睁睁的目睹着这一切,也终于眼睛一闭,咽了气。 宋瑾冷漠的看着父兄的尸身,轻轻的笑了一声。 光有权力不够,为了得到她,手段用尽也无所谓。这世道教给他的,是弱肉强食,是不择手段,他已经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亲手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宋瑾不能做的?从今往后,他就是行走在地狱里的修罗…… 092 很爱很爱你! 清江之上,月光依旧温柔的拂照着水面,洒下美丽的光芒,仿若,什么也未发生。 莹莹水光之上,一页毫不起眼的扁舟在水波中摇曳。 黑色长袍的墨宸环抱着双臂,淡然的站立在浮舟之中,漆黑的双眸注视着远处的宋家画舫。 画舫之内,四面围栏是满密密麻麻守卫,举着红彤彤的火把看守。画舫之外,大大小小十几艘船围绕着画舫不住的转圈巡视,随时监督着外面的情况。这艘画舫被从内到外的包围,在外围巡视的船只是肃亲王府的船,船内的守卫,皆是身着平王府的装束,是宋瑾的亲信。宋瑾回来了,不光回来,而且要一步登天的拿到一切――权利,地位,财富,女人。 时不时有尸体从船舱里被抛出,远远一具小小的尸体漂浮了过来。 墨宸站上船尾,低头看着孩童的尸身,眸色发沉。 没再过多的迟疑,他足下一点从小舟中飞身而出,水面连踩几下轻易避开所有的围堵窜到画舫的边缘,攀住画舫壁面上的突起物,不费吹飞之力攀上画舫。落地之后,微微冷笑一声,径直往船底部的夹板层飞去。 …… 苏阮精疲力竭的缩在储物间的角落里,眼睛仍旧是被黑布蒙着,手也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沉寂了许久之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同于平日里的轻盈,这个脚步声沉闷而厚重,在寂静的环境里充满着逼迫的气息。 脚步声走近,在距离她只有一米的位置停下。 苏阮能感觉到脚步声的主人正在注目着她。要杀我吗?她的心口微微发紧。 连日被禁锢在这艘船之中无风无浪,今天却出奇的启动。许是她所在的这个位置过于偏僻,她听不见外头的任何声音,行驶在何处也无处判断,但是流水里弥漫的血腥气息却不断的充斥着鼻尖。不用想也知道,今晚一定生了变故。难道是日前她在宋离面前搬弄平王的是非当真起到了作用? 宋离把她藏着这艘船里,这船毫无疑问是宋离的,宋离肯定参与其中。除了他意外,今晚还会有谁在?平王?还是宋瑾?可惜她今晚她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结果。但愿,是个好的结果。 苏阮以为对方会问她什么话,或者直接结果她,可是对方却长长的沉默着,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似乎要烧起来。 正当她感觉非常不对劲的时候,突然,他大力的抓住她的手腕,将一只冰冷的手镯套上她的腕部。苏阮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晓得肯定不是好事,便拼命的扭动手腕,奈何双手被他擒住,半点办法也没有。手镯打造的小,哪怕是她那样纤细的手腕也根本卡不进去,对方便强行的往她的手掌里套,痛的她发出呜咽之声,好不容易才卡进去,手骨都像是要碎了。 她痛的抽冷气,扭动手腕想把手镯蹭掉,但是过小的手镯牢牢的卡在她的腕部,恐怕只有把手镯弄碎或者剁掉手才能出来了,她一个劲的折腾,累的气喘吁吁也毫无办法。 挣扎间对方的大手一直握着她柔嫩的小手,苏阮冷静下来之后才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是非常熟悉的温度,她陡然打了个激灵:“宋瑾?” 对方马上松开手。 “是你吗,阿瑾?” 脚步声却渐渐就远了。 是不是宋瑾?苏阮没法确认。从温度和手的形状来看的确很像是他的手,可是气息不像,感觉也不像,非常的陌生。 应该不是吧!如若是他,回来了应该会过来见她吧? 到底把镯子套在她手上是有什么用意?卡的好紧,勒的她的手腕好疼…… “阿阮。”门外忽然传来墨宸的声音,“在里面吗?” “阿宸!”精疲力竭的苏阮听见他的声音惊喜的快要跳起来,可旋即又道,“别进来!” 墨宸的手握在扶手上,停步:“什么?” “我觉得不太对劲,这里有些古怪,好像被布了陷阱……”苏阮的话还没落音,墨宸就已经到了她面前。 龙潭虎穴都闯了,还怕什么阴谋算计? 墨宸看着她手脚都被捆着,眼睛也蒙住了,忙蹲下身,手抬到她的眼睛上,又放下下,先动手解开她手脚的绳索,低声:“眼睛先眯一下,虽然光线不强,但是也会有些影响,别刺伤了眼睛。” 苏阮心中一暖,与她有关的每个小细节他都会留心,实在是无微不至。连日的受苦受累似乎都被一扫而空,等双手的束缚解开,迫不及待的便双臂一张扑进他的怀里。墨宸半蹲着身子还在给她解脚上的束缚,重心不稳,被她一扑险些跌倒,好在一只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撑住了地面,无奈的笑了一笑,怜爱的抬手摸摸她的长发,又顺手解开她眼睛上的束缚,同时在她的面颊轻轻一吻。 苏阮眯着眼睛眯了半晌才缓缓的撑开,入目便是朝思暮想的清俊面容,嘴角立即上扬起来。两人也有好些时日不见了,虽说小别胜新婚,但现在不是时候。苏阮惦记起心里的种种顾虑,立即从他怀里挣脱,道:“还好你没事,我还以为她们在这里设了什么暗器,就等着你入网呢,你怎么这么冲动啊,一下子就进来了。” 墨宸刚才抱她一会儿又被她逃了,怀里空荡荡的有些失落,不由分说又把她抱入怀中:“暗器有什么可怕。” 苏阮也不挣扎了,凑上去吻他香香的唇:“外面怎样?是不是宋瑾回来了?” 他头一偏躲开她:“怎么,就这么关心他?” 苏阮愣了一下,他竟躲开她的亲热?察觉到他微小的不悦,立即攀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开始酸溜溜了?我也不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儿的,我想着把他扶上平王之位,和他也算了清了。他上回救我们俩一命,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平王杀死。” 墨宸任凭她在脖子上蹭来蹭去,还是冷着一张脸道:“恩?要说恩,也是从我在猎狮大会救他算起。他把你休出家门,致你病死狱中那事怎么算。” 苏阮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奇怪的看着目露严肃之色的他。 他待别人说话会稍有些冷淡,可对她,从来都温情脉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还是头一回。 而且,他知道她很不喜欢提上一世的事情,他们在一起也从不谈论过去之事,怎会突然又把她最不想提的那件事给拎出来了。苏阮抿唇,收敛撒娇的神色,淡淡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虽然目前这两句身体还是一人十八,一人十四,但是身体里的两个人却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对于二人之间产生的任何问题,也会选择最理性的方式交流。苏阮摆出这种姿态,不是抗拒,而是真正的要和他交流,用成人的方式,认真的聆听彼此的想法,解决彼此的问题。 “当然是跟你说宋瑾,我想说已经很久了,直到这一次才决心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墨宸捧起她的脸,长指点住她的唇,轻声,“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所以,你就不要打断我了,乖乖听我说完,否则被你绕一绕,我又不知道自己说到哪儿了。” 她伶牙俐齿惯了,他又惯来宠她宠的没边。两人谈话,多是他被她绕着走。 苏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点头。 “……阿阮,我能体谅你上一世与他同舟共济多年,所以有深厚的感情。虽然,对于你们之间的默契,我有妒意,但也还能忍耐,也不会干涉你们……但是,即便是做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我也必须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瑾是怎样的人,你我都非常清楚。这一世的他,比上一世更为残暴狠辣,上一次他保全了宋豪,这一世,他连稚子都不放过。阿阮,作为一个谋权者,这是他的优秀品质,但是,我怕你再与他纠缠下去,将来又被他伤的体无完肤,他的行事风格,丝毫没有改变,你确定你还要这么一路帮一到底吗?”他的声音很平静,用最含蓄的方式提醒苏阮,不要走过去的老路。 苏阮微微抿唇,遏制住要辩解的欲望。那日在平王府,宋瑾为了保护她而毅然的跪在雨中,也就是那时,他打动了她,即便不是爱情,她也想要好好的珍惜这个朋友、亲人。只要宋瑾不触犯到她的底线,她乐意跟他做一辈子的朋友,甚至是最亲最亲的亲人。 但是,墨宸的担忧,她亦完全来理解。他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生怕她重蹈覆辙。也许,上一世的死亡对她而言还只是眼睛一闭这样的事情,而对他而言,是更为惨烈的承受着失去之痛,所以,他会更为担忧。 墨宸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这一世与他相遇的时间在他的信念还没有完全塌陷以前,所以,他对你的爱意,我相信是真的。我也相信,他不会故意伤害你。” 苏阮忍不住道:“不,他对我仅仅是迷恋而已,将来――” “你听我说。”他的眼神很温柔,却有种莫名的痛楚,“如果你选择与他继续走下去,也许你和他能拥有一段和上一世不同的夫妻生活,他会继续夺权,也会宠爱你。” 苏阮惊愕的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能从她的眼神里读懂她的心思,墨宸马上轻轻笑着打消她的顾虑,“并不是我要让出你,只是要你考虑清楚、权衡利弊,若你选择与我走下去,他必然会对我出手,而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碾压我……呵呵,只怕会是一场恶斗,到时你――” 苏阮断然道:“不会!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会?”墨宸低低一笑,有些苦涩,“即便是被抛弃,你还是相信他?” 苏阮真切的听到他声音里伤心,心疼的不得了,暗怪自己过于疏忽大意,把注意力都放在宋瑾身上,忘了身边这个人的想法,若因此而伤了他的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苏阮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说到底还不是在吃飞醋嘛?另外,还有些担心她会左右为难。呵呵,他也太小看她了,难道她给他的安全感就这么少吗?他好像对他们的爱情一点也不自信啊!她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哼,还说什么能忍受我和他亲密,肯定心里都恨不得杀掉我们吧?” 墨宸摸了摸鼻子,不做声。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权衡利弊呢,把我当成什么人?跟谁能富贵荣华我就跟谁?”苏阮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声音放温柔几分,诚挚而热烈,“宸哥哥,我刚重生的时候好迷茫,身心具备,不知道重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直到我在钟翠楼重遇你,才觉得重生的日子也有了那么一丝期盼,好像,也终于有了想要完成的事情。那时候我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到后来与你同生共死才明白,我重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你!是上天眷顾,才让我有机会重新回到你身边,我原本只想默默的守护你的,哪知道恰好你也中意着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那几天明明在生病,可是做梦都是笑醒的……就算你推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这一世我赖定你了,阿宸,我很爱很爱你。” 她这样热切的宣言,墨宸还有什么话可说?低头便咬了她的唇,狠狠的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唔……”苏阮喘不过气,学的可真快,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笨拙了…… 她含含混混道:“若是宋瑾胆敢对你下手,我会毫不留情的结果他!” …… “结果我吗……”仓门之外隐去气息的男人勾起唇角,悄然的转身离去,极力想平息自己的情绪,脚步却禁不住有些踉跄。重生?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认识苏阮,她就对他那么抗拒,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她也不会拿正眼看他一眼,即便渐渐眼中对他有了感情,仍旧保持着若有若无距离,乃至现在她热切的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亦是从上一世就开始……所以说,这一切的错误,是因为他是宋瑾吗?因为他是宋瑾,所以因那些根本连半点记忆也没有的事情,就永远得不到她的垂青。 这种事情也太可笑了吧?可是,为什么她闭着眼睛也能在他的卧房自如的行走,为什么她闭着眼睛也能在夜里的平王府穿梭自如,为什么她会料知兄长的阴谋……她和他,上一世,是什么关系?仇人吗? 行走出了一段距离,肃亲王就在转角等着他,见他出来,微微一笑:“小王爷。” 宋瑾拱手道:“岳丈大人。” 肃亲王道:“恭喜小王爷,今晚大功已经告成,宋家的余孽齐聚,都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用了“余孽”二字,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也是姓宋。宋瑾的眼中寒光闪了一下,转瞬即逝,脸上依旧是殷勤而官方的笑容:“一切都仰仗岳丈大人的庇护。您的恩情,宋瑾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肃亲王见宋瑾如此恭顺听话,脸上的笑容更为深切,谦逊道:“称不上什么恩情,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行谋划,本王也仅仅是借你三百兵力供你差遣罢了。这件事让本王对你刮目相看,小王爷,本王把女儿交给你,没有看错人。” 一半是客套,一半也是真的钦佩。从诈死开始,至平王府内闹事,帝都内散布谣言,将送家人引到这艘画舫上来,宋瑾的每一个动作都做的不留痕迹。今夜原是平王和宋离的互相算计,他悄然的插入其中,将两人同时绞杀,趁机也将宋家对他存有异心的人看的清清楚楚,这番手腕、段数在整个云岚国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更别说他如今年纪轻轻,前路不可限量。 宋瑾道:“女婿一定会善待郡主,请岳丈大人放心。” 肃亲王满意的点头:“现在可是返航?” 宋瑾道:“请您先乘小舟离开,我这里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肃亲王道:“你说的私事,不会是苏阮那丫头的事情吧?她在你平王府失踪,这事,你答应过要给本王交代的。” 和苏阮虽然见面还比较少,但是他对这个外甥女的影响还是很不错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当然会尽力庇佑她。 宋瑾面不改色道:“当然不是。苏阮的事情,我回府后马上给您查。” …… 苏阮和墨宸恩爱一番,他突然从袖子拿出一柄短匕首:“拿着防身。” 她被他吻的迷迷糊糊,接了收入袖中:“嗯……” 他摸到了她腕上的手镯,突然停止吻她,低眸:“这是哪来的?” 苏阮戴了这么久,都快忘了手镯的存在,低头一看,是一个暗金色的镯子锁住了她的手腕。 这镯子是暗金色,但是材料并不是金子,非常的坚硬又冰冷,紧紧的卡在她的腕上,把她的手腕都卡的绯红。 这么一提起,她才觉得手腕痛的很:“刚才有个人进来,硬是给我套进了这只镯子,也不知道有什么玄机。” 她试图把镯子从手腕取出,但是这镯子之前进来时就痛的她要死要活,现在想要出去就更难了,卡在她的虎口处怎么也没办法,反倒是痛的她满头大汗。 “别急,我给你取出来。”墨宸握紧镯子。 苏阮按住他的手:“我觉得不大对,他把这只镯子套我手上是想做什么?会不会里面有毒药?” “无论是什么毒,我都能用心法解除,不必担心。”墨宸看着她的手腕都成了一片绯色,心疼的很,稍一用力,镯子便四分五裂,一股粉末从中空的手镯中飘了出来,像是沙漏徐徐的往地上落,同时被风一吹,飘散在空气里。 墨宸迅速的一个翻身后退数丈之外,掩住口鼻,耳尖一动,门外有人在偷听! 苏阮没有丁点感觉:“什么东西?阿宸,你还好吗?” 墨宸捂住了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立马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苏阮不知何故,不是毒啊,她一点事都没有! 墨宸只调息了片刻,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了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脚把门蹬开。门外三个埋伏的人被压在门板下,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墨宸拉着苏阮一跃而出。 眼前是一架延伸向上的天梯,原来,她一直被锁在船底最深处的储物间,必须要有钥匙和天梯才能下来找到她,墨宸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进来的。 墨宸喘息:“……小心些,要开始逃命了。” “你怎么喘的这么厉害?”苏阮担忧。 “无妨,不要紧。”抓起她的手,足下一蹬直接飞出天梯。 两人从甲板底层跑到了甲板上,苏阮都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外头的天空了,夜幕中挂着一轮明月,空气清新自然,令人神清气爽,但是,状况却不容乐观。入目是几十个手持武器瞄准他们的人,看他们暗红色的戎马装束,像是皇城司的人。 回头,身后也是围堵的人。 苏阮对于这种逼到绝路的情境都习以为常了,她更关心的是墨宸的身体。之前在储物间的光线太昏暗,到这时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她才发现他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色,而且还在一口一口重重的喘着粗气,每口呼吸都像是要断了一般,看起来像是虚弱的随时要倒下去。 这个样子,好熟悉……苏阮猛然记起上回见过的礼王的妾室玉娘,发哮喘之时也是这般……遗传病吗? ------题外话------ 准备做个了断啦,第二卷也要结束了哈~ 最近有点纠结,所以写的超慢,我缓几天再万更,来群mua个~ 093 直面交锋,同心同德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手镯破碎、粉末飘出的时候她没有反应,反而是内力深厚的墨宸惊的连退三丈。 是能诱发哮喘的东西! 对方了解墨宸身患哮喘,又知道他对她的关切,料定他一定会取下手镯,才设了这么一个又简单又精妙的局,一个以她为诱饵,用来捕捉墨宸的局!是什么人?如此了解墨宸,亦如此了解他们! 苏阮此刻顾不上深思是谁在算计他们,哮喘发作又得不到及时治疗的话,有可能会丧命! 她悄然从腰下随身携带的银针袋中摸出四根银针别在指缝,祥装搀扶他之时将银针刺入他的穴位:“忍一忍。” “夜来香……” 等不及她的银针发挥效果,墨宸就痛苦不堪的半跪下去,心口拧成一团,半句话也说不出。 苏阮随之跪下,焦急的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同时仍旧不断的以银针为他封穴,他却身子一歪径直跌倒在她怀中。 他的唇色白的骇人,身躯亦在不断的发颤,就如同当初玉娘发病之时一模一样。 苏阮急的心尖儿都在发颤。 上回玉娘是在服药与她的针灸共同作用下才逃脱了死劫,现在只有她的针灸,而且…… 她转过脸看着虎视眈眈的敌人。 前后围堵他们的约么有三十人,清一色穿着皇城司独有的暗红色纹云案官服,对方似乎并不急着杀死他们,他们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墨宸垂死挣扎的模样,亦观摩着她的兵荒马乱。 苏阮的目光机警的审视着众人,忽然锁定在人群后方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 男人戴着银色面具站在最后,比其他人都高出半个头,非常显眼。 他的视线,明显是落在墨宸身上,很像在观察墨宸的发病情况。 他,是否就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面具男的脸稍微偏转几分,目光挪到她的脸上。 他的面具太严实了,苏阮无法窥见他一星半点的样貌,连他的眼睛也看不见,只是心中忽然浮起隐约的不安。 今晚之事,她被关在船底一无所知,但也能推导出一二。依她的推断,这分明应该是宋家的家事,怎会扯到了皇城司?难道是因为宋家的动作过大,吸引到了皇城司的注意,皇城司趁着宋家内乱前来围剿?不太可能! 皇城司原是三皇子的人马,三皇子殁后,皇城司交由圣君和太子共同管辖。太子与圣君各有一派势力,直接导致皇城司内部非常的不稳定,而几大王府的实力又颇为强大,这个当口上,双方都是对峙的状态,谁也不会主动先去冒犯谁,一旦失手,面临的可能就是被反手吞噬的后果。 如果这些人并不是皇城司的人,而是他人乔装假扮的话,会是什么人,伪装成皇城司来取他们性命?! 她紧迫的盯紧了面具男……宋家人吗?宋家人想要墨宸的命,会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平王还在记恨上回墨宸对他做的事? 当苏阮在紧密的推敲着现场的局面之时,墨宸还在不断的垂死挣扎,身体到了极限,思维却没有片刻迟缓。 他身经百战,几度生死,愈是极端的场面,他愈能冷静的思考问题。 高手之间的较量,永远不可能以纯粹的武力取胜,看清局面、制定策略才能反败为胜。 他患有哮喘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他就是以身患哮喘、不宜动武为由才得以脱离疆场回到帝都。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他的哮喘其实并不严重,甚至可以说早已经痊愈。他儿时体弱,又多受养父虐打,在极端激动的情况下发过几次轻微的哮喘,经过御医的精心治疗,加上年长一些后体质变好,渐渐就没有再发病。 及他八岁之后开始习武,这个病也就彻底远离他了。所以,他也习惯不随身带药。 可唯独,他对夜来香的粉末天生过敏,只要闻到夜来香的气味,就一准儿会发哮喘。 这件事,除了他的养父苏温,还有替他看过病的御医,全天下再也没有其他的人知道,所以,他才会对夜来香毫无防备,着了这一道。 养父苏温与他之间的关系一直恶劣,但是出卖他的事情还从没有做过。这事儿,只有从御医口中漏出去的可能。太医院归皇族管辖,又因他此前与太子密切的关系,负责为他看病的御医也一直是太子的御用大夫。如若是从皇族那边把消息卖给了宋瑾,这件事,就非常玄妙了。 皇族和王府之间的关系在圣君归朝之前还勉强算得上和睦,至圣君回朝之后,削弱了不少王府的势力,甚至收回了几家王府的部分封底,引起了王府的极为不满。时至今日,皇族和王府之间已经称得上是水火不容了,否则平王府也不会急急的想和礼王府打好关系,一向低调的肃亲王府也不会贸然的介入平王府的家事,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皇族和王府之间刻不容缓的迫切关系。 而宋瑾这次与肃亲王府合作,怎会又牵扯到皇族?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与皇族早有牵扯,这事儿皇族帮了他一把手;要么,皇族有意的通过某种方式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他,以图达成某种目的!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今晚之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除了平王府的内斗、肃亲王府的插手,皇族亦在悄无声息的介入其中! 竟将他和阿阮变成了权斗博弈的棋子,还真是有趣…… 当苏阮和墨宸各种怀揣着心思思量着当下的紧张局面之时,对面的宋瑾亦用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十分认真的打量着他们。 亲信宋阳低声道:“小王爷,要下手吗?属下看墨宸已经差不多了,这时候下手他毫无招架之力。”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宋瑾微微的抿起了性感的唇,眼中绽放着幽暗的光芒:“不,还不到时候。” 他配给墨宸的药粉,不仅仅是夜来香,还掺杂了能增强效力的药方,保管能让墨宸满满的喝上一壶。 现在墨宸发病发的相当厉害了,但,他仍旧没有十全的把握一击将墨宸杀死。 他在做今晚这场局之前做足了功课,对于墨宸的身手和实力都了如指掌,没有一百分的把握,他绝不会出手。 “对他这种人,一个失手就有可能身首异处,想用武力来杀死他太冒险。”宋瑾低声,“对付他,要攻心。” “攻心?” 宋瑾打了个手势,宋阳会意,立即喝道:“上弓弩!――” 前后皇城司的人都往边上让了让,从后方推出一只巨大的红漆弓弩架。 弓弩架的样子模仿的是人类射箭的姿势而来,弓弩架的下面有带轮子的架子托着,上面是一个精妙的机关锁。 一个个精妙的机关锁箭孔里插满了箭矢,在尾部有一根黑色的长棍子刺出来。用手一按长棍的尾部,上膛的十几支巨大箭矢就会同时飞出。它上面的发射器乃是一个机关,发生出去的箭矢尾部带火,射程比人手射出来的远得多,也有力的多,被这东西射中一下,命都要去大半。 苏阮还在努力的替墨宸下针,这等局面,若他能恢复,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解决。 可惜,老天就好似偏偏要与她作对一般。 她确认下针的位置绝对没有错,可对玉娘生效的银针,在墨宸身上毫无效果。 他虚弱的在她怀里喘着粗气,一双手失控的战栗,冷汗完完全全湿透了衣裳,像是随时要昏死过去。 吱嘎吱嘎滚轮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阮抬头看见弓弩架,脸色变了变。 墨宸亦稍微偏转脸,看见武器,咬了咬牙。他挣扎着从苏阮的怀里站起,勉力用剑支撑着站稳,咬破了唇,重重喘息:“……呼……呼……阿阮……到我身后……” “阿宸!……” 苏阮痛心的唤了一声,她害怕了,真的害怕,她生生死死也罢,可他陪她死在这里,她真的害怕! 他重活这一世,也有他想要完成的事情吧,他也有自己的执念吧,他也曾表露过许多的遗憾和心愿…… 却一直在为她出生入死,几度和死亡擦身而过,好像为了她,就全然忘记了自己。 “发射――” 一排箭矢破空而来,苏阮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墨宸凌空抱起,一个凌跃翻滚带着她躲避了过去,不过因为身体虚弱重心不稳,翻滚之后的他也重重的摔在地上。苏阮被他圈在怀里,毫发无伤。方抬起脸想查看他的状况,又是一排箭矢射了过来,墨宸猝不及防,一手将她推开,自己也反向往后滑动,砰的一声狠狠砸在船舷之上,因为摔的过重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整个画舫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宋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哮喘发作到这份上还能身手敏捷的躲避,还能保护那个女人,我还真想看看墨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啊,真可惜,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感叹之后,他也没忘记要感谢宋瑾:“幸亏小王爷谨慎,若我们刚才贸然的进攻,只怕现在都化作他的刀下亡魂了。” 宋瑾冷淡的看着,一言不发。苏阮被墨宸推出一丈之外,眼睁睁看着他重重摔在船舷之上,方想跑去他身边,他的唇形一动:“别过来!”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立马便有两人窜出,冲到苏阮身边,一左一右的以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不能再过去了,他保全自己已是勉强,她过去只会拖他的后退…… 墨宸感觉自己的后背的骨头似乎裂开了,咳嗽一声,便是一口血。 他勉勉强强的站立起来,沉着脸看向宋瑾。 宋瑾看着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冷笑一声:“继续,一直到他站不起来为止。” 想要摧毁一个人,当然不能一刀把他宰了,得慢慢的、一点点的、消磨掉他的锐气和斗志。 一排又一排的箭矢接连发出,新罗密布的箭矢在夜空中铺开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网,毫不留情。墨宸起初还能灵敏的躲闪,过了五轮之后便明显体力不支,连着被几支箭矢擦伤,渐渐就有嫣红的血从黑色的衣襟浸出来。 他的动作开始迟缓、眼神也明显的疲惫,厚重的喘气声几乎能清晰的抵达到每一个船上的人的耳中。 若非他还有一丝保护苏阮的信念,只怕这会早就放弃这等无意义的负隅顽抗了。 “小王爷,箭不多了。”宋阳提醒道。 宋瑾密切的注意着墨宸的一举一动,到这时确认他的眼神已近溃败,才做了停止的手势。 宋阳道:“墨宸!你先是太子亲信,而后又与王府密切交往,是你自己害了自己,怪不得别人!你若愿意自裁,我们尚且能保全你的家人――还有那个女人!你若执意要反抗到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无论是你家,还是你叔父家,都会被杀的片甲不留!至于这个女人,我会让她去给你陪葬!怎样?你,可考虑清楚!” 苏阮呆呆的跪在地上,眼看着墨宸在她眼前一点点被伤的满身是血,那种感受与上回在宫中恶斗时是完全不同的。好像是一个侩子手,就这么在你面前将你的爱人凌迟处死…… 墨宸尚且存有一丝斗志,反而是她目光涣散,全身发抖,到了崩溃的边缘。 听到宋阳的声音,她突然打了个激灵,这个声音……没错,是宋阳…… 宋瑾并不知道苏阮认得宋阳。宋阳是与他略有一些血缘关系的远方表亲,之前并不在帝都生活。而解决完这件事,他也打算把知道太多的宋阳给裁决掉,故而,即便苏阮知晓未来之事,也不会认识宋阳。 他完全没想到,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宋阳并没有死,而是一直留在他身边成为了左臂右膀,而苏阮与他的部下都有往来,自然是一清二楚,对宋阳的声音,也是熟到不能再熟。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才发现宋阳就站在面具男的身边。 面具男是宋瑾吗?是宋瑾吧…… 对于宋阳的提议,墨宸是以支撑着站了起来做了回答。他的意思很明确,即便死,也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只不过看在你也算为国做出锅不少贡献的份上,让你死的体面上,免得全身被捅成个马蜂窝,多难看。”宋阳阴沉沉的威胁道。他们当然希望能保全墨宸的全尸,这样,才好扯谎向礼王府交代。 墨宸冷冷的笑了一声。 他的态度激怒了宋阳,宋阳立马道:“准备――” “等等。”宋瑾忽然打断了他的发号施令,微微伏下腰,拾起放在脚边的长弓,满弦,瞄准墨宸。 墨宸亦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宋瑾拉满弓,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临时调转方向瞄准苏阮,手指一松―― “阿阮!”墨宸神色大变,一个虎扑向着苏阮扑去,可未跑出一步,就因为伤口的撕裂而重重摔了下去。 苏阮惊愕的跪着,眼看着那枚飞羽破空而来,锋利的坚韧贴着脸颊划过,热热的液体滚下。 “宋瑾……” 她出奇的镇定,竟一点也不觉得疼,微微抬起脸,看着向她射出一箭的男人。 隐匿在面具下的男人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他的动作,是坚决的,没有任何迟疑。 一如他当初对她下达休书时的绝情样貌。 宋瑾默然。挪开视线不看她,仍旧紧紧的盯着墨宸。 她怎么想,无所谓。只要今晚墨宸死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弥补这一箭的伤害。 墨宸呆呆的倚在船舷上,目光僵滞的看着脸上淌着血的苏阮。 “一晚上拼死拼活,也不能保全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种无力感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足以致命。”宋瑾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果然,还是伤了她,才能攻下墨宸的心――毒箭,来。” 一支红色的箭矢被递到他手上,满弓,瞄准。 陡然意识到这就是宋瑾的最后一击,苏阮突然磕磕碰碰的站了起来,绝望的嘶喊:“宋瑾,不要……不要――” 箭在弦上――任何人都挡不了他这一箭! 宋瑾的眼中露出一抹狠戾的光芒,手指一松,红色飞羽如一条游龙贯出―― 墨宸依旧呆跪着。 砰! 巨大的冲击力,径直将墨宸冲的撞碎了船舷,飞溅起的碎片腾起一股巨大的青烟,刹那之间浓烟密布,看不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何种状况。待到浓烟上去,船舷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墨宸,连人带着箭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阮的脚步僵在原地,只那么一刻,她突然不管不顾的也向着那处缺口奔去。 宋瑾一个凌空从人群后方飞身而出,在她就要跳下去之时一把拽住了她,蛮横的扯了回来。 也就同时,苏阮回身扬起手,将他的面具掀落在地。 银色的面具幽幽坠落在地。 宋瑾双手都拉着她,根本腾不出手来防范,俊美的面容一览无余在摆在她的面前。 他的双瞳,冰冷中又带着暖意的情深;而她的眼睛,却只剩了黑白分明的决绝。 猛烈的夜风如刀子割裂着空气,似乎,听见了心脏碎裂的声音。 她没有问他任何话,他亦没有做任何解释,千言万语,都在静默流转的眼神中阐述的一清二楚。 不需要再多余的解释了。已经,到了这一步。 宋瑾只是死死的抱着苏阮,决不让她随着墨宸的脚步跳下去。 下面也是他的人,他早就下达了死令,有人入水,即杀! 墨宸身受重伤,又哮喘发作,再进行一场打斗,根本不可能还有活路…… 他不能让苏阮跟着去死! 出奇的,苏阮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反而是,嘴角扯了一下,露出冷冷的笑意。 她的冷冽而清幽,好像是天边的月光,倾斜到了万丈寒潭之中。 宋瑾宁可她在他怀里挣扎,也不要这般……死心的眼神和表情。 “阿阮……唔!”宋瑾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低下头。 苏阮的手中,握着一枚匕首,剑尖扎进了他的小腹,只有剑柄还在她手中。 血如泉涌。 他抬眸,望着她,苦笑:“果真言出必行……” “小王爷!”宋阳几人连忙围了上来,纷纷把剑刃对准了苏阮。 “退下!”宋瑾轻喝。 即便已经是这样了,他也不松开她,反而更紧的抱着:“继续,捅心脏……杀了我啊,否则我还会缠着你。” “随便你吧,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你若愿意,可去我们坟头敬一杯酒。”苏阮的声音淡的没了悲喜。 将匕首轻轻一个旋转,搅动他的血肉。 宋瑾痛的全身发抖,竟死也不撒手,他知道,这一松手,就是永远的失去。 苏阮闭上眼,拔出匕首。 血从他的伤口漫出来,因为失血过多,他一时脱力松开了她。 苏阮毫不迟疑的从断裂处一跃而下。 宋瑾呆呆的往前跨了一步,看着苏阮从半空中坠下,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砰的一声砸入水中,荡漾起水波层层。 他脚下一软,脑子里哄的一下空了,径直也往下跟去。 宋阳眼明手快拉住了他:“小王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有状况!今晚这事还没完!” 在肉眼可及的范围之内,一艘比宋家画舫更为巨大的船只如一头笨重的老牛,缓慢而坚定的驶了过来。 “全部警备!” …… 094 圣君截杀 围着画舫的四周水面上到处游曳着船只,苏阮一落水,立马有七八根火箭追着她射。 她躲避不及,险些被箭矢给削了耳朵,突然被人一把大力拽入水中。 回头,看见墨宸弯着眼睛对她笑。 满肚子伤心的她看着他安然无恙的样子傻眼,嘴一张,一口冰冷的江水灌进去,差点呛住。 墨宸立马做个噤声的手势,抓着她的手,指了指方向。 苏阮满腹的疑虑压下,刚点头,又是一支箭射入水中。 他抱着她轻巧的一个旋转避开,拉着她更往深水里沉去,从容的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船只上的人等了半晌也不见水里有动静,只当他们淹死了,也没再追着――他们也没空盯着了,宋瑾已经发了信号,危险逼近,全部警备。 苏阮和墨宸在幽深的水中,向着西北的方向游去。 苏阮不住的侧过脸看他,心咚咚咚直跳,她还以为他死了,她跳下来,是抱着与他共死的决心而来。 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游了一段距离,墨宸带着苏阮上浮,冒头呼吸。 江岸上,月亮在密云之下掩去了半张脸,一池春水悠悠晃晃,凉意微然。 “呼……”苏阮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有人――” 不远的江面上,七八只小舟在徘徊。 方死里逃生的她又想一个猛扎入水,墨宸一把拽住她,轻笑道:“别怕,我的人。” 他们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对方立即发现了他们,小舟迅速聚拢,齐齐向他们驶来:“主上!” 其中一只小舟划的最快,一眨眼就窜到了他们身边,坐在船上的女子,正是数日不见的绾绾。 “阮姑娘。”绾绾伏在小舟边缘,向她伸出手,脸上一抹喜色。 “绾绾。”苏阮吃力的抓着绾绾的手,墨宸在后将她的身子往上送,好歹是上了船。 脚踩到实地她就一屁股挨着船舷坐下了。 墨宸撑着船舷一跃,自顾跃上小舟到她身边,第一件事便是蹙着眉凑近查看她脸上的擦伤。 他靠的近,双眸直直的看着他的脸,苏阮亦仔细的看着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他,眼神发愣。 还是不敢相信……之前他明明伤的那么重…… 他仔细的看着她的脸,她亦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抬手来摸他的眼角眉梢,不可置信:“你真活着……” 墨宸嗤笑一声:“还能假的不成?在水里等了你那么久,都差点要回头找你了。你在上面做什么?” 苏阮恍然的忆起落下之前的片段,摇头:“没什么。你又不与我打招呼,我怎知你在水中等我?” 墨宸一脸诚挚:“你不知道不要紧,但我知道,你肯定会跟下来。你要不下来,我只有上去和他硬碰硬了。” 他认真的说着话,却看见她眼睛红了。他忙道:“阿阮,没事了,别哭,这不都好好的么。脸还痛不痛?” 之前那一箭从她的脸颊擦过去,当真把他给吓的心惊肉跳,也唯有那一刻他的慌乱,是真的。 苏阮噙着泪摇头。 她眸中含泪的模样更是惹他心疼,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抚按压苏阮脸上的伤,以确认伤口深浅。 绾绾取了两件事先准备好的宽大风衣,先给苏阮披上,披到墨宸肩上时,一愣:“主上,你受伤了?” 在水里游了这么久,他身上当然是湿透了。袍子紧紧的贴在身上,显露出优美的线条,还有几点鲜明的红色。 墨宸还在端详苏阮的擦伤,随口道:“一点小伤,不要紧。” 绾绾抿了抿唇。 在另一艘船上的寒仲飞身而来,轻巧的落在船上。 苏阮正面对着他,看见寒仲的脸上怒火冲天。 寒仲质问道:“墨宸,怎么回事?!属下们都在等你的信号,你居然弄一身的伤回来,一个人单枪匹马很有意思?” 墨宸道:“只是皮外伤,愈合之后不会留疤痕。” 苏阮点头。 寒仲被他无视了,气的咬牙。 墨宸道:“拿药来。” 寒仲没好气的丢一瓶药给他,抱着双臂背过身去对着月亮生气。 苏阮推开他:“你伤得重,你先上药。” “别动,我没事。”他从药膏瓶里到了一小坨乳白色的乳膏在指尖上,“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刚刚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若不及时用药,会烂掉。会有点痛,忍一忍。” 他小心翼翼把药膏在她的伤口上涂匀,动作放得很轻柔,想尽量让她少受一点苦。 却指尖一热,她的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墨宸连忙松手:“很痛?” 苏阮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是很痛……” 墨宸摸摸她没有受伤的那半张脸,安慰道:“忍一忍就过去了,我陪着你。” “一点点伤口就这么痛……”苏阮泣道,“为什么你就不说痛……明明你……” 分明之前在画舫上见他重伤几下,尤其是最开始撞在船舷那一下,她甚至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绝对骨折了。 想想,她就觉得心痛。哽咽着说不出话,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落下。 墨宸一边给她擦去眼泪,一边轻松的笑道:“男人皮糙,哪能跟你细皮嫩肉的比。小伤口是留给宋瑾看的,骨折我自己给他正了,哮喘在你下针之后不久就平复了。”墨宸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战场上军医不够用,这些小事情都得自己解决,正骨之类的事情对我来说习以为常。” 苏阮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说的真的,眼泪倒是止住了,就挂在腮上。 寒仲走到他背后,抬脚往他后背轻轻一踢,他猝不及防,痛的倒抽冷气。 “不是很能抗吗,墨将军。”寒仲冷冷道。 “你还说没事!”苏阮吓一跳。 “回去慢慢养了。”墨宸回头狠狠瞪寒仲一眼,转脸看着苏阮,又是轻松温柔的神情,“先把你的药上了,我也要上药,先将伤口都处理了,今晚的事,恐怕还没完。”他动手又来给她上药,这会苏阮不吱声了,只把手搭在他的腰上,轻轻抱着他。哭了没有用的,以后,不会再让他受伤了,以后,她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 寒仲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低眸看着他们:“刚收到消息,太子的人和平王府的人动手了。是因为这样你才没通知我们上去帮忙?” 墨宸淡淡道:“既然太子来插手这事,我们不要露面为好。” 寒仲道:“他还是真是一如既往的给别人当抢使。不该出头的时候跑来出头。你也真是,情况有变动就早些发消息过来,我们也好配合你,弄的这么一身的伤好看?” 墨宸回头瞥了他一眼:“多谢关心。我自有分寸。” 苏阮听着他们的谈话慢慢理清思路,原来今晚墨宸并不是单枪匹马来救她的。他原本计划是他上来救人,寒仲等人等候指令安排进行配合。但因为墨宸发现太子介入这件事,于是临时起意没再通知他人,独自带着她闯了出来。似乎,他在隐藏着什么,不想让皇族知道的事情。 墨宸身上十几次伤口都上了药,穿上衣袍,忽然叹了口气:“他还是把我卖了。” 夜来香的事情,定然是太子漏了口风。 寒仲道:“都恩断义绝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卖你,你也可以卖他,人和人不就这样。” 墨宸抿了抿唇,眼中光芒微漾,沉默。 对于墨宸和太子之间何时“恩断义绝”,苏阮一无所知。她知道墨宸和太子感情深厚,而且墨宸也替太子挡过刀,本以为他会一直做太子那阵营的,不知怎的他就从太子身边脱出来了。此刻看来,墨宸似乎很介意太子“卖他”。 她伸手来握了他的手:“别听寒仲胡说八道,我可永远不会卖你。还有,他也是不会卖你的,尽管奴役他。” “苏阮!”寒仲不悦的盯着她,“上回花瓶那事,还没找你算账!” 苏阮往墨宸怀里缩了缩,弱弱道:“阿宸,他要找我算账。” 寒仲道:“怎么,你还想找他护着你?” 墨宸夹在其中,一脸茫然:“花瓶?寒仲,我陪你一个便是,不,十个。” 寒仲气的脑袋冒烟,又不想提自己被苏阮砸晕这句话,哼了一声,脚尖一点就飞回了他的小舟,懒得理他们了。 苏阮还探着脑袋去看他。看他气呼呼的样子轻轻一笑。 墨宸拨了拨她的长发:“还这么喜欢逗他?” 上一世苏阮就很爱拿寒仲开玩笑,老把他气个半死。 苏阮笑道:“又冷又毒舌的寒仲,这一世你可得好好保护啊。” 墨宸淡淡颔首,眼神却很坚定:“决不让他向过去那样……为我而死。” “主上,此地不宜久留。”一个身段高挑的青衣男子踩着水面飞落在小舟上停顿,“青崖见过主上。” 苏阮抬头看着陌生的青崖,墨宸身边的人她也见过不少,这个却好似完全没印象。 墨宸道:“是我的人。轻功天下第一,而且有超出常人的听力和视力,向来负责的是打探消息一类的事物。” 苏阮点点头。心中又有些疑虑,他说过不会插手政事的,却又好似在培养势力? 墨宸简短道:“如何。” 青崖道:“空气里的异味在消散,我估计那边没真正打起来。” “未必是斗,合作也不一定。”墨宸道。 这样的局面,王府和皇族斗,王府之间斗,皇族之间也在斗,任意哪两方合作都不是稀奇事。当然,闹崩也就更不是怪事了。 “既然没好戏看了,就回去吧,一夜的折腾,天都快亮了。阿阮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得赶紧换衣服。” “是。”绾绾摇动船桨,“返――” 七页扁舟三前三后、墨宸带着苏阮坐在中间,以工整的列丈在江面上行进。 前面和后面的六只船几乎都保持着一致的步调,将他们的船只紧紧的保护在其中,俨然受过专业训练。 为了照顾两个伤员,行进的速度刻意放慢了。小舟悠悠荡荡,很有悠闲。 “阿阮,我有些累,先趴一会。”墨宸倚着船舷便打算睡去,靠靠觉得不舒服,索性换了姿势,往她腿上一躺。 “哎呀,你!”苏阮惊呼了一声。 “别动。”似乎揪准了她不会反抗,他揩油揩的光明正大。两人说笑了几句,他渐渐合上眼睡去。 苏阮低眸端详着他姣好的面容,他闭着双眼熟睡着,眉梢却紧紧的蹙起。 骗不了人的,他今晚明明伤的很重,即便是睡梦中…… 这一夜走到这个时候,她才有机会理清混乱的状况。平王府的博弈宋瑾胜出,他,果然诈死。 是她失策,从猜到他诈死开始,她就应该抽身而出。他若全心信赖她,又没打算算计她,一早就会将他的安排告知她,何必让她以为他死了,白白伤心十几日。从一开始的策划,他就将她算计到了其中! 是她太天真,竟将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分割来看,正应了墨宸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起这个,才觉得她的手,似乎还残留着血腥的气息,苏阮嫌恶的把手放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让水冲刷掉所有关于宋瑾的痕迹。 墨宸自从和太子决裂以来,就只和礼王走的稍近,也只是平常的交往。在政治上,他是清清白白的。宋瑾要杀他,不会是出于别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对她强烈的占有欲、想要将她身边的男人屠戮罢了。 她一向不希望他参与朝政,自是因为她看多了权力之争,站在天平两端的每个人都如履薄冰,随时丧命。 可现在,她却忽然有些转变想法了。 若墨宸有身份在,今夜,宋瑾就不敢出手。他如此昭然的下杀手,不正是因为墨宸只是一个普通官宦的儿子吗? 杀了他,再动用自己的人脉把刑狱的关系打通,就无需负任何责任! 他回到礼王府,也许,他的路才能走的更踏实,更安稳…… “有情况!” 突然,青崖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瞬间,所有的小舟都停了下来。 绾绾道:“为什么停船?” “不是我们停的。”寒仲拔剑,“有人用内力压住水流,阻止我们前进!全部戒备!” 绾绾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不可思议的喃喃:“用内力……压住水流?” “别惊慌了。来者不善!”寒仲喝道。 正当这边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应战之时,一抹清扬的箫声陡然之间破空而出,划破夜空。 箫声缠绵,好像一个女子在温柔的低吟着歌曲,美得动人。 绾绾低声:“就是借由这支萧曲来控制水流的,能有这等实力的人……” 远远的江面上,一页小小的扁舟在水中沉稳的停驻着。 扁舟之上,清瘦、身形颀长的男子盘腿而坐,背对着他们。 月亮彻彻底底的被乌云盖去,只留下一抹淡然的华彩,落在男人消瘦的背脊上。 这一夜的杀戮似乎在这一刻才彻底的平静下来。 红尘万丈,他,孑然独立。 苏阮喃喃:“……辩机……” 宋瑾因她而对墨宸下手,圣君又是何故才来到这里截杀他们? 众人也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是圣君。准备作战――主上醒了吗?” “就知道事情还没完,还好睡了一觉……”墨宸的声音里还有着浓浓的倦意。 “主上小心,是圣君。”青崖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状况,“方圆五里内没有他人,他是独自前来。” “嗯。”只那么片刻的迷糊,墨宸的目光迅速抹去了之前的疲色,迎着圣君所在的方向站立起,“你们先带阿阮走。” 众人没有异议,这时候留下,只会拖后腿而已:“是。” 围绕在小舟附加的水域忽然之间又开始流动了,但是船只在水中剧烈的摇晃,根本无法撤离。 小舟上的几人皆盘腿坐下,以内力才能稳住小舟的摇晃。 绾绾紧紧的抓着苏阮的手,怕她被摔入水中。 苏阮一手紧紧的扶着船舷,能明显感觉到船舷在剧烈的颤抖,似乎有两股力量在水中激烈碰撞。 渐渐,浮舟稳了下来。墨宸道:“走。” 众人这就要划船离开,苏阮抓了墨宸的袖口,深切担忧:“阿宸……” “回家等我。”他回头看着她,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叔父很担心你。” 她踮起脚尖吻他:“……好。我等你。” …… 苏阮也没地方换衣服,就裹着袍子,湿漉漉的回了家。她一出现,就把开门的管家给吓了一跳:“阮姑娘?哎哟,您这十几日可去哪了,老爷都快把帝都翻过来找您了!快进来快进来!快去通知老爷,说阮姑娘回来了――” 苏阮歉意的笑了一笑,抬脚往府中走,没走几步就因为脑袋发晕险些摔倒。 绾绾忙搀住她:“姑娘。别走了,等轿子过来吧。” 苏阮也不逞强了,一晚上折腾,她这会已经是全身发烫,四肢发软了。 “阮儿?”苏良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奔来。 “七姑娘真是福大命大啊。”四太太笑眯眯的跟在后头。 “七妹!”苏雪也唤了一声。 苏阮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功夫跟他们寒暄,等父亲跑过来扶住她,直接往他怀里倒。 “先回夜雪阁,叫大夫来。”苏良出奇的没有多问,双手将她抱上软轿,自己也随之上轿,“走。” 软轿在苏府走着夜路,苏良撩开帘帐:“脸怎么了?” 绾绾紧跟着轿夫的脚步,回道:“姑娘只是被擦伤了一下,不会留下疤痕,老爷放心。” 苏良嘘口气,又放下车帘。 …… 回了夜雪阁又是一通忙碌,沐浴、更衣、看病、喝药…… 等到一身疲惫的苏阮爬上床榻,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的亮了,新一天的阳光普照在窗棂上,燃起新的希望。 苏良一直就在夜雪阁守着,等她入了闺房,撇退其他侍女入了屋。 苏阮坐起身:“父亲。” 苏良点头,坐在她的床畔,有点心疼的摸她的脸:“当真不会留疤?” 苏阮道:“我也不知道。毁容了也不一定?” “呸!晦气话。”苏良摇头,“这段时日就乖乖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了,听见没有?” 苏阮道:“这段时日是多久?” 苏良道:“至你出嫁以前!” “出嫁?”苏阮茫然,“难道我不在家中十几日,您已经替我订了亲?” “还没有,准备订了,近日正在甄选。”苏良道,“早点把你嫁了,省得有些不要脸的东西惦记!” 苏阮哭笑不得:“父亲,女儿现在毁了容,谁还要娶我啊。女儿就想一辈子在您身边。” “说傻话!”苏良道,“总之,你乖乖养病,其他的,为父来处理。” 虽然有些蛮不讲理,但是对于此刻的苏阮来说,无疑是挺温暖的。 出这么大事,父亲竟然什么也没问,也不苛责他一句,想必是墨宸过来与父亲提前招呼过了。 “是……”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好不容易苏阮才把父亲劝走回去休息。 秋娘又接着道:“老爷为姑娘您可是操碎了心,这几日见了不少人,就指着给您觅一门好亲事。” “秋娘,连你也嗤笑我。”苏阮撇了撇嘴。 不过,听说父亲会为她费心思的找亲家,她还是很开心的。真好,万籁俱静之后,还有家可以回。 “不知阿宸怎样了……”苏阮躺下身去,轻轻拨弄着长发。 秋娘道:“公子吉人天相。姑娘您先睡会吧。” 苏阮摇头:“不,我就等他回来……” 苏阮硬撑着等了两个时辰,墨宸也没回来,实在扛不住,迷迷糊糊睡了去。 095 无上荣耀的赏赐 没能收到墨宸平安回来的消息,这一觉,苏阮睡得很不踏实。 只稍微眯了眯眼睛,她就醒了过来。 脑子里还是空空的,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的痛。 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慢慢地爬起身,舒展筋骨,伸手掀开床帘。 刺眼的阳光突然间倾斜而入,苏阮险被刺伤眼睛,连忙抬手挡在眼前。 她纯粹是睡糊涂了,睡起来就的以为是晚上,倒忘了她之前睡的时候天就蒙蒙发亮,现在,正是日头最好的时候。 明媚的光芒把她的闺阁渡染上一层金色的暖光,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她的心情忽然也好起来了。 绾绾守在床旁:“阮姑娘?怎么才睡一会儿?” 苏阮摇头;“我睡不着。阿宸过来了吗?” 绾绾道:“还没有。”她怕苏阮担心,又安慰道,“但是姑娘可以放心,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青崖会第一时间送消息过来。既然没有送消息过来,就是好消息。” “你倒会自我安慰。”苏阮轻轻一笑。虽然梦中很不安稳,但是看到这些阳光,她觉得是个好兆头。抬眸,反而看见绾绾一脸的忧心忡忡,这丫头,嘴上在安慰她,心里怕是担忧的要发疯了吧。她握住绾绾的手,“你别担心才是。他答应过我会回来,肯定就会回来,他从不对我食言。他不会输。” 绾绾低头,道:“我不担心。主上不可能输给圣君。主上的内力不差圣君,而且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圣君虽然功力深不可测,但总归是生长在山林里,属于闭门造车。两者较量,应该是主上更胜一筹。” 苏阮扶额:“你这么说,我又有些担心阿溯了。” “阿溯?是圣君吗?” 苏阮径直下了地:“让秋娘进来替我更衣吧。我要入宫一趟,昨夜之事,还得要个了断。” …… 时间已经渐渐走入秋季,头顶上的日头没有夏日那么热烈了,秋日的阳光落在皮肤上,正是舒服。 苏阮穿着一袭淡雅浅紫色牡丹锦屏长裙,覆了面纱,耳上悬着两颗精巧圆润的珍珠。 她坐在马车里靠窗的位置上,掀开了车帘,半倚在车窗上,举目眺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现在快到晌午,正是大街上人最多的时候,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的商贩,一只手勾着鸟笼在街上闲逛的大少爷们、满头珠翠美丽娇艳的富太太们、朝着朝服刚从朝廷下朝的官吏……所有人的神色都是轻松而愉悦的。 近几年,云岚国与临近的几个国家因为各种矛盾爆发了好几次战争,内部也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暴乱,加之今年夏天的暴雨侵袭,帝都之外的许多地方民不聊生。 唯独这天子脚下的帝都,好像永远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但是苏阮知道,这种平静也只是暂时的。十五年后,云岚国落寞的一塌糊涂,外忧、内困、敌军一度攻打到帝都。 虽然后来敌军被逼退了,却把这群缩在帝都享福的大官们吓了个半死,那,也是帝都唯一露出惊慌面貌的时候。 再往后的事情,苏阮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死了。 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敌军再打入帝都也不是不可能,甚至,亡国也迫在眉睫。 “姑娘在看什么?这么专心。”绾绾也探着脖子往窗外看。 “没什么。”苏阮依旧认真的看着熙攘的人流。 她的脑海中,却浮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重来这一次,阴差阳错的将阿溯引入红尘,曾经的帝王三皇子已经死了,如果云岚的未来掌握在圣君手中,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改云岚的历史……” “可是,阿溯为什么要对阿宸下手?”她喃喃自语。 昨夜的事情都理清了,唯独这一点,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百里溯和墨宸之间没有交集,百里溯回朝的时间点正是墨宸和太子决裂的时候。 与太子决裂后,墨宸几乎不入宫。 而圣君一直深居宫中,他们之间肯定没有私仇。 公事?那就更不可能。 若是公事,圣君没有必要一只身冒险,大可叫上三千羽林卫围攻,墨宸身手再如何了得,也插翅难逃。 更重要的是,即便圣君实力强劲,可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他贵为天子,他的一条命,关系着数百万、甚至千万的命,关乎着云岚的未来。 能让他甘愿冒着巨大的危险独自出宫,半路拦截无权无势墨宸――究竟是多大的理由? 苏阮碎碎念的想着这些凌乱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抵达了宫门前。 他们来的是距离最近的东大门,宫门前几排守卫毫不迟疑的把他们的马车拦了下来,要求出示入宫的文书。 苏阮想了想,就从袖中取出墨宸的腰牌。 这是墨宸封骠骑将军时,皇上亲赐的腰畔,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老虎,印有他的名字。 侍卫仔细的查阅过腰牌,又问清苏阮和墨宸的关系,点头:“可以进去,但只能你一人。” “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别入宫了吧,再想想别的法子。这才是第一道关卡,内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您光凭少爷的腰牌肯定见不到圣君。”绾绾在外很自觉的把“主上”换成了“少爷”,建议道。 苏阮既然来了,怎会随意退缩,当即撩开车帘跳下马车:“你们在外等我。” 绾绾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主上已经是出了名的倔,阮姑娘看起来温婉平和,骨子里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似乎自己每次的提议都会被她否决。 苏阮拿着墨宸的腰牌大摇大摆就入了宫,进入皇宫之后是长长的玉带,左右两侧的宫殿巍峨宏大。 “水韵殿……”苏阮循着记忆往百里溯的寝宫走去,皇宫太大,她又身体未愈,走得吃力,也只能咬牙往前。 好不容易找到水韵殿,却被侍卫告知百里溯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搬了宫,如今他住的宫殿乃是紫銮宫! 紫銮宫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是唯一一座能与议政的宫殿并列的寝宫。他的位置,已经彰显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苏阮站在紫銮宫的宫门前时,才真正体会到绾绾的话是何意。 宫殿的大门前是整整齐齐排列、手持武器的羽林卫,一个个板着脸,严肃至极。 苏阮还没开口说话,他们就拿长枪指着她:“圣君寝宫,闲人避退,擅闯者死!” 这阵仗……苏阮连腰牌也懒得拿出来了,礼貌道:“能否请侍卫大哥通传,苏阮求见圣君陛下。” 侍卫断然否决:“不可!你以为紫銮宫是什么地方,圣君可以随随便便见?赶紧走!惊扰圣君的休息,你担当不起!” 另一侍卫也大声道:“马上走,不得在此处逗留,否则要以触犯宫规论处!” 苏阮莫名其妙就被两个人吼来吼去的,她惯来性子好,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她真是傻了,一时想着过来看看老朋友,居然完全忘记了他如今遥不可及的身份,还天真的以为还能和以前那样随便见她。 他在高高在上的圣君,她还是小小的商户之女…… 差距,实在是太远了。 实在没法子了,也不能硬闯皇宫吧。她也没这能耐。 苏阮只能打道回府了,熟料方转身,侍卫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陌生的侍卫居然抓着她的手!苏阮大力挣扎:“你做什么?!” “你手上的戒指很面熟啊――”侍卫蛮横的把她的手凑到眼前仔细审查,“窃取圣君的物件,拿下她!” 苏阮的食指上套着一枚蝴蝶形状的镂花镶红宝石金指环。 这只戒指就是很久前百里溯交给她的那只,当时她要与和墨宸见面,他怕她遭人暗算,留了这枚戒指给她。 它不只是一枚戒指,而是含着剧毒的暗器,百里溯交给她,是保命用的。 但是,苏阮知道这枚戒指里面藏着见血封侯的毒药后,反而出于谨慎,一直没有动用它。 她只让它嵌在她的无名指上,作了装饰的作用。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就再也没有拿下来。 难道百里溯还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苏阮不及考虑清楚更多,挣扎着就想脱身,那几个侍卫顿时一拥而上就要来拿她。 “住手!” 一声清喝,声音如银瓶乍裂,磁性悦耳、不怒自威。 围绕在苏阮四周的侍卫突然之间全部收了手,纷纷跪下,齐声:“参见陛下。” 他们恭敬的俯首帖耳,根本不敢抬头和百里溯对视,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隐约听出圣君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怒意,更是个个头冒冷汗。 待到圣君步步走来,惊的全部匍匐在地,磕头连连:“圣君恕罪!” 苏阮微弱的喘着气,转身往身上所来的方向望去。 百里溯不知何时来到了宫门外,他穿了一件庄重威严的暗紫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他的气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那股世外高人般的清然还在,却又多了一丝帝王般的威严,即便只是这么平平淡淡的看着你,也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逼的人不得不低头,跪下,对他俯首称臣。 苏阮也随着侍卫们跪下,膝盖还未碰到地面,就被他有力的双臂搀扶起来。 他贵为九五之尊,人前人后皆是威严,唯独待她,声音依旧清柔:“不必多礼。” 侍卫们吓的心惊肉跳,这女人还当真和圣君认得! 苏阮没再强要行礼,被他搀着直起了身,但仍旧恭敬的对他唤了一声:“参见陛下。” 四个客套的字眼,无形之间把他们的距离拉远了些。 百里溯一言不发的拉过她的手,转身领着她往宫内走去。 紫銮宫乃一处大殿,内里十几座小宫殿,既是他的寝宫,也是他议政的地方。 在宫廷里穿梭,脚下是上好的大理石、波斯地毯、走过游手抄廊、花园、亭台楼榭、湖泊、美景如云,目不暇接。 百里溯没有说话,苏阮也没多嘴。她几次试图从他手中抽出手,都没有成功。 他察觉她的意图,微微偏了脸看她:“上回不也是这样牵着你……现在不能碰你了?” 苏阮道:“陛下身份今非昔比。” 那时他虽然也是圣君,但还有辩机的影子在,而如今的他,是真正的帝王。 他握紧她的手,低声:“我对你还是一样。阿阮。” “参见陛下。”国师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国师在旁侧与一位男子下棋,见到百里溯,站起了身来问安,目光,却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只当看不见他。当日夺取虎印之事,他明知道苏阮一心只是为了百里溯,却还是对她痛下杀手,自是因为觉得她知道的太多,必须拔出。苏阮虽然理解他对百里溯的忠心,但对他也是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百里溯淡淡与国师点头,依旧是不急不缓的牵着苏阮往前走。 他们走过长长的甬道,他的衣摆旖旎的垂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听起来更是庄严。 不少路过的宫人和前来拜访的散官见到他们躬身问安。 其中,还有不少苏阮见过的大官,在这地方碰面,都是一脸的惊讶。 百里溯以一贯的姿态前行。 苏阮犹记得当初他将她藏着掖着、生怕她的身份暴露人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现在的他,已经无惧于那些事情了吗? 行至阮澜殿,婢女们殷勤的打开殿门迎接,齐声:“参见陛下。” 百里溯早把当初伺候他的那批人换了。那些,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太子的人,而现在这一批,都是他自己挑选出来的人。自然,也就不认得苏阮了。 百里溯和苏阮走进寝宫,还没来得及坐下,他就问道:“身体感觉如何?” “呃?”苏阮傻傻的抬手摸了摸额头,这才发觉被他牵着走过来这一路,她的烧都退了。知道是他用内力替她退了烧,苏阮笑了起来,“都好啦,大神医。有你在,三病两痛不用愁啊。” “你身体太差,稍微吹吹风都要病倒。”百里溯道,“我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回去之后坚持服用一个月。” “哦……我都快变成药罐子了,成天都在喝药……” 苏阮还以为久不见面会有些尴尬,好在,都还轻松惬意。 众婢女识趣的退出殿门之外。 退到确保不会被偷听到的位置,立即一脸亢奋的叽叽喳喳起来:“陛下居然带了女人回来!” “是啊,他不是一直回绝选秀吗?外界传言他不近女色,原来他早心有所属了。” “这姑娘是谁啊?这么走运,能让陛下看上,啧啧,还是头一回看见陛下这么温柔的和姑娘说话呢。” …… 百里溯的寝宫分内外两阁,外间客厅,宽敞明亮,装饰古朴典雅,横中安置着玫瑰临屏。 内间是他的寝居,装饰却是与外面截然不同的风格。 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四面的墙壁都被凿成了书架,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本,房间内都是简单的桌椅箱柜,桐木大床。 唯有临窗的位置,安置着一方白玉古琴,白玉无瑕,日光照耀,在阳光下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苏阮来到玉琴前一看,这,不正是当日在摘星楼上的那面琴吗? 琴弦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琴面也被擦拭的光洁莹白,安静的躺着,好似一块瑰宝。 “试试看,还趁手吗?”百里溯看着她清瘦的身影站立在琴边,一人一琴相得益彰,美的如画一般。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唇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这……我都好久没抚琴了,生疏。”苏阮过来找他的谈正事的,还真没想过要弹琴。 “试试看。”百里溯重复了一遍,“我想听……” 苏阮再度看向玉琴,终于在琴凳上坐下,双手抚上琴弦,长指压住一根线,暂不发出声音,只抬起脸来看他。 他明澈的双眸紧紧的望着她,虽然波澜不惊,却隐隐含着一丝期许和炽热。 这样火热的眼神,几乎要灼伤她。 苏阮垂下眼帘:“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百里溯毫不迟疑道:“月满西楼。” 苏阮突然松开了手指,琴弦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长长的尾音在房间里潺潺的回荡。 她淡淡笑道:“那时那景都过了,再听有什么意思。” 百里溯心一沉,望着她道:“不能再续吗?” 再续? 苏阮低下了眼眸,静静深思。然后抬起脸,认真道:“时不再来,陛下。” “时不再来。”百里溯也扯起嘴角,笑了笑,笑的很僵硬。 他踱步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窗外的阳光洒入,落在他们的肩头上,把他们的影子缠绕到一起。 苏阮轻声道:“给我送饭的人是你吧。” 百里溯默不做声。 苏阮心中了然,也不再多问,长长的吁了口气:“阿溯,好久不见你,你越来越有帝王的威仪了,我看外面的人都很敬畏你啊。呵呵,时隔这么久,还能见到你好端端的活在宫里,而且比以前活得更好,我真开心。当初离宫的时候,我满心担忧着怕你死于非命,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就是天生的帝王,我居然还为你想东想西的,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当初真怕他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所以,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他拿下虎印。 有了虎印,他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有了安全的环境,才能谈以后站稳脚跟。 百里溯听着她的声音软软儒儒像一块糖,能直接甜到他的心里去。 在这里这么久,他还是会时常觉得这地方空空荡荡,冰冷如霜,而她一踏入,便春暖花开,暖意盎然。 他希望她不要停下来,就这么一直说下去,在他的耳边。 或者,就让时间停驻在这一刻,让她,永远在他身边,而不要,片刻的相聚。 但苏阮总归停下喋喋不休,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灵动美丽:“怎么都不说话?” 她的声音一停下,整个房间似乎都冰冷了起来。 “嗯……在听你说……”百里溯抬手抚了抚她的青丝,“听闻,你父亲近日在为你选夫?” 苏阮嗤笑:“陛下深居宫中,竟也耳听六路,目光八方……” 百里溯道:“我是与你说认真的。” 苏阮调笑道:“陛下是想应征吗?” 百里溯诚挚的点头:“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可惜……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嫁得好,所以,我想给你些东西。作为你对我的帮助,迟来的回报。” 苏阮有些茫然。他要送她的东西?他应该知道,苏家不缺钱。那么他的赏赐,会是什么? “我并没有想要你的回报。” “若没有你当初的付出,也不会有我的今日。你留下的那枚虎印,奠定我的根基,为我打下了第一块基石,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百里溯的声音愈发缠绵低婉,“阿阮……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苏阮再推诿倒显得做作了。她爽快的应承下来:“既然是阿溯的心意,我就不客气了。” 他舒了口气:“东西,我会让人送去你家。” 苏阮点头:“阿溯,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作为回礼,我也要送你一个礼物。” 百里溯马上摇头:“不要。你上次的礼物,让我又惊又吓……” 那份礼物太重、太重,是她堵上了性命的赠与。 他宁可不要。 苏阮没好气的一戳他额头:“什么,你居然说惊吓?明明是惊喜!我千辛万苦送你的礼物,你竟这么嫌弃。” 百里溯摇头:“那样的事情,再不要做了。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苏阮见他神色严肃无比,双眸中还切切的有些担忧,想来当初那事儿的确是吓坏了他,也就不再提那不愉快的事情了。 她故意道:“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只有自己想个礼物了。” “不准!” 百里溯急啊,他当真怕她又做出什么事儿来,把自己给搭进去,他真的会伤心一辈子的。 苏阮笑的狡黠:“那你想要什么?” 他思量了许久:“如若可以,想与你出去看看大好河山。” “这个简单!”苏阮笑,“过两年朝政稳定,夏日你肯定会出去行宫避暑,带上我不就好了?” 百里溯有些受宠若惊:“你愿意?” 苏阮哈哈笑道:“你虽然木了点,但是和你一起还是挺开心的,时不时跳个崖什么的,刺激的很。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吧,不过,到时候说不定我是抱着娃儿跟你一路的,哈哈,你得帮衬着给我带孩子呀。” 百里溯直摇头:“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就想着抱孩子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她做母亲是什么样子。 可是想着想着,又禁不住眼睛弯起,唇角上扬,露出愉悦的笑容。 他当和尚的时候就沉默寡言,如今身份九五之尊,更为威严内敛,这般笑容,绝不会在旁人面前展露。 当即世上知道他曾经为辩机之身的,也仅有国师与苏阮二人了。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苏阮光顾着和百里溯说话,又陪他用了膳,浑然忘了时间。 待她离开宫门之时,才发现外头已经是霞光万丈,一整日就这样消耗在宫里了。 不过,也算值得。 绾绾总算是见到苏阮的身影了,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姑娘,您总算出来了,奴婢还以为你被关了!” 苏阮道:“让你久等了。阿宸有消息了吧。” 绾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主上平安无事!好着呢!” “知道了。” 苏阮上了马车。 虽然和百里溯的谈话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墨宸,但从一开始看见百里溯平稳的神色,她就知道墨宸平安了。 若两人当真激斗一场,百里溯不可能毫发无伤。 而且,他不会那么安然的与她谈话。 他知道墨宸和她关系匪浅。她今天入宫,也正是为了提点这件事。 她不可能出言让他不要对墨宸下手,她只能旁敲侧击的和他拉近距离来替墨宸说话。 她也想试试,她在他面前还有多少分量。看起来,百里溯对她还是有些在意的,虽然不知道这份在意能持续多久,但,只要在这份在意消失之前,墨宸能站稳脚跟,也就够了。 百里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倒想与他做一辈子的朋友,可,两人的身份地位都过于悬殊,现在他和墨宸还未真正的斗起来,她尚且能与他和睦的交流,若将来有一日他们真的兵刃相见,她和他,大概也得翻脸。 想那么远做什么?现在好好的,也就够了。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彼此珍视的人。 绾绾看见苏阮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姑娘心情很好啊?” “好得很。”苏阮倚在车壁上,“阿宸在哪儿?” 绾绾道:“主上说,在苏府等姑娘回家。” “嗯,现在就回家吧。” 她也迫不及待要见他了,虽然知道他平安无事,还是要看到人才真的安心。 苏阮的心情实在太好了,好到她完全忘记了苏良的门禁,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回了家。 “阮儿!”苏良怒冲冲的在门口等着她,刚好逮了个正着。 几个太太、姐妹几个也在,一个个都是一副“你倒霉了”的样子。 苏阮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父、父亲。” “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当耳边风!看来为父是管不到你了!”苏良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脸色阴沉的骇人。 挺着大肚皮的欧阳氏把苏阮往边上拉了拉:“还不与老爷道歉。” “父亲,我……”苏阮舔了舔舌头,道歉的话在嘴边,突然看见墨宸也在一旁。 他笑语盎然的模样,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苏阮满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竟然还在幸灾乐祸?要不是他,她今天犯得着出去吗? 苏良当真被她气到了,噼里啪啦就数落起她来:“你啊你,一天到晚就在外头跑,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亏得为父为你的亲事操心,你倒不当一回事!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也不是不知道……” 苏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的哑口无言,悻悻的腆着一张脸。 管家突然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苏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苏阮只道是百里溯的礼送来了,倒不惊讶。 很快,一位老太监引着几位太监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上没有任何礼,唯有居首的老太监手里捧着一支卷轴:“圣旨到――” 苏家众人跪下接旨。 老太监捏着嗓子,尖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良之女苏阮朕与宫外流落之时相助,其女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深得朕心,奉为圣谕,册为晗灵公主――” 每个字都念的很清楚,但是苏家人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苏阮亦微微一怔,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晗,寓意着清晨美好的希望。 这还没完。 “――赐封号‘贵’,封地衢州、衡阳。” 096 并肩 平白无故下这么一道旨意,把苏阮从泥土里捧到云端。 苏家人都给整懵了,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晗灵公主,贵公主? 连墨宸也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望向苏阮的背影,心中浮起一丝异色。 平民加封,算不上稀奇。前朝也有受天子青睐、喜爱而加封的姑娘,但最多也就是封县主、郡主,还从没有谁一步登天加封公主。 苏阮既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功德、又没有皇族血脉,如此被封了公主,在云岚的历史上可是开了先河。 若仅仅是加封公主也罢……当朝皇族血脉兴旺,天子膝下有二十几位公主,多一个少一个也无伤大雅。 但,圣君还给了她封号、封地。 没有封号的公主,也只是血统尊贵的金丝雀,而一旦有了封号和封地,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是天大的赏赐,甚至大的有些过分,有些让他不能理解。 苏阮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惊诧之后就平和了下来,从容的磕头谢恩,双手领了圣旨,又与公公弯腰道谢。 李公公十分和蔼的笑呵呵道:“不敢当不敢当,贵公主千金之躯,奴才为公主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受不起公主这一声谢。”他初初领到圣旨过来宣读时还觉得此事荒谬不已,可现在看到这么大的事情压下来,这个商户家的苏阮竟然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安然如山、谦逊有礼,心中不由暗暗有些钦佩,才如此岁数,遇事就这般沉稳,日后不可限量!果真是配得上圣君这么大的赏赐。 “这里,还有一样陛下让老奴转交公主的物件。”李公公十分谨慎的从袖中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腰牌,那腰牌是玉制的,水盈通透,白如凝脂,右下角刻有苏阮的名字,并暗着玉玺的印记。“拿着这面腰牌,公主可以任意出入皇宫的每个地方。” 连腰牌都配上了……而且,腰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她这样能自由出入皇宫每个角落的腰牌,是与百里溯的腰牌平级的。拿着这枚腰牌,不仅仅能出入皇宫,以后但凡是官府的地方,她都能自由的出入。 这已经不仅仅是赏赐了,他给她的,是崇高的地位和无上的荣耀。 他是见她今日差点被人拉着见不到她才准备这么个礼物吗?苏阮转念一想,又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 无论是他颁布的圣旨、还是他赠与的腰牌,都需要在内务府备案才能生效,不可能是他临时起意的结果。 即便今天她没有入宫,这些东西也还是会送到她手上。 “公主收好了,这可是陛下的心意啊。”李公公笑道,“老奴这就先退下了,身上还有事儿,还要代表陛下去平王府探望。” “平王府。”苏阮的眼神变了变,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平王和宋离都已经死了,能让圣君给面子派人去探望的,除了宋瑾还有谁。 想起宋瑾,她就不自禁的紧了紧手掌。这只手握着刀刺入他身体的感觉,无论回想多少遍,还是那么清晰。 苏良将李公公送出府,给了厚厚的打赏,喜滋滋的回了家。 因为宋瑾的事情,日前他在替苏阮寻觅亲事时屡屡碰壁,清清白白的商户人家嫌她名声不好听,官家人又怕得罪平王府不敢娶,这婚事都快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突然天上掉下来这么好的一件事,苏阮的身份变了,按照当朝的律法,公主看上的男人,只有尚未婚配,就必须招为驸马――对方拒绝不得。而且,成婚之后两口子会搬去公主府,也无需惧怕驸马压公主一头。这等好事,简直让他心花怒放。 他高兴的合不拢嘴,拉着苏阮、墨宸一同回夜雪阁。 他一向不喜欢墨宸和苏阮交往过密,现在却拉着墨宸问东问西:“宸儿,我对朝中之事倒还不甚了解,这贵公主,属于哪一级的公主啊?我听着这个‘贵’字,应该还有几分分量啊……” 公主也有等级,从正一品至从九品,每个月能拿俸禄,等级越高俸禄自然越高。俸禄事小,地位事大。 墨宸道:“‘贵’寓意着富贵荣华,是所有的封号中等级最高,正一品。”他瞥了苏阮一眼,“宫里的公主中以婉莹公主位份最高,为从一品。婉莹公主为已故皇后所出,而皇后对我云岚作出过卓越的贡献,婉莹公主由此才能加封从一品的荣公主。” 苏阮抿了抿唇,连婉莹公主都只是从一品,她这个正一品,压力就可真大。 春桃好奇待:“奴婢刚才听到说什么封地,封地对姑娘有什么用啊?难道陛下要公主去封地管辖?” 墨宸道:“各个州郡都有太府管辖事宜,所谓封地,并不代表阿阮就要过去管辖那边的事物,只是以后衢州、衡阳两地每年的税收中有一成都归阿阮,且阿阮对那地方的官府具有任免权和管辖权。当朝只有平王、礼王等几位王爷手上有封地,多是他们当年战功赫赫的地方,他们用封地的税收支援王府庞大的财政支出。” 听到这里,苏良就笑不出来了:“阮儿,这赏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与为父解释清楚!” 苏阮又何尝安心。但,她也不想让父亲多添一层忧虑,微微笑道:“圣旨不都说的很清楚么?当初陛下在宫外时,女儿曾救过他一命,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为答谢我当初的救命之恩,才给了天大的恩赐。”虽然是胡言乱语,但也不虚。这道圣旨,的确是百里溯给她的礼物,这份礼物,与她当初给予他的礼物一样,让人有些又惊又吓,但,呵,总归是他的心意。 她的神色笃定而坦然,苏良信以为真,也就没再多追究。 苏良将苏阮送回夜雪阁也就走了,苏阮和墨宸在庭院的花架秋千上并肩坐下。墨宸一直微微的蹙着眉头。苏阮抬手来抚他的眉,一点点把他眉上的褶皱抚平了,轻笑:“在担心吗?” 墨宸摇头:“只是有些介怀而已。” 苏阮眨眼:“介怀什么?” “他对你的意思太明显了。”墨宸忿忿道,“恨不得昭告天下,你是他的所有物。” “噗。”苏阮吃笑,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弄她,抓了他的手,轻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阿宸,虽然圣君的恩宠来的太突然太招摇,里面又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对我们而言,也未必不是一样好事。想在这帝都立足,没有权势是不可能的,一味的避世更是愚昧的想法,你的避让,只会换来他人的得寸进尺。” 墨宸一手揽了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秋千:“你改变主意了?” “我以往总劝你不要与权力沾染,但这次的事情让我认识到……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苏阮轻轻依靠在他肩上。 差一点,害得他死在宋瑾手上。不能再想了,那夜的事情,她一刻也不想回想。 她换了轻松的话题:“昨天你和圣君到底谁赢了?” “你猜?” 苏阮眨巴眨巴水灵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当然是我的宸哥哥能赢啦!我宸哥哥英明神武,神勇盖世――” 他哈哈大笑起来,男人都是喜欢被夸奖的,尤其是被心爱的女人。哄的高兴了,低头亲她一口:“阿阮,嘴可真甜,甜到心里去了。” 苏阮攀住他的脖子,仰起脸来迎合他的吻。 “我们互相试了试对方的内力,就识趣的都没动手,半斤八两吧。要打起来得打个几日几夜,估计还分不出胜负。”他老老实实、不吹不擂的跟她交代战果,忽然微微红了脸,“不过……”他没好意思再说下去,昨夜实在是太累了,最开始找苏阮就费了很多精力,然后是哮喘发作、与宋瑾的恶战、入水、斗圣君,一连串的事情都不让他有喘气的机会。等和圣君用内力较量过之后,他的双脚踩上陆地,眼前一黑,就晕了。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护送到了客栈歇着,所以,他才迟了些来见苏阮。 苏阮道:“不过?” “没什么。”别说了,免得她又担心。墨宸问道,“有间酒楼是你的?” 苏阮点头:“是啊,是我娘留给我的遗产,算算时间已经快装修好了吧,这段时间我都没顾得上。” 墨宸迟疑了一下,道:“原来二太太没有把酒楼卖掉。我之前一直收到的消息都是酒楼已经转手了,所以也没有问过你,三番四次的出高价想把酒楼买过来,对方都不愿意,难道拒绝我的人就是你?” 苏阮也一脸的发懵:“啊?前段时间一直提高价格想买我酒楼的就是你?” 前段时间她把酒楼关闭了,专心的进行内部装修,以图能风风火火的开门大吉。从她关门后不久,就有人来酒馆里找,说想接手这间酒楼。当然,不是直接找她,而是找店铺里的掌柜,她从来都不露面的。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她已经决心要自己做了。但是对方却并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甚至不惜开出了黄金万两的天价。 她还在想是哪个土财主肯花那么多钱买一间生意不景气的破酒楼,居然是墨宸! 他点头:“是我。”这事他也一直是派人出面的,所以,这么久也没喝苏阮碰过面。 “你要买酒楼做什么?” 墨宸拉起她的手:“来。” 苏阮道:“出去玩?马车呢?” “我背你,咱们飞檐走壁,更快一些。” 墨宸轻车熟路的将苏阮背起,三两下翻出苏府的围墙,脚步轻快的跃上一间屋顶,踩着瓦片凌空飞奔。 苏阮攀着他的脖子,吹着凉爽的秋风,惬意得很,索性把脸贴在他的后颈上。 不久之后,两人坐上了宝马大街居中钟鼓楼的顶层。 宝马大街的钟鼓楼也是帝都的一景,钟鼓楼呈宝塔状,高十几丈,在整条宝马大街是位置的最高点。 夜色已经很深了,宝马大街依旧人来人往,如潮的人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白日,这里是欣欣向荣的一片商业区域,夜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所有的店铺都掀开了帘账,门口悬挂着红色的灯笼,这,是开门迎客的意思。街道的两旁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风姿绰约的摇晃着手中的小手帕:“公子,进来呀……” 更有甚者,见到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就动手去拉,免不得又是一番调情。 而在这里寻欢作乐的男人,多是衣着华贵的官僚子弟,卸了官袍,露出男人本性。 苏阮早有耳闻宝马大街一到夜间就会做这档子事儿,但也未曾亲眼目睹这番景象,现在看到――男人女人,色欲横流,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仿佛走进了一个与她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天地…… 墨宸掀开屋顶上一块松动的瓦片,示意苏阮靠近来听。 苏阮凑近往瓦片里一瞧,吓一跳:“是太史令和九皇子。” 这钟鼓楼是一处观赏景点,夜间就不让人进入了,可她竟然看见九皇子和太史令缩在角落里密谈。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 九皇子道:“听说平王府昨夜祸起萧墙,平王和世子双双暴毙,瑾公子也身受重伤,不知几分真假?” 太史令道:“没错,平王府已经发丧了。平王和世子身故。” 九皇子诧异道:“平王老谋深算,怎会……?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太史令道:“按传出来的说法,是平王和世子互相谋算……不过,也有说一切都是瑾公子的自导自演,死而复生,借着父兄的矛盾将两人都收拾了。” 九皇子道:“这么说,平王之位肯定是落在瑾公子头上了,以后平王府也不知道是会走向怎样……我得回宫把这事禀告皇兄,就先走了。” 两人先后离开,苏阮坐起身,方要发问,墨宸忽然伸手一指鼓楼之下:“四皇子。” 锦衣华袍的四皇子搂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边放肆的揩油,一边满脸堆笑的往明悦酒楼走去。眼看着就走到了明悦酒楼的门前,又有两个姑娘出来迎接他,他便左拥右抱,被人簇拥着进去了。 “他倒快活。”苏阮皱眉。上回在皇宫的事情她还记得呢,四皇子好色的很,当时看着她也是色眯眯的。宫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除了他父皇的女人,哪个女人他都可以享用,竟还不满足的要到宫外来找乐子!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吧?家里的永远比不上外面好。她撇了撇嘴,抱着双膝继续往人群里观望,很快,又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有朝廷命官、也有商人、而她,居然还看见了苏凌苏德两兄弟勾肩搭背的过来寻欢。 他们俩各自怀抱着美人儿,得意洋洋的大声宣扬道:“知道吗,知道吗,我妹妹封公主啦!” 苏阮扶额,这两个哥哥,真是无可救药了。平日里对她各种看不起,她封公主,他们居然能拿做炫耀的资本! 马上有人跳出来奚落道:“苏家两兄弟,你们是不是疯了啊?封公主?哈哈,我们朝还没有人被加封公主叻!” 苏德似乎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不信就滚!等明天天一亮你就知道了,我妹妹,我苏德的妹妹苏阮,现在是贵公主啦!” 旁人骂道:“醉鬼!脑子不清白!” “我妹妹成了公主,以后我们苏家就发达啦。”苏凌也在边上嘿嘿嘿的笑,“你们等着瞧吧,我也能弄个官当当,哈哈……” 苏阮实在看不下去了,抡起手边的一块瓦片就砸了下去。 墨宸一返身将她压在身下免得被底下的人发现。 苏阮却吓了一跳,却没推开他,只是心头噗通噗通的跳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腰,偷偷红了脸。 苏德还在下头叫嚣:“谁?差点砸到我?我可是公主的哥哥,谁要砸我,找死啊?” 他今晚的脱离不了“公主的哥哥”这个身份了。 苏阮无奈的长嘘口气。 过了会,两兄弟的声音渐渐就远了。 墨宸这才坐起了身,往下面瞧了一眼:“走了。” 苏阮也跟着爬起,心口还咚咚咚的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她故意把脸偏到一边,不想让他发现她烧红的脸。 他倒是坐怀不乱……好像是她老在胡思乱想似的……什么嘛……难道她就这么不像女人? 现在的年岁还太小,她记得她上辈子是十六七岁才发育的好一点,但是比起王府里的其他女人,大小是硬伤…… 胡思乱想什么!苏阮很快抑制掉自己奇怪的想法,又发现一个熟面孔:“那不是相爷吗?外人都说相爷是个软耳朵,想不到也在这里寻花问柳。” 丞相孟奇乃是老相爷的赘婿,迎娶老相爷的女儿后继承了相位,却也还受老丈人的钳制。加上相爷夫人也是个非常泼辣的人,所以,相爷格外的怕老婆和丈人,两人成婚二十余载,他也没纳半个小妾。 苏阮忽然动了心思:“若这事留下证据,也许可以作为挟持相爷的把柄。” 墨宸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阿阮,你聪明的超乎我的意料。” 苏阮茫然:“什么?” 墨宸张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街道,脸上忽然露出一种熠熠光芒的神情:“宝马大街、以及与它交叉的香榭大街是帝都最繁华的两条街道,每天的人流量超过了十万。在这两条街,荟萃了帝都一切有用的、无用的信息,在这帝都,任何人、任何家族的风吹草动,都会用它独有的方式传播。” 苏阮抿了抿唇,是的,她不过在这里待了一会,留心了那么一下,就收集到了宋家之事、她封公主之事、相爷的家事、九皇子和太史令之间有来往之事…… 墨宸用他独有的磁性嗓音幽幽道:“若有人能掌控宝马大街,也就意味着所有人在这里的动向都会被收集。掌握足够的信息,就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阿阮,你觉得呢。” 苏阮微微诧异的看着突然露出了野心一面的他。 她仔细的想着他说的话。 没错,想要在权力场致胜,信息,是关键。 智商高、能力高的人数不胜数,攻心之计步步惊心,而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失误,一旦失手,就会赔上性命。 武功?就算是再厉害的人,双拳敌得过四脚吗?一人之力,永远抗衡不了千军万马。 可信息不同。掌握信息,就意味着掌握先手,意味着掌握把柄,意味着,操控他人。 双方对垒,往往拼的就是谁更多的掌握对手的信息。 宋瑾获知墨宸对夜来香过敏,于是就能先发制人的诱出他的疾病。她能磕磕碰碰的走到今日,也是因为她知道更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 墨宸虽然是武将,对待朝政的敏感却是顶尖的,独到的眼光亦令她钦佩。 她对他的想法给与肯定和赞扬:“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帝都的动脉。” 墨宸低眸看着她,和她的交流,永远是那么愉快,他们的思维,总是保持在同一个步调上,这样的默契,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墨宸道:“明悦酒楼是谁在操手,为此我成立了暗部,追查此事查了一年,也没能查出结果。每次稍许有些线索,就会立马被发觉,人为的切断。背后的那个人,掌握着我、不,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苏阮听到这里,已然明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手,微笑:“我们一起打理有间酒楼吧!” 墨宸将她的手掌紧握在手心里:“不是我们,是你。你好好的经营酒楼,与周家人合作,这样,看起来会更真实。这本就是你的资产,没有人会怀疑。” 他不便出面,明面上的事情,只能交给她来做了。 苏阮点头。 墨宸双眸切切的凝望着她:“阿阮,其实我不太想让你惹事上身……” 苏阮按住他的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可是我想和你并肩而行。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明白,我的阿阮,是很有能耐的。”他环住她的腰,“具体事宜,我会让绾绾和你对接。阿阮,要辛苦你了。” 苏阮笑道:“难得来一趟这里,不如先不谈这个了?” 墨宸道:“那换个话题,什么时候我能娶你?上回问你的事情,你一直都没有回答我。” 苏阮红了脸:“你得问我父亲。” “他很不满意我。”墨宸挑了挑眉,“现在你是公主,他就更瞧不上我了,看来要娶你,辛苦的很。” 墨宸的身份配苏阮绰绰有余,但是,苏良最不喜欢武将。他喜欢文人、文官,对墨宸,只有对侄儿的喜欢,要想娶他女儿,门都没有。 “那你去娶个轻松的啊,宫里还有人巴巴的等着你去娶。”苏阮撅嘴。 墨宸看着她的小嘴都能挂起油壶了,莹润的唇被月光涂染上了一抹柔嫩的荧光,让人禁不住想一亲芳泽。 他咽了口口水,压住心底胡乱的心思:“叔父喜欢茶叶,瓷器,古玩,字画……” 苏阮道:“你怎么知道?” 父亲最爱的就是这些文人的东西,反而是昂贵的东西入不得他的眼。 “我做了功课的。”墨宸非常认真道,“我会很用心的讨好他。” 苏阮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阿宸做什么都很专心嘛。”她的目光看着下面熙攘攘的人流,突然一扯他的衣袖,“诶诶,你看,有美人!” 她到了从下面路过的一位女子,那女子高挑丰满,珠圆玉润,尤其是那对傲人的……呃…… 墨宸也认真的看了一眼:“比你差远了。” “你懂不懂欣赏啊,小雏男。”苏阮一脸的羡慕,“香瓜和馒头的差距……” 他偷偷看了眼苏阮的关键部位,禁不住噗嗤一笑,仰面躺了下去:“馒头也有馒头的好,别嫉妒了。” “真的是馒头吗?”苏阮靠在他身边,故意蹭他一下。 墨宸被她撩的心痒痒,奈何此地下面都是人,实在是不能多动手,想了想:“梨吧。” “梨?”苏阮又蹭他一下,“就梨?” “苹果。”墨宸烦躁的背过身,“其实还不错。” “多谢你啊,这么会安慰我。”苏阮受了他的鼓励,信心大增,“我也要努力……为……阿宸的幸福……哈哈……” 097 贵公主 …… 礼王府。 “什么,苏家那贱丫头封了公主?”礼王妃一脸的不相信。 御景廉在母亲身边上蹦下跳的饶舌,阴阳怪气道:“母妃,她不仅仅封公主,还赐封号‘贵’,赏了封地。圣君还专门下了一道圣旨,新建一座晗灵公主府,待到她出嫁的时候就赐她和驸马哩!您说那小贱人是祖上几辈烧了高香啊,居然得了圣君青睐,外头都说当初和圣君一起回朝的苏姓姑娘就是她,她就是圣君的小情人啊!” 礼王妃道:“得圣君青睐又如何,你激动什么?圣君是封她公主,又不是封她做皇后。” 御景廉委屈道:“现在宋瑾活着回来,苏阮封公主,我的事儿咋算啊?” 他挨宋瑾那一脚,现在已经不能行人事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悲惨吗?何况他本来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满肚子的仇,都算在宋瑾和苏阮身上。要不是提了苏阮,宋瑾也不会发疯,要不是宋瑾发疯,他也不会……好在,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有了继承人,否则,这世子的位置都要白白给别人了。 这件事,原来平王府是以宋瑾的死来给礼王府交代,如今宋瑾却又活着回来了,他这笔账,岂不是白白作废。 礼王妃瞥了他一眼,斥道:“你还想现在就去报仇不成?宋瑾是平王爷,苏阮是贵公主,这两个人的身份都压你一头,你在他们面前最好安分点,别给礼王府惹事!” 御景廉本还想找母亲撑撑腰,反而被告诫了一番,脸都白了。 礼王妃把儿子训的灰溜溜说不出话来,又冷冷的哼了一声,眸色中依稀有些妒恨:“我倒没看出来,苏阮身上还有这么大的福气,我女儿现在还是个从六品的郡主,她倒一来就封正一品的贵公主!圣君难道是疯了不成?但愿以后她不要与我平王府再扯上任何关系,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 平王府。 宋瑾方从长长的昏迷中醒来,虚弱的倚靠在床栏上。 暮郡主端着一碗刚出炉的药,一边轻轻搅拌,一边细心的吹拂,确认温度适宜后才一口一口的喂给他。 宋瑾机械的一张一合的嗡动两片嘴唇,美丽漆黑的瞳仁空荡荡的毫无焦点。 外间都传平王府的这场恶斗宋瑾完美胜出,心狠手辣,手腕过人,将来必在帝都握一方权利……却无人知道,那一夜恶斗结束后的他,就开始卧床不起。腹上一刀伤得重,心上一刀更重,明明是胜出者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 府上的一切事务,对外之事交给了宋阳,家事交给了暮郡主,而他,即便伤口已经好了,却还只是了无生气的躺着,十几日也未曾多说一句话。 暮郡主喂完药,把药碗递给侍女,让她们都退下了,道:“阿瑾,一直都没有告诉你,苏阮被圣君封了公主,晗灵公主,是正一品的贵公主。本来十几天以前就颁布了圣旨,但是朝中有不少臣子对圣君的决定有微词,一直在奏表要求收回旨意,这段时间圣君都一力压下去了,今天正式在朝廷上宣布封地的分割事宜,现在这事就彻底定下来了。” 这几日和他说什么事他都没反应,提苏阮,总该有反应了吧! 宋瑾空茫茫的瞳光慢慢汇聚到一点,冷冷淡淡的反问道:“与我何干。” 他的冷漠态度让暮郡主提心吊胆,道:“不知道圣君在阿阮身上打什么主意,还有,这么一件事,会不会对朝局产生影响。要知道公主封了地,地位就等同于王爷啊。” 宋瑾低了头,疲乏的闭上眼,他,什么都不想说。 暮郡主道:“阿瑾,再这样颓丧下去,只怕过几日平王府都要被人一锅端了。” 宋瑾抬眸看向这些日子对他无微不至照顾的暮郡主,眼神柔软几分:“多谢你,郡主。” 暮郡主脸色一红:“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夫妻……”宋瑾低眸,“苏雪如何。” 暮郡主道:“她一直疯着呀。要去看看她吗,阿瑾,好歹她现在也是公主的姐姐,咱们府上不能亏待了她。” “要啊,当然啊。”宋瑾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却晃过一抹狠戾。 暮郡主没发觉他的异色,伸手来扶他:“起身吧。” 宋瑾十几日都躺着,身上软绵绵的,四肢也无力。他起了身,却只闭上眼站着,还是打不起精神。 暮郡主便亲自动手,为他更换繁复的衣物,手指在他身上四处游离。 宋瑾忽然就伸手来揽了她的腰,闭着眼吻她。 他嘴里还是药味,暮郡主本能的躲了一下,宋瑾便默默的回退三分,熟料暮郡主反而迫不及待的追了上去,咬上他的唇。 一来二去就上了榻,翻云覆雨抵死缠绵。 情到浓时,宋瑾声音迷离的在暮郡主耳边缠绵悱恻:“阿阮……阿阮……” 像是冬日里一盆冰水从暮郡主的头上浇灌下来,透心凉。 她什么也没说,仍旧是迎合着他。 他们之间木已成舟,她自幼就倾慕他,亦清楚他对苏阮的感情,现在若撒泼哭闹,反而将他越推越远。为今之计将他捆在身边才是正道,他和苏阮不过区区一段露水缘分,而他们之间是能携手白头的夫妻之情,时间越久越坚贞。 夫妻俩恩爱之后,就去了苏雪的住处。苏雪发疯之后,暮郡主将她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小阁楼,派了专人照料她,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对暮郡主来说,一个疯婆子当然构不成什么威胁,而对这个疯婆子好,又能给自己落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她蛮以为宋瑾看到这场面会夸赞她一番,但是宋瑾却很不高兴道:“谁让她住这儿。” 暮郡主道:“阿瑾若不满意,我就让她换个地方住,你说住哪儿好?” “没必要换了。”宋瑾漠然的走进阁楼。 婢女纷纷上前:“参见五少爷、五太太。” 宋瑾还未正式封王。 “全退下。”宋瑾道,“暮郡主,你也回避。” 暮郡主与众人退下。宋瑾独自进屋,苏雪正一个人坐在屋中的镜面前摆弄胭脂水粉,她给自己的脸颊全部涂上了胭脂,原本美丽的一张脸变成了一张京剧脸谱,看起来滑稽又可笑。满头的发乱糟糟的,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油腻重的很。王府里的下人们最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谁都知道这位平妻是再也上位不了,所以都对她敷衍的很,还拿她取乐。 苏雪从镜子里看到宋瑾的模样,惊的一弹,连滚带爬的摔到地上:“鬼啊!” 她都不知道宋瑾“死而复生”的事情。宋瑾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宋瑾走到她跟前,一脚踩住她的裙摆,苏雪拉拉扯扯的跑不动了,就抓着裙子急的大哭。 宋瑾看着她:“即便是疯子,也不可能完全丧失意志。知道恐惧,就证明你还没有疯的彻底。苏雪,你妹妹苏阮封公主了,你开心吗?好似她达成了你一直想要做而没做到的事情,就是所谓的飞上枝头做凤凰,一生富贵荣华……” 他是故意激怒苏雪,一字一句说的特别缓慢,又刻意把声音压的低沉,好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声音那般,透着一股渗人的鬼气。苏雪从一开始就捂着耳朵不住的摇头摇头,到后面索性失控的放声大哭:“我不想听,我真的不想听,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宋瑾冷笑道:“不想听?那就看看吧,好东西,你一定喜欢的。”他把腰上悬的一只精美卷筒取了下来,摔倒苏雪面前,“打开看看,绝对是你喜欢的东西。” 那只卷筒是镀金的,金灿灿,明亮亮,婴儿的手臂那般粗细,食指长短。苏雪拿着卷筒,呜咽不止,宋瑾狠狠踹了她一脚:“看!” 苏雪兢兢战战的打开卷筒,眼睛往筒子里一瞧,双眼猛然就瞪大了。 “喜欢吧?”宋瑾的笑容里透着恶毒,“特地让人从他的尸身上割下来留给你的。和他翻云覆雨的时候很享受吧,忘不掉它给你的快乐吧?这东西,就留给你做纪念好了,我让人用了防腐的药材侵泡,保管十年不会腐烂,你可以怀抱着它,夜夜与它同眠。” 苏雪手一松,卷筒哐当落在地上,男人丑陋的器具滚了出来。 “宋瑾……”苏雪的声音出奇的恢复了正常,双目如死灰的看着宋瑾,“……你如此狠毒……” “呵,和我父亲偷情之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兴致勃勃的嫁给我,这种事情,不狠毒么?” “哈哈……是啊,我也狠毒,我现在就在这里咒你,咒你短命,咒你不得好死,咒你死无全尸,咒你苦心谋求的一切都被你自己亲手毁灭……咒你……到死也得不到苏阮!” 宋瑾微微一笑,轻蔑道:“若诅咒有用,我早就被我父兄诅咒死了,如何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苏阮啊苏阮,我这辈子终于还是输给你了!” 苏雪突然发疯一般往墙壁上撞去,砰的一声巨响,嫣红的血漫了出来,她眼睛圆鼓鼓的瞪着,瞬间就断了气。 …… 不日,平王府发丧,宋瑾之妻苏雪疯癫致死,因其与娘家人感情深厚,宋瑾特让人将其尸身送回苏家安葬。 这也就是,不让苏雪入宋家的祖坟和族谱了。 苏阮知道这尸身送回来免不得又是一番闹,提前便与父亲打了预防针,索性将苏雪和平王之事和盘托出。 虽然这事会对父亲有些打击,但总比父亲带着苏雪的尸身去平王府闹为好。 获知一切的苏良先是不可置信,直到苏阮把所有的证据都一一呈现到他面前,他才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事实。他收了女儿的尸身,因为苏雪已经出嫁,也不便葬于苏家祖坟,便花钱托人另外寻了块干净的地葬了。因此苏良也大受打击,转去了家中的别院小居,暂且离开了苏家。 苏雪之事彻底解决,已经是数月之后。 “五姑娘的结局也忒惨了些,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了。”秋娘获知消息唏嘘不已,“虽然她心思是毒了点,也不至于这样啊,平王的心也忒狠了些,好歹是发妻,一点情分都不留……” 苏阮对秋娘的话语不置可否。 依宋瑾的性格,当初迎娶苏雪的时候,恐怕他就做了这个打算。 他那么看重面子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不洁的苏雪跟他的,做这种事,她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苏雪,一辈子就想着嫁去平王府翻身做王妃,摆脱商户之女的身份,辗转周折心愿达成,却落个这样的结局。 这冥冥之中,还真有天注定一说,费心心机得到的,未必就是好的,无心插柳,也有可能柳树成荫。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苏雪这一页,是翻过去了。她还有许多的路要走,也没空为苏雪感叹什么。 苏阮慢慢的翻阅着手下厚厚的账本,上几个月酒楼开始运行,周夫人动用她的人际网调用了一些经商的老手过来帮忙,另外有周天麟来掌事,而她则负责资产这一块。 她以前是平王府就掌管全府的账务,管账是她的强项,不过酒店的账务繁杂,她还是要多费些心思来钻研,除此之外,她所有的衢州、衡阳两个封地的账本也送了过来,所以,这段时间她得空下来就在书房里看账。 春桃在外轻轻敲门:“公主,平王妃、礼王府世子妃、婉莹公主带了贺礼来求见您。” 苏阮抬起脸:“她们?” 这段时日前来苏府恭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但是这几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世子妃纪晴明和婉莹公主在宋瑾的婚宴上联手捉弄她,反而惹的一身的骚,而平王妃……她如今和平王府势同水火,有见面的必要吗? 苏阮仔细的想了想,如今身份不同了,该见的人还是不能回避:“让她到玫瑰园等我吧。” “是。” 说完这句话,苏阮再度低下头,认真的翻看手上的账本,时不时还用毛笔做个记录,拨几下算盘。 时间悄无声息的一点一滴溜走,秋娘顿了许久,忍不住提点道:“公主,还是不要让她们等太久吧,其他两个人也罢,但是婉莹公主……” 苏阮眼皮都不动一下:“多久了?” 秋娘道:“一刻了。” 苏阮道:“半个时辰的时候提醒我。” 一刻钟太短,一个时辰太长,半个时辰是最合适的。 秋娘心里急,总觉得这样怠慢客人不大礼貌,可也没法对苏阮置喙什么。 苏阮坐够半个时辰,才拎着裙摆姿态优雅的去了玫瑰园见客。 虽然才刚刚跨入冬季,但是室外的温度也已经相当低了,玫瑰园临湖,河风吹来,更是如刀割肉。 在玫瑰园中有个月湖,从湖畔延伸出去一个角,有一块露天的休息区。 三个女人僵硬的坐在石凳上,被河风吹着,都快冻成了冰棍。 她们谁也没有多抱怨一句,只是有些不安的互相瞧着彼此。 “公主驾到――” 她们忙站起,看着素装而来的苏阮:“晗灵公主。” 苏阮淡淡颔首,目光平缓的扫过三个女人,却并不多言。 她姿态庄重而高贵,有种与生俱来的傲然之气,眼前这三个人不自觉的就比她低下去了一截。 “几位都座吧。”秋娘招呼道,“奴婢这就给你们奉茶。” 苏阮率先落座,婉莹公主随后坐下,平王妃、纪晴明才依次落座。落座之后就是奉送贺礼,这三人都准备了礼,纪晴明送的是秋冬用的一个鎏金小手炉,婉莹公主送一颗葡萄大小的夜明珠,而当平王妃揭开盒盖时,在场几人不由倒抽口冷气。她送的是一块圆盘形的玉佩,上面活灵活现的盘着凤案,那块玉佩质地莹白温润,像是闪烁着光芒,在场这几个都是见过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出这东西是价值连城的白玉,纪晴明更是不好意思的偷偷把东西给收了下去。 苏阮看见平王妃的礼,就不由多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平王妃竟送我如此大礼,我还真不好意思收。瑾公子封王之时,平王府宴请宾客,我却因身体之故未能前往,已经深感歉意了,怎么还能收你的礼?” 那场宴会,她本该去的。可是,她却不想去,便找了个借口推诿,避免了和宋瑾的见面。 “还请公主收下吧。”平王妃道,“这是王爷亲自挑选的礼,说是代表他的歉意,若公主不收,下回他只能登门来送了。” “呵……”苏阮看着美玉,收了,也就表示接受他的歉意,而不收,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苏府,宋瑾,可真爱玩这一套把戏。苏阮的手指在玉佩的纹路上轻轻滑过,思肘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示意秋娘将物件收下,“日后与平王府恐怕还会有往来,这礼尚往来之事我也就不推脱了,还请王妃替我向平王表达谢意。” 平王妃心头一喜,满意的点了点头。 苏阮又看向婉莹公主的礼:“不知公主……” “晗灵,嗯――”婉莹公主犹犹豫豫,憋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阿宸他――” “恩?” 婉莹公主红了脸:“阿宸他近日去了哪?我都好久不见他了,听说你跟他走的挺近……” 苏阮还以为婉莹公主是为了什么不惜“屈尊降贵”的来见她,原来是为了墨宸。 “宸哥哥啊,他近日很忙。”苏阮无辜的眨着眼睛,“不知何故,他最近迷上了古玩、字画,成天就在到处寻觅些好货。公主若想寻他,可去城西的交易市场,也许能碰见他。” 婉莹公主一脸不理解的嘀咕:“古玩,字画?我宫里多得是!他要喜欢,我把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苏阮也不理会她了,道:“世子妃?” 前面两个都是有缘由而来拜访,这位纪晴明,好似并无往来吧? “晗灵公主,我过来,主要是表表歉意……”纪晴明脸色涨的通红,那天的事情,她回去想了又想,肯定还是自己的事情漏了风,被苏阮察觉了。前日获知苏阮封公主的消息,把她吓的够呛,旋即又被公公骂了一顿,让她上门去道歉。 他厚着脸入宫去见了婉莹公主,恰好婉莹公主也想来苏府,两人一拍即合,这才约着来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苏阮温和的笑着,抚平了她的不安。 纪晴明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还好晗灵公主不计较,否则回去都不知道要如何和肃亲王交代。 三人的事情都解决,秋娘奉了茶点上来,四个人便说着闲话,女人之间的话题都还是不少的,谈谈钟翠楼又新到了什么首饰,近来帝都又有什么小道消息,气氛也算祥和。 一直到日暮,她们才提出要走。苏阮让秋娘去送她们,自己依旧坐着吹风。 冷不丁,有一片凉意落在裸露的肌肤上。 伸出手,掌心接到一片莹白的雪花。 “下雪了……”她扬起脸看着天空,云层厚厚的笼罩着,天顶好似要压下来一般。 她忽然想起,好似在一年前,她初初睁开眼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空,也是这样的雪。 悄然,一柄黑色油布伞盖上她的头顶,雪狐披风覆上,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 苏阮看着眼前纷乱的大雪,喃喃:“我想去念慈庵看看。” 墨宸弯腰,低首,轻轻吻上她的发:“我陪你。去哪都行。” 098 来者不善的贵客(万更啦) 两年后。 六月二十日过了十七岁的生辰,苏阮成了不折不扣的大姑娘。 她姿态优雅的端坐在牡丹玉屏之后,雅致的面庞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原本清丽的脸蛋上褪去了稚嫩的青涩,显露出如谪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的颜色。她着一袭白衣逶地,衣裳材质舒缓如流水,纹绣着暗金色蝴蝶图案,一头青丝翩然垂落纤腰之间,青丝随风舞动,额间点缀一颗夜明珠雕成的桃花,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愈发晶莹若瓷,仿若仙人。 玉屏之前,苏良威仪的坐着,尚书夫人金氏坐在他的右手边,另有一个相貌堂堂的公子殷勤的站在一边,探头探脑的想看玉屏之后的苏阮,奈何她的身子完全被牡丹玉屏挡住,他连她的一片衣角也窥探不到。 他看不见苏阮,苏阮却能看得见他,这副玉屏有单面是透明的。 横在他们之间的牡丹玉屏并非一般的玉,而是墨宸从别国买来的一块琉璃,在一面涂上一种特殊的材料,才有了这样的效果。 即便苏阮看得见他,也不会多瞧一眼,她带着蝴蝶戒指的手指缓缓的翻阅着手上厚厚的一本函文,双目也专注的读过每一个字,这是她的领地衢州寄过来的信函,足足有一百多页信纸,她看了几日也未看完,这不,抓紧一切时间在仔细看呢。 苏良不紧不慢的说着话:“您的意思我都明白,聘礼也的确很丰厚,但,这门亲事还得看小女的意思。” 自从苏阮封公主以来,这一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苏良从最开始的对待客人恭恭敬敬,到现在,哪怕来的是皇帝老儿,他也就这态度了。 至于聘礼——尚书府开出的四间铺面的豪礼,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放在眼里。 金氏像是丝毫察觉不到苏良的冷淡,仍旧是满脸堆笑的殷勤道:“不是我自夸,犬子无论是相貌人品、才华学识在同辈中都是卓然不群,但愿公主能仔细考量。” 苏良淡淡道:“恩——我与我女儿商量后,明日再给夫人答复。” 金氏笑眯眯道:“好,那我们就先回了。慎儿,走吧。” 金氏母子坐轿回府,李慎在轿子里抓着母亲的袖子,不高兴道:“娘,孩儿随您登门三趟了,连晗灵公主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叻,就算是宫里的公主也不带她这么傲气的!公主也要见人啊?她就整日藏着掖着,出门戴个面纱,在家也躲着不见人,当真有传言那般倾城绝色吗?我怀疑她就是个丑女,才不敢见人,才这么久也没嫁出去!” 金氏长指一撮儿子的额头:“你这个没眼见力的傻儿子!要娶妻,容貌在其次,天底下漂亮的女人何其多,再漂亮也的女人,等上十年八年也就老了,还能漂亮到哪儿去?谁不知道公主是圣君疼爱的人,娶了她就等于和圣君站在一条线上,全帝都多少官家都巴望着能娶她啊,你若能成了这门婚事,你父亲得高兴死了!” …… “阮儿,还是不满意?” 苏良让婢女撤了玉屏,走到苏阮身边坐下,眼睛扫向她正在翻看的函文。 是从衢州寄过来的函文,他粗粗扫几眼,发现函文上说的是新建水利工程的事情。 苏良无奈的摇了摇头,自从得了这两块封地,苏阮就一心扑在料理封地上,这一年倒是把衢州、衡阳两地的经济拉动不少。不过,这也没用,她现在不正当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吗?做父亲的,就指望她寻个好夫家嫁掉,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那么要紧。 苏阮专心的看信,压根没听到父亲的话,待到父亲重复第二遍,才抬起秀美的脸:“什么?” 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了,白皙细腻、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如缎,两道远山黛眉浓淡适宜、干净清爽,一双如黑曜石般的清瞳含着盈盈一剖清泉,秀挺立体的鼻梁给整张脸增添了一丝异域的美,水润欲滴的红唇娇俏动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诗画。 苏良眼看着女儿出落成了妻子的翻版,眼中浮起浓浓的笑,抬手怜惜的摸了摸苏阮的脸颊:“看你这样子,又没认真对待。上门提亲的没一百户也有二三十户了吧,满帝都有身份、年龄适宜的男子都看了个遍,就没有一个让你中意的男人?难道真要父亲替你摆擂台选婿?” 苏阮乖巧的往父亲怀里倚了,垂了眼帘默然不语。 苏良叹气道:“你都十六了,再不出嫁,闲话就要漫天上去了,到处都是嚼舌根的,也不好听。为父知道你想选个中意的男人,也一直没有强逼你选谁,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苏阮看着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道:“父亲,他们看上的是能从女儿身上获取的好处,而不是真心对待女儿。女儿如今身份显赫,又有苏家的财力支撑,他们自然趋之若鹜,若将来有一日从云端跌落,他们立马就会把女儿扫地出门,到时候会落的什么样的晚景,女儿难以想象……” 这是推诿之词,也是她的真心话。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婚姻,极少有能收获幸福的。 而且她很明白,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圣君的垂爱,这份垂爱何时会消失,不得而知。 所以,这些,并不能成为她倨傲、傍生的资本,她需要的是更坚实的,自己双手能握住的东西,来确保一生平顺。 苏良却不这么认为,他皱着眉道:“不要和我说这些场面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心有所属?” 苏阮秀美的红唇微微抿了起来,双眸中泛出几许柔光。 苏良一目了然,硬声道:“别的事我都能商量,但这件事不行!别人都可以,就他不可以!” 苏阮:“父亲……” 苏良冷声道:“阮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他根本不是你的良人!他和你堂兄妹的身份我就不说了,他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地打仗,就算娶妻能给你一个平稳的生活吗?你看他,今年又是一年到头在边地,听说好几次险些被敌人杀死,他脑袋就是悬在裤腰带上的!你要是嫁给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寡妇,为父绝对不同意!” 苏阮撩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笑眯眯道:“父亲您不同意,就别收他的字画、古玩呀。” 苏良脸一红,这一年,他那侄儿不晓得从哪搞来那么多字画珍品、前朝古玩、难觅的茶叶,一样样都是市面上淘不到的宝贝,一样样都是他心尖上喜欢的东西。 他每次都下了心想要拒绝,可一看见宝贝就眼睛发直,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一来二去,居然也收了满满一书房的礼。前日苏阮去他的书房寻书,发现满满的字画古玩,愣是抓着父亲狠狠奚落了一番,羞的他面红耳赤,当场就说要把东西全烧掉。 可等火把真的拿在他手里,他又狠不下心了,那可都是世上罕见的孤本、遗作啊! 等苏阮走了,又灰溜溜的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这会,藏进了密室里。 苏良面不改色的撒谎:“哼,我早就把东西全烧掉了!” 虽然面不改色,眼睛却不敢直视苏阮。 他让人搬运古玩去密室那事儿,早就由下人的口传给了苏阮,苏阮对此事一清二楚,却也不揭穿他,忍俊不禁:“烧掉又如何?礼就是心意,他的心意您已经领了,再烧掉难道就等于没收?” 她把苏良堵的说不出话来,恼怒道:“总之,为父绝对、绝对不会同意你跟他的亲事!” 父女俩正在纠缠着这个问题之时,秋娘走进大厅,福了一福:“老爷,公主,宸少爷来了。” “呵。”苏阮前几日就知道他今日返京的消息,也不惊讶,只是掩袖轻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着便起了身想往外走,苏良拉住她的衣摆,站起,严肃:“不得单独去见他!” “那就请父亲与我一起吧。”苏阮温驯道。和父亲密切相处这两年,她如今已经彻底的学会了如何避开父亲的锋芒,在不争执的情况下让他同意她的想法,用纡回温柔的手段来让父亲对她“言听计从”。 苏良虽然对墨宸颇多微词,但总归还有亲缘关系,而且墨宸也一直对他恭敬客气,所以,作为长辈,明面上还是得拿出宽厚温和的样子。他点了点头,领着苏阮走了出去。 墨宸孑然的立在客厅一隅,侍奉的侍女们给他奉茶,上点心,一个个都忍不住从各个方向偷偷的瞄他。 眨眼的时间他已过了弱冠之年,样貌出落的愈发出众,五官如刀刻般俊美,清眉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在阳光的照耀下落下层层的阴影,将他的面部雕塑的更为完美,玫瑰花瓣一般的粉嫩嘴唇,白皙如牛奶般的肌肤,美的令人心如小鹿。 他一回京就直接来了苏府,身上的衣袍未换去,还有些许的划痕,头发也因为长路跋涉而略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气质秀气清雅,此刻却多了一丝男人的韵味,有了武将的刚硬,更显阳刚。 苏阮已有小半年没见他了,远远看见他的背影就禁不住加快脚步,心头噗通乱跳,愉悦的心情几乎要从声音里蹦出来:“阿宸!” 苏良眼看着刚才还不紧不慢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儿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眸色微微发紧,若有所思。 墨宸回身,正迎上苏阮的熊抱,他张开双臂便抱起她转了个圈儿,笑意盈盈:“阿阮。” 一屋子的婢女都低下了头,汗哒哒的不敢吱声。 苏良快步走到这对恋人身后,沉着脸:“咳、咳。” 苏阮无所谓的撇撇嘴,从墨宸怀里钻了出来。墨宸也很坦然的与叔父拱手:“叔父。” “恩,回来了啊。”苏良上下扫视墨宸,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暗吁了口气,“在边地还好吧。” “一切都好,多谢叔父关心。”墨宸一边说话,一边冲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托给苏良,“在冀州时偶然觅得一只白玉貔貅,想着叔父可能会喜欢,就特地买了回来。” 苏良脸色一僵,正思索着要不要接,苏阮已经抢先一步夺了过来,拆开锦盒,内里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玉貔貅,浑身莹白透亮,关键是,苏阮把它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发现它几乎没有被动过刀子。 “天然形成的图案吗?”苏阮惊讶,“父亲,你那好似还没有这样的东西哦?” “咳。给我看看。”苏良不动声色的把貔貅接了过去,又随手拿出放大镜,仔细观摩貔貅的每一个细节。 苏阮笑道:“父亲您慢慢看,我带宸哥哥进去喝杯茶。”说着便给墨宸使了个眼色,不等父亲回答,牵着他跑了。 ……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墨宸换上干净的宽大衣袍,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又用毛巾擦掉面上的水珠,就这么湿哒哒的去了苏阮的房间。 苏阮在逗弄他刚送的小鹦鹉。这只小鹦鹉通体是各种颜色的羽毛,油光发亮,漂亮极了。 她用手指摸它一下,它就要喊一声:“阿阮!” 她摸两下,它就喊两声:“阿阮!阿阮!” 她摸三下,它就喊三声:“阿阮!阿阮!阿阮!” 她摸四下,它突然不耐烦的一跃而起,在笼子里噗通乱飞:“讨厌!” “噗。”苏阮笑的花枝乱颤,“你家主人就教给你这么几句话呀?亏得他调教了半年。” 小鹦鹉又落在横梁上,摇头晃脑的看着她:“阿阮!” 苏阮嗤笑道:“看来你真的只会说这个。” 她抓了一把鸟食喂给它,小鹦鹉欢喜的啄了,突然惊的飞了起来,一顿乱叫。“嗷呜!”小猫不知何时悄悄的溜了进来,围着苏阮绕了个圈,对着笼子就是一顿狂叫,“嗷嗷嗷嗷~” 近两年的时间,小猫已经长成了一头成年虎的模样,超过苏阮小腿的高度,身长逼近一米,浑身油光发亮,威武雄壮。苏阮在它的颈部做了一个皮环套住它,以便出意外情况时能控制住它——好在,在苏府这么久,也跟着苏阮上过几次街,小猫都没有发狂咬人过,它非常的温驯,总是安分的围绕在苏阮脚边徘徊。 但这也有弊端。兰郡主也养了一头老虎,上几个月的时候向苏阮提出邀约,让两只老虎比试比试,点到即止。 苏阮也是没经验,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本想着若有状况让人拉开它们便是,熟料当真打起来的时候,谁还敢上前去管啊!两只猛兽互相撞击撕咬,小猫被成年东北虎给咬的差点断了气,苏阮虎口拔牙把它给救了下来,心疼的要命,亲自包扎、上药,折腾了一个月它才复原,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让小猫参加兽斗了。 苏阮半蹲下身,拍拍它的脑袋:“安分点,这是好朋友,不能吃。” 小猫好似能听得懂她说话,吼叫声立马低了几分,乖顺的在苏阮的脚边趴下。 苏阮伸出手,它就伸舌头舔弄她的指头,还张了虎口轻轻咬住她的手指,却不咬合,表示着它的亲密。 墨宸从门外走近来,看见这一幕,无奈的笑着摇头:“你真把我的老虎养成猫了。” 苏阮回头看他,他穿的也太随意了吧,白色的长袍子用腰带系着,宽大的领口敞露出优美的一字型锁骨和一片结实的、白花花的胸! 墨宸并未意识到这样有何不妥,他在家中便是如此,和她在一起也随便,走上了前,一手圈了她的腰,一边伸手摸小猫的皮毛:“恩?脖子这里怎么有个伤口?” 他的手一搭上苏阮的腰,她就不自禁颤了一下,强作镇定:“上回和兰郡主兽斗……” 她把那事和墨宸说了,有些委屈:“兰郡主养的那头老虎也太凶猛了,一头撞上去就能把小猫给撞退几丈远。而且一口咬下来特别发狠,扯都扯不开,这一口咬在脖子上,差点没把小猫咬死!”想起当日之事,她还心有余悸。 墨宸的长指抚过小猫的皮毛,拨开它的眼皮,又看它的耳朵,鼻子:“没生病。你是按我说的方法调教的吗?” 苏阮点头:“是啊。”她心中一动,“你那不就还有几只凶猛的老虎吗?你挑一只厉害的给我吧,我要替小猫去报这个仇。” “老虎是有血性的动物,你看他现在这个死狗样子,恐怕已经丧事了自信心和尊严,别的老虎去替它报仇也没用。”墨宸轻轻踹了它一脚,“非得让它自己把那只老虎给打败了,它才会高兴。要不送到我那儿,我去给它调教几日?” “不要,你的手段太残酷了。”苏阮才舍不得给他。墨宸训练动物就是打,不像她,都是用奖的方式。 小猫已经习惯了她温情的对待,被送到墨宸那儿挨上几天的打,肯定会受不了。 她嘟囔,“那就算了吧,我就养着它,它好好的就行,我又不指望它参加兽斗拿什么奖励。” 帝都有斗兽场,每年皇族会在斗兽场举行的兽斗比赛,获胜的有奖励,也有面子。 但这事离苏阮的小猫遥不可及。 墨宸安慰道:“小猫虽然弱了些,但是它对你忠心耿耿,这是驯兽最重要的一点,你做得很好。而且它也才两岁,还有潜力,没发挥出来而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这么说,苏阮宽慰不少:“恩。我们去里屋吧。” 两人进了苏阮的闺房,一进屋墨宸就弯腰将苏阮抱了起来,颠了颠,思索:“好像变重了些?” “我长高了呀。”苏阮从他怀里挣脱下来,踮着脚尖,笔画,“你看,上回分开的时候我只到你的胸口,现在都到你的肩膀了。” 当然是吃力的踮着脚尖才能到他肩膀——他那么高,她穿着有跟的鞋子也才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 墨宸听到这句话神色黯了黯,又把她抱进怀里,这回,用力了几分,大手摸着她光可鉴人的乌发,嗅着她身上芬芳的气息,歉意道:“特别对不住你,当时说去一个月,却拖了半年……” 苏阮缩在他怀里,听到这句话眼睛就有些发红。 半年前,和周国局势紧张。北方的战局本来不是由墨宸负责的,但是他在圣君的旨意之下还是答应了,说是去边疆巡视一个月,不会开战。然后是就杳无音讯,又传来开战了的消息…… 直到最近才传消息回来,说马上返京。 她的心情就这么跟着零零碎碎的消息七上八下,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熬了这么久。 可是她知道,这些心情决不能让他知道。 他在外面已经够辛苦了,若还要记挂着家里的小女人,不知道又要被分去多少心。 苏阮轻快的笑道:“是啊是啊,你特别特别对不起我,所以得好好补偿我。我想去添置首饰、还有入冬制新衣的缎子、寻几本好书、去我的封地看一看……好多好多的事情,都攒着等你回来一起,你可不能赖。” 愉悦的心情是很容易传染的。 墨宸看着她阳光满满的模样,心情也豁然开朗,拂去了脸上的忧色,低了头轻轻的向她索吻。 苏阮亦热切的舔吻着他的唇,他又嫌不够,撬开她的唇齿,更深入亲吻她。 已经半年没有碰过娇俏可人的美人儿了,再拥入怀的感觉,简直像是拥抱了天堂。 墨宸只亲了她几下,身子就开始燥热,立马就起了反应。 十八岁的他尚且还能克制,而二十岁的他,放着心爱的女人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吃也太痛苦了。 苏阮察觉他的紧张,非但不放开他,反而将纤细的双手从他的衣摆探了进去抚他,红唇贴上他的耳垂:“让我为你生个孩子吧……” “阿阮。”他不解的看着她,更亲密的事情,他一直打算等到大婚再做。 “迟早的事情嘛。”苏阮更放肆的撩拨他。 她不知道他何时会战死沙场,有个孩子就有个念想,对他而言,也是一份牵挂。 红唇滑过他的下巴,亲吻他的脖颈,留下痕迹:“我的阿宸为我守身如玉这么久,我可过意不去……” 墨宸仍旧僵硬着没有动,他也有他的顾虑。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若他倒霉早早就死了,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守寡吧。还是把此事推后为佳—— 突然身子一麻,苏阮的唇已经不安分的从脖子滑到了胸口,轻轻啃咬。 “该死的女人。”热血冲上了头,他忍不住咒了一声,双手一把横抱起她,就往床上走去。 上榻又是一番缠绵亲吻,不消片刻两人衣裳褪去—— “阮姑娘?” 好戏还没上演,骤然传入的声音让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僵住。 墨宸的脸上身上全是汗水,喘息也厚重如牛,苏阮捂住他的嘴,勉力保持镇定:“秋娘,何事?” 秋娘听得苏阮的声音格外的喘,也不知何故:“姑娘,还好吧?” 苏阮咽了口口水,插去脸上的汗水:“我没事。有何事,你说。” 她在和秋娘说话,墨宸又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乱亲,净亲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苏阮一面做着这种事一面和秋娘说话,羞的全身潮红。 秋娘道:“圣君请您即刻入宫。” 苏阮极力平下呼吸,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秋娘提醒道:“李公公就在大厅等您,还请您尽快。若是迟了的话……” 啰啰嗦嗦又是一大堆话。苏阮被她说的什么兴致都没了,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我马上就来。” 墨宸也从她身上翻了下去,搂着她如蛇的腰肢喘着粗气。 苏阮当真是哭笑不得,半上不下的她也难受:“与我一同入宫吗?” “不了,估计是周国六皇子到了。”墨宸拨弄着她被汗水濡湿的长发,“我与他有些过节,见面恐有麻烦。” “周国皇子?不正是你这半年在处理的事情?” 苏阮知道他这次在边疆徘徊半年就是为了周国的事情,看来,事情还没解决。 “这次回来,我就不会再去插手周国的事情了。”墨宸的眼中露出一抹烦躁之色,“……简直就是……” 周国实力强劲,近几年不断吞并周边小国,以“天朝”自居,逼迫其他国家向他们进贡。 进贡之事一般只在主国与附属国之间,像云岚这样独立的国家怎么可能同意? 双方摩擦不断,擦枪走火也时而有之,墨宸才不得不去了边疆料理。 苏阮听得他话里有话,恐怕是这半年在边疆也受了不少委屈,但是现在也没空细问,道:“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回头再和你详谈。” 墨宸闭了眼,提起边疆之事,他似乎有莫大的烦闷。 苏阮凑近,亲他一口,吃笑,“别自己解决哦。” 墨宸刷的红了脸,催促:“你快去。” …… 苏阮乘着轿子入宫,拨开帘账:“李公公,您知道圣君是为何突然急招我入宫吗?” 凡事先打个底,总比等会冒冒失失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李公公经常为圣君和苏阮之间传递话语,期间受了苏阮不少的礼,苏阮又一向对他客气,他也对苏阮很是耐心,笑眯眯道:“是因为周国六皇子到宫中做客,圣君陛下便在宫中设宴,宴请几位王爷、公主一同为贵客接风洗尘,还特地说了,谁都不能迟到。” “喔,知道了,多谢您。” 还真被墨宸说中了,来的是周国皇子。这位六皇子,苏阮倒还有所耳闻,他便是后来周国的帝君。他登上帝位之后,就挥军攻打了云岚,两国之间恶斗十余载,搅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据闻,他是一个残暴而阴险的人。 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啊…… 宫宴的地点在清河殿,苏阮赶到之时,殿内已是歌舞升平,莺歌燕语,一片热闹之景。 “晗灵公主驾到——” 苏阮方拎着裙摆踏进殿门,一袭浅黄色明袍的百里溯便迎面走来。 苏阮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迎接,微微讶然,躬身:“陛下。” “阿阮。”百里溯随意的抓起她的手,慢放脚步,带着她进入殿中。 殿中的人还没有到齐,苏阮一路走过去看到的位置多是空的,反而是她来的最早。 百里溯牵着她一路走上最前面的位置,苏阮踩着阶梯不肯上去:“……陛下,这是正位。” 正位只有他和太子、以及他们的妃嫔可以上位。 “无妨。”他稍一用力就把她带了上来,他自己随意的坐下来,又示意她挨着他坐下。 苏阮尚在犹豫要不要做下,就听得一个浅笑嫣然的动听男声道:“这位是圣君陛下的王后吗?陛下好福气,能娶得如此绝色佳人相伴左右——” 在百里溯的身边坐着的年轻男人穿一件淡紫色的长袍,眼睛水灵幽暗,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气质清耀,风姿隽爽,浩然若神,一身的华贵之气不言而喻,即便是在绝色姿容的百里溯身边,他也没有半分被比下去。 他的一双秀目看着苏阮,双眸不自禁便眸色流转,眼波暗动,这是一个风流惯了的男人。 天底下谁不知道百里溯称帝之后一直未立后纳妃,还因此惹的群臣微词! 令狐瑶既然前来云岚作客,肯定也做足功课,他这么说,纯粹就是故意奚落百里溯和苏阮。 苏阮本还在犹豫当不当坐,闻言就从容的坐下了,迎上令狐瑶的眼睛,道:“见过六皇子,还请不要误会,我是晗灵公主。” “呵,是公主啊。”令狐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公主果真如传言一般绝色、绝色啊。我令狐瑶也算阅女无数,这般姿容的女人,还是头一回见,不知公主可有婚配?——” 他一边油腔滑调的说话,一边伸手就想摸苏阮的脸。 手伸到一半,周遭的空气突然之间就像是凝固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转动眼珠子,含笑着望向脸色淡然的百里溯:“圣君陛下息怒,您的女人,我绝不敢碰。” 空气忽然又散开了,双手失去托力自然的垂下,令狐瑶笑着动了动手腕,活动筋骨。 他心里对百里溯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的估计——想要硬碰硬,行不通。 百里溯一言不发的端着金樽饮酒,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两人悄无声息较量了一番,苏阮靠的近,亦有所察觉。她谨慎的仔细看着令狐瑶,这男人总是谈笑风生的样子,眼睛里却全是戏,不知道心计得有多深重。他的到来,肯定会给云岚带来巨大的麻烦。 坐了一小会,太子、四皇子、九皇子、婉莹公主、邀月公主等几位皇嗣前来;肃亲王、王妃、世子、世子妃前来;平王宋瑾领着随从前来。 众人看见苏阮坐在圣君身边,都有些异色,但没有任何人多问一句,只各自安分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左等右等,却不见礼王。李公公靠近百里溯,小声:“陛下,可要派人去催礼王爷。” 话刚落音就有侍卫入宫来传消息,礼王爷因为身体抱恙,几个子嗣都在身边照顾,一家人都来不了了。礼王年事已高,这理由倒也让人挑不出刺,百里溯和太子二人都没多说,太子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了,也让殿内的歌姬伶人全部下去,目光在客人里扫了一圈,落在宋瑾身上:“平王妃为何未至?” 这两年宋瑾愈发稳当,他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神色全然是威严,他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须渣渣,也不站起,就这么坐着回话道:“内人有孕在身,不便走动。” 太子笑道:“竟是如此喜事。这是王妃的头胎吧?恭喜恭喜,晚些时候便遣人送些礼去平王府了。” 众人也连忙贺喜。 宋瑾从容道:“多谢殿下抬爱。听闻瑶皇子的皇妃近日也喜得贵子,恭喜。” 他在无形的提醒着众人不要怠慢贵客,一言一行张弛有度,俨然具有了一个王爷的气度。 众人会意,又与令狐瑶一番贺喜。令狐瑶爽朗,还随手送了未出世的小世子玉佩做礼。 这一番寒暄完毕,菜式也上齐了,丰盛的晚餐、葡萄美酒、水果点心,满满摆上矮桌,便一边寒暄,一边用膳。 酒过三巡,令狐瑶似乎是亢奋起来了,与百里溯大声说笑:“我大周以骑射之术闻名天下,全国的男人都是马上好手,也是武斗的好手!相较起来,你们云岚的男人一个个都是弱质书生,可不怎么样啊——” 大周居北,草原多,男儿多擅骑射,从平均水平上来说,武力的确要胜过南方的男人一筹。 话是没错,但被令狐瑶这么说起来,还是有那么些瞧不起人的意思,尤其是这满殿的男人,谁咽得下这口气? 众人的脸色都有那么些难看。 令狐瑶视而不见,又道:“这男人行不行,还得看女人怎么说。晗灵公主,以你的眼光,你觉得云岚的男人如何?” 今晚热热闹闹,苏阮却自知逾越了位置,满场的人都对她有微词,所以她只管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待到这时被令狐瑶点名,才略略抬起了脸,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令狐瑶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肯定是意有所指,她不能胡乱答话。 却听得婉莹公主生气道:“我们云岚的男儿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我父兄都是骑射的好手,在场的圣君陛下、平王殿下也是能人,更别说我家阿宸,骑术肯定比你好一万倍!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大放阙词!” 太子蹙眉道:“婉莹!不得无礼!” 令狐瑶不甚在意的笑呵呵道:“太子不必介意,公主可真是坦率的可爱。” 婉莹公主自觉受到了侮辱:“你,你光会说你大周有多厉害有何用?嘴巴皮子一张一闭,谁不会?” 令狐瑶道:“说起来,我今天倒还真带来了一样好东西,可以让公主开开眼界。”他含笑望着百里溯,“圣君陛下,不会嫌我无礼吧?” 百里溯道:“无妨。” 令狐瑶便让随从下去把东西拿上来。 众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门口,等着“好东西”。 当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殿门之外时,宋瑾悄然的将目光转向了正位之上的苏阮,只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开了去。 这个等待的时间有点长—— 众人都忍不住嘘嘘摸摸的讨论起送上来的会是什么。 苏阮亦看着门外,微微抿起了红唇。 她并不是在好奇等会会送来什么,只是在想着要如何缓解这局面。 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令狐瑶的手里,如若等会真的弄上来什么搞不定的大东西,云岚的脸面要往那搁? 正当众人几乎要失去耐心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缓慢而沉重异常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一脚一脚踩在地上,好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的砸下去,声音大的让人不能理解。 “是什么?”婉莹公主瞪大了眼,“不会是什么猛兽吧?” 渐渐,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众人一阵惊呼,苏阮亦眼皮一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099 如履薄冰(万更) 在殿门之外,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双手高高的托着一只大到无法想象的青色双耳纹龙铜鼎,步步走来。 殿门前铺的是白中带墨点的一级大理石,能承受的重量也不小,可那人一脚一脚踩下去,地面竟稍许裂开缝隙,碎屑飞溅。 注目着外边的众人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令狐瑶注目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唇角浮起一缕得意的笑容,就为了羞辱云岚人,他不惜把这只巨鼎从周国千里迢迢的运来,接下来,他倒要看这群锦衣华服道貌岸然的贵族们怎么解决这只巨鼎。 高大的武夫扛鼎进入大殿,走到殿中偏前、正对着百里溯的位置,慢慢的单膝跪下。 他跪下的动作极其缓慢,其他的眼睛也直勾勾的跟着他,瞪着眼看着他将鼎一点点的往地上放。 尽管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当鼎落在地上时,还是发出一声沉重如牛的轰鸣声,地上的灰尘都被压的溅了起来。 坐的近的平王府的几位不由用袖掩住口舌,以免被扬尘扑到。 “怎么可能?这只鼎看起来至少有三百斤吧!人力不可能扛得起!”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难道这只鼎的材质特殊,其实很轻?” …… 众人都被眼前的画面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苏阮亦诧异的看着那一人一鼎,不过,她思考的问题并不是这人是怎么扛起这只鼎的,而是――瑶皇子想做什么? “不错。”令狐瑶满意的点头,“赏。” 侍从端出一盘金子托到武夫面前,武夫忙不迭的接了,叩谢,退到一边。 只留庞大的巨鼎在殿中,像是一只巨大的千年老龟,坚如磐石的蹲在地上,看的人喘不过气。 令狐瑶勾着妖媚的眼,嘴角上扬,声音愉快:“这只双耳鼎是真正的铜鼎,如火纯情的青铜,整体的重量在五百斤左右,若有不信者,大可上前一试。” 没人接话。 令狐瑶的眼睛里笑意更深:“这位勇士是我朝今年的武状元彭天,他天生神力,单手能扛两百市斤,双手六百市斤。他,就是我们大周的第一勇士。婉莹公主说你们云岚也有不少勇士,我倒想问问,不知贵朝有哪个男人能在不动用内力的前提下把它扛起来?圣君陛下,您座下可有这样的勇士?” 百里溯心里已大致估计了这只鼎的重量,微微扬起了脸,淡淡道:“扛重物这种事情,也要比试吗?” 令狐瑶笑的张扬:“哈哈,男人之间的较量,不正是这种方式最直接又最实在吗?” 百里溯皱了皱眉,不动用内力的话,他也是挪不动这只鼎的。 令狐瑶建议道:“不如请你们的武状元也出来试一试?” 云岚今年有出一位年轻的武状元,封状元后被调入羽林卫当首领,正在宫中。 太子年少气盛,满心想着一撮百里溯的锐气,想也未想就应承下来:“把武状元请来!” 武状元很快被带来了大殿。 武状元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是正经武馆出来的武生,世面见得少。他在路上听说是要过去扛鼎,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等真的进了大殿看到大的庞然大物,吓得腿脚都软了,连试也不试就噗通跪在殿前,哆嗦道:“请圣君陛下、太子殿下恕罪,我日前因为当差弄伤右手,对这只鼎实在无能为力!” 他宁可现在露怯,也不愿意等会扛不起来,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令狐瑶笑的更开心:“这就是你们的武状元?还真是云岚一贯的风格,不战而败……” 他这话说的尖锐,刚才还吵吵囔囔的大殿里渐渐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这位远道而来、出言不逊的贵客。 太子低骂一声废物。 百里溯沉着脸。 苏阮看着百里溯握着杯盏的手一分分收紧,虎口处都握的发红了,酒杯内的酒水剧烈的摇晃。 她怕他当真握碎了杯子割伤手,悄悄伸手握住他的手,用肢体语言安抚着他。 百里溯在她的安慰下渐渐松开握着杯子的手,低眸看了她一眼,用唇形道:“我没事。” 没事?他显然已经动怒了。今天这事若不圆满解决,只怕有不少人今晚上要气的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宋瑾看着这武状元简直像是一坨狗屎,冷冷吩咐道:“还愣着?既然武状元右手受伤,就去给他检查上药;如果他右手没受伤,就把他右手卸下来,让他好好体会什么叫‘受伤’。” 武状元吓得脸都白了:“属下――” 百里溯径直抹杀了他反口的机会:“闭嘴!带下去,按平王说的办。” 武状元被拖了出去,一路求饶一路哭喊,非但没能给自己讨着半点好,反而把殿里的气氛搅的更尴尬。 太子试图挽回一些颜面:“这只鼎很大很沉,扛起来不容易,在场的诸位,觉得自己能行都可上来一试。” 令狐瑶笑道:“没错,都上来试一试,让我看看云岚国男人的能耐――” 在场有近五十人,除了皇亲贵族,另有各家的亲信、贴身侍卫,都是练武的好手。听太子和令狐瑶这么说,众人跃跃欲试。 平王府宋阳第一个出来挑战,他很聪明的选了铜鼎的一个脚,试图先测测这只鼎的重量再作打算。两只手托住鼎脚的两边,牟足了劲双手往上使劲,一口气憋上去,脸都涨的通红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把吃奶得劲都给使出来了,铜鼎却纹丝不动,反倒是他急的满头大汗,只能悻悻退下。 宋阳在朝也是称得上名号的练武好手,却连铜鼎的一个脚也搬不动,这,实在有些离谱了。 婉莹公主恼羞的骂了一句:“废物!” 随后肃亲王府百里祁也派自己的贴身侍卫来尝试。他的贴身侍卫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看起来孔武有力,他脱了上衣露出一身黝黑健硕的肌肉,自行预热身体,舒展筋骨,非常专业的活动肢体。 苏阮打先一看宋阳就晓得不行,看这人还有几分靠谱的样子,不由心中暗暗为他加油。 侍卫把全身的肌肉都活动起来,在手掌上唾了两口,双腿呈扎实的马步扎开,双手按到铜鼎的底部。 喜怒不形于色的百里溯也露出了些许期许的神色。 侍卫咬紧了牙关,神情又紧张又凝重,双手往上一托,一口气送上来,发出一声响亮的吆喝:“喝――” 所有人的眼睛都汇聚到一点! “咚!” 铜鼎颤动了一下,离地。 但,只有一秒种又重重的砸下,再度发出巨响,把侍卫震的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众人发出失望的声音。 侍卫尴尬的往后退了几步,与圣君躬身,退下。 “太可惜了……”众人七嘴八舌,扼腕叹息。 到这时,苏阮却不再期待谁能搬得动这只铜鼎了,她能确定,仅凭人力,肯定搬不动。 双耳青铜鼎的长度足有一米,宽半米,鼎身的厚度大概有两寸,五百斤的重量应该没有掺杂任何水分。一个五百斤的东西可以把人压死!光凭双臂的臂力、不依靠内力把它托起来,可能吗?大周的武状元居然能抗住这样的重量,完全超出人的范畴。 难道是服药吗?这两年经营酒楼,她不断的收集信息,有听说过关于大周的传闻。 据闻大周国有一位鬼才毒医,专门研究具有各种奇怪功效的毒药。其中有一种毒药,吃了以后人能短暂的得到身体机能的提升,突破肉体的极限,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不过这种毒药的副作用也非常大,有可能伤了脏腑,毁掉一生,也有可能暴毙而亡,总之就是一种不能拿到市面上贩卖的东西。 但这些都只是传闻,她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而且,令狐瑶既然敢让武夫过来扛鼎,肯定做过详细的测试,不会轻易就露陷,当下唯一的办法,还是得把这个鼎扛起来,才能挽回云岚国的颜面。问题是,这么个大家伙,怎么扛? 之后又有几个人上前来尝试,但无一都失败了;令狐瑶哈哈大笑,指指点点,开怀极了。 百里溯面无表情的将空杯子递到苏阮面前,苏阮收回心绪,袖手为他斟满一杯古井贡酒。 百里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杯子放过来,示意她再倒。 苏阮蹙了蹙眉,再度拿起酒壶斟酒,但这次,她只倒了三分之一,轻声:“饮酒伤身,陛下。” 百里溯心里有火,硬邦邦道:“倒满。” 苏阮的动作滞了一下,就依他所言为他倒满酒,又把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斟满。 他一饮而尽,她也喝了个空杯,却因为过辣而呛的直咳嗽。 百里溯立马夺了她的酒杯,神色紧张:“做什么?!” 苏阮不做声,微微咬紧牙关,也不看他,心里冒起一股子无名火。 百里溯看着面颊微微发红的她,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声音也温柔几分:“朕不喝便是,别生气。” 令狐瑶坐得近,苏阮和百里溯的谈话和动作都被他一览无余。他颇有趣味的看着他们二人,笑的一双妖媚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座下众人还在艰难的做着尝试。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后,所有人都开始望而却步。 “圣君陛下,云岚不会就这么点实力吧,这里在座的都是云岚的天之骄子,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实力啊。还是你藏着掖着不想让我开眼界?”令狐瑶得瑟的倚靠在椅背上,张开双臂放在扶手两旁,姿态及其轻浮,就差没跷二郎腿了,“婉莹公主,你怎么看?” 婉莹公主气的脸色发红,指着他:“你――” 令狐瑶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座下众人,突然声音低沉几分,眼中露出一抹冷然的杀意:“叫点有能耐的人出来吧。比如那个姓墨的家伙,他不是很能耐吗?他为什么不在场?” 百里溯道:“墨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已回府休息,暂时瑶皇子恐怕见不到他。” 提起墨宸,令狐瑶脸上一贯谈笑风生的样子不见了,他近乎逼迫的凝视着百里溯,冷声道:“哦?那陛下与太子答应给我的交代要怎么办?” 百里溯道:“既然答应你,朕就一定会给你交代。瑶皇子还要在云岚停驻一段时日,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令狐瑶终于失声笑了起来:“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等,但愿陛下身份云岚国君,不要失信于我。今天晚上,多谢陛下和太子的款待,我就不再这里多做逗留了,这只鼎,我就留在这里,让你们云岚的能人之士过来扛走吧!” 他说着就站起了身,在侍从的保护下就准备离开。 云岚众人冷汗涔涔,一堆人拿着这只巨鼎毫无办法已经够丢人了,令狐瑶还要把这只鼎放在这里供人瞻仰! 太子突然喝道:“来人!去苏府将墨宸叫来!” 令狐瑶已经走到大殿门前,听到墨宸二字才停住脚步,唇角终于浮起满意的笑容。 苏阮一直默默的盯着巨鼎,在心里揣摩着如何能扛得起它,听到他们说要去请墨宸,一急:“等一等!” 她的眼睛仍旧看着巨鼎,心里有了主意:“我哥哥长途跋涉回来,累得很,请不要去打搅他。” 墨宸刻意回避和令狐瑶的见面,一定有他的理由,太子把他带来,只怕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生出更多事端! 令狐瑶回过身,有些意外的看着苏阮:“你哥哥?原来你是他的妹妹。你哥哥的休息,比云岚的颜面更重要吗?” 太子蹙眉道:“晗灵!墨宸他……” 苏阮丝毫不理会太子,迎上令狐瑶调笑的目光,径直道:“当然不是。不过扛鼎这等区区小事,我来便是。” 令狐瑶一愣,旋即大笑:“你?” 太子喝道:“不得胡闹!” “我不是胡闹。”苏阮的目光终于从鼎上挪开,心里有了完整的解决办法,脸上也浮起自信的笑容,“瑶皇子说了,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凭一人之力将这只鼎拿走,对吧?” 她脸上如阳光般的笑令令狐瑶微微失神,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对,晗灵公主,让我看看你的‘无边神力’!” “我确有无边神力,但不在手臂上。”苏阮从容自若,“大周国的勇士的确勇猛,但走旁门左道,牺牲自身来换取一时的荣耀,也未必可取。” 扛鼎的武夫心口一沉,脸色白了几分。 令狐瑶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他今晚上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拿出认真的姿态整整衣冠,双眸直直的看向苏阮:“本皇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也无需与我废话,扛得起这只鼎,我们再说其他的话。” “是啊,光说不练假把式。”苏阮微微一笑,转而面向百里溯,“陛下,可有笔墨?” 百里溯完全不知道苏阮在计划什么,可他亦毫无任何迟疑的相信她:“给公主拿文房四宝上来。” 宫人将文房四宝呈上,百里溯接了墨盒,亲自研墨。 苏阮铺开一张宽大的宣纸,右手拿起手指粗的羊毫笔,笔尖熟练的沾染上墨汁,笔尖点上纸面,有条不紊的动作。 “晗灵,你在做什么?”亟不可待的婉莹公主奔到苏阮身边,看了一眼,“画图?” 不光婉莹公主,大殿里的其他人也非常好奇的仰着脖子想看看苏阮在画什么。但是她的正位本就高出他们,他们就算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一星半点,只能在心里猜测着晗灵公主究竟是在画什么东西了。 苏阮也没空管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她以极其优美的姿势捏着毛笔,双眸专注的盯着纸面,笔尖起起伏伏,在宣纸上飞快的作画。她先画一个方形的物体,标注上“鼎”字,以四根绳索将鼎捆起来,鼎上伸出一只钩子。在鼎的上方,宫殿的顶上,同样有一个钩子悬挂着,两个钩子之间画一根绳索,绳索串起四个大小不同的圈。她以实线和虚线把四个圈有规律的串联,尾端伸出一条绳索,可供人拉手。 婉莹公主、太子看不懂她在画什么,百里溯亦是似懂非懂。 苏阮画的认真,鼻尖上都挂起了密密的小汗珠,他抬起手来,轻轻替她抹去。 苏阮十分详细的把图画上的几个主要点都标注起来,检查一遍之后把画卷收起,用红绸带捆起,交给绾绾:“去城西装修师傅刘师傅家把这幅图交给他,让他马上把图案上的东西给我组装出来。” “是,奴婢这就去。”绾绾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众人被苏阮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苏阮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可又禁不住隐隐有些期待,今晚的事,关系到男人和国的颜面,没有小事,若能经由苏阮的手圆满解决也算稀奇了。何况,他们也走投无路了,总不可能当真把这只象征的屈辱的鼎摆在大殿里供人瞻仰。 百里溯的神色已经完全轻松了下来,“不如我们先喝酒,慢慢等便是。让舞姬们进来跳舞吧。” 一溜儿美人们鱼贯而入,花红柳绿的美人儿在大殿里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之乐又响了起来。 优美的乐声中,令狐瑶也回到了原位上座下,一只手端着酒杯饮酒,一只手轻轻叩记着桌面,显然,他没了之前的轻松。他眼睛的余光,时不时的瞄向正和百里溯谈笑风生的苏阮,明明知道她是不可能扛得起这只鼎的,可是她的自信和从容,竟会让他产生一些无法确定的情绪,像是相信了她真的能扛起那只鼎似的。 不久,绾绾就领着一只马车径直驶入大殿,几个帮手从车里跳下来,为首的是苏阮之前提过的刘师傅。装修师傅刘师傅是帮苏阮重修有间酒楼的老师傅了,因为在翻修有间酒楼时苏阮给了他不少好处,双方合作的非常愉快,所以他也承诺过苏阮,有任何器械方面的需要都可以来找人,这不,一有事苏阮就想起他了。 苏阮走下座位,来到刘师傅身边与他耳语几句。刘师傅点点头,招呼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车上的东西扛下来,携带的东西并不多,但都非常庞大。几个巨大的齿轮,碗口粗的绳索,打造的很后事的铁钩,这都是他们在装修时常用的东西。马上里有拖出一架可伸缩的登云梯,就顶着铜镜的上方架上。 刘师傅踩着登云梯上去,把一只大铁钩勾上殿顶,依照苏阮画的图案缠缠绕绕把四个齿轮组合。 他又下了地,几个人用非常受力的绳索把巨鼎的四周也包粽子似的捆起,与从上面垂下来的铁钩刚好对着。 这样,也就大功告成了。 众人退到一边,跪下。 苏阮上前,将铁钩勾上巨鼎上缠绕的藤绳,整个器械就完全的组合在了一起。 她则抓住了用以抓手的那根绳索,稍微试了几下,发现即便是利用滚轮减少了大部分的受力,她还是拉不动滚轮。但她也不着急,又问刘师傅姐了几样器具,一根铁锹、一个三角柱,简易的做了一个杠杆的扶手,然后一脚踩下去。 她做这些,众人看着莫名其妙。她一脚踩下去,所有人还是瞪大着眼睛,满脸茫然的望着她。 吱嘎吱嘎―― 四个齿轮缓慢而有序的转动,巨鼎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升了起来。 一晚上就跟头老牛似的伏在地上的巨鼎居然腾空了! 到这时众人才露出狂喜的神色,有人道:“这怎么可能?!” 滚轮加上杠杆也无法苏阮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阮,她只勉勉强强的让巨鼎离开地面三寸,就开始求助:“刘师傅!” 刘师傅把一架小推车推到鼎下,苏阮缓缓把鼎身放下,巨鼎被运到车上。 车前两匹马,苏阮跳上马背,利索的就驾着马出去了,留下满大殿的人目瞪口呆。 令狐瑶的脸色很难看。 云岚的众人竭力保持克制,突然之间,宋瑾一声肆意的大笑:“哈哈!” 渐渐,整个大殿里都传出各色各样的笑声,对苏阮的夸赞声如潮水用来。 肃亲王笑得开怀。 令狐瑶听得笑声入耳,尖锐如刀,俨然就是在讥讽他。 他端正了坐姿,也微笑道:“晗灵公主真是出人意料,聪明过人。” 越是这种场合越是要保持姿态,哪怕心里已经将苏阮屠戮了千百遍,他还是要夸赞她,来彰显他的风姿。 众人也不好过于放肆,渐渐就停下了对他的嗤笑。不过,这一套在宋瑾面前不受用。宋瑾毫不给面子的持续哈哈大笑,哪怕所有人都沉静了下来,他还是笑的开心极了,一直笑到令狐瑶的脸上挂不住微笑了,才略略收敛些,但仍旧是嘴角向上扬起,开心得很。 令狐瑶心里呕着一口气,决议要恶心云岚国君一把作为回击:“晗灵公主不光貌美如仙,而且聪敏过人,可真是令人垂涎欲滴。陛下,您说是吧?” 宋瑾的嘴角平了下去,警惕的看着令狐瑶。 百里溯微微一笑,道:“瑶皇子不远千里从大周运来的鼎都不知道被公主拿哪儿去了,竟还记挂着公主的美貌?” 令狐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却又无法可驳。今晚之事实在太丢面子了,苦心的设计居然被一个瘦弱不堪的女人给破了,再留下去无异于自取其辱!令狐瑶起身:“都是玩笑话。那我就先回宫休息了。” 百里溯道:“请便。” 令狐瑶在随从的护送下离开大殿,前脚刚走,宋瑾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苏阮把马车挺好后步行返回,迎面撞上来返回宫殿的令狐瑶。 令狐瑶一看见她就停了脚步:“晗灵公主,你这般聪明才智留在云岚也未免可惜。” 没有外人在,苏阮也不介意伶牙俐齿的对待他:“大周人果然见识短浅,本宫不过是用在水利工程上的一些常用的机械滑轮组合以达到省力的效果,就能让瑶皇子觉得我有聪明才智?” 也算是老天保佑,这一段时间她都在研究衢州衡阳的水利建设,说的正是新型的器械。其中大量的运用齿轮、滚轮等等东西,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为了研究的更透彻,她还特地让装修师傅打造了不少滚轮,用以平时的实验测试,这不刚好用上了,六百斤重的鼎经过滚轮的折合,也就一百斤左右,再加上那个杠杆,对她而言,只出了二三十斤的力。 令狐瑶被她奚落,不怒反笑,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就想来触苏阮的脸。 横中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他。 令狐瑶转过脸,挑眉:“平王爷。” 宋瑾走上前,挡在苏阮面前,幽深的双眸直直逼视着他:“瑶皇子。” 苏阮没料想宋瑾会过来,转头就走。 宋瑾盯着令狐瑶盯了几秒,确认他不会再对苏阮动手动脚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头,低声:“以后有他在,你就回避。” 苏阮沉默的往前走,只当他不存在。 宋瑾亦闭上了嘴,只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跟着她。 令狐瑶看着二人的背影吃吃一笑,颇有意味的观摩了许久,扬长而去。 …… 晚宴结束,百里溯送苏阮出宫。 他换了轻便的衣装,一袭青袍随风而动,与她并肩而行。 “今天晚上多亏了你,否则这麻烦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很难得,百里溯主动和她说话,而且是谈论国事,“这几年大周吞并了周边的几个小国,国力空前的强大,又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马骑’,四处征战,战无不胜。以他国如今的力量,我国要与他硬碰硬肯定不行,所以我们才会对他诸多忍耐……” 他很有耐心的告知苏阮关于大周的点滴。苏阮其实大多都知道,这两年的时间,她和墨宸在经营有间酒楼的同时也把情报网建立起来了,对于大周,她的了解并不比百里溯少,甚至更多。 她知道云岚和大周在数百年前本是一国,两国之间互相早有吞并之意,因此而征战了上百年。 她更知道……在云岚和大周长达半个世纪的征战中,云岚从未或胜过。 但是云岚亦有强处――经济发达,既然打不过,就不断的给钱喽。云岚每年用庞大的支出来供给大周,大周也就没再进犯。也就是说,虽然明面上云岚的皇族对外宣称“不进贡”,但内里已经进贡了多年,而且,这笔金额还在增加。 两人散着步走到了宫门前,苏阮屏退了所有的侍从,注目着百里溯道:“如果需要财力支撑,陛下尽管开口。” 百里溯定定的望着她。他的确需要苏家的财力支撑,而且,这事不能公开,只能走他和苏阮的私人关系。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和苏阮开口说这事,结果……她主动提出来了,提的如此清楚明白,甚至不多问理由。 “阿阮……”百里溯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深深的凝望着她,眼中扑朔迷离,“让你父亲今晚就入宫一趟,我等不了太久,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放心,这事交给我。”苏阮笃定的望着他。 四目交接,许多事情,不言而喻。 苏阮转开了话题:“阿溯,我想问你,我哥哥和令狐瑶有什么过节?” 百里溯皱了皱眉,顿了许久才道:“就是上半年的事情。在边地和大周发生过小规模的交火,墨宸杀了大周的大皇子,也就是令狐瑶的亲哥哥。据说令狐瑶是由他哥哥带大的,和他哥哥感情非常深,因为怀恨在心。” 苏阮一听,傻眼了。 她还当墨宸和令狐瑶有私人恩怨,才使的令狐瑶满肚子怨气的找上门,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事。 战场上瞬息万变,刀起刀落,谁也不能保证生死。墨宸为云岚奋勇杀敌,杀了对方的皇子就要偿命?这是哪门子规矩!要是当真如此,这天底下还有人敢为皇族卖命。 可是,刚才在大殿里,她分明听见百里溯和太子说要给令狐瑶“交代”。 交代?是拿命来交代?还是让墨宸跪在令狐瑶面前求原谅? 苏阮越想越是心痛,墨宸在边地呆了半年,人瘦一圈不说,身上又多几处伤痕,她都快心疼死了,这些皇族的家伙还在满脑子算计他。 不就欺负他家庭背景不够雄厚,随时可以抛弃? 苏阮心里极其不痛快,反而微微笑着拉了百里溯的手:“令狐瑶真是个小人,在战场上死了哥哥也要过来找麻烦,这不是明摆着让阿溯难做吗?阿溯难道还会因为这种荒谬的要求而惩治自己的功臣?蓄意离间我朝君臣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 百里溯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 …… 苏阮回了家,立马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让绾绾去通知已经回家的墨宸,两日后去礼王府探望病中的礼王。 二件事是找到父亲,谈挪动资财填充国库之事。 第一件事好办,墨宸立马就应允了。 第二件事,父亲却有些微词,当下并未同意,而将苏修也叫来一起开家庭会议。 听说圣君要将苏家资材挪入国库,苏修立马跳出来反对:“国库的收入、支出都是以税收作为来源,云岚的税收并不低,商人可以缴税,也可以少额的纳捐,但绝没有捐国库这一说法。圣君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这消息传出去可不好听,我们国家如此富庶,怎么还会出现国库亏空的情况?有人把国家财产收入腰包了吗?” 苏良也道:“我们家的生意集中在南方,在南方的地界,靠我们家已经在养活着好几个大洲,还要怎样?我们家经商多年,从也没有少过朝廷一分钱的税钱,怎么到头来国库亏空还要商人来填?阮儿,圣君的确有恩与你,但一事归一事要分清,这是国家大事,不能与私人感情混作一谈。” 倒不是他们父子小气,而是作为商人,他们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投钱进国库,投的就不是一丁点儿的钱,少说也是十万、百万计量的黄金,哪怕是富可敌国的苏家,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也够呛。而且这钱进去,就好像是一块铜板掉进了河里,绝壁是连一滴水花也激不起来的。这种亏本生意,谁做? 苏阮艰难道:“父亲,女儿考虑此事,并非是出于私人感情。” 苏良道:“那是公事?从国事上来说,我们没有义务负担国家亏空的漏洞。若是朝廷非不可要逼迫我们,我们也不是无处可去。这个方面,你不必担心。” 苏家的生意多在南方,与南方毗邻的是沧澜国,双方之间往来颇多,只要苏家人愿意,苏家人全部逃往沧澜完全不成问题。 苏阮完全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若干年后,她也正是以“苏家与沧澜勾结”的名头将苏家满门抄斩。父亲与沧澜之间的密切往来,并没有逃脱朝廷耳目的眼睛!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候把这件事捅出来罢了。上一世,他们是在十几年后才将此事捅出,而这次,朝廷需要钱! “父亲……”苏阮深吸了口气,“我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希望您能认真考量。圣君今日拉下脸问女儿要钱,并不是他走投无路,而是他不愿意对女儿下手,否则,他大可直接推出苏家和沧澜勾结的罪名,不声不息的将苏家满门抄斩,这样拿钱的方式是最快的。因为与女儿的私交,他才退了一步,选择问我们‘要’。但,后手准备,我想他还是有的,从圣君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开始,我们就已经被监视了。若您现在协同家眷逃跑,马上就会被冠以‘卖国’的罪名被捉拿。到时候,就是举家被诛,资产全部收归朝廷所有。” 苏良听到苏阮替“沧澜”二字就脸色微微发白,他自认为一切都做的隐蔽,但,苏阮都知道,那,圣君肯定也知道。 这是他留给家人的一道退路,反倒成了被他人挟持的把柄。 “伴君如伴虎,我也是在极力揣摩圣意。能猜中几分,我自己心里也没底。”苏阮殷切的注目着父亲,“若父亲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女儿不反对,反正,家里不是还有一块免死金牌吗?到时,就将金牌留给阿元,咱们家也算留条血脉了。” 苏良喝道:“说什么胡话!” 苏阮跪下了,道:“若父亲愿听女儿的劝说,就请即刻入宫。但请记住一点,圣君向您索要多少,请以两倍的数量给他,让圣君完全满意、相信苏家对云岚的忠心,我苏家才能逃脱此劫。” 苏良低眸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浮起思绪万千,短短两年的时光,他也就这么眼看着苏阮越走越谨慎、越走越扎实,渐渐磨平了身上的棱角,圆滑的在这帝都的权斗场里行走,如今连他,也得依赖着女儿活了。 他叹了口气:“为父知道了,你起来吧,放心,什么时候该大方,为父还是知道的。” 100 断绝关系 …… 瓢泼大雨。 水幕把天地分割成两个世界,大地一片苍茫。 寒仲撑着雨伞在半道上拦截到墨宸的马车,二话不说钻入车厢。 他收起雨伞支在车壁的一角,自语:“这鬼天气,一会下雨一会天晴,这老天爷也太喜怒无常了……” 他对外人非常冷漠,可是在一起玩到大的墨宸面前这点不成立。嘀咕了半晌也得不到回应,转头向车厢里看去。 墨宸半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天蚕丝被。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秀挺的眉头紧紧蹙起,美丽的眼睛阖着,长而卷翘的睫羽微微扇动,额上不住有汗水滚下,滑到消瘦的下巴,坠落成一颗颗金珠。 寒仲的神色紧张起来,弯腰抚上墨宸的额头:“偏头痛又发作?” 墨宸阖着眼,身子也不动一下,顿了半晌才回话道:“下雨就这样,没事。” 他的声音弱不可闻,和平日里大不一样。寒仲晓得他定是痛的厉害才会失态,问道:“药在哪。” 墨宸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心,缓了口气,把声音摆正几分:“正回去拿。有事就说。” 寒仲甩了一封信笺到他身上。 墨宸往里面偏了偏,让信笺滑到地上,低声:“头痛,不想看,你说。” 寒仲挨着他的床沿坐下:“圣君刚才在宴会上向令狐瑶保证,你杀周国皇子那件事,他会给令狐瑶一个交代。” “交代。”墨宸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疲乏的双眸缓缓的撑开,漆黑的瞳中一抹迷离的清光。 从他把剑刺入令狐箫胸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今日的恶果。 他杀了连圣君都惹不起的人,只能偿命以作交代。 可是,他的命,还要留着保护重要的人,怎会轻易就被他们拿走! “令狐瑶在宴会上询问你在何处,不断的挑衅圣君的威严。”寒仲望着他,“他来势汹汹,不把你的首级带回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圣君的态度也很含混,我估么他有一半的可能会把你交出去,以平息令狐瑶的怒火。” 寒仲忧心忡忡。寻常百姓不了解状况,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却对云岚和大周的状况了如指掌。 周国太强势,他们若是强行施压,云岚只能乖乖就范。 但是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就是圣君。 以太子和皇上的风格,肯定会把墨宸交出去,但是圣君这个人还有些能耐,在圣君手里,结局如何还不确定。 墨宸却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这几年周国愈发强大,云岚却因为内斗日渐衰弱,两国的国力越差越远…… 这一切,与周国周旋了半年的他再清楚不过了。无论是军备、实力、财力、粮食……对方都超出自己一大截。 若是打起来,大周一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云岚夷为平地。 他微笑道:“别幻想了,圣君会把我交出去。牺牲我一人,换回云岚更多几年的平稳,圣君会做这笔买卖。” “你确定?他们也太无耻了,两军对垒,竟要己方主将为对方主将偿命?!若是当真如此,我宁可不再当云岚人!” 寒仲愤然的狠命一垂车壁,巨大的震动把马车都给摇晃了一下。 他气愤不已,墨宸却很是平静。 愤怒是没有用的,他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急不来,也气不来。 寒仲突然喝道,“停车!” 马车的行进戛然而止。寒仲冷声道:“阿宸,你现在不能回苏家,说不定圣君布了天罗地网等着拿你!” 何止――从他入京开始,不就被监控了吗?连苏府,也被监控着。 墨宸对自己的境况一清二楚,反而没他那么担忧,道:“我不回去,他也会拿苏家人作要挟。”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寒仲气恼道:“那就让他要挟,全杀了都不要紧,那些人和你有关系?你所谓的父亲?别忘了,他是把你耳朵打聋的凶手!还是那群把你当做争宠筹码的夫人们?这时候你还顾着他们?” 墨宸不语。他对苏家人的确没感情,但也不能让他们白白为他丧命,好歹,做个了断吧。 寒仲胡乱猜道:“你担心公主?圣君那么疼晗灵公主,总不会拿她撒气,你还顾虑什么?我不知道苏家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墨宸想了想,道:“我的头痛药在家里,必须回去。” 墨宸回到家中连马车也没下,直接让车夫驱车将他送回自己的别院。 “大少爷回来啦!” “少爷好!” “少爷,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头痛发作了吗?您赶紧入屋去躺着,奴婢替您按按。” …… 苏温与妻罗氏、妾徐氏、二子苏彦在厅堂等着开膳。 个子高挑的苏彦乖巧的伏在父亲的膝头,嘴里朗朗有声的念着:“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 他念的是十分晦涩的《烈祖》,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很是规正。 苏温十分认真的听着,脑袋随着儿子的一声一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满脸都是对孩子的宠溺之情。 这个孩子是两年前他从故人手里收养来的,过继到了罗氏的名下,改姓苏,过来的时候十二岁,现在十四岁。 与对待墨宸截然不同,他对苏彦极其的宠爱,更没动手打过,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很是和睦。 罗氏也对苏彦非常慈爱,这一家人聚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和谐。 开膳的时间已过,徐氏三番两次的暗示都被夫君无视,体贴的罗氏揣度着夫君的心思,道:“去将大少爷请来吧。” 一边吩咐,一边偷瞄苏温。 苏温仍旧笑盈盈的跟苏彦讲学,好像没有听见妻子的话。 但罗氏知道,这步棋下对了。夫君果然是在等墨宸出来吃饭,只是他,不想开口说而已。 仆从立马去别院请墨宸。 几人便饿着肚子坐等,等了半晌才传话回来:“少爷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请老爷和夫人不必等他。” 苏温的笑容顿时就不见了,一层冰霜浮上面孔,神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徐氏等的肚子都咕咕叫,还没等到人过来,当即不满道:“面子真大,老爷派人去请都请不动他!一句舟车劳顿就打发了,真是没上没下!” 罗氏却挨着夫君身畔坐下,温柔的笑道:“宸儿指不定真的是太累了。” 指不定是真的――好像是在替墨宸解释,可是又分明是狠踩了一脚。 苏温的神色更难看了,被妻子一挑,他就打心眼里认为墨宸是故意不愿意来和他们一起用膳。 罗氏脸上的笑意更深。 墨宸刚来苏家的时候,也是香馍馍,各个夫人都争着讨好他。那时苏温还没动收养他的心思,就只把他养在家中,也没过继给哪个夫人,于是就造成了墨宸被各个夫人推来推去、当争宠的武器使。尤其是主母罗氏一心一意的想要掌控他,甚至推出了一套奖惩制度:他能把父亲引来别院,他才有荤菜,否则只能吃素;他若和别的太太亲近了些,那肯定就要饿肚子。 他年少时还不懂这些,等年长一些了,就明白了这些女人没哪个是真心待他,于是也就不帮她们去讨好父亲了,这,可惹恼了这帮太太。 正当苏温怒气冲冲、即将爆发之时,乖巧的苏彦道:“爹,孩儿去请哥哥吧,阿彦还从没有见过哥哥。” 苏温迟疑了一下,没做声。 罗氏摸了摸儿子的头:“去吧。” …… 墨宸一路上都头疼的厉害,到苏府时已近奄奄一息了。喝了药,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去,就听到有人在耳边跟发春似的大叫:“哥!哥!” 墨宸累得要命,眼皮也像是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眼。 只听得侍女道:“小少爷,小少爷,大少爷已经睡了,您就别打搅他了吧。” 月荷也道:“哥哥在睡觉,小少爷您先出去吧!等哥哥醒了,再去找您。” 虽然苏彦在苏家已经呆了近三年,但是头两年都是在别院小居,直到今年才回了苏家。 而墨宸很少过问家事,他在半年前就离开了家,所以,压根不知道家中多了个弟弟这件事。 听到小少爷三个字,他心莫名的痛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父亲是问叔父家讨要了苏德来继承家业,而这一世,许是因为苏德的种种表现太令父亲失望,父亲没有再提。 但是,即便如此,父亲也不会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而是选择收养另一个孩子…… “爹说了,一定要哥哥去吃饭。”苏彦用手拍打墨宸的肩膀,不依不饶,“快起来了,哥!” 几个侍女七手八脚的拉着他,又不敢弄痛他。这个新来的小少爷,在老爷和其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 月荷急了:“小少爷,乖,别吵哥哥,他身子不舒服,好不容易才睡着……” 苏彦老气横秋:“不舒服?爹说了,就算是死也得死过去。” 满屋子婢女瞠目结舌,这,说的是什么话? 吵吵闹闹实在厉害,墨宸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仍旧四肢乏力,坐不起身。 苏彦发现他醒来,立马换上乖巧的笑脸:“哥,我是小彦!是爹收的养子,也是你的弟弟!” 他的声音轻快愉悦,如孩童一般纯粹。 墨宸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们退下。 苏彦道:“哥,你快跟我去用膳吧,等会爹要等急了。” 墨宸无力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合上眼,不冷不热道:“头痛,不能和你去用膳,你自己去。” “不行啊,爹爹让我一定要把哥哥带出去一起用膳,既然你还要休息,我就在这里等你。”苏彦执着道。 墨宸不做声了,他那么累,还要跟一个小孩子纠缠,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但他显然低估了苏彦的能耐。苏彦见墨宸不再理会他,就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逛,东摸摸,西瞧瞧,一脸的好奇。 “诶?这是家里的钥匙吧?上回爹说了,哥哥你老不在家,这钥匙就给我。”苏彦盯上了墨宸的钥匙。墨宸有一大把钥匙,可以打开苏家的任意一个房间、一个箱柜,乃至苏家金库,这算是苏温交给他最贵重的东西了。 墨宸没有答话。苏彦又重复道:“行不行啊?你拿着也没用啊!你不是老不在家的。” 墨宸被他问的烦了,心里莫名窜出一股火:“你拿去就是。” 他的声音明显有了怒意,但是苏彦只当没发现。他高高兴兴把钥匙收进袖子,就在房间里溜达。 墨宸听的脚步来来回回,心里烦躁的很,这才晓得什么叫小鬼难缠。 勉力坐起身,却还是喘气的厉害,低声道:“别乱动我的东西。” 苏彦充耳不闻,仍旧是四处乱碰。 墨宸算是知道了,对他警告是没用的。 “哇,哥,这是你的虎符吗?”苏彦把他的房间都翻了个遍,“腰牌、印鉴,你好威风啊……” 墨宸迫切的想把他赶出去,奈何他的脑子里像是有把刀在翻搅,痛的他半点多余的力气也没有。 苏彦在房间里来回的徘徊,心里也有些急了。 罗氏明明说墨宸性格很不好惹的,想不到自己这么放肆的在他的房间动来动去,他也不恼。 苏彦还指着闹出什么矛盾好去父亲面前告墨宸一状,要是不能惹他生气,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他的眼珠子溜溜一转,落在墨宸的行囊上。墨宸刚回家,行囊都没来得及拆开,就摆在书桌上。随身携带的行囊,应该会有很重要的东西吧?苏彦撒腿就往书桌冲了过去,三下两下拆开,眼睛一亮,抽出一只手臂长的卷轴,解开上来捆绑的金丝,一副女子的画像慢慢的展露。 画上的女子灵动美丽,双眸脉脉含情,好像要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苏彦惊讶:“诶,这是谁的画像啊?好漂亮!好眼熟啊,对,是堂姐,晗灵公主啊,画的好漂亮……” 苏彦把画卷摊在书桌上,故意将墨汁一翻,厚厚的一沓画卷被溅上了墨汁,将画上美丽的人儿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印子。 墨宸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看着他,到这时才终于显露出温怒的神色。 苏阮正得意,突然身边一阵风刮来,一股杀意凛然而至。 他来不及抬头:“啊――” 墨宸已窜到了他身边,轻易抓着他的右手,那么轻轻一扭,嘎查,一声脆响。 苏彦撕心裂肺的惨叫,痛的他几乎要晕过去。 巨大的叫声震动了门外的侍婢,一群人涌了进来:“少爷!” 墨宸松开了手,苏彦就软趴趴的跪了下去,惊恐:“我的手……” 他的鬼哭狼嚎实在烦人,墨宸伏下身来就着他的衣领把他再度拎了起来。 苏彦一抬头对上哥哥的眼睛,哭声戛然而止,浑身都发起抖来,他突然有点怕了,他不该惹这个人的! 墨宸单手拎着他,一甩手就往门外摔去,砰!苏彦被重重摔在地上,门牙都被磕掉半个,半颗牙齿掉了出来。 苏彦眼前一黑,耳朵、鼻子、嘴里全是血,不住的往外涌。 婢女和随从全部傻眼:“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不消片刻,苏温和罗氏就匆匆赶来。苏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婢女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谁也不敢动他。 罗氏一看见这一幕就扑了上去,抱起苏彦,掉出几滴眼泪,“我的儿啊,谁下手如此狠毒?大夫、赶紧叫大夫来!” 苏温看着更是气恼,阔步冲进屋子:“墨宸!” 墨宸扶着墙壁站着,撩着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苏温劈头盖脸就是怒骂:“你看你做的什么事,这是你弟弟!你居然把他打成这样?!孽子!我怎么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捡了回来?早当初就该让你在那条河里淹死!……” 墨宸默然的听着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话,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的沉默更加惹恼了父亲,苏温突然骂咧一声,抡起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来。 极重的一下,墨宸不躲不闪,一声脆响之后,嘴角流出血来,是被他手指上的扳指割破了嘴。 苏温倒是愣了一下。 墨宸成年以后,想再对他动粗已经很难了,每次耳光都会被他躲掉,这次,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墨宸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挨过这个男人多少耳光了,从小到大,家常便饭。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也换不回父亲的一声赞扬,而只要稍许令他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拳打脚踢。他幼时是没有办法反抗,长大后便选择去边地来避免和父亲碰面,而如今……他已经不想再躲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苏温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的光芒渐渐燃尽,如死灰一般。 他的手剧烈的战栗起来,没来由的,突然有些恐慌。 墨宸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轻声:“我们断绝关系吧。” 苏温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看看?!” 墨宸的声音依旧很轻,却非常清晰而坚定:“我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苏温心底一震,大笑:“断绝关系?哈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断绝关系?要断绝关系也是我跟你断绝关系!是我养你二十一年,我才有资格说断绝关系!” 墨宸的嘴角还是源源不断的流血,擦来擦去也擦不干净。他的眼睛沉默而坚决,一言不发。 苏温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坚决,气的要发疯:“好啊好啊,断绝关系!墨宸,把我给你的一切都还回来!当初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只有一个人而已,既然你要断绝关系,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还回来!” 墨宸道:“给我两天时间准备,我一个人走,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欠你的,也会还给你。” 苏温疯子般的冷笑道:“有骨气啊你,净身出户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能活出个什么样来!两天后,就从苏府滚走!”说罢就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接着屋外传来各色各样规劝的声音,渐渐偃旗息鼓,屋外一片寂然。 只有墨宸的贴身侍女月荷溜了进来,看见墨宸僵硬的站在屋子里。 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决裂了,可是居然还是会心痛。 月荷心疼的用手绢擦去他唇角的血污,红了眼睛:“少爷……少爷您还好吧?” 毕竟是重活过一世的人,墨宸很快稳住了情绪,低声:“嗯,没事。” 月荷道:“您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墨宸道,“替我把房间收拾了吧。” “少爷真要走?”月荷急了,急得直哭,“您能去哪?这是您的家啊……” 墨宸摇头:“从来都不是。别哭哭啼啼了,出去吧。” 房间还没静下来一刻,外面就传来通报的声音:“少爷,晗灵公主遣人送来消息。” “让她进来。” …… “姑娘,这就是您预订的千年野山参,您瞧瞧这成色,货不错吧?” 京都百善堂,苏阮蒙了面纱,站在药柜前,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礼盒。百善堂的老板满脸堆笑的站在她身边。 苏阮仔细的验了货,是不是千年不知道,但山参的确好好货,不枉费她出了天价预订。她把盒盖盖上:“恩,不错。以后还有名贵的药材,尽管给我留着,我每个月都会来一趟你们药房,我的购买价,会是市场价的五倍。” “是是是,只是这好药材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啊。” 苏阮付了钱,用漂亮的纸把礼盒包了起来,放到篮子里。篮子,就安在小猫的背上。 小猫嗷呜叫了一声,乖乖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晃荡。 她转身去往今天的第二个目的的,钟翠楼。 野山参是给礼王的礼,对王府里那群女眷,当然是要送首饰最为合适。虽然上回她和礼王妃的会面并不愉快,但是作为晚辈,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周全,另外玉娘、兰郡主几个女眷她还是想花心思好好挑选礼物的。她在钟翠楼里转了一圈,精心的甄选了几样首饰,几支金步摇,一双夜明珠耳环、一个镂花手镯。所有的礼物都挑选完毕后,她也不急着走,仍旧是在钟翠楼里转转悠悠,又到了卖发冠的区域。 昨日和墨宸见面,她发现他头上束发的金冠上掉了一刻宝石,就寻思着给他买个新的。墨宸平日多是用的绸带,不过在重要场合的话,就不大合适了,还得用发冠。眼前满满一箱规男式的发冠各式各样,苏阮挨个挨个的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在其中的一个纯金发冠上。这只发冠的造型非常简单,不过上面的镂空雕刻是一幅百鸟朝凤图,非常精美,属于独辟蹊径的那种美。 苏阮瞧着很满意,就把它放进篮子里。冷不丁就有一只手伸进了她的篮子,拿起那只金冠打量。 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生的貌美,穿着一件华贵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清雅不失华贵。 她抓着苏阮看上的金冠仔细的看了半晌,心中就动了要抢夺的念头,一抬头,却发现苏阮已经走到了另一个货架前。 她莫名:“喂!你这东西,不要了?” 苏阮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身份显赫,而且细眉挑眼,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如果是两年前的苏阮,可能会和她就这只金冠吵闹起来,可现在的她,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姑娘喜欢,我就割爱了。” 少女双手怀抱到了胸前,趾高气扬的看着她:“你很瞧不起人啊!” 她这句话一出口,身后就站出好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气势汹汹的瞪着苏阮,摩拳擦掌的就要上来打人。 苏阮没想到自己的礼让也能换个这样的结果,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这样了。她张嘴方要说话,就看见小猫哧溜一下窜到她面前,嗷呜的吼叫了一声,摆出了随时要扑过去的姿势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苏阮被小猫激动的反映逗乐了,也不多话,就笑眯眯的看着它一心护主的样子。 侍从问道:“公主,要拿下她吗?” 少女看了苏阮一会,道:“不必了,走吧。” 几人出了钟翠楼,随从道:“公主,为何不拿下她?竟敢用老虎恐吓我们!” 少女道:“普通百姓家不允许养虎,这个女人身份非同一般,我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事了。本来就来迟了几日,赶紧入宫去和哥哥汇合才要紧。” 她年岁小小,说话却很是沉稳,几人都恭敬道:“是。” 101 登门礼王府 少女瞧着苏阮一脸的轻松,像是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自是有些恼怒。 可当身边几个随从想冲上去对苏阮挥拳头时,她又拦住了他们,放下金冠,一言不发的转头走了。 离开钟翠楼,她的侍从还在愤愤不平:“为什么要放过她?那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老虎来吓我们!” 少女双臂怀抱在胸前,冷静而倨傲的平视着前方,道:“寻常人家养不了老虎,那女子穿着华贵异常,身份一定不俗,与她闹起来肯定是一场大麻烦。本宫还赶着入宫去和瑶哥哥碰面,没空跟她耽搁。反正都在帝都,碰面是迟早的事情,下回见面,再好好收拾她一番就是。刚好本宫欠一张虎皮坐垫,不是正合适吗。” 侍从一脸讨好的连连称是,簇拥着少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小小的插曲并未给苏阮带来任何困扰,她把东西挑好就拿到掌柜处去结账,心满意足的带着东西回了家。 入夜,绾绾从酒楼回来,带来两份信笺。苏阮正在打包明日的礼物,暂且停了,动手拆开信笺阅读。 第一封信是关于礼王的。礼王生病并不是推诿之词,他前段时日的确害了一场大病,宫里派了三个御医一起问诊才勉强缓住病情,现在也还在休养中,这段时间他连上朝都是由世子御景廉代劳。 第二封信是关于今天苏阮在钟翠楼遇见的少女。身份已经查清楚了,令狐娇,周国七公主,与令狐瑶一母所出,有封地、有官位,在大周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原是与令狐瑶同行来云岚,但因封地上出了些事,耽搁几日才迟到了两天。 “不惜同时派两位有地位的皇嗣前来,大周这次究竟目的是什么?”苏阮自语。访问别国,无论是从安全还是效率考虑,都是以派出使臣居多,大周把两个重要的皇嗣派来,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吗? 秋娘进了屋来,端着夜宵:“姑娘,喝口参汤吧。” 苏阮还在思考问题,没心思吃夜宵,下巴扬了扬,示意她把夜宵放下。秋娘将餐点放在桌上,走到苏阮身后,顺手挽起她的发:“姑娘,明日要探望礼王,不能穿得太艳丽,但见宸少爷,还是得漂亮些。所以,衣裳素点,在首饰上下点功夫,怎样?姑娘要见宸少爷,就戴少爷昨日新送的那支兰花簪吧。” 墨宸昨儿又送了苏阮一枚发簪,素雅的兰花造型,纯金打造,流光璀璨。 提起生活上的琐事,苏阮的唇角扬了起来,心情愉悦:“恩。好。今天阿宸都没来找我,不知道回家过的愉快么。” 许是因为她和父亲之间的种种,她对墨宸和伯父之间的感情也很能感同身受。 墨宸心底很在意这个养父,小的时候他那么努力的念书、习武,还不是为了获得父亲的一句赞扬?一直以来那么努力的往上爬,也是想向养父证明自己。不过,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是太深了,伯父给了墨宸一个那样的童年,现在想要墨宸回头接纳他不可能,双方能和睦的相处下去就算不错的结果。就怕伯父脑子不清白,反而将墨宸推出家门,就像上一世那样——墨宸和他断绝关系后,苏家落到苏德手里,被败的干干净净,苏温也郁郁而终。 为了和缓墨宸和伯父之间的关系,墨宸不在家的这半年,苏阮费了不少心思。她去伯父家替墨宸尽孝,说些好话,上次还和伯父长谈了一次,伯父信誓旦旦的说以后会好好待他。苏阮真信了。因为伯父对收养的二少爷苏彦太好了,他跟她说,是因为汲取了对墨宸教养上的教训,所以以后会温柔的对待孩子,对待苏彦,也对待墨宸。 但是,苏阮显然想的太美好。 次日,苏阮大清早来到伯父家,想给墨宸一个惊喜,顺便向伯父问个早安。入了府门就发现太卿府的气氛有些奇怪,拿着管家一问,管家就把那晚墨宸和伯父冲突的事情绘声绘色的给她描述了。管家所知也非全貌,但对墨宸狠狠打了苏彦,又和父亲要断绝关系这两件事总是说清楚了。 苏阮见过苏彦几次,年纪小,心思可不小,特别能讨伯父喜欢。能让墨宸下这种狠手来打,肯定也是惹毛了他才会这样。 “小少爷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大夫说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十之八九是活不了,就算活过来,也是个残废,老爷和夫人都急的要发疯了,老爷都急病了。”管家小声,“不过啊,也活该!小少爷来家里半年,仗着老爷对他的宠爱,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到处欺负这个欺负那个,这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吧!就可惜了大少爷,发生这种事,老爷和大少爷这辈子是结下仇了。” 的确,这辈子不可能好。不能再让阿宸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苏阮心道。她有些痛心,他半年才回家一次,回家就被家人这样伤害。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养子,心思更为敏感,父母应该更呵护他才是,可是他的父母,却是这样。 墨宸两日都在忙着搬家,但也没忘了今日要和苏阮去平王府拜访。苏阮来到他的别院时,他正准备出门。他穿了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一派贵公子的风姿。 两人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都心知肚明。 墨宸看了一眼管家,管家立马灰溜溜的走了。 他走到苏阮面前,以一个明亮的笑容制止了她所有的提问,弯下腰来单手将她轻松的抱起,毫不避讳的拥着她往府门外走。 苏府被他抱在手臂里,看着他的别院里东西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开苏家了。 被他抱着出了太卿府,上马车,奔赴礼王府。 在马车里,苏阮被抱坐在墨宸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默然不语。她茫茫的想起他上一世和苏温断绝关系之事,重活一世,他还是走了同样的路。她不明白,难道他不想修补这一段关系吗?她知道,他是很在意的,他的养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男人,他那么多的努力都是想要向养父证明他配的上当苏家的孩子,却,再度推开了。 苏阮扬起脸看着他。 面容坚毅英俊的男人并未在脸上显露过多的情绪,光凭这张脸,她完全想象不出两日之间的夜晚在他身上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苏阮忽然发现,即便两世都注目着他,墨宸身上的一切,她还是所知甚少。他经历过的一切、他的想法、他的情感,她都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很爱她。即便是这份爱,她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他爱了她多久。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幕天席地的突然而至,她享受着他的爱,却从未深入的了解过他。 这,当然也和他们聚少离多有关。共同生活的人,不知不觉就会非常了解,而不在一起的人,即便心中记挂,了解也不会那么深厚。 苏阮幽幽而怨愤道:“不知道我父亲什么时候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 他们的亲事,苏良一直极力反对。苏阮不想和父亲闹的鸡飞狗跳,就和墨宸合计,不逼迫苏良,就慢慢软化。 这两年,在墨宸的不懈努力下,苏良对墨宸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最多再等一年,苏阮十八岁,那就是必须要出嫁的年纪了,苏阮十之八九还是会嫁给墨宸。可是现在,她却觉得等不及了。 墨宸捧了她的脸:“怎么,迫不及待要嫁人了?”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苏阮一脸诚挚,明眸注目着他。 墨宸的眼睛亮了一下,笑:“再等一年吧,阿阮。” 拒绝了她…… 苏阮咬住唇,有些恼怒。 墨宸见她不悦,低首便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上。靠的近,苏阮这才看见他唇边的一道血口。不用问,肯定是苏温搞出来的。苏阮抬起手心疼的抚着他的伤口,胸口热血翻涌:“他们家根本就不配拥有你,一群什么烂东西……”她一连爆几句粗口,“阿宸,你住我家来吧,我父亲现在对我们也是默认了,等我们成婚,我们再搬到公主府去。” 从苏阮被加封公主开始,圣君就下令建工司在皇城一角新建一座晗灵公主府。 帝都古旧,皇宫和王府都是延续旧朝的东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新建庞大的建筑物了,新建公主府之事还引了不少臣子反对,不过百里溯视而不见,最终还是定下来了。 圣君对晗灵公主的宠爱普天皆知,建工司也不敢怠慢,当年就从举国各地网络最出色的工匠、设计师入了京,紧锣密鼓的设计新的公主府,时至今日,公主府已经快要建成,苏阮日前才收到要她去揭幕的请柬,说是大体上已经完工,小细节方面还需要她去商榷,搬进去住已经没问题了。 墨宸看着苏阮,知道她是真心疼他,却无法同意她的提议。微微一笑:“再看吧。” ……再度拒绝了她。 苏阮生气的咬了他的唇,恶狠狠道:“墨宸!本公主钦点驸马,任何男人都不得拒绝!” 墨宸搂了她的腰:“是是是,等今天过了,我们再商量,好吗?马上就到礼王府了。” 前方转个角就到礼王府。 苏阮只能松开他唇,却依旧深情的注目着他,道:“阿宸,你需记得,这天地间有我,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他的眸中漾起一抹柔波,与父亲争执两日过去,才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多谢你,阿阮。” 御景珏领着几个仆人在王府门外迎接苏阮和墨宸。 苏阮被搀扶着下车,御景珏即恭敬的与她问安,苏阮扫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她的位份与礼王平级,她到访,礼王府仅仅派御景容出来迎接,礼王和礼王妃、世子都没来,不像话! 御景容发觉惹恼了这位公主,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伯父身体抱恙,未能出门迎接,还望公主见谅。” 苏阮对这客套话没什么兴趣,说来说去,就是礼王府怠慢。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耽搁。苏阮暂且压下这股不快,进了礼王府。 礼王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油的气味,听说是不久前才为了驱逐疾病而做了一场法事,气味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这些大富大贵的人家,都分外的相信做法之类的事情,实在让人不理解。 苏阮与墨宸先去探望礼王。 礼王正兴致勃勃的与御景廉、几个孙子在花园里玩投壶,骄阳似火,他们玩的大汗淋漓。 苏阮和墨宸不由对视一眼,两人一起道:“参见王爷。” 礼王玩的正开心,回头看见他们,意外道:“阿宸、晗灵,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 苏阮一愣。 她怎么可能冒冒失失过来礼王府,提前当然是写了函文过来。看来那份函文并没有到礼王手中,只安排御景容来接待他们,也并不是礼王的主意。这么一想,她就安心了些,礼王并非故意怠慢他们,可再一想,她心里有打了个咯噔,写给礼王的信笺居然会被拦截? 苏阮道:“王爷,我提前是有写书信来的。” 礼王道:“哦,可能是被我二弟收了吧。我害了场小病,家中事务现在都交给了二弟打理,没有怠慢你们吧?” 原来是礼王府二爷在掌事,难怪出来迎接的是二爷的儿子御景容。 苏阮道:“没有。王爷身体可好?看您好像恢复的不错。” “是啊,恢复的很好。趁着天气好,过来舒展筋骨,玩一玩。”礼王看了墨宸一眼,“阿宸,来试试投壶?” 投壶是非常简单的小游戏,置一广口大腹、壶颈细长的酒壶,以壶口为目标,人在一定距离之外,把箭或小棍投进去。虽然是简单的游戏,但玩起来也有考究。投壶所用的箭矢的轻重、长短;投壶的距离远近,投壶者的眼力和臂力,都是投壶的关键。 现在,他们面前十几丈之外摆着酒壶,酒壶的旁侧落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箭矢,壶口中空溜溜的,一根也没刺进去。 御景廉看见墨宸过来,脸就耷拉下去了,这会听见礼王邀墨宸来投壶,更是脸色难看。 谁不知道这是个神射手,闭着眼睛都能射中铜板的中心,让他来,其他人还有得玩吗?等会他又是大出风头,自己却要被父王骂做无能……御景廉对墨宸的怨愤已经满满的快从心口溢出来了。 墨宸微微笑道:“王爷,我难得有几日不用碰这些刀剑,您就饶了我吧。” 他从来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上回在避暑山庄胜了蹴鞠赛完全是意外,后来蒙眼射铜板也是为了平了悠悠众口。树大招风,过多的暴露自己往往会招来妒恨和麻烦,厚积薄发才能出其不意的攻下敌人。 礼王一听,哈哈大笑,把手上的箭矢都丢给御景廉:“那我们就去下下棋,走吧!” 苏阮跟在他们后面,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这几年,礼王三番四次向墨宸抛出橄榄枝,都被墨宸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礼王当然很生气,可是气过之后两人还是经常在一起下棋、骑马,融洽的很。礼王和墨宸岁数差了这么远,可真有种忘年交的感觉,特别投缘。 礼王走着走着停了脚步,回头看苏阮:“晗灵,你们俩用过午膳了吗?” 从太卿府过来平王府的路途遥远,现在过了午餐的时间,礼王府的午宴也早结束了,苏阮和墨宸还饿着肚子哩。 两人老老实实的摇头,礼王也不问厨房了,直接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别院去开小灶。 这一顿吃的非常愉快,礼王不断询问墨宸在边地发生的事情。 苏阮也这时才明白所谓的杀周国皇子是怎么回事。 墨宸这次去边地,领军驻扎在边疆一座叫青城的城池,按上面的吩咐,只是巡视,不能和周国真的开战,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周国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停的向他们索要东西,要求越提越过分。无论提出何种要求,墨宸都尽量满足了,只要不越境,一切都好说。 对方挑衅成了习惯,吃准云岚不敢对他们动手,愈发张横跋扈,不必云岚放在眼里。三个月前,他们的大皇子——也就是当朝太子前来边地巡视,嫌遍地枯燥无趣,又因为狂妄自大,在随从的怂恿下,竟领着随从偷偷溜进青城,找了个青楼寻欢作乐。当夜墨宸获知消息,一个人去了青楼,一刀结果了周国太子。 礼王听的很欢乐:“哈哈,周国吃了个哑巴亏。擅闯我国疆土,死在我国境内,他们只能自己咽了。” 苏阮心道:“原来周国皇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死在战场上,所以令狐瑶才那么气愤的跑来找圣君讨说法。可他也不能明着提这事儿,只能私下和圣君了断。”这般想着,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墨宸,墨宸从来就不是冲动妄为的人,他既然会下手去诛杀周国皇子,必然有他的理由,他到底,在策划什么?她隐隐约约感觉,墨宸刺杀周国皇子,不是那么简单的泄愤之事。 礼王笑过之后又问道:“圣君和太子怒了吧?” 墨宸不甚在意:“是啊。” 他从容的态度逗笑了礼王,礼王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小子,自己做的事得自己承担。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动手的是我礼王府的人,就什么事都没有;可动手的是你墨宸,麻烦估计会找上你。” 墨宸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笑而不语。 说的正开心,门外有一妇人推门而入,躬身端一碗药汁进来:“王爷,该喝药了。” 妇人抬头看见苏阮,微微一怔,目光一转,落在墨宸身上,眼睛闪烁了一下。 来的正是玉娘。 礼王招手,她就在礼王身旁跪下,将药碗端起,轻轻搅拌着药汁,想喂给礼王吃。 礼王撇开脸,有外人在,他怎么好意思让妾室喂药。他皱了皱眉,喝道:“你先出去,我自己来。” 玉娘低着头出去了,苏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回头道:“王爷,您和宸哥哥慢慢聊,我去找兰姐姐聊聊。” 礼王道:“去吧。” 苏阮走了,礼王又让其他人全部退下,脸上的神色凝重:“阿宸啊。” 墨宸道:“王爷。” 礼王道:“你这些年也算努力,出征的频率是年轻一辈将军里头最高,头功立了五六个,二等功、三等功不计其数,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却还只是从六品的昭武将军,没有封号,也没有得到御赐的将军府。朝中比你军功少的人大多都爬到了你顶上,唯独你,还是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十几岁开始奔赴沙场,立了无数的战功,收获的只有口头上赞扬,一点点赏赐,以及,渐渐在军队声名鹊起。 皇族从未真正给过他什么。封号、爵位、府邸……什么都没有。 离开苏家,他真的就一无所有。 墨宸很平静的回话道:“平王府宋家一脉、礼王府御景一脉、肃亲王府、皇族的百里一脉、相府孟家一脉……都是以家族为中心,互相支撑才能在帝都站稳脚跟。” 礼王注目着他:“继续说。” 墨宸道:“朝中最有实力的将军府乃濮阳将军府、绥远将军府等几座,同样以家族为单位,家族小辈都会被提拔出来成为新的将领,封赏、嘉奖也都是供给大家族的,这是为了维系朝廷的稳定。我只身一人,就算是再大的功绩,也不能压过他们的风头。” 短短几句话,却让礼王目露欣赏之意。 无论皇族如何偏颇、厚此薄彼,墨宸都沉得住气不争不闹,给他,他就拿着,不给,他不会强求。 若非如此,他早就被其他家族的后起之秀给排挤下去了、连命都保不住了。 礼王看着墨宸,有勇有谋,不骄不躁,沉稳、心思细密、大将之风! 若能沾上一丁点贵族的血统,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若他是自己的儿子…… 礼王摇了摇头,甩掉自己奇怪的想法:“你都明白,这就好,你是个通透的人,前路不可限量,要好好把握。” 墨宸道:“多谢王爷提点。” 礼王道:“阿宸,这次你杀了周国太子,无论如何,本王也会保你。若有需要礼王府帮助的地方,尽管提。” …… 苏阮打探到玉娘的住处之后就摸了进去。 玉娘的住处离平王的住处并不远,从这个位置来看,她应该还比较受宠,因为平王有八个小妾,住的近的人肯定是比较受礼王喜爱的了。庭院里的装潢和布置很是雅致,几颗梨树、一口井、石桌石凳,就构成了一个清幽的庭院。 玉娘就坐在庭院里端着绣盘绣花,看见苏阮,她忙起身来,行了个礼:“晗灵公主。” 她局促的搓着手,显然有些怕苏阮。 苏阮盯着她,道:“有些话想找你谈,是在这里谈,还是进去谈?” 苏阮不是第一次找玉娘了,这女人,每次都搪塞她,而且被她凶急了就哭。但是正因为如此,苏阮一百分的确定这其中有鬼,玉娘十之八九就是墨宸的亲娘。 苏阮也不想在这件事还没确定之前把事情闹大,也未强行逼迫她。 玉娘道:“妾身……妾身还有些事要做……”说着又想开溜。 “够了吧。”苏阮抓住她的手,“每次都让你逃了,但这次不行。” 玉娘挣扎,迫切的想从苏阮的手里逃走。苏阮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把玉娘打的摔翻在地。她走上前去,蹲下身,低声道:“你给我仔细听着,当初被你丢弃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现在需要恢复他的身份来保全性命,你这样躲躲藏藏,他会死的,他会被别人害死。虽然不是你杀的,但你是间接凶手。” 玉娘愕然的看着她。 苏阮道:“大致的情况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要不要进去说话?” 玉娘哆嗦着点了点头。 两人就进了里屋,关上门。一合上门,玉娘就兢兢战战的问道:“你说他会死?……什么意思?” 苏阮道:“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认得那支发簪,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她虽然想让墨宸认回礼王府这家血亲,也不能随便给墨宸找一双父母。 玉娘绷着一张小脸,说不出话。苏阮看着她:“还是不信任我?” 玉娘痛苦的闭上眼,死死咬住唇。转眼,又开始反口:“……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请回吧。” 苏阮又想打人了。她早把玉娘调查的一清二楚。玉娘全名叫邢玉,是从南方的一个小国过来的姑娘,似乎是礼王周游到该国时与她有了感情,将她带了回来。二十一年前,她怀有一胎,按说法是死了。那个孩子的出生时间和墨宸被捡到的时间刚好吻合,她是墨宸生母这件事已经是钉钉板板了,居然还在这里嘴硬。这个当娘的,把孩子抛弃,害得他在别人家里白白受了二十几年的苦,自己倒是锦衣玉食! 苏阮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礼王面前得了,大不了来个滴血验亲,他和墨宸五官那么相似,这事儿九成的把握跑不掉!也懒得再跟玉娘纠缠,她拔脚就往外走,走到门前,忽然看见旁侧的绣墩上放着一双男式的绣鞋。苏阮走近了,把绣鞋拿起仔细端详,又打开鞋柜,赫然是一排从小到大的男鞋,一双一双,绣的精美异常,显然是从婴孩的鞋子开始绣起,一直绣到了他成年,每一双,都是母亲的心血。 玉娘急忙冲过来挡住,苏阮却蛮横的把所有的鞋都给翻了出来,哗啦啦大大小小的鞋子洒了一地。 苏阮讥讽道:“装什么慈母啊?他要死了你都在这里装聋作哑,还给他绣什么鞋?” 玉娘被她逼的要崩溃了,眼泪突然就如泉水往外涌,绝望的跪在地上:“晗灵公主……您饶了我吧……我一个人在这王府里已经受够了,这王府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我的儿子也回来争所谓的富贵荣华?王爷有那么多儿子,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他能做个普通人就好,他做农夫也好、做商人也好、做将军也好,只要平平安安……总之,不要再回到这地方……” 她哭的凄惨。苏阮却很冷漠,只弯了腰拽起她的衣领:“你凭什么决定他的命运?” 玉娘睁着一双浑圆的眼睛看着她。 “告诉我,你凭什么决定他的命运?”苏阮冷声,“你了解他吗?你明白他的处境吗?你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吗?” 玉娘:“我……” 她无可辩驳。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王府举步维艰,不想再让儿子进来蹚浑水。 “如果这里是他的家,如果外面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至少有知情与选择的权利。” 苏阮放开了她,指着门外。 玉娘重重跌在地上。 “不要以为你是他的母亲,就能把自己凌驾在他的人生之上。”苏阮道,“现在,想清楚了吗?怎么决定,怎么回答我。” 102 奋不顾身,王府隐秘 门外忽然传来御景兰清脆的声音:“公主,你在里面吗?” 玉娘的泣声戛然而止,忙对苏阮打手势,示意不可让这事被御景兰知道。 苏阮看她满脸惊恐的样子也可怜,亦不愿贸然让御景兰知晓一切,转身欲走,玉娘忽然抓了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颤声:“孩子出生的时候,后背肩胛骨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与王爷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以此可确认他的身份……” 苏阮心中了然。 墨宸的后背确有一块非常明显的红色印记,不大,类似于桃花的图案,非常独特。 他是礼王亲生的儿子,恐怕是因为玉娘一己之私,才将他偷天换日的抛弃府外,以图给他“平稳的生活”。 苏阮吁了口气。这个猜想在心中徘徊多年,总算是尘埃落定。确定这一点,许多事就好办了。 “知道了。” “公主……”玉娘泪目,“王府局势纷杂,万万不可让他贸然表露身份……我儿子都拜托您了……” 苏阮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用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忧,推开门。 御景兰已经奔到门前,苏阮一开门,正和她迎面撞上。 御景兰探头往里面看:“公主,你来看我姨娘?” 房间内外有个玄关过道,御景兰所在的位置看不见内里。 玉娘急忙进了里屋,她可不想被女儿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苏阮道:“是啊,上次你不是跟我说你娘有哮喘病吗?我日前得了一副治哮喘的药方,就拿过来给你娘试试。” 御景兰感动:“你心真好,公主。” 苏阮也是没办法才信口胡诌,拖一会是一会:“你娘说累了,睡下了,你要进去看她吗?” “不了。”御景兰拉了她的手,笑,“你来了也不找我,你家的小猫儿康复了吗?上回那事儿,我愧疚的寝食难安。” 一半是刻意接近,也一半是真心喜欢,苏阮和直爽的御景兰这些年往来颇多,私下交往密切,连尊称也免了。 苏阮嘴一撅:“知道愧疚就好,你的那只老虎也太凶了。” 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她回想起来还是痛心。 小猫几个月就被她抱养着,平时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却被御景兰的老虎咬了个半死。 礼王府养了不少凶兽,有专门的驯兽师负责调教。 驯兽师调教动物,不像苏阮那般当做宠物饲养,反而用活禽激发他们的兽性,所以格外的凶猛。 御景兰也知道苏阮惯来疼爱那只老虎,咬成那样子实非她本意,歉意道:“我的错,我的错。昨儿在街上碰到一个西域来的商贾,出售上等的象牙角、牛皮驯虎鞭,漂亮极了!我给你也挑了一条,算作赔礼,好不好?” 苏阮哼了一声勉强表示同意。 御景兰紧张兮兮:“阿阮……别生气了……” 苏阮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小屁屁:“逗你玩呢,我哪能真生你的气。” 御景兰这才松了口气,立马就高兴起来,拽着苏阮的手往外走:“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府上的驯兽场。” 斗兽在云岚有上千年的历史,最开始发源是奴隶角斗,两个奴隶在场地里互相搏杀,只能活下一个。这种奴隶角斗延续了五百年左右,据说这五百年前有逾六十万的奴隶死于其中,整个角斗场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后来就有了奴隶反抗、斗争,一度掀起巨大的波澜,而统治者也认为这项运动过于残暴,人与人不能互相残杀,于是变成了人与兽斗,乃至现在的兽与兽斗。随着以武力决定地位的时代渐渐过去,文官统治朝廷之后对斗兽强烈的抵触,帝都的斗兽场也被封锁了若干年。直到近几年才重新开放,这一开放起来,帝都的贵族们就按捺不住了,马上开始在府邸里设驯兽场。 礼王府的驯兽场很大,中央一个巨大的驯兽高台,可供训练、调教、表演,驯兽场的四面围着一排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嗷嗷大叫的老虎。经过千百年的沉淀,老虎这种动物的强大作战力已经得到了肯定,就单体的博弈而言,老虎是最强的,所以,为了准备斗兽,王府里多是驯养凶猛的老虎。 苏阮和御景兰走进驯兽场,老虎们就嗷嗷嗷的狂吠,一阵虎啸此起彼伏,很是骇人。 御景兰笑道:“闻到了你身上陌生的气味就想吃你了。” 苏阮不在意,道:“试试看啊,我放我的小猫咬死它们。” 御景兰忍不住又调侃:“小猫小猫,我看它就是因为被你叫做小猫,才真把自己当做猫了。” 苏阮瞪她:“瞧不上我的小猫是不是?” 御景兰乐呵道:“不敢不敢。小猫是威武大气的大猫。” 苏阮更恼火,道:“就算小猫咬不过它们,我还能放我哥哥。我哥哥杀几只老虎就跟杀鸡似的,随便收拾。” 御景兰噗嗤一笑。 驯兽师看见两人到来,连忙上前来问候:“参见兰郡主、晗灵公主。” 场地里有三个驯兽师,一个提着木桶在喂食,一个在调教一头威武的东北虎,还有眼下来问好的这位,他正在巡逻。 御景兰颔首:“都还正常吧。” 驯兽师道:“回郡主,都好着呢。郡主要和花斑玩吗?” 花斑是御景兰饲养的老虎,身上的纹路是花斑,才起这么个名字。 “要啊。”御景兰跃跃欲试的挽起袖子,“把我新买的驯虎鞭拿来。” 苏阮看着她露出那截藕段似的手臂直摇头。 难怪和周天麟的婚事现在也没敲定下来,两个人都成大龄未婚、未嫁了,婚事还在无限期的往后推迟中。 很快,御景兰的老虎就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脖子上系着皮圈,由驯兽师牵到她们跟前。 她养的是一头五岁的成年雄狮,正当壮年,体型庞大,身形矫健,凶猛异常。 苏阮对这只老虎略有阴影,当初虎口拔牙救下小猫,差点没去了她一条命。故而,她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看着。 御景兰今天要训练老虎的扑跃能力。 她手中抓着一根僵硬的硬木长竿,长杆的尾部挂着一头满身肥膘的活母鸡,以此为诱饵来诱使饥肠辘辘的老虎捕捉。 老虎一看见母鸡就眼睛发亮,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扑,御景兰利索的把竹竿一挥,躲开了去。 到嘴边的食物飞走了,老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追着竹竿就是一连串的扑腾撕咬。 御景兰一个劲的逗弄它,玩的不亦乐乎。 百无聊赖的苏阮远远的站着,目光在驯兽场里胡乱的飘。 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兽笼前。 来的时候她倒没有发现,这驯兽场还有其他人在。也不是她眼力不好,而是这“其他人”太小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小男孩儿蹲在一个兽笼前,小男孩约么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紫青色的连襟锦袍,衣服也算华贵,不过衣袍上面一块灰一块黑、看起来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换洗过衣物了。他伸出手在给兽笼里的老虎喂食,伸出去的那一截手臂消瘦的骇人,整个就是皮包骨头,没一丁点肉。 按道理,这个年纪的小孩就算是瘦,也不至于瘦成这种营养不良的样子,何况是在礼王府。 而且他的衣服,也是少爷们才能穿的料子,不是奴仆。 礼王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其中大多数都已经成了婚,家中的孩童数目不少。苏阮之前在庭院里遇见礼王的时候,与他一起投壶玩耍的几个孩童就是御景廉的儿子、御景珏的儿子,一个个生龙活虎。眼下这个,估计就是府上哪个没有地位的庶子生下的孩子吧,在王府里自己摸滚打爬的长大。这种事,在人口多达上百的王府一点也不稀奇。 让苏阮感兴趣的是这个孩子的行为,他那么小,居然自己在喂老虎,可见胆色不小。 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并非那么简单了,铁笼里关着的是一只一直趴在地上的老虎,即便是喂给它食物,它也只是仰起脖子吃吃。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受了伤的老虎,许是在角斗场里受了伤,被运了回来。 要将一头受伤的老虎救治、恢复到受伤以前的状态太难,而且动物的壮年期有限,这种受伤的老虎,拉回来也往往只是作为其他老虎的陪练,不可能再上角斗场,主人也就不会太花心思再去管了。那只老虎也是瘦的皮包骨头,完全可以推测出它受伤回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于是,这个小男孩儿,就跑过来给它喂食。小男孩儿,心很好。 许是因为从未拥有过自己的孩子,对于小孩,苏阮尤为喜爱,看到小孩就忍不住想抱一抱。上一世着了宋家那小子的道之后,她也就不大亲近孩子了,不过看到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多少让她有些心疼,也就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她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小男孩在照看的那只老虎的隔壁是另一头雄虎。雄虎似乎非常的不安,它非常暴躁的一直用庞大的身躯向铁栏杆上撞,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不知疲倦。 这笼子是用来装老虎的,采用的是最坚硬的玄铁打造,老虎光凭蛮力是肯定撞不开的,可是,不知是否是苏阮的错觉,她竟觉得那笼子的栏杆有些许的弯曲,像是随时都要撞开。 苏阮不觉迈开步子向小男孩靠近,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那只暴动不安的老虎。 就当她逼近小男孩只有一丈的距离之时,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整个铁栏杆被老虎撞开,铁门就这么沉闷的砸在地上,激起无数的烟尘漫天飞舞。 获得自由的老虎兴奋的仰天长啸,两只健硕的虎蹄优雅的迈出了铁笼,碧色的眼睛威严的盯住了小男孩。 小男孩呆呆的蹲在地上,虎啸在耳边,老虎炽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脸上。 若是别的孩子,只怕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大吼大叫了,这个小男孩倒还能勉力的保持镇定,只是眼里的泪水也显示了他此刻的惊恐。 因为他这一刻的冷静,老虎并没有急着对他下口,而是饶有兴致的围绕着他转起圈来,时不时的用鼻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苏阮这时其实已经跑的极近了,不过她对老虎的吸引力远比不上小孩。老虎天性使然,会选择较弱的对象作为攻击目标,眼下当然是小孩较弱。 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应该撒腿就跑,可是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边的意外情况也引起了驯兽场里其他人的注意,御景兰一边向她跑来,一边惊慌的叫道:“公主,快回来!” “是啊,先撤,等小兰来,我也打不过它……” 苏阮心里这么盘算着,心口突突突的直跳,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她缓缓的挪动脚步往后退,眼睛仍旧是死死的盯着老虎,突然便见虎口大张,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血盆大口,就这么对着小男孩的脖子狠狠咬下。 千钧一发,苏阮脑子里一空,几乎是本能的迅速一扑。 她一手抱住已经吓呆了的小孩拥在怀里保护,另一只手就径直挡在面前横住,恰好被老虎一口狠狠咬住。 “阿阮!”御景兰急的尖叫。 “公主!”驯兽师们也吓傻了眼。 “呃……”苏阮小臂被虎口咬着,却并没有血流出。 墨宸为保证她驯虎的安全,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取到足够的材料,又花费天价请来锻造师,为她用赤金打造了一只护臂。那只护臂平日里是软绵绵的,但是没有张力,碰到强硬的外力时不会变形,戴在手臂上,老虎的牙齿是咬不动的。 小男孩引颈待死,骤然被女人的怀抱给保护了起来,像是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他紧紧的缩在苏阮软软的怀里,目瞪口呆的看着柔弱却满脸决然的她,眼睛一热。被老虎恐吓都只在眼眶里转圈的泪水,却在女人的怀里流下来了。 苏阮其实够呛。虽然老虎的牙齿咬不穿她的手臂,但是巨大的咬合力几乎要把她的手骨咬碎。而且老虎的冲击力太大,她的手臂被逼迫着一点点压向自己的脸,几乎跟老虎近在咫尺的对视,老虎脸上的几根胡须都要戳到她的眼睛了! 虽然很勉强也很艰难,但是,她这一扑也总算是为其他人的营救争取了时间。御景兰第一时间冲了上来,拔剑对准老虎的心脏就是一剑刺下,却因为老虎的闪躲而刺偏了些。剧痛中的老虎发起狂来,咬着苏阮的手臂不住甩动,苏阮被左摇右晃的在地上摔了几下,脑子晕晕乎乎,全身都快散了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管死死抱着手里的孩子,不让孩子被甩出去。 这么挣扎了片刻,老虎安静了下来,野兽的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阿阮?”御景兰焦急的抱起已近昏迷的苏阮,“快去叫大夫、通知我父王!” …… 老虎袭人,礼王府沸腾了。平日大家就很惧怕豢养的这些猛兽,眼下袭击贵客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更是七嘴八舌的说着不该养猛兽之类的话,一时之间,整个王府都在谈论苏阮。 客房,却很安静。只有墨宸、礼王、御景廉、御景兰四个人守在床前,另有一位大夫在替苏阮看伤。 “所幸都只是擦伤。”大夫收起了把脉用的五彩丝线,温吞吞道,“公主可还有感觉哪儿身体不适?” 苏阮瞄了墨宸一眼,小声:“我……屁股痛。” 大夫道:“臀部有淤青,涂了活血散瘀的药,趴着睡几天就好。主要是脑袋晕吗?” 苏阮摇摇头。除了屁股痛的厉害,她没别的不适感。 大夫松了口气:“那就好。”转头与礼王拱手,“王爷,公主无大碍。草民这就去取药。” “去吧。”礼王颔首。 大夫离开,随手带上门。 苏阮咽了口口水。从她睁开眼睛开始,气氛就有些异常,既没人大呼小叫的问她伤的怎么样,也没人问她是怎么回事,连墨宸也异常沉默。等了片刻也没人说话,苏阮看着墨宸:“……怎么了?” 礼王瞪了一眼御景廉,御景廉就双膝一软在苏阮面前跪下了,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公主,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改日一定去苏府登门道谢。” 苏阮皱了皱眉,那是御景廉的孩子?不会吧,好歹也是个世子的孩子,怎么会落的那么可怜? “孩子现在怎样?” 礼王道:“阿湛只是受了惊,安然无恙。” 苏阮点点头。一想又觉得奇怪,就算是要感谢,御景廉也犯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啊,这其中还有迂回。 御景廉果然接着道:“公主,此事是我的错,还请您,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待阿湛,决不让公主的血脉再受半点苦……”说着竟跪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磕头,一副凄惨极了的样子。礼王立在一边,看着儿子没脸没皮的可怜样子,满脸的嫌弃。 苏阮瞬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御景廉多年前曾迎娶过青樱公主,公主诞下一位少爷后不久不幸因病身故。之后御景廉又扶正了妾室为续弦,也就是现在的世子妃宁氏。因为前一段婚姻还不到一年,加上青樱公主本来在宫中的时候就不受皇上的喜爱,病故之后也就很快被人忘记。看来,她救下的小男孩就是青樱公主的孩子,御景湛。 虽然青樱公主在世时不受皇上的喜爱,但皇族血脉就是皇族血脉,御景湛身上有一半的皇族血统,皇上是他的外公,太子是他的舅舅,御景廉把青樱公主的血脉弄的如此地步,不就是等于打皇上的脸面?苏阮虽然不是正统的皇族血脉,但她和圣君感情甚笃,此事若到了圣君耳中,非但是御景廉,此事传扬出去,连礼王也要受到牵连,若惹的盛颜大怒,礼王府也吃不了兜着走。 御景兰也道:“公主,我哥哥也不是故意薄待那个孩子,那孩子早交给了三嫂嫂抚养,谁知道三嫂嫂那么虐待他……现在我们家也把三嫂嫂赶出去了,你就原谅我哥哥吧。” 苏阮想起那个孩子可怜的样儿,看着御景廉就觉得生气,可总归还是忍了下来,这是礼王府的家事,而她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摆出了严肃的神色,认真:“兰姐姐,你既然开口了,我自然要卖你三分面子,但我和那孩子今天偶遇,也算是有缘,我没法不顾着他。请你向我做个保证,以后由你亲自照看那孩子,免得他再受人欺。” 御景兰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有御景兰照看,孩子的生活至少有个保证。 御景兰道:“我答应你。” 此事这样就算过了。御景廉感激涕零,颜面全失的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礼王道:“晗灵,你受了惊,今日就在王府住下吧。本王也跟阿宸商量好了,你们一起在这里小住几日。”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小住?苏阮看着墨宸,墨宸对她点了点头,苏阮也就应承下来:“那就打搅了。” 103 绝世美人 礼王走后,御景兰握着苏阮的手,心有余悸:“阿阮,你今天也太冲动了,要是老虎一口咬住的不是你的手臂而是你的脖子……我简直不敢想象!日后你万万不可再如此,性命第一!” 苏阮听着她声音里炽热的关切,心头漫过一阵暖意,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回想虎口救小孩的一幕,她自己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力量,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本能吧! “对了,那只老虎是怎么回事?”苏阮记起之前的异样,关押老虎的笼子用玄铁打造,理当不会让老虎脱出,但是她分明看到那只铁笼的栏杆弯曲了,后来更是被直接撞开,差点导致惨剧。 御景兰道:“那只老虎前不久才从商贾手里新购置入府,尚且没经过驯兽师的调教。可能是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所以它很暴躁,才会做出袭击人的行为。你放心,老虎当场就被我杀死,现场已经处理掉了,那三个不称职的驯兽师也被逐出王府了,以后我们会更加小心,绝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 苏阮蹙眉。老虎死了,现场处理,驯兽师被逐出――还真是抹的干净。那么小的孩子,在王府没地位,连饭都吃不饱,能碍着谁的事?居然还会有人想害他,会是谁? 御景兰道:“阿阮,你就别回想那事了,今晚好好歇着,压压惊。我就先走了。” 御景廉告辞,房间里只剩了苏阮和墨宸二人。 苏阮还在思索之前的问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这些年和礼王府的交往不多,所以,对礼王府的情形并不了解,也无法推断出到底是谁在谋害那个孩子。虽然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但她总是忍不住担心那孩子,母亲早丧,父亲混账,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日子不知道得有多艰难,但愿日后他的生活能好一些。 墨宸看着低眸冥思的苏阮,挨着她的床沿坐下,握住苏柔软无骨的雪白小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轻轻摩挲。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是眼神、动作、神情,无一不露着对她入骨的怜爱。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这一刻分外的温柔,他恨不得将她时时刻刻都放在视野范围之内紧紧保护。 苏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才抬起脸看他:“阿宸,礼王府现在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墨宸不假思索道:“自是礼王之位的继承之事。王爷刚才在与我讨论继承人的甄选之事,他颇为头疼。” 苏阮不解:“王爷退位,理当由世子继承,有何考虑?” 世子是有品级的职位,王爷拟定世子人选不仅仅是私人的事情,而需要上报朝廷,经过圣上同意,内务府备案等等一系列的手续之后,才能确定世子。世子一旦确定就不能再轻易变动,除非原世子殁了,或者犯重大过错,王爷才能对世子人选进行更换。更换的手续也是相当麻烦,同样要上报朝廷,出身不好的世子朝廷还不会同意。 世子默认承袭王爷的位份,这,毋庸置疑。御景廉的世子之位坐了这么久,承袭王位的肯定是他。 墨宸道:“按理当是御景廉继承,但需得考虑御景家血脉的延续。” “血脉延续?” “几年前宋瑾一脚断了御景廉的命根,他现在膝下只有三个孩子,幼子今年四岁,一直身体不佳,大夫估计活不过十二岁;二子顽劣不堪,不大受礼王喜欢;长子,也就是你救下的御景湛,是个哑巴……” 苏阮愣了一愣,原来御景湛是个哑巴,真是可怜。 墨宸道:“王爷怕传位到御景廉这儿,断了香火,后继无人。所以,王爷很是头痛,现在要换世子,也来不及了。” 苏阮一想,没错了,御景湛一个哑巴,上头没娘,爹也不管,放府里纯粹是自生自灭,他能得罪谁?有人要杀他,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御景廉的气数已经失了大半,唯有膝下这三个孩子还能给他一线生机,活不长的幼子就不说了,若是他的长子、次子都死了,他的世子之位就铁定要让出。 玉娘的提醒,并不是全无道理。礼王府为了王位明争暗斗,连七八岁的稚子都不放过,可见内里的斗争已经激烈到了何种程度,这个时候若将墨宸和礼王的关系捅出来,就是制造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到时候全府的矛盾都会点燃到墨宸身上,而他在礼王府又根基不稳,若稍有差池,就会…… 现在的确不是回归身份的最佳时机,可是若不把这层关系讲清楚、不让他回归身份,令狐瑶那事又要怎么办?她之所以这么着急的想要他回归身份,就是希望能借这个身份解决令狐瑶的事情。墨宸在朝势单力孤,皇族才敢拿他开涮;若他有了强硬的家族做背景,皇族肯定要避让三分,令狐瑶也无法夺取他的性命。 这次意外救了御景湛,也算是老天给了她一些回报,让她看清了礼王府的局势,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在想什么?”墨宸看着她的蛾眉越蹙越紧,禁不住伸手来抚平她的眉。 温热的指尖触到眉梢,苏阮扬起脸,往他怀里靠了靠:“阿宸,你和令狐瑶那事,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会帮我。”墨宸淡淡道,“他让我们留宿在这里也正是为此事。明日周国公主来王府作客,王爷与公主有私交,打算与公主探探口风,想想解决办法。” “是吗?那太好了!”苏阮惊喜,这,岂不是刚好,既然礼王已经有心要帮墨宸,身份这事就能再压一压。 墨宸的神色却非常淡然,并无欣喜,也没有担忧,于己无关似的。 苏阮发现了这一点,奇怪道:“阿宸……你……你不相信礼王吗?王爷他待你――” 墨宸坦然:“这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怕是朝夕相伴的至亲,也未必会对你好,何况礼王与我非亲非故,对我却总是不吝伸出援助之手,实在让我没法不怀疑他的用心。” 苏阮这才明白他的顾虑,抱紧他单薄的身子,有点心疼。苏家人给他的伤害太深,他决然不会轻信任何人、也不会轻易抛掷出自己的感情,这种心态,不是一两句语言能扭转的。她也不会刻意去改变他,在这么纷杂的局势求生,有提防心,是好事。只要他,对她毫无保留,就够了,而他和礼王,有血缘在,迟早会真正的交心。 次日,礼王府鼓楼密室。 “娇公主,这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高楼之内,满头发白的礼王与年轻娇媚的令狐娇临窗相对而坐,所有的侍从都屏退了。 礼王府和周国有私交这事当然不能公开,即便是在府内,礼王也分外的注意,特地将令狐娇带到密室谈话。 令狐娇笑意盎然:“想不到王爷一向傲骨,竟会为了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小子向我这个晚辈说好话,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她说话也称不上是好听或是难听,实事求是,有话直说,不经过任何纡回,总归是有些尖锐,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轻蔑,“王爷数年前救我一命的恩德我不敢忘记,只要王爷有需要的地方,我也愿意赴汤蹈火的偿还这份恩情。” 礼王数年前在周国周游之时,曾救过年幼的令狐娇一命。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事也早已随风散去了,但双方之间总归还是比其他人要亲密些,否则,令狐娇也不会昨夜就赶来了礼王府留宿。 “但一事归一事,墨宸刺杀我朝太子,罪孽深重,罪不可恕,此乃国事。国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将私人情感带到国家大事上来,实在不像是你我两个谋权者应有的作风。” 她年不过十六,说话却沉稳异常,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的语气。 先将态度放明了,然后再给出自己的决断:“这件事情,恕我无能为力。我兄长要墨宸的首级,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礼王心中了然。他其实根本没打算让令狐娇帮墨宸洗脱罪名,而是想从令狐娇身上试探出周国这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来,周国、令狐瑶这次的确是想要拿墨宸的命去交代。 周国太子身故,满朝都陷入了混乱,他们必然要将凶手拿回去以平息局面。 这次他想保墨宸,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确实是很欣赏墨宸,但还不至于为墨宸孤注一掷、压上整个礼王府。 这件事的走向如何,还得看墨宸自己,娇公主已经请来了,能不能拿下,就看他了。 “王爷何必长吁短叹,那个人既然胆敢刺杀我朝太子,必然也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令狐娇美丽的脸上挂着炫目的笑容,“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人,连我太子哥哥也敢杀,称得上是勇士,呵,我还要给他嘉赏呢。” 她的言辞里有些许的戏谑,显然,她并不为太子之死感到悲伤,甚至有一丝窃笑的意味。 这,是帝王家的兄妹之间最赤裸的关系写照,不同于一般娇娇弱弱的公主,令狐娇手握重权,无论是和太子,还是和令狐瑶,他们既是亲密的兄妹,也是彼此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礼王没再多谈要她帮忙的事情,只道:“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哦?王爷不怕我当场割下他的头颅带走吗?”令狐娇眸中含笑。 礼王道:“只要你有这个能耐。” 令狐娇笑意更深:“这么说,您是默认我对他动手了。” 礼王的嘴角也浮起了笑:“本王说了,只要你有这个能耐,尽管带走他的首级。” “王爷都这么说了,我定要从命。”令狐娇的眼睛明亮而自信,“王爷,在这里也太闷了,我下去走走。不必派侍从跟着我,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了,礼王府景色优美,我念念不忘呢。” 礼王道:“请便。但请尽量避开人。” 令狐娇点头:“不会给您惹麻烦。” 礼王府的确优美,不同于苏府的奢华堂皇,也不同于平王府的规整大气,礼王府的亭台楼榭、花园湖泊格外多,整个王府就如同一座华美的园林,散发着自然的气息。 令狐娇生长的大周从来没有这样一座府邸,所以她格外喜欢礼王府的一切。 她在礼王府里四处走走看看,在一处断壁残垣处偶遇了墨宸。 墨宸立在一颗不高的梨树下,挺拔的身影在晨光的扶照下映照出高大的阴影,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 他手中拎了一只竹筒,将竹筒口对准树叶,全神贯注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令狐娇用手势止住了侍女的惊讶声,悄然的匿住呼吸。 眼前这男人脸色雪白,更衬得鬓角发丝乌黑,睫如蝴蝶,美目之中流光溢彩,似要勾走人的三魂七魄,明明是妖孽的样貌,气质却是出奇的持重,像是一柄深藏于刀鞘之中的名剑,刻意的隐去光华,仍旧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气息。 墨宸接了满满一竹筒的露水,转身离开。 “都说云岚的男子风雅,果真如此,大清早跑过来接露水,真是有情趣。”令狐娇的侍女俏笑,“都是云岚盛产美男子,奴婢这么看了一路,这位才真的是玉树琼枝、天然雕塑、光芒绽放啊,不知是御景家的几公子?” 丫鬟说话,当然都是看主子脸色的,这丫鬟,在拍马屁呢。 令狐娇斥她一声,道:“云岚男子多是草包,从他们的军队就能看出来了,目无章法,永远是输。” 她转身往回走:“而且,据说礼王爷的几个儿子都不大成器,不能文也不能武,光生漂亮皮囊何用。” …… 苏阮知道自己体弱,所以多年从来未曾松懈过调养身子。近来她喝的补药需露水为引,所以,墨宸才会大清早就去梨园收集水。取了露水回来,又替她亲自去药房熬药。 苏阮一觉睡的分外的沉,待到醒来时日上三竿了。 她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刺鼻的药味,睁开眼,看见墨宸端着药碗。 苏阮哭笑不得:“你怎么跟秋娘似的?” 难得有一天没有回家,她还以为今天起来不用喝药了,这东西喝多了也习惯不了,喝着她就觉得犯恶心。 墨宸直接把碗递到她唇边:“她特地嘱托我照顾好你,一定要喝药,乖。” “好吧……”苏阮捏了鼻子,一口闷――咕噜咕噜,毫不扭捏的喝的干干净净。 墨宸满意极了,收碗就要走,苏阮不由分说拉住他,支起身子来就撅着嘴吻他,把满嘴的药味蹭给他。 墨宸躲也不躲,舌头溜进她嘴里,一颗奇怪的东西送了进来。 苏阮连忙松开他:“是什么?” 墨宸坏笑:“就知道你会使这招,所以提前含了一颗糖果。” “你也太未卜先知了吧。”苏阮嚼了嚼,还挺甜。再一想,不对头,他吃了半颗糖果又塞到她嘴里,这算什么,唾液拌糖吗?这么一想脸就黑了,这不就是在吃他的唾液么? 她张嘴就想把糖吐出来,墨宸却抢先一步吻住她,封了她的嘴,使起小孩儿脾气来:“不许吐,这是我的赏赐。” “不要你的赏赐。”苏阮被他堵着嘴,含混的回话,把糖果往他唇间送了去。 墨宸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孩子气的劲头上来了,气恼的又将糖果往苏阮的嘴里送。 这回,苏阮学乖了,咬着门牙不松开,任凭他的舌头怎么在她嘴里攻城略地也不松口,得意洋洋。 两人就着这颗糖果开始了无聊而又有趣的游戏,腻腻歪歪的玩了半晌,那颗糖都在两人的嘴里融化了,便开始肆无忌惮的亲吻起来。从地上,翻上了床榻,墨宸白皙的脸蛋上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额上和鼻翼上晶珠般的汗水也一颗颗摇摇欲坠的悬挂着,敞露的领口露出优美的锁骨线与扎实的胸肌,几道粗犷的疤痕更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野性。 苏阮原只是想逗逗他,却……当真觉得身子有些……呼吸也不自觉厚重了起来,慌忙就从他身上翻下去。 墨宸却迫不及待的把她拉回来,放肆而狂乱的亲吻她。 两人愈发缠绵,墨宸日前那事被戛然而止,本就一直憋着,顿时如开了闸的水一发不可收拾。他的黑瞳中满满的都是情欲,意乱情迷即将冲破最后一层界限之时,强迫着自己脱开她的身子。 苏阮茫然的看着他。 墨宸胡乱找了个理由:“在这里作客,别弄脏了。” 苏阮蹙了蹙眉,又道:“那你抱抱我。” “不……” 墨宸反而往里头退了退,再碰她,他真怕自己克制不住。 “起来吧,待会儿王爷怕是要派人来催我们了。” 苏阮怔怔的看着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 为了款待令狐娇,礼王在月湖上设宴。 “参见王爷。” 墨宸和苏阮来迟了些,众人都到了。 出席的人并不多,礼王、礼王妃、礼王府二爷御景渊、世子御景廉、公子御景珏、御景容、御景兰,来的都是有分量的几个。苏阮猜测着是因为令狐娇的身份,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连侍从都没几个,只有几个婢女在旁伺候。 令狐娇看着墨宸,又看了看苏阮。 苏阮歉意的笑道:“王爷家的招待实在太舒服了,我都忍不住赖了会床,向王爷赔罪了……” 礼王不甚在意,乐哈哈道:“晗灵昨天受了惊,所以本王今天特地没去催你,让你休息好。昨夜睡的可好?” 苏阮道:“就和在自己家一样,多谢王爷款待。” 礼王妃却冷冷扫了苏阮一眼,毫不客气道:“这么多长辈在,你们这时候来,合适吗?” 御景廉见母亲发话,也大声道:“父王,他们又不是我们家人,为什么要来参加我们的家宴?” 礼王道:“在客人面前说什么胡话?!” 众人这才记起令狐娇还在场,连忙各自收敛。 礼王道:“既然你们都心有疑虑,那本王家中这里说明白,本王打算将阿宸收为义子,他以后也就礼王府的一份子!” 御景家几人瞠目结舌,礼王妃大惊:“王爷?!” 御景珏也沉不住气了:“父王?!” 墨宸亦满脸诧异:“王爷――” 礼王一摆手,止住所有的提问:“今天娇公主在,什么话都以后再说,先入席吧。” 苏阮和墨宸只能先入席,苏阮在御景兰身畔坐着,墨宸被安排到了礼王身边,两人没能坐到一起。 “我自罚三杯。”墨宸率先自饮。 礼王却按住他:“喝酒不急,来,阿宸,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大周国的娇公主。娇公主,这位是墨宸。” “娇公主。”墨宸拱手。目光在令狐娇身上停驻一眼,就垂下了眼帘。 令狐娇扬起了美丽的脸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墨宸,一点一点,从他的头发、脸蛋、身段、一直审视到他的足下。 非常完美的男人,脸蛋,还有身段,气质。 可惜啊,生在云岚这片土地。 令狐娇收回了目光,目露不屑之意,不冷不热道:“墨将军好身手,听说当日是一己之力屠戮了我兄长一行十八人?” 墨宸撩起眼帘看着这如毒蛇般美丽的女人,道:“我未曾清点人数。” 令狐娇猛然声音一厉:“但愿你面对我兄长时也能如此狂妄!” 墨宸淡淡道:“当不起狂妄二字,随性而已。” 这顿饭还没开始,局面就变得火药味十足。礼王倒是不紧不慢,又道:“那位是晗灵公主。” “娇公主。”苏阮抿唇,“我们可是又见面了。” 令狐娇总算把目光从墨宸身上挪开到苏阮身上:“是啊,真缘分。” 礼王道:“晗灵和娇公主认得?” 令狐娇笑道:“有过一面之缘,她还欠我一张虎皮坐垫呢。” 苏阮一愣,转念才明白她是何意。 今天令狐娇过来有重要意义,还是莫要与其冲突为佳,让她成逞口舌之快,也少不得一块肉。 令狐娇见苏阮不做声,愈发笑的张扬,不再将她放在眼里,端了酒水一饮而尽:“云岚的酒淡的像白开水。” 这时菜式也上来了,她又夹了一块鸽子肉,入口品尝:“野味倒是不错。只不过人吃喝太好了,就会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苏阮默然的看着她,不知是否错觉,竟觉得令狐娇比她哥哥令狐瑶更难缠。 令狐瑶是张狂,令狐娇却是满满的自信,即便是作为客人在主人家用膳,她也完全能拿出“在自家”的气势来。 她身上似乎有种目空一切的倨傲,她直接、锐利,也不知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会培养出这样强势的性格。 苏阮对大周所知甚少,只晓得令狐娇是唯一有权势的公主,而且她的势力,能和令狐瑶持平。 能在一个男权社会与兄长站在同等位置上,她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此人,不简单。 不光苏阮,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令狐娇。 令狐娇自说自话,自行开餐,怡然自得。 她本就是绝色姿容,声音亦娇俏动人,一颦一笑皆如画作。 她的全身,似乎能散发出一股耀目的光芒,像是明亮的太阳,让全场的中心都汇聚到她身上。 墨宸定定的看着她,黑瞳中水光潋滟,像是有一团火在暗暗的烧。 “吃过饭,我们来比骑射吧。”令狐娇酒足饭饱,姿态优雅的擦拭了唇角,“我与云岚的军队交手过几次,战斗力实在是不堪一击。不知道礼王府的众位公子能否让我见识云岚的实力?” “呃……” 御景廉拿眼睛偷瞄父亲,他的骑射肯定不行,但御景容和御景珏的骑射都不错,若要比起来,肯定又是他丢人了。 “我们朝更重视文才。”御景廉想摆脱这个让人心烦的骑射比赛,“公主在大周恐怕就时常戎马,既然来到云岚,不如入乡随俗,比比别的?”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令狐娇笑。 御景廉道:“对对对。” 令狐娇却毫不留情的睬他一脚:“文人,迂腐。怎么,云岚的男人只会诗词歌赋,已经忘了怎么舞刀弄枪了吗?” 104 怀疑 苏阮也称得上是伶牙俐齿,可比起令狐娇来……她就是温婉派,而令狐娇决然是“毒舌派”。 令狐娇这几句话蹦出来既无礼又嚣张,和她对话的御景廉满脸通红,御景珏、御景容等几人更是露出愤怒之色。 令狐娇将几人愤怒的表情收入眼底,反而笑意更深,目露讥讽。 御景珏、御景容两兄弟不觉攥紧拳头,手骨头紧的咔嚓作响,眼看着武斗一触即发。 “娇公主虽然年仅十六,不过她自幼修习令狐氏独门武学心法,十三岁时拿下周国的武状元之职,十四岁领兵上战场大获全胜……” 礼王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立场,非但不给自家人打气,反而盛赞令狐娇,如数家珍的点着她的风光战绩。 十四岁上战场大获全胜者,在云岚仅有墨宸一人而已,他被誉为天生将才,无人能出其右。别说御景家这样早已把重心转移到朝权上来的家族,就连京都最大的两座将军府――濮阳将军府和绥远将军府也没有哪个子孙能有这等能耐。可是令狐娇一介女子,却能拿得出这样的成绩,实在令人咋舌。 令狐娇傲人的战绩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御景家人,御景廉缩了缩身子,刚才还斗志满满的御景珏、御景容不约而同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现在正是竞争王位的关键时候,若是若令狐娇当真身怀绝学,他们出面迎战,反而在礼王面前出丑,被一个女子打的满地找牙,只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所以,这令狐娇,轻易还碰不得。 局面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的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每个人,都变成了小口呼吸。 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令狐娇之时,苏阮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墨宸身上。 墨宸和令狐娇的座位相连,距离极近。 他微微偏过俊美的脸庞,深黑如海的双眸紧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令狐娇,出奇的专注。 完美的侧脸带着异样认真的神色,清瞳中碎碎流转的感情…… 那种眼神,苏阮竟看不明白。 不明白,所以,忐忑。 礼王的夸赞,令狐娇全部受了,既不推诿,也不得意。 她坦然至极:“本公主生性残暴,不喜欢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就爱打打杀杀,凭实力角逐。战场上手起刀落就是我最畅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杀人更让人爽快,这一点,王爷恐怕比我更清楚。” 礼王也是战场里浴血出来的,闻言,笑了一笑。 “我受王爷的邀请来王府作客,还请诸位稍后的比赛不必礼让,更无须给我留面子,否则,自己会死的很难看哦。” 她的言辞张狂至极。 似乎还嫌不够,又补上一句:“不过,本公主在此保证,只是友谊切磋,不会打伤任何人。” 御景兰狠狠的咬住了牙关。她的哥哥们尚且在忍耐,她却如一口即将喷薄的火山,随时等待爆发。 她十七岁上战场,亦取得过不小的功勋,从来还没有哪个女人胆敢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功勋、踩着她的尊严叫嚣! 令狐娇狠话放出来了,也没得到回应,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容:“还有,你们,不许插手,听到了吗。” 她随身带着三个侍卫,都身高八尺,蒙着银色的面具,手握长剑,满身的冷冽杀意,这,是她的影卫。 大周皇室有培育保护他们安全的影卫,据说,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顶尖杀手。 三人齐道:“是,公主。” 令狐娇兴致盎然:“今天能赢了我的,本公主重重有赏。” 虽然她的话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说,却无时无刻、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肆无忌惮的挑衅。 御景兰的愤怒几乎就要破胸而出,听到最后一句话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个虎扑从座位上窜了出去。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瞬间跳到令狐娇的跟前,径直就以匍匐的姿势跨上了用膳的圆桌,长剑出鞘,声音尖锐如刀:“我看,就不必等到一会儿了,现在就让你尝尝御景家的能耐!” 众人都还筹谋着等会在骑射上怎么赢过令狐娇,谁也没想到御景兰一冲动就直接扑了上来。 礼王妃花容失色的躲开到一边;御景廉、御景珏、御景容呆坐着不敢妄动;礼王仰着脸看着自己的爱女,双眸满满的都是笑;坐在令狐娇身边的墨宸安然如山,只抬眸扫了御景兰一眼,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船在水面上悠悠晃晃的浮动着,一如方才的宁静,但内里的战局,却已正式开始。 御景兰一剑刺出,剑刃反射出的白色光芒映照着令狐娇的脸,把漂亮的脸蛋照的雪白一片。这一剑刺的迅猛,令狐娇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急不缓的看着御景兰的动作,待长剑就要没入她的肌肤,她的右手才陡然伸出,只那么轻轻的一夹,快如闪电的扼住了御景兰的剑刃。她的嘴角浮起冷冽的笑意,抬起脸看着御景兰,手指稍稍一转,御景兰的玄铁重剑竟在她小小二指的扭动下生生的弯曲成一个弧度。 御景兰满脸愕然,她的玄铁重剑怎么可能会被弯曲?!慌乱之下,她索性放弃刀剑,改为徒手一记龙拳向令狐娇锤去,令狐娇哼了一声,如法炮制抓住她的手,就如同扭剑一般将御景兰的手这么轻轻一扭―― 苏阮一直注视着御景兰的一举一动,看到这里一拍而起:“孬种,欺你们不够,还要欺你们妹妹,还不帮忙!” 御景珏坐得近,被苏阮一吼,身子不自禁颤了一下,在颜面的驱使下只能飞身而出,双臂扼住令狐娇的手腕不让她对御景兰下手。有人帮手,令狐娇这才不得不撒手,松开御景兰。 御景兰逃过一劫,却被令狐娇顺势一脚从桌面上踹了下去――砰!不是砸到地面,而是径直摔进湖泊!重物入水,激起水花四溅,丫鬟们惊叫不已,礼王妃大呼小叫,整个船都乱成了一锅粥。 苏阮反倒吁了口气,她虽然不懂武学,也能看得出来令狐娇高出御景兰太多,实力差的远,在水里反而安全。 战局就在眼前发生,墨宸还是安然的坐着,礼王贸然说要认义子之事在先,他不打算插手御景家的事,再这么和御景家的人纠缠下去,他当真要成御景家的人了。 将御景兰踢下水后,令狐娇似乎兴奋了起来,她赤手空拳与御景珏搏斗,动作又迅猛又漂亮。她的身手非常利落,而且力气大的惊人,三下两下就将御景珏从桌边打到船舷处,然后一脚踢入水。随后冲上来的御景容、御景廉以及若干侍卫都被她轻易收拾掉,一个接着一个的掉下水。 水面上的柔波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落水之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愉悦的交响曲。 不过眨眼的时间,御景家的人里头除了三个长辈,其他人全部都落入水里,而令狐娇毫发无伤,笑容甜美。 颜面扫地!礼王妃和御景渊的脸色难看极了,难得礼王居然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睥睨着落在水里的儿孙们。 苏阮看着礼王淡然的神色,心里暗暗嘘口气,礼王丝毫不慌乱,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倒是她,手无缚鸡之力,坐在这里就跟看猴戏似的。 御景家的人狼狈成这个样子,她也实在是没脸看下去了,索性拿起银筷,想吃几口菜得了。 刚才一顿大混战,桌面上的菜盘大多已经翻了,乱七八糟的摊在桌面上,汁水四溅,五颜六色。 只有离她最近的一小碟花生还安然无恙的摆着。 于是,苏阮将花生拿到她的面前,探出银筷想要夹花生吃。 冷不丁又有一双银筷探过来,像是要和她作对一般,恰好夹住她正要夹的那颗花生。 苏阮抬起脸,正对上令狐娇充满挑衅意外的眼睛。 苏阮未与她争抢,又去夹另一颗花生。筷子的尖尖还没碰到花生皮,令狐娇的筷子又伸了过来,再度抢先一步。 令狐娇抢了她的花生后也不吃,就这么护着,只是故意来不让苏阮吃而已。 苏阮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算是佛菩萨也忍不住,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令狐娇看着苏阮眼底的怒火暗暗得意,只要苏阮有任何轻举妄动,她就能向对待御景家的人那般直接把苏阮踹到水里去,上回在钟翠楼发生的事情她可没有忘记,今儿一见到苏阮就打定了主意要惩治一番。 但是,苏阮并没有发火,她的神色依旧从容,再度挪动筷子去夹另一颗花生。 令狐娇暗道她沉得住气,又探出筷子想要阻她,突然另一双银筷就探了过来,两根银筷一上一下的夹住她的银筷。 令狐娇动了动手指,竟动弹不得。 抬眸,对上墨宸深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可真是好看呐,像是星辰落在碧潭之中,明若朝霞。 令狐娇终于裂开嘴角笑了,美丽至极:“终于要出手啦?” 墨宸沉默的看着她,只用动作做了回答――双手轻巧的一转,直接把令狐娇的筷子打的飞出。 苏阮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夹起一粒花生,送入嘴里。 令狐娇没料到墨宸会把她的筷子打飞,又看着苏阮吞下一粒花生,火气就开始往上冒了。 她再度拿起一双筷子,在苏阮伸手夹花生时再度伸出筷子,想从苏阮的筷子中来抢夺花生。 银筷再度被墨宸的筷子钳住,令狐娇眸色一沉,这回她有了准备,也不会轻易的被打飞筷子了,她的手腕一转,银筷脱出,转而以之为武器凌厉的刺向墨宸的眼睛! 墨宸以银筷挡住,就在距离他的眼睛仅有一寸的地方――令狐娇靠近,两双眼睛极近的逼视彼此,令狐娇的神色终于不复了之前的轻松畅快,她娥眉紧蹙,嘴唇抿紧,银筷不依不饶的再度发起攻击。 两双银色的筷子就这样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错搏击,银色的光芒互相交错,绽放出冷冽而温情的光芒,犹如一直精妙的舞蹈。 筷子受力小,比不得武器,要掌握其就更加不易,这样的对弈,眼睛根本跟不上速度,只能用耳朵来判断该如何出手,交锋一百余回合之后令狐娇未能讨着半点便宜,突然眼睛里晃过一道阴狠的光芒,另一只手的袖中偷偷划出一道匕首,偷摸着就从桌沿下刺向墨宸的小腹。 说时迟那时快,也就在同时,墨宸突然自桌下飞起一脚,整个将桌面都掀翻了过去,这一脚把没有防备的令狐娇狠狠的踹入了水中。 苏阮尚在吃花生,被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墨宸已迅速搂住她的腰将她带退了几步。 苏阮低眸,看着地上发亮的匕首。 “她想暗算你。” 墨宸道:“她不懂水性,我去救她,你在这里等着。”说着便放开苏阮,毫不迟疑往水中一跃。 苏阮一愣,顿了两秒才追上去趴在船舷边上,看着泛起剧烈涟漪的水面,失了神。 令狐娇入一向胆大包天,无所畏惧,唯独怕水。一入水就惊慌呼救,反而呛进去好几口水,一紧张,脚开始抽筋,就直直的往水里沉没。黑色的水从眼睛、鼻子、耳朵里钻进来,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害怕的满脑子一片空白,痛苦的浑身抽搐。 忽然就被一双手抱住了,拽着她往水面上游去。她很害怕,抱紧他的腰,在黑色的水里睁大眼睛看着救她的男人。 墨宸带着令狐娇浮上水面,她的影卫也都来了。 他立马将她交给影卫,自行上船。 “阿宸……”苏阮趴在船舷边等他,待他上了船,连忙抬袖给他擦去面上的水痕,“没事吧?” 他道:“没事。” 在他们在水中的这一段时间,御景家的人也全部上了船。 一船的人都狼狈不堪,干干净净的船上也变成是湿漉漉的汤场。 一直观战的礼王什么也没说,只让船马上返航,各自回去换干的衣服。 这一场宴会就在混乱中结束了。 苏阮和墨宸刚回到客房,礼王就派了人送干净的衣物过来给他们换。 苏阮把衣服抖开,回头发现墨宸倚在床沿上,脸色都白了。 她靠近:“头痛发作了吧?” 墨宸虚弱的点了点头。 苏阮道:“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去熬药了,你忍忍,先歇会吧,等会药来了,我叫醒你。” 墨宸没力气和她说太多话了,在她的搀扶下躺下身去,难耐的按着额头,痛的全身发颤。 苏阮看着他平白无故受这折磨,就跟针扎似的难受。她趴在他身边,尝试着用银针替他平缓痛苦。 好在,她的银针很奏效。下了几针,又喂了药,墨宸的头痛缓解些,渐渐的睡了过去。 苏阮吃力的替他换了衣物,盖上被子,就在他身畔坐下,无比郁闷的看着他的脸,心里就跟打翻了调味盘似的,什么滋味都涌了上来。 那么冷的湖水他也要跳下去,明知道头痛肯定会发作也义无反顾…… 他一向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令狐娇长得漂亮,用得着看的那么聚精会神吗? 苏阮越想越觉得可疑,她一向不怀疑墨宸对她的用心,对婉莹公主,他拒绝的干脆利落,她很放心。 可是令狐娇却有些…… 胡思乱想什么!和他亲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青涩,床弟之事更是笨拙,完全不像是有过女人的样子。 不要乱猜测了,等他醒来,好好问问他就是。 苏阮没等到墨宸醒来,令狐娇倒先来了客房。 因为是在作客,苏阮也未背上房门,令狐娇连门也没敲就走了进来。 两人看见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令狐娇反倒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墨宸的房间吗?!” 苏阮一肚子里的火气冒了出来,冷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难道你应该在这里?!” 令狐娇道:“我来找他有事。” 苏阮道:“我本来就睡在这里。” 令狐娇怒极:“你……不要脸!” “咳咳……”墨宸被吵醒,支撑着坐起,“娇公主。” 他的身子被苏阮挡了大半,令狐娇看不清晰,又上前了一步,看见他的脸色有点发白。 “阿宸。”苏阮忙回身扶他,“别坐起来了。” “没事。”墨宸还是很累,头也昏沉沉的,圈了她的腰,倚在她在肩上,微弱的喘着气。 两人的关系在亲密的动作中一览无余,令狐娇变了脸色,讥讽道:“怎么,这么金贵,被水泡泡,生病了?” 墨宸道:“公主有何贵干。” “之前说了,赢了本公主的有赏。”令狐娇从袖中取出一柄周身金色、嵌了宝石的匕首,那匕首不像寻常匕首那般是直的,它是如蛇一般弯曲的造型,非常特别,“这支匕首是用赤金打造,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本公主今天就把它赏给你了。” 苏阮的手腕上的护腕就是赤金打造,材料非常难得,锻造也极其困难,每一件制品都是千金难求。 令狐娇将匕首凌空一抛,落在墨宸的衾被上,金色的匕首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墨宸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匕首:“……我不要。” 令狐娇一听快跳起来了:“不要?你知道这支匕首有多珍贵吗?” 墨宸道:“承蒙公主看得起,可我受不起。” 令狐娇怒了:“你――” “我看挺好。”苏阮拿了匕首,“阿宸,不如赠给我吧?” 墨宸道:“你喜欢?” 苏阮瞥了令狐娇一眼:“嗯,可以给我削水果。” 墨宸迟疑了半晌:“……好吧……那就多谢娇公主。” “本公主赐你的东西,你竟敢转增他人?”令狐娇冲上来一把把匕首从苏阮手中夺去,怒目,“墨宸,你别以为你救了我,就把自己当跟蒜,这只匕首有多贵重你知道吗?全天下谁不想要,在你这儿就变成赠给这个女人去削水果?不知好歹!” 她怒冲冲的抓着匕首就走了,砰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上,巨大的余震似乎要把房间顶给掀翻了。 墨宸长长的吁了口气。 苏阮道:“头还痛不痛?” “无妨了。”他依旧靠在她纤瘦的肩上,疲乏的闭上眼。 苏阮低眸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和她认识?” 墨宸含混道:“在战场上交手过。” 苏阮凑近:“仅仅如此?” 墨宸睁开了眼,看着她:“还能怎样?” 她直面迎上他的眼睛,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探寻:“那得问你啊。” 墨宸坐直了身子,双手捧起她的脸,定声:“我心里只有你,阿阮。” “别这么严肃,逗你呢。”她笑着拍了拍他紧张兮兮的脸,“再歇会吧。” 苏阮对他刚刚的表现还是满意的。他在令狐娇面前和她亲密,可见心里没鬼,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的关系。 但也绝不仅仅只是“战场上交过手”这么简单的关系。 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惹他不快,若有别的纡回,迟早会知道…… 两人歇了一下午,临到傍晚,礼王又派人来,单独招墨宸前去下棋。 墨宸道:“一起去吗?” 苏阮摇头:“不了,我去看看兰儿,王爷找你指不定有什么事,快去吧。” 105 高抬贵手(万更) 墨宸去到礼王别院才知道令狐娇也在,她和礼王相对而坐,摆着棋盘正在对弈。 棋盘上只剩寥寥数只棋子,令狐娇的棋子完全把礼王的棋子给包围了起来,局面已定。 礼王输了,却很高兴:“哈哈,想不到娇公主非但身手盖世,棋术也是一流,老夫多年没碰见你这样心思缜密的年轻人!能静能动、宜文宜武,不愧是帝君的掌上明珠。我女儿阿兰若能有公主一半的能耐,我可就心满意足了。娇公主的本事,放眼整个天下也没几个男儿能比得上!” 令狐娇笑着谦虚了几句,多是不痛不痒的话,对于自己的棋术,她有完全的自信。两人谈话谈的正高兴,礼王发现墨宸的到来,忙招手让他过来:“阿宸你来了,快过来,我是打不过这丫头了,你来替我扳回点面子。” 令狐娇想起早先墨宸将她的匕首转增苏阮之事,心里非常不痛快,神情也冷了下来,拿眼睛斜了墨宸一眼:“他?呵,在水里泡一泡转头就能生病的金贵大少爷,还会下棋啊?” 礼王笑的意味深长:“公主切莫小看阿宸,他绝对不会让公主失望。阿宸,来,坐我这。” 墨宸走上前,道:“是。”他就在令狐娇对面坐下,低着头摆弄棋盘,眼睛都不往她身上多停一刻。 令狐娇愈发不痛快,看着墨宸的眼睛都狠了起来,她被誉为周国第一美人,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是呼风唤雨、众星捧月,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多少别国皇子远道而来就为一睹她的芳容!这个小小的墨宸,不过是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将军,没身份没背景的,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天,我非把你杀个片甲不留不可。”令狐娇道。 “我不能耽搁太久。”墨宸道。 他们明天就打算离开礼王府,等会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他可不想苏阮一个人劳累。 下一盘棋用两三个时辰都算短的,若是高手对决,下个几日几夜都不成问题,他哪有空陪令狐娇在这里玩乐。 他完全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令狐娇却觉得他处处在跟自己作对,先是把她踢下水又假惺惺的来救她,赠他的匕首他转手就要给苏阮削水果,让他下盘棋还推三阻四不给面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不觉高了几度,生气道:“不打完这一盘,谁也别想走,你要走,就试试看!” 礼王的眼中噙着笑,笑意盎然。 这,可真是太好了。 墨宸茫然。 他不知自己踩了这位公主的哪根神经,莫名其妙就发起火来。 令狐娇自觉失态,她虽然嚣张,却总要保持公主的仪态,绝不会随便发火,不知怎的看到墨宸脾气就上来了。 她放缓语气:“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下棋嘛,胃口吊一半抓心饶肝的多难受,总之,你要陪我下完一盘,至少。” 墨宸想了想,道:“噢,好。我会尽快解决你,应该不需要太久。” 令狐娇冷笑:“狂妄之徒,不知天高地厚。” …… 兰心阁,主人不在。 苏阮在门前问过婢女,才知道御景兰去了御景廉那儿。 说是昨儿就把御景湛的住处和事宜全部安排妥当了,准备今晚就将御他到住处,以后就由她来亲自看管抚养。 苏阮的话,御景兰很放在心上,才刚过去一天,就执行起来了。 …… 百晏阁。 御景湛被送到大夫那看病去了,苏阮和御景兰正等他回来。 “阿湛活的真艰难啊,我这做姑姑的真心愧疚。” 在御景湛的房间里,御景兰一个劲的摇头叹气,一个劲的自责。 御景湛的房间在百晏阁最角落的后花园,因为旁侧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所以蚊虫格外多,简直令人不能忍受。 房间里面也是空荡荡的,面积比一般家婢的房间还要狭窄上几分。 几乎没有家具,一张简陋的、小小的床,一方被虫蛀的不成样子的书桌,就是房间的全部。 地上还有一些碎木头,木头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一只尚未成形的椅子,一柄斧头,一把刻刀。 看样子,御景湛在尝试自己做家具,不过没有成功,尚且没有做出一件成品。 苏阮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靠在床边,局促的坐着。 这环境,跟她在念慈庵住的地方有的一拼,抚养御景湛的三太太估计也跟静安师太是一个德行。 御景湛那孩子活到七八岁太不容易了,好歹也是一条皇族血脉,落的跟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似的,凄惨。 “你别愧疚,你早些年都在边地打仗,不知道他的情况情有可原。”苏阮安慰着御景兰。真正可恶的,不是虐待他的三太太、不是那些苛待他的婢女,而是明明对他有抚养义务,却对他视如草芥的男人――御景廉。若御景廉有半分看重这个孩子,三太太胆敢对他百般虐待吗?他才是中心,而其他人,见风使舵罢了。 御景兰很不理解:“我三哥对另外两个孩子都疼爱有加,怎么对阿湛就这样……” 这,苏阮也不清楚了。大抵是因为不爱他的母亲吧,所以对他的孩子,也视而不见。 “今天你们听到父王说的话了吗?他要把墨宸收做义子!义子啊,可是有继承权的!家里七八个儿子他还嫌不够,要在外头去收养儿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墨宸是不是给他喝了迷魂汤,乱了他的心智啊,对他比亲儿子还好!” 御景廉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从外间传了进来,伴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有不少人来了。 御景兰拔脚欲出去,苏阮一把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凑到窗边。 这地方是后花园,偏僻,御景廉带着人到这儿来,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许,有好戏看。 来到花园里的是御景廉、御景珏、御景容、御景天四人。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三人走在前天,御景珏一个人保持了一点距离跟在后头。 几个大老爷们在花园的凉亭坐下,御景廉居中坐着,御景容和御景天坐着他左右,御景珏站着。 苏阮看着这样的布局,礼王有七个儿子,分派别很正常,很明显,眼下御景廉、御景容、御景天是一派,御景珏并不属于这个圈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被迫的跟了过来,满脸的不情愿。 当日在避暑山庄,御景家的矛盾就隐隐浮现,如今看来内部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御景廉喋喋不休:“义子?哈,他凭什么做父王的义子?他一个没爹没娘的东西,就凭打了几场胜仗、有那么一点点蛮力,想跟我礼王府扯上关系,门都没有!父王真是老糊涂,自家儿子不知道疼,光疼一个外人!” 御景廉满满的妒火肆无忌惮的喷发而出,言辞里对墨宸极尽贬损――可想而知他心里是有多恨。 他骂咧半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一个劲的把墨宸往死里踩,骂的体无完肤,恨不得剥皮抽骨。 御景珏一直在旁侧默默的听着,实在听不下去才插了一句话:“墨宸今天也算给咱们家扳回了一些面子,要不然父王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蠢啊你!” 御景廉重重往御景珏的头上捶了一拳,疼的御景珏抱头躲到一边。 御景廉似乎终于找到了爆发点,对着御景珏就破口大骂:“你这蠢货,眼睛被屎糊了?娇公主说要比赛骑射,要论骑射,谁比得过墨宸!要打架,谁打得过他?父王指着用我们的无能来衬托他有多厉害!父王就偏袒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觉得墨宸替我们挣回了面子?要不是他,我们根本就不用出丑!” 御景廉这番分析还是有道理的,礼王之所以那么淡定,自是因为知道墨宸能控制住局面,不至于被打的落花流水。 不过,谁衬托谁,那还得看自己的能耐了。 御景珏看着兄长怒意满满的样子,自己也是头疼的很,躲在一边不说话。 “外人咱们不管,咱们弟兄几个要团结,千万不能让父王收他做义子。现在还不是义子,就已经疼他疼成这样,要真成了父王的左臂右膀那还得了,我们所有人都得靠边站。”御景廉翘着二郎腿,俨然是大佬的架势,“说到这个,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他的眼睛扫向御景珏,露出阴光,“御景珏,你近来在父王面前殷勤献得不少啊。” 御景珏身子一凛,强作镇定:“三哥,你在说什么,孝顺父母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我并没有逾越。” “是吗。”御景廉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为什么,你的声音在抖。” 御景珏的声音抖得厉害。恐怕只有他自己没发现。 御景珏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慌乱。 他的表现如此不淡定,御景廉更是一口咬定了此事:“本世子觉得,你逾越了。” 御景珏撒腿就跑,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几步,就被御景容、御景天两双手牢牢抓住,扯了回来。 御景容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往地上猛力一摔,直接摔到御景廉的脚底下。 御景廉踩住他的脸:“还想跑?九弟,你日日去给父王、母妃端茶问安,主动要求替父亲批阅奏折,还跑去替父王训兵……哈,真当三哥不知道吗?” 御景珏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御景廉道:“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逾越!” 御景廉霸道张狂,得罪的人不少,但也耐不住他多年世子的身份,地位稳当,又是礼王妃唯一嫡出的儿子,兄弟几个围绕着他转的不少。御景廉发声,另外两人围住御景珏,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御景珏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狂踢猛打,他拼命的护住头,呜呜嗷的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和求饶声。 但是对方并不留情,血腥的殴打直到他奄奄一息才结束,御景廉让众人撒手,拖着昏迷过去的御景珏走了。 屋外的吵闹声结束,观战的二人也收回了目光。 御景兰万般尴尬:“阿阮,真是让你见笑,我的几个哥哥之间有些不愉快。” 她试图让苏阮相信礼王府总体上还是和睦的:“我三哥他们其实都不是什么大恶人,有些少爷脾气罢了……” 苏阮道:“兰儿,我实话实说,你的哥哥弟弟没几个是善茬,你也得多小心,别一不留神被他们算计了去。” 这种话不中听,换做其他人,她懒得提醒,但面对御景兰,她必须做这个恶人。 御景兰也很受礼王的喜欢,现在礼王的几个儿子斗的这么厉害,难保不会把她给扯进去。 御景兰道:“我没事,哥哥弟弟都很疼我的。” 她的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同辈里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还待字闺中,平日里自是受宠。 苏阮道:“那就好,我也就提个醒,你注意些。” “我知道你关心我。”御景兰握了她的手,“他们对墨宸……你就当他们就嫉妒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苏阮漫不经心:“现在就妒忌了?呵,以后还有的他们妒忌的时候。” 等着吧,这些家伙,不过因为墨宸讨礼王喜欢了些,就引的他们跟疯狗似的乱咬。他们现在唯一能引以为傲的点也就是他们上头有个强大的爹,而墨宸还身份不明罢了,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迟早让他们跌到悬崖下去! 御景兰笑道:“阿阮,我真觉得墨将军很不错。性格沉稳,踏实又可靠,为人也不轻浮,比起那一群成日就知道逛窑子遛鸟的家伙……如果是他做我哥哥的话,一定会很好,还能跟我比武。他白日跟令狐娇那一架打的真是畅快淋漓。” 苏阮听到这句话就笑了起来,御景兰今年二十,墨宸二十二,她的确是他妹妹,最亲最亲的妹妹。 苏阮道:“阿湛还没回来?这么久,不会出事吧?” “我去问问。” 御景兰把御景湛带了回来。 御景湛躲在御景兰的身后,两只小手抓着姑姑的衣摆,偷偷探半个头来看苏阮。 苏阮上回也只是匆匆看这孩子一眼,这次仔细看,发现御景湛的样貌相当不错,小小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水灵,鼻子笔挺,嘴唇粉嫩,似乎有些分不清男女,因为过于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头发也不是那么乌黑发亮,枯黄色的。 他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苏阮,眼睛扑闪扑闪。 御景兰试图把御景湛从身后拉出来:“阿湛,还不向公主问安?” 苏阮露出温柔的笑容:“阿湛,过来。” 御景湛还是很有提防心,拽着御景兰不放手。 侍女也来拉扯他,他死也不松手,侍女怕惹恼苏阮,偷偷掐他。 苏阮眼尖:“别动他!” 侍女缩回手,惶恐的跪下。 苏阮皱眉:“兰儿,我看他身边的侍女都给换了吧,对公子动手动脚。” 御景兰把一众侍女都喝出去了。 御景湛还是缩在姑姑身后,御景兰怎么劝也不听。苏阮道:“别为难他,走吧。” “公主,你猜阿湛刚才作甚么去了?”御景兰蹲下身,将御景湛抱在怀里,“阿湛,不是有东西要送给公主么?” 御景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脸看着苏阮,目光里仍旧是犹豫。 苏阮也不催他,就笑眯眯的、温柔的看着他。 对待孩子,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尤其是一个充满不安感的孩子。 御景湛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向苏阮走去。 他走到苏阮面前,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是一大捧红色的芍药花,抱到苏阮的面前,发出模糊的声音:“啊……” “哇……” 苏阮满脸的惊喜,眼睛大大的睁着,嘴角飞扬。 她接过花棒开心的抱在怀里,一片大红的颜色,就像是天上的太阳那么灼人而温暖。 淡雅的清香包围了她。 御景兰笑道:“刚才我听侍女说,从大夫那儿出来,阿湛执意要去花园里采花,呵,她们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要送给公主的。” 还有什么比孩子单纯的心意更能打动人呢?苏阮高兴的合不拢嘴。 御景湛看着苏阮开心,也扬起了唇角,露出无邪的笑容,终于觉得没了距离,撒娇抱住苏阮。 苏阮把花棒递给御景兰,一把将御景湛抱起拥在胸前。 御景湛顺势圈住苏阮的脖子,小小的下巴倚在她的颈窝里,亲昵的蹭着她。 “回去吧!” 走到庭院门口,御景廉就跟了出来。 他刚收拾了御景珏,心情很好,看到御景湛就这么被抱走了,突然就沉了脸,默默的跟着他们的脚步。 苏阮被他跟的烦了:“别跟来,阿湛以后就不是你儿子。” 御景廉不敢和苏阮叫板,小声辩解:“怎么就不是我儿子?就算给阿兰抚养,他也是我儿子。” 苏阮听着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忍不住训斥道:“你配?你不宠爱他母亲,他也是你的嫡子、你的血脉,你看他瘦成什么样了?吃不饱穿不暖,这也叫你儿子?难道这么多年,你今天才记起他是你儿子?” 御景廉无可辩解,面红耳赤,满脸羞愧。 苏阮道:“你儿子都要被人害死了,你也一无所知,你还算什么父亲?别跟过来了。” 苏阮几人回到兰心阁,先给孩子舒舒服服的用药材泡着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点了五个婢女贴身伺候,又把厨房里早准备好的大餐给端到他的新房间。 满满一桌子十几个菜,水果、点心摆了半张桌子,这,是要吃撑的节奏啊。 御景湛一直抱着苏阮不肯撒手,于是苏阮也就陪着他了。用语言、手势进行沟通,喂他吃了一顿饭。 御景湛从有记忆起,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耐心的询问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小心翼翼的挑掉鱼刺,拣掉辣椒末,把饭菜一口口的送到他嘴里。他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苏阮的照顾,吃饱后,乖乖的缩在苏阮的怀里,不吵不闹。 这孩子实在粘人,从苏阮抱起他开始,他就不曾撒手从她身上下来过。 苏阮抱的手臂发酸,也不忍心放下他。 “阿湛怎么会哑了?天生的吗?” 御景兰道:“生下来是好的,后来害了一场热毒,哑了。府上请大夫瞧过,说没法子复原了,耽搁太久。” 苏阮皱皱眉:“七八岁是治病最好的时机,又不是天生的,怎会没法子?你们府上的大夫定是没有用心替他看。改日我请个大夫登门来瞧瞧吧。” 御景兰摆手:“这怎么行。这样吧,明日我另外请个大夫来,让他仔细查查阿湛这个哑疾。” 苏阮道:“好。关系到孩子的一生,有一线希望也别放弃。” “是是是,操心婆。”御景兰笑,“阿阮,什么时候你当娘了,肯定是个好母亲。” 苏阮低眉:“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御医说她现在的身体怀孕没问题。 但,只要还没怀上,她的心就忐忑。 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属于自己的、属于阿宸的孩子。 苏阮得走了,御景湛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撒手,急了,把她的手臂都扣得通红。 苏阮安慰道:“阿湛乖,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御景湛死死抱着她,眼睛里的泪水如泉水一样,大颗大颗的从腮边滚落。 他想跟她走。 苏阮看着也心疼,但是条件实在不允许。 她还未嫁,他上头还有一大帮子亲戚,怎么可能跟她走? 苏阮好言好语的安慰,御景湛却越哭越凶,不过孩子的体力有限,哭久了,也就累了,慢慢在她怀里睡去。 苏阮把他交给御景兰,抱着他送的花棒回了住处。 已经很晚了,礼王府静悄悄的。 婢子们都睡下了,硕大的联排客房黑漆漆的没半点灯火。 苏阮回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她点了灯,掌着灯在床榻上照了一照,墨宸未回。 毕竟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苏阮一瞬间就感到了落寞。 但她很快打起精神,用手里的灯火把房间里的七角烛台都给点亮,房间顿时被照的非常亮堂。 然后她开始动手收拾行李。他们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收起起来简单,但这里不少是御景兰临时借给她穿的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摊放着。苏阮小时候做惯粗活,收拾不在话下,卷了袖子,手脚利索的四处收拾,整理衣服、铺床、收拾首饰、扫地、擦桌子……数个时辰飞快的就过去了。 她长长的打了个呵欠,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已是幽深如海,恐怕已经到了下半夜。 苏阮到旁侧的小厨房煲了一锅莲子羹,香喷喷的端出来,放到桌上。 她便伏在桌面上,托着腮帮子看着门外,一边打瞌睡一边等着他。 天色渐渐亮了,一方鱼肚白露了出来,日月交融光华从窗口倾斜入房间。 苏阮趴在桌上,所在的位置恰能被光照着,光线刺眼,她揉揉眼睛就起了身,感觉腰酸背痛。 手边的粥还是安然的放着。 苏阮看着粥愣了半晌,又看看还是空无一人的床榻,起身,把粥端出去倒了,碗放回厨房。回屋,脱衣服上榻。 墨宸回来,发现苏阮在榻上睡的安稳,松了口气。 他抚了抚她的脸,就去了浴室。 …… 日光普照艳阳天。 礼王几人在门外送苏阮和墨宸。 “这几日麻烦了。”墨宸与礼王微微躬身。 御景兰道:“你们别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就好。”又抓了苏阮的手,“公主,有空多来玩。” 苏阮微微笑:“嗯。你也可来苏府找我。” 墨宸又与礼王辞别了,伸手来抓苏阮的手,道:“阿阮,走吧。” 苏阮一缩手躲开他:“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墨宸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礼王露出些疑惑的神色,迟疑着点了点头。 苏阮和礼王避开人群,来到僻静处。大榕树下,阳光照射下来,落下密密的阴影,笼在二人头上。 苏阮道:“王爷,我本不当置喙礼王府的家事,不过事关阿湛那孩子,我没法假装自己一无所知。珏公子对世子的孩子下手,以图谋求王位,虽然阿湛暂时侥幸避过一劫,却难保今后还会不会遭受暗算。” 昨儿御景珏的反应,苏阮听的清清楚楚。抵赖,慌乱,认罪,这一系列的步骤都没问题,而问题在于,他的承认过错太快了,甚至连基本的辩解、反抗都没有。可以断定,谋害阿湛的事情就是御景珏下手,他那么的慌乱,就是以为这事被御景廉发现了。当然,御景廉那傻子其实浑然不觉,所以御景珏发现这一点后舒了口气,那些小罪,也就忙不迭的认了,以图平息此事。毕竟,那些小事根本伤不了任何根本,而他下手谋害阿湛之事,却严重到可将他逐出礼王府。 礼王听了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样稀松平常的表情,淡淡的看着苏阮。 苏阮道:“王爷老谋深算,这王府里,有何事逃得过您的眼睛?看来是我多嘴了。” 嘴上这么说,她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礼王,眸色悠长,意味满满:“我哥哥他向来亲缘寡淡,得王爷如慈父一般厚爱他,我也心生感激。王爷,请您保重。” “你的提点,本王铭记于心。”礼王的神色终于凝重了起来,老道的眼睛盯紧她,似乎,想穿透她的眼睛看出什么来。 苏阮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 “本王也要冒昧的提醒公主一句。”礼王的声音轻了几分,“晗灵公主,阿宸正渡一劫,关键时刻,恐怕还得你的退让,才能救他一命。愿你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苏阮的牙关不自觉的咬紧了,看着礼王充满告诫的眼睛,僵硬的扬了扬唇角:“多谢您的告诫。告辞。” 她转身远去。 礼王目送着她钻进车厢,扬长而去,长长的吁了口气―― 苏阮的确是个聪明至极的姑娘,在礼王府短短几日就嗅到了许多东西,还懂得旁敲侧击的通过御景湛之事来提点他留意自身的危险,如此灵透的姑娘,连他也忍不住对她心生喜爱之意。只可惜…… “父王。” 御景廉的声音把礼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礼王奇怪的看了一眼远远走来的儿子:“阿廉,你今天没去上朝吗?” 自从礼王生病以后,就由御景廉代替上朝了,每日早朝都不能间断。 待御景廉走的近了,他才发现儿子今天的眼神有些阴狠,很不对劲,立马端正了神色。 御景廉道:“是啊,我请了假。父王,儿子想问您,在家中谋害亲人者,当如何处罚?” 礼王举目望了望四周,并没有旁人在。 御景廉上前:“父王,您在看什么?怕其他人知道吗?九弟他害我湛儿――” “住嘴!”礼王厉声喝止他。 御景廉哑然。 礼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才低头看着御景廉,怒气冲冲:“害你阿湛……是又怎样?你身为堂堂世子,手中握有家中四分之一的守卫,连一个庶子都动不了,你不觉得羞愧吗?” 御景廉冷笑:“果然是吗?羞愧?我儿子被他害了,你还让我羞愧?” 苏阮昨夜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御景湛出事并不是意外!他纯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没想到一下子就探出来了。是御景珏害了他儿子,而他的父亲明明知道,却当做一无所知!现在,还问他是否感到羞愧? “无能!”礼王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生气,负手,背过身,“别跟我说这些,也别想着让本王帮你惩处你弟弟。”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断了御景廉想要找他“主持公道”的念想了。 礼王再度狠狠的告诫道:“你若将这事宣扬出去,御景廉,你的世子之位我明天就给你革除!” 御景廉气的浑身发颤,耳朵里嗡嗡嗡的作响,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不公平,太不公平,父王居然明知道御景珏谋害他,还视而不见!反而要革除掉他的世子之位!他担当世子之位多年,虽然没有取得大的功绩,也中规中矩从来没有出过错,父王这一句话,就能让他生、让他死? 他气的胸口热血翻涌,却也清楚的知道不能再惹恼父亲了,否则,父亲当真会把他的职位革除,那,他就一无所有了。御景廉强忍着怒气,对着父亲行了个礼:“是孩儿冒犯了,请父王息怒。” 礼王早已背了身去不看他,道:“知道错就好,赶紧滚去上朝!” 御景廉咬着牙,一言不发的走了。 礼王重重叹了口气。 …… 马车里,异常的沉默。 “到底怎么了,阿阮?”墨宸第三遍问了她。 苏阮靠着软垫装睡,眼睛紧紧的闭着。虽然,她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清醒着这一事实。 他昨夜未归,礼王又说让她高抬贵手―― 这都什么事?所以她现在成了他的绊脚石是吗?高抬贵手好成全他和别人? 什么玩意…… 苏阮烦闷的翻了个身。 不是不想和墨宸直言不讳的谈,不过眼下,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昨天已经问过他和令狐娇的事情了,他也明确的否认过,两个人都说的很清楚,再纠缠这件事毫无意义,只怕他反而会认为她不信任他,平白在二人之间生出嫌隙。 礼王的话,她现在也不想告诉他,总觉得礼王大有深意,若是贸然提起,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好像这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往她的心上压了下来。 这一趟礼王府之行真不畅快,明明去之前他们还好好地,令狐娇一过来,什么都乱了…… 墨宸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乌发:“……阿阮……” 苏阮终于开了口:“让我静会。” “好吧……”他低头吻了她的额头,“想说的时候,就与我说。” 苏良知道女儿今天回家,特地推了一天的生意没去谈,就在家里等着她。 苏阮进入家门,就看见父亲和三太太在门口徘徊着。 她唤了声:“父亲,姨娘。” 墨宸也道:“叔父、叔母。” 苏良欢喜的迎上去:“阮儿,阿宸,总算回来了,在礼王府还好吧?” 苏阮点点头,拂去了脸上的疲惫之色,这些事情,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免得他担心。 墨宸道:“阿阮,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叔父、叔母,先告辞。” “等等!”苏良叫住他,“阿宸,先别走,你们俩都过来,有话跟你们说。” 苏阮和墨宸狐疑的对视一眼,只能跟着苏良去了后间。 从正厅的后门穿出去,是苏府长长的回廊。绕绕转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穿过七八个大庭院,来到苏家祠堂。 这里供奉着苏家所有的灵牌,岚瑛郡主的灵位也在这。 苏良把二人带到郡主的灵位前,分别给三支香。 苏阮给母亲上了香,站到父亲身边。 她猜到父亲要说什么了,忐忑的看了一眼墨宸。 若是平时,她对他有信心,可是现在这状况……还真不好说…… 墨宸也十分认真的给郡主上了香,回身:“叔父。” “你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良上上下下的审视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看着他一步步长大到今日,他的品性如何,苏良心底其实还是有数的。若不是顾虑着他武将的身份,苏良早允了这门亲事。 “你和大哥的事情,我也不好插话,大哥的确是暴躁了些,这我也知道,错不在你。” 苏良难得的没有站在兄长那边,反而安慰墨宸。 墨宸低下了眼帘。对养父的事情,他其实并不想多提。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对错之说,只能说,他和苏温,实在是……天生的仇人吧,却偏偏成了父子。 苏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叔父也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孤家一人,住哪?” 墨宸道:“多谢叔父关心,我在城西有一处府邸,一直是给朋友在住,可以住进去。” 苏良一听来了兴致:“府邸?哪座府邸是你的?” 墨宸道:“河西江府。” 苏良惊讶:“就是那处园林庭院!那地方好啊,坐北朝南,东西通透,地段极佳,而且面积也很大,得有百亩地吧?我算算,那地方的价值……” “咳咳。”三太太轻咳几声,打断苏良的发挥。 苏良连忙把话题收回来:“这样不好,你一个人,总归是孤单了些。” 墨宸不明所以:“恩?” 苏良轻咳两声:“不如,你就搬来这里吧,我这两天已经让人替你打扫了房间,随时可以过来住。” 墨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诧异的看着突然松口的叔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良也不遮掩了,就直接笑呵呵的说道:“你小子,缠了我好几年,也算是精诚所至。我还没有老糊涂,你对阮儿,还是很有心的。你也没有高堂,我就直接跟你说了,选个良辰吉日,把亲事办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阮儿今年十八,你也快二十三了,再拖下去,都要惹的闲话满天飞了。” 墨宸微微发愣:“……” 106 依然 “我丑话说在前头,一则,阿阮招驸马,你成婚之后不得纳妾,入族谱,头一个孩子,随我家姓。二则,成婚之后你辞去昭武将军的职位,不得再去边疆征战,不得领兵。阿宸,不是叔父瞧不上你,你的能力和努力叔父都看的清楚明白,但是,帝都的几座将军府都是各自培养势力,皇族也以家族论功行赏,虾兵蟹将根本涉足不得!你三年前就被封为昭武将军,这三年又立那么多功,官位却没有半点提升,你的仕途几乎已经算是走到底了!” 苏良一个从不插手政事的人,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在墨宸的事情上还是花了心思琢磨。他从商人的角度分析了墨宸的仕途,又仔细研究朝中几大将军府鼎力的局面,得出结论,墨宸尽早从官场脱身为佳,这朝廷里都是同气连枝,一脉相承,无根无基的墨宸想要爬上去前路渺茫,不如跟他做生意,日子安稳、踏实。 苏良乐滋滋的构想着他们的未来:“你乐意跟我经商也好,或者捐个小官当当,安安心心跟阮儿过日子,尽快生个孩子……” 墨宸愣愣的站着,对于未来岳丈的长篇大论,他犹犹豫豫,有千般纠结。 当然想娶她,想了两辈子,做梦都想,恨不得永远把她揉进身子里,生生世世打上他的烙印。 可,现在不是时候。他有马上解决的问题,也有不能启齿的理由――他和周国的恩怨,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看向了苏阮。这个时候,善解人意的她应该懂他,会替他平复未来岳丈的心绪。 果然,苏阮微微对他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担心。 可不知为何,墨宸竟觉得她的笑容里不复平日的明亮,有些伤心和强颜欢笑。 又想起她在车上时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此刻的心情不好受吧…… 苏良滔滔不绝,完全忽视了未来夫婿的反应。 还是女人的心更细一些,三太太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就发现今天的局面异常尴尬。 墨宸的眼神犹犹豫豫,苏阮看似轻松,可眸中分明带了些难过。 她轻咳一声:“老爷,您也别光自己说。” 苏良:“恩?” 三太太笑道:“问问孩子的意见。他们俩都不小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另有打算呢。” 苏良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不满的看着墨宸:“阿宸,你怎么想?” 苏阮笑着接话道:“父亲,阿宸的仕途才刚刚起步,我也满心操持我封地的事宜,婚事以后再说吧。宸哥哥还年轻啊,还有很多选择,您这么早早就让他入赘我们家,他以后反悔了可怎么办?他还没定性呢,不着急……” 苏良狐疑的看向苏阮,之前心急如焚的想出嫁的是她,现在说“不着急”的还是她。 苏阮的解围多少令墨宸松了口气。 苏良的脸色却没有缓解,他充满怀疑的看着墨宸,满目的审视。 苏阮撒起娇来:“爹,您别心急嘛,女儿又不是嫁不掉,想娶女儿的都排队排到东大门去了,您急什么?出嫁以后还得搬出家门,女儿还想多陪您几年,您就那么想女儿走……” 苏良却不吃这一招,生气的训斥道:“你就一个劲的替他说话做什么?!我满心呵护的女儿,那么多达官贵人登门求亲都没允,他居然还一脸的不情愿!哈哈,我苏良的女儿嫁不掉吗?我女儿当皇后都绰绰有余!连圣君陛下他……呵呵,墨宸,你既然没有迎娶她的意愿,我也不勉强,从今以后你就不必再过来见阮儿,我明天就给阮儿允了绥远将军府嫡孙儿那门亲事,媒人都上门三四次了,我看那孩子也不错!” 他真的是生气了。别家姑娘十四五岁就成婚,苏阮被耽搁到十八岁,墨宸居然还不想负责。 苏阮急道:“父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说我……” “叔父!” 话说到这份上,墨宸没法再保持沉默,也没法再看着他的女人一个人扛着这件事了。 他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叔父,我这么多年对阿阮如何您看在眼里,我怎么可能不想娶阿阮?只是现在我手头上还有几件要事要处理,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会牵扯到其他人,我不想这件事牵扯到苏家,只能暂缓婚事。请多给我一些时间,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到时候一切都按您说的办,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您。” 苏良低头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沉默许久之后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你不得再来见阮儿。” …… 紫銮宫。 “圣君陛下,您答应给我的东西,莫非是忘记了?墨宸和礼王府走的这么近,您是胆怯,不敢动他了吗?” 苏阮和墨宸刚从礼王府出来,消息就送到了令狐瑶耳中。 他第一时间就来到紫銮宫面见百里溯,再度把此事提出,眼神已是极端的迫切。 穿着一拢玄衣、眉目如画的百里溯半倚在龙榻上,修长的身形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风情。 他低低的垂着眼眸,半晌没有答话。 令狐瑶一再逼问道:“陛下,若您不能给我明确的答复,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明日,我就回国,您,就等着两国正式开战吧!” “明日。”百里溯终于撩起了美丽的眼睛,黑色的暗流在他眸中优雅的滑过,“明日的斗兽赛,给你想要的东西。” …… 得了百里溯承诺的令狐瑶心情大好,大摇大摆的回了他暂时居住的清水宫。 百里溯随即指了三位美人前往伺候。 令狐瑶带着美人入去洗鸳鸯浴,鱼水之欢好不乐呵。 “要想征服云岚,先得征服它的女人……” 令狐瑶沉醉在女人香之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数日之前见过的苏阮。 那女人极美,可她的美,绝不仅仅在外貌上。 在她挥洒着汗水吊起那只大鼎之时,浑身洋溢的金色闪光,才是她最美的时刻。 他敢保证,在场的男人,但凡稍有一些欣赏力的,没有不怦然心动的。 “听说晗灵公主和墨宸有奸情?”令狐瑶拨弄着怀中少女的长发。 美人儿嬉笑道:“云岚谁都知道,公主是圣君的心尖上的人儿,其他的奴家就不敢说了……” “到底是不是?”令狐瑶猛力扼住她的咽喉。 美人儿大骇,脸色迅速潮红,惊恐的拍打着令狐瑶的胸口。 令狐瑶稍松了手,美人儿喘过气来,吓得眼角都是泪:“是、是……晗灵公主和墨将军,是一对……” “真是个祸水红颜啊。”令狐瑶大手一挥,把美人儿甩出去,大笑,“若能得了她,才叫征服了云岚!” “皇兄,什么事这么开心?你又想征服谁了?”令狐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太液池。 令狐瑶扬起脸看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妹妹,开怀大笑:“你说呢?自然是项上人头即将到手。” “哦?恭喜皇兄,拿那个人的人头回去换太子之位。”令狐娇笑的千娇百媚,眼中却悄然浮起一丝异样的光芒,“圣君给了明确时间?” 提起太子之位,令狐瑶的眉色简直要飞扬起来了:“就明日的斗兽。” 令狐娇道:“那就先恭喜皇兄,早登大宝。” 她的奉承恰好拍到了点上,令狐瑶很开心:“你这两日去了哪儿?你在云岚还有什么朋友不成?” 令狐娇道:“四处逛逛喽。这里的风貌和咱们国家大不一样,还挺有意思。”她拍拍令狐瑶的肩膀,“皇兄,我不打搅你和美人儿继续快活啦,我也回去换身衣服,明日就等着看你的成果了。” 令狐瑶道:“去吧,明天等着一睹你皇兄的风采吧。” 令狐娇一走,令狐瑶把几个美人全部轰出,唤来随从,冷冷吩咐道:“带人,跟上公主。” 令狐娇从令狐瑶这儿出来就直接回了寝宫。 她在云岚人生地不熟的,其实也无聊得很。到了房间无所事事,直接上榻睡觉。 她昨夜和墨宸下了一宿的棋,明明很是困倦,但是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闭着眼睛数羊,可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昨晚的棋盘,还有对面下棋的人风淡云轻的模样。好多年没有这种棋逢对手、畅快淋漓的感觉了!和墨宸下棋还真是爽快!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到了墨宸身上,想起他的一颦一笑,心里都要暖开了。 她一个劲的在床上翻来、滚去,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没有半刻是安生的。 婢女月牙暗自好笑:“公主,这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墨将军想的睡不着了呀?” “胡说什么!”令狐娇一咕噜翻身坐起,头发乱蓬蓬,脸也臭的很,“本公主精力太旺盛,还不把我的青龙剑拿来,让我舞上一场。” 青龙剑拿来了,她拿着剑在庭院里打一场剑舞,惊的庭院里的梨树花枝乱颤。 一场剑舞舞完了,心里还是烦躁不堪,索性把剑甩了,往回走。 月牙连忙跟上来:“公主,皇后催您成婚也催了一年了,您是谁也看不上,嫌那些男人不够本事,我看,墨将军就够本事啊!” 小丫头最会见风使舵,那天早上遇见墨宸在接露水时,她就发现主子动了心思,否则怎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开玩笑。娇公主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不机灵的人在她身边难混饭吃。 令狐娇果然没有斥责她。月牙说的愈发起劲:“咱们大周的男人都非常勇猛,可也没哪个男人能打得过您。下棋就更别说了,都是一群饭桶!您看墨将军啊,有能耐,长得也好看,他虽然是云岚人,但是……” “但是是个短命鬼。”令狐娇打断侍女的喋喋不休。 “啊?” “父皇说了,谁能拿回他的头颅就能继承太子之位,你知道他的那颗脑袋多少人巴望着吗?”令狐娇道。 月牙道:“哦……” “哦?” 月牙笑嘻嘻道:“公主若喜欢,就是玉皇大帝也没办法呀。” “鬼丫头。”令狐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错,本公主看上的男人,谁也别想动!刚才舞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着他用剑的样子,现在在这里散着步,我又想着,若是他能陪着我也不错。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月牙道:“哈哈,公主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眼睛就跟被胶水黏上了似的挪不开。” 令狐娇嗔的踢了月牙一脚。 月牙道:“公主打算怎么办?瑶殿下说明日就要杀了他。” “这么轻易就被杀了,他也配不上我。”令狐娇趾高气昂,“今天从礼王府回来之前,礼王告诉我,如果我回心转意了,可以去找他。看来我还得再回一趟礼王府。” …… “明日会在斗兽场举行比赛。”苏阮拿着最新收到的情报,“瑶皇子和阿宸都被点名要参加,看来,阿溯还是决定把阿宸给令狐瑶做交代。” 绾绾道:“公主,您要不要入宫去?陛下那么疼您,您向他求求情,他一定会手下留情的!” “没用。”苏阮摇头,手指拨弄着着套在食指上的蝴蝶戒指。 这枚戒指在她的手指上已经戴了三年,随着她渐渐长大,深深的卡在了她的关节处,取不出来了。 沁入骨髓的东西,连疼也不会感觉到吧。 苏阮喃喃:“他疼我,也是在不触及国事的底线上。如果他认为这样的决定对云岚而言是最好的,别说是牺牲墨宸,恐怕是牺牲我、牺牲他自己,他也会做。” 他是个圣明的君主,不是只为她存在的辩机。 这个道理,从他一面旁敲侧击的向苏家索要纳捐,一面拟定诛九族的圣旨时,她就明白。 绾绾着急:“那怎么办?若是圣君有心要杀主上,就算我们倾巢出动也保不住……” 圣君的势力在帝都占据半壁江山。 苏阮低眸沉思。 “还有别的路子吗?阮姑娘!礼王府呢?!” “礼王那边行不通。”苏阮蹙眉。礼王似乎想从娇公主入手,她摸不透礼王的心思。 “那怎么办?主上他……他……公主,您再想想法子啊,您认识那么多人,一定有办法!” 绾绾把希望都倾注在了苏阮身上。 跟了苏阮这么久,不论发生何事她都能化险为夷,不知不觉,绾绾就习惯性的依赖着她。 “还有另一个人,也许能扭转局面。”苏阮的眼睛露出些许异样的流光。 “谁?” 苏阮垂了眼帘:“不要多问了,让秋娘进来替我梳妆吧。” 秋娘被唤入屋,狐疑:“姑娘这么晚还要出去?” 苏阮轻轻点头。 秋娘道:“要梳什么样的妆?” 苏阮道:“越简单越好……不用盘发了,也不用首饰,淡一些……丑一点。” 小半个时辰后,秋娘收工。 铜镜里的苏阮三千青丝只用绸带略作束起,插着蝴蝶簪,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填颜色。 秋娘道:“这已经是最淡雅的妆容了。” 苏阮没多话,优雅的起了身,“走暗道。” 苏府有暗道直通府外。从暗道出去,能避开所有的耳目。 帝都的夜道,分外的寂冷。 一声轻轻的叩门声,打破平王府的平静。 明明是那样寂静的夜,却好似有一团火突然就炽热的烧了起来。 “我找平王。”月色下的女子声音缱绻如波,隐匿在帷帽之下的面容,美如流仙。 “平王已经恭候了您一宿。”侍从躬身,“请随我来。” 月白映照在碧波上,荷塘中冬莲开的正好。 一片广袤的绿色荷叶清新动人,夹杂着数点红色的花蕾,妖而不媚,清然出尘,一朵朵含苞欲放,娇艳动人。 密密麻麻的莲花之中,一艘狭窄的小舟悠荡荡的浮在靠岸边的位置,用绳子拴着。 光影不明,荷花繁多,看不清小舟内的模样,只隐约见得内里有人依依的躺在里头晒月亮,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 苏阮知道,那就是她今晚要找的人――宋瑾。 当日在画舫上那一刀下去,苏阮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宋瑾有任何牵扯。 但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哪能不交集。 宴会、议事、论政……她和宋瑾的圈子永远重叠在一起,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除了不得不谈论的国事,她从来不理会他,他也收敛了以前张狂的样子,沉默的面对着她。 但是她知道,他的眼睛看着她,还是如以前那般炽热,从未半分湮灭。 她甚至不明白他在执着什么。 两年,够长了吧,他也有妻有儿,那些往事,早该忘了吧,何况从未开始过。 她小心翼翼的踏上小舟,绳索被放开,小舟立马飘荡着向荷塘深处浮去。 苏阮未来得及站稳,身子摇摇晃晃险些跌下水。 宋瑾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渐渐,她站稳,拍开搂着她腰肢的手。 他立马委屈了:“有求于我,还碰不得?” 一如当年的语气,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苏阮突然有种感觉,他等待今晚,等着她有求于他的一日,已经等待很久了。 她回头看着他,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有些微风掠过,吹起了他如墨玉一般的黑发,以及宽大的白色衣袖,竟令这个一向带了些桀骜之气的他多了一丝清雅的气质。 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还是那样定定的望着她,多年来都不曾改变。 苏阮也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吐珠:“并非由求于你。我是来谈正事。” 她是过来谈判的,气势要有,而且不能落他半分。 美丽的凤目就这样直勾勾的盯住了宋瑾。 宋瑾一瞬间几乎被勾了魂,哑然失笑:“谈正事。好啊,谈正事。” 他挨着船舷坐下,举目眺望着遥远的水面:“我巴不得他死,这就是我的答复。” 苏阮低眸:“你就不能正儿八经的跟我说说话吗?” “能啊。”他拍拍身边,“坐我身边来。” 苏阮皱眉;“干什么。站着说不好?” “你怕座下来被我强吻?”宋瑾抬起脸,含笑望着她,“我不喜欢女人比我高。” 苏阮悻悻的在他身边坐下。 宋瑾顺手摘了一朵红莲,一言不发的递给她。 苏阮接了红莲,捧在鼻下轻轻嗅着。 黑色的夜风中,她手中的红莲在夜风的鼓动中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她的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宛如黑夜般魅惑;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更是为整张脸增添的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鼻梁挺拔且不失秀气,将姣好的面容分成两边,使脸庞格外富线条感;一张樱桃小嘴颜色红润,仿若无声的诱惑。 宋瑾看着她娴静美好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拨起她耳边的长发放到耳后,指尖触过他细腻的肌肤:“……真是有眼无珠。” 苏阮侧目:“什么?” “你分明比那女人美一万倍。”宋瑾由衷的赞赏,“墨宸怎么就喜欢她呢?” 苏阮抡手就是一个巴掌。 宋瑾轻松的按住她的手:“啧啧,随口一说就生气,看来墨宸真跟娇公主有什么?” 这家伙,竟还敢套她的话! 苏阮秀挺的眉头紧紧蹙着,不悦的看着他。 “他真是瞎子啊。”宋瑾浮起狡黠的笑容,“阿阮,我的怀抱还留着给你。如果他不要你了,我还能勉强收了你。” “你都当孩子爹了,就不能别提这事了吗。”苏阮转脸,“明天你出个面吧。” 月光照在她的面上,显露出认真的颜色。 宋瑾看着她,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嘴角却是嗤笑:“我出面?我有一万个理由不出面。” 圣君并未邀请他出息明日的斗兽比赛。是何用意,可想而知。 若他贸然出面,也就相当于和圣君作对,引火烧身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苏阮又何尝不懂。 宋瑾反问道:“你认为,我犯得着为他得罪圣君吗?” 苏阮仰望着天幕的月,眉目清朗如流云,淡淡道:“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宋瑾大声的笑了,“他死了,礼王会怒。礼王的脾气你知道吧,生气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肯定会跟圣君闹掰。礼王和圣君隔阂,我的机会就来了,这个理由从不充分?” 苏阮却只淡淡笑了一笑:“这就是你的一万个理由?还有更有力的理由吗?” 宋瑾道:“他死了,礼王和圣君隔阂,我与肃亲王府联手能把礼王府分割。现在礼王府内斗成那个样子,想入手太简单了。礼王府有军队、有守卫、有封地,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想咬一口?” “不错啊,方方面面都为平王府着想,不愧是平王府的支柱。”苏阮笑着赞扬了他一声。 他这几年的确做得很好。 他刚接手平王府的时候,府内还非常的动荡,礼王甚至一度想借机吞并平王府。 宋瑾很聪明的拉近了肃亲王府为援手不说,还向太子提出了结盟。 礼王府不得不安分。 这一安分,就给平王府留了喘息的时间、复原的时间,以及,宋瑾站稳脚跟的时间。 两年,他站稳了,在帝都,时至今日,连圣君都无法撼动他一个脚趾头。 甚至,他踩到了礼王府的头上,刮分了礼王府的一块封地。 宋瑾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赞扬他。 “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他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她,“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苏阮眨眼:“你是说认真的?” 宋瑾抓了她的手:“我帮他这一次,你跟我。阿阮……我什么都可以为你舍弃……只要你……” 苏阮想抽手出来,抽不动。 他低声;“两年了,你还怨恨我?当日之事,我……是我的错……” “那事我已经忘了,”苏阮摇头,“你知道的,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了,他活,他死,我都陪着他,我告诉过你的。” 像是在两年里慢慢愈合的伤口突然之间又被拉开,露出殷红的血肉来――宋瑾咬紧牙关,却是笑了笑:“哈哈……” “别再纠结那些了,如今你肩负平王府,有妻有子,说什么可以为我舍弃一切之类的话,也不嫌幼稚。”苏阮淡定,“我说了,我不是过来求你帮忙的,我也有一个理由,一个你明天出面的理由,听了之后,你再做决定,你如何决定,我不会强求你。” …… 107 兽斗大会 …… 彻夜不眠的,还有太子东宫。 “明天斗兽场上的一切事宜就拜托您了,太子殿下。” 国师对着太子微微的躬下腰身以示遵从,面上却没有多少恭敬,只是例行公事。 这两年,百里溯最大限度的将权力下放给了亦师亦父的国师。 作为百里溯最得力的左臂右膀,他手中掌管着刑狱、典册、御林军的一部分,权利甚至已经超越太子,是仅次于百里溯的存在。 外人尊称他为“国师千岁”,与太子同一称谓。 太子半卧在软榻上,国师的敷衍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看来圣君陛下还是不忍心亲自对公主下手。” 旁人对苏阮和百里溯之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唯有他,当初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些“事实”。 他对这一层关系自以为很了解,嘴角浮起讥讽之色:“陛下情深似海,别因此误了国才是。” 国师不冷不热道:“陛下的一言一行,微臣都会紧紧盯着,殿下大可放心。” 太子笑了一声:“放心,当然放心,有国师在,天塌下来都能撑着。” “太子谬赞。微臣不敢当。”国师道,“请殿下明日小心平王,若平王出现,一切行动都请中止。” 太子淡淡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国师走后,太傅从里间出来,拱手道:“恭喜殿下。” 太子道:“何事恭喜?” 太傅道:“国师的权利如今凌驾在圣君之上,他们的结盟很快会土崩瓦解,到时候殿下自可坐收渔翁之利!” 太子低了眉:“但愿吧。趁着还有些时间,摆驾乾正宫。” 乾正宫是皇上的寝宫。 早几年,圣君刚刚回朝的时候,皇上就因身体之故退居到幕后,将大权全权交放到太子手中。 如今,他整整两年没有踏出宫门一步。 最开始还会有子孙们晨昏定省,渐渐,宫里的人似乎忘却了这个老皇帝的存在,只有太子,还记得父皇。 “父皇。”太子恭敬,“明日的斗兽大会,您是否要驾临观看?” 皇上酷爱斗兽,他在宫中圈养了三只凶猛异常的老虎,其中一只是上一届比赛的冠军。 “朕身体未愈,观看就罢了。你把阿威带去,明日参赛吧。”幕帘之后,皇上的声音又轻又小,听起来极是微弱。 阿威就是上一届兽斗的冠军。 兽斗大会三年一次,那时阿威还是四岁的猛虎,如今已经是七岁的壮年虎,凶猛异常。 太子道:“是,父皇。那儿臣就先退下了。” 太傅悄然走入宫殿:“殿下很有孝心。” 皇上道:“孝心?呵,当初朕让他对付圣君,他倒好,被那个苏家的姑娘唆使几下,就没脑子的听了她的谗言,一门心思想着先扳倒自己的哥哥好站稳脚跟。脚跟是站稳了啊,但是如今的圣君,他还能动吗?无能……” …… 早间,苏阮在卧房里和小猫嬉戏玩耍。 秋娘进屋来:“公主,太子殿下的撵车来接您,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 “太子?”苏阮很是意外,“不是圣君陛下?” 昨夜用就收到宫里来的消息,圣君会亲自过来与她同去斗兽场,让她好好的在家中等着。 来的竟是太子。 圣君一向对她一诺千金,怎会食言? 秋娘道:“来的的确是太子。” 苏阮心底微微发沉,莫不是阿溯出了事?还是他…… 苏阮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住紊乱的心绪。 光在这里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阿宸和令狐瑶的事情迫在眉睫,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无法躲避! 她还真不信他们在自己的国度,还会被该死的令狐瑶玩死! 她心里燃起了斗志:“我马上就去。” 今天的天气非常适合看比赛,天空湛蓝通透,温度不冷不热,微风徐徐,令人爽快无比。 三年一度的斗兽大会称得上是帝都的一项盛会,在决赛之前,各个赌坊、黑市就已经开始执行押注、赌博,更别说那硕大的、能容纳两万人的场地,看热闹的百姓们蜂拥而至,从清早开始就有观众买了门票早早就等着开赛入席,延续到日中的时候就几乎座无虚席了,黑压压的一圈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怕是天上掉个东西都能砸死一片人。 场地总体是圆形,中间是硕大的斗兽场,周围一圈密密麻麻的就是座位席。其中视野最好、座位最舒适的一片位置被划分了出来留给贵族们座。不过,因为斗兽这项运动过于血腥,不符合文人们追求的斯文气质,文官们多半是不会来的,平王、礼王、肃亲王都没有来,只派了一些小辈过来参赛,连一向好斗的御景兰都不知所踪。虽然如此,场地里还是座无虚席,来的都是武将,其中尤其以绥远、濮阳两座将军府来的人最多,他们身着戎装、七歪八斜的坐着,几乎占据半壁江山。 苏阮随着出现在斗兽场时,满场都跪了下来,齐呼:“太子殿下千岁!” 苏阮举目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心道,在场这么多百姓,就算皇族留有埋伏想要刺杀墨宸,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啊。他们到底是想怎么做?她一时竟猜不透他们的谋划了。 有眼尖的百姓奇怪道:“诶?太子殿下身边那是谁啊?公主吗?身边还带了一只老虎,公主也要参赛吗?” 苏阮今儿是带了小猫一起过来的,当然不是用来参赛,只是过来观看。墨宸仔细研究了她的小猫,告诉她,小猫其实调教的并不差,无论是捕食还是恶斗的能力都不错,体格也非常健壮,它唯一欠缺的应该就是“兽性”,也就是在面对敌人时候强大的爆发力和求生欲!苏阮带它过来看比赛,也是想通过其他老虎的角斗激发小猫的一些兽性,好歹也是一只老虎,就因为角斗弱了些,都不知道被人鄙视过多少次了! 不过,为了确保安全,苏阮还是选择了用皮项圈拴着小猫,项圈的一头就系在手腕上,随时能控制到它。 太子入了最靠前的席位,苏阮令寻了个座位坐下,她所座的位置视野非常宽阔,可以清晰的注目斗兽场下面的一举一动。 “参见晗灵公主。”绥远将军府的宁将军及其妻周氏与太子问安之后,也与苏阮问好。 苏阮非常难得的也起了身来回礼。在朝中能受她这等待遇的官员可不多。绥远将军府在朝中的将军府中排的上前三,当然不能松懈对待。不过,他们为何会来问候她,她却有些奇怪,武将一向自视甚高,尤其是绥远将军府这样的大家族,眼高于顶,区区一个公主,他们怎么会放在眼里。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过来的用意。 将军夫人周氏看着苏阮,满脸怪异的神色:“公主为何把老虎放在身边?这可不太安全!” 下面有个斗兽的准备区域,所有的老虎都被放在那儿,用笼子关了起来等待上场。只有苏阮的小猫还乖顺的跟在她的脚边,它四只腿都缩着,就像一只小猫那样,绕着苏阮的腿歇着。 苏阮心里好笑,这位宁夫人是打算把她的老虎撵出去吗?就凭她,可能分量还差了点! 好歹是绥远将军府的人,苏阮不想和他们正面冲突,客气道:“本宫这只老虎日前受了伤,上不了场,也咬不了人,只是让它过来见识见识。” 周氏讥笑道:“受了伤?我看是露怯吧!既然受了伤,又何必带出来丢人现眼?” 苏阮不知何日得罪了这位将军夫人,莫名其妙的对她针锋相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昨儿父亲才跟她说的,绥远将军府想让她嫁给他们的嫡长孙宁君昊,周氏上门了三次,父亲也拒绝了三次,对方还不死心,听说最后一次过来的时候还捞了狠话,说苏阮再不出嫁就嫁不掉之类的。敢情是寻私仇来了。 苏阮在思考的间隙,周氏就拿眼睛瞄着小猫。小猫极其温驯的伏在地上,懒洋洋的、乖乖的,靠着苏阮的腿弯。若非它庞大的体型,看起来当真像是一只家养的小猫那么温驯。周氏瞧着这只老虎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不怕死的伸一只脚来踢小猫的肚子,笑道:“瞧着这只老虎,就死狗一样的……啊!” 小猫突然快如闪电的爬起身,对着她的脚就是一个凶悍的虎扑,一爪子抓过去就撕碎了周氏的裙摆。周氏惊叫一声,吓的屁滚尿流,连脚跟也站不稳了,一连摔下去几个阶梯,头上的花也摔的歪歪扭扭。这一声惊叫吸引了宁家其他几人的注意,顿时好几人围了上来,皆是宁家年轻一辈:“怎么回事?!” 苏阮平时很少抛头露面,这些晚辈自是认不得她,看到周氏受惊,竟质问起她来。 绥远将军在一边看着,也不训斥,他想看看,这位备受圣君怜爱的晗灵公主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苏阮也没想到绥远将军府的人会这么霸道,动了她的宠物,还跑来质问她。她懒得理会他们,跟他们废话,还不如好好安抚她的小宝贝呢!依依坐下,温温柔柔的伏下身抚弄着小猫,美丽的脸上浮现着娴静优雅的笑容,嘴里温柔的哄着它,小猫在她的手下立即平顺,又变回了如猫咪一样的乖巧。 宁家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本想质问一番,却谁也吐不出半个字,反而是好几人看直了眼睛。 她看起来太柔太软了,像是河岸的柳枝,又像是三月里的桃花、四月的蔷薇、五月的樱花…… 那样风可吹,云可托的美,似乎对她多吼一句话都是罪过。 周氏脸色煞白,没人护着她更是让她尴尬:“公主,你的这只老虎这么凶,你竟也不管?!太放肆了吧?!” 绥远将军府的人没什么怯意,朝里二十几个公主,多只是虚名而已。 苏阮从容不迫的抬眸望向周氏,冷冷道:“宁夫人,您草率的用脚踢我的老虎,它因此而反击再正常不过了。我也并非没有管教它,我若不管,它可不就是吓吓你了,您现在只怕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听到开膛破肚四个字,周氏更是惊吓,养在深闺的女人,不比苏阮呃老虎日夜相处,刚才那一扑的确是吓走了她的半个魂魄。苏阮看着她眼里的惧意,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告诉你吧,我这只老虎通灵,我说的话它都听得懂,你说的话它也听得懂,为什么扑你,你还是自己想想原因吧。” 周氏不信:“什么?通灵?哈,我只听过狗、猫通灵性,虎这种凶兽……” “嗷呜!”小猫张嘴就是一声大吼,凶狠的盯紧了她,身子微微下沉,前腿弯曲,这,是要捕食的前奏。 周氏吓得够呛,缩回了夫君身后,不敢作声了,心里莫名对苏阮生了一分畏惧之意,心口噗通噗通的直跳。 绥远将军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苏阮,还真有些可爱。 其子宁云道:“你是哪个公主,竟敢恐吓我母亲!” 周氏忙拉了儿子的手,将他往外拉:“走走走……快走,她那只老虎真的蹊跷,我说说话它也要咬我,它真的听得懂……” 宁云道:“娘,哪来的事啊!老虎怎么可能听的懂人话?” 周氏道:“可它真的听得懂……” 其他人也准备各自回原位,忽然就传来令狐瑶大笑的声音:“哈哈哈哈,晗灵公主清灵美丽,俏皮可爱啊。” 绥远将军府的众人大惊,连忙跪下了:“参见晗灵公主!请公主恕罪!” 正一品的贵公主,他们是得罪不起的,以下犯上,是重罪。 苏阮摆摆手让宁家人都走了,自顾座下,抬眸,正看见令狐瑶和令狐娇两兄妹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前来。 令狐瑶肆无忌惮的笑道:“公主殿下这么美,你们也认不出,一群傻子吗?” 绥远将军府的几人咬了咬牙,都不做声。他们是不认得苏阮,可令狐瑶,都是认得的,是贵客。 令狐瑶走到苏阮跟前,双眸紧紧的打量着她:“晗灵公主,今日可要好好欣赏战局啊。” 苏阮的目光平视着看台下方,淡淡道:“期待您的表现。” “这么官方。”令狐瑶哈哈大笑,忽然伏下了腰,凑到苏阮耳边,小声,“您真的很讨厌我?” 苏阮斜过眼睛看他,笃定道:“没错。” “有趣,有趣!”令狐瑶大笑着向太子走去了。 令狐娇去不请自来,紧挨着苏阮就坐下,她似乎心情很好,笑意盎然,春风拂面:“好期待哥哥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啊。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墨宸。” 苏阮抿了抿唇,尚未做声,倒有另一人冷笑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这么没教养,嘴这么臭,早上没漱口吧!” 一身锦衣华袍、满头珠翠的婉莹公主从远处走来,张口骂了令狐娇一句,径直就往苏阮身后的位置坐下:“不请自来,跟狗皮膏药似的。晗灵,不如你换个位置到我身边来吧。” 她旁侧有一个空位,苏阮点点头,就换位置坐去了后面。 令狐娇明显有一刹那的怒火,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人,被这么骂当然怒的很,换做往常,她早动手了,但是今天不行。她很快平稳了神色,笑道:“见到本公主就退避三舍,胆小如鼠,真符合云岚人的作风。” 婉莹公主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回话道:“苍蝇看见人见到它就退避,还以为人怕它。其实不过是因为它身上又臭、嗡嗡嗡的叫着又很讨厌,得揪准了机会,就要一巴掌拍死它。”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 婉莹公主惯来喜欢骂人,要论骂人,令狐娇满嘴的伶牙俐齿可比不上她的简单粗暴! 令狐娇果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张嘴结舌的瞪着苏阮和婉莹二人。 要对付这种人,温温和和是没法子的,还得来硬的。 婉莹公主打了个呵欠:“就凭令狐瑶那个死样子也想对付阿宸,呵,他祖坟冒青烟叻。” “你――” 突然,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叫好声,打断了几个姑娘的争执。 下面的斗兽正式开始了。 斗兽比赛是用晋级的方式进行,早先已经进行过初级的选拔,今天原本是十六头老虎对决。 但因为皇族的突然介入,又新加了令狐瑶、令狐娇、墨宸、太子四个人的老虎,一共二十头。 率先是两两对决。 马车上装着笼子驶入中间的斗兽场,经验丰富的驯兽员将笼子打开,放老虎自由。 老虎非常好斗,尤其是雄虎,作为独居动物,决不允许自己的领地上出现另一只老虎。 这两只老虎一对上眼,就互相瞪着咆哮起来,一阵震天的虎啸发出,惊的在场的人都不由抖了抖。 咚咚咚咚……战鼓擂了起来,高高的彩旗凌空乱舞。 阳光映照着所有人。 “嗷!”老虎咆哮一声,按捺不住的向对方冲去。对面那只老虎也不示弱,迎上来就是一个腾跃,反而将它扑倒在地,顿时两只老虎纠缠着打斗起来,翻滚、扑腾、啃咬…… 地上烟尘四起,观众席中叫好声不断:“咬死它!咬死它!” “嗷呜。”观看着战局的小猫也叫了一声,它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同类自相残杀,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苏阮并没有去看下面激烈的战况,她的目光转向了席位最下方的候场区域。 二十头老虎,除了令狐兄妹、太子尚且在观众席,其他十七个主人都在候场区域。 墨宸的身形那么高挑,一眼过去就能第一个看见。 他今天穿了非常低调的黑色长衣,唯有腰上的烫金腰带显露出了华贵,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看起来非常优雅。 只有他是将老虎放出了笼子,手里拿着一个球在逗弄它,一人一虎似乎玩的还挺愉快的样子。 苏阮看着他轻轻松松的样子,忽然觉得是否是自己想太多了。 昨夜和宋瑾长谈。他安慰她:“你不要小看墨宸,他能在帝都这么多年,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圣君要杀他,他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会有法子对付。我看这件事,你根本不要插手最好,实在要去,就开开心心的欣赏一场斗兽吧。” 墨宸虽然没有皇城司这样强力的机构做支撑,但也有一支影卫藏匿在帝都,保护安全没问题。且他自己身手不赖,一般人想要近身杀他也难。但这并不能阻止苏阮担忧的心情。谋权者杀人,哪是以武力取胜?那是莽夫!以权力压死人、以手段算计死人,那才是最常用的手腕,哪怕你有通天的武力也是没法子的。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太子的侍从在场地里转了一圈,回来通报消息:“殿下,没有发现平王的人马。” 太子舒了口气道:“知道了。退下吧。” 不由就回头看了眼苏阮。 圣君果然是多虑,宋瑾怎么可能会来,因为苏阮和皇族作对吗?区区一个女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以他对宋瑾的了解,呵呵,宋瑾绝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宋瑾苦心积虑才获得如今的一切,不惜亲手弑父弑兄,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个苏阮来跟皇族作对?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候场的区域,捕捉到了墨宸的身影。 他和墨宸,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 墨宸是他的伴读,若不是因为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大,也称得上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至于那分歧…… 太子的眸色微微的恍惚着。 那是在两年多以前。 那时,圣君突然回朝;父皇病重;三皇子刚刚被苏阮杀死。 朝中乱成一锅粥,四皇子、五皇子、九皇子。十四皇子、绥远将军府、礼王府…… 所有人,都将眼睛瞄准了摇摇欲坠的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也在同时,周国将目光盯住了存在混乱之中的云岚。 一个国家一旦起了内乱,就会疲于应对外困。周国抓住了这一点,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从北方大面积的进攻云岚。这次的进攻来势汹汹,云岚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几大手握重兵的王府、几大将军府,没有哪一方势力愿意真正出面对付周国的侵犯。云岚不断的败退,周国一再的进犯,皇族私下里割了近二十座城池也换不来他们的安分。 他们的铁蹄一路歃血而来,云岚节节败退,不断求和…… 在这个情况之下,墨宸提出要出兵反击,并且要他御驾亲征。 当时这个提议得到了太傅的同意。但是,他哪有精力去和周国征战?太子之位都还没有坐稳,哥哥弟弟们虎视眈眈,圣君亦不怀好意!御驾亲征?绝对不可能。他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才把三皇子拉下马,怎么能转头把这一切拱手相让给其他人?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他拒绝了。 继续割地,继续赔钱,一直到对方满意为止,这个过程,可以说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国库的亏空,皆是因此而起。 对于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不知道。但他能确定,如果从来一次,他还会做这个选择。付出那么多才得到的东西,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哪怕豁出一切,这也是他要守住的东西。 因为这件事,墨宸开始疏远他,一点一点的,不动声色的。 起初,他没有察觉。等发现的时候,墨宸已经抽调走了他身边最精锐的几个干将,彻底脱离了他。 他当然很生气,气的恨不得将墨宸撕碎。墨宸知道的太多了,几乎关于他的一切,墨宸都了如指掌。因此,他动了杀死墨宸的念头,他将墨宸患有哮喘,并且对夜来香过敏的消息透露给了宋瑾,以图借宋瑾的手杀死他。结果是失败了。随后,他还执行过几次行动,都被墨宸化解了。这时候他才觉得,即便是以太子的身份,想要杀死这个儿时的玩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简单,甚至,像是难于登天。 但是这一次,墨宸肯定逃不掉了。这一次,杀死他,彻彻底底的抹去他。 太子的眼中流露出凛冽的杀意。 108 当我是病猫?! 今天这一场比赛,注定暗藏杀机。 不过,个人怀揣着心思也并不影响斗兽场内热烈的气氛。 难得迎来的盛会,百姓们可不管那些明争暗斗,他们兴致勃勃的欣赏着场下的斗兽,叫好欢呼一阵高过一阵。 连野兽们的咆哮声都被彻彻底底的湮没。 吵吵囔囔之中,决斗一场又一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二十头老虎两两对决之后只剩十头,接着抽签进行第二轮比赛。 苏阮渐渐被场地里亢奋的情绪感染,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赛事上。这比赛的初赛有好几百头老虎,能活下来站到现在的都是精锐,一头头老虎都富有极强的战斗力。其中今天新加入的那四只老虎表现也非常出众,一路挺进前十,而原先的老虎中以绥远将军府的宁君昊和濮阳将军府的杨子荣中最为出色。 宁君昊饲养的是一只成年东北虎,身躯庞大至极,目测至少一百五十公斤的体重。对兽类而言,体重几乎能决定战斗力,他养的这头老虎在所有的老虎之中提及最为庞大,以碾压的优势闯进第三轮比赛。 第三轮比赛只剩五头老虎,主人分别是墨宸、宁君昊、令狐瑶、令狐娇、杨子荣,太子带来的阿威被涮。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经是白热化,场地里面热火朝天,又有人临时开场押注,吆喝着开赌,更是热闹。 “我押宁少将的那头虎!那么壮实!肯定能打!” “我押墨将军那头,墨将军骁勇善战,他养的老虎一准儿也行!” “瞧瞧周国那两头老虎,瘦不拉几的,哪有半点虎王的架势,跑这来丢人现眼……” …… 连太子也兴致盎然的押了注。 婉莹公主拿了一锭金子押墨宸赢,回来发现苏阮纹丝不动的坐着:“晗灵,你说谁会赢?” 苏阮她们的位置是最好的,离斗兽场很近,可以直接观察老虎的情况。她仔细的看过了剩下的每头老虎,发现场宁君昊饲养的老虎体型最大、墨宸次之、杨子荣垫底。老虎的体型基本上能决定老虎的战斗力,这三只虎的排名基本上也就这样了。令狐家两兄妹的老虎体型略小,但是在刚才的战斗中精干威武,威风凛凛,敏捷至极。苏阮猜测着,这也许是因为周国和云岚饲养老虎的方式不同,所以老虎的食物和训练方式都不一样,才会有形体上的差异,但战斗力如何却是说不定了。 苏阮道:“老虎的体型越大,冲击力越强,战斗力也就越强。” 婉莹公主失望道:“你的意思是宁哥哥会赢?宁哥哥的那头老虎是最大的。” 苏阮不假思索:“当然不会。因为有阿宸在。” 婉莹公主笑了:“就是就是,阿宸是最厉害的啊。” 坐在离他们不远处位置上的宁家人听到她们俩的谈话,不乐意了:“阿昊这头老虎是他从小亲手带到大,赢过许多比赛,不光体型庞大,而且战斗经验丰富,拿过的荣誉数不胜数,你们怎么就断定墨宸能赢?” “墨将军这头是新出来的老虎吧?老虎就算调教的再厉害,没打实战也没用!” 宁家人多对老虎有研究,讲起来头头是道,婉莹公主辩不过他们,急的满脸通红,一个劲的拉苏阮的衣袖。 苏阮却只是淡淡的笑着任凭他们说,无心和他们争个高下。 这比武之事,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拿数据出来比毫无意义,一切都得看实战,因为实战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譬如上回墨宸在画舫上被宋瑾追击,以宋瑾的身手肯定是拿不下墨宸的,但是当时的天时地利在,墨宸就落了下风,所以说,接下来的比赛结局会如何,还真说不定。 正在宁家人在乐呵的谈论着驯虎的经验之时,令狐娇突然道:“东西也不是越大就越好,关键还得看技巧。” 在场仅有她、苏阮、婉莹三个女子,其他人全是男人。 她这句话是顺着他们讲着老虎的体型,宁家三公子却突然噗嗤一笑:“娇公主是没遇上过大的吧?” 一瞬间的安静,接着满场哄堂大笑。 婉莹公主道:“他们在说什么?” 苏阮淡淡道:“听不懂。” 众人更是笑的开怀。 令狐娇愣了一秒才明白自己被拿做开了荤段子,一鞭子甩了过去,直接抽上宁三公子的背。 宁三公子呀的惨叫一声,其他宁家人纷纷站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眼看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苏阮换了个坐姿,伸懒腰:“真吵。太子殿下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宁家人本来怒气冲冲的都要上来打令狐娇了,被苏阮一提醒,纷纷坐下,看着令狐娇满脸的厌恶。 其热融融的氛围消失了,注意力又转到了斗兽场下。 短暂的休息也结束了,墨宸几人从休息的小房间出来,进入场地。 因为剩下的老虎数量是单数,接下来只有四只老虎要上场,另有一头休息。 抽签之时,宁君昊突然提出要用任意组合的方式来对决,并且点名提出要与墨宸对弈。驯兽师不敢得罪这些大人物,立马跑到后场区征求墨宸的意见。墨宸闻言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宁君昊,宁君昊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脸上满满的斗志。 他们俩人年纪相仿,又同是年轻一辈最出众的少将军,比较之声历来是不绝于耳,宁君昊将墨宸视作对手也不甚奇怪。不过对于墨宸来说,宁君昊只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崽子罢了。墨宸瞧着他一脸的战意,若不满足了他,只怕今天也别想走了,笑了一笑,道:“那就来吧。” 两人都带着老虎上了场地,这样的对决,驯兽师肯定控制不住老虎,得靠主人,所以由主人亲自上场。主人们会拿着长鞭指挥和控制自己的老虎,一来避免饲养的老虎发狂乱咬人,二来也免得伤亡过于惨重,能到这里来比赛的,都是受主人宠爱的宝贝,谁也不想被活活咬死,点到即止,不会打到死了才结束。 刚刚还在讨论墨宸和宁君昊的老虎,转眼两人就一起上场了。绥远将军府的人立即高声为宁君昊叫好,婉莹公主坐在后头,神色紧张的拽着苏阮的衣袖。 苏阮转过脸看了婉莹公主一眼,又转开了脸去,她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她明明不想跟婉莹公主太亲近,谁想跟觊觎自己男人的人亲近啊?可是婉莹公主对她又热情又主动,还老来向她打探墨宸的动向,她这种性子,压根拒绝不来。 墨宸和宁君昊带着老虎上了场,两只老虎之前都有不少的体力消耗,略显疲态。 墨宸的老虎在外型上比宁君昊的要小上一轮,看起来就要弱上许多,两只老虎对峙之后都没有贸然进攻,虎视眈眈的瞪着彼此,似乎在思考着最佳的进攻位置。 突然,墨宸扬鞭就是狠狠一鞭子甩过去,老虎吃痛,嘶吼一声向着对面扑腾,突然间厉声咆哮,声音无比震撼,地动山摇,吼更为尖栗,刺人耳膜直达神经中枢,迅速翻身四掌朝天,探出爪趾,蹬向对方老虎张开的大嘴和下巴,呲出巨长的犬牙,咬向腹部。这一下是要命的狠招,宁君昊猝不及防,突然站了起来,失控:“快躲开!” 来不及了,墨宸的老虎咬穿了他那只老虎的腹部,血水流了一地,瞬间就伏趴了下去,一动不动。 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也打得太快了吧? 宁君昊却是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 墨宸的这只老虎,爆发力太可怕,正好应对他那只擅长持久战的老虎,一击过来就是用出全力,如若不然,就只有输。 他痛心的看着伏在地上抽搐的老虎,低声:“我输了。” “承让。”墨宸带着老虎先行退场。 之前唧唧歪歪的宁家人顿时全部都像打了霜的茄子,萎靡不振。 婉莹公主大笑不止。 苏阮亦掩口轻笑,目光悄然的扫向不远处的令狐瑶。 从墨宸的老虎凶悍的咬死宁君昊的老虎起,令狐瑶的脸色就开始微微发白。 他这种人,倒不至于被吓到,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超出预料之外了。 苏阮看着他微微侧过脸,与太子耳语,太子也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的情绪慢慢就平复下来。 令狐瑶与太子耳语之后起了身,进入场地之中,他将对手选做了杨子荣。 毫无悬念的胜出。 兄长大获全胜,令狐娇也随之跳下,进入后场区。 后场区有一个封闭的区域,墨宸在里头喂老虎。令狐娇看了他一眼,也没打招呼,直接把自己的老虎带了出来。 她带着老虎直接往观众席走来,吓得众人连连后退,不明所以。 驯兽师追在她后面喊:“娇公主……” 令狐娇道:“滚开。” 斗兽比赛,她才没有兴趣。 她一直走到苏阮所在的席位正前方:“晗灵公主,你的那头老虎瞧着体型也不小,过来,咱们俩玩玩呗。” 苏阮瞧着她走过来就猜到她要挑衅了,淡淡道:“公主,场地里都是高手,你可以挑战任何一个,何必来纠缠我。” 令狐娇早先就给打听清楚了,苏阮这只老虎输给御景兰的老虎,肯定实力不强。 她没脸没皮的笑道:“怎么,堂堂贵公主,连迎战都不敢吗?” “嗷……”似乎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一直乖顺伏在苏阮脚步的小猫爬起身,对着令狐娇就是一顿吼。 令狐娇道:“你看,这只老虎也很想下来打一场嘛。它都不怕,你怕什么?云岚的皇族,这么胆小吗?” 小猫在苏阮的手下躁动不安,苏阮紧紧的拉着它脖子上的项圈,不让它轻举妄动。 虽然她很疼爱小猫,但是小猫有几分实力她很清楚,刚才令狐娇那头老虎的表现非常出众,尤其是两只前臂极其有力,老虎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两只前臂和强大的咬合力,战斗大多就是靠着两只前臂的一扑和张嘴那一咬,骨头都要被咬穿了去。 小猫和它斗,十之八九会被活生生咬死。 婉莹公主生气道:“你嚣张个什么劲!晗灵,跟她打,灭灭这蹄子的威风!” 绥远将军府的众人也在一旁怂恿:“晗灵公主,跟她打!” 令狐娇这一番放肆的挑衅,非但王公贵族们都看着苏阮,连百姓们也都将目光汇聚了过来,距离隔得远,他们也听不清这边在说什么,隐约知道是令狐娇在挑衅苏阮,顿时愤怒的大骂起来,群情激奋。 “晗灵公主,跟她打啊!周国的公主可是把咱们国家都给瞧扁了!” 若是其他人,被这么挑衅,脑子一热,恐怕也就上去了。但是苏阮沉得住气。明显会输的战斗,丢脸与否她倒不在意,可小猫是她一手养大的宝贝,决不能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除了小猫本身的战斗力不足之外,她指挥老虎武斗的实战经验也不足。 这种恶斗,是需要主人和老虎进行配合作战,她对此毫无经验,也没想过要比武,未做任何准备。 她避开令狐娇的视线,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猫的皮毛,不住温声安抚着它。 刚从斗兽场上下来的宁君昊闷闷的坐在坐位上,听到耳边一阵阵喧闹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到晗灵公主四个字时微微一愣,转脸看向苏阮。 苏阮从容的坐着,背脊笔挺,姿态端庄,像是一朵优雅的水仙。 这就是家里心心念念想给他娶入家门的姑娘,听说母亲登门三次也未见得她一面,家里的弟兄都说这女人倨傲,他看着……倒觉得她是有倨傲的资本。她脚边那头老虎,瞧着也不弱,怎么就死死按着不让它出战呢? 宁君昊看着她苏阮动作温柔至极,像是在安抚自家的孩子一般,渐渐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忽然站起身,阔步走到苏阮跟前,抱拳:“晗灵公主。” 宁君昊的样貌并不逊色,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 他黑色的瞳直直望着苏阮:“若公主信得过,下官愿替您出战。” 苏阮抬起脸,看着眼前年轻的少年郎:“你?” 苏阮对宁君昊的名号是有些记忆的,日后绥远将军府的主人,威名赫赫的大将,这时候还是青涩的模样。 宁君昊笃定:“下官以性命担保,会让它平安无恙的回来。” 苏阮道:“宁少将可有十成把握?丑话我说在前头,这只老虎我甚为珍爱,伤了皮毛也罢,若是伤筋动骨,我连你也不会轻饶。” 宁君昊道:“是,请公主放心。” 令狐娇笑道:“这还有帮手呢,成啊,来吧,一起上!” 三人一同进了斗兽场,两位公主对决,满场几乎要被点燃,喧哗声前所未有的浩大。 苏阮解开腕上的皮绳,又脱去小猫脖子上的皮套,放了它自由,自己则退到一边。 宁君昊和令狐娇则各自领着老虎站在斗兽场的一侧,气势汹汹的瞪着彼此。 令狐娇冷笑一声,气焰嚣张:“宁少将,你给她的承诺,恐怕是兑现不了了。我的老虎在大周国,可是天下第一,连我哥哥的那头老虎也打不过我。” 宁君昊道:“行不行,试了才知道。输了也无妨,养兽不过是为了娱乐,公主还是不要大动肝火为好。” 令狐娇道:“我这人只喜欢赢,不喜欢输,来,上。” 令狐娇一撒手,早已咆哮待捕的老虎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宁君昊扬鞭一抽落在小猫身上,小猫一个虎扑就跃了出去,因为对方身手更为灵活,一起跳就把小猫压在了身下,张着血盆大口就来撕咬它的颈部,这,是老虎的攻击中最猛力的一招,锁喉,被咬破了气管就只有死了。宁君昊眼明手快扬鞭抽出,掐打在令狐娇的老虎脸上,那只猛兽嘶吼一声,小猫趁机从它身下逃脱,一咕噜翻开了去。 令狐娇不紧不慢的站在一边,笑:“才开场就要主人保护呀。给我继续上!” 她的老虎的确凶猛,不用她发话,也追着小猫一个劲的死咬不放。小猫一开场就落了势,不断地撒腿狂奔,两只老虎啃咬纠缠,打的地上的烟尘纷纷舞舞的飞扬,一片烟雾袅绕。 灰尘蒙了苏阮的双眸,她无法窥探战局如何,心中却不是那么担心。 许是刚才宁君昊的笃定打动了她吧,也许小猫不会赢,但一定不会危及性命。 空气里渐渐有血腥的气味弥漫,打斗的声音平了下来,苏阮抬起脸,看见小猫趴在地上不动了,一条腿淌着血,宁君昊蹲在它身边,手臂上也全部是血。令狐娇气喘吁吁的站在几米远外的地方,她的老虎倒是看起来没事。 “输了吗?……” 所有的人都在心底疑问着。 令狐娇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突然一扬鞭抽向老虎屁股:“去咬死她!” 老虎一声咆哮,转眼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苏阮飞奔而来。 “公主!”宁君昊低呼一声,他试图向苏阮跑去,却因为受伤的腿也重重摔了下去。 围观的其他人,谁也没有动,任由事态的发展。 老虎咆哮一声,骤然向苏阮扑了过来。 苏阮已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来挡,同时不住的后退。 伏在地上的小猫眼看着那只恶虎向着苏阮扑去,突然摇摇晃晃的爬起,低低的伏着身子蹑手蹑足的猫了过来。 在令狐娇的老虎腾空跃起的一刹那,它自下方直起身子,一口精准的咬住它的咽喉。 一个漂亮的锁喉,咬合,咔――血水四溅。 苏阮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惊愕的看着小猫把那只老虎的喉咙咬穿了一个大洞。 那只老虎摇晃几下,还垂死挣扎的与小猫打了一个来回,就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沉重的身躯倒下去,溅起了满地的灰尘。 “公主赢了,晗灵公主赢了……” 绥远将军府的周氏战战兢兢的欣赏了这一幕:“我说吧,公主果然是通灵的……” 小猫的嘴上脸上也全是血,胡须都是亮晶晶的红色,它嗷呜的叫了一声,绕着苏阮转了几个圈,讨好似的摇着尾巴。 “小家伙。”苏阮禁不住笑了起来,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又抬起脸,看向令狐娇。 令狐娇已经完全呆掉了,她一脸震惊的看着苏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如果她在旁侧,是完全可以制止这件事的。 但是因为她太自信了,贸然就让她的老虎单独冲了过来,结果被一口就咬的断了气。 她呐呐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老虎:“不可能啊……” 苏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走到宁君昊身边,向他伸出手:“来。” 宁君昊愣了一下,迟疑的抓了她的手,爬起身:“公主。” “我扶你下去休息。” 苏阮扶着宁君昊一瘸一拐的下去。 令狐娇还呆呆的站着,直到她的老虎斗被运了下去,她才面如死灰的走下场地,回了原位。 她之前那么嚣张,这会嘲笑讥讽肯定少不了。 “哈哈,我就说嘛,咱们晗灵公主怎么可能比不过那个公主啊。” “嘿,还好意思登门挑衅,被吓傻了不敢说话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令狐娇的脸色愈加难看,一双冰冷的眼睛恶狠狠的瞪住了苏阮。 苏阮亦毫不客气的盯紧了她。 若说两人之前还是些小过节,现在,算是深仇大恨了! 令狐娇气的心口砰砰砰的直跳。 她活了这么久,还没受过这等屈辱! 昨夜她兴冲冲的去找礼王。 礼王好似料知她会回来一般,就在密室等着她。 “我有法子让他度过这一劫。”她信心满满的在礼王对面坐下,“前提是他跟我。礼王您说,我是去向你们的圣君求旨,还是偷偷把他掳走为佳?” 礼王早已看穿她那点心思,不紧不慢道:“云岚的男人不像周国男人,需得她真心打动他,他才会跟你走。强行嘛……哈哈,公主若觉得有趣,也是可行的,只不过阿宸一身傲骨,只怕你杀了他才有可能。” 令狐娇仔细的想了想,道:“您有办法吧?” 礼王道:“办法是有,就怕公主不肯用。” 令狐娇道:“什么法子?您倒是说说看。” 礼王道:“阿宸他是个重责任的男人,他若对公主有了责任,这事就好办多了。” “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了吧!”令狐娇一口否决,“本公主天姿国色,什么男人吃不住啊,还得强来。依我看,要吃定他可简单,弄死晗灵公主就够了。” 礼王笑着摇头:“晗灵公主岂是你说弄死就能弄死的?” 令狐娇笑意盎然:“等着吧,明天就让那女人死在我手下,她一死,他就断了念想,还不得乖乖跟我走?” 她信心满满的想在今天把苏阮给屠戮了,结果反而连自己的脸面也丢了。 苏阮对令狐娇的心思一无所知,但也不碍事,她安然的坐着,等着接下来的恶斗。 接下来,是墨宸跟令狐瑶的对决。 苏阮知道,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到了这一步,刺杀之类的事情明显都不可能,这么多人看着呢,唯一的可能,是在接下来的斗兽之中,让墨宸惨败在令狐瑶手下。 怎么败? 墨宸还在休息室里,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情。 令狐瑶入了下面的场地,径直入内去寻他。 “墨宸,躲了我这么久,终于见到你了,这可不容易。”令狐瑶倚在门边,含笑望着墨宸的背影。 让其他人都退下了,“你杀我兄长那仇,咱们也该算算了吧。” 墨宸正在逗弄他的老虎,头也不抬:“你想怎么算?” 令狐瑶笑道:“杀人偿命,这道理谁都知道。” 墨宸爽朗道:“有道理!你随时可以来拿,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 令狐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信使传来消息的那一幕:“那个墨、墨将军,一个人、一个人就冲了进来,一刀就削了太子殿下的脑袋,又一连杀了十八个人……属下、属下躲在床底下不敢动,才侥幸躲过一劫……太、太恐怖了……简直、简直……” 他的心更冷几分,要攻下云岚,此人必须除去:“咱们就等会见真章吧。” 他走上前几步,忽然凑到墨宸耳边,恶狠狠的低语一声。 墨宸突然紧了他的手,冷声:“若敢动她,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令狐瑶笑道:“这话你别对我说,你还不知道今天过来的不是圣君,而是太子吧?好了,我先出去等你,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109 理解 …… “来了,来了!”婉莹公主激动的拽着苏阮的衣角,“阿宸出来啦!” “知道了,知道了。”苏阮拍掉她的手。 婉莹公主兴致高昂,丝毫没留意到她的冷淡,白一眼令狐娇:“哼,等着看令狐瑶那厮惨败吧!” 令狐娇还是木讷的坐着,对婉莹公主的奚落也没反应,看样子,输给苏阮这件事的确是对她打击太大,把她弄傻了。 婉莹公主不依不饶的奚落道:“之前耀武扬威,自取其辱,现在又像条死狗似的……” “晗灵公主。”令狐娇突然幽幽开口,机械的偏转脸来,眼睛死死的看着苏阮,像是要用眼神来射穿她才解恨。 尤其是当她发现苏阮的目光压根不在她身上时,更是连压根都咬紧了。 苏阮的注意力都在斗兽场上,闻声看向令狐娇,这才发现她满眼都是恨意。 想来她这种自诩为天之骄女的人压根就没有尝试过“输”的滋味,这一输,满满的恨意就涌上来了。 苏阮温和的对她笑了一笑,拿出胜利者的姿态安慰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承让。” “我会让你一无所有。”令狐娇嘴唇哆嗦,“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苏阮不置可否的耸肩:“我哥哥的怎么说来着……哦,蝼蚁之力,不足为惧。看比赛吧。” 令狐娇冷笑:“蝼蚁?” 苏阮不再理会她:“看看你哥哥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墨宸和令狐瑶已经进入斗兽场的中心。 这一最后的一轮比赛,新一轮的押注也开始了。 负责押注的人员端着盘子来到苏阮她们身边,婉莹公主刚才押注的金子翻了倍,又把它押进去,照押墨宸。 苏阮想了想,也从袖中取出两锭厚实的金子,又脱了一个手镯,押到令狐瑶那边。 婉莹公主诧异:“晗灵,你怎么压他呀?” “我们是礼仪之邦,得给足客人面子。”苏阮从容道。 “还是公主大气。”不远处,绥远将军宁则笑着赞赏道。在场的都是云岚人,谁会押令狐瑶?这个女娃,实在是聪明又得体。 苏阮道:“将军谬赞。” “开始!”一声令下,激战正式开场。 令狐瑶第一时间放开老虎的束缚,老虎咆哮着向墨宸冲去,快如流云。 墨宸拽着自己那只老虎后颈的束缚铁链,却是往旁侧一拉,连人带着虎躲开了去。 令狐瑶高兴的大笑一声:“追,咬死他们!” 他的老虎恶斗了一天,早已是兽性爆发,就算没有他的命令也会狂追不舍,当即就撒开四蹄向着墨宸扑去。 墨宸的身手非常灵敏,一头畜生肯定伤不了他,不过他手里还抓着老虎,躲躲闪闪之间也累的气喘吁吁。 双方就这样一追一躲的博弈起来,令狐瑶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肆无忌惮的把墨宸追的满场的跑。 一大堆压墨宸赌注的人急的都快跳起来了,一个个大吼大叫:“快还手啊!快还手!” “阿宸为什么不攻击。”连婉莹公主这完全的门外汉都看出事情不对劲了。 苏阮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并没有刺杀,只打算索性在斗兽场上来个意外身亡。 阿宸不还手,是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吧。 他和苏家已经断了关系,这世上能要挟他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 苏阮抬起脸四处看了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忽然发现她的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守卫。 明明刚才她和令狐娇在对决的时候还没有,就在墨宸上场的间隙,守卫就来了。 她起身,还没向外迈出一步,守卫立马就来到她身后:“公主,请不要随意走动,为了保卫太子安全,这里在严密的看护中,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原位。” “哦?”苏阮蹙眉,“太子管天管地?” 守卫道:“这一场很快就结束了,请您别为难我们。” 苏阮瞥了太子一眼。 两年前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太子透露夜来香的消息,差点将阿宸害死。 这两年太子也小动作不断,直到近半年墨宸去往边地巡视,他才刚安分了些,看来,他还没死这条心。 说来也挺不要脸的,当初他被行刺,剑尖都送到他胸口上,是墨宸奋力以身挡住救下他一命,未料救下的是一条白眼狼。 欠了一条命,非但不感恩,转头反而来害墨宸。 “晗灵公主。” 宁君昊走上前,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来到苏阮身边。 苏阮道:“腿还好吧。” “休息几日就好,请公主放心。”宁君昊看着守卫,“怎么回事?” 苏阮道:“这里闷,我想出去。” 守卫恭敬的弯了腰:“请宁将军谅解,任何人现在都不得离场。” 宁君昊道:“不得离场?哪有这样的规矩,我现在就要带晗灵公主出去,你奈我何?” 绥远将军宁则一直密切注视着这边的动向,见儿子替苏阮开腔,马上道:“昊儿,回来!” 宁君昊不明所以:“爹,等会。” “回来!”宁则的声音有些怒了。 苏阮知道宁则是怕惹祸上身,毕竟是老江湖,肯定会对当下的情况有所察觉,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过年轻气盛的宁君昊还是让她感到些许的温暖。 苏阮抓了他的衣袖,劝道:“宁少将,罢了,就等会吧。” 太子发现苏阮试图离场未遂,笑了一笑。 这个斗兽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苏阮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只要苏阮在掌控之中,墨宸就无路可逃。 他看着斗兽场内,不断逃窜的墨宸已经被老虎抓了几次,身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血口,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令狐瑶玩的正开心。 因为耗费过多的体力,墨宸已经明显不支了,若是下狠手,他大可一击将墨宸杀死。 不过,既然是已经到手的猎物,作为猎人的他,当然想要多玩一会。 太子惬意的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直到近身侍卫前来通报消息:“殿下,发现平王的人马。” 太子眼皮一跳,骤然想起圣君的嘱托:“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 侍卫道:“平王的人马在外围,离我们这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之前搜索斗兽场内没有发现。” 太子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苏阮的确动用了平王这条人脉,但是也没有让平王贸然前来,而是在外等着。 那么,只要看着苏阮,不让她出去送消息,和平王碰头,也算相安无事。 太子道:“平王在不在。” 侍卫道:“没发现平王的身影。” 太子又锁紧了眉,平王不在? “平王爷驾到――”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太子的脸都绿了。 苏阮微微撩起了清秀的眉眼,看向被前呼后拥着前来的宋瑾。 他穿了一件暗紫锦袍,衣边衣角皆是暗金色纹龙图腾,彰显着不俗的身份,阔步向前,器宇轩昂,尽是威严。 宋瑾走到太子面前:“太子殿下好。” 太子道:“平王爷。” 两人对视着彼此,一时没人把话题接下去。 在场这么多人,除了苏阮、太子和令狐家两兄妹,没人知道宋瑾前来真正的深意。 只有一些高层的人感觉到了异样。 宋瑾的前来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周围的气场悄无声息的发生了逆转。 太子的脸色就是最好的佐证。 绥远将军宁则早先就发现了异样,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今晚的局面诡异的要命。 居然是平王府的人来了?!那藏在斗兽场各个角落的又是哪个势力的人?! 平王府这又是帮哪边来了?! 宋瑾与太子简单的招呼之后,转身走向苏阮。 苏阮的左边是婉莹公主,右边原本有个空位,现在被宁君昊坐着。 宋瑾往宁君昊身边一站,幽瞳盯紧他,生硬道:“请让开。” 绥远将军府的人和几大王府的人各为其主,双方无甚交往,宋瑾这么生硬的一句话蹦出来,宁君昊皱了皱眉,竟不动身。 “让开。” 宋瑾第二遍发声,苏阮甚至感觉到他动了杀意,眼神冷如冰霜。 “宋瑾……” “平王坐我这吧!”婉莹公主替苏阮解了围。 婉莹公主让开,空出了一个位置,宋瑾却不坐,眼睛还是看着宁君昊。 苏阮无奈的起了身,坐到婉莹公主的位置上,道:“座吧。” 宋瑾还是不动。苏阮悄悄踩了他一脚,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下了,坐在她和宁君昊中间。 “来的正是时候。”苏阮道。 宋瑾道:“看这架势,还真被你说中了。” 太子恐怕完全想不到―― 苏阮早与宋瑾约好,若她一直不出现,就表示事情有变,让他入内。 宋瑾方才在外围左等右等不见苏阮出现,这才直接进来了。 “幸好你来了。”苏阮忽然松了口气。 从宋瑾入场开始,墨宸就已经发起了反攻。转眼之间,令狐瑶就惨败刻意保留了实力的他之下,双双下了场地。 斗兽比赛就这样结束了。 苏阮立马动身想去下面找墨宸,公公拉住了她:“公主!太子邀公主同行,圣君陛下在等您。” 苏阮皱了皱眉,道:“知道了。”转过脸看了眼宋瑾,“我先走了。” 宋瑾道:“我就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你又不是为我来的。”苏阮又看了眼宁君昊,“宁少将,有缘再会。” 宁君昊道:“好。会再见的。” “诶。”宋瑾有点烦闷的拦住她们中间,拽了苏阮一把,“单独和太子去,没事?” “无妨。”苏阮摆摆手,随着太子走了。 坐着撵车回宫,一路上异常的沉默。 太子和苏阮一同在车内,烦闷的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圣君的主意,所以人马也都是圣君的,他没有绝对的指挥权。 如若刚才是他的人马,他就算拼上一拼也要把墨宸的命给拿下,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 错过这次,又不知何时才能拿下他的性命…… 苏阮百无聊赖的坐着,忽然道:“殿下腕上的珠子,可是海藻玉?” 太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珠玉,非常的漂亮,乳白色,一颗一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仅仅在日光的照射下就发出温润的光芒来。珠玉上面中有几颗雕刻着奇怪的纹路。 太子道,“只是普通的玉。” “不,这是海藻玉,它来自海中,比任何玉都要更为凝炼、颜色厚重,且因为沉淀了金晶,会自然绽放璀璨光芒。这东西不好寻,光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多少物力去找,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做成这么一串手链,也不知道耗费多少心力,这不是用银子能买到的。”苏阮见多识广,谈起这东西来自是夸夸其谈。 太子不在意道:“如此稀罕?呵呵,也没什么好,就是玉石,不过是因为特别的凉,所以热天戴着舒服些。” 苏阮微微笑道:“海藻玉的效用是镇梦,夜不能寐、心神不灵者,戴着可以平稳入眠。” 太子微微一愣,低头看着玉珠。 苏阮道:“虽然只是小小的作用,对有些人而言却是救命的东西。” 太子白细的手指拨弄着玉珠。 苏阮又仔细看了一眼,道:“上面写的是梵文:平平安安。” 太子把手腕缩回袖子。 苏阮已经猜到这玉珠是谁送的了。 墨宸在很久之前曾与她提及过,太子自幼就有夜游的病症,后来为诊疗此病症大量服药,又变成失眠的病症。 太子本来就体弱,又因为这个病休息不好,更是身体虚弱。 墨宸告诉她,他听说他国有一种海藻玉,有镇梦的效用,想去求一块玉。 看来这东西早就求来了,挂上太子的腕上,太子却并不识货,只当是普通玩意,戴着避暑哩。 难怪近几年太子的身体好了些,估计是因为睡眠正常了吧? 撵车内忽然异样的沉默,较之之前的沉默,这种沉默更为可怕,像是恐怕忽然凝固了。 “晗灵,你说,人与人,互相理解,就这么难吗?”太子忽然幽幽的冒出一句。 苏阮想了想,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他人知道的心思……哪怕是至亲至爱的人,我认为,想要完全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是吗。”太子扬起唇角笑了一笑。 “虽然不能完全的理解,但是可以信任。”苏阮道,“只要彼此信任,就能成为朋友。” 太子依旧低着头拨弄手上的玉珠:“我为他与父皇翻过脸,他为我挡过剑,我们信任彼此,为何还是不能成为朋友?” 苏阮并不清楚墨宸和太子之间的恩怨,只按自己的想法道:“人是有底线的。就我而言,若是有人踩到我的底线,朋友、亲人、爱人,我都能舍弃。” 太子不语。墨宸的底线,是什么? 苏阮道:“你曾经是阿宸珍视的人,阿宸本来就没有亲人,他珍视的人不会轻易舍弃,也许是因为你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是吗…… 墨宸的转变,是在他拒绝御驾亲征,将云岚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时开始发生。 所以,他的底线,是这个国度吗? 突然,撵车巨大的震动了一下,骤然停下。 “有刺客!”车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保护太子!” 太子脸色大变,他第一反应竟是拿了刀出来想挟持苏阮,可是还没能拔剑出来,一个黑衣人就如闪电般窜进车厢,墨色长剑几乎是秒速的刺入了太子的心口,甚至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苏阮挨得近,血喷了一身。她却并没有多少惊愕,反是抬手,温柔的按住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利索的拔出长剑,太子就歪歪的倒了下去。回首,在匆忙中吻了苏阮的黑发,飞身一跃,跳出撵车。 苏阮趴着窗口往外看,他一跃落在令狐瑶的撵车顶上,双手握着剑柄,就是这么一下从顶上穿了下去。 内里传来令狐瑶惨烈的尖叫声,也不知道是被刺了哪个位置。 “快抓刺客!”外头的一片混乱中,黑衣人扬长而去。 撵车之内,苏阮看着太子的尸身,微微叹了口气。 总归是收回去了,这条命。 “公主受惊了!”车帘被掀开,有人围了上来,将苏阮接下马车。 “太子……太子殿下殁了!” 110 圣上的垂怜 太子被一剑穿了心口,血从撵车上淌下来,流了一地。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撵车抬下来,他的眼睛还是圆鼓鼓的瞪着,鼻子里一点点气也没有了。侍卫们确认他真的被杀了,满脸惊恐,几近崩溃:“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我们都会人头落地……” 他们都是圣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哪个都身手不凡,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快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利索的杀了人,迅速的逃窜,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苏阮看着太子的手自然的垂落,手上的那串白色玉珠沾染血的艳红,璀璨夺目,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太子死了……这几年太子勤政,不断的巩固势力,在朝也有一派党羽,里面不少有分量的大人物。现在他被刺杀身故,恐怕有心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事一出,朝中的局势又会生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影响。 令狐娇和令狐瑶坐在撵车里无人理会,只能自己从车里跳了下来。令狐瑶捂着耳朵的位置,血汩汩的往外冒,很是骇人。他有一只耳朵被割掉了,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令狐娇倒是毫发无伤。 远远突然扬起一阵马蹄声,一列队人马驾车前来,他们喝退了围观的百姓,奔到出事地点:“怎么回事?!” 侍卫磕磕巴巴的上前去说明情况。 苏阮被扶在一边歇着,闻声抬头看去,只见那一队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个个穿着黑色的官袍、右手臂上一个“御”字的符牌、手中握着长剑,看这装束,不像是皇城司的人,和羽林军的衣装也略有不同。苏阮仔细一想,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就是皇上手下的影卫装束了,她上辈子曾见过几次,后来随着皇上的病故,影卫也就消失了。 她突然感觉到局势发展的方向有些不对劲。皇上?皇上已经三年没有插手过政事了。为什么太子一出事,皇上的人会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只有一个可能,皇上一直密切的注意着外围的情况!她忽然觉得太子被刺杀之事不是一件简单的刺杀事件,这背后纠缠的势力恐怕是她根本考量不到的,这次的太子遇刺,可能会把朝局都整个大洗牌! 弄清情况的影卫一面吩咐侍卫入宫去汇报情况,一面亲自将苏阮、令狐兄妹带入宫。令狐瑶强烈的提出需要大夫过来为他看伤止血,影卫们视若无睹,把他气的够呛。苏阮冷眼注目着不久前还耀武扬威的兄妹俩,转瞬之间好像被视如草芥,到底是之前的委曲求全都是虚与委蛇,还是皇上打算用强硬的态度回敬他们?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现在云岚自顾不暇,恐怕是没空来管他们俩了,他们嚣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入了宫,敏锐的她立马发现看守皇宫的东大门侍卫换成了新面孔,而且人数比平时多了一倍还不止。她隐隐感觉到宫里可能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进行斗兽比赛的时候,宫里恐怕也没有闲着。 她坐在宫轿里,一边注视着外面的情况,一面梳理关于皇上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皇上似乎只是个代名词,太子被刺之后,三皇子成为太子,皇上就退居到了幕后,很少过问朝政。三皇子当了太子七八年后就继了位,皇上也就成了太上皇,还是很少露面,直到苏阮故去,皇上也还是这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么想起来,关于皇上的一切,苏阮可谓是知之甚少。 “我想先去见圣君。”苏阮叫停了宫轿,并拿出了百里溯赠她的腰牌,以此,在宫里可命令任何守卫。 影卫断然拒绝:“不可以。圣君陛下不能随便面见他人。” 苏阮抿了抿唇,眸色中缓过一丝担忧,难道今天的一切,真的是针对圣君来的?阿宸的刺杀也是吗?他若想杀太子,早有一千一万个机会,偏偏选中今日,究竟是为什么?这事似乎越想越复杂,越想越不明白。 到了宫里,来到漪澜殿休息,这才有御医过来替令狐瑶看伤。苏阮坐在贵妃椅上,紧紧的蹙着眉。不消片刻,外面传来宫人尖声的通传“圣上驾到――”苏阮尽管早有预料,听到这四个字还是禁不住心头微微一颤,种种怀疑都在心头尘埃落定,今天太子遇刺这事,和皇上脱不了干系。她随着众人跪下了,低低的埋着头,直到一袭明黄色的衣摆跃入视线里,便把头低的更深,跟着众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苏家教的好女儿,大方得体,处乱不惊,大家闺秀尚不足以形容,说做巾帼不让须眉也不为过。” 苏阮不明白这夸赞从何而来,只礼貌道:“多谢圣上夸奖。” 皇上道:“抬起脸让朕看看。” 苏阮更是一头雾水,低低道:“晗灵不敢。” “你现在是公主,也算朕半个女儿,有何不敢?”皇上竟径直弯下腰来抬她的下巴,苏阮也不能躲开,只能被迫的扬起脸看着他。皇上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个年岁的男人成熟,却不老态,稳重,也不失温柔。苏阮看着他,只感到了无上的威严,从他的眼睛就里射出来。他紧紧的盯着她,许久才松开了手,“倒有些神似你母亲。” 苏阮复又低了头,却听得皇上道:“以后你在朕面前,就不必行如此大礼了。” 苏阮道:“皇上九五之尊,我怎可……” 皇上道:“这不听话的脾性,也与你母亲一样!” 苏阮不做声了。隐隐感觉到皇上似乎和自己的生母感情很好,所以对她也不是那么严肃。但究竟如何,还得看以后。 皇上落座,眼睛斜了一眼令狐娇和令狐瑶,明知道他们的身份,却故意道:“两位使臣,我们有国事要谈,请你们出去。” 令狐娇和令狐瑶出奇的什么也没说,灰溜溜的走了。 公公凑上前:“已经有不少臣子在外头候着了,陛下可要让他们进来?” 皇上道:“都宣进来。” 进来的是内阁的几原大官。云岚的官吏制度分内阁和外阁,内阁更有实权。他们一入内就跪叩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还请陛下节哀顺变……”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帝都的每个角落。外头自是闹得鸡飞狗跳,群臣都入了宫,又听闻皇上重返朝政的消息,更是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内阁的大员进来之后,三省、丞相、九寺的朝臣也路路顺序到来,漪澜殿渐渐如菜市场热闹。不过,圣君的人,倒是一个也没出现,圣君也没有过来。 “太子遇刺身亡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皇上轻咳一声,声音层层如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朕因身体之故,本不愿再插手朝政,但这事关系到朕的皇儿,朕就以父亲的身份来查清此事!刑部,缉拿凶手的任务交给你们,三日之内,将凶手缉拿!内阁,调查事情的始末交给你们,这件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朕一定要彻查清楚,以慰太子的在天之灵!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将皇权践踏在脚下!” 他的怒火令群臣惶恐不已,齐齐跪着:“请圣上息怒……” 苏阮也蹙了蹙眉。三日,将阿宸捉拿? 皇上将目光一转,落在苏阮身上,声音忽然就换了音调:“晗灵,你是第一目击人,作为重要人证,近期你就留在宫中,哪里也不要去,听到了吗?” 群臣都傻了眼,皇上是出了名的暴躁,居然会对晗灵公主这么轻声细语的说话。她本来就得圣君的垂爱,若是皇上也对她厚爱有加……那真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不过,同时获得圣君和圣上的宠爱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可说不定! 苏阮没想那么多,安之若素:“是。” 苏阮在宫中有一处宫殿,是百里溯赠给她的,名唤阮玉宫。她被送回阮玉宫,宫里宫外全是“保护”她安全的侍卫。她去哪儿,都被严格的控制。入夜之后,绾绾借口给她送衣服入宫,侍卫见是女子,身上又没有兵器,就放了进来。 “主上平安,请您放心。”绾绾第一时间汇报墨宸的动向。苏阮松了口气。“他藏身在哪。” 绾绾道:“没有藏身。主上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他说不可能找到他。” 苏阮想想,点头。没有任何理由证明刺杀太子的人是墨宸,那他何必躲躲藏藏,反而招人侧目。看来他的确是有周密的部署计划的,倒不用她过于担心。苏阮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皇上出马,目标不可能是墨宸。他虽然得罪了周国人,但看皇上今天那态度,明显是不把周国人放在眼里的,又怎会因为这种事抓着他不放。而百里溯那边今天才诡异,上朝不到场,连自己的臣子们也都不知所踪。她可以断定这一切是冲着百里溯来的。 “有收集到圣君的消息吗。” “据说今天斗兽场的一切事宜都是圣君安排的。” 苏阮这么想着,忽然又想起了斗兽场上的事情。墨宸和令狐瑶对决时,她刻意的没去看他们的战局有多激烈,就是因为怕看到墨宸因为她而受苦。所幸是她提前有准备,叫了宋瑾过来以防万一,否则墨宸今天当真要生生的被咬死在斗兽场内。她虽然不知道百里溯到底是如何要挟墨宸的,但,肯定和她有关,十之八九就是以她的性命要挟。 日前他向她漏口音索要资金填充国库,同时也草拟了一份将苏家诛灭九族的圣旨,这是他的两手准备:若是苏家不从,那钱还得抢来。所幸苏阮懂得审时度势,说服父亲拿了一大笔钱财上缴国库,才另家族幸免于难。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要说苏阮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她心里是七上八下,一时之间竟无法做出决断,只能站在窗前望着月亮感叹时光易逝、岁月不再。愿意为她豁出一切的辩机总归是在九重宫闱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但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在她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 绾绾看着她的神色有些难过,道:“公主还舍不得圣君待您过去的那些恩泽吗?” 苏阮抿唇不语。 绾绾道:“恕绾绾说句逾越的话,圣君三番四次的利用公主,公主您也不必再对他留任何旧情了。” 苏阮的眼中流光静悄悄的闪烁着,仍旧是沉默。 绾绾抓了她的手:“公主……此事,也不是您能插手的。主上说,皇上为了扳倒圣君,早已布了天罗地网,宫里的事情咱们也不清楚就不说了,光就这次斗兽比赛,与太子随行的全是圣君的人,如今太子被刺身亡,圣君怎么可能洗掉干系?这次弑君的罪名,圣君是坐定了,您万万不可卷入其中。” 如果圣君坐实刺杀太子的罪名,即便不能判处死刑,也会被昭告天下、记入史书,后果,就是失尽民心、臣心,为天下人所不齿。没钱可以再挣,没权可以重新爬上来,一旦名声败坏,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的算计,恐怕这辈子都打不了翻身仗。在这宫廷里,要么爬上去,要么死下来,如果圣君败了这场斗争,他的下场,除了死别无选择。 “我已开了杀戒。” “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但我,更愿与你共渡红尘。” 苏阮摇摇头,甩掉莫名其妙涌出来的记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问道:“外面现在情况如何?” 绾绾道:“乱成一锅粥……公主想知道哪方面的消息?” 苏阮道:“国师府。” 绾绾道:“国师府从出事开始就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苏阮若有所思。国师与圣君亦师亦父,没道理这个时候沉默。莫非在这个时候,国师萌生的胆怯之意?不。苏阮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国师那个人非常的倨傲,恐怕是宁可死,也不会投降的那种人。既然不是胆怯,那么沉默,往往就意味着更为强烈的爆发。 苏阮突然皱眉:“皇城司是否有异动。” 绾绾道:“皇城司也在帮忙满城的缉拿杀手……” “羽林卫呢。” “羽林卫也派了一部分出去。” 苏阮沉思片刻:“糟了。” …… 国师多年在庙堂中生活,孑然一身,得赐了新的国师府,身边也没有任何亲人,只有他豢养的二十几个谋士和一大群侍从。此刻,厅堂里的烛火红彤彤的亮着,国师和谋士们共聚一堂,将每个人的脸面都映照的绯红如血。刚才的讨论让他们都非常亢奋,他们的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谋士罗阳年过四旬,非常老道深沉的模样:“皇上刚刚回朝,根基不稳,此事不除去他更待何时?等他站稳脚跟,就算是想拔也拔不掉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放手一搏,定能取得全胜!” 谋士徐广道:“现在这局面就和当初圣君回朝时一般,若纵容他存在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和圣君齐平!” 其他人连声附和,在这件事情上,众人基本已经达成一致。 坐在正位上的国师撸着发白的胡须,听着众人的话语,神色已是赞同之意。 众人热闹的讨论完毕,一人道:“国师大人,就等你发话了!” 国师道:“好,这事就按咱们所办――” “国师千岁,请您慎重。”清脆的女声冷不丁窜了进来,接着,苏阮的身影走进了厅堂。 她批了一件宽大的狐皮披风,帽子戴上,帽檐耷拉着盖住了眼睛,让她看起来像个美丽的巫女。 她一走进去,满厅男人的目光就都不由自顾的跟着她,嘴里连连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慎重?”众人并未认出鲜少抛头露面的苏阮,“哪来的小丫头,在这里大放阙词?” “大人,怎么会让一个外人突然闯进来?” “要不要把她抓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指点议论起苏阮来。苏阮见怪了大场面,毫无怯意:“以一己私利,将圣君置于险境,这就是你们商讨出来的结果吗。” ------题外话------ 最近工作太忙,我只有晚上写到好晚,睡眠严重不足,实在困,得睡了,明天休息,万更弥补最近的…。呃,不给力~ 111 纠缠 众人更是生气,愈加对苏阮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抡起袖子想要过来打苏阮。不过,想归想,谁也没敢乱动手,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国师府的密室,一般的人哪里进的来。苏阮既然能进来,肯定和国师关系亲密,他们作为国师的门客,就算再生气也不敢打国师的客人。 国师从一开始认识苏阮想要将她除之后快,至后来双方合作,虽然互相还是有嫌隙,但经历了林林总总的事宜,他心里还是很肯定苏阮的能力。如果没有苏阮奠定的基础,也不会有百里溯今日的地位,所以他对苏阮相当客气,苏阮也腰牌也能随意在国师府的任意角落出入。听到苏阮这么说,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摆手示意其他人停止讨论,道:“晗……苏姑娘,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倘若我们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请您提点。” 门客们见国师对她说话如此客气,可想而知是座上贵宾,这才纷纷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苏阮道:“提点不敢说,只是一些我个人的想法,还请国师仔细考量。诸位非常清楚,皇上突然之间归朝,此前没有任何风声、动向流露出来,他一出现就涌向了不少的影卫,在帝都的暗地里一定有皇上的人马,或者说,皇上的人马混迹在帝都的每个角落。太子一出事,皇上的人马马上出现,旋即是找寻凶手、栽赃嫁祸,一环紧扣一环,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大惊天的阴谋在等着上演。皇上有备而来,而你们只是临时起意,哪一方胜算更大,不用我多说了吧!” 门客道:“皇上才刚刚回归,此时正是他实力最弱的时候,就算部下天罗地网,又能有多大能耐?而且根本不是圣君杀害了太子,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苏阮摇头,“第一,皇上虽然刚刚回归,但并不弱,太子的人马会归入他手里,至少在实力上和圣君持平。第二,无论你们怎么想,在其他人看来,太子和圣君此前一直是对立的关系,最有动机杀死太子的人当然是圣君。而皇上是太子的生父,从人的感情上来讲,人们万万不会把太子的死和皇上联系上来。如若皇上找到理由指认圣君为幕后凶手,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众口铄金,无论是何种手段应对,圣君这一场战输定会输,面临的仅仅是输多输少的问题。” 众人哑口无言,国师眸色发沉,定定的看着苏阮,道:“何为输多,何为输少。” 苏阮道:“断了脑袋就是输多,断了手臂算输少。”她深深看了一眼国师,“国师千岁,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国师笑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一把年纪,还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提点路要怎么走。”在场的人多,他没再多说,只邀了苏阮一同离开密室。两人连夜就驾着马车入了宫,行到宫道的分叉口,苏阮见他径直往正清殿去了,拉住他的衣袖:“你还是与圣君见上一面,他对你视若生父,你也很珍视他吧。” “不必了。”国师低头看着苏阮,“若他问起,还请公主转告,这是微臣的选择,请陛下不必伤怀。走上这一步,也算老臣终于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一定会为圣君奋斗到死。” 苏阮松开他的袖子,抬起脸看着他。国师年两鬓斑白,额头也长出了一条条皱纹,老态龙钟。苏阮犹记得他刚刚随百里溯入宫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老态,如今看来却像是个老头子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他为百里溯付出了所有,拿到的,仅仅是那么一点点微薄的回报,为的也就是先帝的嘱托。 苏阮对这种忠心没什么感觉,但对信守承诺的人却是满心的尊敬,尤其是看着决然就要离开的他,心底更是涌起万般伤感。她对着国师恭敬的弯了腰,国师笑道:“老臣怎受得起公主大礼。公主,以前我总觉得你对阿溯那孩子而言是个拖累,现在老臣诚挚的为这个想法向您道歉。若不是您的存在,老臣也不会这般放心,陛下以后的路,还请公主多多照看。” 苏阮道:“阿阮何德何能。阿阮一个女子,所求的无非是自己和家人的平安。” “金鳞岂是池中物。”国师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的木盒,双手托到苏阮面前,交给她。苏阮之前在国师府就见他将这东西取了出来,但也不知道何物,就不伸手接。国师道,“这是御龙金鞭,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乃是先帝遗留之物,先帝故去后不知所踪,并无他人知晓它尚在人世,并且在我手中。” “这东西……”苏阮诧异。如若当真先帝当着群臣的面留了这东西、这句话,哪怕是当今天子,也能照抽不误。 国师道:“先帝原是交代老臣,让老臣管教圣君,怕圣君昏庸误国。”他径直把东西塞到苏阮手里,“也不来那套交接的礼仪了,公主先将它收着,将来指不定用得上。” 苏阮接了檀木盒,拿在手里,似有千斤重。收了这东西,也就是收下一份责任,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又不从政,拿着这东西其实没用,不过既然国师要托付,她就先收着,日后再在朝廷里寻觅一个可靠的人,把金鞭交出去,也算了却国师的一番心事。 双方也就不再啰嗦,辞别之后国师转头去往正清殿,苏阮回阮玉宫。绾绾早已等的心急如焚,见到苏阮平安归来,大吁一口气:“事情解决啦?” 苏阮脱下衣帽:“还不知道结果。” 绾绾道:“公主,您别把自己卷进去呀,这事儿和您根本没关系,圣君现在待您也不比从前,你何必恋旧……” “你以为我是恋旧?”苏阮苦笑,“我又不是傻子,他待我好、待我坏,我心里有数。但是,撇开我和他私人的感情不谈,当下我还是得依附他。并不是感情上的依附,而是,我和他早就在同一阵营了,我所有的恩宠都是来自于他,我的封号、我的封地、我手里的权力……一切都是他给予他,如若他落败,皇上必然会在朝中进行一场大清洗。他给我开了那么多特权,我必然是被揪出来的典型。到时候我、阿宸、连我父亲都会受到牵连。” 绾绾听的一愣一愣,朝政之事,她不是太懂。她只觉得苏阮是因为舍不下圣君对她的好,才会冒着被卷入恶斗的风险也要去帮忙,殊不知苏阮也是迫不得已,她和圣君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了,唇亡齿寒,圣君若出了事,苏阮绝对是第一个受牵连的人。理清这层关系,她才理解了苏阮的用心。 “在皇上和圣君之间,当下还是圣君更可靠。”苏阮不知不觉把“阿溯”这个称呼抹去了,“总觉得皇上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打什么主意。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扑朔迷离呢。” 当天夜里就传来消息,国师认了罪。因为太子之事,也因为皇上初初回归朝政,当晚群臣们在加班加点的议政,突然之间国师就闯了进来,当着群臣的面承认了自己的罪名,并且当场自刎谢罪。国师德高望重,即便与他不是一个阵营的臣子们也多对他尊敬有加,这么莫名的就自尽了,把群臣吓得够呛。 消息一送到,百里溯就领着自己的心腹奔赴朝堂。他阔步进入大殿,国师的尸身还僵硬的躺在地上,周围一个圈子里都是殷红的血,群臣们都离的远远的。他脚步踉跄了一下,疾步奔赴国师身边,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国师,指尖就发起抖来,突然抬起脸,扫向了大殿之上的皇上。 他与皇上乃是兄弟关系,这也是他们兄弟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他的目光扫过去,像是夏日里结了一层冰霜,冷的如同化不开的千年寒冰,蓬勃的杀意几乎要把大殿灌满。满大殿的臣子都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磕着头,惶恐不安的哆嗦:“圣君……圣君息怒……” 宋瑾亦跪在众人之中,他的位置是所有人之前,在满场的惶恐面目之中,他含笑的眸子分外的醒目。其他人都在惧怕,而他,却是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期待,这局面,太精彩,这一幕,他想了太久太久,这一刻,不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吗? 皇上也定定的望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弟弟,打了几个手势,立马有十几个影卫挡在面前。百里溯起了身,一步一步向着大殿之上走去,他每走一步,地上的玉阶一层层的碎开,玉器破碎的声音割裂空气,也割的人的耳朵发颤。那几个抽出武器来的影卫都不约而同的抖了抖,知道跟他打是送死,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待到百里溯逼近到身前,皇上才感觉到毛骨悚然,他悄然的按住了手指上的暗器,一旦百里溯逼近他一米以内的范围,他就要射出毒镖,那么近的距离,百里溯躲也躲不掉,只要被毒镖擦破皮肤,就会马上毒发身亡。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些影卫都不可靠了,只有他的暗器才是真正的防身用具。 百里溯走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眼中的怒火狂躁如雷,一扬手,仅以内力化作利刃,瞬时劈开身前三个影卫的胸膛。 群臣目瞪口呆,都知道这位圣君深藏不露,但凭空能造出武器来,这是什么功夫?! 皇上的手指已经按在了暗器的发射口,双眸如狼一般阴狠,牙关咬紧,额上全是汗水。 百里溯的目光盯上了他,两双眼睛同样恶意满满的注目着彼此。 一触,即发! “阿溯!不要!”苏阮从殿外跑进来,一路跑向百里溯。 “公主,危险!”臣子们惊呼。 现在的圣君看起来好像一座已经喷发的火山,任何人都不能平息他的怒火。 宋瑾沉了沉眸子,握紧拳头。 苏阮对所有人的呼喊都视若无睹,一路向前,奔到百里溯身后,抓起他的手:“住手!不可以!” 百里溯纹丝不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猩红,耳边的人在说什么,听不见,听不进。 “阿溯……”苏阮握紧他的手,靠近他,“……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好像一股清流注入他燥热的心尖。 百里溯眼里的火焰渐渐平息,又变回了正常的红色。 许久,百里溯回头看她,清秀的眉眼一平如水:“……阿阮。” 皇上悄悄松开了按着暗器的手。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当着群臣的面射杀百里溯。无论他和百里溯是哪一方杀了对方,活下来的一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失了臣心,也就失了民心的君王如履薄冰,下头的几大王府也不安分,到时候皇权旁落,王府翻身,那才是真正的愧对祖上几千年的经营。 剑拔弩张的局面被苏阮轻巧的几言几语化解,臣子们也暗暗松了口气,圣君平日里就及其威严,发起火来更是天都要色变,以前还有国师可以压得住他,从今往后,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晗灵公主能控制得住他了。以后,还是得多巴结晗灵公主。 宋瑾的脸色却不复了之前的笑意,他紧紧的盯着苏阮,她望着百里溯的眸子,还有握着他手心的手。 日前,苏阮来找他,谈在斗兽比赛上出面的事情时,给出的理由是:墨宸是礼王的血脉,圣君之所以想将墨宸的命交给令狐瑶,就是为了绝礼王府这一脉,进而削弱王府的实力。宋瑾联想到礼王对墨宸的各种偏爱,也就信了这个说法。他对礼王府了如指掌,礼王之下几个子嗣,都是些无能的草包,如果墨宸当真是礼王的血脉,也只有他能撑起礼王府了。礼王府和平王府虽然明争暗斗,但在对抗皇族上却是同气连枝,皇族想要把礼王府铲除,他当然不会同意。 如今看来,这都是苏阮胡编乱造的话吧?分明还一心护着皇族,那么跟他说的那些,方方面面为平王府考虑,肯定也都是胡言乱语。他居然也信了。他这么谨慎的人,居然被她几句话就哄的信了,还特地出面帮了墨宸一把。宋瑾看着她,心里气恼到了极点,又莫名的有些难过,对苏阮,他是真的一点也摸不透。 苏阮确百里溯真的平复了心绪,才松开他的手,跪下:“参见圣君、圣上。” 双膝还未着地,百里溯就搀她起身。 苏阮道:“还请圣君处理太子遇刺之事。” 百里溯点头:“不知圣上大半夜的召群臣议政,议出了什么结果?” 皇上对百里溯颐指气使的态度非常不满,但总归没再当面驳斥:“国师已经认罪。他因一时冲动,才草率做出这等行径,且已自刎谢罪。此事就这样上报刑狱,等待最终结果。”说出这番话,他几乎咬牙切齿。国师都意思谢罪了,还要怎样?以国师在朝的威望,若再揪着不放,恐怕会引起群臣的躁动不安,现在的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候,他不能允许出现这种不安定的情况。 布这一出天罗地网费了他多少心思?等待了近一年的时机才抓住这个机会,原本是要让百里溯不声不响的着实刺杀太子的罪名,再煽动群臣觐见,在百姓之间散播谣言,将百里溯从圣君的位子上弹劾……总总的部署,就这么被横中一刀切,只斩断了国师这只右翼,未能伤及百里溯。不过,死了国师,也就等于断了百里溯的手臂,接下来要对付他,会轻松许多。 也算有收获了。皇上这么安慰着自己。姜还是老的辣,想不到国师不惜以自己丢车保卒。他哪知道,这都是苏阮的主意。 百里溯让人将国师的尸身带下去,待罪之身不能厚葬,暂且存入薄棺之中以等待最后的决断。虽然还要经过刑司的同意和判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太子死后,谥号为“雍”,葬入皇陵。国师重罪,理当株连九族,但其本就是孤身一人,只拿了他府上几个倒霉的门客陪死,尸身都被丢去了乱葬岗。苏阮受百里溯的嘱托,让人将他们的尸身都收了,在帝都外寻一处山林,厚葬他们,也就算了却这件事。这事就这么无风无浪的过去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苏阮没有想明白。刺杀太子,是墨宸的主意,前期的准备工作都是他的人在办。他手下的人办事,都非常谨慎,而且刺杀太子这种事,也不会有谁那么傻的去走漏风声。皇上的反应怎么会那么迅速?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墨宸和皇上是一块的,共同策划了这一出事,就为了扳倒百里溯;要么,皇上另有途径,获取到了墨宸隐蔽的消息,恰好利用了他的这一出刺杀,来了这么一场戏。 苏阮一时无法判断究竟如何。这倒不是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墨宸的政治立场一向非常模糊,圣君也好,王府也罢,他都是回避之外的态度,礼王投递出来的橄榄枝他也从来不接受。他惯来是自己办自己的事,和其他势力都不牵扯。他手下的暗部人数不是太多,但皆是精锐之士,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看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若说他野心全无,苏阮不相信,但要说他野心勃勃,却也不像。礼王义子那么好的位置,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拒绝,权利什么的,他应该不放在心上。 他上辈子依靠自己爬上了一品大将军之位,巅峰之时也荣耀无边,走过这一路的人,对权利名望都看的很淡。苏阮也是如此,名望、权利、财富对她而言其实都不是个事,如今她苦心积虑谋求的,其实不过是安平。 这件事的风头过去,苏阮想找墨宸一问究竟,却发现寻不到他了。 …… “我打算回国了。”令狐娇倚在门廊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皇兄与我一起走吗?” 令狐瑶卧在榻上睡大觉,眼睛都不睁:“走?为什么要走,墨宸的脑袋还没拿到。” 令狐娇笑道:“还拿得到吗?他杀了太子都能平安无事,啧啧,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啊,后台这么硬。皇兄,你也别执着了,在这里耽搁久了,咱们国内的局势还不知道如何,其他几个哥哥也都虎视眈眈,你这么久不在国内,危险啊。” 这两兄妹都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如此云岚的内政一片混乱、自顾不暇,谁还顾得上他们。两位贵客已经被冷落了许久,只能无聊的自行打发时间。 令狐瑶闻言睁开了眼睛,目露阴光:“正因为此,我才不能空手而还。圣君还是答应我的,那日的事情只是意外。” 令狐娇努了努嘴,不做声了。想不到一向聪明的哥哥居然也会被愤怒蒙蔽双眼,云岚哪里是有心把墨宸交给他们呀,分明是在把他们当猴子逗着玩哩。她转身往外走:“随便你吧,反正我近日就要回去。” 当皇宫为太子之死闹的鸡飞狗跳之时,墨宸其实已经离开帝都,去往郓城领兵平了一场暴乱,因为行程很短,几日就去去回回,又怕苏阮担心,他索性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反正,近来她也为宫里的事忙的不可开交。他只身一人地返回帝都之时乃是溯夜,城门紧闭,空无一人。他考虑了片刻,就打算在城门外扎营休息一晚,忽然听得娇俏的女声在夜色里明亮如雪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墨宸只当没听见,将马栓了,去树林里捡木材生火。已经是冬季了,夜里露营会非常寒冷。令狐娇跟上他的脚步,笑意盈盈:“你这功劳又要记在那位将军头上呢?绥远将军府,还是濮阳将军府?墨将军,你可真是深藏功与名啊,自己用血拼下来的功绩,转手就让给别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墨宸自顾往前走,不予理会。 令狐娇道:“看你跟晗灵公主在一起挺爱笑的啊,怎么平时这么闷。” 墨宸捡了柴火,回到栓马的地方,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三两下就生起了一丛篝火。将行囊取下来,把食物、水、用具都翻出来。令狐娇见他完全不理会她,也就不唧唧歪歪了,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等他拿了食物出来,她一看,全是干面饼之类的充饥玩意,又硬又没营养。墨宸又拿了水壶去打水,这次令狐娇没跟着了,她一个人走进了树林里。 等墨宸打水回来,令狐娇已经把一只野兔子剥了皮,用树枝穿着在火上烤了。墨宸连日都在赶路与打仗之间切换,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了,闻到野兔子的香气,就不由咽了口口水。令狐娇看他傻愣愣的站着,娇滴滴的笑着对他招手:“过来啊,试试我的手艺。” 墨宸走上前,和她保持了一丈的距离坐下。令狐娇主动的靠拢他几分:“你就不好奇吗?我可是堂堂公主殿下,居然会烤野兔子!”她也不等墨宸回话,反正,她知道他是不会理会的,“我也经常领兵啊。领兵有多辛苦,我最清楚了,尤其是向你这样的,带的又不是自己的人,不光打仗辛苦,还要受下头的人的质疑,对吧?” 云岚的军队皆有归宿,几大将军府有自己的军队,几大王府、皇族亦有。 墨宸当然没有,他这次带领的是濮阳将军府的士兵去出征。 听到令狐娇这么说,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这么冷的夜里,一个人披星戴月的来来回回……”令狐娇也看着他。不同于在礼王府时见到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因为长途跋涉,他有些倦容,好像瘦了些,下颚的线条更加的分明了,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下巴上青色的胡须渣渣也长了出来,看起来有些落拓的英武气质,非常勾人。令狐娇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心口砰砰砰乱跳,“不会孤单吗?” ------题外话------ 万更在明天,今天跑去医院了,一呆就是一天,人太多了o(╯□╰)o 112 舍不得(万更) “孤单?”墨宸反问了一句,似笑非笑。 令狐娇觉得自己点中了他的心思,出门在外的男人,最怕的不就是孤寂吗?虽然军营里有军妓,但是墨宸这样的男人肯定不会碰,身体寂寞,心肯定更寂寞!令狐娇满满的自以为是,道,“墨宸,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需要的不是一个默默守在你背后、等着你回家的女人,而是一个能和你并肩而行的女人,能随时伴在你的左右,与你出生入死,陪你走过所有的黑夜,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墨宸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双眸定定的、深深地看着她,眸色微微恍惚。 感觉到他的眼神,令狐娇的脸颊浮上一抹红晕,有些骄傲:“坦白说,本公主还挺喜欢你。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也还是有几分意思的吧?那天在礼王府,你一直看着我……” 她越说越是脸红,她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女人了,不过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控制不住的就露出小女儿般的娇羞。 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又是生性大胆的人,索性摊牌了,一咕噜站起:“墨宸,如若你愿意,你可以随我回周国,抹去墨宸的身份。介时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会成为我的驸马,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这种人生才是你应该享有的,云岚这一群都是不识货的东西,根本不懂得珍惜你。” 面对令狐娇突兀的提议,墨宸没什么反应,既不同意,也不抗拒,深黑的瞳发沉。 令狐娇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的答复,眼里渐渐有些焦急。探手来抓他的手:“我查过你所有的资料,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你在帝都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后台给你撑腰,晗灵公主虽然与你有情,但她仅仅是个商户之女的出身,就算你喜欢她,你也应该清楚,这女人对你的仕途不能提供多大帮助了!” 出身权力场的令狐娇考虑问题自然非常现实,在她看来,苏阮这样的身份,又不是正统的皇族血脉,上得了什么台面?她比苏阮要高贵多了! 墨宸低眉,一点点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抿唇不语。 “你杀太子哥哥那件事也还未解决,我哥哥再次逼宫圣君,你这时候入京,只有死路一条。”令狐娇殷切的注目着他,“墨宸,我之前在你面前是趾高气昂了些,我惯来是这样子,但我对你真心诚意,绝无虚情。如若你不想与我这么快确定关系,你可以先以我下臣的身份随我回国,等到周国开始新的生活,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勉强。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在云岚被他们糟蹋,你付出这么多,连性命也保不住,难道不可笑吗?跟我走吧,我来给你全新的生活,我来让你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我来许你一段幸福的人生。” 墨宸听到末段才抬起脸,道:“让我跟你回周国?你放心?好歹我也是个危险人物。” 他杀太子时那般狠厉,令狐娇当然一清二楚。她虽然喜欢他,也不至于被冲昏头脑,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的黑色瓷瓶:“这里有我师父调配的‘双生蛊’,内里有两只炼制的虫子,一雌一雄。这两只蛊虫的生命有同感,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死,若虫子死去,体内会爆发大量毒药,瞬间致命。墨宸,如果你要跟我回国,我们就把蛊吞下去,从今往后,你我的性命就捆绑在一起,你无法背叛我,我也无法背叛你。” 墨宸低眸看着那只锦盒。这东西吃下去,他的命,和令狐娇的命,就彻彻底底绑在一起了。令狐娇这一举动的确稳妥,他对她有异心,也会顾及到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是她提供的,也许她有解药,而他一旦吞下去,就是彻彻底底的被动了。 令狐娇把锦盒托在他面前,双眸切切。 她温声哄道:“墨宸,这只是为了给父皇交代的办法,否则他不会允许我把外人带进宫的。我是相信你的,希望你明白。” 明白,他当然明白。上一世的她,也曾使计迫使他吃了这东西,还骗他说是情蛊,逼迫他与她成婚,虽然场景换了,但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墨宸伸手接过了瓶子,犹豫的抚摸着瓶口的位置,令狐娇那时给他吃这东西是为了捆绑住他,谁料想他年纪轻轻就死了,直接导致令狐娇的生命也突兀的结束。重来一次,她又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他。 墨宸的眸色出奇的沉静,目光却迷蒙而悠远。今天听到耳边的话,他曾听过。在战场上,令狐娇嚣张的宣告要征服他,而这一世变换了场景,她说出来的却是一模一样的话。命运奇妙的重逢让他不由对她多侧目了几次,未料想却让令狐娇误以为他对她有意,有趣,有趣。 …… 半夜里下起了雪,到早上就在屋外堆了厚厚一层。苏阮盖的毛毯薄了些,清晨时分就被冷醒,这时候天还未大亮,房间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苏阮醒来之后也未动身,只蜷起了身子呆呆的缩着。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收到墨宸的消息了,按理来说不当是这样的,有间酒楼正常运营之后,京都的任何消息她都能第一时间捕获,只有一个可能,是他故意隐瞒了去向。 她越想越是担忧,索性坐起了身,摸索着下地想去点亮灯烛。方站起身,忽然就被一只温厚的大手摸了脸,还未来得及发话,又被吻住了唇。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阮心底一喜,心口就噗通的跳了起来,她习惯性的攀住了他结实有力的腰肢,踮起脚尖来迎合他的亲吻,嘴里含混的问道:“你怎会回来了?令狐瑶又在提你的事情,皇上和圣君都发话了会给他交代,你现在很危险,最好别抛头露面……” 墨宸的唇从她的唇上挪开,满脸虔诚的吻上她的额头,眼睛,鼻梁,一点点,吻过她的每寸肌肤,却不说话。 苏阮睁开眼睛,看着他满脸的疲倦,消瘦不少,下巴上的胡须也长出来了,像是累的没力气和她说话了。 她心疼的摸上他的脸,一寸寸抚过他的轮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还要出去一趟。”他睁开眼睛,细细端详着多日不见的女人,“时间会有些久。” 苏阮骤然从他怀里挣脱,声音高了八度:“去哪?!我才熬过了半年的分别,你又要走?!” 不怪她反应激烈,两人确定关系以来一直聚少离多,前段时间他更是一走半年之久,对苏阮而言,她还没有做将军夫人的心理准备。那时她为王妃,平王虽然贪色,却也日日归家,像这样一别大半年,对她而言实在难以忍受。 墨宸看着她惊蛰般的反应,也于心不忍,顿了顿才道:“梳妆吧,带你出去看雪。” 帝都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其中尤以北门最为偏僻,因为北门外是一大片的平地,刚好可以用以驻扎军队,战争之时往往被敌人率先占领,瞄住来进攻。 马车在北门外停下,苏阮和墨宸从马车里下来。 时候尚早,又因为昨夜突降暴雪,出行困难,这时的街头还非常冷清。 苏阮穿了一件紫色貂皮长风衣,狐狸毛围住了纤细白皙的脖子,一身的雍容华贵。 墨宸撑伞盖过她的头顶,牵住她的手,两人一步步走上城头。 城头上覆满了雪,白皑皑的一片很是漂亮。因为在高处,空气也非常清新。苏阮忘却了之前的不快,露出甜美的笑容,松开他的手,上前把城墙上的雪拢在一起,认真的堆砌了一个小雪人。墨宸在边上为她撑伞,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等她作品完工,他才轻声道:“你当初问过我,是如何死的……” 苏阮收回了手,扬起下巴看着他。那时他说,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她,她一直记着,也未曾逼问过。 墨宸眺望远方:“我死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下雪的日子,我是战死的。” 苏阮一愣,对,他这样的人,那么早早的死了,除了战死还有别的可能吗?战死在帝都,也就是说…… “你死后三年,云岚的铁骑踏入帝都,一夜之间屠戮三十万百姓。”墨宸的手指不自禁握成了拳,指关节微微发白,“我领将士驻守北门,到最后一刻,身边的人全部死光……” 苏阮蛾眉紧蹙。她有想过云岚那时候国力衰退,可能撑不了多久,但是三年,也太短了。她的预计里,至少还能撑二十年,那时候的云岚还是有实力的。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道:“那时候,我为了动苏家,不惜挑起平王府与皇上之间的矛盾,引发内政动荡,也是亡国如此之快的原因吗?” “算之一吧。”墨宸的声音很平静,可眼神明显有了异动,似有愧疚,“……我原在北方领军,你死后,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辞官回了帝都,将你安葬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之后……在你的墓穴旁结庐住下,隐居生活。短短三年,云岚就从北面打入,一直打到帝都……” 苏阮心戚戚。她那时一心扳倒苏家,利用了朝廷里原就有的矛盾煽风点火,成功的挑起了新一轮的内战;墨宸因她的死而离开了战场,开始隐居;他们俩都只是跟随自己的心意走,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加速的国家的衰亡。 墨宸垂下眼帘,静静道,“阿阮,名权我都视如云烟,唯有两件事是我夙愿,一愿与你白头,二愿云岚盛世太平。三皇子残暴、荒淫,不配为云岚的君主。我原以为太子会扭转云岚的命数。可惜,他一心角逐权利,如当初的三皇子一般只顾着巩固皇权,将云岚推入更深的绝境。阴差阳错,因你,圣君出世,也许云岚的命运会在他手里改变。我,也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云岚做些事情,弥补当初沉溺私情放下的过错。” 苏阮这才理清了他种种行为的脉络,。她微微一笑,张开双臂抱了他:“我明白了。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理解你,阿宸,想做任何事,都放手去做吧,阿阮会等着你。” “委屈你了。”墨宸有点意外,她不该是这反应的。 苏阮道:“好冷,不如去客栈里喝杯暖茶?” 城门脚下有一间客栈。墨宸怕她冷着,点点头,一把抱住她,就往城门下走去。 两人一进客栈,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苏阮道:“给我们开一间上房。” 小二立马将二人引上楼。 墨宸奇怪道:“阿阮,为什么要住店?” 苏阮小声道:“你啊,一身都臭死了,自己还没感觉吧?现在满帝都的皇城司都在寻你,你家是回不了了,我家也去不得,就在这里歇歇脚,先去洗个澡吧。” 她这么说,墨宸倒不好意思了。出门在外,又是糙汉子,哪有那么多讲究。两人进了房间,苏阮就安排他去沐浴,她去楼下的绸缎庄子临时给他买套换洗的衣物来。等墨宸沐浴完,苏阮新买的衣服也送到了浴室外。 他换了新衣服回到房间,便见苏阮在屋中的圆木桌边坐着饮茶,她脱了厚实的外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鹅黄色流苏罗裙,背脊笔挺的坐着,窈窕的身段一览无余。她虽然神色淡然,眸中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蝶翼般的睫羽不断小幅的微微颤动,静中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媚色,衬着腮上一点艳红,活色生香。 他迫使自己挪开钉在她身上的目光,莫名的有些胆战心惊。放慢了步履走到她身边坐下,连忙端起茶水大饮了一口,又因为喝的过急而呛了起来。苏阮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他一向持重,怎么现在像是连茶杯都端不稳似的。用手绢替他擦了唇边,道:“衣服还合适吗?” “嗯……”墨宸不直视她。许是因为刚刚洗了澡的缘故,又可能是因为多日不见她的缘故,他看着她就觉得口干舌燥,心里叫苦不迭。他和苏阮亲密的时候也不少了,可他总把持着最后一道门没有推开,一是因为两人尚未婚配,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现在还没有稳定,过早的要了苏阮的身子只怕将来万一横生变故,对她而言不是好事。他血气方刚的年纪,要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千辛万苦才忍到现在,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破了功! 苏阮却一脸无辜的伸手来替他整理衣物,他本就只穿了单衣,她指尖的温度能穿透薄薄的衣料渗进他的皮肤,像是点起一团团火在他的肌肤上灼烧,烫的骇人。墨宸僵硬的坐着不敢动弹,低眸看着目露温柔的苏阮一一将他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都抚平了,手指滑到他的领口,竟然没羞没躁的从领子钻了进去。两人亲密也不少了,可墨宸毕竟是个童男身,身子往后一弹脱开,苏阮的手还在他衣服里呢,本来就只是用腰带束着的,被她一扯,顿时将衣服全扯开了,一片白花花的肉。 这可真是怕啥来啥。墨宸连忙用衣服捂住前面,一面是有些害羞,一面却是不想让她在有光的情况下看到他的身体。他身上太多疤痕了,有些是受伤,有些是苏温虐打留下的痕迹,长长短短,错落有致,不知道的还当这是在开画展――苏阮眼尖瞧着了,硬是剥开他的衣服来看,调笑道:“你这勋章挂的真够多的。” 墨宸吁了口气,他还以为会吓着她呢,见她轻轻松松,他也没了这层顾忌,笑道:“但愿别再多了。” “再多我也绕不得你。”苏阮光看还不够,又用手指来摸,一点、一点,莹白的指尖滑过他肌肉扎实的胸口。他的身段不是一般的好,练武的人,肌肉一块一块十分分明,按下去极有手感,看着精干而有力,尤其是腰肢,完美的倒三角形状,块块腹肌分明。他天生白皙,不像别的武生那般粗狂,强壮的身躯又有些书生的柔嫩之感,令人垂涎欲滴。 墨宸被她一抹一抹的也勾起了火,禁不住探手从她的衣摆摸进去。 她的皮肤又滑又嫩,比最细腻的水豆腐还要柔上几分。 墨宸爱不释手,又觉得不可思议:“阿阮,你的皮肤可真好。怎会这样柔软。” 苏阮小时候在念慈庵做多了苦活,一双手比不得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金贵,但身上的皮肤相当不错,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细腻白皙的皮肤,加上这几年她不断的调养,皮肤真正的称得上是光滑如缎,吹弹可破。 她骄傲的勾了勾唇角:“那当然,我用牛奶沐浴,又用宫廷秘方泡澡,冰水洗身……” “冰水什么的,还是算了,别害病。”他明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忙中还偷空来纠正她的错误行为。 苏阮看着他一脸的克制,搂住他的腰,非常认真道:“给我一个孩子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阿阮。”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也快忍到极限了,若她再这样勾着他的话。 “对自己没信心吗?”苏阮咬着他的唇,“担心自己回不来,是吗?” 墨宸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信心,但世事难料。” 苏阮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你若不回来,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给我个孩子,他还能陪我。” 墨宸看着她,眸色不住的流转。 苏阮亦看着他,脸上尽是决然。 墨宸嗅着她勾人的气息,低眸对上她饱含深情的双眸,终于是宽了衣袂,拥着苏阮上了榻,低声:“对不起,是我看轻了我们的感情。” 苏阮一抬手勾下了帷幔,趁着他不注意翻身而上,支着他的胸口,长发垂落在他心上:“不说那些了嘛。” “你很喜欢在上面。”墨宸一句话把苏阮说的面红耳赤。趁着她娇羞的时候,顺利翻压,“但是先试试这个姿势。” “你哪学的啊?”苏阮眨眼,“你和别的女人试过?” 墨宸老老实实道:“看过书……” 苏阮噗嗤一笑。 墨宸嗔道:“又耻笑我。” “没有!”苏阮摸摸他的脸,“乖孩子。” 墨宸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乖不乖了。” 苏阮听着,心里就有点毛毛的感觉,突然有点后悔了。 …… 连续来了三次之后苏阮已经快要崩溃了。 苏阮难受的很,墨宸却舒爽的要死。 第四次…… 以前没尝过这滋味不知道,现在却觉得之前几十年都白活了! 初试云雨的二人从天亮一直玩到天黑尽兴,两人都饿的饥肠辘辘才罢休。 小二早将晚膳和药都送到了门外,又敲了门示意。 苏阮实在是没力气动弹了,推推墨宸。 墨宸起了身,将东西端进来,晚膳放桌上,药拿了来问苏阮:“这是什么药?怎么用的?” 苏阮拿过药研究了一会,道:“不知道。” 这种客栈会给客人提供药,是用以女子下面受伤所用。墨宸不懂,苏阮也不懂,两个人就把药放那了。 因为整个腰杆都是麻木的,苏阮完全直不起腰,只能缩在他怀里躺着等身体自行缓和。这一次可真是要了她半条命,他平时对她百般怜惜,粗鲁劲全用到这事上来了。她可真是自讨苦吃。 墨宸拥着苏阮软香的躯体,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真好,等这次从周国回来,他就和苏阮完婚,等苏阮生个大胖小子,再生个小闺女,一家人在一起,这一生都没别的所求了。以前他还想这,若他死了,苏阮嫁给别人吧,现在占有了她,他却不这么想了,他就想占着她,别的任何男人都不要碰她分毫,这个人,这具身体,决不能让其他男人碰。他忽然觉得,像是自己的人生掀开了新的篇章,从今往后他对苏阮的责任就更加重了,他绝对绝对不能辜负她。这么想着,他更拥紧她,嘀咕道:“你这样,我都不舍得走了……” 苏阮看着他纠结的样子窃笑不已,都说女人跟男人有了这层关系后就会更依赖男人,男人也一样嘛。她更往他怀里缩了缩,她又何尝舍得他走。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才真的成了他的女人,感觉……好奇妙,像是幸福满满的腰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墨将军可在里面?!圣君有请!” 墨宸的眼神一冷。 苏阮吁了口气:“神仙日子过完了,麻烦来了。” 她就要坐起身,可下半身还是痛的没法动弹。 墨宸按住她,温柔道:“阿阮,你在这里歇着吧,我会让绾绾过来照顾你。等你休息的差不多了再走。” 也只有这样了。苏阮点点头。墨宸又吻了她的唇,一边吮吸一边啃咬。苏阮捧了他的脸,与他一个深切的热吻,眼睛里瞬时就漫上盈盈的泪水。她这样,他愈发是舍不得了,薄唇吻过她噙着泪水的眼睛,紧紧的拥着娇小的人儿,恨不得将她嵌进身体里去。外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再耽搁下去只怕要破门而入了,他终是放开了她,利索的坐起身来,扯过薄衣披上。 苏阮看见了他背后的胎记,他的身世,要不要现在告诉他?苏阮犹豫了一刻,还是放弃了,就算告诉他,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也无济于事,他哪有空管这些。她勉力支持着坐起身,见他收起了一方锦帕,道:“是什么?” “你的处子血。”墨宸回身,又吻了她一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不舍:“阿阮……我好舍不得你……” 他不是拖拖拉拉的男人,可是对眼前的女人,却是真的下不了决心。 她就是他心里最软的那部分了。 反倒是苏阮狠了狠心:“快走吧。” 墨宸点头,拂去脸上的柔软之色,快步走上前去开了门。 门外是皇城司统领李敖:“墨将军,圣君有请。” 几个人的脚步渐渐消失,苏阮复又躺下身去,总归是难过的呜咽不止。 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日才能见面。她越想越想伤心,泪水掉个不停。哭着累了,迷迷糊糊的睡去。 绾绾和秋娘赶来时,苏阮还躺着,脸上还有斑驳的泪痕。 秋娘心都要疼死了,忙让绾绾去打了水来给苏阮擦脸,半湿润的毛巾擦到脸上,苏阮才醒了过来,目光呆呆的。 秋娘觉得她像是丢了魂魄,一个劲的问她身子是否不舒服,苏阮也没什么反应。 秋娘无奈的替她擦了脸,又驾着她去洗了个澡,塞进回苏家的马车。 回到家中,宫里传来的消息,墨宸死了。在朝廷上自尽以平令狐瑶的愤怒。首级割下来了,送给了令狐瑶。 苏家人全部都傻了眼,所有人都等着苏阮和墨宸的大婚呢,这么一道晴天霹雳下来。 苏阮知道不是真的,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因为她知道,他真的走了。 她连晚饭也没吃就回了夜雪阁,马上父亲和大哥一家就来阁楼里探望。苏阮借口身体不适推诿了。她知道他们是好心,可她现在真的不想见任何人。 她就趴在临窗的小书轩上,仰着脸看着窗外的落雪发呆。 秋娘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难受啊。她就不明白了,阮姑娘和宸少爷这么美好的姻缘,怎么就能搞成这个样子。她有点怨恨苏良,又有些怨恨苏温,还有些怨恨“自尽”的墨宸。阮姑娘这情路,也太坎坷了。 苏阮伏在案上,慢慢的睡了去,一闭上眼,就梦见了小的时候。 那是她有记忆起的第一次回到苏家,家里的姨娘、姐姐、哥哥们都对她讥讽、嘲笑、奚落,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其实根本不太懂,就只从她们的眼神里看到了厌恶,好像所有的人都很讨厌她,所以格外的小心翼翼,什么要求都不敢提。那天父亲回来,伯父也来了,少年模样的墨宸跟在伯父身后也来拜年。 她身边本来是有婢女伺候,可是宴会热闹起来,谁也顾不上年纪小小的她。大人们开开心心,她连一口饭也吃不上,饿的饥肠辘辘。等到宴会散去,一个人趴在桌子的一角,想抓桌上的水果,奈何她的手臂太短,够不着,急的一蹦一跳。 这时候,墨宸从桌上把整个水果盘都端了下来,抱到她面前。 苏阮就觉得――哇,好厉害! 墨宸的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声音特别好听:“妹妹,自己挑。” 这是苏阮第一次和他说话。第一次有人叫她妹妹――她的其他哥哥,都是叫她小扫把星。 她拿了一串紫色葡萄,塞进口袋里,又抓几个塞进衣服里,把口袋都塞的鼓起来。 墨宸看着她贪婪的动作,微微发愣,过了会问她:“你是住在念慈庵吧?” 苏阮点点头。 墨宸看着她满脸的纯真无邪,道:“我有空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苏阮眨着水灵的眼睛:“你是谁呀?” 她压根认不得他。 墨宸道:“我是墨宸。你可以叫我哥哥,或者宸哥哥。” “哥哥……”苏阮娇娇的唤了一声,“你脸上是怎么了?” 他的脸上有一道淤青,被打的。 墨宸捂了脸,有点尴尬道:“哈……不小心撞了一下。还因此被罚的没饭吃呢,就跟你一样,哈哈。” …… 墨宸这一死,群臣震动。墨宸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将军,但是功勋在整个朝廷的将军体系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其中还有不少功劳都被几大将军府拿了,将军府里有不少人钦佩他、愿意追随他的。 这么一个对朝廷有功的人,被别国的皇子活生生的逼死在朝堂之上,让那些臣子们、尤其是武将们怎么想? 群臣里面,对周国极度反感的声音渐渐萌芽,第一次,有人私下向圣君进谏:“周国屡屡冒犯、触我国威,请陛下诛伐。” 圣君当然拒绝了这样的提议。臣子们不清楚,他却是再清楚不过。财力、兵力、兵器,哪样都比不上对方,怎么打。若有五成的胜算,他也犯不着如此委曲求全。但是现在有臣子提出要打,这就很不错了。因为多年的和睦,云岚的官员都太安逸了,丝毫没有血性,这一批率先提出要跟周国开仗的臣子,以后肯定会是推倒周国的重要人物。 令狐瑶取了墨宸的首级还不知足。 在皇上为他举行的送别宴会上,他醉意微醺,似醉非醉:“云岚与我大周历来交好,两国一向以兄弟国并称……但还没有真正的亲缘关系。如若两国能和亲,关系必然会更近一步……” 在场的是圣君、皇上、几大王府的主要人物,正三品以上的大员。 圣君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宋瑾冷冷的看着他。 皇上搭腔道:“不知是哪位公主有幸入了瑶皇子的眼睛?” 令狐瑶道:“看是有一位公主深得我心,就怕圣君不肯割爱。” 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皇上故作不懂:“只要瑶皇子看上的是尚未婚配、身家清白的姑娘,朕一定替你做主。” “有皇上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令狐瑶微微笑了起来,“晗灵公主尚未婚配、身家清白,本皇子有意让她成为我的皇妃,就看皇上肯不肯成全了。” 满座皆惊。圣君对晗灵公主的垂爱普天皆知,令狐瑶这要求实在是过分。 因为墨宸之事,本来群臣就对令狐瑶有大意见,现在又把矛头指向了苏阮,众人更加不满了。苏阮自从加封公主,得了封地以来,也给朝里做了不少的贡献,之前也给云岚挽回过不少颜面,臣子们虽然不喜欢女子有权,但苏阮低调而且聪明,大家都觉得她也还不错。 众人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起来。 宋瑾端起桌上的夜光杯抿了一口,恨恨的咬紧了牙关。令狐瑶还真不死心,第一次见面就差没把眼珠子黏在苏阮身上了,现在还公然提这种无耻的要求,周国可真是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了。 皇上就是要让百里溯左右为难,瞥了圣君一眼,道:“这有何难。晗灵的确是尚未婚配,作为公主,和亲也理所当然。” “晗灵是朕亲自加封,深得朕的喜爱,如何决定,还得看朕的意思。”圣君毫不客气的扫了皇上一眼,“瑶皇子,你想要墨宸的首级,朕已经给你,你再想要晗灵公主为你的皇妃,这却是逾越了。” 令狐瑶大放阙词:“这并非强迫!这是我们双方友谊的升华。只要公主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他嘴上当然会说不勉强。也不需要他勉强,到时候压力压下来,变相的逼迫苏阮同意。 皇上道:“既然如此,就把晗灵招过来问问,看如何吧。” “不可。因墨将军身故之事,晗灵伤心的多日足不出户,据说病的奄奄一息,他们兄妹感情甚笃。”圣君摇头,“瑶皇子若有心,可多待几日,待到晗灵自愿从苏府里走出来。” 他知道令狐瑶急着回去。周国的储君甄选事宜尚在运量之中,他怎么会在云岚多逗留。 熟料令狐瑶却贼笑着应承下来:“好,那我就多留几日,等着晗灵公主愿意出来见人的时候!” 他宁可多耽搁几日,只要能把晗灵公主带回周国!把墨宸的首级带回去,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而把苏阮带回去,才真的算是钳制云岚的绝佳把柄。圣君和平王都记挂着她,这个女人做人质是最合适不过了。这么想着,更坚定是令狐瑶要把苏阮带走的决心。 朝堂上这事儿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苏阮的耳中,她本来这段时间心情就不大好,想起令狐瑶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蛋更是觉得恶心无比,她恼的踹了一个大花瓶,飞溅的瓷器差点划破脸。 她冲进里屋,把国师留下来的御龙金鞭取了出来,金鞭挥的哗哗作响,恼羞道:“要是上头那两个人要逼我和亲,我非抽死他们不可。” 他知道令狐瑶急着回去。周国的储君甄选事宜尚在运量之中,他怎么会在云岚多逗留。 熟料令狐瑶却贼笑着应承下来:“好,那我就多留几日,等着晗灵公主愿意出来见人的时候!” 他宁可多耽搁几日,只要能把晗灵公主带回周国!把墨宸的首级带回去,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而把苏阮带回去,才真的算是钳制云岚的绝佳把柄。圣君和平王都记挂着她,这个女人做人质是最合适不过了。这么想着,更坚定是令狐瑶要把苏阮带走的决心。 朝堂上这事儿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苏阮的耳中,她本来这段时间心情就不大好,想起令狐瑶那张面目可憎的脸蛋更是觉得恶心无比,她恼的踹了一个大花瓶,飞溅的瓷器差点划破脸。 她冲进里屋,把国师留下来的御龙金鞭取了出来,金鞭挥的哗哗作响,恼羞道:“要是上头那两个人要逼我和亲,我非抽死他们不可。” 113 和亲之事 这一鞭子抽下去,把跟在百里溯后面一溜烟的臣子都给看的傻了眼,苏家人更是一咕噜全跪了下去。 苏阮收鞭子才发现自己抽的是当今圣上,身后还跟了七八个朝中重臣以及一大堆的侍卫,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即便是圣君宠爱晗灵公主,如此行径也太放肆了! 百里溯看着苏阮,眼里没有苛责,只是身后那么多人在,他一时也不好表态。 苏阮立马道歉:“请陛下恕罪。” 苏阮纯粹是本能反应。他的臣子们在这,她这么抽他,他情何以堪。为君者,决不能在臣子面前失了威信。一时连还在生他的气都忘了。 百里溯心里暖了几分,她总是这么体恤他。他走近她,声音温柔:“进去说话。” 苏阮转身,百里溯摆摆手,让身后的臣子们都止了脚步,单独跟着苏阮去了。 夜雪阁里的其他人也识趣的避开,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二人。 两人进入阁楼,上楼。 “生我气?”他看着她的手,她纤细的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金鞭,像是随时要挥出来抽人。 “是。”不用在人前端着,与他单独一起时,苏阮肆无忌惮、直接的回话道。怎么可能不生气?这几日她日日被那些人上门骚扰,而他安稳的坐在皇宫里,当做一无所知,他的态度,显然也是默认的。 “我不会让你远嫁和亲,不论如何也不会。”百里溯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着重的咬住了远嫁二字。周国很远,周国帝都更远。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当真?” 苏阮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哄的开心起来,满心的忐忑尘埃落地,有他这句话,她知道自己无事了。 “君无戏言。”他的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 苏阮担忧:“臣子们会逼你吧。” 这几日来了这么多人请她、劝她,她从他们七七八八的话语里也弄清楚了他们的意思。 周国毕竟强势,大多数人还是宁可委曲求全的做退让。 朝廷里让她去和亲,和缓和周国之间的关系的声音还是占据上风,否则,他也不会被一群臣子簇拥着过来。 百里溯云淡风轻道:“不必理会。” “不必理会?”苏阮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他,“这可不像君王说的话。” 百里溯瞧着她一脸认真的神色,笑了笑,道:“你不必理会,我来处理便是。” 苏阮抿了抿唇,他有时候还真有些霸道,事关她,她怎么可能不理会? 百里溯抚过她柔嫩的脸蛋:“不说这些了吧,我过来,是想喝你沏的茶。” 苏阮道:“你倒有雅兴。” 进了闺房,苏阮安顿百里溯坐下,亲自沏茶侍奉。 苏阮有一整套紫檀木配青花瓷茶具,亦有卓绝的沏茶水平,茶具一溜儿摊开,茶壶、茶盘、茶杯……她的一双手如同舞蹈般灵活的舞动,美丽的青花瓷在她的指尖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变得灵动无比。 一杯茶连沏三次,潆绕的白烟滚滚如流,古井贡茶的流香瞬时便如一层薄烟笼罩着整间屋子,将小小的局势渲染出了一份静谧的美好。 做这一切,苏阮格外的细致和认真。 百里溯静静的望着她。 等她托了银盘奉上茶水,他接过茶杯小抿一口,惬意的闭上眼睛,露出宁和的神情。 他一向很爱喝她沏的茶,她对茶道深有研究,无论是水温、茶叶的分量、火候、浓淡都正合他的口味。 百里溯回味片刻:“好像我很久没有喝过你沏的茶了,味道还是一点也没变,奉茶侍女功力不减。” 他在宫里有时会特地召苏阮入宫泡茶,苏阮被他召的多了,调笑说索性当他的奉茶侍女。 后来他便一直爱拿奉茶侍女取笑她。 苏阮听他又说奉茶侍女之事,想起二人在宫中的诸多愉快回忆,不由笑了起来,眼角上扬,唇角勾起,笑的很是明亮。 百里溯并不知道这几乎是墨宸走后,苏阮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只是拢起她耳鬓垂落的几缕发丝,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喜爱。 百里溯在苏府只呆了一小会儿,就与臣子们离开了。 送走他,苏阮的心情已没了之前的急躁,轻松不少。 这段时日因为墨宸的离开,她做什么事都没耐性,总感觉像是自己失去了依托,闷闷不乐,也没静下心来思索当下的局面。 百里溯的探望让她安心了许多,总归她还是幸运的,无论发生何事,上头有人护着,让她看到一些希望。 大哥苏修急切的来找苏阮:“阿阮,和亲那事圣君怎么说?” 这事儿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连大哥都知道了。 苏阮道:“陛下说不会让我去和亲。” 苏修诧异道:“是吗?那为何臣子们都说圣君是来说服你的?圣君不会骗人吧?” “大臣们这么说?”苏阮蹙眉。 大臣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指不定是百里溯承诺他们,会将她说服去和亲,其实却是过来与她话了话家常。 如此一来,他要如何向他的臣子们交代? 如若百里溯当真准备不惜一切的保下她,就等于和臣子们对着干了。古往今来,为了女人断送江山的帝王都会被后世耻笑的。 若只有他一位帝王,他大可以强势的决定这一切,但如今云岚的情况特殊,还有另一个与他分割半壁江山的人在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笼络人心至关重要,怎能因她而让他失信于臣? 苏阮心里打起小九九来,和亲,她肯定不会去,但也犯不着让百里溯搭上太多东西。 此事据闻是皇上一意孤行的同意,也就是皇上在借着令狐瑶的力来打百里溯的力…… 他想借用这个机会让百里溯失去臣心,呵,有她在,怎么能让他轻易得逞? …… 第二日,苏阮破天荒的去了宫中上早朝。 每日的早朝乃是维持朝廷运作的最重要一部分,苏阮得了封地位同王爷,也有参政的资格。 但她对朝政兴趣不大,又因为是女子的身份,所以可以明目张胆的不上朝,群臣和圣君也习以为常。 在这风尖浪口上,她突然来上朝,自是引的满朝侧目,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晗灵公主是冲着和亲的事情来的,因为这事,公主用金鞭抽了好几个大臣,圣君去劝说也未能成功。 要是换做别的公主如此肆意妄为,一早就被弹劾了去,但这是晗灵公主,圣君宠在心尖上的人儿,谁都拿她无可奈何。 虽然如此,埋怨是少不了的。不仅仅对她,更多的是对百里溯。 “说不定圣君根本没有劝说晗灵公主,只是打个幌子而已,陛下那么宠公主……” “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啊,难道真要因为公主打起来?” 议论声很小,苏阮还是听到了,狠狠的一个眼神甩过去,顿时鸦雀无声。 她来得早,到的人还不算多,陆陆续续才来齐了。 肃亲王、礼王世子、平王来的最迟,看到苏阮,三人神色各异。 苏阮多看了礼王世子御景廉一眼,听闻礼王最近又病重了,看来不假,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上朝了吧,一切都交给了御景廉这个死胖子。 御景廉发现苏阮在看她,连忙缩了缩脖子,目光闪闪烁烁,似乎十分惧怕。 苏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怕她,目光往他身后掠去,看见了一身正经朝服的宋瑾。 她忽然又记起他的命根乃是被宋瑾踩断,现在居然还能相安无事的和宋瑾同进同出,这人也真够拉的下脸面的。 这么想着,就不禁微微一笑。 她随意的一笑,却像是一层淡淡的清辉笼在身上,荣光逼人。 宋瑾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有依稀的迷恋。 若说十四岁时的她还透着少女的青涩,如今的她已破茧为蝶,拥有着绝世之貌了。 从殿门外进来的圣君亦发现了苏阮的前来,微微一蹙眉,终于只是阔步从她身边走去。 皇上随即紧随其后到来,这才算是人来齐了。 例行的论政、回复昨日的奏章、群臣各自奏表……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每一个步骤,一个早上很快就过去。 苏阮大多数不了解,牵扯到她的封地时她会认真的听。 看起来好似一切都非常正常,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些都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今天的重点,是周国的和亲之事,连晗灵公主都亲自来了。等正事都处理完毕,皇上才道:“晗灵,你今天前来,是为和亲之事吗?昨天圣君才为这事大发了一通脾气啊!” 昨天百里溯回宫,告知苏阮不愿意和亲,臣子们自然不肯轻易罢休,百里溯一恼就是一通大火,把一堆臣子骂的狗血淋头,事情都闹到了皇上那儿。皇上这么说着,眼睛瞄了百里溯一眼,露出笑容。 百里溯正襟危坐,如远山般的清秀眉黛紧紧的看着苏阮。 齐刷刷的目光射来,苏阮视若无睹,从容道:“我前来是为和亲之事。我也不知何德何能能得瑶皇子垂爱,瑶皇子有心娶我为他的皇妃,自是天大的福泽。晗灵愿代表云岚和亲。” 众人皆惊,嘴巴大大的张开,瞠目结舌的看着苏阮。 只要百里溯强硬的拒绝,苏阮这和亲之事谁也勉强不得,可她居然主动提出要和亲。 她在云岚是多好的日子啊,父亲是第一首富,上头是帝王庇护,自己又是公主之身,居然愿意远嫁大周。 没人知道她的想法,也没人明白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觉得不可相信,可是她的话分明又落在耳里。 百里溯有点急了。昨天不是才说的好好的,今天又是怎么了。他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扛下这件事,不惜大发雷霆,她竟在这里拆台。 宋瑾迫不及待的上前了一步抓了她的手,低喝:“阿阮?!” 苏阮动了动手,却抽不出手来,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太大动作,只能凶悍的瞪了他一眼。 宋瑾低声却强硬道:“不许你嫁!”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管不顾,苏阮羞的脸通红,低声,“你放开我!” “公主心甘情愿为云岚牺牲,老臣深感欣慰啊。”说话的乃是太傅,太子死后,太傅就回到了皇上身边辅佐政事。 眼前的一幕他喜闻乐见,“公主心怀大义、心怀云岚,眼界、心境都高出他人,称得上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既然苏阮已经同意走了,他也不吝啬夸赞她几句。毕竟,刚为国心甘情愿牺牲到这份上的人可不多! 臣子们也纷纷跪下,齐刷刷道:“公主之恩德,臣等铭记于心。” 如此多的美誉,苏阮听着很是舒畅。不过,手还被宋瑾紧紧抓着,却不那么爽快了。摇摇晃晃怎么也抽不出手,她无可奈何的靠近他,低声:“放心,我不会走!” 宋瑾一愣,这次缓缓的放开了手。 苏阮摸了摸被他捏痛的手腕,目光扫视了一圈群臣,清了清嗓子,道:“晗灵一个女子,与国、天下,都没什么太大的考虑,但是圣君陛下的垂爱之心却不敢忘怀。是陛下的恩泽,晗灵才有今日的尊荣,能享受富贵荣华。” 大殿之中一片肃穆,只有苏阮清澈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像是清晨的暮鼓,又像是夜风琴的跳动,美不可言。 苏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愿远嫁周国,不为云岚,只为陛下!” 百里溯眼中微微一震,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苏阮面向着他跪了下去,虔诚而诚挚:“陛下是明君,此乃国事,请陛下莫动私情。陛下待晗灵的恩情,晗灵铭刻于心,还请陛下恩准晗灵的请求。” 苏阮悄无声息的将这个皮球踢给了百里溯。 百里溯抿紧了唇看着她,清瞳中水光潋滟,清波起伏,终于是接下她的话柄:“准。” …… “想不到圣君真的会同意这件事啊。真是奇了怪了,圣君那么疼晗灵公主,谁要敢多说她一句不好,他都要砍了别人的脑袋,居然会愿意让她去和亲。”宋阳嘀嘀咕咕在宋瑾耳边反反复复的念叨,“现在臣子们对圣君的敬重可是更高了,啧啧,为了国不惜牺牲自己心仪的姑娘……” “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宋瑾面无表情的向前走着,清澄的眸中一摸阴郁的冷光,满脸的戾气。苏阮真狠,为了替圣君挽回名声,不惜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她有多少把握一定会留下来?呵呵,嫁去周国吧,那么远的地方,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 “陛下,这事可麻烦了啊。”太傅忧心忡忡。本来想借苏阮和亲之事打击圣君一把,反倒让圣君拥有了更高的声望,这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晗灵公主真会走吗?” “这不重要。”皇上眯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这事奇怪得很。晗灵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圣君这样袒护呢?绝不仅仅是感情而已……你,去把晗灵所有的资料都给我搜集过来,包括她身边的人,一个不留的,全部查的清清楚楚。” …… 苏阮还未回家,她要去和亲的消息就疯传了起来,家里肯定也不太平。她特地绕到后门,悄悄的回了夜雪阁,当夜就开了方子让秋娘去抓药,又让绾绾去寻了刘师傅过来。刘师傅是墨宸手下的一员干将,擅长易容之术,可以假乱真,除非是碰到道内同行,一般人怎么也分辨不出来真假。苏阮将他请来,道:“我要做成天花的样子。” 天花有剧烈的传染性,而且很大几率致死。苏阮患天花的消息三日后传出,这时令狐瑶那厮正满怀期待的等着带她回国。听说苏阮患天花的消息,令狐瑶冷笑不止:“这也太假了吧,管她得了什么花,就算是死也给我死去周国!” 他无惧,可他的随从全给吓坏了。天花那么大的传染性,就算带回周国,又能带她入宫吗?随从们一致强烈反对。 ------题外话------ 恢复早上更新咯~(好吧我承认我漏了一天更新tat) 114 奔丧? 令狐瑶恼了,大骂他们:“一群蠢货!这女人当初抗拒和亲,后又故意答应,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装病来唬弄我们,你们无所谓吗?本皇子可咽不下这口气!区区小国云岚,一个小小的晗灵公主,竟也敢来戏弄我们。” 他骂的义愤填膺,可随从们只是诚惶诚恐的低着头站在一边。 牵扯到掉脑袋的事情,谁也没工夫管他的愤怒。 令狐瑶越想越气,从一开始苏阮用那个机械扛起鼎,到现在称病拖延和亲之事,好似她总有一些小伎俩把他玩的团团转。这么想起苏阮的容貌,他心里的征服欲更为强烈,当机立断:“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苏府瞧瞧。凭我的眼睛,就算天底下技艺最高的易容术也别想伪装。待本皇子当场揪出她是乔装打扮,圣君和陛下还有什么话可说?” 令狐瑶一心要将苏阮带走,信心满满。随从们七嘴八舌的劝说,可是谁也没法改变他的心意。 令狐瑶看着他们满脸惊恐,一脸嫌弃:“一群怕死鬼。你们就在苏府外等着吧,本皇子亲自去会会她。” 众人战战兢兢的随着他来到苏府。 苏府的红漆铜门大门紧闭,站在门外听不到内里传出来的丁点声响,沉寂得可怕。 随从上前去敲门,隔半天才裂开一道小小的门缝,探出家仆的脑袋:“去去去,苏府近期不迎客!” 若平时这般无礼,周国这帮子人得气的跳起来了,可现在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身子,不敢回嘴。 有人问道:“你好,我们是宫里来的人,公主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都病入膏肓啦!在她房里伺候的几个婢女也都被她传染,整个阁楼都被封锁了,死气沉沉连大夫都不愿意进去吧?”家仆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想找公主?现在公主这样子谁都不能见,请回吧!” “滚开!”令狐瑶不费吹灰之力将家仆推倒在地,径直跨进苏府。 家仆惊慌的跟着他:“你……你……大少爷!” 像是看到救星,家仆连忙求救。 “怎么回事?”苏修走近。 他衣着华贵,又器宇不凡,令狐瑶扫一眼就知道这人身份非同一般,立马收敛:“我是周国令狐瑶。” 自我介绍之后是长长的沉默,但是并未受到苏修的赞赏。令狐瑶尴尬的轻咳两声:“我前来拜访晗灵公主。” 苏修当然认得他,大名鼎鼎的令狐瑶,害死墨宸的直接凶手,若不是苏阮有交代,苏修恨不得对他直接抡拳头。 但现在不是时候。 苏修客气道:“原来是瑶皇子,久仰。舍妹重病之事您知道吧?这几日她的病一日比一日凶猛,御医已经勒令她和其他人进行任何接触了,所以不能见客,请您见谅。” 御医给些银钱就能收买,御医的话也不足为信。苏家人越是不允他和晗灵公主见面,他就非不可要去见她,一定要当场抓破她的伪装。令狐瑶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道:“圣君和圣上都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晗灵公主也算得上是我的未婚妻,她病了我当然要亲自探望,还请苏公子引见。” 苏修诚恳道:“瑶皇子,你对我妹妹情深意重,我作为她的兄长,甚为感动,但还是要提醒一句,您把自己搭进去却是不该了。你若执意要见我妹妹,我当然无权、也不会阻抗,但我妹妹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御医说她的情况已经病入膏肓,不光吃的食物,碰过我的东西,连空气都不干净,方圆二三十米之类都有可能被传染疾病。” 令狐瑶不置可否。苏修道:“夜雪阁内现在每个人都是恶疾缠身,只能等着自生自灭了;而且日前我的婢女奉我的命令送一蛊汤进去夜雪阁,连二楼都没上,回来就说浑身瘙痒,这几日也病了,也是害的天花……” 苏修会声会影的说着夜雪阁内的种种惨状,在令狐瑶耳中无异于笑话。分明就是在故意阻扰他! 他虚伪的应付着苏修的提醒,一面故作深情的一定要去探望苏阮。 苏修拗不过他,只能带他去往夜雪阁,不过自己远远的站在门外,只让令狐瑶自个儿进去。 “公主,令狐瑶到夜雪阁了。”秋娘小声的提醒道。 化了可怕妆容的苏阮倚在铺就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惬意的捧着汤羹啜饮,道:“我大哥可同行?” 秋娘从窗口眺望下面的情况:“大少爷在。公主是故意让大少爷去接瑶皇子?” “就看大哥做的怎么样了。”苏阮微微一笑,“若是大哥做的好,咱们连跟令狐瑶直面碰面的必要性都没有了。” 秋娘狐疑:“瑶皇子一心一意要见您,怎么可能连面都不见?” 苏阮的房间位置格外好,三个面都是窗口,从窗口可以监视令狐瑶的一举一动。 令狐瑶大摇大摆的推开夜雪阁阁楼的大门,他谨慎的停下脚步左右看看,确认无恙后才迎面走上去。 抬脚走上沉香木铺就的阶梯,只踩了七八级阶梯,他忽然就停下脚步,顿了许久之后,默默的转身离开。 秋娘瞪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走了!” 苏阮笑道:“他怕被我的这副尊容吓到,所以赶紧走了。” 秋娘道:“姑娘还会骗奴婢了。” 苏阮道:“好啦,不逗你玩了。我在空气里寻了迷魂草,在阶梯的两侧扶手柱子里面塞入了狗尾巴草粉末,混合在一起致瘙痒。他走了几步就浑身发痒,哪里还敢上楼?他啊,现在一准儿是去请御医瞧身体了。” 秋娘道:“原来姑娘让奴婢去研磨狗尾巴草是有这作用呀,难怪都不让我们下楼。这令狐瑶也真够怕死的。” 苏阮挑眉,道:“像令狐瑶这种大人物,满心想着继承王位,一身的金贵肉,怎么舍得死在我这小地方。相较于把我带回朝,当然是保住他的金贵身子更重要。此事他一时半会不会再提了,我也可以安心休养一段时日。” 苏阮所料不错。令狐瑶离开苏府,一上马车,就沉着脸道:“去御药房。” 虽然被御医确诊为只是稍许的花粉过敏,但令狐瑶还是很为自己的莽撞懊恼。全身瘙痒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都冷了,满满的恐惧几乎要吞没他。倘若他当真得了天花,他就要病死在云岚国内,一身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别于人世,岂不是因小失大。他当真是一时为美色所惑,才会犯下这种错误。当下就决定暂时不去和苏阮见面了,真的也好,装的也罢,总归还有别的办法得到她。 令狐瑶马上入宫面见圣君,敲定和亲的具体日期。日期敲定下来,他回国后再施压,也不怕苏阮不过来。 圣君一直密切的关注着苏阮的和亲之事,听到令狐瑶决定要推迟日期时心底自是愉悦无比,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多。苏阮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把自己远嫁周国。这时间拖一拖,日后怎么样就说不定了。此事,她又替他扳回了一局,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臣子们都在夸赞他的深明大义,这也是苏阮的目的吧! 圣君考虑到苏阮如今的身体状况,把和亲之期定在了半年以后。令狐瑶估么着自己回国后会有长长的一段争权夺势的日子,半年之后苏阮前来,正是合适,也不纠结了,当下就拟定了文书,双方签字画押,确定此事。 签字画押即成婚约,于两国而言为盟约,一旦毁约后果不堪设想――令狐瑶很满意,又留下了一块玉佩,请圣君转交苏阮,作定情之意。 圣君收了玉佩,道:“瑶皇子要娶晗灵为皇妃,不是原皇妃要如何作想?” 令狐瑶道:“休了便是。晗灵公主尊贵无比,能娶她是我心之所向,任何人都别想阻扰我。” 圣君呵呵的笑。次日,令狐瑶便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了结此事,苏阮也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半年的时间也像颗定时炸弹,但是好歹这半年内任何事都不用愁。半年,阿宸也该回来了吧,到时候再与他一同商议对策,她有一千一万个方法不远嫁。令狐娇早走了,令狐瑶现在也滚了,总算是摆脱令狐家这两个瘟神,接下来的日子会轻松些了吧! 苏阮逍遥快活的过了大半个月,突然听到风声,说礼王病的厉害,整个人都已经不行了。她听到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做,就带着绾绾匆忙的奔赴礼王府。 绾绾不明白苏阮为什么这么着急,礼王和她又不沾亲又不带故,墨宸的事情礼王也没能帮得上忙,怎么苏阮就那么挂心。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能说出口。 苏阮到了礼王府,府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太医院的三台马车都停在王府门口,看样子整个太医院的重量级人物都来了。门前门后进进出出都是人,既有朝中官员,也有一些礼王府的远房亲戚,看这个架势,是要奔丧的样子啊! 115 阻扰 苏阮一进礼王府就被拦下了,家仆向她索要“邀请函”。 来探视还需要邀请函!这么多人进出都没问题,唯独向她索要邀请函,明摆着是故意不让她进去探望。 “公主,我们先回去吧!您也不会医术,留在这里也没用。”绾绾劝道。墨宸临行之前特地让她照看好苏阮,重中之重就是不要惹事,更不要引火上身!皇族与几大王府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不想苏阮介入其中。 苏阮踟蹰不前,既无法进入,也不愿离开。礼王已经有过好几次重病的经历了,但是上回见他的时候他还是身子骨硬朗的,怎么可能区区半个月就突然病的要死了。礼王府的人不愿意让她来探望,是出于对她的厌恶,还是礼王重病之事另有隐情,亦或者两者都有?不论是哪种可能,她决不能袖手旁观,这是阿宸的父亲啊。 “来找兰郡主,也需要邀请函吗?”苏阮蹙眉道。 “呃……”家仆支吾,“府上生变,特殊时期,不便见客,还请公主体谅。” 苏阮想了想,从腕上取下一个手镯,悄悄塞给他:“那就请你帮忙把我这个镯子交给郡主,让她知道我来过了。”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家仆手中:“这钱你拿去喝酒。” 家仆左右瞧瞧无人,也就收下了,点点头。只是送个手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苏阮前脚刚回到家,后脚御景兰就赶来了苏府寻她。 御景兰瞧着神色憔悴不少,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也蜡黄蜡黄,拉着苏阮的就语带哽咽:“阿阮,你快随我去看看我父王,他快不行了!” 苏阮道:“我正是要去看,这不是被你们家的人拦住了么。” 御景兰道:“家里连番变故,二叔也是出于谨慎考虑才严格了其他人的进出,还望你见谅。” 二叔――御景渊,看来礼王再度病重,礼王府的掌事之权又到了御景渊手里。 苏阮道:“无妨,这就去吧。” 两人进了苏府,到礼王府的别院外,迎面撞上被众星捧月着往外走的礼王妃。礼王妃还是那么雍容华贵的模样,即便是过来探视重病的夫君,她依旧妆容精致、满头珠翠,头上脚下全是璀璨的首饰,一派富贵荣华。侍女们见了苏阮赶忙行礼,礼王妃只是瞥了苏阮一眼,懒懒散散道:“见过晗灵公主。兰儿,家里已经够乱了,你怎么还把公主带来了?” 御景兰道:“母妃,父王一向喜欢公主,见到公主指不定身子会好些。” 礼王妃嗤笑道:“呵,这美人儿就是不一样,让人看一眼还有治病的效果,晗灵公主,期待你的疗效。” 一边说说笑笑着就走了。苏阮跟着御景兰的脚步,道:“兰儿,你不会真希望我来治你父亲吧?” 御景兰抓了她的手:“我哪有那么笨。阿阮,我就是觉得有些无助,想要你陪着我……这些日子府上发生了好多事,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好些。” “嗯。”苏阮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随她进了别院。 礼王的别院此刻热闹的如同集市,里里外外全是人,苏阮粗粗一窥,大都是朝廷官员,平王府的宋阳也带着人来了,应该是代表宋瑾过来探望的;宫里也派了几个公公在这里蹲守,随时汇报礼王的情况。礼王府重病垂危的确是一件大事,若是礼王突然死了,别说礼王府,这帝都局势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到了礼王的病榻前,则多是亲属在。世子御景廉一脸木纳的跪在礼王的榻前,眼里空空洞洞的好像在神游太虚;世子妃纪晴明也低着头站在一边,因为头低的过分,压根看不清表情;御景渊之子御景容在门外与诸位大人们谈话,俨然是男主人的架势;另有礼王的几房小妾,几个庶子庶女,都满脸担忧的在房间里的各个位置。 离礼王最近的是三个凑在一块儿的大夫,他们似乎正在商讨救治礼王的对策,争执的面红耳赤,几个药通远远的站着不敢插话。苏阮想走近看礼王,御景容眼明手快拉住她:“晗灵公主?您怎会来了?” 苏阮道:“这个时间到这里还会有别的目的?”她拿眼睛斜着御景容,还想拦着她? 御景容果然道:“公主,我伯父他重病缠身,实在不宜见过多人……” 苏阮突然轮鞭子就是一抽,啪的一声脆响,虽未抽到御景容身上,却给他边上的小厮结结实实来了一鞭,疼的小厮满地打滚。御景容的脸都白了,不光是他,周围的其他官员也都往这边看过来,识货的人就跪下去了,见到御龙金鞭等同于面见先帝,他们怎不跪服?御景容僵直片刻,也默默的跪下去,低头不说话了。 苏阮从他身边走进屋子,这才得以来到礼王榻前。 礼王似乎是昏迷了,非常安详的沉睡者,要不是身子直挺挺的,会真以为他只是睡着。 他的脸色有些发黑,嘴唇乌青,指头也有些发黑,苏阮瞧着很像中毒的样子,但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推断。 太医院的三个最德高望重的大夫都在,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判断出礼王的中毒,那还用得着这么神经兮兮的讨论吗? “症状像是中毒,但是血液没有任何问题,不能简单的判断为中毒,毕竟有很多病的症状都跟中毒相似。” “我们要救回礼王,还是得从治病上入手。” 另有人抗议:“我倒觉得先解毒才要紧。王爷生活的地方就在礼王府,花足够的精力去寻找毒源,只要能找到,王爷的命也就保住了。” 七嘴八舌的讨论就围绕着解毒还是治病上展开,苏阮知道怪不得他们,看病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情,每个大夫的风格都不一样,对待病人的方法也大有不同。也许再给他们三日,他们能商讨出最佳的治疗方案,但是礼王这个模样,显然是没法耽搁了。 苏阮道:“兰儿,王爷重病之事,圣君陛下可有任何表示?” 御景兰道:“圣君派了几个公公过来,送了礼。怎么?” 苏阮道:“别问那么多,马上带人背起王爷,跟我走。” 御景兰吓一跳:“什么?” 屋子里其他人也用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她。王爷已经病到昏迷,她居然还要带王爷走! 苏阮从容道:“你信我,就跟我走。” 御景兰马上道:“好。来人。” “不可以!”御景廉和御景容同时发声。御景廉离得近,第一个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瞪着苏阮,“呵呵,晗灵公主?你到底是想怎样?我父王已经卧床不起,你还想带他去哪里颠簸,若他有任何三长两短,你付得起责任吗。这里不欢迎你,晗灵公主,请你马上滚出我父亲的房间。” 御景容本也要冲出来,见御景廉已经这么说了,就收敛了脚步,静观其变。 苏阮压根不多看御景廉一眼,只按照自己的方式,道:“我在外面等你,兰儿。” “好。”御景兰伏下腰,居然一咕隆把昏迷的父亲扛上了肩头,御景廉舞拳头就想揍她,被御景兰轻轻一拨就甩到了地上。御景容又迎上来拦截,被御景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苏阮和御景兰带着礼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御景容看着牙痒痒,可是转念一想,礼王已经病成这样了,如果死在半路上也是好事,还能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也相当不错。他立马唤了人来:“马上跟上他们,先看看她们去哪儿;找到僻静的地方,把礼王和御景兰结果。” 御景兰发现苏阮的目的地是驶向皇宫之后就大喝着要停车。可这是苏家的马车,只听苏阮的话,仍旧是飞快的前行。御景兰恨不得从窗口跳下去了,奈何父亲在昏迷着在其中,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只注目着苏阮,有些失望道:“阿阮,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去皇宫?” 苏阮道:“全天下医术最高的人在宫里。” 御景兰激动道:“可圣君要杀我们!” 苏阮眼皮一跳:“杀你们?圣君如今在和皇上的斗争中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们?” 御景兰道:“阿阮,你是不知道……” 苏阮打断她:“不论如何,先把王爷带到圣君面前,一切都以生命最先。听我的。” 御景兰满脸愁云,可看着苏阮一脸的坚决,最终只是咽了咽口水,没再提出异议。 紫銮宫。 礼王被安置在榻上,百里溯亲自为他把脉号诊,已经过去了许久。 苏阮紧张兮兮的循问着情况:“能救吗,阿溯?” 百里溯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催促,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把脉,过了许久,他收回手,又检查了礼王的四肢和眼球,这才起了身到一边的桌前,用盆子里的清水细碎:“是中毒。” 御景兰大惊:“不,不可能啊!” 苏阮道:“毒能解吗?” 百里溯用手巾擦干净手,回头看着苏阮,点了点头。 苏阮喜道:“那你快救他!” 百里溯却摇了摇头:“不救。” ------题外话------ 月底很忙~休息几天我会万更补回来~ 116 养子(万更) 苏阮一下子被噎住了,进来皇宫的一路上她满脑子只想着让百里溯救人,却没想过他会不会救。 现在麻烦来了,他明明就能救,偏偏不愿意救,俨然又将皮球踢给了她。 苏阮何等灵透之人,他的一个眼神,她已然明白他的想法,回头,看一眼御景兰。 御景兰听到百里溯拒绝,跪下苦苦哀求:“陛下,求您救救父王!父王他当初伴在先帝左右打天下,为王之后也一直为云岚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 百里溯安然如山的坐着,连多给她一个眼神都吝啬,不论御景兰如何哀求也不为所动。 苏阮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悄悄的挪动脚,轻轻踩了一下御景兰的手指。 御景兰抬起脸,看见苏阮的嘴型动了动,恍然大悟:“圣君陛下,只要您能救父王,任何要求臣女都能答应您!” 百里溯这才微微撩起了美丽的眼睛,清瞳中一抹幽深晦暗的光芒:“是吗?你确定是任何要求?” 苏阮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提要求她完全能理解,可御景兰毕竟是她最好的姐妹,好似是她和圣君在一唱一和的故意谋害礼王府似的。天知道,她只是一心想救礼王而已。 御景兰焦急道:“是,任何要求!但求您能救我的父王!”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圣君早有打算,只看她能不能接受了。 百里溯也不拐弯抹角了,轻声道:“礼王府的月印。” 御景兰背脊一冷,脸色都变了,呐呐的看着百里溯:“月印由我父王亲自执掌,即便是臣女也不知道放在何处。” 百里溯微微眯起了凤目:“你知道,朕要的不是一块破牌子。” 御景兰冷汗涔涔。皇族要收缴王府的军权!天啊,几千年来王府都有独立的军权,皇族这样是什么意思?! 御景兰艰难的辩驳道:“陛下,并非臣女不愿意答应您,这种事,岂是我一个女儿家能做主的……” 百里溯冷淡的看着她。他当然不会信口开河的提要求。礼王府入朝从政以来,出征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养着一大支军队纯粹是浪费粮食,没有发挥过任何实际作用。把这支军队交给他,他能让他们找到军人真正的威严。而对礼王府内部而言,御景兰这一辈人之中,唯有御景兰和已故的长子御景华出征过战场,军权,她手中一定有。 “拿到月印,再来找我救他。”百里溯毫不留情,目光冰冷而强硬。 御景兰被逼的几乎要崩溃。她求助的看向苏阮,苏阮却只是略带悲悯的看着她。 不是苏阮不想帮,而是帮不了。 百里溯要收回王府的军队,这种念头绝不是一瞬间产生的,恐怕他深谋远虑、筹谋多时。 苏阮犯不着为一件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与皇族对着干。即便没有今天的事情,也会有以后,无可避免。 御景兰从苏阮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这事得看她自己。她的目光望向还昏迷不醒的父亲,年迈的父亲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这个架势真的是撑不了多久了。刚才御医也说,礼王熬不过这几天。她这一刻的迟疑,换来的,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代价。 对父亲的担忧总归是战胜一切其他的情绪,御景兰咬着牙道:“好,我答应您,我会把月印……家族的军队,转手皇族,只要您能救父王。” “礼王倒是教了个孝顺的女儿。”百里溯微微一笑,指缝中探出三枚银亮的银针,分别扎入礼王颈部的三处穴道。 青烟袅袅从礼王的颈部腾起,他借由银针将内力传输给礼王。 御景兰亟不可待的上前了一步,发现礼王的呼吸沉稳了些,但是还是没有苏醒。 百里溯传了少许内力就拔出银针:“朕暂时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素,至少三个月内安全无忧。朕期待你的表现,御景兰。” 御景兰大喜。三个月,太好了,能拖三个月,一切都有转机。她忙叩谢。 百里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浮起浅淡的弧度:“你先去吧,朕与晗灵说会话。” 御景兰带着礼王先行离开。 百里溯瞧着苏阮一句话也不问,便不由笑了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沉得住气,没辜负他的器重。 百里溯道:“礼王久病缠身,毒根深种,即便是解毒,也时日不多。这三个月他虽然能活着,但是任何事都做不了。” 苏阮心底一惊,道:“是吗……” 她在盘算墨宸回来的时间,可是算来算去发现自己对他的去向、要去多久一无所知,也根本无从推断出任何结果。 百里溯道:“为何那么关心礼王府?” 苏阮信口道:“你也知道,我跟阿兰很要好,她家的事,我怎么能冷眼旁观。” 百里溯颇有深意的打量着她:“呵,也是。阿阮,礼王府的人很是信任你,这三个月,烦请你替我盯着礼王府。” 苏阮一愣,她是帮过百里溯不少忙,可由他主动提出来,还是头一回。 她狐疑的抬起脸看着他,他也定定的望着她,眸中一日既往的干净纯粹,看不出任何的企图。 苏阮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却又咬了唇,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你还信任我吗,阿溯?” 皇族与王府之间如此紧张的关系,她是百里溯这一阵营的人,却和礼王府走得如此近,难保他不产生想法。 百里溯抬手来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我相信你,从开始到现在。” …… 回礼王府的一路上,马车内异常的沉默。 苏阮不知御景兰会否因为这事对她心生芥蒂,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她上一世都没几个交心的朋友,身边的人都是互相利用完就踹到一边,所以和御景兰的闺蜜情谊她分外珍惜。 不论如何,她问心无愧,还是好好和兰儿沟通吧…… “兰儿……”苏阮开了口。 “多谢你,阿阮。”御景兰握了她的手,诚挚道,“不必介怀,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若非你的帮忙,恐怕我父王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阮吁了口气,还好御景兰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她的心情放松了些,道:“兰儿,你当真要把御景家的军队交归皇族?” 军队是一个王府立根的基础。若平王府丧失了军权,也就失去了在朝廷里生存的资本,下一步就是灭亡了。 御景兰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不想!但是为了父王……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暂且先转一部分给皇族交代,再另行想办法查毒害父王的凶手,只要能找到解药,这事也算完了。” 能找到解药也是解救礼王的办法。苏阮点了点头。 御景兰又道:“这事还请不要让我父王知道。他指不定会马上咬舌自尽。” 是啊,礼王那么看重礼王府,若被他知道为了救他不惜转手家族的军队,恐怕他会恨不得死。 苏阮想想,忽然有些可怜礼王,垂暮之年,家中横生这样的变故。她转头看向卧在榻上还昏迷着的礼王,道:“我知道了。下毒的事,你那有头绪吗?” 御景兰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道:“父王近段时日都在府上没出门过,下毒的人只可能在府内,相信彻查一遍会有结果。不过我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五百多口人,这事真要查起来还真有些摸不清头绪……” 苏阮看着她眼中异样的情绪,心里对此事也有了些底。下手的是礼王府的人,而且是近亲,御景兰心里头明白,不愿意说而已。家丑不可外扬,她理解。苏阮道:“那你就慢慢查,有三个月呢。这三个月就好好管着王爷的衣食起居,切莫让他再接触不该接触的东西了。” 御景兰道:“阿阮,我得去一趟即城,我们家的军队驻守在那,得先转一部分给皇族,一方面是实现对圣君的诺言,另一方面现在家族有大麻烦,我们也需要圣君作为依靠。此事紧急,我今晚就是起程前往。”她握紧了苏阮的手,“能否请你留在我家中,以你贵公主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苏阮道:“义不容辞。” 无论是为御景兰还是阿宸,还有圣君的嘱托,她现在都需得盯紧了礼王府。能留在礼王府住,再好不过了。 还未抵达礼王府,礼王就悠悠的转醒了来。御景兰已经多日未见父亲苏醒,高兴的伏在他身边大哭。 礼王还是很虚弱,抬手来抱着女儿轻轻安抚,目光却望着坐在对面的苏阮,有点意外。 从墨宸离开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碰过面。 苏阮道:“礼王爷。” 礼王点了点头:“晗灵公主。” 他试图动身下地,发现双腿不听使唤,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挪动分毫。莫非他双腿废了?礼王一生最爱戎马,当下就暴躁不已,一把推开御景兰,翻滚着就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砰的发出一声巨响。 御景兰流着泪上前去扶起父亲,低泣:“父王,您疾病未愈,还请稍安勿躁,女儿一定会尽量救治您……” “呼……呼……”这么一折腾,礼王自己也气喘吁吁,尴尬的抬头看了眼苏阮。 苏阮早已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礼王如此好面子的人,这些事想必不愿意让她看见,她也就识趣的退避三舍了。 好在这一路上把脾气给发出来,回到王府,礼王就很平静了,驱车直接由御景兰护回别院。 苏阮则被安顿到客房休息,很快上了晚上。晚膳很丰盛,三荤一素一汤一点心,苏阮小心翼翼的一一试了毒,确认没问题后开始大块硕朵,倒是吃的爽快。御景兰前来辞别,告知自己这一去大概要一个月左右,这还是短的,长期来两三个月都有可能。苏阮吓一跳,还以为只是替她看护几天而已,居然要这么久。 御景兰道:“我会尽量赶早回来。家中的事宜有我二叔操持,父王身边我也安插了几个得力手下照看,你只当在这里玩耍便是。” 苏阮想想也是,她又不是真的需要照看礼王,只不过用公主的身份压在这里,礼王府的人想要动什么手脚都得掂量掂量,这是敲山震虎,而非直面交锋。她点了点头,御景兰便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多谢你,阿阮。” 送走御景兰之后,苏阮百无聊赖,便去探望礼王。 礼王的精神已经稳定下来了,他靠在一张红木摇摇太师椅上打着小屯,身旁几个丫鬟在伺候着。 苏阮进屋,本想着这些人不是自己的人,可能不会听她的话吧,没想到她一进去,丫鬟们就恭敬的唤了公主,然后退了出去避嫌。苏阮走上前,礼王便沙哑着开了口:“公主为何对本王如此殷勤?” 苏阮的脚步停了,定定的看着礼王。 礼王闭着眼,似乎在跟空气说话:“公主与圣君亲昵,又与我礼王府纠缠不清,意欲何为?” 他毒素未清,虚弱不堪,质问的语气却一点都不弱。 苏阮反问道:“王爷认为本公主在图谋什么?” 礼王这才睁开眼睛,偏过脸看着苏阮,吐出两个字:“报复。” 苏阮压根不明白他所谓的报复是指何事,好在她反应迅敏,当即便轻轻的笑道:“报复?呵,礼王做出那样的事,原来也会怕报复么?” 礼王道:“阿宸果然都告诉你了吧。是本王牵线搭桥,娇公主才得以将阿宸带走。你很恨本王吧?” 娇公主……阿宸…… 高抬贵手…… 原来礼王当初的话是这意思! “非但不恨,反而很感谢王爷。”苏阮微微一笑,“若非王爷帮手,阿宸恐怕早死在令狐瑶的剑下。” 礼王道:“你这小姑娘,竟不争风吃醋。难怪阿宸将这事告诉你。” 苏阮从容道:“阿宸还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所以‘吃醋’这种无聊的事情与我无关。” 礼王终于笑了一笑:“倒是我低估了你们的感情。那,请你坐过来吧,晗灵公主,来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这房间也没有其他伺候的人,苏阮自顾去搬了一个绣墩儿在礼王膝畔坐下。 礼王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暗道,若非公主和圣君交往过密,将她笼络到这一边倒当真是个人才,处乱不惊,沉稳得体,颇有大家风范。公主在朝的威望也在与日俱增,假以时日,她的公主府真正落成之时,恐怕能成为与礼王府、平王府、肃亲王府并驾齐驱的第四个王府。 “要说真正目的。”苏阮不紧不慢的开口,“只怕说出来王爷不信。” 礼王道:“哦?” 苏阮道:“因为理由太简单了。因为宸哥哥将王爷视若生父,我便也不自禁将王爷若父亲看待。父亲生病,我当然要在身边照看。” 礼王一听,就哈哈大笑:“你这马匹拍的……唉哟,公主,本王可消受不起啊……原来都是沾了阿宸的光,哈哈,等他回来,我要好好犒赏他……” …… 当夜,绾绾和寒仲就一齐赶来礼王府保护苏阮。苏阮看着寒仲很惊诧:“你居然没跟他一起去?” 墨宸办事一般都会带着寒仲,多个人好帮手,寒仲武功高,和他关系也亲密。 寒仲冷冷道:“他让我留下来保护公主。” 苏阮看他臭着一张脸很不爽:“得得得,他让你留下来,你就别怨我啊,干嘛对我甩脸色。” 寒仲抿唇不语。 屋外天寒地冻,苏阮抱着双臂在回廊外来回踱步,好似感觉不到寒冷,碎碎念:“真是美人恩啊,和娇公主走了,竟也不支会我一声,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等他回来,看我不给他抽筋扒皮……” 说不气愤是假的,不过是她,如今能很好的控制情绪罢了。他人也不在,她再多想,再多生气也无济于事,不如不想,不如不念,一切都等他回来再好好算这笔账――如果他会回来的话。如果他不再回来,生气就更没必要,对一个薄情寡恩的男人,为他生气都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绾绾担忧的在一边看着苏阮发狂似的乱走。她一过来礼王府,苏阮就向她求证墨宸的去向,说的煞有其事,把她的话给套出来,她才知道苏阮也就是听了礼王的一句话过来求证的,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千辛万苦瞒下来的事情,居然被礼王一句话点穿。她真怕苏阮伤心过度想不开,或者怒气冲冲的跑去周国寻墨宸坏了大事。虽然,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大事是什么,但既然是主上的吩咐和要求,必然有他的理由。 好在,苏阮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念了一会,就乖乖的回了屋子。 绾绾和寒仲同时松口气。 安排给苏阮的卧房就是上回她住的那间,这么久了,还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压根没打算。 绾绾笨手笨脚的替她收拾房间:“居然一个下人都没安排过来伺候,礼王府的人居然如此怠慢,那些婢子们是欠收拾了么!” 苏阮倒是安之若素,等她铺了床,就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 绾绾不解气:“公主,我刚刚明明看到外面有很多婢女,可她们就不进来帮忙!” 苏阮道:“礼王府对内的事务由礼王妃一手打理,礼王妃对我……呵呵,这一个月有苦日子过哩。” 那位礼王妃除了初见面以来,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年龄都快是她的四倍了,就因为她当初因为玉娘的事情顶过一嘴,现在还在记恨。苏阮如今是寄人篱下,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不正面冲突尽量就不正面冲突,只要对方别做的太过火就行,若是真惹毛了她,管她什么王妃,她也照样金鞭伺候。 …… 御景廉的别院。 御景廉和世子妃金蝉窝在被窝里,御景廉面色忧虑的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金蝉笑的谄媚,咬着御景廉的耳根子道:“世子爷,晗灵公主这一住进来,整个礼王府都不好了,哪家别院都提着心,您想个法子给她整走呀。” 御景廉默然不语,许久才道:“怎么整?她是贵公主啊,她要怒起来,杀人不眨眼。” 他还是挺畏惧苏阮的,不光是身份,更因为他在她手里跌过好几个跟头,晓得这女人不好惹。 世子妃索性伏到他肉嘟嘟的身子上,撒娇:“现在王爷又不能动弹,您随便给个理由不就撵她走了?” 御景廉锁起眉头,还是不做声。 金蝉的眼中浮起一抹冷光,“您就不怕您做的那事被公主知道?您可是王爷重病的……” “别胡说!那些药我都给狗试了,只是让父王睡的久一点而已,根本不是中毒!是阿兰他们太大惊小怪了。”御景廉愤怒道,他见金蝉还是一脸的笑,像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话……他突然一把卡住她的脖子,用力捏紧,直把金蝉吓得脸色煞白,拼命的拍打他的手。御景廉却好似疯魔了一半,愈发握紧她纤细的脖子,“都怪你都怪你,这都是报应你知道吗?报应我当初伤害公主,我是为你才这么做的,都怪你!晗灵公主来了,她来了,哈哈哈!这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 礼王妃的住处。 “明知道礼王府内乱,她还要趁乱而入,不晓得是想摸点好处,还是想声张正义?”礼王妃半卧在软榻上,冷笑着道。 侍女秋桑立马洞悉了主子的心思:“奴婢明儿就将她赶走?” 礼王妃道:“做的别太过火,好歹是贵公主。” …… 连绵大半月的雪停了,礼王妃请了一支戏班子来王府表演,冲冲喜气。 室外的温度低,戏台子搭在室内,位于苑春阁。戏台搭的不大,下面的座位二十来个,礼王妃居中坐着,旁侧是玉娘在伺候。二爷御景渊坐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御景家一众晚辈御景廉几人往左右坐着,苏阮也被邀请在观戏的行列之中,她就坐在第一排,与礼王妃仅仅相隔两个位置。 上头的戏曲已经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苏阮向来对听曲兴致不大,仅仅是消磨无聊的时光,顺便看看礼王妃要耍什么花招。她在礼王府也住了一小段时日了,礼王妃没有大动作,只是消极怠慢,当她不存在,这会却主动邀请她来听戏……定是按捺不住了。 苏阮满心期待着礼王妃要给她上什么狠招,这厢还没上演,那厢却是好戏连台了。 听戏之前先要点戏,伶人捧了精美的戏单来到观众席位,请女主人点戏。礼王妃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挥挥手就让他把戏单递给他人。御景廉就坐在礼王妃的左手边,眼明手快就第一个把戏单拿入手中,装模作样的翻看甄选。他哪里会听戏,去戏院多是找乐子去的,看着戏单上一曲一曲的戏目,犹豫不决。 伶人看出他的窘迫,建议道:“世子爷,现在最流行折子戏,在完整的戏曲里挑出一段来单独表演,浓缩精华,入木三分,很是精彩。您不凡从折子戏里面选一段。” 他把戏单翻了几页,将折子戏的曲目翻出来。御景廉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了最为大众的牡丹亭,当即拍案道:“母妃,我看不如就听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吧。” 苏阮一口茶水险喷出来。牡丹亭的确传颂最广,但是多为青楼表演,登不得大雅之堂,御景廉也不知道是在哪儿逛窑子的时候听过这一曲,居然拿到礼王府在说,简直是……真够没脑子的。 不光是她,其他数人也不约而同的轻笑起来。 礼王妃皱了皱眉,谈话漫不经心道:“嗯,游园好,热闹。” 御景廉高兴道:“好,那就上牡丹亭。” 御景容强忍着笑意,出言打断:“等等。” 他坐在御景渊的右手边,突然就探手将御景廉手里的戏单拿了过来。 御景廉好似被料到弟弟会有此一举,当下都没反应过来。 等御景容开始自顾的点评戏曲时,才微微露出恼怒的神色,却并没有喝止御景容的举动。 御景容翻看着戏单,一面道:“伯母,不如还是听《玉簪记》里的琴挑吧,意境优美。” 说完,还颇为挑衅的扫了一眼御景廉。 御景廉咬牙,眼中凶光毕露。 礼王妃还是淡淡的,点头:“也好。” 御景廉不干了:“母妃!不是说好了听牡丹亭吗?” 御景容笑道:“世子,牡丹亭多是青楼女子说唱,在咱家这家的名门世家表演实在不妥。” 御景廉瞪眼:“你是说我戏曲挑的不好?玉簪记难道就不是青楼传唱?” 御景容道:“玉簪记更有深意,多是在宅门内表演。” 御景廉还欲辩驳,可突然发现四周的人都在笑,顿时脸色发红,犟嘴道:“可本世子就喜欢听牡丹亭!” 御景渊打断了二人的争论:“够了!听哪出还不是一样。就上玉簪记。” 他啪的把戏单合了,递给伶人,伶人应声去了。 御景廉气的脸色发青,愤愤的瞪了一眼伯父,一脸的不痛快,却无可奈何。 礼王妃好似没有发现这短短几句话里的刀光剑影,只是悠然的捧着茗茶,一边和婢子说着话,一边等着新戏曲。 御景容亦面色轻松的很,笑语嫣然的和父亲、礼王妃说着话,亲昵无比。 苏阮坐得近,这一幕幕、每个人的神色变化都落在眼里。 她明白御景廉的怒火从何而来。 虽然只是简单的挑选戏曲,但意义重大。但凡家中一同看戏,只要家主在,戏曲的选择肯定是家主――也就是礼王来决定。礼王不在,当然是由嫡子、也就是继承人来决定,怎么轮的上御景容这外人? 上回在礼王府作客的时候,御景容还帮手御景廉欺负御景珏,短短几个月,御景容居然能跟御景廉叫板了,有趣,有趣! 苏阮看了一眼御景珏、御景渊、礼王妃三人,摈除掉气呼呼的御景廉,这三个人也挺像一大家子,不是吗? 不一会,御景湛被抱了进来。他的身板还是小小的,穿了合身的紫金色纹绣锦袍,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总算有了个富家公子的样子,只不过眼睛里黯淡无光,似乎比上回苏阮和他分开时还要更加无神了。苏阮一看就有些揪心,这段时日御景兰不在,她去找过御景湛几次,都被告知孩子忙着上学、练武,不在府上。 看来近段时日兰儿不在礼王府,阿湛的日子又不好过了,指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 苏阮忽然有些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了,上回她还顾虑重重,这次,这个念头却分外的强烈而明晰。 御景湛被礼王妃的婢女秋桑抱在怀里,水灵的眼睛四处张望,发现苏阮,眼神微微一亮,发出模糊的阿伊声。 还是不能说话吗。苏阮眉头愈发深锁。 “阿湛,过来。”御景廉试图让儿子到他身边去。 御景湛一回头,看见父亲,就不由往后退了退,虽然被抱着他也没法真的退哪儿去,可脸色明显是抗拒的。 御景廉有些恼,大庭广众,亲儿子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他突然站起身,蛮横的将御景湛从秋桑的怀里扯出来,也就同时,御景湛突然哇的一声尖声大哭。 苏阮听得这哭声尖锐无比,像是吃痛的声音,便暗思是否那婢女掐了他。果然便见他的小手不住的试图抚摸自己的后腰,但被秋桑扼住了手。难道这就是礼王妃的手段,知道她很疼阿湛,对付她不成,转头来对付孩子? 御景湛被父亲抱着一直大哭,御景廉怎么也哄不住,所有的目光都向他们父子投去,窃窃低语,冷言冷语,御景廉自感丢了颜面,索性就是几个耳光抽上去。孩子哭的更凶。 礼王妃瞧着孙儿被打,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秋桑在一旁煽风点火:“世子爷,您的孩子可够不听话,惊扰了王妃不说,还惊吓到贵客,这可不仅仅是丢你的脸面,更是把王府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御景廉气恼,抱着孩子就想往外走。秋桑不依不饶的拉住他:“世子爷,你就这么把他带走也不是办法,这孩子犯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把哥哥推进水池,把妹妹的衣服撕得稀巴烂……” 秋桑就着这事就开始数落御景湛的不是。苏阮听着很不是滋味,御景湛那么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秋桑滔滔不绝:“……非得狠狠的教训他一顿他才能记住教训!御景家的家法,也不是摆设!” 御景廉一愣:“家法?这怎么行?” 虽然儿子老是闯祸很可恼,但还没到动用家法的地步吧! 御景容还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上回偷我玉佩的事情,我还没找世子爷您算账了。” 秋桑道:“是啊!他还偷窃!世子爷,孩子不打不成材……” “想不到堂堂礼王府,王爷的血脉居然由得一个婢女教训。”眼见越说越离谱,苏阮出言打断道。 秋桑不敢跟苏阮对着说话,她的作用也尽到了,把目光投向王妃。 礼王妃接话:“晗灵公主,虽然您在我府上是贵客,但是我还得提醒一句,这是我王府的家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闹成这样,不就是想要她插手吗?苏阮道:“我就是要插手,你又能如何?” 礼王妃道:“那很不好意思,只能请您离开这里。” 御景廉在气头上,也怒冲冲道:“晗灵公主,您来作客我们很欢迎,但是插手家事还是作罢吧。” 呵,闹这一出,原来是要赶她走。 她在礼王府什么也没干,就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事。苏阮站起身,道:“王妃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得不走了。” 礼王妃没料想她这么轻易就答应离开,反倒愣了一愣。 苏阮径直走向御景廉,御景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苏阮又上前一步,把御景湛从他怀里给抱了出来。 御景湛伤心的伏在苏阮的肩头抽泣,声音立马就小了些。 苏阮转身往门外走:“那就再会了,诸位。” 苏阮回了住处,立马准备离开,顺便让人去将御景湛的东西也打包带走。 听说晗灵公主要把小王子带走,礼王府的人才急了,御景廉第一个跑来别院:“晗灵公主,您把我儿子带走是什么意思?他家人都在这里,您不能带走他。” 苏阮不予理会,抱着御景湛就往外走。御景廉追在后面劝她也无济于事,急的满脸通红。走过二道门,礼王妃派人来拦,团团把苏阮围起来不让她走:“晗灵公主,您没有权力带走小少爷!” 苏阮道:“撂倒他们。” 寒仲和绾绾立马冲了出去,随随便便就把家仆全抡趴。 苏阮抱着孩子出了王府,上马车,疾驰而去。 绾绾很是意外,她老早不想在礼王府呆着,可是苏阮却坚持要留下来,说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现在居然这么轻易的被礼王妃煽动了几下就走了。她满肚子疑惑,想问苏阮,可苏阮抱着御景湛不住的温声哄着,她也就凑上去:“孩子还好吗?” 苏阮安抚了孩子几句,把他的上衣给撩了,便见不少青青紫紫的淤青,颜色有深有浅,看样子时日不短。 难怪礼王府的人一直不愿意让她见御景湛,是怕她看到孩子身上的伤痕吧! 苏阮想起礼王府那些人突然有点恶心了,真是一群人渣!她用手摸摸伤痕附近,心疼:“还痛不痛?” 御景湛摇摇头,只把小脑袋伏在她怀里。 苏阮让绾绾把随时携带的药拿出来,将孩子平躺下,悉心的替他上药。碰到痛处,孩子痛的发颤。 上了药,御景湛又迫不及待的钻到她怀里,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苏阮看着他,微微叹气。 这是哪辈子的缘分,这孩子明明对他人都很有戒备心,偏偏对她亲近。如果这是老天赐予她的亲缘,她就好好的护着他吧。 …… “还不去追!”目睹这一切发生,却连阻拦的时间也来不及,御景渊恼的一个巴掌狠狠抽在礼王妃脸上。 礼王妃人前风光无限,被这一巴掌抽昏了,捂着脸诧异的看着御景渊,竟不敢出声。 御景渊狠狠瞪着她:“还看什么看?去追,去求!就算是跪地求饶,也把她给我求回来!” 礼王妃喃喃:“为什么……” 御景渊怒道:“为什么?你要赶她走不是不行,为什么要把阿湛扯进来?晗灵公主的靠山是谁你不知道吗?她把阿湛的事情禀告圣君、禀告圣上,整个礼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无知妇孺!圣君正想拔除王府,正盯着府上的每个漏洞,阿湛的事情岂不是刚好成了把柄!你这一点点妒恨之心,非得把礼王府拉去陪葬!” …… 马车还未彻底出礼王府的区域,就被再次拦了下来。 这次,是礼王妃本人出马。 礼王妃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满脸尴尬的站在苏阮的马车前,苏阮却只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冷冷的看着她。 礼王还等着苏阮下马车跟她对话,等来等去怕是没戏了,尴尬道:“公主,今日是我无礼,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屈辱,全在苏阮身上受了。 苏阮冷笑。这老婆子一向倨傲,居然会舔着脸求饶,看来自己这一步棋真的下对了,礼王府的人现在很惧怕皇族,她带阿湛走,他们就急的要发疯,可笑。 她的冷淡态度让礼王妃心情忐忑之极,若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回去不知道要怎么和二爷交代…… 礼王妃狠狠心,老脸也顾不上了,又求道:“请您继续留下来住,阿湛可以放在您身边抚养。” 这个条件倒还不错。苏阮道:“是吗。那就索性把他的抚养权转交给我。”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是天赐的缘分,就好好珍惜。 礼王妃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好。” 秋桑却急的忙拉王妃的袖子。这怎么行?御景湛是御景廉的子嗣,嫡亲血脉啊!落到谁手里都是隐患! “那就回去签字画押吧。”苏阮放下帘账。 ------题外话------ 迟来的更新~tat 节日快乐宝贝们! 117 威胁 “公主,请您先在此歇着,我们去草拟转交抚养权的文书。” 回到客房,御景家人陪着笑与苏阮道。 转交抚养权在当朝有明确的法律界定,需要正式签署文书生效,一旦生效,就不能逆转,是件大事。 苏阮淡淡点头。 御景家人马上一窝蜂的走了,还趁乱偷偷摸摸将睡熟了的御景湛也抱走。 苏阮明明瞧着了,只当看不见。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抚养御景湛她势在必行,御景家的人想在她面前耍任何鬼花招都无用。 绾绾道:“公主,您当真要抚养那孩子?” 苏阮道:“嗯,我与他也算有缘,那孩子也与我亲近。” 绾绾轻声道:“奴婢在车上也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痕了,是个可怜的孩子。您抚养他是好事,主上也一定会同意,但是这孩子身份特殊,您要抚养他,得慎重考量啊。” 御景湛身份特殊,不仅仅在于他是王爷的嫡亲血脉,而且还是皇族的正统血脉,身份可谓尊贵无比。皇族与王府之间甚少通婚,同时具备两者血脉的孩子少之又少,御景湛的独特性可见一斑。收养这个孩子,牵扯几方势力,会否惹祸上身很难说。 苏阮起初动收养他的念头纯粹是出于恻隐之心,但回来这一路上她也仔细的想清楚了,收养御景湛对她而言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但也是一件一箭双雕的好事。一来这孩子在血统上来说最有资格继承礼王府,将来的前路难以估量,即便不能继承王爷之位,也必然能封个侯爷;二来墨宸迟早得回归家族,到时候若孤立无援,恐怕也会举步维艰。御景湛现在八岁,男子十四岁就能从军、就能独当一面,他很快就会在王府里有话语权,能给阿宸铺一条路。 苏阮心意已决:“我已考量清楚。此事势在必行,绝无二话。” 御景家的人说去草拟转变抚养权的文书,这一拟就是大半日也没个音讯。 等到了晚间,膳食直接送来客房,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摆上桌,又派遣十几个姑娘婆子过来伺候,瞬间就让苏阮享受了真正的座上宾的待遇,但就是绝口不提抚养权的事。用过晚膳回屋歇着了,绾绾骂御景家的人言而无信,苏阮却很淡定。礼王妃当场一口答应下来这件事乃是她的缓兵之计,回头把这事和御景渊一说,御景渊铁定就不会同意,这,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们转头就不认账,孩子也被抱走了,这可怎么办呀。”绾绾道。 “虽然御景渊如今在王府掌事,但这王府真正的男主人可还没有变。”苏阮道。 礼王从恶疾中苏醒以来,双腿不能动弹,精神还好,苏阮每次去探望都会与他下下棋,说说话,也旁敲侧击的提点过大权旁落之事,礼王总是和她打马虎眼哈哈的糊弄过去,他愈是如此,苏阮愈是确认他心里对此事早有察觉。 绾绾道:“礼王也未必就会认可此事……” 苏阮道:“若王爷不认可,我也没有强来的必要了。寒仲。我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 寒仲一直守在门外,闻声推门而入,抱拳:“请公主吩咐。” …… “这架势,是被软禁了么?” 青天白日,苏阮立在被封锁起来的礼王别院门前,望着一众的守卫感叹道。 礼王的别院门前左右两列带刀侍卫,从敞开的大门往里望去,还隐约能看见守卫的巡逻,想要见他一面恐怕不易。 守卫道:“请公主见谅,王爷恶疾复发,不得见客,请改日拜访。” 苏阮仍旧是往里头张望着。 王爷的别院是典型的三进院子,里里外外三道门,门外是一层侍卫,里间是一队守卫,再往里头却是没有任何守卫了,和平常一样宁和。 苏阮心里有了些底,也没强行闯入,转身从绾绾手里接过暗金色描画食盒,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去打搅王爷了。这里有些点心,都是刚刚从厨房里拿过来的,都是王爷喜欢的食物,烦请转交王爷,聊表关心。” 她主动把食盒打开,里头都是些绿豆糕、二龙戏珠之类的小点心,在礼王府的厨房里随处可拿。 侍卫接了食盒,又左右翻了翻,确认没有机关暗锁,点头:“是,请公主放心,一定转交到王爷手上。” 苏阮又打赏了一锭银子,转身走了几步,被另一队侍卫拦下:“晗灵公主!” 为首的乃是御景渊的亲信御景龄,他面色威武,目光严肃,声音硬邦邦的毫无感情,看起来有些凶恶。 苏阮淡然的挑了挑眉――来者不善。 御景龄做了个请的姿势:“二爷有请。” …… 苏阮所送的食盒从大门外送入三进门,这道门里面和平常无二,安静平和。 侍女接了食盒,道:“哪位送的?” 侍卫道:“是王妃的心意。” 侍女道:“知道了,会禀明王爷。” …… 二房。 苏阮被请入上宾席位,与御景渊并肩而坐。 “上茶。” 一杯茶水被送到眼前,御景渊含笑望着苏阮,似乎在思考她敢不敢接。 苏阮没有任何迟疑就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雨前龙井,雨水饱满,七分熟,绝品。” 御景渊眸中含笑:“公主的胆色才是绝品。” 苏阮回眸望向他:“我来礼王府之事,圣君陛下一清二楚,我若在这里出了事……二爷,相信您不会做蠢事。” 御景渊立马拍着胸脯道:“当然不会!公主您是我们的贵客!只要公主喜欢,在这里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苏阮道:“礼王府好客,我却之不恭。不知二爷将我请来,可是为阿湛之事?” 御景渊起了身,微微一福:“我将公主请来,是为昨日之事向公主致歉。家中女眷对公主不敬,惹公主生气,实在是有失我王府的风貌。我在这里代表礼王府,正式向公主道歉。” 他个子高,又是站起了身,即便弯着腰也高出苏阮许多。苏阮抬起头看着他,御景家的男人面貌都算极品,即便是年过四旬的御景渊也如是,俊美的脸庞下,那双阴冷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她,暗藏着杀机。 她记忆突然如泉水涌动,许多被遗忘的事情翻滚而出。 她和礼王府一向无甚交集,对于礼王府的内部情况也鲜少关心,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才突然想起,当初礼王府被三皇子一窝端的时候,就是这位二爷御景渊实际上掌家――礼王乃是他的儿子御景容。 具体的权力交接过程她并不知道,只知道礼王病故之后,接手的乃是他的儿子。参见昨日在看戏上御景廉和御景容水火不容的状况来看,显然这兄弟俩的博弈,御景容胜出了。只不过她有些奇怪,礼王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权利交给非自己的直属血亲?这个权力的交接,另有内情,礼王的下场恐怕…… “公主。”绾绾见苏阮一直发愣,悄悄唤了一声。 苏阮从回忆中醒来,淡淡点了点头,道:“不必介怀,我已无碍。” 御景渊行如此大力,苏阮连站都不站起,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御景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无权说什么。苏阮是公主,是君,而他,只是礼王府的二爷,是民,地位悬殊。 苏阮假装看不到他脸上的异色,开门见山道:“那件事无甚,不过阿湛之事,府上打算如何与我交代?” 御景湛笑道:“公主今日想去哪游玩,我可派人陪同。” 苏阮啪的一声拍响桌面:“别跟我转移话题!” 御景渊的笑容终于收敛,鹰目直直的盯着苏阮,从容不迫道:“阿湛乃是王府血脉,抚养权绝不会交给他人。公主已与周国皇子有婚约,将来是要远嫁他国、当皇妃的人,也不适合将孩子带在身边。无论是从礼王府的角度,还是从公主的自身而言,的不适宜将阿湛的抚养权转交给您。” 他说话的压迫之意比礼王更甚,语气咄咄逼人,双眸沉沉如霜。苏阮反而是将身子前倾,无畏的迎上他的目光,低声:“我这边,无需您的考量。你们王府那边,言而无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御景渊道:“言而无信?何时有言?可有文书?可有人证?” 绾绾气道:“人证多如牛毛,就怕你不认!” 御景渊冷笑一声,忽然逼近苏阮的眼睛,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晗灵公主,这是我礼王府的家事,您也未免有些太过逾越。阿湛现在已经不在府上,哪怕是你入宫去将此事禀告圣君,也没有人证,甚至可谓死无对证。我奉劝您一句,您一个女子,就当好好在深闺之中绣绣花,非不可要出来抛头露面,惹的鸡飞狗跳――只怕惹祸上身,哪怕是圣君也护不住您。” 苏阮微微眯起了眼,低声:“你这是在威胁我?” 御景渊道:“……不敢不敢,只是,善意的提醒。虽然如今皇族强势,但我礼王府……数十年来在京都屹立不倒,一直排在所有王府的首位,也自有我立足的根本,还请公主您也体谅我们的难处,咱们互相体谅,相处才能愉快,您说对吧?” 118 反目 御景渊的眼中凶光毕露,已是不加掩饰的威胁,身旁的几个侍从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到拔剑弩张的气氛,纷纷将手中的刀剑出鞘,无数的剑尖就指向苏阮,顿时厅堂里寒光突兀,银光闪烁。 绾绾眼神一锐,身子突然一闪,挡在苏阮跟前,袖中的短剑瞬时滑出,剑刃直直的抵住了御景渊的小腹。 “二爷!”这一下的动作太突然,随从们都没来得及反应,惊慌不已。 御景渊的脸色也僵了僵,旋即低低冷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公主的婢女,原来也是好手,公主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苏阮微微一笑:“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自也要些谋生的资本,得罪了,二爷。” “让他们滚出去。”绾绾冷声道,匕首更刺入几分,虽未直接刺破皮肤,却也有痛感了。 御景渊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摆摆手,随从们便纷纷收起剑,退到厅堂之外。 御景渊咬牙:“在我礼王府胆敢舞刀弄枪,还以匕首抵着我,即便你是贵公主,这点也足以构成你的罪名,判你死罪!” 苏阮扬了扬下巴,示意绾绾收回手。 御景渊露出些得意之色,总归是个女流,经不起吓! 绾绾不甘不愿的收回手,但仍旧保持着随时进攻的姿势,有她在,御景渊暂时是不敢异动了。 御景渊道:“算你识趣!” 苏阮温和道:“二爷不必动怒,方才只是你的随从不懂事,我的婢女才会一时情急的对你出手,并没有要伤害二爷的意思。” 语气虽然温和,责任却全推了出去,指责他不懂教导下属。御景渊脸色微怒,方要发作,苏阮又道:“阿湛之事,也不是没得谈。我对那孩子疼爱,看见他被打的满身的伤实在是心疼,才想要将他收为养子,也是希望他能获得更好的童年,并没有其他意思。若是二爷能保证,阿湛今后在礼王府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是否在我身边也不那么要紧。” 御景渊见苏阮开始退步,话语愈发尖锐:“晗灵公主,我已经重申过多次,不要插手我礼王府的家事!阿湛是我礼王府的一份子,他的教养我礼王府自然会费心,不劳你这个外人操心。” 苏阮露出畏惧的神色:“……那,我就只再问一句,不允将阿湛转交我抚养,是二爷的主意,还是王爷的主意?” 御景渊大笑道:“这府上还有任何事是我做不了主的吗?” “原来是二爷的主意。”苏阮吁了口气,“那我就能放心的再去求一次王爷了。” 御景渊脸一板:“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王爷!”苏阮突然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御景渊身子一僵,刹那之间都不敢回头去看。但是那轮椅“吱嘎”、“吱嘎”重复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入了耳里,在整个礼王府,也仅仅有一人是坐轮椅而行。御景渊只慌了那么一刻,就镇定自若的回转身来,面色恢复了如常的温和,他追上苏阮的脚步,迎接礼王的到来。 礼王换了正装端坐在轮椅上,姿态依旧威仪,侍从从旁推着,面色恭敬,屋子外的其他人都跪了下去,许是受了王爷的命令,大家都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御景渊也不知道他的到来,唯有面对着门外的苏阮看见了。 苏阮福了一福:“王爷。” 御景渊往前几步,把苏阮往边上拨了拨,殷勤:“大哥。” 礼王看了看御景渊,又看了看苏阮。刚才的话语他显然都听到了,却一句话也不说。 苏阮不吱声,静静等着他的反应。她尚且不清楚他们兄弟的感情如何,多说就像是在挑拨,适可而止,该做的,都做了。 御景渊却按捺不住:“大哥,您怎么出来了,腿脚不便就不要出来走动,多累啊。” 礼王的眼睛微微一眯,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累?本王怎会累?府上的任何事都有你做主,本王怎么还会累?” 御景渊的脸色微微一变:“大哥,刚才那都是误会!……” 礼王抬手,制止了他的辩驳,道:“阿湛之事,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御景渊的脸上开始掉汗,眼中有了些狠绝:“晗灵公主想将阿湛的抚养权拿去,这怎么行?阿湛是我王府的血脉!” “王爷!”保持缄默的苏阮这才开了口,她的声音清脆,音调比御景渊的腰高出八个音,瞬间就将御景渊的声音给盖了下去,“上回在驯兽场发生的事情,您都清楚。阿湛这些年在王府过着非人的生活,当时是世子亲自向我赔礼道歉,发誓会好好照看这个孩子,王爷您也在场,一言一语您都听着。为了保障他的生活,我提出将他放到兰儿身边抚养,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孩子过好一些的生活,但是因为兰儿百事缠身,阿湛又交给侍婢们照顾,我昨日见到他,他满身的淤青,大大小小的伤口连成一片,哪怕是奴仆的孩子也不当受这样的苦!基于此,我才提出要将阿湛的抚养权转交于我,并非无理取闹。” 御景渊道:“晗灵公主,你只见到他身上的淤青,却不知道他有多调皮!他……” “够了!”礼王喝止了他们的争论,“阿湛虽然现在是由兰儿在照料,但是抚养权还是归阿廉所有,所以,把阿廉找来,只有阿廉能决定此事。” 御景渊嘲讽的看了一眼苏阮,御景廉昨天就说了,不会把儿子的抚养权交给她,她还以为礼王过来会替她做主? 苏阮亦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御景渊,唇角浮起浅淡的鄙薄。 礼王当即就派人去请御景廉一家,同时让苏阮和御景渊父子也同去他的别院。 一会儿工夫,人就全部到齐了。御景廉、世子妃金蝉、御景渊、苏阮,分别在礼王左右坐着。 子嗣们靠近座,苏阮坐在离礼王最远的位置。 世子妃金蝉一进屋,就凑到礼王跟前噼里啪啦的说冤枉:她说她待阿湛视如己出,前几日才亲手给他缝制了新的春衣,是那些婆子、婢子们残暴,动手打人。又说阿湛这孩子不懂事,她百般讨好也换不来他的尊敬,对她抵触的很。还说二爷和容少爷待阿湛也好,平日里阿湛的教养都是他们亲自来教。 苏阮听着倒好笑,这位后妈平时的口碑都臭出名了,居然还有脸来礼王面前洗白。更有趣的是,她说她对孩子好,说御景渊和御景容对孩子好,偏偏不说身为生父的御景廉对孩子好。这是缺心眼呢,还是故意来踩一脚呢? 苏阮看着插不上话的御景廉,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身边是娇妻爱子,可惜,没谁真心相待;平时簇拥着他的兄弟们,眼见御景容得势之后大多转了风向,转头御景容。堂堂世子爷,在王府没有一丁点势力,没有一个心腹爱将,没一个可用之人。连自己的孩子被欺辱,也无能为力。 他似乎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意气风发、嚣张张扬的模样不见了,变得垂头丧气,双目无神。这模样,倒像是那时跌倒谷底的宋瑾,不过那时的宋瑾得老天眷顾,有她的支撑,亦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还有长时间的精心谋划和狠毒的心,才能打个翻身战,而御景廉,恐怕就没有这等好运了。 世子妃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话,礼王也不打断,由着她说。说完了,就让她滚。世子妃满脸的尴尬,灰溜溜的走了。 礼王道:“阿廉,阿湛的抚养权,你如何决定。眼下晗灵公主有意替你抚养阿湛,你如何决定,为父不勉强你。”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御景廉,御景廉只是坐着,脸上的热汗却汩汩的往下淌,紧张的手指发抖。他怯怯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父亲却已端了茶盏闭目养神,丝毫没和他交流;他又看向一向敬重的二叔,二叔正满脸堆笑的看着他,他突然发现二叔的笑容是如此虚伪;他最后将目光落在苏阮身上,苏阮亦正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有少许鼓励。 是的,鼓励,像是冬日的阳光,映照在覆满冰雪的大地上,带来前所未有的光明。 御景廉迎着她温柔的目光,一时失了神。 御景渊发现御景廉一直看着苏阮,有些不对劲,皱眉喝道:“阿廉?” “啊,二叔。”御景廉回过神来,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突然站起了身,“我愿意将抚养权转交晗灵公主。” 礼王诧异的抬起了头:“?!” 御景渊震怒:“你说什么?!” 御景廉的声音已有了些哆嗦,但,并没有迟疑:“……我……愿意……将抚养权转交……晗灵公主。” 御景渊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绝不可以!你是被这女人施了迷心咒吗?那是你儿子!” 御景廉勾着头任凭他骂,就是不吭声。 苏阮微微笑道:“二爷也知道阿湛是世子爷的儿子啊。既然世子爷已经发话了,此事就没有异议了吧,王爷。” “呵,别忘了当事人还未到场。”御景渊抛出了最后一步棋。昨晚上他趁夜就将御景湛给送出了府外,现在藏在哪儿,王府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 御景廉一拍脑袋:“哦,对,我居然忘了,阿湛还在我的阁楼里睡着,去吧,将小少爷抱来。” 御景渊背脊一冷,如雷贯耳,目光狠狠的刺向御景廉,张嘴,吐不出半个字。 苏阮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暗暗发笑。昨夜她让寒仲偷偷跟着御景渊的人马,一直跟到他们藏身的地方,趁着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将孩子偷了出来,连夜送到了御景廉的手里。而御景渊的秘密藏身点仅有三个人看守,都被寒仲给解决了,一时半会,御景渊没法获知那边的准确消息,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此举既能杀御景渊一个措手不及,又能获取御景廉的信任,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御景湛被婢女们抱了过来,他还未睡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看到苏阮眼睛才有了些神采,飞跑着就扑进她怀里。 苏阮把他抱入怀中,转头看向礼王:“王爷。” 礼王道:“本王言之有信,既然阿廉和阿湛父子俩都认可晗灵公主,本王也没有异议。” “不可以!”御景渊突然强硬而大声的否决道,“阿湛乃是嫡亲血脉,怎能过继他人?我绝不同意!” 他激动的眼睛发红。苏阮、礼王、世子,三个人分明是串通好……分明,是在故意将他引入骗局! 他越想越觉得可恼,看着苏阮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堂堂礼王府二爷,居然被一个小女子耍的团团转。 更可恼的是,礼王,一向信任他的兄长,居然也和他们联手。 果然是不再信任我了吗?他反问自己。不论如何,隔靴搔痒的日子,他也过够了,够了。 他的话招来礼王的不满:“二弟,你是要顶撞本王的意思吗?” “没错,大哥!”御景渊毫不客气道,“您重病缠身,多年来都是我在打理礼王府,您可以随意妄为,但我决不能允许动摇礼王府的根基。阿湛是王府的直系血亲,又是正室嫡出,决不能把抚养权转交他人,免得被用心不良的人利用!即便是您不同意,也由不得了。这事,我说了算。” “你……”礼王的眼睛猛然瞪圆了,好似十分不可置信。 苏阮看着礼王,心中微微一叹。 御景渊在他人面前如何,在礼王面前却始终是温驯如羔羊,突然之间展露出锋利的獠牙,礼王接受不了也不奇怪。 御景廉吼道:“二叔,对我父王放尊敬些!” 御景渊冷笑道:“尊敬?你对你父王做过什么,尊敬吗,需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吗?” 御景廉脸色突然就发白起来,如打了霜的茄子,垂下了头。 御景渊不再看这无能的侄儿,杀意满满的目光盯住礼王。 礼王紧紧的抿起了唇,鹰目深深的望着他。 “既然二爷怀疑我的信心,我也不强求了。若因这事引起王府纷争,我可担待不起,要被陛下知道,定会怪罪我。” 险况一触即发,苏阮忽然松了口。 御景渊的目光从礼王身上挪开,看向了苏阮。 苏阮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求我留住在礼王府这段时间,让阿湛留在我身边,可好?” 御景渊紧迫的逼视着她,手指紧紧握成拳头,几乎咬牙切齿。 好似无论是之前的得到,还是失去,这女人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阿湛是她的目的吗?亦或,挑起他们兄弟之间的战火才是她的渴求?如果是后者,她的目的达到了! 御景渊忽然觉得,这女人,太可怕,太可怕,有机会,一定要拔除,连皮带根,拔的干干净净。 连礼王他都不放在眼里,可是苏阮,真的挑起他的斗志! 御景渊忽的冷笑道:“好啊,但凡你留在礼王府,阿湛就归你教管。” “多谢二爷割爱。”苏阮抿唇浅浅一笑,眸中晃过一抹狡黠。 这两人正各自揣度着彼此的心思,突然御景廉一声大叫:“父王!”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险些从轮椅上跌下来的礼王抱住。 苏阮惊了一下,站起身,看见礼王的眼睛合上了,他垂着头,了无生气的模样,好像是要死了。 御景廉回头,急道:“快叫御医!” …… 苏阮一早就知道礼王府的内务多是二爷御景渊打理,但并不知道时限有这么长。据御景廉所言,是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 这还只算分家之后,不算分家之前。 礼王的王位是自己打拼下来的,他在外行军打战之时,家中的事务就全部交由二弟掌管。他功勋满满的回朝封王之后,因为在战时受伤落下了病根,家事还是二弟打理。后来分家,他索性就让二弟留在礼王府,替他打理王府,这么一放,就是几十年,与其他王府男主外女主内不同,在礼王府,礼王主外,二爷主内。 主内并不是仅仅处理内宅之事,更多的是为前朝的礼王提供后援。打点朝中群臣各方关系,累积人脉;一手掌握家中经济命脉,掌管经济大权;虽然管不到军队,但府上的侍卫、护院都是他的人,对于深居王府的人而言,这些人往往比虚无缥缈的军队更具有威慑力,以此积累家中的威望。 若是女子,做哪方面都会做的隐晦,抛头露面的事情都交给管家,无形中对权力进行了遏制;而男子可随意出入,四处结交朋友,该做的都会做个痛快,其结果自是权高于顶,一手遮天。 “王爷怎会留个这么大的隐患在身边,这可真是养虎成患。”苏阮坐在软榻上,忧心忡忡的看着还没醒来的礼王。大夫说了,他是一时气急攻心,血脉逆行才会出现昏厥的情况。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得少情绪起伏。看来她以后不能再跟礼王说些有的没的了,一不小心就把他给气倒了的话,该当如何是好。 刚才过来关心的人都已经散去了,现在只有苏阮还留在这里守着礼王。她实在不放心,决定以后有空就过来这里守着确保礼王的安全。无论是兰儿还是阿宸,她决不能在他们回来之前让王爷出事。 绾绾道:“公主有心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您和二爷是彻底翻脸了,现在二爷才是礼王府的实际掌家,我们的日子可又要难过了。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吗?” “住,当然要住,一事无成就走,不是我的风格。”苏阮定声道,“一点点抽丝剥茧,局面越紧张才越好玩。” “您啊,还惦记着玩,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了。”绾绾嘀咕,“主上怎么还不回来呢……” 苏阮抿了抿唇,没接她的话。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没回来,说一万遍也没用。 她不是依附他存在的人,眼下虽然有些问题,但是她自己一定能解决。 “公主。”寒仲悄无声息地进了屋,顺手带上门,悄然从袖中取出一只卷轴交予苏阮,“这是御景廉昨夜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东西。”苏阮拿着卷轴一抖,卷轴立马张开,念出声,“……抚养权转交函。” 这函文正是将御景湛的抚养权转交苏阮的函文,有签字画押、印鉴全套,受云岚律法保护。 原来这一天也不算白折腾。苏阮笑了笑:“柳暗花明又一村呀。原来他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寒仲,口才不错嘛。” 寒仲道:“我一切都按公主的吩咐办的。” “按我的吩咐?我没教你怎么办啊。”苏阮奇怪道,“我只是让你问他‘是否有能耐庇佑这个孩子活下去’。” 寒仲道:“是,我问了他二十遍之后,他就开始失声痛哭……” 苏阮微微一愣,道:“对父母而言,孩子总归是软肋。” 她低着头看着在怀中熟睡的御景湛,突然想起了伯父苏温。 墨宸的“死讯”传去他府上,他收到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后大病一场,现在还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苏阮将卷轴收入袖中:“现在御景渊横插一刀,这东西只能先收起来,将来有作用。” 她的长指轻轻摩挲着御景湛的脸。无论别人是否知晓,从这一刻起,御景湛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一定会许他一个幸福的童年和锦绣的未来。 “咳、咳……” 苏阮将御景湛交给绾绾,快步走到床边:“王爷。” 礼王迷蒙的撑开眼帘,没看见自己的一众子嗣,唯独这外人苏阮守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让你见笑了,晗灵公主……” 苏阮道:“王爷何出此言。您好好休息。以后万万不可动怒了。” 她温和的语气让礼王感觉心头舒服了些,深深一叹:“我自作自受啊。养虎为患,未识他人狼子野心。” 苏阮道:“较量才刚刚开始,王爷是气馁了吗?” 礼王苦笑道:“你这丫头,我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心力斗来斗去,我那几个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争气啊……” “王爷、王爷不好了!”突然,门外传来惊慌的叫声,“世子爷、世子爷……” 119 有孕 礼王陡然坐起,他剧烈的喘息,嘶哑着声音:“何事?!” 苏阮暗道不好,这语气,这反映,莫非御景廉遭遇不测?难道是冲动的去找御景渊了吗? 这消息对于重病的王爷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苏阮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仆人被她喝的跪在地上不敢吱声了,却又有两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的跑进房间:“父王,世子溺毙在莲花池中!” 礼王眼中一震,竟是半晌没反应。 苏阮心里咯噔一跳,嫌恶的扫向进来报丧的二人。来的是御景天和御景珏,这两人都是御景廉的心腹,此刻脸上满是焦急,但苏阮却捕捉到了他们眼底一丝的窃喜。以为御景廉死了这世子之位就是他们的了么?真是愚蠢至极。 按理礼王也算是个聪明人,能让礼王府屹立在帝都多年不倒,怎么教出的儿子一个个像滩烂泥? 礼王呆滞的问道:“可是在二爷别院附近的荷花池?” 御景珏道:“是啊,父王,也不知道世子是过去那地方做甚么,竟倒了大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浮在水面上……”他瞧着父亲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噗通一下跪下,“父王,请您节哀……” 房间里的众人纷纷跪下,齐道:“请王爷节哀。” 礼王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了,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御景天和御景珏两兄弟又是争相安慰,不久,礼王妃也赶来房间,一进屋就是一顿嚎啕大哭。渐渐,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像是生怕礼王不知道这消息似的,一个又一个的奔来安慰他,结果原本还算平静的礼王被他们哭闹的愈发虚弱。 苏阮怕吓到熟睡中的阿湛,将他抱了过来,出了屋子,寻个僻静的角落呆着,微微失神。 御景廉突然就死了,礼王府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外人只怕是马上就得离开这里了,可是就这么走吗?她真有些不放心礼王。世子死了,接下来会是更为激烈的王位角逐,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呼,这件事,她做的可真够失败的,过于轻敌了,想不到御景渊竟敢下这样的狠手。 寒仲看见她抱着孩子发愣,道:“可要属下去查明死因?” 苏阮想了想,道:“去吧,看现场是否留下证据,有任何物证都收集起来,但是切莫打草惊蛇。” “明白。” 绾绾上前一步,道:“公主,礼王府现在不安全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莫要引火烧身。” 苏阮点点头:“是得离开了,但还是得再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我为阿宸尽微薄之力吧。这样吧,绾绾,你先将阿湛带回我家,我家有皇城司看守,还是非常安全的。我这边寒仲会保护,我会尽快回来与你会合。” “这……”绾绾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苏阮果断的回绝道,“按我说的办,去吧。” “是,公主保重。”绾绾抱拳,抱着阿湛走了。 “御景廉这一死,礼王府要鸡飞狗跳了。”苏阮摇着头,快步向人群走去。 苏阮一语中的――御景廉才死了第三天,礼王府就发生一场恶斗。 御景天和御景珏一言不合,在御景廉的灵堂大打出手,将灵堂打的都快塌了天,连御景廉的遗像都被摔碎了。 御景廉一向不受父亲宠爱,而且无能是出了名的,弟弟们虽然跟在他屁股后面马首是瞻,但是心里其实很不服气,随时都想取而代之。如今他终于死了,御景家几兄弟还不乐翻了天,他们迅速结成分别以御景天和御景珏为首的两方,明争暗斗,明目张胆的谋取世子之位。 苏阮目睹着这几兄弟的恶斗,心里不由有些奇怪。御景湛死了,第一继承人显然是他的孩子,这些庶子们到底在瞎忙活什么。看的多了,和侍婢们也会聊一聊,通过侍婢们的口才知道御景廉的二儿子前几个月才因病殁了,难怪前几日问他是否能保护自己孩子的性命时,他会失声痛哭。 二儿子死了,三儿子是个病秧子,大儿子――也就是御景湛,被她藏了起来。 其他人都认为御景廉后继无人,才拼命的抢夺。 苏阮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御景渊一脉。御景渊之子御景容没闲着,他接手部分原有父亲打理的家事,全权操持御景廉的身后事,并随同父亲拜访许多礼王府的世交,俨然是就要继承家主之位的模样。 礼王当日本就被气急攻心旧疾复发,又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气之下便彻底的病倒了。宫里的御医三三两两的过来看,暗地里都说王爷这身子是好不了啦。苏阮只当他们放屁,上回也说好不了好不了,结果被圣君三根银针就把命续下来了。她写了一封信入宫,简单交代礼王府的近况,同时请圣君替王爷开方。圣君很快回了函文来,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勿操劳,听天由命。 苏阮这才真觉得事态严重。她原打算离开礼王府,也不得不耽搁了下来,留在礼王身边照顾。 礼王看着她,她的好都一一记在心头。几个儿子忙着争权夺势,谁也没空管重病的父亲,倒是苏阮在他身边尽孝。想想又悲凉又可笑。 御景渊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已经落势的兄长。御景廉刚出殡,世子之位的甄选就提上了礼王府的议程,根本未经过礼王的手,御景渊就毛笔一挥,把自个儿子的名字写上去了。名字虽然可以由他自己写上去,但还需王爷的印鉴盖章。御景渊在礼王府管事这么多年,对礼王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立马派人去银楼里搜。 王爷的个人印鉴有巴掌大,不能随身携带,一般是由王爷亲自收存。他也谨慎,存放的地方各式各样,但每一个藏匿之地御景渊都暗暗记在心里。数月前,王爷重病前就把印鉴放进了银楼的密室,一放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他也是足不出户,东西肯定还在里头。派人去搜,未果;他亲自去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气的掀了桌子。 苏阮在床沿边坐着,眼帘微微低垂,手里把玩着一只巨大的印鉴。印鉴的背面是一头威武的貔貅,红油的一面刻着“礼御景沐”,这是王爷的名讳。御景渊千辛万苦找寻的东西,被她抢先一步收入了囊中。 这,当然也不是她一己之力就能拿出来的东西。是她主动向礼王提出,经过礼王的首肯之后,让寒仲趁夜偷偷取出来的,没有其他人知晓。 苏阮把印鉴收了起来。 寒仲道:“走吧,公主。” 苏阮道:“恩。” 二人方出房间,就传来御景渊去了礼王处。 御景廉故去之后,御景渊从来没有去探望过礼王,贸然去探望,难道是…… 苏阮想起上一世礼王府的种种蹊跷之事,莫非就是今日发生了异变?她二话不说,往礼王的别院赶去。 别院外已被牢牢封锁,但是苏阮到来,他们却放行了,道:“爷恭候公主前去。” 礼王缠绵病榻已久,脸色灰扑扑的了无生气。此刻他被搀扶着坐了起来,面对着自己的弟弟。 已迈入初春,卸去了臃肿的冬衣,御景渊一身华贵的正紫色锦袍,修长笔挺的身段颇有几分英气。他们兄弟的年龄差距也不算太远,但是看起来却像是两辈人。这也和礼王年轻时常年征战,而御景渊一直在大宅门之内读书有关。御景渊掸掉衣角的灰尘,露出演绎的笑容:“大哥。” 礼王沉着脸看着御景渊,脸上满满的都是杀意,若不是他腿脚不便,只怕就要一跃而起一掌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御景渊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你还是这么直接暴躁啊,一点也不懂迂回。若不是我这么多年在背后为你打点各方关系,以你这样的性格,你以为礼王府凭什么立足到今日?” 礼王咬牙道:“……礼王府的一切,都是本王、与本王的部下用血换回来的,你不过动动嘴皮子……” “永远这么刚愎自用,谁也瞧不上,难怪教出来的儿子一个个都这么无能。”御景渊耸肩,“大哥,我们兄弟也就不必绕弯子了,世子之位我已拟定了阿容,现在只需要你的印鉴一用。” 礼王冷笑道:“如果本王说不给呢?本王尚有子,为何要另立你的儿子为世子?” 御景渊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他的双眸静静看着自己的兄长,俨然是胜券在握。 礼王怒道:“难道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别忘了,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你母亲是最下贱的洗衣女,若不是本王向母妃求情,将你过继到她的名下,又让你掌管御景家,你会有今日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御景渊静静地听着,良久才笑道:“我也感激你的恩德,否则也不会辅佐你多年。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也不想对你下手,大哥,希望你的眼睛能擦亮些,认清局势。整个礼王府,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礼王府在外多年的人脉,也多是由我累积的,我欠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我本来就比你优秀,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身,我何至于被你踩在脚下,一辈子受你的恩惠。不过也算老天垂怜,虽然我出身不好,但我儿子是正统的王府血脉,他的母亲,尊贵得很。” 礼王听着他这话似有深意,却又堪不破,脸上渐渐有些慌。 御景渊上前一步,逼迫道:“大哥,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把印鉴交出来,否则,我只有剁下你的手,直接按手印了。这是最坏的结果,无论你我都不会希望的。” 他靠的近,礼王突然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做梦!” “找死!”御景渊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卡住了礼王的脖颈。他的力气很大,礼王又很虚弱,瞬间就涨红了脸。 “印鉴在这里。”苏阮把印鉴凌空一甩。 御景渊顾不上杀人的欲望了,立马飞身而起,一把接过印鉴。 礼王得救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惊讶:“……晗灵,你怎么……” “总不至于为了这东西放弃您的性命。”苏阮注目着欣喜若狂的御景渊。如若御景渊当真杀了礼王,这印鉴又留有何用呢?她相信,御景渊也不是真的非不可要杀礼王。和平的、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远比搞出大动静来要好得多。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动礼王,落下弑兄的名声。用印鉴换礼王的性命,值得。她道,“恭喜二爷,心愿达成。” “还是晗灵公主识抬举。”御景渊根本没工夫和苏阮说话,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晗灵,你……”礼王颓丧的倒了下去,“完了……” 苏阮忙上前去,却见礼王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礼王这一昏迷又是一日,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探望他。御景渊把世子的函文呈批上去之后,相当于这选世子之事已经尘埃落定,礼王失去了话语权,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原本就因为过于威严而和儿子们关系甚远,如今连讨好的必要也没有了,更是不再往来。唯有他的一些心腹还在左右守着他。 苏阮也守在这儿照顾,但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头晕沉沉的,一个劲的犯恶心,身子也使不上劲。寒仲怕她害病,劝她走,她却执意要等礼王醒来。第二日夜里,一个挑着灯的女人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过来探望。苏阮就睡在隔壁的耳房,她犯恶心犯的厉害,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听见响动第一时间就动身过来查看情况。 身材窈窕的女人穿着素色、朴素的衣裳,墨云般的乌发上插着一枚素银簪,美丽的脸庞清清淡淡,让她透出一股留兰般的美丽。苏阮有些惊异,慢慢走近:“玉娘?” 玉娘正把一些物什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来,看见苏阮,她也微露讶色:“公主……您怎会在……” 苏阮道:“阿宸不在,我来替他照看。” 玉娘一听,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我拿了些益气宁神的熏香来,对王爷的病情会略有益处。” 苏阮道:“你懂医吗?” 玉娘道:“久病成医。公主可是身体不适?脸色那么苍白,还一直冒虚汗。” 苏阮摸了摸脸,道:“这几日是感觉有些不适,可能是染了风寒吧。” 玉娘招招手,示意苏阮靠近,两人在圆桌旁座下,玉娘探手把上苏阮的脉搏,仔细听着。 苏阮道:“玉娘,你还真有心,这几日你是唯一一个过来关心王爷的家人。” 玉娘抬起脸,道:“是吗?留在他身边照顾的,除了你,恐怕只有他的心腹吧!” 苏阮听着她的语气似乎对礼王颇有怨言,道:“王府如此状况……王爷恐怕也有心无力啊……” 玉娘道:“晗灵公主,你对王爷还了解太少。王爷是一个好将军,也是一个好主人,但凡跟在他身边的心腹、亲信,没有哪个背叛他的。他对下属、对将士体恤,赢得声名满满,但对家人却实在是称不上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他好色,小妾一个一个往府里娶,娶进门之后就不会再管死活,礼王妃那么恶毒的人,他的妾室明里暗里多少被害死的他全然不知;对孩子,他一向是最严格的教育,从来没哪个孩子能入他的眼,所以他的儿子一个个怯弱的很,他还骂他们不成器,殊不知上头有个这么强势的父亲,他们被压的喘不过气,还怎么成器?” 苏阮不知当说什么好。是该庆幸吗?墨宸没有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而是成长到足够优秀的时候,才与父亲重逢。所以,礼王对他加倍欣赏。 玉娘似乎要将满腔的怨气都对苏阮吐露出来:“当时我怀着孩子,他又纳新人,王妃明里威胁我,若生的是个儿子,她就要把我的孩子掐死。我跑去告诉王爷,他只当王妃在与我开玩笑。迫不得已,我才用偷梁换柱之计将孩子换出府外,不得不与他分别二十余年……” 苏阮抓了她的手,低声:“玉娘,都过去了。阿宸如今也长大成人了,老天还算公平。” 玉娘听到阿宸才平复了表情,渐渐,眉头锁了起来:“你别动。” 苏阮的手腕还被她把着呢。她仔细的听了半晌,收回手,深深的看苏阮一眼,道:“公主数月后要去和亲?” 苏阮把手缩回袖子:“是啊。” 玉娘抿了抿唇:“你怀孕了。” 苏阮往后一缩,眼睛猛然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娘:“什么?” 玉娘道:“谁的孩子?阿宸吗?脉象很虚弱,你这孩子不稳,恐怕有流失的风险。” 苏阮心里咯噔一跳,顾不上惊讶了,慌乱的抓住玉娘的衣袖:“流失?!” 玉娘道:“公主是否孕期反应特别严重?譬如,一直呕吐,腰肢酸痛,浑身无力……” 苏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急的手发抖:“我是不是保不住这孩子?” 玉娘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孩子脉象微弱,恐怕是因为你体虚,也因为你体虚,孕期反应才会这么严重……公主,你怀这孩子,会很辛苦啊。” 苏阮哪有功夫管这些:“能保住吗?” 玉娘指了指天顶:“我不能骗您。这个孩子,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苏阮不由抚住了小腹,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上天垂怜,终于怀上了,可是这孩子能否平安降临还是个未知数。不,她一定要好好护着这个孩子,一定要他平平安安的降生。 “是阿宸的吗?”玉娘第二遍问道。作为母亲的她,还是很关心这一点的。 苏阮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太好了……”玉娘高兴的直抹眼泪,“公主,我久未开方,也不便替你抓药,你明天天亮就赶紧去叫御医来替你把脉,开安胎药吧!” “不,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苏阮道。她身份特殊,想谋害她的人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她不能把孩子袒露人前,会给孩子带来危险。至于安胎,太医院有个墨宸熟识的大夫,一向可靠,她得偷偷去找他。“这事请不要外传,相信我,我会拼尽一切来保住这孩子。” 玉娘道:“好。”她起了身,笑容满面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公主。我回去琢磨琢磨绣样,给孩子绣双新鞋。” 苏阮嗤笑:“太早了吧……” 玉娘道:“不早、不早,我这就去了。” 等玉娘离了房间,苏阮才发现礼王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眼球浑浊不堪,但是眼神很漂浮,似乎没有任何焦点。 苏阮走近他,他也抬起脸,看着她:“刚才是玉娘?” 苏阮和玉娘的谈话跟王爷的床榻之间用玉屏隔着的,王爷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苏阮道:“是啊,她来探望您。” 礼王抿了抿唇。 苏阮道:“王爷,明日我就要离开王府了,印鉴我已经交给御景渊,我想他这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找你的茬,您可安心养病。” 礼王道:“安心养病?我倒觉得不如死了的好。” 输得如此彻底,对于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而言,无异于凌迟。 苏阮微微勾起唇:“对决才刚刚开始,王爷就垂头丧气了?” 礼王叹气道:“……这局面,确是没有逆转的可能啊。若我还能动一动,这事还好说;若我还有个能干的孩子,事情还有转机……” “兰儿很快就回来了。”苏阮安慰道,“她回来会庇护您的。” 礼王闭上眼睛:“我几个孩子里,兰儿的资质最优秀。可惜兰儿不是男儿,家业无法传给她,她也无法获得哥哥们一样的威望。总归不是个路子啊。” 御景一脉人多得很,开枝散叶,分家也都。 除了礼王府一派,另有一个宗族,想要执掌王府,必然要获得宗族的支持。 女子是不可能的,连族谱都入不了,更别提入宗族了。 “您还有阿宸啊。”苏阮轻声。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如山间小溪,“有他在,您无需任何担心。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120 难熬 …… 次日苏阮就回了家。在家里只短暂的休息半日,她就带着绾绾驱车去往皇宫面见圣君。圣君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忘记,这段时日也有不断的传讯汇报情况,既然现在已经出了礼王府,还是要当面与他汇报一番为佳。 入了紫銮宫,一众的宫人们全部守在宫外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红色的宫门紧闭。 苏阮狐疑的走上前,搞什么鬼,光天白日的把宫门给锁了。宫婢们见她到来,忙磕头:“参见晗灵公主。” “陛下……啊!” 突然之间一声轰隆巨响,地面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苏阮毫无防备,险些摔倒,好在绾绾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苏阮惊魂未定,下意识就抚住了小腹:“里面在搞什么?” 宫婢满脸惊恐道:“奴婢也不甚清楚,这已经是第三声了,每次响动都是惊天动地的……” 话刚落音,宫门打开了,上任不久的国师陆云出现在门前,微微一福,恭敬道:“公主,圣君有请。” 苏阮点了点头,就随着陆云入了宫殿,一进去就捂着口鼻,空气里全是灰,灰扑扑的视线都模糊不清。 陆云道:“公主这边来。” 百里溯的紫銮宫极大,若沿着直线走,从入门的一头走到相对的另一扇门,要走半个时辰,横竖皆是如此。内里大大小小的宫殿有十余座,亭台楼榭连绵不绝,花园、湖泊更是一个挨着一个美不胜收,这地方的美丽在华丽的皇宫里都称得上首屈一指。 不过,此刻,正门口相对的位置,原是宫殿的地方已被夷为平地,两侧的花坛也不见了踪迹,只剩一块巨大的空地。穿过空地往前走,一路畅通无阻,建筑物大多都被拆除了,唯有几座主要的议事大殿还立着。 苏阮走着一头雾水,这地方好像变成了一块大的练武场,地上到处都是碎片残骸,像是被打劫过。联想起刚才巨大的轰鸣声和地面强烈的晃动,莫非紫銮宫里面在做火炮的实验?好歹也是天子寝宫,居然…… 入到宫殿最里,对着大门赫然是一樽黑色的庞然大物,整体像是一架马车,前方有一个长筒伸出来。苏阮在书上见过这玩意,是大周前些年发明的火炮。大周以前和云岚交战时是略有优势,发明这火炮之后就是压倒性的压着打了。用这东西攻城,轰隆隆几下就能把城门轰开,让士兵直接杀进去,对云岚的将士而言,这简直是噩梦。 百里溯就在火炮的后方,手腕轻轻搭在火炮筒上,姿态优雅的站立着,一袭明黄色衣袍随风舞动。他的目光静静的望着手下这巨大的杀伤性武器,直到苏阮的脚步声传来,才抬起脸,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习惯性便拉了她的手:“阿阮,过来看。” 苏阮靠近些,见炮筒还冒着青烟,果然刚才巨大的震动是它搞出来的。 百里溯也太有才了,哪地儿做实验不好,非要在自己的寝宫? 这种念头当然只能在心里徘徊,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火炮,又用手拍拍摸摸,道:“成功了吗?” 百里溯道:“你说呢?” 他的眼睛看着她,眼眸里依稀有孩童般炫耀的神色,将她往身后拉了拉,手中的火折子将引线一点,迅速捂住她的双耳。 砰! 巨大的火光飞射出去数十丈,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青烟在半空中团起,形成一团散不去的云。 即便被捂着双耳,苏阮还是觉得耳膜在颤动,只能勉强的拽着他的衣袖保持身体平衡。 这射程,这威力,完美。 “因为怕起火,所以还未加入硫磺,下一步就会加入硫磺开始正式测试。这东西的威力,无坚不摧。” 百里溯兴致勃勃的与苏阮介绍。 苏阮衷心的夸赞道:“恭喜陛下,解决了云岚十余年都未解决的问题。” 早十几年前大周研发出这东西,云岚就加紧脚步跟上,举全国之力研发火炮,结果烟花变得昂贵无比,火炮却没多少进步。 火炮按射程,按威力划分大型、中型、小型火炮,云岚能做出小型和中型的火炮,却做不出周国那样一举就能轰破城门的大型火炮。也许是技术上的问题,也许是配比的问题,具体的缘由,苏阮不甚清楚。 云岚境内多是平原地带,土壤是肥沃,矿物质稀少,挖矿也并不发达。研究火炮本来就不容易,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更是让皇族垂头丧气,近几年也慢慢搁浅,没有人再管这个事了。 圣君回朝之后,也未曾提起过这件事,想不到悄无声息就完成了。 虽然目前还只是个雏形,但是指日可待……大型火炮的制成,对于云岚和周国的关系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并非我的功劳。”百里溯微微一笑,长指抚过冰冷的金属,眸色暗暗流转。 苏阮不明所以。分明是百里溯在偷偷做实验,他却说不是他的功劳,不是他,还会是谁? 百里溯没有过多的纠缠这个问题,牵着苏阮转身往寝宫走:“国师,接下来的一系列调整就交给你了。” 陆云恭敬道:“微臣领命。” 待陆云将火炮撤走,苏阮道:“你就这么放心的全部交给国师了?” 倒不是她不信任国师,既然是百里溯挑中的人,必然有他的道理。不过这火炮这火炮还只是个雏形,等完全制成,投产,运用到实战中,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投入军队更是还有很多繁杂的事情,这事应该交给将军府来处理,而非统领群臣的国师。 百里溯听出她旁敲侧击的提醒,低眸沉思。 两人到了寝宫,他才道:“迟早要移交将军府,但不是现在。绥远将军府和濮阳将军府当下斗的厉害,给哪方都不妥当,我心中另有人选,只等待时机。” 苏阮道:“你将双方的情绪安抚好就行。我过来,是与你说礼王府的事情。” 百里溯道:“礼王府的事?说来听听。” 苏阮道:“家事,有兴致听吗?” 百里溯道:“唔,洗耳恭听。” 苏阮把在礼王府这几个月的事情都一一与百里溯说了,事无巨细。开始还只是汇报式的说情况,后来就变成了无所顾忌的吐槽。 “礼王府的家事也太乱了,几个兄弟见风使舵的功力一流,他们的争斗拿出来绝对是一台好戏,还有,御景渊和礼王妃那样暧昧的关系让我这外人看着都脸红,上次看戏的时候啊……” 苏阮隐去墨宸相关的部分,其他的事情都和他交代,包括收养阿湛。 百里溯听到阿湛的部分,无奈的摇头:“你还未嫁人,就收养一个孩子……” 苏阮道:“他父亲没了,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以后就将他当自己孩子养,无碍的。” 百里溯道:“你啊,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心软,都不像你。” 苏阮挑眉,道:“我是心肠很硬的女人吗?” 百里溯笑了笑:“脊梁很硬。” 苏阮在沏茶的动作停了,看他一眼,又继续沏茶,一壶碧螺春沏好,斟一杯递到他手上。 百里溯惬意的抿了一口:“……礼王府的家事我不便插手,由着他们去,对皇族来说,由谁当礼王并无差别。御景兰这几日就会回来,你也不必担心了,安心在家里歇息吧。” 苏阮点头。 他又道:“看你气色不大好的样子,我来把把脉。” 苏阮迟疑了一下,就把手腕伸了出来,撩起美丽的眼睛看着他。 百里溯探手把上她的脉搏,只放上去三秒钟,他的手指忽然触电似的弹开,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阮亦静静的看着他。 两人没有任何言语,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把空气割裂开来。 过了片刻,苏阮率先深吸了口气,道:“陛下,我得走了。” 百里溯自觉失态,他垂下眼帘,清瞳中一片迷茫:“等等吧。我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你这身子……太虚了。” 他的医术她向来信得过,事关孩子,他要开方,她怎会拒绝。 他拿了文房四宝开方,写到一半又放下笔,突然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你根本不宜怀孩子,阿阮,趁着孩子还小……” 苏阮笃定道:“我一定要。” 百里溯呆呆的放开她的手,又座下,低头:“……我不理解。”他拿起笔,“但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会尽力帮你。” 苏阮道:“谢谢你,陛下。” 百里溯抬起脸看她:“应该是我谢谢你,多谢你信任我,阿阮。” …… 很快,处理完军队之事的御景兰回来了。家里已换了天地,父亲重病垂危,她怒冲冲的就要去找御景渊算账,被苏阮拉住,好说歹说把她劝下。御景兰气极:“月印和父亲的印鉴都被他拿走了,他这是要桃代李僵!” 苏阮道:“你也知道什么都在他手里。你现在去找他何用?暂且忍耐吧,世子确立之事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就算确立了世子,封王也还是后事,缓几个月,不必着急。” 御景兰气的摔杯子:“太贱了,我父王待他们一家恩重如山,他们竟如此回报!” 苏阮也不拦着她。 御景兰发泄完冷静下来,才感激道:“阿阮,这次多谢你。” 苏阮摇头:“我也没帮你什么,局面发展成这样,我也无能为力。” 御景兰诚恳道:“父亲都与我说了,要不是你,他恐怕都一命呜呼了。你还保全了我哥哥的血脉。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苏阮可担当不起什么恩人,若不是因为阿宸,她真的不愿意插手礼王府的事情,纯属自找麻烦。 她道:“那就听我这恩人的话,阿湛就先在我这里养着,你好好照看王爷。” 御景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送走御景兰,苏阮长吁了口气。好歹礼王的安全问题有保障了,不必担心他活不到墨宸回来。 礼王府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苏阮回想了一遍自己在礼王府的所作所为,无功无过,但收获了个养子,不错。 她转身往阁楼里,没走几步就开始反胃,一阵干呕。这些日子这种情况出现的更为频繁,但这次似乎来的分外的猛烈,她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的呼吸都困难。因为她是独自送御景兰出来,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忙加紧步子往阁楼走去,走几步秋娘就迎了上来。 苏阮就安心了,眼睛就一闭昏了过去,恰被秋娘抱住:“公主?!” 虽然苏阮是头一次怀孕,但她活了这么久,身边又这么多女人,她见过太多女人怀孕了,一点也不新鲜。 大嫂怀孕的时候,她一直在照顾,大嫂生孩子的时候,她还在一边帮忙。 除了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外,大嫂怀孕就是瓜熟蒂落那么简单。在苏阮的想法里,生子也就是如此了。 可这事真给她摊上了,她才明白什么叫做彻彻底底的噩梦。 完全没有享受到初为人母的欣喜,她就被怀孕强烈的反应而搅的几欲抓狂。 她的孕吐格外厉害,几乎吃进去任何东西都会吐出来,只能喝汤,因为营养不足,四肢乏力,她渐渐就下不得地,只能病怏怏在床上躺着。缺乏锻炼,又导致了终日的昏昏沉沉,辗转反侧,身体状况愈加不好。 百里溯来探望过一次,仔细的替她看了身子,又劝说她拿掉孩子。苏阮不同意,百里溯气的发脾气,发过之后又给她开方,加大了药剂的分量。 秋娘看着心戚戚:“陛下,公主怎会反应如此剧烈?当初郡主怀孕之时也没这般……” 百里溯道:“她这是一种病,就是孕吐症,反应最剧烈的就是三月至六月,能熬过这段时日日子就好过些。” 这话给了苏阮些盼头:“三个月,我挺得住。” 百里溯低头看着她:“你根本不知道日子会有多难熬。罢了,你一意孤行,我无话可说。” 苏阮完全不怀疑自己忍耐的能力,她是过苦日子出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但是她显然有些高估自己,或者说,低估了孕吐症的厉害程度。 她吃不下,睡不着,瘦的飞快。 苏阮不得不让绾绾入宫去将百里溯请来。 百里溯找了个借口出宫来看她。 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百里溯心疼的很:“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阿阮,你受不住的!” 苏阮虚弱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还挨得住,只是孩子……” 百里溯看着她眼里的坚决,终于是叹气,道:“你身体太虚,任何补药都进补不了,唯一的办法是不断的吃,能吸收一点是一点。” 秋娘急的要发疯:“可是公主吃什么都吐,吐起来她也难受……” 百里溯硬起心肠,道:“别无她法。” 自那日开始,苏阮就不断与反胃做斗争。 醒来的时间几乎都在吃与呕吐之间较量,脱水,虚弱,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连走路都困难。 秋娘开始劝她放弃,绾绾也劝她,但凡知情的人无一不来劝,苏阮硬是咬着牙坚持。 但因为过于虚弱,春入夏的冷热交替之际她又开始发烧。 因为有孕,也不敢乱服药,生生挨着,生不如死。她总觉得再忍忍吧,再忍忍吧,等到某日难受的要死时,掐指一算,这才五个月呢,顿时觉得离孩子瓜熟蒂落遥遥无期,这才要崩溃了,终于有些想拿掉这个孩子的念头了。 她几乎怀疑她活不到孩子生下来就一尸两命。虽然也被细心照料着,心里却还是空了一块,难受的时候想想不知道在何处的墨宸,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坚持什么。 她终于答应百里溯,用药物把孩子拿掉的提议。 百里溯说孩子已经成人型了,所以对她而言还是有风险,他需要几日认真斟酌药方。 下决心要拿掉孩子之后,苏阮感觉似乎更沉重了,觉得人生挺无趣的,她想,她这辈子估计又是生不出孩子了。 那天夜里夏雨绵绵打着屋顶,泠泠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像个老婆婆似的摸摸索索来到书房,想拿本书。 一推开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阿阮!阿阮!” 是墨宸送的那只鹦鹉,因为被秋娘嫌弃吵闹,放置到了书房。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五彩斑斓的小鹦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嘴里一直叫着:“阿阮!阿阮!”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么。”苏阮苦笑。抓了一把鸟食投给它。 小鹦鹉欢快的啄了,歪着头看着她:“阿阮!阿阮!” 苏阮禁不住笑了起来:“呵……” 小鹦鹉道:“我很想你,阿阮!” 苏阮愣了一愣。 小鹦鹉拍着翅膀道:“我很想你!” 苏阮的鼻尖开始发酸:“不准说了。” 小鹦鹉摇摇摆摆:“我很想你!我很想你!阿阮!” “主人不听话,养的鸟也不听话!”苏阮哽咽着说了一句,看着鸟笼默默的流着眼泪。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公主!”秋娘半夜起来没见苏阮,摸索着找了过来,看见苏阮连忙跑进书房,“您怎么……” “秋娘……”苏阮回身抱住她,失声痛哭,“我不能拿掉孩子,等他回来,看见孩子,会很高兴的……” “公主……”秋娘心痛的抱着她,“好好好,那我们就再忍一个月,好吗?等宸少爷回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是,苏阮又挨了一个月。 多亏百里溯精心的调理,怀孕五月过半的时候苏阮的状况就明显好了起来。剧烈的孕吐反应渐渐消失,她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一旦开始进补,身体就马上和以前不一样了。更让她高兴的是,熬过这段时间,孩子的脉象也稳固了,百里溯说,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这个孩子平顺的生下来没有问题。 听到这消息,苏阮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受的折磨都值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呢? 前段时间在外谈生意的父亲也回来了。苏阮手忙脚乱的裁新衣服,以图掩盖掉怀孕的事情。父亲若知道这事,非得闹的鸡飞狗跳。她正打算过了这个月就去别院里小住,到时候把孩子生下来,再慢慢和父亲解释。秋娘替她做了几件新衣服,所幸她瘦,这么久也没吃多少补品,加上月份也还不到六个月,所以肚子没长多少,穿个宽松的衣服就看不出来了。 苏良果然没发现苏阮的异常,因为他的心思都被另一件事被吸引走了――更大的问题出现了,苏阮的和亲之期就要来了。 还有半个月,就是苏阮拟定的和亲之日。皇上似乎一心促成此事,日期未到,就开始筹备她的和亲礼。 他拿出了许多的和亲礼,都是有云岚特色的东西,各色各样的陶瓷,锦画,丝绸等等,还列了一份清单公布,浩浩荡荡的十几页纸,把这件事弄的极其隆重。 百里溯起先颇有微词,争论了几次之后没有结果,也就由着他。 群臣们也开始在朝堂上讨论和亲的事宜,眼见着出嫁之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苏良对这事极为不满,入宫找了圣君几次,但是都无果而返。 苏阮也劝他不必去了,他总不听。他是真舍不得苏阮远嫁,他还一心想着让苏阮招赘婿,以后留在家里。 苏良对圣君颇多怨怒:“定亲的时候明明答应过我,决不让你真的去和亲,现在却又反悔……” 苏阮不知道百里溯还给过父亲这样的承诺,难怪当初听说她和亲的消息,父亲表现的很平静。但事已至此,她其实也不怪百里溯,皇上要把这事弄成双方的一种外交手段,甚至可以算作是“结盟”或者“臣服”的标志,作为牺牲品的她,出嫁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事。除非云岚想跟周国明面上翻脸,这事才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以现今云岚的实力,这显然不可能。 她当初想着这事拖半年,总有转机,但这转机并未出现。 现在她又有孕在身,更是不能远嫁了。这事要如何解决,还真是个麻烦。 121 咱自己解决! 眼看着和亲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苏阮明显感觉到家里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一个个的充满可怜之情。 大嫂欧阳氏历来和她交好,这几日便日日陪着她,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抹眼泪,像是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似的。 御景兰也三番四次的登门,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苏阮都回绝了。 礼王府自顾不暇,还来管她的事,御景兰的心意她领了,但这事恐怕只有她亲手解决才圆满。 身边的人急的抓耳饶腮惴惴不安,苏阮倒还平静如常,专心专意的养着肚里的孩子。 和亲之期只剩三日,在外头奔波了几日的寒仲来到夜雪阁,低声:“路线都打点完毕,公主随时可以走。” 苏阮懒洋洋的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双手托着下巴,清眸幽幽的眺望着窗外。 今天的雨下的格外大,往常这个时辰天还亮着,现在却是黑咕隆咚的。她也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幽深的黑暗里。 她没有回答寒仲的话。 寒仲等了等,忍不住道:“公主,今晚就是最后的出逃机会。” “为什么要出逃。”苏阮换了个姿势,伸懒腰,又抚了抚在踢动的小宝贝,“我每天要吃那么多补药,光是药材就二十几种,整个云岚国除了帝都哪里还能找到这么齐备的药材?” 寒仲和她说话惯来冷静,却突然发怒起来:“晗灵公主!这事不是儿戏,你再留在这里,就只有被送去和亲一条路!事态有多严重你不明白吗?于你而言,你的身体不可能长途跋涉去周国,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你这样的身体怀着孕再马不停蹄的赶路,肯定一尸两命!于云岚而言,如果你怀孕之事被公诸于世,就丢了皇族和云岚的脸面!令狐家一定会拿着这件事借题发挥,到时候影响难以估量,谁也承担不起!” 苏阮极少听他说这么多话,抬起脸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发怒的神态。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眉梢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模样,和墨宸忧心忡忡的时候倒有几分相似。 寒仲并不知道苏阮的胡思乱想,他紧紧看着黑暗之中的她:“你消失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跟我走吧,公主,这绝不是一去不返,等阿宸回来,你自然能回家。我以我的人格起誓,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男人的承诺重于泰山。苏阮端正了坐姿,认真的看着他:“寒仲,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等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会出逃。” 寒仲道:“你现在还不是无路可走?你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 “没有,只是这件事还没走到绝境。”苏阮的声音清澈而笃定,“一切尚有转机。” “转机?我看不见任何转机,我只知道连圣君都不顾你了!说起就来气,他明知道你有孕在身,不宜长途……” 寒仲奉墨宸的托付这几个月留在苏阮身边保护,一开始是默默担任守卫的工作,直到苏阮怀孕,身边人手不足,他也担负了照顾的责任。 短短几个月,他看着苏阮多么辛苦才保下这个孩子,心里对她不由就有几分钦佩。 这女人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是如钢铁般的坚韧,连他这个男人也自愧不如。 好不容易瞧着她的孕吐慢慢好了,却又遭遇这种生死的大麻烦。 “别担心。”苏阮安慰他,“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会逃走的,到时候还要拜托你。也不要怪陛下,他有他的难处。” 寒仲急道:“你真是乐观的让我不理解!还有谁能帮你?阿宸不在,圣君撒手不管,你一个女人……” “公主。”秋娘的声音传了进来,“平王求见。” 寒仲微微一愣,然后就生气道:“原来你在等着他来帮忙是吧!我真是多管闲事!” 苏阮噗嗤一笑,抬眸看他:“寒仲大人,您在酸什么呢?” 寒仲拂袖,背过身去:“我只是替阿宸不值而已!” 苏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你回避吧。” 寒仲气冲冲的走了。 苏阮迅速换了宽松的衣袍,仔细检查过确认看不出怀孕的模样,才让宋瑾进来。 她怀孕之后就闭门不出,已经好些日子没和宋瑾见面了,只断断续续的听闻暮郡主替他生了个儿子,很是得他的喜爱。苏阮闲着无事的时候也会想,暮郡主还真是好命,妾室还没进门,她就先生个大胖小子,这在王府以后的地位就不用愁了,任何妾室都别想逾越她。 她的房门没有上锁,宋瑾径直就推开门走进,发现她房间没有点灯,皱了皱眉,循着窗外射入的一抹星月光华发现她的位置。 她姿态优雅的端坐着,面色沉静,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前方,银色月光洒在她墨云般的长发上,折射出鬼魅般的妖异色彩,美的勾人心魄。 宋瑾不自禁屏住呼吸,她比上一次见面好像更多一些什么东西,分明是这张脸,气质却浑然不同。 心几乎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被软化,但他没有着急着询问她的情况,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看着她,将心硬成钢铁:“未来的皇妃,恭喜你。” 苏阮依旧看着窗外的烟雨蒙蒙,轻声:“……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 宋瑾差点没跳起来,瞬间炸毛:“谁要帮你?!” 苏阮的红唇微微一抿,浮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终于收回了目光,望向宋瑾:“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宋瑾气的额头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强硬的抬起她的下巴,恶狠狠道:“苏阮,别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吃得住我,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可能永远死死被你钳制着。我过来,只是来看你的笑话,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吗?告诉我,你嫁到周国的生活会如何?!” 他眼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抓着她下巴的手指不自觉便发力,把她柔嫩的脸蛋都掐出青色的一块。 苏阮的下巴生疼,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她已经许久没有与这一面的宋瑾见面了。想来是自己同意和亲的事情真的惹恼了他。 她的平淡反应更激起宋瑾的怒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吃下肚才能解恨。 宋瑾道:“怎么,傻了吗?” 苏阮弯起眼睛,笑容如夏花灿烂:“是挺好笑的,我作茧自缚自作自受!所以,平王殿下,笑话看够了就走吧!” 宋瑾的脸上肌肉绷紧,眸色发沉:“本王要走要留,你能决定吗?” 苏阮听他自称本王就好笑,想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俯瞰她,他还嫩着呢! 苏阮道:“平王殿下,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宋瑾极近的逼视着她,“苏阮……” 他靠近,深黑的剪水双瞳就像是世上最纯净的镜面,倒影出苏阮的脸庞。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流光溢彩的瞳静若明渊,苏阮微微失神。 “你要走,好……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宋瑾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尖一点点抚上她的脸颊,感触着她如缎般光滑的肌肤,“你说的上一世……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阮的心口微微一跳,他怎会还记得这些! 她立马垂了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我已经不记得了。” 往事如烟,她真的早已忘记了,从心上抹去! 宋瑾哑然失笑:“不记得?” 苏阮道:“是。” 宋瑾冷笑。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心渐渐冷了。 是无足轻重的人吧!所以根本都懒得回想。 苏阮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伤心:“该走了吧!” “我才呆了多久,逐客令就下了几次,呵。”宋瑾一再的抿紧嘴唇,像是有许多话在唇边,却不断的纠结着要不要说出来。 苏阮看他这样,愈发着急催促:“你快走!” 这一吼,却突然把他给逼了出来,低声:“如若你愿意做我的平妻,我能让你躲过这一劫。” 他都开始讨厌自己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贱,这女人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 他感觉自己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心里说着快答应我吧、快答应我吧阿阮,一个人在说着这女人就是不识好歹,根本不值得不值得。 果然,听见她轻描淡写的拒绝:“不必。” …… 苏阮很清楚,寒仲说的有道理,宋瑾的提议也不错,但是,都不是她所想。 她伏在案上渐渐睡着,突然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她被吵的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看见一只老鹰在她的窗外扑打着翅膀。苏阮把窗户推开,浑身是水的老鹰就噗嗤一下窜进了屋子。 “阿宸?”苏阮的声音明显上扬,眼睛也发亮起来。这只老鹰她认得,就是墨宸豢养的通讯鹰! 小心翼翼的抓了它,将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筒取下。她的手指不自觉的发颤,哆哆嗦嗦的拧开竹筒盖,倒出一张小小的白纸。她匆忙把房间里的灯点亮,白纸凑到烛光之下,上书四个隽秀的小字:“周国内乱。” 苏阮愣了。是他的字,没错。没有问候,没有关怀,没有解释,就四个字……周国内乱。 周国内乱。苏阮念了一遍。她突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周国的任何消息,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的去打探都没有结果。 更确切的说,整个云岚和周国的消息似乎都被阻隔了,不光是她,连皇族也没收到消息。 苏阮意识到这四个字是他专门给她的重要讯息,脑子就飞快的运转起来。怀孕这段时间,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孩子孩子孩子,似乎大脑这个机器都要生锈了。墨宸简单的一句周国内乱,就像是一支烛火,瞬间点燃起了满屋的灯光。她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不断的思考。 隔壁的绾绾听见响动就过来查看,忙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祖宗,别又病了!” 苏阮道:“我们去酒楼。” 绾绾愕然:“这么晚?还下雨……” 苏阮断然道:“无妨,走!” …… 有间酒楼。 即便是这样的深夜,酒楼里也是灯火通明,几乎每间房间都有人。 苏阮来到独属于她的三楼,墨宸身边那有千里耳的随从青崖毕恭毕敬鞍前马后的跟随着伺候,点灯,送茶。 房间很宽敞,海棠花香萦绕鼻尖。 苏阮在绘着彩画的榻上坐下,吩咐道:“把相爷和太傅的全部资料拿来。” “是。”他去了。 片刻后,两本厚厚的书册就摆在苏阮面前。一本的页皮上写着“孟奇”,一本写着“金蓝”。 孟奇就是当朝相爷,掌管朝中六部、三司,可谓是朝中大大小小事务的统领;金蓝为太傅,是正一品的荣誉职位,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内阁的管事。内阁负责圣旨的拟定、传达圣意等等,很有威望。 老国师死后,朝政基本上就是这两个老家伙在打理。相爷归顺的是圣君这一边,金蓝归顺圣上,所以他们两家的关系可想而知。这两人各自领有一个圈子,在朝廷里针锋相对。 苏阮想用他们来作为突破口。这两个人明争暗斗多年,谁都想抓着机会把对方弄死。眼下她若抛出一根橄榄枝,他们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她先打开相爷的文卷,文卷的头几页详细阐述了相爷的一生。相爷孟奇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年不过十岁时就父母双亡成了孤儿。他好读书,那时候写字作文在十里八乡的都是出名的,后来硬是让县令自掏腰包给他读书,他也争气,只考了一次,就高中状元。 金榜高中之后也不得器重,只在小城镇当个小小的县令。算是他人生注定飞黄腾达,在他二十岁那年,老相爷带着妻女到他管辖的县城玩耍,他鞍前马后的将老相爷伺候的高兴了不说,还博得了老相爷的喜欢。 老相爷一生就这么个女儿,一直都想招婿入门,正欠缺一个合适的人选,殷勤的孟奇就这么被纳入了人选之中。以他的出身来说这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对于老相爷来说这事也同样是一门好事。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就想给她找个听话、能控制住的女婿,出身要清白,有文化,最后爹娘死绝了,孟奇正合适。于是孟奇就成了相府的倒插门女婿,后来老相爷身体欠佳,孟奇就顶替了老相爷的位置,做的还不赖。 这事苏阮以前也听闻过一些,在帝都,相爷怕老婆是人尽皆知的。但是如此详细的记载倒是头一次见到。他往后翻了几页,列出了一串名册:万花楼头牌狐媚、青花楼小崔……这些,都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苏阮想起那夜她和墨宸在鼓楼的顶上,也发现相爷搂着其他的女人,可见这人风流成性。但是在外间,相爷却是出名的气管炎,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人前人后两个样,果真是演技派。 想要控制这个人,看来得从这方面下手。苏阮合了孟奇的书卷,又将太傅的书卷打开。 太傅的书卷比相爷的腰厚了一倍,可见其生活经历有多丰富。苏阮饶有兴致的像看故事书一样欣赏着太傅辉煌的一生:京都书香世家金家的庶出,与御景廉的妻子金蝉席一脉。他生母出身卑贱,而且死得早,他七八岁时就离家出走,后被人牙子拐卖,做过家仆,当过脚夫,苦力,等等。 奴隶市场是非常活跃的,太傅不断的被辗转人手,最终被卖到周国。他样貌好,做事也勤勉,后来就在帝都的奴隶场上被帝都的一户商户人家的小姐看上,将他留在家里做仆人。 后来这户人家家道中落,太傅被佛应寺的和尚慧觉收养,一直到十八岁时才机缘巧合的回了国。 他回来的头一年就考了状元,后又因为出众的诗作而得皇上器重,扶摇直上,危及尊荣。 这个人是从谷底一点点爬上来的,听起来有些可怕,又有那么些刺激。 按卷中记载,他与周国收留他的那户小姐有段私情。卷中有言,他现在的妻子云氏就是当初的小姐。这句话后面打了个问号,也就是说尚未被确切的证实,但肯定还是有些谱才会写上去。 苏阮看着很是有趣。云岚和周国的关系,百姓不知道,官员们心里都有底。堂堂云岚太傅,娶了周国的女子为妻,这可是相当了得。 仔仔细细把卷宗翻了一遍,她把卷宗收起,递回青崖。 青崖把资料送回,端了宵夜点心来苏阮的房间,悉心伺候在一旁。 苏阮抿了口茶水:“可有周国的消息传来?” 青崖道:“周国内乱,三皇子令狐瑶与六皇子策划了一场谋逆,试图夺位。” 苏阮讶然。令狐瑶当初将墨宸的首级带走了,理当继承世子之位,那么王位也指日可待,为何还要发动吃力不讨好的谋反? 她现在所知的消息太少,也不便作出推车,只继续问道:“结果如何?” 青崖道:“失败了,令狐瑶把责任全部推给六皇子,逃过一劫。”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内乱。这种皇族的争斗,是最损害超纲的。朝局不稳定,臣子们人心惶惶,谁还会专心专意的替皇族做事?而且对百姓而言,这也有可能造成巨大的恐慌,毕竟每一次政权更替都是血的教训,牺牲者,往往就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墨宸给她的消息只是四个字,酒楼的消息可比她的精确多了。苏阮道:“这消息的来源是?” 青崖道:“是主上今日用飞鸟送来的消息。” 苏阮道:“宫里的人知道了吗?” 青崖道:“主上嘱托,两日才可入宫送消息。” 苏阮心下了然,他是在给她做准备的时间呢,遂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回府的路上苏阮心情非常愉悦,哼着小曲,倚靠在车壁上听着雨声,她突然发现雨点敲打着青石板的声音是那么动听悦耳。 绾绾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都好久没看见苏阮这么开心了,脸颊染着两朵红云,像是饮醉了一般。 苏阮笑而不语。通讯鹰的识路距离有限,墨宸能把这只鹰放回来,证明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她的心情能不好么? 苦苦的挨了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不折腾了,每天乖乖的呆着,阿宸也马上要回家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有比这更开心的吗? …… “公主,相爷来了。”秋娘道。 “让他进来。”苏阮瞥了眼身边的红衣妙龄女子,女子立马闪到一边躲起来。 丞相孟奇进屋,冲苏阮一拜:“参见公主。” 苏阮道:“免礼。” 她的目光从他进入房间开始就审视着他。她想知道,这男人现在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是避之不及,也就没什么好说了。所幸,孟奇并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坦然的看着苏阮,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眼中,似乎有些期许? 苏阮审视了他几遍,最终确认,没错,是期待,丞相在期待她。 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好像是一潭漩涡重重的池塘,任何人掉入其中都会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苏阮突然有种一拍即合与狼狈为奸的即视感,她还找了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想过来要挟他,看来是多此一举。虽然孟奇是赘婿,但是毕竟也是在官场打滚的男人,能力和野心也是不容小觑的。 孟奇看着苏阮,笑道:“公主把微臣招来,何事?但凡公主有需要的地方,微臣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帮助公主。” 他在抛橄榄枝呢。 苏阮微微眯起美丽的眼睛:“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是扳倒太傅的机会,也是我拜托和亲之事的机会。丞相大人,我们合作吧!” 孟奇哈哈大笑:“一箭双雕,妙、妙、秒极了!公主有何计谋?” 苏阮道:“办法我是有一个,但还需要你帮手。你跟太傅斗了这么多年,对他也应该了如指掌吧。” 孟奇道:“知道九分吧!” 苏阮拍拍手,秋娘就托了一只画卷进来。苏阮把画卷徐徐展开,呈现给孟奇看:“听说太傅的妻子内向孤僻,从来不见生人,但是相爷应该见过吧,是否就是这画中的女子?” 122 那就由我出征 孟奇被苏阮的安排搞的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这晗灵公主还是有些能耐的,也就耐着性子认真的看画。 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的边边角角的泛黄着,好在画上的美人倒没受到多少损伤,颜色依旧艳丽。 孟奇仔仔细细的端详了许久,点头:“唔……似乎有些像,像是太傅夫人,但是太年轻了……” 苏阮道:“自然年轻,这是太傅夫人三十几年前的画像,相爷还认得出来,可见太傅夫人到了如今还是风韵犹存呀。” 她将画卷递给绾绾收起。 孟奇隐隐感觉到这幅画大有深意,巴巴的凑上来:“公主,不知道这幅画……” 苏阮有条不紊道:“相爷不必心急,容我慢慢与你到来。” 她的长指点住画上的女子:“这幅画,是我前段时日派人千辛万苦从周国寻来,这画上的印鉴,乃是周国二十年前的名画家王曦所留,如假包换。相爷也是风雅之人,这王曦的作品有多著名您知道吧,还有这印鉴的真假,凭您的慧眼也能分辩吧,您倒给我看看,这是不是王曦的印鉴?” 孟奇先前光顾着留心画上的美人了,倒没注意到它的作者是谁,这才凑近去看那印鉴图案。 苏阮体贴的递上一只放大镜,孟奇笑着接着,放大了一点点仔细观察。 孟奇的确是风雅之人,家里还藏有一副王曦的作品,所以对他的印鉴相当熟悉,假货,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二十年前的作品,看样子也没经过什么精细的保护,印油的颜色有些许的变淡,但印鉴的纹路还很清晰。 “印鉴边缘光滑完整,曦字复杂,一般难以造假,这印鉴与我家中的一样,是王曦的真迹。”孟奇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苏阮道:“那,这幅画的真假就确认无误了,我们再来说后话。这画上的女子,是周国曾经盛名一时的绝世大美人,名讳如今已经无从得知,人们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她美貌如仙,二是她与一位男子私奔,杳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相爷您说她和太傅的夫人相貌一样,这……” “公主你说的是真的吗?!”孟奇的声音里有些不相信,“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胡言不得!” 苏阮微笑道:“千真万确。起先我也不信,太傅如此谨慎之人,怎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所以我费尽心机的去调查了太傅的事情,居然从他的幼年经历里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太傅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在周国游历,从周国回来以后不久就娶了妻,而且多年来都将他的妻子牢牢的藏匿着,从不让他的妻子抛头露面,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 孟奇舔着一张脸,仍旧是半信半疑。 他为了扳倒太傅花了多少功夫和心血,把太傅的家底都翻了个遍只为找到其身边的漏洞,却也没发现一星半点公主口中所言的事情,公主的这些消息究竟是从哪儿来呢?消息从哪来暂且不论,公主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证物也在,不像是空穴来风,哪怕不百分之百真实,至少是有个影子。 苏阮看着他眼里那激烈挣扎的样子,差点没笑出来,又给他下一剂猛药:“理清了这一层关系之后我便对太傅有了芥蒂之心,毕竟周国和我国……你懂的。自此以后我仔细的调查太傅大人,严密的调查了数月之后终于发现了异常!他的右手手腕上一串戴了多年的玉舍利。我幼年时在寺庙长大,对梵文和经文都有研究,他手上的那串珠子,我一看就认得。那串舍利乃是周国特有的蓝田玉打造,玉上雕刻有梵文,梵文乃是周国最著名的佛应寺独有的印记。太傅能将那手链在腕上戴二三十年,可见绝非一般的图个平安,定是周国佛应寺与他有特殊关系。” 她言之凿凿,孟奇脸上的疑虑渐渐被打消,脸上也有了眉飞色舞的样子,开心的都要飞起来。 苏阮温和道:“相爷若对我的话还有疑虑,可回头去调查我说的每一个字。” 孟奇爽快的大笑道:“不怀疑,不怀疑!堂堂太傅,手握大权,又深得皇上信赖,府中却有一个周国人做妻子,腕上还戴着周国的手链,这可是公主赠送给微臣的厚礼啊!” 苏阮恬淡的笑着。 孟奇道:“现在我国与周国的关系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这事足够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他激动的脸色潮红,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馅饼,居然掌握了扳倒对手最关键的证据! 饮水思源,他没忘了苏阮的提点,恭敬的对苏阮鞠了个躬:“晗灵公主,您和亲之事包在微臣身上。” 苏阮姿态端正的端起茶杯小抿一口,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吗?那就麻烦相爷了。” 孟奇喜滋滋道:“一定!一定!公主,扳倒太傅,还有替公主解决和亲的事情还要做些准备工作,微臣就先告退了。” 苏阮道:“去吧。” 孟奇转身。 苏阮和绾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 孟奇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步履,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阮盯着他的背影,手指收紧。 孟奇思索了会,回身,对苏阮微微一福:“不知公主可否将这幅画给微臣。” 绾绾的脸色一沉,紧了紧手里的画卷,警惕的看着孟奇。 苏阮脸上的笑容亦消弭了些许,美丽的眼睛含着一泓清泉,静静的望着他:“相爷不相信本宫?” 孟奇堆起满脸的笑容,赔笑道:“公主不要误会,这幅画留在您这儿也没什么作用,微臣想着把它拿在手里,在朝堂上和太傅对质的时候也有个凭证,毕竟不能空口白话不是。” 他脸上在笑,眼睛却像是猎人一般来势汹汹的盯着苏阮。 绾绾看着他的眼神就不舒服,道:“放肆!公主未开口,你竟敢向公主索要,这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别这样,绾绾。”苏阮对她使个眼神,沉吟片刻,“相爷竟然要,就拿去吧,不过用完之后记得归还我,王曦的真迹,我父亲也一定喜欢,我打算赠给他的。” 孟奇道:“好,公主如此信任微臣,微臣也绝不辜负公主的托付!” 孟奇兴高采烈的拿着画卷走了,绾绾抱拳道:“公主,这人真的可信吗?他刚刚看着您的眼神,像是在看猎物一般,奴婢感觉很不舒服,您把希望压在他身上,不会是羊入虎口吧。” 苏阮淡淡道:“想吃我,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绾绾道:“奴婢不明白,您明知道他图谋不轨,也不信任您,那还谈什么合作?” 他是否可信并不要紧,我也无需他的信任,只要能解决我和亲的事情就够了。“ 绾绾嘟囔:”奴婢就是觉得他不太保险。“ 苏阮笑道:”我有双保险。“ 孟奇回到相府,头一件事就是请了府的门客过来鉴别画作真假。他虽然很喜欢画作,但总归只是个业余,判断力也称不上厉害,他府上言的门客就不一样了,神通广大的人多得是。 他养的七八个门客连夜就赶了过来给他鉴定。 孟奇把画往桌上摊开,道:”我今日收了一幅王曦的画,卖画的人说是真迹,你们替我看看。“ 门客们一下子就炸开了。王曦的画价值连城,而且传世作品极少,孟奇能收到一幅真迹,听起来就不可思议。 他们这些门客大多也没见过王曦的真迹,想要判断其实很难,又看着近段时日忧心忡忡的相爷今晚出奇的心情大好,谁都不想、也不敢扫了他的兴。 众人装模作样的仔细查看一遍,费尽口舌的把这幅画夸赞一番,然后异口同声:”是真迹!“ 孟奇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公主没有忽悠人,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 太傅府。 太傅挑灯夜读之时,窗外忽然射进一枚箭羽,从他的耳边滑过,钉在书房的墙面上。 追出去看不见任何人影和踪迹,他只能返回房间,将箭羽取出,发现肩头上赫然绑着一张白纸。 太傅皱了皱眉,把白纸取下,张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他扫了几眼,露出不屑的神色,直接把纸放进灯烛里烧了。 …… 周国内乱的消息终于还是传扬开来,不过一宿之间,就在帝都的官场里传了个遍,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混乱起来。 在百里溯回朝之前,云岚和周国的许多事情都只有皇族知晓,瞒着臣子和百姓们。 百里溯回朝之后,就开始一点点的把这件事透露给臣子们,和周国的事情渐渐知道的人就多了。百里溯向苏家提出要求纳捐之事,也是不少臣子们一致商议的结果,对于周国的事情,百姓们也许还所知甚少,但朝中基本上已经是人尽皆知了。面对周国时,云岚卑躬屈膝的态度也让一些有骨气的臣子恼火的很。 现在周国内乱的消息来了,矛盾好像瞬间就被推到了顶点,连着三四日上朝都在说这件事,连苏阮的和亲之事都被暂且搁置。 苏阮得了几天喘息的日子,但她知道这事就如一根绷紧的弦,总归是要满弓射出的。 果然,一直盯紧着她的皇上很快就按捺不住了。关于周国的事情风头慢慢小下来,皇上马上又把苏阮的和亲之事提上了议程。 决定议论此事的早朝,苏阮也收到邀请参加。她立马更衣梳洗,就入宫了。 陪她入宫的是寒仲。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苏阮问道:”周国的事情,朝廷这几天讨论的如何。“ 他们的酒楼,寒仲也是负责人之一,苏阮负责资料的收集,乃是”过去“;寒仲负责的是密切关注所有动向,乃是”现在“。 寒仲道:”未有结果。渐渐没人提了。“ 苏阮不意外这答案:”就该没结果,打也打不过,人家内乱,你还想凑什么热闹。“ 寒仲道:”圣君似乎有意趁机夺回年前割让出去的十座城池,奈何朝中无人响应,几座将军府都装傻充愣,不出面。“ 苏阮眉梢微微蹙起,眼前不自禁浮现起百里溯在上面说话,下面冷场的画面,想想还真是让人生气。 寒仲似乎有些鄙视他们:”……一群孬种。“ 苏阮道:”谁去才真傻呢。这几座将军府都老油条了,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不该出头,他们一清二楚。如果有好处,他们争着抢着都要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恐怕,但是现在国库亏空,就算是立了重大的功勋回来也,也拿不到一分钱的赏赐,纯粹就是在为国卖命;而如果输了的话,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就怕把全家都耽搁进去,谁会乐意?“ 有一条理由,苏阮没说。无论是濮阳将军府还是绥远将军府都曾经和周国交手过,结果都是惨败。这种失败对于军人来说很严重,就像是一个屈辱的印记。虽然他们都会想着拔出这个屈辱的印记,但是,他们潜意识里就会害怕身上更多一个印记。 寒仲听她这么分析,就更鄙视那几个王府的人:”满脑子的好处、利益,还当什么将军!“ ”你别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啊。“苏阮笑道,”将军府的存在虽然也正是为了战争,但是他们扎根在帝都,就是与权力挂钩,光凭圣君一句话,不可能让他们出征。“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宫,上朝。苏阮上朝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臣子们纷纷与她问好。 她步步莲花的往大殿里走去,路过孟奇身边,与他微微一笑,索性就在他身边的位置站下。 不久,臣子们就到齐了。礼王府与平王府缺席。再等了会,圣君和圣上才姗姗来迟。 苏阮离殿前很近,立马发现异常。圣君和圣上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圣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她一百分的肯定,他们来上朝之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看圣上那愤怒的样子,动手都不一定。是因为她的事,还是因为周国的事?似乎这两件事,上头两个人都分歧大得很! 这样一国二君的制度迟早要被剔除历史的舞台…… 苏阮在胡思乱想着,上朝正式开始。 例行的步骤飞快的进行,随着她的到来,谁都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是晗灵公主出嫁之事,其他有什么大事都会选择避让她。 ”公主的和亲之事……“说话的是皇上,”因为朝中近段时间的婚礼,已经被搁置了几日,朕打算明日就让公主出行。“ ”圣上,微臣有一言!“孟奇站出来说话了,”如今周国内乱无暇顾及我们,为何我们还要白白将晗灵公主送出去和亲?公主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我们都有目共睹,她打理的两块封地每个月的缴税也是最多的,微臣认为,和亲之事并非必要,更无须糟蹋我们的公主!“ ”是啊,让公主去和亲,简直是丢我云岚的脸面!“ ”取消这门亲事吧!“ 一向和孟奇结成一派的臣子们马上就跳出来附和,个个都为苏阮说话。 皇上很不满,脸色有些发怒:”既然你们这么说,朕倒要问一句,你们有何解决办法?“ 孟奇道:”我们只要写一封书信告知周国,公主身体抱恙,不宜长途,就可以推诿掉婚事,他们现在内斗厉害,不可能还有心理来管亲事。“ ”相爷这话说的真真是可笑。“与他隔了五米远的太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都是讥讽,大声道,”大家都知道,我国与周国的这门亲事不是口头协议,而是正儿八经的签字画押,当时你们所有人都在场的,有应当遵守的规则。云岚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一向以诚信立本,怎么能随意毁约,这消息传到周国,周国的皇族、百姓会怎么想?如若反悔这门婚事,周国就可以拿着那本签字画押的书,告诉全天下我们云岚是言而无信的国度!请圣上明鉴,此事万万不可。“ 他到的理直气壮又道貌岸然,臣子们一个个哑口无言。这失信于人的帽子盖下来,谁承受得住。 孟奇的嘴唇却挂起了笑,等的就是这段话了。 他立马上前走了一步,据理力争:”太傅大人,您这话也说的太离谱了,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忘记了实际情况。实际情况就是晗灵公主是被迫的、为了云岚才与周国皇族签署这样的文书,现在有机会为她摆脱这门亲事,为何不可以?倒是您,就那么在乎周国人怎么看我们吗?“ 太傅道:”丞相大人,您这句话是何意?什么叫我在乎周国人的看法?“ 孟奇道:”呵呵,太傅大人,这世上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和周国的种种渊源,需要我替您一一点出来吗?“ ”什么,太傅和周国有渊源?“ 其他臣子们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太傅掌握着国家的所有机密,如果他与别国有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太傅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他半晌没有回孟奇的话,似乎是被他突然的话语给吓到了。 他的每一丝举动都被放大数百倍,这个变化当然也没能逃脱其他人的眼睛,讨论愈发猛烈。 孟奇步步紧逼:”心虚了吗?!“ 太傅呆了那么片刻,就气急败坏的发怒起来:”丞相大人,看来咱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你信口开河,可有证据?!“ 孟奇一心扳倒他,厉声道:”当然有!“ 他把那幅画给呈了出来,稍许添油加醋的把关于画的故事说了出来,并当着群臣的面展示那张画。 太傅冷笑不止:”丞相大人,您是疯了吗?内人已经五十了,你拿一张妙龄少女的画像来,告诉群臣,这就是内人年轻的时候?那你也太抬举内人了!就算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你究竟要如何证明这幅画就是内人年轻时的画像?我的妻子是在我南方游历时迎娶的,在南方举行过婚宴,有老人们可以作证!你说的,又是哪来的?黑白不分,颠倒是非!“ 孟奇怒道:”竟还想狡辩?你这么多年将你的妻子躲躲藏藏,从来没有把她带出来见过任何人,对吧!我都只是去你的府上才见到她,分明就是这个模样。太傅大人,你身份我国的重要大臣,居然与周国诸多牵连,难道还不认罪吗?“ 两人针锋相对的当庭就大吵起来。 殿上的百里溯并未插入这一场如火如荼的战役,他是目光紧紧的落在苏阮身上。 苏阮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之色,她的眼神从容的平视着前方,身姿挺拔的站立着,如一根挺立的墨竹。 身旁两人的喧哗似乎与她无关,可分明,又是因她而起。 百里溯的眉梢微微的蹙了起来。 如果座下这两人的争执是苏阮挑起,那么苏阮又是从哪里获知这一切讯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自己的情报网。 她有自己的情报网吗…… 这厢的争论进入到后半段,太傅突然道:”够了,丞相大人,老虎不发威,你当是我是病猫对吧!您家里的那点破事都没理清,竟想着满口的诬陷我!难道是想我把你所有的丑事都公诸于众吗?“ 日前收到苏阮送来的文书他还不信,苏阮说孟奇在暗中调查他,让他小心谨慎。他惯来和苏阮不在同一阵营,自是不屑,到这时候才知道苏阮所言都是真的,孟奇居然想用子虚乌有的事情来陷害他!可笑!他身为太傅,怎会和周国的女人牵扯不断! 口若悬河的孟奇突然之间就闭了嘴,尴尬的望着对方。 ”够了。“百里溯发话了,”你们二位的事情,朕会好好查查。对公主和亲的事情,你们二位究竟是如何看法。“ ”不去!“这会,两人的话语统一了。 两派的臣子们也终于一齐跪下了:”请陛下取消公主的和亲之事!“ 从头到尾没有插话的苏阮悄悄露出了笑容。 皇上还想垂死挣扎:”……不可!若是惹恼周国,引发战乱……“ ”那就由我出征。“ 定定的男声,传了进来。 123 宋瑾的决意 声音不大,低哑暗沉,磁性魅惑,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亦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阮秀气的眉梢蹙起,贝齿悄然咬住红唇,透出一抹煞白色。 群臣登时不由纷纷回头,惊愕的望着从大殿门外走来的男人。 宋瑾穿着庄重的暗紫色纹龙滚边锦袍,黑色蛟龙金边腰带,镶嵌着珠玉的官靴,墨色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以一枚金色发冠固定,从头到脚无一不显露出高贵与威严。 他一步一步走入殿中,脚步沉稳有力,所及之处众人纷纷跪下,顶礼膜拜,毕恭毕敬:“恭迎平王殿下。” 苏阮听着声声问安之声,心头微微发颤。 那天“平妻”的建议被她拒绝之后,宋瑾气急败坏的告诉她,绝不会再管她的事,怒气冲冲的就离开了苏家。 他居然还是来了。 跪在苏阮身边的孟奇胆战心惊的抹把汗……这局面……越演越离谱…… 今天想扳倒太傅是不可能了,接下来所有的目光都会围着平王转,他,才是主角。 宋瑾从殿中直接走到御前,立定在苏阮身边,余光不经意的瞥过她。 苏阮并没有看他,目光平视着前方,但是蹙起的眉、抿紧的唇、脸上微小的汗水,无一不显露她此刻的紧张。 她总归还是关心他的,虽然藏的很深。 宋瑾的眸色中泛起些许笑意,还能俘获她一丝一毫的关心,值了。 他这一立定,无数的目光都望向了他和苏阮。 宋瑾对苏阮的追求,这么多年,也可谓无人不知了,当为了她去出征,却着实令人惊叹。 圣君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脸色严肃的宋瑾,妖媚的双眸泛着一层淡淡的微光,仔细地打量宋瑾。 圣上对于宋瑾突然到来显得有些恼怒,板着脸呵斥:“出征?说来轻巧!” 宋瑾平复眸中的神色,恢复惯来的冷淡之色,淡淡道:“有何不可,周国想强令阿阮和亲,笑话。” 苏阮紧了紧拳头,仍旧是咬着自己的唇。 圣上铁青着脸:“儿戏!出征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的国力、财力、人力、物力,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 宋瑾道:“所以呢。” 圣上道:“退一步说,如若战事失败,非但没有拿回去年割让的十座城池,反而又赔偿了新的城,你可承担得起追责?!宋瑾,老平王在的时候,可不似你这般冲动妄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笑!你这般蓄意挑起战争的罪名,朕就可判你——” “请陛下恕罪!”苏阮突然跪了下去,声音有些抖,“平王一时冲动,但请陛下念其赤胆忠心,勿要降罪于他。” “本王并非一时冲动。”宋瑾毫不给面子的拆台。 苏阮抬起脸,怒目而视:“宋瑾!” 宋瑾低眸看着脸色微怒的她,对着她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周国要阿阮和亲,本王就要出兵攻打他们。财力、物力、人力,都由我平王府一己承担,我宋瑾有这个实力做这件事,无需陛下耗费一兵一卒,陛下还有何疑虑?” “宋瑾!”苏阮抓了他的衣袖,厉声,“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子们瞠目结舌,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平王。 硕大的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巨大的声响。 圣君三番两次的暗示,绥远将军府、濮阳将军府都装傻充愣,谁也不愿意接下周国这摊子烂事,宋瑾居然自请出征?! 就算平王府实力雄厚……不对,这平王府的实力得雄厚到什么份上了? “本王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宋瑾波澜不惊,轻轻拉出被苏阮拽在手里的衣袖。 “你疯了啊,宋瑾!”苏阮放低声音,“你……” 宋瑾看着她,幽瞳深幽如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阿阮。” 苏阮踉跄着退了一步,如此平静的他,显然已经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了。她再多说任何话,都毫无用处。 圣上冷笑道:“平王府好大的实力,能以一己之力攻打周国,妙极,妙极啊。” 臣子们也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倒不是为他提出的出征之事,而是被他的口气给震到了! “平王府到底藏有多少军队啊?” “平王府哪来的那么多财力?” …… 平王府瞬间被拉上了风尖浪口,而平王府的主人,宋瑾,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多么可笑。苏阮撇过了脸。既然宋瑾有十足的信心与勇气,她能说什么? 耳边是如潮水般的非议,宋瑾从容不迫的单膝跪了下去:“微臣自请出征,请圣君恩准。” 圣君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像是打量着某个猎物,来来回回的审视着宋瑾,轻声:“你确定,你不耗费国家一兵一卒,自请攻打周国?” 宋瑾直直的迎上圣君的目光,定声,“是。” “很好。” 圣君忽然哈哈大笑。 他向来在臣子们面前不苟言笑,这一笑却是惊涛骇浪,深重的内力像是乌云盖顶,把殿中的人压的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座下的臣子们都吓得不轻,莫名的毛骨悚然,有种风雨欲来的恐怖感! 这种等待爆发的感觉无异是最可怕的,所有人都巴望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圣君突然把手里的玉如意狠狠往地上摔去,啪啦一声巨响,白玉粉碎一地,碎片四溅,尖声刺耳。 群臣惶恐的伏跪下去,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齐呼:“请圣君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圣君腾地站起,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都听到了吗?你们这些拿着国家俸禄的孬种,有没有心感羞愧?!” 众人被喝的哆哆嗦嗦,跪都跪不稳了,胆子小的,直接吓的尿了。圣君的手段他们都见过的,太可怕、太可怕了。 圣君怒道:“平王年不过三十,就能有这样为国之心,你们这些老臣、忠臣、所谓的立国之本、朝廷之脊梁,牵扯到自身利益,一个个就成了缩头乌龟。朕很好奇,不知先帝在时,你们是否也如此无能胆怯?我父皇手下怎么会养了你们这么一群饭桶,食君之禄,却不为君所用,通通处死得了!” 臣子们惊慌:“请圣君饶命、饶命啊……” 丞相孟奇伏跪在地上,身子发抖,满脑子都空白了。 濮阳将军府的杨将军、绥远将军府的宁将军、宁君昊原还立着,听到这一席话也弯下膝盖,低下高贵的头颅。 宁君昊跪在父亲身边,面色万般挣扎。 很长的时间,大殿之内都回荡着圣君的训斥。 “周国与我国的斗争,延绵上百年之久。周国贫瘠,我国富饶,每每皆以城池与供奉平息其铁蹄。时至今日百年之久,割让出去的城池大大小小上百座,几近我国三分之一的领土。被割让的都是边地小城,于你们这些生活在帝都的官爷们也无甚影响,你们便视而不见。”圣君肆意爆发着他的怒火,一字一句拷问座下众人,“没有丝毫的自尊心吗?没有丝毫的战意吗?没有哪怕一星一点的脊梁吗?” 孟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额头上的汗水就这么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滑落在地上,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全身都绷紧着,生怕自己一放松,就会不小心尿出来。 圣君的怒火是面向群臣而来,但真正是在斥责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对战事推诿的两座将军府,还有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高官…… 内政有多腐败,他们这些高官是最清楚了。不过上面没有严查,他们也就视而不见,乐在其中。 圣君这态度,是要实行铁血政策了吗?! 圣君的声音威严如钟鼓,一字一句穿破耳膜,直抵每个人的心上:“从我百里溯座上这个位置以后,凡我国土,寸土必争;犯我国土者,我必杀之。进贡从今年开始,一分一厘也不会再给。别说眼下要和亲的是朕甚为珍爱的晗灵公主,哪怕是我云岚的任何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朕亦绝不会同意。” 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幕天席地,大气磅礴。 跪在最前的苏阮听着这声音直直的打到心尖上,她抬眸看着他,负手而立的他,真的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在他的光芒之下,身旁的皇上看起来像是一个无能小丑,局促着,龟缩着,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帝王,只有他,才是云岚未来的希望。 苏阮忽然明白墨宸为何会愿意为云岚赴汤蹈火、远赴他国,两世义无反顾。 站在墨宸的位置上,这就是责任。对圣君而言,他是辩机时,这天下与他无关,从他成为百里溯开始,这就是他的责任。 “遵循陛下旨意。” 一片寂静之中,宁君昊突然开口,他年轻的声音如山涧清泉,是那样的灵动悦耳:“微臣愿协助平王进攻周国。” 宁将军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爱子:“阿昊。” “父亲,这是我们的责任,您自幼教我忠君爱国,身为武将,保家卫国是我的骄傲。国土被侵却无动于衷,就不配为将;丧失自尊,苟活于世,不配为人;晗灵公主为云岚付出诸多,含着屈辱前去和亲,我决不允许。我愿意为圣君、为公主抛头颅洒热血,奔赴边疆出战。”宁君昊的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这个年轻人短短几句话,令在场许多人羞愧难当。 宁将军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是咬了咬牙,亮声道:“绥远将军府愿与平王府同进退,共同处理周国之事。” 濮阳将军府不甘落后,迟疑着也道:“濮阳将军府,随时听候圣君差遣。” 静默观战的肃亲王也道:“本王亦可提供支持,晗灵乃是本王的侄女,本王也不同意她去和亲。” 数日以来悬而未决的事情突然之间迎刃而解,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忽然之间悄然展开,芳香动人。 苏阮立于人群最前,一字一句都落在耳里,心里也禁不住热血澎湃。 她悄悄的看了宋瑾一眼,英俊的男人脸上含着蓄势待发的杀意,深黑的瞳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然。 这样的他,有着一个男人最彻底的魅力——成熟与勇气。 圣君的脸上终于松懈了发怒的表情,极其难得的夸赞道:“你们还有些血性,朕深感欣慰。宋瑾——” 宋瑾道:“微臣在。” 圣君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宋家军队在南方,北方乃是礼王府所属的辖区,礼王府的军队离周国最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苏阮瞪大眼:“……?!” 满朝文武无不惊愕,肃亲王更是身子抖了一抖,满眼的惊诧。 圣君这句话是要剥掉礼王府权力的意思吗? 帝都的格局又要大变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不安,圣君突然勃然大怒,为的不正是周国的事情吗?群臣响应的时候他却又突然搁置了这件事,转而开始剥离礼王府的权利……圣君的每个举动,都让人看不透! 宋瑾的唇勾了起来,双眸中暗潮涌动:“谨遵陛下旨意。” 圣君道:“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你们各自回去反思!平王、晗灵,你们俩留下。” “是。” “散朝吧!” …… 紫銮宫。 在殿上发怒之后,百里溯似乎累了,他换了轻便的日常服饰,斜斜的靠坐在狐皮软榻上,眼帘半阖着,神情倦怠。 房间里的熏香也换成了益气宁神的紫罗兰,暗藏缠绕着,丝丝入扣。 苏阮与宋瑾坐在他身边,各怀心事。 百里溯眯了一会,疲乏的撑开了美丽的眼睛:“宋瑾,你今天的表现朕很满意,礼王府的军队,朕会找个机会转给你。” 宋瑾的脸上连一星一点的惊诧也没有,自信道:“无需陛下动手。” 百里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拿到手,再好不过,省得我又出马。” 宋瑾的脸上浮起笑容:“多谢陛下厚爱。” 百里溯摆手:“你退下吧。” 宋瑾道:“是。” 他起身,低眸看了苏阮一眼,忽然发现跪坐在百里溯身边的她,手一直放在小腹上,这个姿势,似乎和自己的妻子很相似。 他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寝宫只剩了百里溯与苏阮二人。 百里溯强打起精神,微微笑道:“阿阮,今天在朝堂上,太傅与丞相为何会突然争执?” 今天可谓一片混乱,他居然还记得之前的小插曲。 苏阮道:“我向丞相编了个关于太傅的故事,又向太傅编了个关于丞相故事,让他们狗咬狗,所以他们就吵起来了。” 那幅画哪是什么真迹,根本就是苏阮找能工巧匠加班赶制出来的赝品。但这副赝品很真,能以假乱真,因为上面的印鉴乃是真迹,因为王曦的印鉴就在她手里,是她两年前当古玩从商户手里买来的。 这幅画由人完成后,用特殊的手的把它做旧,而女子的画像,当然就是照着太傅夫人的模样画的。 太傅与周国的渊源,她根本无法确定,但她敢于冒险。无论这事是真是假,把这事推出去,就能让太傅如鲠在喉。太傅如鲠在喉,必然会对丞相反击。所以她又以自己的名义给太傅一些帮助,笼络他。 所以,朝堂上的二人才会双双为她求情,因为都以为自己受了她的恩惠,而其实,挑拨的亦是她。 百里溯轻声道:“似乎有些意思。那……” 苏阮看着他一脸的倦容,心疼道:“陛下,我替您沏杯暖茶,您喝了茶先歇会吧,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百里溯也自觉累得很,却执着的不肯睡,道:“你留下来陪我?” 苏阮道:“嗯,我在这里等您醒来。” 百里溯握住她的手,笑:“那太好了。阿阮……” 他没说几句话就睡了去。 苏阮其实也累得很,毕竟是快六个月的身子,容易累。 他睡了,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苏阮也不忍心抽出手来,就伏在他榻边,也闭上眼眯会。 脑子里却朦朦的胡思乱想,阿溯要把礼王府拔了?军权转手给宋瑾,听起来简单,可这其中的纡回…… 礼王府的军队,上回不是由御景兰已经转手一部分给他了吗?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礼王府……真的走到尽头了吗……平王府,又会有什么动作? …… 平王府。 “恭喜王爷,这一招借力打力,总算可以将礼王府连根拔起。”宋阳满脸堆笑的给宋瑾按着肩膀。 宋瑾坐在太师椅上,他换下了规整的官袍,穿着淡青色烫金滚边锦袍,看起来少几分威严,多几分清淡,美如诗画。 小腹拢起、身材略有臃肿的平王妃沏了茶,递到夫君手中。 宋瑾小抿一口,后颈枕靠在靠背上,闭上眼养神。 平王妃挨着他坐下,发现他的睫羽不住颤动,脸上也沁出了一层汗水。 她掏出手绢轻轻按压掉他面上的汗水,双眸温柔看着他,明澈的眼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爱意。 “如今礼王府内斗迭起,正是势力最衰落的时候,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最好不过。”宋阳喜滋滋的勾画着未来,“等夺取了礼王府的权利,王爷在朝廷里也就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了……” 宋瑾缄口不语。 这么简单的道理,圣君不可能不知道,圣君会愿意平王府一家独大吗?所以,宋瑾很怀疑圣君的用心。这硕大的帝都,还真没有哪个人是他完完全全信赖的,礼王府的事情,绝不可以草率,错一步,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王爷,我就担心晗灵公主叻。”宋阳道,“她跟礼王府好似关系匪浅……” 宋阳说这话特别小心。 他在宋瑾身边这么多年,知道晗灵公主是平王心里是个什么位置,那是绝不容亵渎的,已故的御景廉就是个血腥的例子! 所以每次提起晗灵公主,他都得小心翼翼。 宋瑾无语。刚好不容易不想这事,得,又被他提起来了,又得想。想来想去,什么也不说了。 宋阳看宋瑾好像是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就不多嘴多舌了:“嫂子,孩子还好吧?” 平王妃恬淡的笑着道:“还小着呢,能有什么反应。” 宋阳道:“这胎生个女儿,嫂子就儿女双全啦。” 平王妃笑道:“借你吉言。” 宋阳道:“呵呵,一定的。那我就先走了,王爷,王妃。” 宋瑾这才开口:“晚上把人都聚集起来商讨此事,我要在近期拿下礼王府。” …… 礼王府。 成年男丁全家聚合,个个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御景渊座于家主之位:“今天朝堂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圣君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扶持平王府,拔掉我礼王府。族长,您怎么说?” 御景家的宗族也来了人。族长御景方年已过七十,他拄着拐杖,老态龙钟:“我们御景家一心为皇族,却换的这样的结果,如今非我们要反,而是圣君逼的我们反。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可说?” 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御景渊道:“宗家发话,我也同意。现在就是我们礼王府一致对外的时候。” 他的眼里燃起熊熊烈火,能把这件事解决了,他的威望就能彻底超过平王,说不定就能直接封王,连隔靴搔痒都能免了。 御景方问道:“礼王何在?不由他来操持此事吗?” 御景渊道:“族长有所不知,平王伤了腿脚,现在腿脚不便,在内院修养,这事就由我一手来办。” “这……毕竟平王是你们一脉的家主……”御景方似乎有些迟疑。 御景渊道:“族长,您就别多虑了,兄长如今非但下不得地,神志也不甚清晰,想领导王府是万万不可能了。” 御景方道:“阿珏,是这样吗?” 御景渊咬了咬牙,族长居然这般不信任他! 御景珏道:“是啊,父王现在都病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御景方道:“好吧,那这件事就由阿渊来办。打算怎么办?” 御景渊道:“想要直面与圣君、平王府抗衡不太可能,现在圣君有意扶持平王府,但圣上没有表态,且听闻圣上与圣君有诸多矛盾,此事也许我们可与圣上商议。所以,我打算今晚就入宫面圣一趟,族长觉得如何?” 御景方道:“朝政之事我也不懂,全权交给你。但凡需要财力和人力支撑,就尽管来找宗族。”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墨墨明天或者后天回来,妞们忘记他了咩o(╯□╰)o 124 搬家的计划 …… 紫銮宫。 百里溯醒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 他稍许的翻动身子,手就碰到了伏在一边安睡的苏阮,立马侧过身来看她。 苏阮睡的正香,神色安宁,呼吸平稳,长发垂落在两鬓,粉嫩水灵的小嘴无意识的微微撅起,透着一股子娇憨的性感。 百里溯的喉结轻轻的滑动了一下,清瞳浮起些许迷离的水光,幽幽脉脉,缱绻动人。 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低眸便看见她隆起的小腹。 她一直都用衣装掩盖着有孕的身体,好歹能藏住,但躺下的时候衣裙垂落,就会显露出原本的曲线,昭示着她母亲的身份,也昭示着她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事实。 百里溯闭上了眼,片刻后,又睁开眼睛,依旧是定定的望着她的面容。 即便是看着会有些难过,还是希望能多看她一会……她属于他的时间,并不多。 苏阮睡得很浅,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不由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绝美的脸蛋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清瞳中倒映着她的面容。 她不由勾起性感的唇角,眼睛弯弯,露出甜美的笑容:“阿溯。” 百里溯抬手摸她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温柔道:“起来用晚膳吧,别饿坏了孩子。” 亲昵的动作,他做的很自然。多年的相处,悸动变成如呼吸一般的存在,湮没了很多,也衍生了很多。 “好。”苏阮小心翼翼的爬起身,伸个懒腰,摸摸肚子,嘀咕,“他最近老踢我。刚才睡觉的时候也在踢我。” 百里溯看着她幸福的神色,也露出了浅淡的笑容:“那一定是儿子。男孩调皮。至于你睡觉的时候踢你……那一定是饿了。” 夏夜,不冷不热,微风徐徐,星辰漫天,露天的吃饭喝酒最惬意。 百里溯让宫人把膳食端到花园的小亭,撇退了侍奉的宫人。 “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苏阮笑的调皮。 “嗯。”百里溯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喝下去,险些吐出来,愕然,“怎么我的也是茶?” “方才趁着你没注意换的。”苏阮笑嘻嘻,又有些认真,“与我在一起时,不准饮酒。” 他当和尚时才不饮酒哩!来到皇宫之后就开始喝酒,现在都快成酒桶了,几乎日日都在喝,好几次喝的醉醺醺,还是公公跑来苏府叫苏阮去安抚,一来二去,苏阮就不让他喝酒了。 “好吧……”他又喝了一口茶,清香扑鼻,也很惬意。和她在一起,喝什么都是很好的。 苏阮忍不住像个老婆子似的叮咛:“阿溯,你就不要再喝这种伤身的东西了,喝酒麻痹大脑,渐渐就变蠢了,对身体也不好。” “恩。”他敷衍了她一声,给她夹一块蟹肉,“吃这个补补。” “唔。”苏阮把蟹肉夹进嘴里,好大的一块肉,她被塞的满嘴鼓起,艰难的挪动牙齿来咀嚼。 百里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像个河豚似的模样:“好像无论你嘴里塞了多少东西,吃东西的时候都还能保持绝不发出一点声音。” 苏阮没空跟他说话,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又喝口汤。 百里溯拍拍她的背:“别呛着。” 苏阮缓过神来,擦擦嘴:“这是家教。” 吃东西当然不能发出声音,这对她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吃东西绝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压根不需要刻意隐藏。 “呵……”百里溯笑了起来,“阿阮恪己自律,以后一定是个好母亲。” 苏阮有些得意道:“那当然啊。我自己没娘,我孩子我一定要好好疼他。” 百里溯笑道:“好母亲多吃点。” “嗯!”苏阮忙着吃东西。百里溯笑意盎然的替她夹菜。 他很少吃,这么看着她吃,满脸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在别人面前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他人看到的都是他威严的一面,温柔细致的一面全给了苏阮。 白日在朝堂上的种种不快都被抹去,两人愉快的进了晚餐,又到花园散步。 百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但百里溯怕她孕妇身子对花香敏感,特地把她带到环境清雅的竹林里。 月光如银,竹影婆娑,夜风袭来,空气里浮起淡雅的竹香,行走其中,如临世外桃源。 两人才散步不久,羽林卫就驾着马追了过来,翻身下马:“陛下,有事通报。” 苏阮便要回避,百里溯拉住她的衣袖,道:“说便是,无妨。” 羽林卫看了眼苏阮,道:“礼王府的人趁夜入宫,偷偷摸摸抄密道去了东宫,是否需要缉拿。” 密道,东宫。苏阮蹙了蹙眉,太子殁后,东宫变成了皇上的居所,礼王府的人,去找皇上了。 百里溯道:“知道了,不必缉拿,盯紧便是,有任何异动再来回报。” “是。”羽林卫退下。 宁和的气氛瞬间就消失无踪,虽然还是并肩通行,气氛陡然就紧张起来。 “看来礼王府的人准备出手。”百里溯自语道,“阿阮,你怎么看?” 苏阮道:“陛下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不就是逼礼王府反么?陛下如此行为,有何用意?” “哈……”百里溯禁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逃不脱你的眼睛。”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阿阮,宋瑾会为你出面,真让我意外。” 苏阮抿唇,眼前浮现起朝堂上的一幕幕,低声道:“他并不是为我。他的军队在南方,攻打周国势必需要北方的军队,北方又以礼王府的军队最多,他说出这句话来,就是为了从你手里拿走礼王府的权利。” 百里溯道:“你觉得我应该给吗?” 苏阮道:“阿阮不敢揣测圣意。” 百里溯道:“但说无妨。” 苏阮道:“周国虎视眈眈,我们还一味的内耗,坦白说,我对宋瑾很失望,他完全是冲着……” “阿阮。”百里溯打断了她的话,“宋瑾想要礼王府的军队是真,但他愿意为你、为云岚出征亦是真。” 苏阮紧了紧拳头,淡淡道:“我对他不了解。哪个成分更多一些,我不清楚。” 百里溯摸了摸他的长发,道:“宋瑾胆敢在群臣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把自家的底细都给捅出来了……他这样的胆色能耐,在朝廷里已经是首屈一指,连朕都对他颇有几分欣赏,阿阮,你是否对他要求过高?” ……也许吧,是她对他有偏见。苏阮微微叹了口气:“他是一柄利刃,但缺一个刀鞘,但愿陛下能替他带上刀鞘。” 百里溯若有所思:“利刃……刀鞘?有意思的说法……” 苏阮无心和他纠缠宋瑾的问题:“阿溯,有话我不吐不快。” 百里溯道:“你说。” 苏阮道:“如今周国的矛盾乃是我朝第一矛盾,礼王府与平王府的争斗只能算是内政,作为君王的你,此刻应当缓和他们双方的关系,而不是将矛盾推向顶峰。现在就算是宋瑾拿着礼王府的军队去攻打周国,夺回十座城池,我们的损失也会更大。” 百里溯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你言之有理。但是你可有办法缓和他们双方的矛盾?” 平王宋瑾,与礼王府实际掌权人御景渊,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想要缓和双方的关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苏阮道:“这,我不知道。” 百里溯道:“阿阮,说教没有任何作用,有些教训,非要流血流泪才会记得住。” 苏阮看见他的眼睛里晃过了一抹光芒:“陛下有打算了吗?” 百里溯道:“恶斗在所难免,不如在可控的范围内让他们来一场。我心里有些打算,但还没有定局。”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她:“阿阮,这次的事情危险,帝都恐怕会陷入一场血雨腥风。你身份敏感,又怀有身孕,我希望你这段时间离开帝都,到碧云行宫小住一段时日。那个宫殿隐蔽,里面都是我的人,你去休养再适合不过了,你可以呆在里面,直到孩子生产再回来。” 他没有说出他另一层担忧:若苏阮有孕的事情被公诸于众,又没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这一切,于她而言,将是毁灭性的伤害。 他这说法倒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对现在的苏阮而言,孩子无疑是第一位的,帝都危机四伏,留下来非常不安全,她可不想一尸两命。 但,她也有顾虑。家人、朋友、阿宸…… 百里溯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劝道:“我会给你安排大夫随行。你的家人,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安顿。还在担心什么?阿阮,你的身子太虚弱了,你不想安安心心的生下孩子吗?” 一再的提到孩子,苏阮渐渐下定决心:“好。我去。” 百里溯松了口气,道:“宁家嫡孙宁君昊似乎是个不错的苗子,我想让他这次担当保护你的职责,来试探其忠诚度与能力。” 宁君昊?苏阮模糊的想起上次在斗兽大会上的点滴。 宁君昊的确让人感觉踏实可靠,虽然还有那么些少年气盛,但是稍加磨砺之后也许会绽放出异样的光华。 今天在朝堂上,宁君昊也是紧跟着宋瑾出头的,说的那番话也颇有豪气。 百里溯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臂膀当然再好不过,而且还是一个强有力的臂膀。 苏阮道:“也好。但是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百里溯:“嗯?” 苏阮迟疑:“……说出来,真的很失礼。礼王的性命,还请陛下留着……还有……平王……” 至于兰儿和玉娘,她会提前通知。 百里溯道:“我答应你。”他抬手摸着她的脸,“阿阮,这次的去向,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阮道:“嗯!” …… “总算是把和亲这码子破事给解决了。”苏良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该给阮儿再征夫君了。” 苏阮哭笑不得,她现在这样怎么嫁人嘛!自从她年过十八之后,好像老爹心里就只有出嫁这么一件大事了。 她抓着父亲的手撒娇道:“父亲,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我还是打算去外头避避风头,免得又被缠上,毕竟是大事……” 苏良想想,有理,现在风声也不好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苏良拍板道:“行!去我们南方的琅玕城住吧!” 苏阮道:“琅玕城?南部的商业之都?” 苏良道:“是啊,那是个好地方,商业繁茂,风景如画,离你的封地也近,我前几个月在那购置了一处大宅子,已经装修好了,随时可以搬过去住。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们过去很安全。” 就是上回被迫纳捐的事情发生后,苏良就开始着手跑路了,他选定的就是这处宅子。 若是身体允许,苏阮还真会去。可现在她的身子不宜长途跋涉,也需要大量的药材支撑,注定不能离帝都太远。 百里溯安排的那个行宫,脚程三日,驾马最快一日,路程不远,运送药材也方便,她已经决定过去了。 苏阮道:“父亲,女儿另有去处,是圣君陛下安排的,不能拒绝。” 苏良皱了皱眉,他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阮看着父亲担忧的脸,心里也有些不忍,她真是亏欠父亲太多了!老是让他担惊受怕的,为她操心。 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父亲,女儿这次过去可能要好几个月,也请您带着家人马上离开,回来的时间,我会另行通知您。” 苏良沉着脸道:“出什么事了?” 苏阮笑了笑,道:“帝都近来可能会不太平,与我们没有关系,所以圣君让我们暂避。” 苏良道:“真的?不是你的事?” 苏阮道:“我以我娘的名义发誓,绝对是真的。与我无关。” 苏良点点头,他还是相信阿阮的。 迟疑了会,他又道:“阿阮,你说,我们家举家搬去琅玕城生活如何?自从阿宸走了以后,你伯父就一病不起,现在身体是愈发不好了,他近来已经递上辞官的函文,我们原本打算等他的函文批下来,就居家搬走。现在既然帝都又出事了,我们索性就直接搬家去琅玕城,这边的事情都暂且不管了。” 除去对大哥的考虑,他也想让苏阮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帝都不太平,苏阮在这里麻烦一串接着一串,把自己都耽搁了。他的女儿多好啊?从头到脚哪都出众,这么大还没嫁人,不科学! “如若伯父不当官了,的确是远离这权力中心为佳。”苏阮道,现在苏家的商业也不需要伯父的支撑了,有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在,照样能成为家族的顶梁柱。而对于经商的苏家而言,留在帝都就更加没必要了。 苏良道:“是吧!那你看搬走怎么样!” 苏阮犹豫。搬家不是小事,她得和阿宸商量,若要分居两地,她肯定不乐意。 苏良皱眉道:“阿宸现在也不在了,你没什么挂念了吧!家里这一大帮子人都要走,难道你一个人留下来?” 对,家人得先走。阿溯也说了,可以先替她安顿家人。 苏阮点头:“搬走挺好。但要悄无声息的搬,决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苏良高兴道:“那你是答应了?” 苏阮道:“你们先去,我还要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就来汇合。” 苏良高兴的拍手:“好,就这么说定了。” …… 苏阮回到夜雪阁,时间很晚了,阁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回到屋子,秋娘不在,小不点儿在她榻上眯着。 她小心的抱起他,睡眠很浅的御景湛立马醒了,瘪了瘪嘴似乎要哇的大哭,可眼睛一睁开看到苏阮,又裂开嘴笑了起来。 苏阮看着孩子无邪的笑脸,一日的疲乏一扫而空,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口:“怎么跑我这来了?” 御景湛连忙回身,在榻上摸索了会,摸出一本图画书,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他来到苏府后,苏阮就找了大夫给他看哑疾,药吃了不少,但目前还是无法说话。 苏阮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笑眯眯道:“想要听故事?” 御景湛连连点头。 苏阮道:“秋娘给你讲故事,不好吗?” 御景湛摇摇头,又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撒娇,意思是,我就要你讲故事! 苏阮眨眨眼:“是不是我的故事讲的特别好?” 御景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双手合十放在脸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意思——我要边听你讲故事边睡觉。 苏阮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又吧唧在孩子脸上亲了口,拿了他的书来,却放下了,温柔道:“阿湛,明天娘有些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就好好跟着秋姑姑,乖乖听秋姑姑的话,知道吗?” 御景湛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呜咽一声就钻进苏阮的怀里不肯出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粘人呢。”苏阮轻拍着他的背,“娘保证,等手里头的事情做完了,就第一时间来见阿湛。” 御景湛却禁不住在她怀里哭出声来,小身子一颤一颤的,很是惹人疼。 哭声震动了在隔壁睡觉的秋娘,秋娘连忙跑了过来:“公主回来了……” 苏阮道:“恩。” “阿湛怎么会在这里。”秋娘忙上前,“公主,我本来和小少爷一起睡的,不知道他怎么,怪我疏忽,来,小少爷……” 秋娘张开手臂来抱御景湛,苏阮却用眼神制止了她,耐心的拍着御景湛的后背安抚。 御景湛在她的安抚中慢慢睡去。 苏阮这才把他交给秋娘,抱去隔壁房间:“可能是想我了,所以过来等我。” 秋娘安顿好御景湛回屋:“公主,您自己快六个月的身子了,就不要再抱小孩了,孩子小不懂事,万一踢了您……” 苏阮笑道:“我告诉过他,我有身孕,不能在我怀里乱蹬,每次抱他的时候他都不会乱动,阿湛很懂事,你别瞎担心。” 秋娘道:“毕竟是个孩子,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姑娘对这没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太好了,吃穿用度什么就不说了,之前孕吐的那么厉害,她还坚持每天给他讲故事。 “好啦,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苏阮拉着秋娘在身边坐下,“秋娘,我打算去行宫一直呆到生产,你带阿湛先跟我父亲走。” 秋娘急道:“什么?!这不行,公主,让奴婢留在您身边伺候吧!” 苏阮叹口气,道:“我也想你陪着我,但是阿湛在我家有多尴尬你也知道,若你我都不在的话他日子难熬。我也不便把他带在身边,太危险了。” 虽然苏阮很疼爱阿湛,但是家里的其他人就未必了。父亲还好,关键是四房,以前苏阮年少的时候双方还融洽,随着苏阮渐渐年长,这么大还未出嫁,早就惹的她们闲话连连了,生怕她将来占家里的财产。现在她又抱个男孩子回来,四姨娘对阿湛的态度可想而知,要不是碍着对苏阮的敬畏,只怕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秋娘无可奈何的退步了:“那您把绾绾带去吧!” 苏阮道:“绾绾会跟我走。就这样决定了,秋娘,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替我看着阿湛,别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秋娘道:“奴婢知道了。” …… 不日苏阮便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帝都。 按百里溯的安排,这次她的安排交给宁君昊负责,另有调派两个大夫、三个有功夫的侍女、一个稳婆,一行九个人。 与宁君昊的碰面在郊外树林,苏阮亲自下车来接他。 她不再像平时那般刻意隐藏丰腴的身段,穿了宽松的浅色梅花衣袍,徐徐的风吹拂起她的裙摆,显露出她小腹上的曲线。 宁君昊看见苏阮明显愣了一下,躬身:“参见公主。” 苏阮打量着他。不似帝都公子们那般白皙纤瘦,宁君昊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雕塑,颇有武将的英气。 苏阮微微笑道:“宁少将,无需多礼。这次的任务,清楚吗?” 宁君昊憋红了脸,瞥了眼苏阮的肚子,道:“保护龙脉。” 龙脉?苏阮噗嗤一笑:“恩,你这样想也可以。你得好好保护我,还有龙脉。” 宁君昊道:“是,微臣必当不惜一切保护公主和龙脉。” “那就要辛苦你了。上车吧。” 125 无处藏身 一路避开官道,净往僻静的小道上走,行程放得很慢,马车三日后才抵达目的地。 碧云行宫在一座古朴的小镇中,这座小镇盛产青石,地面都是以青石板铺就,故得名青石镇。青石镇北临骆马湖,南接渭水,东连马林山,风水地势是极好的,不过因为地方及其偏僻,道路不通,又是皇家的保护区域,所以除了当地居民,嫌少有人进出。碧云行宫从建立之初迄今已有三百年,当初只是作为皇族们出游时中转休息的驿站,所以行宫面积小,装修简单,建设也不那么恢弘,随着老旧而渐渐被人忘记。 百里溯偷偷把这地方翻修一遍,留作自用。 苏阮透着车窗往外望,入目都是大块大块的石头,无论是房屋、还是雕工物件,等马车在行宫前停下,宫门的左右安置着两只威武的石头貔貅,她微微一笑:“这地方的建筑物也多以石头居多,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宁少将,你说是吧?” 她回头看宁君昊。 对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剑,精致的脸庞绷紧,随时都要作战的样子。 与苏阮、绾绾同坐一辆马车,这一路上他的话都很少,时刻都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苏阮记得上回见他,他还不是这么闷,有任务在身,所以格外谨慎。 苏阮这一路都在观察着他的表现,到目前为止虽然还没出什么意外来彰显他的实力,但宁君昊沉稳踏实的性子一览无余,为将者,如此是最好的。如若忠心足够,他将来必会成为朝廷之栋梁。 自说自话也无趣,苏阮在车里闷了一路,迫不及待就要下车透气。 宁君昊立马拦住她:“公主,请让属下去探查一番,您先留在马车里休息片刻。” 前方就是行宫,他竟还不放心。 苏阮失笑:“好吧。” 宁君昊下车,走了几步,又回身,不放心的叮咛一句:“绾绾姑娘,请照顾公主。” 绾绾抬了抬下巴:“知道,你去吧。” 宁君昊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彻底不见了踪影,绾绾极其难得的发出一声嗤笑:“公主,这个宁君昊真是执拗的发傻,一路上都跟个木头似的。” “人家这叫踏实可靠。”苏阮瞥着笑容盎然的她一眼,调笑,“思春了?” “公主!”绾绾刷的红了脸,迫不及待的表忠心,“奴婢早在被主上收养的时候就发过誓,这辈子就效忠主上,主上让我守护公主,我这辈子就守着公主。” 苏阮笑道:“守护我和出嫁又不冲突。” 绾绾急的咬唇:“公主!您别取笑我!奴婢是绝不会离开公主的!而且……而且宁少将是绥远将军府未来的主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奴婢,他定是要娶皇亲国戚的……” 苏阮仔细的看着脸色羞红的绾绾。 绾绾从十六岁跟着她,现在二十,样貌出落的相当不错,皮肤白皙,樱桃小口,称得上是个美人。 绾绾配宁君昊,以现在的身份还差了些,但身份这种东西,慢慢总会有。 问题的关键在于一路上宁君昊没对她表露过好感,男人若心中喜欢一个女人,大多都会表现在脸上。所以这事急不得。 苏阮道:“我会替你考虑的,别担心。” “公主,别说这个……”绾绾窘迫的不行,“宁将军看起来还可靠,其他那些侍女和大夫可信吗?还有这宫里的人。” 她现在肩负着保护孕妇的职责,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苏阮把声音放轻了些:“这次随行派来伺候我的宫女都是孤儿,不识字,而且吞服了暂时失语的毒药,想通报消息不可能;大夫们则被挟持了家人,不敢走漏风声。行宫里的人都是圣君安排的,应该没问题。只要外部不出岔子,我在这里很安全。” 百里溯既然把她安排到这地方安胎,肯定做好了长足的准备,她这边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过风声。 不过,这地方虽然隐蔽,却也没有退路。如若被人发现她藏身于此,把这小镇包围起来就等于是瓮中捉鳖。但愿不要出现这种状况才好。 绾绾松了口气:“您怀孕这几个月奴婢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上,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嗯。”苏阮拨开车前的流苏大帘子。远处是连绵不尽的群山此起彼伏,脚下道路的两旁,是被分割的整整齐齐的农田,绿油油的水稻迎风起舞。苏阮露出恬淡的笑容,“这青石镇依山傍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民风瞧着也淳朴,在这里生活应该会很不错。” 如若阿宸在的话,他们能享受悠闲的田园时光吧。 也不知他现在到了哪里,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 她这次出行,寒仲本也要同行,但考虑到帝都的局势变化还得要盯着,她就让他留在帝都,一面盯着帝都的局势,一面也等着很可能近期就回来的墨宸。 寒仲说,如若看见了墨宸,一定会让他第一时间过来行宫里找她。 第一时间……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苏阮忽然又觉得思念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摇摇头,不再多虑:“好啦,我就在这里安心等着我的宝贝降临人世,但愿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 “苏家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圣上在殿中来回踱步,“一群废物!那么一大家之人也能在眼皮子底下消失!”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气氛恶劣的可怕,侍从齐刷刷跪了一片,哆哆嗦嗦,为首的人道:“请陛下息怒,属下们一直在苏府门口蹲守,可以肯定绝对没有人进出,苏家人恐怕是从暗道撤离。”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这是你的失职!”圣上怒不可赦的飞起一脚,直接踹在那人的肋下,那侍卫被踢得脾脏破裂,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很快就没了呼吸。 其他人吓的哆哆嗦嗦,跟见了鬼似的扑在地上。 “出帝都城四条路,分别派人去追!一定要把苏阮捉回来!”圣上甩袖,“去找太傅,让太傅负责此事!” “是!属下们这就去找太傅大人!”众人退下,又把首领的尸身拖下去。 御景渊坐在一旁狐疑的问道:“不知陛下为何这么恼怒苏家人消失?” 圣上道:“蠢!苏阮是圣君的心头好,把她拿在手里就是钳制他最好的利器。朕派人盯了她三个月,百密一疏,居让她跑了。失去她,我们就等于失去最强大的武器。” 御景渊道:“恐怕圣君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她藏了起来,想找她恐怕不易。” “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 当圣上勃然大怒的时候,苏家人早已在苏良的带领下撤出帝都,举家奔赴琅玕城。 苏良受了苏阮的告诫,这一路亦避开官道,走僻静的小路,尽量的避人耳目,一切低调、一切从简。 又有百里溯的人马在暗中保护,一路上平安无事。苏良谨慎,知道这次举家搬迁是不成功便成仁,所以让家中仆人轮班换位,马不停蹄的赶路,每跨过一个地方就换新的马匹,以此来最大限度的加快行进的速度。这样的赶路,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苏家人而言无疑是辛苦至极,但挨着家主的面子,谁也不敢提出阴差阳错,只能在心里偷偷抱怨几句。 就这样一连赶路十几天后,重病的苏温抗不住了,虽然在同行的队伍里都大夫,但是药材不够用了,而且他也需要休息。苏良在慎重考量之后决定停下来,在客栈休息一晚上,储备药材,也让大哥能喘口气,再这样下去,琅玕城还没到,大哥倒要先去了。 赶路赶了这么久,别说病人,就算是健康的人也累得很,终于能在驿站休息,众人就跟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欢乐无比,要不是苏良一再叮嘱要低调,那几个女眷只怕早把驿站里吵翻天了。 秋娘也舒了口气。她一路上都在照顾御景湛,照顾小孩子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好在御景湛也算乖巧听话,她照顾起来还轻松不少。终于到了驿站,她就和御景湛睡了一间房。 “少爷,终于可以休息了,您今天晚上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再往前面过了渭水,就不用赶路了。” 秋娘把御景湛安顿好在房间里:“奴婢去把衣服洗洗,明天早上就干了,您在这里呆着,好吗?” 御景湛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只默默的点点头。 秋娘还是不甚放心,又把春桃叫进来照看:“好好看着,别让少爷有闪失。” 春桃道:“唉哟秋娘你放心,我哪敢让他有闪失啊,他可是公主的心头肉来着,我连他汗毛也不敢碰。” 秋娘又叮咛几句,这才走了。春桃搬了条板凳在房门口百无聊赖的坐着,她其实也累得很,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只想赶紧回房歇着,转动眼珠子看见御景湛万般乖巧的坐在床上,心里直道秋娘多事。御景湛这么内向,还能跑哪去? 春桃道:“小哑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秋娘,我先回房,你哪儿也不要去,听到了吗?” 御景湛不理会她。 春桃的声音拉高三个分贝:“听到了吗?” 御景湛还是不理会她。他心情低落的很,谁也别来烦他。 “你这小子,除了公主就没人能入得了你的眼啦!”春桃忿忿的骂了一句,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了御景湛,他反而自在来些,从床上翻身下去,跑到窗口往外张望,简直要望穿秋水了。 四姨娘从房间经过,恰看见他,灵机一动就溜了进来。 秋娘居然不在。四姨娘暗喜,这一路她都在找机会来对付御景湛,可是秋娘寸步不离的守着,秋娘居然不在,太好了。 从她进屋开始,御景湛就非常谨慎的盯着她。她热情的迎上去,把御景湛从窗边抱了下来:“唉哟,小哑巴,你怎么就一个人呀。” 她尽量把语气放的柔和,但是御景湛还是瞪圆了眼,对她凶相毕露。这么大的孩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都有数,四姨娘从他进苏府开始就没给过好脸色,御景湛怎会对她友好。四姨娘不死心的凑近想捏他的脸,御景湛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抽上去,啪!打的不重,但也够让四姨娘愕然了。 四姨娘没想到这孩子手脚这么利索,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气的火冒三丈就想来抓他,御景湛呀呀直叫,她又怕被人听到,毕竟这可是公主的养子!手忙脚乱的捂住他的嘴,怒斥道:“叫什么叫,没人要的东西,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留在这里!” 御景湛瞪着眼睛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瞪到不可思议的宽度。四姨娘一看他这样子就心底一喜,又马上放轻声音,温柔道:“阿湛,我们全家都要搬去琅玕城了,但是你娘还是会留在帝都,从今往后你都见不到她了……” 御景湛愤怒的尖叫了一声,拔脚就想往外跑,四姨娘一把拉住他,苦口婆心的告诫道:“别急!你现在走,马上就会捉回来,你得夜里走,沿着我们过来的这条官道一直走,就会走回帝都。等到了帝都,你就告诉别人‘苏府’,会有人领你回去,等你回去,就能见到你娘啦,她一定很惦记你的。喏,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在路上饿了,就拿它换东西吃。” 四姨娘塞几块碎银子给御景湛,他恼怒的拍开她的手,又用脚踹她。四姨娘也不多留,笑眯眯的走了。 到了夜里,驿站静悄悄的。奔波了一路都累成狗的苏家人睡的格外沉,连一向谨慎的秋娘也打起了呼噜。 夜色浓重之时,在秋娘手边装睡的御景湛悄然的睁开了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一圈,小心翼翼从秋娘的身边绕过,下地,穿鞋,蹑手蹑足的拿了秋娘放在床边衣架上的几样首饰和碎银塞进兜里——整个动作一气合成,毫无迟疑。准备完毕后他就悄悄溜出了门。出门之后也不急着走,先跑去厨房摸了几个大烙饼,这才离开了驿站。 秋娘次日醒来,发现御景湛不知所踪,急出一身冷汗。临行前苏阮的叮咛还历历在目,要是御景湛不见影,谁能担得起责任!她把驿站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没发现御景湛的身影,又发现自己的首饰和银子都不见了,这才确定御景湛是私逃了。 “阿湛这一路都乖乖的,怎么会突然出逃。他那么小,能逃到哪里去。”秋娘带了他这么久也有感情,心急的就不肯再跟苏家人走了,要回头去找阿湛,“老爷,你们先走,阿湛少爷他肯定是回去找公主了,奴婢沿着这一路找回去,应该还能追得上他,他人小,走不快。” 苏良劝了几遍也拉不住,由她去了,全家人再度往南奔去。再往前就过了渭水,之后就是皇族的力量难以延伸的地方,过了渭水,他们也就安全了。 烈日骄阳,一队人在刺目的日光下疯狂的奔波中。 “太傅大人,已经寻了十几日也没有结果,再往前面就要到渭水了!还要继续吗?” 极其难得的,太傅亲自出马了。他坐在高高的战马上,神情严肃:“追,继续追,方向肯定不会错,苏家人的活动区域和主要经商范围都在渭水一带,这里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无论如何在渭水之前追上他们!不要停!” “是!” 一队人马继续往前狂奔。 “等等!”太傅忽然勒住了马。 羽林卫道:“太傅大人?” “那个小孩……”太傅微微眯起了眼,前方,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头顶着一片荷叶,闯入了视野。 刚用烙饼填饱了肚子的御景湛正在赶路,年幼的他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坐了十几日马车而来,这是一段多么长的距离,只以为用双脚走几天就能回去见苏阮了。突然看见一队身着戎装的人,他下意识的低了头,想从边上溜过去,却听得一声清喝:“拿下他!” 御景湛撒腿就跑,但细胳膊细腿的他怎么可能跑得过马的四条腿,立马就被羽林卫拦下,像拎小玩偶似的就把他拎了起来,带到太傅面前。太傅低低笑了一声:“呵,竟穿着西蜀锦的衣裳,这种一年才出几匹的天蚕丝贡品只有宫里才有,圣君年前赏过晗灵公主几匹,居然到了你小心身上,看来晗灵公主很是珍爱你啊。” 太傅博览群书,对锦缎也颇有了解,竟一眼认出了御景湛身上的衣服料子。 御景湛意识到了危险,害怕的缩了缩。 太傅道:“晗灵公主在哪里。老实说,否则,杀了你。” 御景湛模糊的咿呀了几句,满脸的愤怒,太傅听不清楚,仔细的辨认过后道:“是个哑巴?” 羽林卫道:“太傅大人,是否还需要继续追。” “不,前方就是渭水,追不到了,但是有这个孩子在,不怕晗灵公主不回头来找他。”太傅笑,“天助我也。” 一个时辰后秋娘被捉。 对待成人,就没对小孩子那么客气了,先是一顿好打,百般逼问:“晗灵公主在何处!” 秋娘嘴硬得很,一个字也不说。太傅挥挥手让羽林卫们停止了暴行,道:“带回客栈,本座有的是办法她你开口。” 到了客栈,太傅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甩给他人:“拿去泡水,兑给她喝。” 羽林卫将白粉兑了水,灌进秋娘嘴里。秋娘被迫的喝了,之后就开始迷迷糊糊神智不太清醒的模样。太傅从袖中取出一个铃铛,叮叮当当在秋娘面前晃悠,一声一声的入耳,秋娘的眼睛里渐渐就没了焦点。太傅问道:“晗灵公主,苏阮现在何处。” 秋娘的唇角动了动,却没吐出任何声音。太傅道:“告诉我,苏阮在何处。” 秋娘仍旧不说话。太傅咬了咬牙,他的迷魂汤与镇魂铃哪怕是在男子身上也未失手过,这女人居然嘴硬成这样。 他放下铃铛,再度从袖中拿出一包白粉,自己用茶水兑了,灌进秋娘口里。 秋娘喝了之后,脸色明显就有些不对劲了,死灰死灰的。 太傅把铃铛凑近到她的耳边,一摇:“苏阮在何处。” 秋娘的呼吸已经开始紧了:“……行……” “行……行什么,继续说。” “行……宫……” “哪个行宫?” “不知道……” “不知道?” 却见秋娘头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行宫。”太傅在嘴里念了一遍,“云岚共有行宫十来座,想一座一座的去找她不太可能。” 他放开秋娘,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踱步,如果苏阮真的被百里溯藏进了行宫里,找起来就太困难了。不过,也并非没有蛛丝马迹。他去宫里的御膳房查了,苏阮临走前带走了大量的药材,而且皆是名贵的、大补的药材。按这个方向来看,苏阮应该是因为某些原因身体虚弱才对。如果是身体虚弱,就不当进行长途跋涉,否则目的地还没到,人就先见阎王爷了。 离帝都较近的帝都也就三座,其中有两座是皇上掌控,另有一座由圣君掌控,那么那一座由圣君掌控的行宫嫌疑最大。 太傅当即折返,半月后回京,将此事禀告了皇上。皇上立马暗中派人去行宫中搜索,一无所获。 事情再度陷入了僵局。这时帝都内已经非常不太平,平王府与礼王府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交火,帝都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找到苏阮,钳制百里溯之事就变得更为迫切。 一日,皇上拿着帝都城周边的地图在仔细翻阅,突然道:“朕倒忘了,还有一座碧云行宫也在帝都附近,不过早已荒废多年,也不知现况如何。” 太傅狐疑道:“碧云行宫?微臣怎么不曾知晓?” 皇上道:“因为那座行宫已经荒废了有近五十年,那时候你还没生!朕也是小时候随父皇过去玩耍过,犹记得那里的青石非常著名,后来就没了音讯。如此说来,这地方倒是非常适合藏人,若不是爱卿突然提起,朕恐怕一辈子也想不起这么个地方。” 太傅茅塞顿开,道:“那微臣这就带人去碧云行宫一探究竟。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只要找到晗灵公主,一切都能做个了断。” 126 回来啦 当皇上终于把最后的目光注目到碧云行宫之时,苏阮的肚子已经快八个月了。 这两个月,她在碧云行宫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一大帮子人伺候倒在其次,主要是这青石镇清净、宁和、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她每日与宁君昊在户外散散步,欣赏青石镇独有的秀色田园风光,或者在屋内做些绣工,看书,下棋,品茶,怡然自得。 夜。 苏阮和绾绾、宁君昊、周御医四人临着窗户,沐浴着月光相对而坐,一边说笑,一边下四方棋,好不开怀。 忽然房间的窗户噼里啪啦全部打开,嗖嗖的冷风灌了进来,把房间里的烛火吹的干干净净,陡然令人打个寒战。 隐约的吵闹声传了进来,房间里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互相对望一眼。 虽然这段时间很安逸,但谁也没有忘记时刻在逼近的危险。圣君当初将苏阮安置于此,是避难,其他人,都是为了保护她而来。 “神仙日子看来到头了。”宁君昊的脸上非但没有紧张之色,反而先露出一股淋漓的快感,“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好斗的品性苏阮也不是头一次见,上回在斗兽大会他向墨宸发起挑战那事苏阮还记得呢。苏阮皱了皱眉,道:“宁少将,你打算如何?” 宁君昊哗的一声抽出腰畔长剑,银亮的光芒在月色下展现出异样的华彩:“自然是好好收拾这般登门送死的兔崽子了,本少爷都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公主,请您跟紧绾绾姑娘,我一定不会让您受到丝毫的损伤!” 周御医一听就急了:“什么,要打吗?怎么偏生是这时候,公主的身孕要是有什么闪失,要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周御医不必担心。”宁君昊站起,战意满满,“我会把他们都收拾掉。” “等一等。”苏阮沉了沉脸,“宁少将,现在是你显个人功夫的时候吗?忘了你的任务?” 宁君昊满满的斗志被泼了盆冷水,不解的看着苏阮,咬牙:“属下未曾忘记,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还有龙脉。我把他们都杀死,公主不就安全了吗?” 苏阮斥道:“愚蠢!我们就这么冲出去,免不了短兵相接,你认为以我吃灭了这样的身子,能经得起你们几轮血战?” 宁君昊张嘴欲辩解,苏阮却快语连珠:“别说你有把握保护我,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被捉拿都不行!一旦我被捉,他们绝对会以我来要挟圣君陛下,宁君昊,你承担得起失败的后果吗?” 宁君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悻悻的看着苏阮。 苏阮道:“亏得你是上过战场的人,连对方来的是谁,人数多少都不清楚就打算去迎战,如此冲动行事,实在让我吃惊。” 宁君昊低下了头,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苏阮的话,立马诚恳道:“公主,对不起。是我太冲动,当下应该一切以保护您为重。” 周御医也吁了口气:“这就好,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一切以公主为先!” 绾绾觉得场面有些尴尬,道:“公主,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见面必然要开打,您的身体――” “我有办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失误。”苏阮的目光扫过三人,低声,“在这碧云行宫西北角的紫元阁之下有一条密道,密道之内有藏身的密室,据圣君陛下所言,内里的食物和储备足以生活三个月以上,我们四个人只要逃到密室之中,也就安全了。” 三人皆是一愣。 苏阮道:“抱歉,此前一直没跟你们提过这件事,我出于谨慎起见,未曾告知任何人。这次随行的人多,我必须甄选出可靠的人才能吐露这个消息,事关我的孩子,还请见谅。”情况紧急,她也没空说太多闲话,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只短短的羊皮卷地图,“这段日子,我把行宫的地图画了出来,我们可以先把逃跑的路线确定,虽然好耗费一些时间,但能减少等会的时间。我们在这里有识路的优势,而他们只能像闷头苍蝇似的乱撞。” 碧云行宫的特色之一就是繁冗的格局设计,因为都是石头雕琢的建筑物,大部分地方看起来都一个样。 苏阮初初住进来的时候,还时常迷路。 她把卷轴递给宁君昊:“君昊,接下来,就靠你了。” 宁君昊被苏阮当着他人的人这么一训斥,本有几分挂不住面子,突然又见苏阮把重担交到手里,眼睛一亮,突然明白了苏阮对他的良苦用心,点头:“好。这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有前后左右四个门,每个门都通向不同的方向,我们可以利用门来逃脱。现在我来说逃走路线。速战速决,我们时间不多,恐怕外面很快就会有人把我们在这间房的消息泄露。” …… 全身戎装的羽林卫们骑着高高的战马,举着汹汹的火把,在行宫的每一个角落里穿梭而行。 明亮的火光冲天,似乎要把天空都染上一层红晕。 行宫里留着伺候的宫女们全部被捉拿了,被推搡到御林军守卫莫干面前。 莫干拔出长剑:“公主在哪间阁楼!说!否则杀了你!” 这些宫女是原就在碧云行宫驻守的婢女,虽然不负责照料苏阮,但对苏阮的住处还是清楚的,但是更多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宫女惊恐道:“前段时日是有人来到了行宫,他们住在东北方向的水云轩……饶命……饶命……” 莫干冷笑一声,一刀结果了一个人。 惨叫。 “啊!” 莫干冷冷的调转马头:“走,去东北方向,一定要抓到晗灵公主!” …… “就这么决定了。”宁君昊收起地图,起身,“一切按部署行事。公主,请您跟紧我。” 苏阮却紧紧的看着绾绾,脸上满是担忧:“绾绾……” 宁君昊和绾绾两人方才一合计,决定一人带着苏阮和周御医逃往紫元阁,一人去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否则,以苏阮这么的笨重的身体,跑不了多久就被捉了。他们两人之间宁君昊的功夫更好,由他贴身保护苏阮更合适,绾绾则负责引开其他人。 苏阮很担心绾绾,但却无法说更多的话。 绾绾心下感激,道:“公主,奴婢答应过公子一定护您周全,必不辱使命,请您放心。” 苏阮握了她的手,终于是咬了咬牙:“那你小心。” 绾绾道:“嗯,你们快走吧,我这就去逗逗他们。” 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火光,看样子,大队人马在逼近,脚步非常整齐。 宁君昊道:“训练有素,不是皇城司就是羽林卫,小心。” “我去了。”绾绾啪的一声重重踢开后门。 立马有人叫唤起来:“在那边!有人!” “哈,来啊,一群傻子!”绾绾身影一窜冲了出去,往东南方向奔去,一堆人也跟了去。 苏阮三人偷偷藏身在门后,见其他人都跑了,宁君昊抓住苏阮的手,趁机带着她和周御医往前门逃去。 外面没有人,所有的人都被绾绾吸引走了。 他们按照预想安排好的路线往紫元阁行进。 苏阮挺着大肚子跑不快,速度拉慢了不少,渐渐又有追捕的声音传来,声音那么近,好像就跟在屁股后头。 宁君昊丝毫没有慌乱,他灵活的从各个房间的大门之间穿梭来回,有条不紊的按照之前拟定的路线执行着,路上偶有碰见一两个埋伏的人,都被他干脆的干掉。 苏阮忙中偷空瞥他一眼,宁君昊面色从容,处乱不惊。他的性子是冲动了些,但贵在听得住教训,她刚才当着绾绾和周御医的面那样训斥他,他也只是有些闷,但眼神明显就是接受的,现在就丝毫不恋战,只专心的带她往安全的地方逃,可见其行动上也是认可了她的说法。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这气量二字,宁君昊真不愧是绥远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一路往紫元阁跑去,在错落的宫路上前行,宁君昊发现苏阮的呼吸愈发厚重,略放慢步子。 “再往前面那个岔路口左转就到紫元阁,公主再坚持会。” “嗯……” 苏阮喘着粗气,脚步略有些踉跄。 “公主……您还好吧……” 宁君昊担忧的转过脸看着她,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苏阮扶着他的胳膊,气喘不过来了。跑太快了,她觉得肚子有点疼。 宁君昊道:“冒犯了。”弯腰就想把苏阮扛起来。 他这一停止,跟了他们许久的人立马抓住了空当,凌空射出一枚飞羽。 “小心!”苏阮的方向恰对着暗器本来的方向,看见黑暗中一枚飞羽破空而来,划出一道银光,她本能的一挡,飞羽从肩胛穿入,钉在她的肩膀上,“唔!” “公主!”宁君昊反手就是一记飞镖射出,砰!房梁上一个人重重的摔了下来。 “公主,还好吗?”宁君昊和周御医齐声。 “我没事。”苏阮咬了咬牙,捂住肩膀,肩膀却是血流如注。她咬咬牙管,“别停,继续走。” 周御医道:“宁少将,赶紧走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替公主上止血药!” 宁君昊点点头,一把抱起苏阮,快步窜进紫元阁。 紫元阁非常偏僻,一般不熟悉宫里的构造和设计,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苏阮进了阁楼,来到厨房里,把地上的一个烧水壶拿起来,地面便缓缓的张开了一道门,透出光线来。 “真巧妙。”宁君昊忍不住赞扬一句。 苏阮眼见就要踩进去了,又缩回脚:“等等……绾绾她找不到暗道……” “这些先不要管。”宁君昊二话不说,再度抱起她,径直就往里冲。 周御医紧跟上。 三人一进去,暗道的门就合上了。 暗道居然很明亮,光线很好。 “总算安全了!”周御医嘘口气,“赶紧找个干净的地方,我来替公主上药。” 从暗道下去是二十几级阶梯,然后是长长的、点着长明灯的甬道,再往里走一些豁然开朗,是一间密室。 宁君昊把苏阮平放到榻上,托着她的上半身不让她碰到伤口,她肩胛处已经被血染的通红。 周御医仔细辨认了血迹,鲜红色,松口气:“只能强行拔出来了,还好没毒。宁少将按着公主。” 宁君昊按住她的双臂,周御医手指握拳抓住飞羽露在外面的一点,用力一拔。 苏阮的身子弹了一下,却没叫出声,只是额上冷汗涔涔的冒。她 张嘴想说话,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眼睛一闭,就昏死过去。 宁君昊见她昏厥,反倒松了口气,上药又是一番苦楚,昏了反而少受些苦。 …… 太傅在苏阮生活过的房间来回的踱步,看着房间里的古琴、诗画、昂贵首饰……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千辛万苦寻了三个月,总算是把她找到,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能拿住晗灵公主,对圣上而言就是天大的帮助,也不枉费他三个月的苦心。 “太傅大人!”羽林卫首领莫干进屋,跪下,“属下无能,把碧云行宫里里外外每个宫殿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晗灵公主,只抓住几个婢女和大夫……” “不可能,她绝对在这里生活,东西都没来得及撤离,还能逃去哪。”太傅不等他说话就打断他,“把他们带到我面前来!让我来好好的审问他们。” 莫干低了头,不安道:“回太傅,他们的牙齿里都藏有剧毒之物,抓到他们后,他们就直接自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倒是忠心耿耿。”太傅冷笑一声,“但是不要紧,继续给我找。地上找不到,就去地下找,这碧云行宫已经被我们内内外外的封锁了,他们插翅难逃,肯定还在里面,掘地三尺,给我把她找出来,抓到的,重重有赏!” 莫干道:“是。” 莫干离开,太傅继续在苏阮的房间里踱步,想探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压在茶杯下的一张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把茶杯拿开,将白色的宣纸拿出来,是一张药方:“晗灵公主方:党参、陈皮、杜仲、菟丝子、艾叶……” 太傅一一念出药材的名称,他也是懂医药的人,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惊讶的叫了出来:“安胎药?!” 他的眼睛突然炯炯发亮,兴奋的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没看错吧,晗灵公主怀孕了?! 他也不敢武断的下此断论,却忍不住仔细的回想一遍前几日在太医院,他在盘查苏阮临行带走的药材,本想推断出她是得了什么病,但却没有结果。现在看来,那些大补的东西就是给孕妇用的!晗灵公主绝对怀孕了!只不过他此前往前没往这个方向想,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太傅阴冷的笑了起来,“以此,足以令圣君身败名裂……圣上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 …… 苏阮昏迷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肩膀处火辣辣的疼,天旋地转的。 周御医忙道:“公主,别乱动,您的肩膀被包扎起来了,还好伤的不深,只破了肉,没入骨,万幸。” “哦……”苏阮低眸看了眼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肩膀,“哪来的这东西?” 周御医笑呵呵道:“圣君陛下可真是做了长足的准备吧!这密室被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有的区域是堆放食物、有些是书本、有些是武器、还有一间房是对方药材和医药工具的,虽然都布满了灰尘,但刚好用得上。” 百里溯筹备这个地方自然是有用途的,用具什么的都很齐全,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苏阮点了点头,百里溯将她安排过来,果然有用意。 “公主醒了?”宁君昊从一道暗门走进来,手里拿着水壶,快步走到苏阮身边,把水送到她唇边,“这是刚才打的地下水,很清澈,我喝了些,没问题,公主喝口吧。” 苏阮也渴得很,张嘴就咕噜喝了一大口,宁君昊还想喂,她伸手推开了:“绾绾她……” “绾绾姑娘身手了得,想必已经脱险了。”宁君昊道。 “呵……”苏阮颓丧的靠了下去,只能这么想了,绾绾已经脱险了,她一向很厉害的。 宁君昊怕她胡思乱想,转开话题道:“都两个月了,为什么宫里的人会找到这里来,太奇怪了。” 苏阮皱眉。是啊,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捉拿她,看装束是皇宫里的人。百里溯谨慎,这事安排的非常周密,根本不可能泄露。难道是他出事了?不,不,百里溯在宫里这么多年,根基已经扎得很稳了,没道理…… 如果不是他那边,难道是她这边?她不曾向任何人透漏过去向,包括父亲……等等,她曾经不经意间向秋娘提过行宫两个字,若说泄露,这应该是她唯一的泄露了。 这么一想,苏阮就背脊发冷。秋娘如若被捉,就意味着家人有了危险。难道家人全部被捉回来了? 苏阮的脑子突然就乱成了一团草,绾绾不知所踪,秋娘被捉拿,阿湛肯定也没好果子吃,父亲不知如何,皇宫那边也不知阿溯如何…… “唔……”苏阮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 “公主?”宁君昊急了。 “我看看。”周御医忙替苏阮把脉,“脉象好乱……恐怕是动了胎气。” “那怎么办?” “得喝安胎药。”周御医冲进了药房。 “好痛……”苏阮疼的冷汗直流。 宁君昊用手绢按掉苏阮面上的汗水,低声:“公主……” “没有安胎的药材。”周御医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这密室本就不是为这次事件而准备的,哪会放女人的安胎药材。 苏阮脸色煞白。 宁君昊当机立断:“我上去拿。” “可是上面――” 宁君昊打断道:“只能如此!” 周御医道:“好,我先用银针替公主缓解痛苦,宁少将您去取药包回来。” “……君昊。”苏阮虚弱的喘着气,“小心些……” 宁君昊道:“嗯。” …… 得了太傅的命令,莫干一刻也不敢懈怠,让所有的羽林卫都连夜不停歇的四处搜寻。他自己却没走远,就悄悄埋伏在药房门口。这是太傅临走前的托付,太傅认为公主需要这些药材,一定会回来取。虽然他觉得冒着这么大危险回来取太不可能了,但太傅的话一向可信,他也就照办了。 远远,有脚步声传来。莫干悄然按住腕上的暗器,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猫着腰走了过来,正是宁君昊。 他按住暗器,等宁君昊进入射程范围之内,当即三枚冰魄针射出! 宁君昊大骇,一个翻滚往后退,躲开了去,微露讶色。 莫干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么近的距离,这种暗器想剁掉根本不可能,这家伙竟有这等能耐? 不要紧……莫干吹了一声口哨,立马有人向这边赶来,正当他也想跳下去与宁君昊对弈时,突然感觉到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他的全身陡然就这么僵硬住了,像是被千年的寒冰冰封,连呼吸都一瞬间消弭。 冷汗就这么从额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 “何方……人物……”莫干的声音,有无法抑制的颤抖。 只有习武之人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可怕。他藏匿在此,却有人藏匿在他身边,而他,浑然不觉。能将自己的呼吸,心跳,内力,气息,全部消弭在空气之中,是他从来也不成达到过的境界。 宁君昊亦僵硬了脚步,不是他不想动,而是空气好像被凝固了一般,他完全动不了手脚。 黑暗中的男人只那么轻轻一抬手,往莫干的后颈一敲,莫干就噗通从横梁上摔了下去,渺无声息。 宁君昊的脸上掉下汗来,他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眼中全是愕然。 男人从房梁上如飞燕般掠下:“要拿什么药。” “小心身后……” 因为莫干之前那一声响指,七八个附近的羽林卫猫了过来,男人飞身而出,如一条游龙贯日,瞬时将那七八人打晕在地。 他一动,气流重新开始流转,宁君昊活动了手腕,抬眸看着他,眼里的震惊还是掩盖不去:“你不是死了吗……墨宸。” 127 皇上的心思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 “圣上,微臣刚刚获知到消息,晗灵公主有孕在身!”太傅报喜似的从大殿外闯了进来,连通报都免了。 皇上伏案批阅奏折,闻言迅速抬起头,面露怀疑:“怀孕?当真?” 太傅道:“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无论是她日常服用的药方,还是她房间里陈列的用具、婴孩的衣服、孩童的玩具……都能确认这一点,绝对怀了。” 他兴奋的脸上红光满面,“圣君平日都以不近女色的明君形象示人,朝中老臣多受他蛊惑,还以为他当真是正人君子,一心为国。他和晗灵公主的事情一旦被世人所知,轻者惹人非议,重则将他轰下台。这,可是天赐的机会!” “若当真如此,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皇上撸了撸胡须。 女色方面,正是他一直被臣子们诟病的地方。他年轻时就尤爱女色,立后之后纳妃无数,到中年时也改不掉这个毛病,他的后宫,用佳丽三千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后宫人多,干政、后宅起火之事不计其数,惹的群臣反感至极。 那时他年轻气盛,群臣进谏视而不见,因而落的许多老臣不满。这也直接导致了他退居幕后,将太子推上前朝之事。虽然后来许多事都被史书掩盖,他人也不得谈起,但他在许多老臣心目中的形象是扭转不过来了。 圣君是另一个极端。他勤政、爱民如子,而且不近女色。在位五年,后宫居然凤位空悬。这事很奇怪吧,可是在那般臣子看来,这是好事啊,圣君专心料理国事,反正也年轻,不打紧。还有好事者把他和百里溯的这一方面做对比,这一对比起来就不得了,他的后宫如今废黜不少,从上到下也有二十几人,这,怎么能比。 明明他的妻妾在历朝历代中也不算多的,偏偏和百里溯一比起来,就变成了荒淫无道。想不到圣君平日看起来道貌岸然,却和晗灵公主干着这样的勾当,把晗灵公主藏起来,原来是为了隐藏有孕的事实!如此比较起来,好歹他也算是光明正大的纳妃,圣君这可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红裸裸的欺骗臣子们! 皇上觉得这事太靠谱了。近来圣君风头愈盛,若能借此机会将他一举拿下,岂不是了却心中一桩大事。 他露出笑容:“那还不把晗灵公主带来。” 太傅道:“公主尚未找到……” “什么?!”皇上一听就怒了,“没找到你就跟朕说这些?!” 太傅道:“我让羽林军掘地三尺找寻,肯定很快就会找到她,提前告诉陛下,是让陛下早作打算。” 皇上无语,八字还没一撇就跑他面前来邀功,太傅这么稳当的人,竟也会做这种事。遂不耐烦道:“找到再说吧!” 话落音,门外就传来宫人的询问:“陛下,羽林军三部统领莫干在殿外求见。” “莫干来了!”太傅笑,“定是他捉到了晗灵公主!快把他带进来!” 莫干进入殿中,他的戎装有些破了,身上还有些伤口,显然经过激烈的打斗。他跪下:“叩见皇上、太傅,微臣不辱使命,已找到晗灵公主。” “果然找到了!”太傅差点没跳起来。 皇上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了,极力维持威严的仪态:“还不把公主带进来。” 苏阮很快被推了进来。她的衣裳残破不堪,秀气的脸上满是泥污,头发也乱糟糟的,更糟糕的是,双眼茫茫的没有焦点。 宫人把她推搡着在皇上面前跪下,按着她磕了个头。 “怎么回事?!”太傅看着她傻傻呆呆的样子,一头雾水。 莫干抱拳道:“回太傅,晗灵公主藏在密道里被我们找出来的,她受了惊,现在还说不出话,还请皇上见谅。” 从苏阮进入大殿开始,皇上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听这么说,眉头皱起:“不像怀孕的样子啊。” 太傅看着苏阮纤纤瘦瘦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难道真的是他的推断出错? 他不死心:“陛下,晗灵公主身板子纤细,怀孕时间短的话,看不出来有身孕是正常的。究竟如何,还得让御医过来看看,不如请钟御医前来一探究竟。” 皇上想起他之前刻意邀功的样子,留了个心眼:“一个大夫难免失误,不如把林御医也一并请来,共同参看。” 太傅称是,立马派人去请钟御医和林御医,片刻后,两位御医至。 苏阮还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有气无力。 两个侍卫按住她的双手避免她挣扎,两位御医轮流上前,用丝线替她把脉。 苏阮果然开始挣扎,但是她身板子如此纤细,哪里挣扎的动,只把自己你的气喘吁吁罢了。 皇上和太傅的脸色都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凝重的状态。 尤其是皇上,眼里满是期许,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百里溯刚入宫时,他并未放在眼里,只嘱托太子解决,就因为这么一点点的轻视,就让根基不稳的百里溯深深的扎根在了这座宫殿里,与他平起平坐。如今百里溯的威望愈来愈高,拔出他也就愈来愈困难,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两位御医轮流仔细的替苏阮查过,收起丝线。 太傅迫不及待道:“结果如何?” 两位御医几乎是齐声回话道:“公主确是有孕在身。” 太傅大喜:“陛下,微臣所言不虚吧!” 皇上心底也高兴极了,面上倒还镇定:“是吗?两位太医,此事非同小可,还望你们慎重回答。” 钟御医道:“回皇上,以微臣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公主脉象平稳,大概怀孕有三个月。林御医怎么看?” 林御医撸着胡须道:“不错,孩子是三个月。” 两人都如此肯定回复,悬在皇上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下来了,终于不加掩饰的高兴道:“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这事不允与其他人说,否则后果你们懂的。” “是,臣等绝对守口如瓶。”两人退下。 他们一走,太傅就迫不及待道:“陛下,晗灵公主出逃近三个月,时间正好和孩子的大小吻合,她定是因为有孕才躲去碧云行宫,想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不是圣君的孩子!”一直保持沉默的苏阮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嘶哑,“你们不要诬陷他!” “晗灵公主,你肚子这个种是谁的,现在由不得你说。我们说他是圣君的,他就是圣君的。” 太傅阔步走到苏阮跟前,低头看着这美丽的女子,胁迫道:“你最好乖一点,否则闹的一尸两命,可就不好玩了。” 苏阮身子一颤,惊恐的抚住自己的肚子。 太傅奸笑。晗灵公主平日里那么倨傲,可怀了孩子,女人就开始软了,哪怕是她也不例外。 皇上看着满脸惊恐的苏阮,却有些“于心不忍”。最爱怜香惜玉的他摆了摆手,道:“莫干,把她带回碧云行宫看守,就如往常一般,不得打草惊蛇,一切如常,暗中盯着便是。” 太傅惊讶:“皇上不打算把晗灵公主带上朝堂对峙?” 皇上道:“不,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要挑一个好日子宣布,若在朝堂上,岂不是失去很多乐趣。” 太傅:“陛下打算……” 皇上的眼中射出两道精光:“过几日就是圣君的寿宴,原本要在紫銮宫设宴,我看,把这宴会的地点改到碧云行宫,会更合适。而且……”皇上阴冷的笑了起来,“圣君或知晗灵公主遇险的消息,一定会奔赴碧云行宫。你在行宫外设好机关埋伏,如若可以,就地斩杀。” 圣君的寿宴,由内务府负责。 皇上发话,趁着圣君过寿的好日子,决定群臣一同前往青石镇游玩几日,消暑。 内务府就领命去办了。 百里溯本人还不知情,他忙于政事,对寿宴之类的事情一丝一毫也不在意。 一切敲定下来,只剩了最后一步。公公把菜式单送到他面前让他选菜品。 他扫了一眼,随口道:“什么时候你们这么爱吃清淡了?” 菜式单上以蔬菜居多,对于吃惯了大鱼大肉的皇亲贵族门而言,这可有些奇怪,只怕是难以下咽吧。 公公道:“陛下,青石镇路途遥远,熟食不便带过去,只能就地取材,但是有宫里的御厨料理,味道肯定不会差……” 百里溯对这些事情向来无心,东一句西一句的听着,猛然想起青石镇三个字:“等等,青石镇?为什么会去青石镇?” 公公笑道:“陛下还不知道吗?皇上为了恭贺您的寿辰,把设宴的地点定在碧云行宫。” “碧云行宫……”百里溯的脸色微微一白,那行宫几十年没有人记起,皇上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去举办寿宴? 是冲着阿阮去的吗?! 徐公公关切道:“陛下?身体不适吗?您的脸色白的厉害。” 百里溯回过神来,摇头:“没有,突然想起些事情,失神而已。菜式你随便挑吧,退下吧。” 徐公公道:“是,奴才退下了。” 徐公公走了,百里溯才重重叹了口气,脸上也显露出深切的担忧来。把苏阮藏到碧云行宫,他详细周密的规划,绝不可能泄露,皇上居然能找到,太不可思议了……还是他,太过于自信了。 看样子,苏阮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吧,时间算起来,她都八个月的身子了,也不知现况如何,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他身体孱弱,若是在怀孕时受了惊吓或者怎样,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溯越想越是担忧,心口都突突突的直跳,恨不得马上过去找苏阮以确认情况。 他来到衣橱前取出轻便的服饰。才换了装束,国师陆云就来到寝宫。现在正是他们每天论政的时间。 百里溯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他飞快的扯起一件宽大的外袍,裹住身躯。 但仍被陆云发现了衣角显露的别样金丝色彩,蹙眉:“陛下要出宫?现在帝都已经是顶级戒备,您还是……” 百里溯凝眉:“不要逾越,朕是自由身。” 陆云却毫不退让:“陛下,即便是逾越微臣也要进言。平王府和礼王府正在如火如荼的恶斗,帝都外四处都是危险,连百姓都不上街了,您这个时候想出宫,就等于把自己放入危险之境,微臣绝不允许。” “放肆!”百里溯有点怒了,“朕想去哪里,要去哪里,你管得到吗?” “自您将微臣从邙山请出,微臣就发誓辅佐您料理天下,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您做如此错误的决定。”陆云跪下,“请陛下以大局为重。若您非不可要出宫,就请踏着陆云的尸体出去!” “你……” 百里溯紧紧的闭上了眼,牙关微微的咬紧,脸上秀气的线条呈现出一股异样的刚毅。 “陛下。”感觉到君主内心的挣扎,陆云深深叩首,“若陛下有非不可要去做的事情,能否告知微臣,微臣定当为陛下办妥。” “你?”百里溯看着满脸赤城的他。 “是。” 百里溯沉吟半晌,他应该亲自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但是现在他不能离开皇宫,也就只有托付给他人了。 百里溯终于是点了头:“……好,你就替我去跑一趟。” …… 平王府。 “皇上和圣君都派人去了碧云行宫,寿宴也定在碧云行宫,看来寿宴只是个幌子,有大事发生才是真。”宋阳拿着刚收到的情报托给宋瑾,“王爷,咱们要不要也采取些行动,现在这些人个个居心叵测,别到时候被瓮中捉鳖了。” “碧云行宫前后皆是水,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不能驻扎大量军队,武斗这方面你不必担忧了。”宋瑾精准的分析着状况,“不过……那日皇上、圣君和重臣们都会去寿宴,帝都正是空泛的时机,也许,可以一举拿下礼王府……”他的唇角浮起阴冷的笑容,“今天晚上把人召集,我们详细部署寿宴当日的事情。” …… 数日后,碧云行宫。 “这青石镇的风貌在整个云岚都能称得上独具一格,着实漂亮。” 寿宴前一日就暂时取消了早朝,臣子们提前前来青石镇玩耍。 时间是九月,最猛烈的秋老虎咆哮,帝都都能热出翔来,青石镇却因为深居山中而温度适宜、微风袅袅。 臣子们住下之后,就三五成群的在镇子里闲逛,看看风景,或吃吃农家土菜,怡然享受这悠然时光。 整个青石镇只有一间茶馆,坐满了朝中重臣,就跟上早朝似的热热闹闹。 众人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议论不绝于耳。 “虽然青石镇风光是不错,但是两位陛下决定把寿宴办在这里,绝对不仅仅是避暑这么简单吧,你们说呢。” “明天肯定得出大事,不会来场鸿门宴吧?” “傻啊你,你见过哪个鸿门宴还请这么多臣子观摩。” “诶,这事咱们也猜不到个谱,我觉得奇怪的倒是,晗灵公主都失踪几个月啦,圣君的寿宴,她会不会回来?” “你别说,这事说不准就跟晗灵公主有关。”有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公主有孕,躲起来生子了,怀是的龙种!” “什么?!别胡说八道!” 人群一下就炸开了。 突然有人把声音放到最轻,道:“你们还记得当年陛下那事吗?” 人群嘎然无声。 二十年前,圣上荒淫,竟垂涎早已嫁做人妇的岚瑛郡主的美色。一日他在宫宴之上意乱情迷,连将岚瑛郡主下了药带入寝宫,也是他命不好,刚把岚瑛郡主抱回寝宫,就恰被前去启奏事务的臣子们撞了个正着,引起了轩然大波,群臣奏表,逼的皇上退居幕后,让太子接手了政事、由太傅辅政。 “咳咳,我什么都不知道。”谨慎的人马上转开了话题,乱说这事,可是要砍头的,“公主怀孕之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我是听……” …… 次日,圣上、圣君、三大王府才姗姗来迟。 百里溯坐在撵车之内,发现臣子们看着他的眼光似乎有些不同。 他扫向身边的陆云,陆云点了点头,便向人群里走去。 众人来到碧云行宫的偏殿休息。 “传言晗灵怀了我的孩子?”百里溯轻轻的叩击着扶手,“定是皇上传出的谣言。” “其心可诛!”陆云怒道,“如今晗灵公主又不知所踪,这等污名岂不是一定要您背着!” 那日陆云奉命前来碧云行宫,一无所获。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对,公主就在他们手里,他们这是想利用污名将您逼下来。他们言之凿凿,难道公主当真……” 百里溯低垂了眼帘,苏阮落到了他们手里,被动,太被动了。如若皇上真的把挺着大肚子的苏阮带出来……只有两个选择,他认下孩子,失了臣心;他不认孩子,苏阮身败名裂。 “陛下,您可千万不能认孩子啊!”陆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急了,“您可以后明媒正娶,但绝不能……您知道后果!” 其实他要娶妻,没什么大不了,臣子们多也期盼着他开枝散叶。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突然就发生这种事。以他的身份而言,有伤国体。 “陛下……” 百里溯打断道:“我自有分寸。” 眉头却是紧紧锁起,像是舒展不开了。 …… “王爷,青石镇的风光真是不错,待以后我们老了,来此隐居可好?” 平王妃费了好大劲,总算把平王给纠缠着出了小别院。 夫妻俩漫步在青石镇的青石小道上,平王似乎有些不专心,眼神飘飘忽忽的,四处乱看,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平王妃咬了他的耳朵:“王爷!” 平王吃痛,这才回过头:“嗯?” 平王妃忽然撒起娇来,挽了他的胳膊:“有听妾身在说话吗?” “当然有。”平王拍了拍她的脸,眼神总算汇聚到她的脸上。 平心而论,他的妻子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姿容,上佳的出身也给了她不俗的气质和高贵,站在哪儿都是瞩目的焦点。 平王妃明朗的笑道:“等王爷厌倦了你争我夺的生活,我们过来此地隐居,可好?” “呵……”平王笑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来吧。” “当真?王爷不会是在唬弄妾身吧?” 平王妃还在说话,平王却突然蹲下了身,长指点住地面上的一块青石板,眼神一锐,“血迹。” 平王妃的半句话还在嘴里,只能顺着他也弯腰看:“也许是动物的血吧。” 平王道:“我们走的这地方偏僻的很,你没发现草丛里连个蹄印都没有吗,绝不会是动物的血。” 平王妃语塞。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平王仔细观察了一会,道:“这是人血,颜色发黑,大概是五六日前留下的。看来这碧云行宫不久前经过一场血战。”他回头看着已经被甩出老远的行宫,沉思,“这座行宫嫌少有人来,谁在交战,我竟没收到一点风声……” 他喃喃自语,平王妃一句话也插不上,面色渐渐有些失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的心思却还在帝都,在那个权力场。 想要在这里隐居的愿望,他是永远永远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吧。 “王爷!”宋阳驾着马追了上来。 宋瑾道:“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宋阳道:“没有,碧云行宫好像是被洗过了一般,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宫里的人,压根找不到原来在这里伺候的人了。” 行宫里原是有宫女的,宋阳指望能从她们身上打探消息,但是却一个也找不到。 宋瑾冷哼一声:“愈是刻意的抹去,愈显得心虚。” 宋阳道:“哦,对了,昨夜我们不是没有过来吗,一夜之间在臣子们之间突然多了许多传闻。” 宋瑾道:“什么传闻?” 宋阳支吾道:“是一些不知道真假的胡话,就别说了吧?” 他越是这么遮掩,宋瑾愈发好奇:“说!” 宋阳就小心翼翼把关于苏阮的传闻与他说了。宋瑾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王爷不会想不开吧!”宋阳惊呼,“我不该告诉他的。” 他转了马头就想去追,平王妃却一把拉了他,摇头:“让他静一静吧。” 128 拱手山河 …… 碧云行宫的几座主殿面积都不大,唯有居中的翠銮宫略宽敞一些,便被用来做今天寿宴的场地。 宫人们提前几日就到了行宫,他们动手把这里布置一新,收拾的干干净净,每一块石头都被擦的油光发亮。 臣子们坐在殿中,张望着由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石建筑起来的宫殿,很是新鲜,窃窃私语,低笑不止。 随着一声“圣君、皇上驾到”,才停止了争论,齐声:“恭迎二圣。” 如往常般低着头,却有不少人偷偷撩着眼皮来瞄圣君。在皇上的操纵下,关于苏阮的传言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苏阮现在不在场,这事件的男主角,圣君当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圣君惯来沉稳,遇事不遇事都是这般的面无表情,威严、庄重,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他情绪如何。 倒是皇上,今天似乎格外高兴。 皇上落座之后就捧起酒杯:“今日是皇弟的诞辰,朕在这里先敬皇弟一杯。” 从血脉上而言,他们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圣君的年龄比皇上差了有近四十,平日里双方从未以“皇兄”“皇弟”相称,皇上这一改口,就让人听着有些耳根子不舒服了。圣君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也端起盛满葡萄酒的金樽,道:“那就多谢皇兄厚爱了。” 两人一饮而尽,同时落座。宫人凑了上来:“陛下,可以开席了。” 圣君道:“嗯,开吧。” “等等。”皇上打断道,“还未向皇弟献上寿礼,怎能就开席。皇弟,皇兄为你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你笑纳。” 圣君道:“陛下无须客气,我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这生辰于我而言也毫无意义,只不过让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贺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皇上笑着道:“诶,话可不能这么说,生辰与每个人而言都是生命伊始的象征,怎么会毫无意义?二十四年前,你的母亲千辛万苦的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不在意生辰,也不能忘却给予你生命的人!” 莫名其妙就把不孝的帽子给压了上来。圣君未辩驳,国师却责无旁贷的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皇上,恕微臣斗胆,请您收回刚才的话!圣君陛下自幼被遗落在宫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他忘却了自己的生辰,但不代表他忘却了自己的母亲!孝大于天,皇上您这一句话就将圣君陛下置于‘不孝’之地,座下群臣都在听着,此言甚是不妥,请您收回!” 金口一言,岂能说收就收。皇上略有尴尬,被臣子当众这样训斥,可他说的却是有理。他的眼睛瞄向圣君,圣君依旧沉默着,仿若未闻。皇上心里暗暗就对陆云恨上了,面上还故作轻松:“呵,是朕一时失言,皇弟可不要介意啊。” 圣君微微一笑,从容、大气。 皇上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斧头砍下去,却碰到了一根软钉子。他冷冷的笑了一笑,招手。 穿着精美宫服的宫女端着一只金托盘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圣君跟前,走上台阶,半跪下地,把托盘呈在他面前。 托盘上放着一只色彩斑斓的绸缎盒子,发出幽幽的清香。圣君迟疑着不伸手,皇上索性替他拿了,阔袖挡住臣子们的视线,把锦盒拿到圣君的眼皮子底下,轻轻一按卡关——盒盖打开,一缕长长的黑发安静的置于其中,另有一枚半旧的七彩宝珠珊瑚簪,沾染着红色的血污。 圣君的脸色突然就白了几分,眼瞳骤然收缩,抬手想拿起黑发,手指却不住的发抖,根本拿捏不起。 此前还只是猜测,这枚带血的发簪,正是他亲手赠与苏阮的,普天之下,独一无二。 皇上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笑的脸上都开了一朵菊花,在他的指尖靠近之时啪嗒一声合上盖子,道:“伴舞演奏吧。” 歌姬舞姬鱼贯而入,裙色旖旎,喧闹声起。 嘈杂之中,二人的对话就变得隐蔽了。 圣君的声音有些不经意的战栗,全然没了平日的稳重:“你想怎样。” 皇上瞧着他兵荒马乱的模样暗暗发笑:“那就要看你愿意拿什么来换那个女人了。哦,还有你们的孩子。” 圣君握紧了手中的金杯,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里迸出:“有什么条件就开,别啰嗦,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皇上微微笑道:“圣君倒是个爽快人。朕想要什么,你不清楚吗?” 圣君道:“还真不清楚。” 皇上啪的打开了手里的折扇,慢慢地、轻轻地:“这天下原本和你毫无瓜葛,只要你愿意拱手山河,回归你原本的生活里去,朕答应,许你们豪宅庭院,安享平静的生活。” 这种屁话,大概只有白痴才会相信吧。圣君的脸上浮起了冷笑。 皇上眯着眼睛笑道:“否则,朕只有将她带到群臣面前,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让她受尽屈辱、白眼,也让你身败名裂,再以‘勾引’之罪名将她处死,而你,也会失去臣子们的信赖和威严。二选一,你会选哪个?” 国师密切的注意着殿上二人的交流,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眼看着圣君的眼神十分挣扎,和他平日里不容置疑的强硬模样相距甚远,像是被皇上死死地吃住了一般。陆云心里急啊,可是他也毫无办法。如今圣君和皇上在朝中各拥半壁江山,若是圣君输了一步棋,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步步皆输,在权力场上,可容不得任何一次失败啊! 皇上重复的问了一遍:“可考虑清楚了?朕也不太有耐心。” 圣君紧紧的咬着牙关,秀挺的眉头蹙成了川字形,长长的睫羽不住煽动,瞳光流转如银。 “静一静!”皇上突然吼了一句。 歌姬们瞬时停下了歌喉和乐器,舞姬们也识趣的退到一边,玩的正在兴头上的臣子们则纷纷端正坐姿,一头雾水的看着圣君和皇上。 “今天是陛下的寿宴,有一个对圣君而言的重要人物,却没有来。”皇上似笑非笑的说着话,余光一直瞄着百里溯。 太傅立马接话道:“是晗灵公主吧!公主与陛下一向感情甚笃,怎会连陛下的寿辰都不来贺喜?” 皇上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圣君陛下,你,不想见她吗?” “难道阿阮落到了皇上手里。”座下的平王见此场面,悄悄攥紧了拳头,心道,“哼,圣君果然是圣君,平日里受了阿阮那么多恩惠,关键时候还是是顾着自己!如若被要挟的人是我,我一定毫不迟疑放弃一切换取她,她一辈子就会对我感恩戴德……” 皇上持续的调戏着圣君:“虽然陛下不想见晗灵公主,但公主还是想见您的,来人,去把公主——” “我都答应你。”圣君突然拽住了他的手,稍许用力,就令皇上痛的无法言语,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圣君闭上了眼。他不甘心啊。磕磕碰碰的走到这里,他耗费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心血才能站稳脚跟,怎能在半途上就放弃,任何理由都不可以!心里是这么想,嘴却不受控制,持续的说道,“放了她……权力,都给你。我自愿退位。” 陆云隔得远,听不见他低声的喃喃,却发现他的神情突然像是要崩溃了般,急道:“陛下?!切莫冲动!” 似乎意识到即将发生的巨变,殿中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皇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大声点。” 圣君深深吸了口气:“我……自愿……”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通传声,“晗灵公主前来贺寿!” 目光齐刷刷的向殿外扫去。 没有等到通传,苏阮就径直走了进来,着实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她变胖了些,相较于平日里弱质纤纤的模样,脸上长了些肉,丰腴了那么一点点,更有韵味。 但这当然不是最令人吃惊的,最令人讶然的,乃是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苏阮是胖了些,墨宸却好像更瘦了些,或者说,更坚实了些。 他原本白皙细腻的脸蛋沾染了风霜的痕迹,泛着淡淡的古铜色,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沉静若一片大海,他的臂膀处露出的一小截手臂肌肉紧致扎实,透着一股男人的力量和狂野气息,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绽放着绝代的风华。 这画面,太诡异。当初墨宸在朝堂上被割下首级,那可是人人都亲眼目睹的事情。 可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也是众人亲眼所见。 半晌,没有人做声。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这是怎么一回事,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苏阮不理会这些人异样的眼神,她迈着优雅的步履从容不迫的走进殿中。 墨宸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旁人惊诧的眼神他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只跟随着苏阮的背影。 “恭喜陛下生辰。”苏阮在殿前跪下,“阿阮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圣君的表情这才从愕然转为了惊喜,看着她已经平下去的腰身,淡淡一笑:“晗灵公主,与驸马爷落座吧。” 众人一头雾水,驸马? 太傅暴跳如雷,他苦心积虑的这一场戏,差点就大功告成,怎会突然就功败垂成了?! “驸马爷?陛下,您该与我们解释清楚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在做什么打算,瞒着所有人吗?!” 他满腔的怒火,精心策划的陷阱,事情却已经完全不在控制范围内,变成了一场闹剧。 苏阮明明被他们禁锢在外,眼下却能和墨宸同时出现,而且身形和被他们抓的苏阮完全不一样!不用想,被他捉来的那个一定是个替代品,是他疏忽大意,竟会被易容术骗了。 苏阮张口欲说话,墨宸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尚在坐月子,出来已经是勉强,就安静的呆着就够了,怎能再受累。 苏阮会意,也就不多语,唇角浮起了温柔而浅淡的笑容。有他在,她的确是无需多费什么心了。 墨宸微微扬起棱角分明的俊俏下巴,乌瞳中一抹华彩,不冷不热的回道:“我与阿阮一年前就已经定下终身,虽然没有正式的宴请过诸位,但拜过双方高堂,喝过交杯酒,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驸马之称谓,太傅你认为有何不妥?” 太傅想要的答复当然不是这个,这纯粹是与他打太极。太傅冷笑道:“是吗,那就恭喜了!” 左仆射李毅道:“你、你分明是待罪之身!竟能成为驸马?!” 墨宸的眼神一厉,道:“何罪之有?” 李毅脸一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墨宸那罪名,本就是令狐瑶强加与他,若李毅胆敢说那是罪,就等于与周国人一条心。 墨宸不再理会他,牵了苏阮的手:“阿阮,过去坐吧,别累着。” 苏阮对他恬淡的一笑:“恩。” 两人在众人的注目中落座。苏阮坐下,才发现身畔正是平王一家。平王妃客气的点了点头:“晗灵公主。” 苏阮回以淡淡一笑:“王妃。” 她们两个女人客套,殿中却是格外的寂静。 连杯盏相碰的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的不安的看着他们俩口子,隐约的察觉到了什么。 平王的脸色可用死灰来形容。 墨宸既然是假死,那他消失的这八个月去了哪里?他与圣君虽然没有直面对话,可显然,圣君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换句话说,他的假死就是圣上一手策划,至少和圣君脱不了干系。圣君让他金蝉脱壳,消失八个月,去做什么了?竟藏的如此深,他连半点风声也没收到! 他忽然咬紧了牙关,抬眸看着圣君,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目瞠欲裂。他迫不及待的要走了。今夜的帝都不太平,他信心满满的准备在今晚把气数已尽的礼王府斩杀殆尽,可现在,可现在,局面完全失控了。现在帝都内是什么状况,他不敢想象! 与他怀揣着同样心思的还有御景渊。作为礼王府的代表,他也来了。 两人似乎约好了一般同时站起,托词还未出口,圣君便道:“别急着走,就算现在去,等回帝都的时候也结束了。” 129 封王 平王和御景渊几乎同时一震,圣君话语里的深意,有耳朵的人都听得明白。 臣子们交头接耳,互使眼色。 平王府与礼王府的恶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牵扯甚广,朝中人人自危。听圣上这语气,帝都今夜不太平啊! 这两大王府的恶斗,也不知会花落谁家――亦或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圣君不动声色道:“坐下吧。这宴会才刚刚开始,别扫兴。” 御景渊心底发慌,圣君的意思……他胆战心惊的看皇上一眼,皇上对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要当面冲突。 他不甘不愿的坐下,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也确实如此……再如何往回赶,也无济于事了。可怜他留在帝都的一万精兵,现在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宋瑾僵持的站立着,深黑的双眸沉沉的盯着圣君,眸色阴霾,杀机重重。 从一开始是圣君向他抛出橄榄枝,亲口提出要将礼王府的权力转手与他,像是对他充满信任。 如今看来,这恐怕也不过是圣君设计的这一系列环扣中的一局。 墨宸才是圣君安排的重要棋子,而他,只怕是他用来钳制礼王府的道具。 枉他诚心为国对付周国,圣君却不给予他半点信任…… 宋瑾的怒火几乎是不加掩饰的从他的双眸中表露出来,大殿渐渐寂然,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圣君低垂着眉,毫无惧意的迎上宋瑾的目光,眼神比他更为狠辣。 国师突然站起身,厉声质问道:“平王殿下,您是连圣君的话也不听了吗?!” 苏阮静静道:“平王即位以来,多年顺风顺水,所向无敌,如今可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狠狠的扫了一眼宋瑾。 感觉到热辣辣的目光射来,宋瑾抿了抿唇,抬眸向苏阮望去。 四目交接,两双眼睛同样的心怀叵测的看着彼此。 平王妃听出苏阮隐隐约约的警告之意,急忙站起,强行将宋瑾按坐下。 宋瑾看着苏阮,总归是坐下了,心里的怒火却蓬勃的往外冒,根本遏制不住。 平王妃歉意:“我夫君喝多了,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还请陛下与公主见谅。” 苏阮收回目光,淡淡道:“喝多了就喝喝茶醒酒,免得祸从口出。这里这么多人,若是人人都喝多了胡言乱语,那还得了。” 她句句都盯着宋瑾发飙,像是恨不得把宋瑾狠狠踩死。 宋瑾反是一愣,听着苏阮的话,再看向满脸戾气的国师,和一唱一和的圣君,忽然明白了当下这局面。 圣君和国师分明是刻意算计他,而她在保他…… 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她的保护…… 臣子们纷纷低下头,数月不见晗灵公主,突然多了几分霸气,好歹平王也是一方权主,竟被她当庭奚落至此。 王妃紧张的手心冒汗,惴惴不安,生怕宋瑾又冲动:“是。” 好歹,宋瑾没再有任何反应,他的神色平和了下来,似乎这殿中的一切与他无关,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小小的短兵相接并未引起墨宸的任何反应,他自顾倒一杯酒,又替苏阮斟一杯暖茶,递到她的掌心。 掌心的温度让苏阮也平静了下来,端起茶盏小抿一口。 圣君注目着这一来一去,纤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玉扶手,长眉微凝。 国师不依不饶的冷声道:“平王触犯圣意,被公主训斥两句就能不计较?依我朝律法,以下犯上,乃是重罪!平王在圣君的寿宴上触犯君上,自当罪加一等!” “罢了。”圣君却出其意料的平息了此事,“今天是好日子,这些事,都不予计较,平王也只是醉了。” 国师眼皮一跳:“……是。” 他座下,狠狠扫了苏阮一眼。分明今夜是捕杀平王的好机会,偏偏被晗灵公主毁了。陛下过于在乎这个女人,已经在乎到能左右他对朝局判断的程度了,这绝不是好事,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把晗灵公主杀掉。 圣君不想再纠缠宋瑾的事情,和善的看着墨宸:“数月不见,墨将军可好?” 墨宸从容不迫道:“回陛下,微臣一切都好。” 金蝉脱壳消失数月归来,众臣对他也是疑虑重重,顿时七嘴八舌的提问起来。 “墨将军这大半年是去了哪?” …… “苏大人可是因你的事情而一病不起啊!” 墨宸的牙关紧了紧,又很快松懈下来,道:“这大半年的事情说来话长,可留到朝廷之上再与诸位详谈。”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下去了。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可真是惜字如金啊。 墨宸其实只是想尽快离开而已,没工夫和他们纠缠,直接切入正题吧。 “我这次前来,是代表我们夫妻向陛下送上寿辰的贺礼。”他开门见山。 众人猛然想起现在不是在上朝,而是宴会。刚才那么拔剑弩张,一点点愉悦的气氛都没有了,连各人的贺礼都忘了拿出来。 相爷道:“墨将军消失大半年,就带回一件的礼物,一定分量很重喽?” 苏阮清清淡淡的笑道:“陛下待我恩重如山,贺礼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肃亲王撸着胡须笑道:“哦?那公主这贺礼拿出来,是不是我们的贺礼都拿不出手了。” “公主出手绝对是大手笔!一般人哪比得上!” 众人抓着机会就一个劲奉承苏阮。 太傅对他们的表现很是不屑,一个有些得宠的公主而已,都快变成天上的凤凰了,走哪都是呼风唤雨的! “公主好大的口气!”他满脸不屑,“苏家富可敌国,但宫里的珍稀物品也不少,光是昂贵的东西可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微臣倒想看看,公主究竟是准备了什么贺礼,能艳压群芳,称得上是真正的‘厚礼’。” 苏阮转过脸看向太傅,笑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这贺礼,都是我夫君的功。” 太傅道:“驸马爷吗?一个从六品的小将,能拿得出什么高不可攀的礼?来,让我来开开眼界!” 苏阮道:“那就献丑了。把礼送上来。” 消息传出来,送礼的人就进来了。送礼的是一个侍从,他的双手托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步步沉稳。 那只箱子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箱,灰扑扑的,面上一点装饰的花纹都没有。 箱子的外观扁扁平平、四四方方,里面装不了太多东西,也装不了大件,这箱子用来装贺礼,也太寒碜了。 有人发出了嗤笑声,不说买椟还珠那事,好歹也是面圣的贺礼,总不能随便拿个箱子就装来了吧。 众人猜测着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一个个神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这只不起眼的木箱上。 苏家富得流油,苏阮给出任何奇珍异宝做贺礼都不奇怪,但这只箱子,太普通、太普通了,普通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木箱子就这么送到圣君面前,放在案几上,安静,低调,沉稳。 皇上蹙了蹙眉,从苏阮出现开始,他就不打算再参与今天的任何事情了,可这只箱子放在眼前,他忍不住伸手托起,颠了颠:“有几分沉,是玉佛像吗?” 苏阮道:“皇上怎会这样想,好端端我送一尊佛给陛下做什么?” 相爷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啊,别卖关子了,公主!” 苏阮笑道:“相爷急什么?陛下不正在开么?” 百里溯已经迫不及待的动手拧开木箱的锁扣,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机关开了。 他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把盒盖揭。 内里的东西一点点显露……皇上愕然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木箱里的物件,瞬间呆若木鸡。 角度的原因,臣子们看不见盒子里究竟放着什么,有人不惜踮起脚:“到底是什么啊?” 连宋瑾都禁不住抬起脸看着木箱。苏阮和墨宸相送的贺礼,绝非一般物件,也许,和墨宸消失这大半年有关。 墨宸微微扬起下巴,英俊的面容上浮起邪气的笑容:“陛下可还满意您所见到的?” “满意、太满意。”百里溯赞叹着摇头,“奇才,奇才啊。这是我这即位以来收到过最好的礼。” 他如此盛赞,众人更为好奇了。都巴望着箱子,想至少里面究竟是什么。 皇上一直就保持着张大嘴,呆呆的模样。这样子实在太傻了,太傅忍不住叫了一声:“圣上!” 皇上的嘴合上了,却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缓缓从木箱中托出一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印鉴。 宋瑾蹙眉:“这是……” 皇上依旧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把印鉴对着光线在眼前缓缓的旋转:“……城印吗?是真的吗?” 相爷惊呼:“什么?城印?” 每一座城都有城印,取得城印,也就意味着占据一座城,取得它的管辖权。 平凡无奇的木箱之中,是十枚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城印。 每个城的城印造型都是不同的,十个城印拜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卷画。 苏阮静静的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表情,这十个城印,每一个都是墨宸刀光剑影换来的,换回来的,是他们的喜悦。 百里溯显然是最开心的一个,他将木箱子整个抱了起来,大笑着道:“是我们去年割让给周国的十座城的城印。” “十座城?” “怎么会……” 宋瑾咬了咬牙,原来从一开始……圣君就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墨宸,而对于他们,纯粹是试探! 他在朝堂上发怒,他痛斥他们没骨气,他说要把礼王府的权力转手与自己……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圣君的试探而已! 好大的一盘棋! “墨宸,朕要重重的赏你!”圣君放下木箱,声音愉快,眼睛里都是笑容,“墨宸,听赏!” 墨宸和苏阮对望一眼,跪了下去。 圣君却并非急着宣布,而是笑意盎然的扫了一圈他的臣子们:“你们认为,墨将军打破了我朝上百年没有胜过周国的局面,可得什么嘉赏?” 虽然没有提战事,但谁都清楚,墨宸这城印,来源只有一个途径,就是战争。 云岚已经多少年没有胜过啦?他们都记不清楚了! 知道这城印的分量,可是众人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接圣君的话。 墨宸此前也立国很多战功,但都只拿过一些蝇头小利,其中牵扯甚广,给他封功,会招致很多人不满。 百里溯却似乎看不见臣子们的犹豫,他笑着道:“朕认为,可以封王!” 众人大惊,几乎是齐刷刷跪下:“圣上……圣上深思!” 王位皆是承袭,已经多年没有人被封王了! 百里溯道:“怎么,不可以吗。” 国师急道:“陛下,封王之事非同小可,还请从长计议!” 一众的反对之声如潮水涌来。 百里溯道:“你们说不可,理由呢?” 太傅道:“封王乃是对本国有突出贡献的前提之下,墨将军虽然为我们赢回了十座城,但……” “但?”百里溯吃笑,“墨将军一己之力刺杀周国国君,如此功绩,不足以封王吗?” 众人更是大惊:“什么?还有这事?那……那就更使不得了,恐怕很快麻烦又会找上门……” 百里溯大笑道:“周国内乱,至少五年内无暇顾及他国。这五年,是墨将军冒着生命危险为云岚争取回来的时间,朕,要在这五年之内把云岚翻天覆地,在五年之后,把周国踩在脚下。”他完全无视臣子们的反对。“墨将军,你认为哪个封号喜欢――” 苏阮抿了抿唇,偷偷抓了墨宸的手。 墨宸道:“回陛下,按我朝律法,驸马不得有实职。” 太傅道:“对对,驸马是不得有实职的!” 百里溯沉了脸:“墨宸?!” 墨宸不卑不亢道:“微臣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无法再为陛下做什么,还请陛下勿要为微臣动了国本。” “是吗,你倒是淡泊名利。”百里溯的眸色沉沉的,“此事,拿到朝廷上再议。” 众臣吁了口气,总算暂时打住了君王这不靠谱的想法,这一切,还得等回朝再说。到时候,一切可说不定。 130 平步青云 桑昆和札木合只求此行能一击而中,几乎将所有的主力兵力尽数调动了起来,在营外集结,除了外圈寻岗的哨兵之外,就只留下些散兵妇孺看守牲口珠宝,程灵素他们又在营中的偏僻之处,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清澈的斡难河,是所有蒙古人血脉的源头。深不见底的河水清冽如冰,大草原绵延起伏,在高头骏马的铁蹄下,腾起团团碎雪般的绿影,几乎和青天练成一线,仿佛只要纵马一直沿着草原跑,就能冲破层层白云,跑到天的那一头。 斡难河源上,勇敢豪迈的蒙古将士,能歌善舞的热情姑娘,人声鼎沸,王罕远逃,桑昆殒命,札木合就擒,人人都为威震大漠的铁木真举起欢庆的酒杯。 所有人都去了斡难河源,铁木真的大营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不闻丝毫人声。 某一座营帐外,一只小小的木鼎立在帐幕的一角,通体深黄,几乎与暗黄的帐幕融为一体。若非细看,就算是仍然像平日里那般人来人往,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精致似玉却只有一只手掌大小之物。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站在离那木鼎半丈之处,一动不动。一件普普通通的蒙古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大出许多,随着风呼啦啦地翻转。 “你要走了?”他忽然抬起头,一张绝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出现的异常枯槁的脸仰了起来,说得是汉语,声音嘶哑,好像年久失修的木质窗棂,在寒风中吱吱嘎嘎地作响。 帐幕忽而一动,程灵素从帐中走出来,肩上负了一个小包,手里捧着一小盆花星河血全文阅读报告首长,萌妻入侵。见了这奇怪的年轻人,她却微微一笑,好像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熟人:“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这趟要白跑了。这才点了这鼎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到底总算还来得及见上一面。” 一边说,她一边换过一只手捧着花,走到帐幕下,将那木鼎拿起来,托在手中。 那年轻人似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像躲避洪水猛兽似的样子,程灵素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花盆放在地上,寻了块巾帕出来,将那木鼎细细包裹起来。 “我是个生意人,东西既然卖给你了,就别再叫我看到。”那年轻人惨白的脸色虽然有所好转,话音中却还是听得出几分颤意。他摸索着从袍子里拿了个布囊出来,扔给程灵素,“这是你上次要的东西,先看看罢。” 程灵素接过来,将那包好的木鼎系在腰间,这才打开那个布囊。只见里面包裹着一柄仅有手指长短的小刀,刀刃极薄,锋利异常,还有四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如何?”那年轻人仿佛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紧紧盯着她的脸色。 “没错,就是这样。”程灵素用食指和拇指拈起那柄小刀,又放了回去,和金针一起包好,放入怀中,“谢谢你啦。” “那我要的报酬呢?”年轻人明显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渴望。 程灵素捧起花盆,送到他面前:“这盆花,都给你罢。摆一瓶酒在花盆边上,每隔三个月采下一朵蓝花,埋在土里,莫说蛇蝎之类的毒物,周围十步之内可保寸草不生,虫蚁绝迹。”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这么说……以后再也不会有毒虫爬到我身上了?” 程灵素点头:“这蓝白两色的花,相生相克,只要中间那株‘醍醐香’还在,蓝花你自己也可以种。” 年轻人心里激动,接过花盆的手有些不稳,干脆紧紧地将盆抱在怀里。 “我真的要走啦。” 那年轻人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走。 程灵素提高声音,在他背后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四处替我寻这寻那,虽说是交易,我却是真的获益不少,这花种本就是你寻来给我的,只是叫我给养活了而已。所以,这次……算我还欠你一份帐,你若以后有事,只管来寻我。” 而那年轻人却一直低着头,眼里只管低头盯着那盆花,也不知听没听到她这番话。 程灵素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斡难河源的方向,那里的喧闹声一波一波地划破草原的上空。她牵了帐前的青骢马,翻身上马,辨明了方向,策马往南而去。 “华筝!华筝!”才走出十余里,只听头顶几声雕鸣,划破长空,身后马蹄翻飞,马鞭声啪啪的犹如一个紧接着一个的爆栗,越来越近。 程灵素拉住马,回头看着原本应该还在斡难河源大会上的拖雷单人匹马,一骑飞驰而来。两头才学会飞翔的小白雕在空中打了漂亮的盘旋,双翼展开,侧身从她马前掠过。 拖雷奔到她马前半丈之处猛地勒住缰绳。飞奔的马匹陡然收住脚步,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华筝,”拖雷满头大汗,七手八脚地从马鞍旁解下个皮囊,驱马靠到程灵素马旁,系到她的马鞍边上,“爹爹虽然会生气,但你总是他的女儿。什么时候玩厌了,想回来了,不要怕,只管回来。” “拖雷哥哥……”程灵素原以为他是来阻拦她的,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解释,却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的拖雷却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淡定修仙路穿成戒指怎么破全文阅读。 拖雷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在她肩头一拢:“你往南行,便是金国,金人喜欢用诡计,这次王罕突然发兵攻打爹爹,就是受了金国王爷完颜洪烈的挑拨。他们和我们草原上的儿女不一样,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被人骗了去。” 程灵素扑哧一笑,点点头,抬头打了个呼哨,两头白雕长鸣一声,分别落在两人肩头。 程灵素伸手逗弄了一下雕爪,白雕低头将利喙在她掌心里反复蹭了蹭,又复扑腾了下翅膀。 “快走罢,爹爹要是发现了你我都不在,该派人来寻了。”拖雷挥挥手,要将停在程灵素肩上的白雕赶开。哪知白雕极具灵性,反而抬头往他手背上啄了一口。 雕性凶猛,纵然还没长大,这一口也着实啄得不轻。看着拖雷抱着手背上的一个红印目瞪口呆的样子,程灵素忍不住大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和草原上呼呼作响的轻风交织在一起,碧绿的草尖翻起层层碧色的波浪,如同也在应和着这最美的乐曲翩翩起舞。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如此大声地笑过了,方才缠绕心头的一点离愁别绪好像也随着这笑声中远远飘了出去。药王庄也好,蒙古大漠也罢,程灵素本就是说走就走的性子,此时心中畅快,拍了拍拖雷的肩膀,道了声“保重”,便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策马往南而去。 两头白雕蓦地展翅,好像两朵缀在马后的白云,悠悠然在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随即一个错身,一左一右,远远望去,四蹄翻飞的青骢马犹如肋生双翼。马背上的少女长发飞扬,恍若身在天外。 头顶上层层叠叠的白云,轻缓优雅地慢慢飘动,时不时露出一线碧蓝清澈到了极致的天色。放眼远眺,绵延的草原大漠,接天连地,仿佛永无尽头。 程灵素放马跑了一阵,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响,眼前一片开阔的景致,只觉得心里满满的甚是畅快。 这莽莽黄沙,青青草原,方向辨识不易,即使是行惯了这条路的行商脚客也要小心翼翼地行个十数里便停下来确认一番,然而程灵素却没这顾虑。两头白雕直冲长空,雕视极远,远远就能看到那些行商线路上的歇脚客店,青骢马紧紧跟着雕影,从未错过任何一处宿头。 这么走了几日,过了草原大漠,便到了黑水河边,白雕一声长鸣,率先飞到了大道旁的客店上空打了个回旋。 程灵素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终于是踏上了中原的土地。正要驱马往那客店驰驱,却忽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驼铃之声。 眉尖微微蹙起,这驼铃声与平素里在那些行商队伍中听到的截然不同,而更不同的,却是这驼铃的来源――果然,再走近一点,四匹雪白的骆驼靠在路边,时不时地仰头晃脑,带动颈下的驼铃铃铃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先交代下灵素妹纸这些药物花草滴来源~某年轻人不算纯打酱油,以后还是会有很重要滴作用滴哇~ 告别了草原大漠~大漠圆月还木有去过,不过草原却是见过滴,那连续绵延真的就跟windows一样咩~[这是毛比喻?!] 先上两张圆月当年见到蓝天白云草场萌马的照片~真是巨美咩~ 以下是圆月和基友就这一章的一段对话 圆月【苦闷】:男主总是消失肿么破~ 基友:把他的jj留下! 圆月:jj还在四处风流…… 欧阳克: 131 丧父 …… 散朝之后。 “圣君的态度明摆着要重用墨宸。晗灵公主手中本就有不少权,若墨宸将来手里也有实权,这俩口子岂不是要在朝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防微杜渐,趁着墨宸手里的权力还没壮大,赶紧把他给――” 御景渊做了个咔嚓的手势,眼里凶光毕露。 “万万不可!”太傅忙阻扰道,“陛下,墨宸虽然有了爵位,但毕竟只是名誉象征,他现在的职务也只是行政职权;我朝和周国的事情纠缠了一年多才算了清,墨宸功居首位,战绩斐然,微臣认为这个时候的他下手尤为不妥,会伤了满朝武将的心。动了他,日后还有哪个武将愿意出面为朝廷办事?君臣离心,是大忌啊!” 御景渊道:“太傅多虑了吧!墨宸这次拿爵位封了侯爷,又官拜正三品,和绥远将军、濮阳将军都到了同一级别!他年不到三十,官位就和两位元老级的老将军平级,其他两座将军府心里会怎么想?他要真没了,两座将军府只会高兴。” “难道你是两位老将军肚子里的蛔虫?他们会不会高兴,你说了算?”太傅不满的瞥一眼御景渊,“御景大人那么急冲冲的想把墨宸给处理了,究竟是为陛下考虑,还是出于是人恩怨?这个问题似乎值得深究!” 御景渊怒道:“太傅大人,您此言何意?我对陛下一片赤诚,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出于为陛下考虑!” “是吗?”太傅转身,一步步走近他,“那为什么礼王府的军队去边疆协助墨宸作战,你一点风声也没漏出来?若不是因为我们没收到风声,也不至于让墨宸和圣君在朝堂上大出风头,赢了满堂彩!” “此事……我毫不知情!陛下可为我作证!”御景渊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毕竟不是礼王啊,连自家军队的去向走不清楚。”太傅冷冷道,“御景大人,你手里的东西可得牢牢抓紧了,莫要功败垂成,连王位都守不住了。” …… “晗灵公主驾到――” 微风徐徐的早晨,礼王府门前的杨柳抽出了嫩芽,树木冒出了新枝,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阮乘坐的马车被拦住,她撩开车帘,露出美丽的面容,晨光洒在她面上,染上一抹金色的清辉。 两个家仆看着她呆了一会,才道:“公主,府上家事繁忙,暂不见客,请回。” 苏阮道:“我与礼王有约。”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马上变了脸色:“王爷重病在身,已有半年未见客,哪来的约――” 话说到一半,突然惨叫一声人仰马翻,同时车厢里冒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之声。 被打翻在地的家仆径直昏了过去,另一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回撤,须臾就叫出了一大群看家护院,层层把大门守卫起来。 这么大的排场,苏阮看着有些惊讶。 上回来礼王府的时候,也不带这么跟打仗似的。莫非礼王府内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礼王府的管家也跑了出来:“晗灵公主,您打伤我们的人,我们可不予计较,但请您马上离开,否则,擅闯私宅之罪,就算是您也可以被就地正法!” 苏阮道:“你们……” 冷不丁,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你进去看着孩子吧,这里我来。” 苏阮撇撇嘴,往车厢里缩了。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她还只是动动嘴皮子,墨宸可没她这么好的脾气。 墨宸出了车厢,又让驾车的车夫也进车厢内去,直接就跨坐上了马背。 礼王府众人发现他蓄势待发,像是要直接闯进王府一般,忙道:“不准再上前了――” “驾!”墨宸已狠狠一扬鞭,啪的一声脆响落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撒腿就向府门闯去。 礼王府的人傻了眼,七手八脚的上来拦堵,墨宸眼睛微微一眯,灵巧的转动手腕,一鞭子向人群挥去,顿时惨叫一片。 苏阮偷着车帘偷偷注目着外面的情况,她不担心能否进去礼王府,但眼下这等模样,她真有几分担心礼王是否还健在。 礼王府的人如此惧怕她去找礼王,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公主,公主,求您救救王爷!”门内,突然传来女人哀求的声音。 苏阮拨开车帘,看见玉娘从里面跑出来,可被拉扯住了。 苏阮暗道不好:“阿宸,速战速决,去见王爷要紧。” “嗯。”墨宸再度一拉缰绳,一哧溜就向着府内狂奔而去,冲刺的速度极快,卷起地上一阵烟尘。 墨宸驾马太快了,他们一路被追着来到礼王的住处,身后跟了一大群护院。 别院的看守比外面更为严密,苏阮瞧着终于吁了口气,既然还有人看守,表明礼王还活着。 “似乎有人在里面。”她发现守卫的衣着并不统一,“赶紧!” …… “大哥,我本来无意取你性命,但事到如今,我没法再干巴巴的等着了,只要你不死,很多权利就没法到我手上,鉴于此,也只能牺牲你。你我兄弟一场,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墨宸两口子,是他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病榻之前,御景渊的眼睛里一片阴霾。 礼王显然病入膏肓了。他的脸色变成了近乎黑的深颜色,双眸也毫无焦点。 他失明了,全身的器官也已经衰竭。按御医的说法,他已经算是个死人。 若不是凭着那一点点信念,无论如何也是撑不到这时候的。 礼王含混道:“你……恩将仇报,会遭报应……” “报应?只有你这莽夫才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吧!”御景渊冷静道,“我和个将死之人费什么口舌,呵呵,大哥,我会不会遭报应还不知道,但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也许就是报应呢?总之我会活的比你长,比你好,瞧瞧你生的那几个儿子,哪个比得上我的阿容?他和阿廉一母所出,不过是父亲不同就有如此天壤之别,你说这证明了什么?” 礼王的眼睛猛然瞪大,呼吸也急促起来。御景廉乃是礼王妃亲生,御景容怎会与他一母所出? “你到了这时候,我就不吝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托王妃的福,我才能那么顺利的掌握王府,毕竟她是家中主母,她的话在内宅之中是至高无上的权利。那时你在外征战,一去三五年,连这期间夫人替别人生了个孩子也不知道,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太信任她?”御景渊似乎存心要把礼王气死,净挑礼王最痛脚的地方。 礼王本就身体在崩溃的边缘,张嘴想要说话,却哇的吐出一口墨色的血来,在青色床单是绽放一朵血玫瑰。 正和御景渊的心意。他可不想摊上谋杀的罪名,活活把兄长气死才是他的本意。 “这人和人啊,差距就是那么大。我的阿容,三岁能念诗,六岁就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十七岁通过科举,顺利进入仕途……你看看你生的都是什么东西。无能的御景廉、毫无主见的御景天、脑子不够用的御景珏……哈哈……” “砰!”门突然被踢开了。 御景渊一惊,手中陡然亮出一柄匕首就向礼王的脖颈插去。 噗! 空气里飞来一团无形的气弹,径直把他的手弹开。 “二爷,您这是意图谋杀么。”苏阮的声音第一时间送了过来。 御景渊一击不成,脸色沉了沉,怒目扫向门外:“谁把她放进来的――” 墨宸悄然出现在苏阮身后,手上还带了点血污:“就凭你这几个看家护院也想拦住我吗?” 礼王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虽然看不见,眼珠子却不由自主的向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他的唇形动了动:“……阿宸……” 御景渊闻着血腥味,料想墨宸是和他们开打了,冷笑道:“宸侯爷,就算如今您身份非同凡响了,也不见得您就能在礼王府肆无忌惮。” 墨宸径直跨步就向他走去,浅笑道:“我就肆无忌惮,你奈我何?” 御景渊往后退了退,眼神慌乱:“你、你……拦住他!” 墨宸身影一晃,眨眼之间出现在御景渊脚跟前,极近距离的冷冷逼视着他。 御景渊一直知道他身手了得,却未料想如此神出鬼没、平白让人生出几分惧意来。 他咽了口口水:“宸侯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墨宸抬手卡住他的喉咙,令他动弹不得,字如吐兰:“要你的命。” 一甩手便将御景渊从窗口狠狠的甩了出去。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传来御景容惊愕的声音:“父亲!” “阿宸……”礼王模糊的发出声音,不住的发着抖。他真的熬到了,熬到儿子回来。他突然感觉有精神了。 “王爷。”墨宸的声音很客气。 礼王气若游丝:“如此而已?你跑来看我,就为了如此?” 墨宸道:“王爷您赏赐我,教导我,待我恩重如山,我过来探望您,是理所当然的。这大半年您身患重病,我因身在他国而无法回来看望您,还请您见谅。” 说话间,御景家几个晚辈都跑到了房门外,想进屋,被苏阮拦住。 苏阮拦着,谁也不敢往里闯,就眼巴巴在门口瞧着。 礼王苦笑道:“不能像平常父子那般叫我一声?” 御景容几人瞠目结舌。 墨宸没做声。 礼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在苏家受这么多委屈,我却没尽过父亲的职责。只是这礼王之位……” “伯父!”御景容大吼一声,就不顾一切的拨开苏阮冲进房间,虽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但既然是他们父子千辛万苦谋求的东西,决不能莫名其妙的让这个外人给拿了!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跑到离床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发现再也无法前行,他用力拍打着身前虚无的空气,气急败坏:“见鬼了,见鬼了!” 苏阮却知道这是墨宸用内力凝聚的屏障,以御景容这等能耐,想破除无异于做梦。 她从秋娘手里接过宝宝抱着,另一只手牵起御景湛,向屋子里走去。 墨宸道:“王爷,御景廉乃是您的嫡亲血脉,御景湛是您的嫡孙,他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之人。” 礼王嗫嚅道:“阿宸,你明知道我想给你……我想把所有都给你……” 墨宸悄然的攥紧了拳头,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眼神却充满了悲伤。 礼王用尽力气道:“……你不愿意接受吗?” 墨宸闭上眼,低声:“我都心领了。多谢您。” 苏阮这时也把御景湛牵到了床前。孩子有些怕,缩在苏阮的背后。苏阮把他推到前面来,道:“阿湛,叫爷爷。” 礼王鲜少注意这个孙子,但也知道这孙子是个哑巴:“晗灵,你就不要勉强了……” “爷爷!”却听得一声清脆的童声。 礼王脸色一僵,良久之后才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乖孩子……礼王府,就交给你了……” 御景湛怯怯的躲在苏阮背后,迎上苏阮充满鼓励的笑脸,点头:“好!” 礼王长长的吁了口气,气息渐渐衰落下去:“……晗灵,阿宸交给你了……” 苏阮乖顺道:“是。” “还未给你下聘礼……”礼王忽然颤巍巍的抬起手,苏阮忙抓了他的手。 他虚弱道,“我在南方有上万亩的良田,你父亲应该会喜欢,就作为我儿子……阿宸……与你的聘礼,地契在……” 他的手摸摸索索在被褥之下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塞进苏阮的手心里。 感受到老人的期盼,苏阮心里酸酸的,道:“多谢王爷。对了,我和阿宸的孩子前些日子出世了。还未拟定名字,请王爷赐名。” 苏阮让秋娘把孩子抱了过来,凑到礼王的手下。 礼王粗糙的手摩挲着孩童稚嫩的脸蛋,眼角沁出了泪:“叫阿晟吧,象征着光明……” 他的声音渐渐弱不可闻,手脚也不住的抽搐着,明明已是痛苦至极,眼睛却还直直的睁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徒留一丝执念。 墨宸忽然便跪了下去,低声:“父亲。” 那只手,总算是垂了下去,呼吸,也消散在空气中。 “别以为你们哄了伯父就能谋夺王府,我才是世子!”御景容愤怒的叫了起来。 132 离别的赠礼 “依我朝律法,即便你是世子,在继承人这件事上也是以王爷的遗嘱优先。” 苏阮轻描淡写的抹杀了御景容无耻的幻想,也让御景天几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御景容跳脚了,大怒:“遗嘱?谁听到了遗嘱,你们听到了吗?” 御景珏、御景天异口同声:“没有,我们都没有听到!” “呵。”苏阮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他们倒是团结起来了,一致对外,只可以,蝼蚁之力,不足一提。 苏阮道:“刘大人,今天王爷说的每一句话,您听的清清楚楚吧。” “刘大人?”朝廷里姓刘的太多了,御景容不知道苏阮叫的是谁,一回头,大吃一惊。 身着祥云图案暗紫色官服的御史刘大人走进屋子,对着苏阮微微一福:“微臣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会是你!”御景容瞠目。 御史刘墉负责史册典籍的记录,为人刚正不阿,不论在皇上还是圣君面前都极有威信。可他怎么会被苏阮请来了,苏阮怎么请得动他?不管怎么说,苏阮把他请来,看样子是要作证人来了! 刘墉从容道:“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王爷的最后一面,下官当然要来见。” 苏阮能请来刘墉,也算是捡个便宜。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他的,没想到他一口就应承下来。 他告知苏阮,他年轻时曾经是礼王的手下小兵,受过礼王的恩惠,得礼王赏识才能入朝为官,爬到这位置。 礼王待他人――无论是儿子还是下属,都是要求极严,直接导致了子嗣们对他极为不满。 但他对爱惜的才人,也会竭尽全力的提拔扶持,所谓一个人优缺点有优点也就是如此吧。 御景容做垂死挣扎:“伯父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他说的话,根本不能作数!你们,完全是在挟持他的意志!” 苏阮道:“是吗,不知你和你父亲软禁王爷,抢夺月印和府印,逼迫他立你为世子又算什么?谋杀廉世子之事,又是否经的起细查?御景容,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能留你一条命活着,已经是我大发善心了。” 御景容惊愕的退了一步,后背抵住墙面,额上冷汗直冒。 他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都被苏阮一一记在心里呢。 苏阮瞧着他怂包的样子好笑,也懒得理会了,道:“刘大人,王爷的每句话您可都听清楚了?” 刘墉道:“是,下官听清楚了。王爷要将王位传给那个孩子,把良田做聘留给公主,称呼宸侯爷为儿子,都属实。” 御景家几人呆了。这么一合计,王位给了御景珏,家产给了苏阮,名分给了墨宸,还留给他们什么?! 御景珏嘀嘀咕咕:“这算什么事?绝不可以!别以为你们一家能独占礼王府的东西,宗族那边不会同意!” 御景天也抗议道:“我们绝不同意!绝不同意!” “幼稚。”苏阮慢悠悠的点评了一句。 事已至此,王爷留下遗言就去了,这事已经没法扭转了,他们想扳回这一局是不可能了。 “与其在这里唧唧歪歪,不如求我发发善心,别把你们赶出礼王府才是真。”苏阮举起那枚钥匙,“不知这地契里面,有没有礼王府的地契?如果有的话,我就能把擅闯我家宅子的人给赶出去了。” 御景珏和御景天脸都白了。父王向来把地契一起收着,如果真的全给苏阮的话,他们不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几人为了家产快要疯了,墨宸却怔怔的看着礼王的脸。 长时间的病痛折磨,礼王瘦的颧骨凸起,脸上干瘪,可想而知他生前受了多大的折磨。 硬是吊着一口气等他回来…… 墨宸极力克制眼眶里的液体。 去周国这一趟,于他而言牺牲真的太大了。 没能好好的陪着深爱的女人生子,也错失了和父亲最后的时光。 如果他在帝都,也许,局面不会演变成这样。 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即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他深深的一叹。 苏阮听着他的叹气声,握了他的手,温柔道:“阿宸,节哀。” 墨宸抬眸看着她关切的脸,点了点头,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突然觉得她是那么的可贵。 过去,就是过去了,手里握着的,才是他接下来要珍惜和保护的。 御景家几兄弟还在念叨着什么宗家之类的,墨宸突然一回头,他们的谈论声戛然而止。 “让你们宗家来找我。”墨宸冷冷道,“我会暂住在王府操持王爷的丧事,有任何麻烦尽管来找。” 他这句话抛出来,御景珏窘迫的连退了三步:“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族长!” 几人这才走了。这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吵闹声从外面不断的传进来。 苏阮道:“这事儿马上就传开了,先发讣告吧。” 御景兰近段时日都在兵部忙碌,夜里归来时,看见家中一片惨白,吓得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姑娘总算回来了!老爷是清风堂!” 清风堂搭建起了灵堂,此刻,夜色深了,灵堂里很安静。 苏阮本想在这里陪着墨宸,她对他实在是不放心,但墨宸怎么会同意。 她尚在坐月子中,出门已是勉强,这事肯定不能再让她费心力。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苏阮回房去歇着了。 留下来的是墨宸,还有玉娘。 墨宸在棺木前烧纸,玉娘远远的坐着,母子俩半句话也没说。 玉娘过来的时候灵堂已经搭好,遗体也入棺了,讣告、函帖什么都办妥了,根本没她什么事。 这么多年,她对礼王的感情早就消磨掉了,她过来,是想和儿子说话。 可儿子只默然的烧纸,目光扫过她都没有任何停留,他的眼里没有她,就跟看陌生人似的。 玉娘心里就生了怯,远远躲到一边,想着儿子许是对她心有怨恨才如此,想着就禁不住抹起眼泪来。 其实墨宸只是……还处在难过的心绪中无法自拔而已。礼王对他而言,即便是撇开父亲这层关系,也是他敬重的长辈,突然就这么没了,而他也没能尽任何的孝,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御景兰冲进灵堂,也顾不上墨宸怎会在此了,往父亲的棺木前一跪,当即失声痛哭:“女儿没用,保护不了父王……” 王府闹腾这大半年,礼王因瘫痪之故不能主事而渐渐众叛亲离,身边的哥哥们也都纷纷倒戈,亲戚们都审时度势的跟了叔父,唯有御景兰苦苦支撑,左右斡旋,保护亲人,走的举步维艰。 她毕竟是个女子,撑了大半年心力交瘁,突然父亲崩了,就像是心里的一堵墙塌陷了一般。 更让她惧怕的是,父亲这一死,堂兄就会继承王位,伯父掌权……日后父亲这一脉就彻底被排挤出御景家了! 这王位是父亲打江山换来的!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就白白被别人拿走了! 御景兰越想越是伤心,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父亲,哭的昏天暗地,把这大半年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 玉娘心疼女儿,忙飞奔过来,用手巾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嘴里哄着她。 御景兰却越哭越凶。母亲固然疼爱她,可是母亲没权啊,能提供什么帮助,扭转局面呢? 她依旧是孤立无援的…… 玉娘慌乱的替女儿擦着眼泪,忽然便被按住了手。 她抬头看见如刀刻般的精致面容,几乎和年轻时的礼王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她心底一颤,激动的叫出声来:“宸儿……” 墨宸心中亦是微微一动,但他并没有过多的表露,淡淡与她点头,拿了她手里的素巾,轻轻拭去御景兰脸上的泪水。 御景兰感觉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这才注意到墨宸在场。 她好面子,忙擦掉眼泪:“墨、墨将军……让您见笑了……” 玉娘一心要认回儿子,道:“改口叫哥哥了,兰儿!” 御景兰一头雾水:“什么?” 玉娘道:“他是你同父同母的哥哥,兰儿,以后为娘再慢慢遇你解释!快叫哥哥!” “御景兰。”墨宸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双眸静静的望着她,“你听着,无论发生何事,我会与你一同分担,无需哭泣。” 御景兰诧异的看着他:“真、真的吗?” 墨宸笃定道:“当然。”他怜爱的抚上她的长发,“我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 御景兰尚不明白这天经地义是何意,却激动的一把抱住他:“那太好了,呜呜呜……” …… 御景珏在宗族碰了钉子。他列举了苏阮和墨宸的“恶行”,希望宗族能出门裁决,宗族以礼王尸骨未寒为由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难道要等父王安葬吗?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咱们家的东西都落外人手里了!” “哪有外人。”族长摇头,“墨宸是王爷的血脉,这是王爷亲自写信与我说的。这事充其量算是个窝里斗。你们家兄弟几个,全凭自己实力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吧,这事宗族也管不了。” 御景珏这才知道父亲一早就替墨宸铺了路,怒极:“族长你平日里收王府的供奉收了不少,关键时刻居然偏帮着外人!我看宗族的供奉以后是不想要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说完就怒冲冲的走了。 族长摇了摇头,与旁侧的人道:“把公主刚送来的东西点一点吧,银票是几万两?” …… 礼王的讣告一出,在府内发生的种种也如长了翅膀一般往外疯传。 众人起先还不信,后得刘大人亲口证实,才确信了这么一回事,顿时又是议论如潮。 好在墨宸拒绝了平王之位,多少让众人安心些,人人都道:“他还没有忘乎所以。” 宫中,国师陆云却肆意挑拨:“陛下,虽然您与公主感情甚笃,但是一家独大之事与朝政有害无益。晗灵公主手中有封地,有御龙金鞭,能直接参议朝政,又是王爷的养母;宸侯官拜正三品,加封侯爷,已是荣耀至极,如今又成了礼王府的直系血亲,身份也开始显赫了。如此下去,晗灵公主、宸侯二人只怕会成为朝廷隐患。” 他没忘记百里溯在寿宴上因为苏阮的一句话就放过了平王之事。 那夜百里溯其实已布置了天罗地网等着擒拿宋瑾,最后却不了了之,平王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苏阮此人,必须除掉,抓住一切机会除掉。 圣君道:“别瞎担心,等丧事结束,阿阮和墨宸很快都会离京。” 国师大喜:“离京?他们要去哪儿?” 圣君却已闭上双眸,长睫微微煽动,再未言语。 …… 一月之后,礼王府的丧事结束,苏阮的月子也坐完了。 她恢复的很不错,身子比怀孕之前似乎更好了些,脸上有了些血色,头发也更为乌亮了。 御医说,这怀孕之事与女子而言就像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新生,生的好,就是美好的开端,生的不好,就会下半身恶疾缠身。 苏阮很幸运的属于前者。 她在月子期间,秋娘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顾,墨宸也有机会就陪着她,身体被照顾的好,心情也愉快,等出了月子,皮肤都好了一圈,更滑腻柔嫩了。 墨宸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爱不释手,亲起来就吧唧吧唧没完没了,每天早上都要苏阮一催再催,才依依不舍的去兵部报道。 这日,墨宸前脚方走,苏阮后脚便起了身,梳妆打扮,去婴儿房里逗弄一番孩子,便乘车离开王府。 没有人知道,在礼王病故的当夜,百里溯就乔装来了礼王府。 “你们俩去南方吧。”他看着还非常虚弱的她,眼里有不舍,更多的是坚定。 苏阮蹙眉。她是有打算走,可被赶走的感觉,很不好诶。 百里溯伸手抚上她的黑发,耐心的解释道:“如今墨宸成了礼王的血脉,权力过大,朝中都对你们俩有微词,只有暂时离开能让你们俩平安的活着。” 苏阮思量一番,终于还是应承下来,硬碰硬是不行的,她都快成众矢之的了,还得来软刀子。 她回头与墨宸说了,他也表示同意。 礼王病故之事令他身才心俱疲,能暂且离开一段时间是再好不过了。 苏阮现在身子好了,打算这几天就走,临行之前,她想和百里溯见上一面。在见面之前,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宝马大街。 这几年的经营之下,有间酒楼的生意已经是相当好了。 周家人早就挣了个盆满钵,在苏阮的示意下撤了资金,现在这里是属于苏阮的私人财产。 她在这里养了一批人替她办事。 “公主,已经差不多了,请您过目。” 酒楼的地下室,苏阮在太师椅上端坐着,手中捧着茗茶,一个满脸堆笑的女人在耳边殷勤道。 一个女子被带了出来,那女子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甚是欢快,嘴里还哼着愉快的小曲,一路被带到苏阮跟前,微微一福。 苏阮打量着她。 少女响亮道:“参见晗灵公主!” 苏阮低眸看着她,道:“抬起脸让我看看。” 女子缓缓的抬起脸。 绾绾看见她的容貌,惊的退了一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 苏阮来到紫銮宫,在门外就听见里面的怒骂声,愣了一愣,旋即失笑起来。 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她都忘了皇宫是怎样的地方,即便是周国的事情告一段落,也不可能平静下来。 宫人悄悄凑到圣君耳边:“陛下,晗灵公主到了。” 圣君正在严厉的训斥三个臣子,闻声脸上的火气瞬间就消了,扬手:“都退下!回去反省!如果税收的缺口再找不到办法解决,就全部回家去种地!” 臣子们战战兢兢地退下。 苏阮进了殿中,远远就对他行了个礼。 百里溯看见她就不由喜上眉梢,他脚下生风,飞奔去搀住她:“身子可大好了?” 苏阮笑道:“都好了,谢陛下关心。这不一好,就惦记着陛下过来看看。” 百里溯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即便是好了,也要多休养,别累着,走,我们去花园散散步。” 两人到了花园,苏阮便问道:“陛下刚才是因何事大发雷霆?” 百里溯一提起那事就皱起了眉,道:“银钱的事情。” 苏阮道:“哦……我也有所耳闻。因为去年一整年的旱灾,今年的田地丰收的少,农民都交不上税,粮食也被炒到了空前的高价,是吧?” 百里溯道:“我加大了军事的投入。” “难怪。”苏阮点头。交不上税,还加大军事投入,那不得穷死? 百里溯道:“虽然很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周国虽然暂时安分了,但是两国之间的梁子是结下来了,未来只有你死我活这条路,若不提前强化军事,到时候只怕我们的军队不堪一击,所有人都会沦为亡国奴。据我所知,那群蛮人可不是什么善类,反是他们占据的地盘,那都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苏阮道:“我明白。只能辛苦您了,陛下。” 百里溯摇摇头,道:“何时走?” “就这几日。”苏阮停了脚步,“这一去不知何日归还,还请陛下照顾好自己。” 百里溯道:“阿阮,你可会怪我?” 苏阮道:“为何要怪你?” 百里溯看着她,有些伤感。 他终究是有愧的,国师担心,他也担心。 以苏家这样的财力,加上苏阮和墨宸如今的身份,留在身边,不合适了。 让她离开,是臣子们的逼迫,也是他的想法。 苏阮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忽然对他深深的鞠了一躬:“陛下,临行之前,阿阮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您。我也不知道这份礼物您会否喜欢,但愿,这份礼物能代替阿阮,陪在您身边。” 百里溯道:“礼物?在哪里?” 苏阮道:“我已让人送去您的寝宫,您现在便可回宫去看。”她笑了一笑,“我走了,陛下。” 百里溯默然的看着她,她抿了抿唇,转身便要走,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拉了她拥进怀中。 “陛下?!”她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陛下……” “对不起,阿阮。”百里溯道,“一开始只是想保护你而已,可走到现在,我好像不得不肩负起……” “我没有怪你,真的。”苏阮轻声,“你做的很好。” 你做的很好。 似乎是在夸赞他,可分明又把他推得很远。 他总归是放开了她,闭上眼:“……你走吧。” 苏阮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保重。” …… 百里溯回到紫銮宫,宫人们立马就把礼物抬了进来,是一卷波斯毛毯。 他正在为苏阮的离去而伤心不已,对礼物半点兴致也没有,满脸倦容的半卧在软榻上。 毛毯被放置在跟前,绚烂的颜色吸引了他稍许的注意力,他点了点下巴,示意把地毯打开。 长筒形状的毛毯被哗啦一声伸展开来,空气里弥漫出一股奇异的香气,闻着令人全身紧绷,不自觉就起反应。 地毯延伸到末端,赫然是一句白花花的肉体! 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妙曼动人的女子曲线,乌黑如墨的长发,伏在地上如同一卷画! 如此美景,百里溯却抿紧了唇,眉头也紧紧的蹙了起来,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太多了,从他即位开始,投怀送抱的女人就不计其数,群臣送来的女人更多多不胜数,他对女人早就免疫了! 眼下这个出场方式虽然特别了些,但,也不足以勾起他的欲火。 “陛下……”女子性感的声音呢喃。 百里溯耳尖一颤,这声音,居然和苏阮的声音有八分相似。 他突然起了兴致,半跪下身,捏住女子低垂的下巴,狠狠的抬起。 “陛下,痛!”女子低呼一声,小脸紧巴巴的皱了起来,一双乌亮的黑瞳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颜色,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百里溯对上那张脸孔,完全怔住了。 他愣愣的看着女子,而那女子主动的扬起了优美的雪颈,吻上他的唇…… 翻身上榻…… …… 133 墨宸的告别 …… 阳光明媚。 帝都的西面望城坡是皇城司的驻守、屯兵之地,也是高级将领们的“办公之地”。 金吾卫右首领宋明正在城头上巡视,远远看见一身便服的墨宸迎着阳光走来,修长的身影被拉长成一个优美的剪影。 他立马端正站姿,喝道:“侯爷来了,都给我精神点!” 守卫们连忙站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的贴着腿根,显然对即将到来的人既害怕,又尊敬。 墨宸三两下如轻雁般跃上城头。 宋明亮声道:“侯爷早!” “早。”墨宸顺手丢了一大包东西给他。 宋明忙张开双臂接了,定睛一看,是一大包捆的结结实实的药,散发出浓郁的药草气味。 宋明狐疑的拿着药包左看右看,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啊,侯爷。” 墨宸走近,随意的搭上他的肩膀,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笑:“你娘不是腰痛?” 宋明窘迫道:“您怎么知道?” 大男人,不爱提家事,母亲身染重病之事他从未与他人提过。 墨宸非但知道这事,还知道他母亲后来因为腰部的疾病而瘫痪在床,直接导致宋明不得不辞了职务留在家照顾母亲。 他道:“你拿这个药去熬、熬成膏状敷在她的腰上,坚持每天一次,持续一个月,她的病就会好,明白吗?” 宋明高兴道:“是是是。多谢侯爷。” 墨宸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兄弟还客气。今天换班之后去有间酒楼喝杯酒吧,我请。” 宋明喜上眉梢:“哈,侯爷今天有喜事啊?” 墨宸爽朗的笑道:“对。叫上你部下,有时间的都来。” “肯定给侯爷面子。”宋明叉着腰大笑。 墨宸下了城头,来到练兵场。 皇城司的守卫们虽然作战的机会很少,但作为军人,日常的训练肯定少不了。 阳光明媚的日子,与守卫们而言却是燥热难耐,在猛烈的阳光下训练,能把人都烤的掉一层皮。 一整个团的守卫们在烈日下做着训练,官复原职的寒仲负着手在其中踱步,时不时的纠正他们的姿势,嗓子都吼的嘶哑了。 墨宸寻了个阴凉的树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笔挺的背脊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柳条,懒洋洋的望着训练的队伍。 再艰苦训练出来的士兵,没有趁手的武器,到头来也就是一刀切。当初兵临城下之时,他所领的军队就是如此。军备一直跟不上,许多人连一把能用的刀剑都没有,打到后来都是轮木棍上了,后果可想而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属下白白的因为决策者们的无能和失误而丧命了。 “你倒会偷懒!”寒仲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抡一根树枝啪的敲了一下墨宸的头。 “什么偷懒,这本来就是不是我的职责。”墨宸悻悻的往边上挪了个位置。 寒仲在他身边坐下,墨宸把水壶递上去,他咕噜噜喝了大口水,抹去脸上如雨的汗水。 墨宸不满道:“我说,好歹我现在也是有爵位的人,这么多属下看着,就不能给点面子啊?” 寒仲道:“不能!其他人都在训练,就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躲太阳,人家怎么想?要躲到一边躲去。” “得,我走了。”墨宸呸一声,一跃而起,“晚上有间酒楼,我请。” 寒仲切了一声:“那本来就是你家的酒店,你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喂,这么快就走了?” 墨宸已经走远了,抬抬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练箭场。 练骑射和箭术也是皇城司必修的课程,平日里的训练都是在此地。 不过现在他们一部分出去巡逻,一部分在练兵场,练箭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首领在清点道具。 “阿瑞!”墨宸踢了一个正在埋头清点弓箭数量的男人的屁股。 虎背熊腰的林瑞唉哟叫了一声,回头,摸头,一脸憨厚:“呵呵,侯爷,您怎么来了。” “过来瞧瞧。”墨宸瞧了一眼他面前的竹筐,几十个竹筐里堆放着满满的弓箭,“训练用具都还趁手?” 林瑞沮丧的摇头:“都是些旧东西,破破烂烂的,向朝廷申购也不肯拨款。” 墨宸皱了皱眉。但他并未往这个话题上多延伸,转而道:“你夫人前不久生了吧?” 林瑞立马乐呵起来了:“对啊。” “我还没给小姑娘见面礼。”墨宸从袖中拿出早准备好了的钱囊,“拿去给孩子买吃的。” “啊,不要不要!”林瑞连忙推诿。虽然家里最近接连有人重病,吃药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但是……怎么也不能平白的收侯爷的钱啊! “拿着!军令!”墨宸根本不容他置喙。 林瑞双手接了,垂着头:“侯爷,多谢您……” 墨宸道:“对了,你家闺女夜里会啼哭吗?” 林瑞道:“呃,这个,我夜里睡得沉,还真没注意,但是孩儿她娘好像没说过孩儿夜啼的事情,应该没有吧。” 墨宸立马凑近了些,认真的问道:“没有?她平日吃什么吃的比较多?” 林瑞道:“我娘子她奶水不足,都是喝米汤,也没什么特别的食物。” 墨宸道:“怪了。我儿子怎么老夜里哭,搅的他娘都睡不好。你家闺女喝米汤都不哭,他还天天喝奶呢……” “工作时间,在闲扯什么!”皇城司主将宁则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 林瑞立马闭上嘴。作为老将军府的人,宁家的人似乎总是格外的严肃些。 不远处正在射箭的宁君昊也撇了撇嘴,表示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也亲眼目睹过墨宸的战斗力,他真不相信墨宸会是将才。 和下属在一起老没个样子的,没主将的威严,一个主将在下属心中没有威严,真难想象在战场上如何号令他们。 宁则走到墨宸身边,道:“成天不务正业的在家里照顾奶娃,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还不够,过来军队里也谈育儿经了?” 墨宸挑眉笑笑,道:“我倒听闻宁将军的爱女前几日发烧,宁将军半夜亲自抱着她入宫去求御医救治,要说丢人,这事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宁则脸一红,有些恼怒:“宸侯爷!” 墨宸嗤笑一声:“宁将军,晚上有间酒楼,我请。” 宁则一愣,眼睛往林瑞身上一瞟,林瑞就乖乖走了。 宁则和墨宸默契的一同往僻静处走去,宁则道:“你要走了?” 墨宸轻轻点头。 宁则微微一叹,道:“也好,避避风头总归是好的,锋芒毕露,迟早会惹上杀身之祸。” 墨宸神色坦然:“帝都的安危,陛下的安危,就交给您了。” 宁则道:“这事是我分内之事,你不必担心。这次去南方,有什么打算?琅玕城的主将岳亭与我是生死之交,我可为你修书一份,给你做个引荐,你过去之后……” “我要跟岳父经商。”墨宸笑着打断了他,“还得补跟夫人的婚事。孩子也有的管的。” 宁则顿了一下,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 墨宸道:“军费方面……我会想办法。” 宁则的脚步停了,他定定的看着云淡风轻的墨宸,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直注目着这边的宁君昊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父亲……一向自视甚高的父亲居然跟一个晚辈鞠躬?! 墨宸和宁则谈了会话,宁则便先行离开了。墨宸也吁了口气,回眸望向宁君昊所在的方向。 宁君昊连忙别开脸,他继续射箭,手却有点抖——估么着墨宸是发现他一直在留意那边了。 “手放直了。”墨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 “好快!”他心里道。 墨宸见他没反应,便伸手来见宁君昊的手臂扳直。他的劲很大,宁君昊吃痛的叫了一声,想躲开,手臂却被紧紧的抓着。 “下盘要稳。” 手抓着,脚下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 宁君昊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失去平衡,手里的弓箭骤然射出,歪歪扭扭的不知射到了何处。 “你……” 宁君昊大感丢脸,他的骑射也是一等一的,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说了! 墨宸皱眉道:“稍微推你一下就站不稳。跑动起来要怎么射中目标。” 宁君昊道:“分明是你太突然了!” 墨宸道:“死鸭子嘴硬。” 他弯腰拿起地上的一柄长弓,拉满弦。 宁君昊不甘示弱的也取出三枚箭矢架上弓箭,赶在墨宸之前便瞄准目标,满弓射出—— 砰!砰!砰! 墨宸的眼睛微微一眯,却并不急着放箭,他专注的调整着最佳的位置,手指曲张成漂亮的姿势。 手指缓缓放开,箭矢破空而出,精准的射中前面三支箭的屁股穿透而过,以风驰电掣之势飞过,直直的钉在靶心上。 宁君昊愕然,怎么可能?! 即便是能射中他的箭矢,在遭遇到这么大的阻力之后,箭矢怎么可能还保持原来的方向,继续射中靶心? 墨宸吁了口气,放下弓箭,摇头:“许久不练,生疏了。” 宁君昊紧了紧拳头,道:“宸侯爷当初在避暑山庄蒙眼射穿瓷瓶,钉住铜板之事声名远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宸侯爷的射术天下第一,何必来我面前炫耀。” 墨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宁君昊,你还是对我充满敌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难道因为的老虎咬死了你的老虎?” 宁君昊忙否认道:“不是!我才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墨宸带:“呵,少年心性。” 宁君昊咬住了牙:“你想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你现在这样子,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像居高临下的长辈,而我,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宁君昊今年二十,墨宸二十五,要论年纪,的确相差不远。 墨宸恍然大悟,点头:“既然如此,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 “你……” 墨宸笑笑:“随我来,有件事要交给你。” …… “这里是……” 宁君昊在地下宽敞无边的空间里转了几个圈,看着眼前一层一层堆放的木箱子瞠目结舌。 “没错,是火药。”墨宸肯定了他的想法,“火炮的研究差不多接近尾声了,接下来是需要有人把它投入到战争中去。” 宁君昊惊愕的四处乱走,火药,云岚研究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居然在这里…… 墨宸看着他的背影,“宁君昊,这件事交给你,能办好吗。” “交给我?”宁君昊骤然回头,“你在说笑吗?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我父亲也未必能承担下来!” 墨宸笑道:“看来我还得把你当乳臭未干的小子看。” 宁君昊抿了抿唇,双眸紧紧盯着他,道:“到底是为什么,把这个交给我,并不是你一时兴起吧!” 墨宸道:“这是我甄选了一个月的结果,我认为你能胜任这个职责。”他走近宁君昊,脸上已是严肃之色,“我与内人近日便将离开帝都,这些东西我不放心交给不可靠的人,如若交还皇族,只怕会引起皇上和圣君互相抢夺,又生祸端。我在甄选人选之时,我内人向我举荐你,她说在碧云行宫时,你表现的非常有责任心和恒心,也有舍身为人的勇气。这一个多月我都在观察你,你的确是拥有这些难能可贵品质的人,这让我做了这个决定。” 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钥匙:“这是钥匙。包括了仓库,典籍存放,实验室,所有的地方。你愿意接受吗?” 宁君昊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信我?” 墨宸爽朗的大笑道:“我若不信你,怎会把你带到这里?” 宁君昊谨慎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捅出去?如若传扬出去,事情的走向谁也无法控制。” 墨宸大笑,他的笑声干净利落,如雄鹰啼鸣,道:“那就证明我眼光不好,责任,我会一己承担!” 宁君昊看着墨宸,突然发现,他的确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即便是在阿谀我诈的权力场,墨宸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那么赤诚,豁达、随性、肆意,这是其他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让人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无法拒绝他,愿意追随他,走向光明。 也许,这也他的属下那么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吧。 “深感荣幸。”宁君昊接过钥匙,“必不辱使命。” 墨宸微微一笑:“加油吧!” 苏阮向他举荐宁君昊,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乃是绥远将军府未来的接班人。 绥远将军府在朝上百年,根基深,脉络稳,有实力,有财力,首屈一指。也唯有绥远将军府有这个实力,能在不依赖朝廷的情况下把火药在军队里推行开来。如若绥远将军府能自行解决自家军队的军备问题,就相当于给国家节省了一大笔钱。 他得承认她考虑的很周全。对于钱财方面他并不敏感,而她,却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经商头脑。 …… 夜晚的酒席很热闹,墨宸不喜好把离别搞的兴师动众,今儿也纯粹就是和大家聚一聚罢了,也绝口未提要走之事。 酒席散去后,他护送一些喝醉的同僚回宫,临到宫门前踟蹰半晌,总归还是入了宫。 莺歌殿。 曾经在宫里最热闹的一座宫殿,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最为冷清的居所。 连守在殿门外的侍女们也无精打采的。 婉莹公主的贴身侍女柳絮也来到了殿门外,叹气连连。 近来公主是脾气是愈发不好了,对婢女们非打即骂。连她也不敢在里面待太久,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墨宸脚步轻快,刻意的避开了巡逻的侍卫,踏月而来。 “看看那是谁?我没眼花吧?”侍女们像是看见天降救星,激动的磕磕巴巴。 柳絮揉揉眼睛,不可置信:“侯爷、真的是侯爷……侯爷来了,快通知公主!” “别去。”墨宸拦住了去通报消息的人。 柳絮道:“侯爷……” 墨宸点点头,又用目光止住几个还想去偷偷传消息的人,微微板起脸。 没人敢动了。都眼巴巴的望着他。 墨宸见威慑住了众人,转而道:“公主还好吧。” 柳絮与墨宸一向熟稔,被他这么问,都快哭出来了:“不好,不好,公主惦记着侯爷,大病一场,侯爷,求您去见见公主吧……” “我又不同医术,病了叫御医来更实在。”墨宸淡淡道。 柳絮呆呆的看着他。 墨宸从腰间取出一枚圆盘形盘龙翠玉玉佩,递给柳絮:“请替我归还婉莹公主,这玉佩,请她另赠良人吧。” 柳絮哭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公主儿时就赠了您的东西,您这时候还回来?” 其他人也劝道:“侯爷,您与公主这么多年的情分,不管怎么说,也去见见公主啊!” 墨宸却只冷淡的拱手,转身离开。 早被外面的吵闹声惊动的跑了出来的婉莹公主躲在树后,哭成了泪人。 “以前看见她哭就觉得不忍心,优柔寡断害得她越陷越深,耽搁一辈子,这一世不能再重蹈覆辙,长痛,不如短痛……” …… 墨宸一进屋,就被一双软玉般的小手从背后蒙住了眼睛,她俏皮的声音响起:“猜猜我是谁?” “嗯……”墨宸吃笑,“一条小狗。” 苏阮气的一拍他的肩膀,他一回身抱她转了一圈,赫然看见她脚下的小板凳,哭笑不得:“你累不累?” 没办法,他身高高出她这么多,为了蒙他眼睛轻松点,她只能用小板凳上阵了。 苏阮故作镇定的把小板凳踢到一边。 墨宸无奈的摇头,明明都是孩子他娘了,有时候还像个孩子。 想起孩子,他立马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看宝宝去。” “别……”苏阮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我中午就回来,都看了他一整天啦!好不容易才睡着。” 墨宸委屈道:“可是我还没看。” “不管。”苏阮硬是把他拉回来,“你这么想看,晚上赏你跟儿子睡,好不好?” “成啊。”他利落的一口答应下来,完全忘记了孩子夜啼这个大毛病。 “善哉善哉。”苏阮笑眯眯,“那我就陪阿湛睡。” 墨宸抗议:“不成,我们三个睡。” 阿湛都那么大了,老跟着苏阮睡,像个什么样子。粘她粘的过分。 苏阮否决:“不。” 墨宸退步:“那四个人。” 有他看着,总归是好一点! 苏阮勉强同意了。 墨宸高兴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走,看孩子去。” “诶,怎么说来说去又看孩子?”苏阮嘀嘀咕咕的跟着他,不情不愿的去看孩子了。 什么时候才能有二人世界啊,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孩子,闭上眼睛也是孩子…… …… 虽然安排的好好的,但是夜里宝宝一哭,把阿湛也惊的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一起哭,俩口子架不住了,只得向秋娘求助。 秋娘指挥着婢女把两个孩子都抱走了。 世界清静了。 苏阮长嘘口气,抹把脸上的汗水,就折腾这么一会,她脸上都是汗。 “去洗洗?”墨宸摸摸她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濡湿了。 “恩。” 他抱起她,歪着嘴乐呵的笑:“一起。” “怎么笑的这么贼。”苏阮心里咯噔一跳。 两人来到浴室,苏阮想起墨宸先头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磨磨蹭蹭不肯下水。 墨宸三两下扒了她的衣物,毫不客气的抱着她就进了浴池。 浴池很大,三十几个平米,空气里漂浮着氤氲的水汽,阻隔了视线。 苏阮瞧着墨宸白皙的肌肤在水汽中隐隐约约的显现,紧致至极的肌肉完美无瑕,让她禁不住面红耳赤。 生宝贝已经这么久了,她也来过月信,按大夫的说法已经是可以正常来事了。 但因为孩子的缘故,这么久两人也没机会多做什么,自是生疏,因为生疏,所以羞怯。 墨宸又何尝不是如此。和阿阮也仅仅有过一次,哦不,一日的肌肤之亲而已。再回来,娃儿都有了。再碰她的机会就少了,心里自是心痒痒。但当真这么和她光溜溜的见面,他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他是男人嘛,一定要承担主动的这一方…… 壮了胆子,隔着朦朦的水雾瞧着若隐若现的一点朱红,舔了舔唇就是一口亲上去。 苏阮娇啼一声,羞怯的全身发颤:“死鬼,尽会和孩子抢吃的!” 墨宸一听,亲错地方了,反而吃的更欢。 不管了,继续吧。 …… “我们这一走不知要多久,你家的事情可得提前安顿好了。” 春光褪去,苏阮和墨宸也睡不着了,两人翻身上了屋顶,名曰晒月亮。 苏阮舒服的枕在墨宸的胳膊上,望着天上的星光闪烁。 墨宸道:“怎么个安顿法?阿湛我们肯定得带走,他太小了。” 苏阮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毕竟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墨宸对小宝贝的心思比对阿湛的心思花的多多了。 但,他总归还是关心阿湛的,假以时日,父子之情慢慢建立起来,一定会和亲生的一样。 墨宸发现苏阮看着自己,低了眉:“怎么?” 苏阮扬唇在他唇上一吻:“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好。” 墨宸眯起眼睛笑,又捧起她的脸深深的亲吻,苏阮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气喘吁吁。 他一脸诚挚:“阿阮,你才好,和你在一起,我特别幸福。” 苏阮笑道:“别肉麻啦!说正事呢,阿湛我肯定得带走,家里只能暂且交给兰儿了。” 墨宸道:“她?我不太放心。兰儿气盛。” 苏阮道:“所以我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周家。” 墨宸惊愕:“你去见了周天麟?” 苏阮点头。 墨宸道:“强扭的瓜不甜……” 认回妹妹之后,他没少为御景兰操心,甚至去揍了周天麟一顿,那家伙骨头硬啊,硬是不肯娶。 苏阮道:“哪里是强扭,你们男人看事情就只看表情,周天麟这么多年都未娶妻,心里肯定有兰儿,只是碍着男人的面子不愿意屈膝罢了。” 墨宸迷糊的听着。 苏阮道:“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关键是,告诉他若他不来帮忙,兰儿肯定会被别人害……把他说服了。” 墨宸啧啧道:“果然还是你厉害。” 苏阮道:“只不过我们这几天就要走,兰儿的婚事肯定就没法太隆重了。” 墨宸道:“那岂不是正合周家人的意。他家既是倒插门的女婿,肯定不愿意声张。” 苏阮道:“正是如此。周夫人同意了双方简单的走个过场,把婚事办了,日后周天麟就入赘你家。” 墨宸转脸看着天幕,半晌才道:“也只有如此了。” 作为兄长,他当然希望能风光的出嫁妹妹,如此潦草,他觉得有些委屈了御景兰。 “光是如此,还是无法保证他们俩口子能在帝都立足。”墨宸十分担心御景兰,“外头倒有圣君护着,不会出大麻烦,不过这内部……就难说了。” 御景湛即王位以后,御景家的其他人还是如常的在王府内生活。包括御景渊父子。 苏阮是想赶走他们,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且这转折点也不能太突兀,得一点点的削掉权利。 但是现在他们得走了,再想慢慢的做这件事根本来不及,那么御景渊这个后患就留给了御景兰。 就御景兰而言,想和御景渊斗,有些吃力了。 134 分家 &65279;一时之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御景兰和苏阮是姐妹,又是墨宸的亲妹妹,两人都不可能不管她。 “我们不在的时间,宗族就是御景家的核心。宗族的存在就是为了御景家的稳定和正统血脉的延续,他们理当插手这件事。” 苏阮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越是庞大的家族,宗族的脉络就越深。即便是礼王在世的时候,家族大事也要咨询宗族的意见。 之前御景湛继承王位的时候,御景渊就试图让族长来干涉这件事,但是苏阮快人一步,先就把厚礼送上门,巧言令色的说服了族长。族长是个狡猾又贪财的人,苏阮送了厚厚的一份礼他也不说话,直到苏阮把礼再加厚一倍,他才表态“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就够了,苏阮很快搞定了御景渊,让御景湛成功上位。 现在他们要走,这事又兜到宗族那去了,这会,靠送礼能解决问题吗? 据苏阮所知,上回的事情之后,御景渊也送了厚礼给族长,族长这会是站在哪边,还真不好说。 苏阮把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与墨宸说了,墨宸细细听着,道:“我与族长御景黎接触过几次,的确是个非常难缠的人。他的儿子是中书令,朝廷里也有不少权势,一点点小礼物恐怕难以满足他的胃口。” “一点点礼物满足不了,如果是大礼呢?”苏阮蛾眉紧蹙,“这样吧!我们把私宅让给宗族,他们拿了恩惠,就会对兰儿好一点。” 他们俩在帝都的大型房产有在住的礼王府、目前在闲置中的苏府、尚未住进去的公主府和将军府,以及酒楼和商铺若干,另有零零碎碎的苏良留下的产业,总价值足够让绝大数人仰望一辈子了。这些东西闲置着,就有不少人想买,尤其是苏家的宅子,当初是苏良花费巨资打造的,奢华程度在整个帝都首屈一指,不少高门大户都巴望着苏阮出手哩。 墨宸挑了挑眉,很有兴趣的样子:“你想把哪几个地方的房子给他们?” 苏阮犹犹豫豫的踟蹰许久,道:“都给了吧!除了酒楼和礼王府。” 墨宸有点意外的看着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确定要把苏府送人?” 苏阮咬住了红唇。上月,他收到父亲寄来的信件,让她把这些东西都处理,包括苏府。父亲是铁了心不再回帝都了,可苏阮却丢不下得自家的房子。钱不是问题,这可是父亲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啊,怎么能卖给别人。可是既然墨宸需要的话…… 她下定决心:“对。” 墨宸看着她又不舍得又坚定的表情,眸光中露出依稀的笑意:“傻丫头,你家的东西就自己留着,说不定日后你家人还要回京,难不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论如何,你家的房子决不能转手。” 苏阮摸摸鼻子,撅嘴道:“我一心一意为你想,倒成”傻“了。” “知道你对我好,但这不行。再怎么样,也不能用你家的东西来讨好御景家的宗家,他们也受不起。”墨宸坚决道。 苏阮不做声了,心里暖暖的。 墨宸沉思片刻,道:“公主府修葺的时候就让群臣非常不满,我看那座府邸还是收归朝廷,由朝廷处置为佳。” 苏阮一愣,倒忘了这茬。百里溯赠她的这座宅子,她还没住进去过,非议倒是引来不少,骂她也罢了,他们还骂圣君昏庸来着。 归还朝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苏阮点头:“还是你考虑周全。” 墨宸又道:“寒仲现在的仕途在上升阶段,他一直想把家人接来帝都,将军府我打算给他家住。” 苏阮吃笑道:“我是多事了,敢情每处地方你都安顿好了,那还给什么满足你的那些家人?” 墨宸眨眨眼睛,一脸无辜:“这没办法,我们手上的房产也紧张。把商铺和产业做个顺水人情交给他们打理吧,挣了归他们。” 苏阮听着好笑,这家伙,平时对钱财方面总是不甚在意,脑子其实精明着。 苏阮故意揶揄道:“你就是不想便宜那些人吧?” 墨宸道:“我只是不想给他们太多恩惠而已。小小的给予,他们会感激,太多,他们只会妒恨。” 苏阮道:“道理我明白,不过,你想的是好,只怕你宗族里的人没这么好忽悠。我们家这些东西,他们一个个都牢牢的盯着,我们偏生又有求于他们,他们肯定会蹬鼻子上脸的提要求。这事我还得好好想想。” “具体如何做由你把握,我全听夫人的。”墨宸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娘子最大的样子。 苏阮嗔道:“结果怎样你都给我钉死了,净会说些好听的,还不得我出面!” 墨宸哈哈笑道:“我夫人能干嘛。不过也不用太勉强,你先看能否协调吧,如若不行,我就采取些别的手段。” “你别老想着打打杀杀!我会解决这事。”苏阮动了动身子,靠在他怀里,“以后不准动不动就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 墨宸摸了一下腰上的短剑:“知道了。” 苏阮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族长那边,我去解决。阿宸,只要族长答应帮忙,我们就跟他们分家吧!” 墨宸道:“分家?” 苏阮道:“对,长辈去世后本来就当分家,何况我们现在双方关系势同水火,分家更是势在必行。分家之后,御景渊一脉就彻底与礼王府撇清关系了。御景渊在朝没有官职,他儿子也不过是个区区六品文官,没有礼王府的依仗,在朝想混下去很难。” 墨宸思索了一番:“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是皇上扶持御景渊一脉,结果当如何?” 苏阮依依笑道:“那样结果就不可料了。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怎么可能事事安排妥当。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为兰儿铺好路,能否在帝都立稳脚跟,还得靠她自己。”苏阮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别说是兰儿,阿湛和阿晟日后长大,许多事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人各有造化。” 墨宸把她圈进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秋夜的凉风如魅影袭来,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停驻在苏阮乌黑的发上。 墨宸小心翼翼的替她拂去落叶,又紧了紧她的身子,发现她的身躯发冷。 他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温柔道:“起夜风了,回房吧?” 光顾着说话,未留意天气生变。烈风汹涌而来,天上的月色不知何时隐去了,乌云盖顶,似乎要下暴雨了。 “雨季要来了。”苏阮抬起手。 空气中恰巧落下一滴雨,吧嗒打落在她的手心里。 “回去吧。” 墨宸抱起苏阮,一跃,径直从窗户落进屋子。 …… 次日苏阮就来族长家拜访。族长的儿子在朝也是重臣,家宅是个三进的大宅子,虽然比不上苏府的奢华,也称得上豪宅了。 苏阮说明来意,族长热情的接待了她,双方坐下来商谈。 苏阮开口就说分家的事情,族长满口应承,说礼王去了这么久,分家是理所当然。 等苏阮说到商铺的事情,族长的脸色就变了,犹犹豫豫摸着他的胡须:“我说,公主啊,要说铺面……据我所知,宝马大街上的那件酒楼才是礼王府最好的家产,既然你们要走,何不把酒楼留下来给族里?” 真是个贪心的老狐狸!给族里?还不是给他中饱私囊! 苏阮露出为难的表情,道:“族长,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我以后也不在帝都,铺子留在手里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族里。” 族长眼睛一喜,竖起了耳朵认真听。 苏阮故作无奈,深深一叹:“可我不敢祸害族长。” 族长道:“何来祸害一说?” 苏阮道:“这,您难道没想过?那铺面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也是我的嫁妆,如果转手给夫家的人,外人会误以为夫家人在强夺我的嫁妆。” 女方出嫁会带来嫁妆,这嫁妆属女方私人财产,夫家动用女方带过来的嫁妆,那是贻笑大方的事情,除非是迫不得已,也往往昭示着男方家庭经济出现了问题。 族长沉默了一下,似乎还想争辩,苏阮又把话接了下去:“如今老王爷不在,阿湛又年幼,御景家青黄不接,前路未卜,我也甚是忧心。毕竟,这么大的家业,是王爷、也是宗族的心血,阿湛又是王爷托孤于我,我想着,索性先把酒楼留着,等阿湛长大了,再转增与他,我转手与自己的儿子,别人总没话说,族长您看如何?” 族长的唇角嗫嚅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绝了,太绝了。她作为御景家的媳妇,深明大义的把酒楼留给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让他这个做长辈的还有什么话说。白白可惜了那么大一栋楼啊!光那一处地方,就能抵得上上百个商铺了。 苏阮看着族长不甘心的样子心里头暗自好笑,既想要她的酒楼,又舍不下御景家的面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族长厚着脸皮道:“你手里的几座宅子——” 苏阮道:“别说宅子了,说起来我就心痛。我的公主府本想赠给族长大人,但圣君下令,直接收回去了。” 把圣君拉出来垫背,族长哑口无言。苏阮和墨宸要走的风声昨天就传过来了,他连夜就和几个关系亲厚的族人商量一番,别的都可以不要,目标瞄准的就是苏阮的酒楼,那酒楼现在生意红火,日进百金没问题!再次一点,至少搞个宅子!但是苏阮却只给几个铺面,叫他怎么甘心! 苏阮看着那张贪婪的脸孔,心里头腾起一阵恶心,微微转换了脸色,声音沉静几分:“我这八个铺面,每月白银的收入都是七千往上,拿在手里也不是小钱,即便是分到族里每个人头上,也能保证每个人过上不错的日子。” 她手里的铺面都在最繁华的商业区,普通百姓、小官家就算是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够一个铺子钱,八个直接给他们,他居然还一脸的嫌弃。墨宸果然说得对,对这种贪婪的人,决不能太好。几个铺面能被嫌弃,这回若把房子给了他们,下次还不知道他开口要什么!苏阮不紧不慢道:“转手给外人,每个月收租也至少是两千两。若是族长嫌打理起来麻烦,我便另请高明,不麻烦族长了。” “诶,公主哪的话。”族长不情不愿道,“都是一家人,你和侯爷既然要走,这剩下的东西就交由族里来打理,责无旁贷。” 苏阮道:“族长如此勉强?好似我家的东西无人要。” 族长阜阳道:“怎敢……” 接东西不是小事,要入家族记录的。御景家是大家族,苏阮给族里捐铺子,这也是要入族谱的大事。外面传出去,都说苏阮给宗族里捐了铺面的话,以后他的立场就不得不倾斜了。 苏阮瞧出他眼里的敷衍之意,声音厉了几分,“族长,临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诫您。” 族长皱了皱眉。苏阮居然对他出言不逊!他的眼睛凶了几分,瞪着苏阮。 苏阮却蹬的站了起来,毫无顾忌的迎面向他走去。 走到他的跟前,盯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御景家以往是依仗王爷的名声立世,而如今依仗的是谁,你心里应该有个数。” 族长心口一沉,故意道:“莫非是依仗公主?” “呵……”苏阮冷冷的微笑,“数月前,圣君寿宴那一夜,御景渊在你的默认之下,与平王府在帝都夜中激战,死伤惨重。” 族长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那一夜,谁也没赢,因为,他们都被圣君埋伏的军队包抄了,双方都损失惨重! 这也是后来平王府和礼王府都安分了的原因。 族长的心跳开始加快速度道:“兵刃相接,有所损伤,有何疑问?” 苏阮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此自然没有疑问。不过,次日礼王府派人偷袭平王,击杀平王不成,反将有身孕的平王妃打伤,致平王与王妃痛失爱子,这梁子结的有多大,你很清楚!” 族长腿脚一软,险摔下去,扶着扶手的手微微发颤。 苏阮道:“你觉得,以平王的心狠手辣,您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是依靠谁呢。” 苏阮这一招恩威并施把族长吓得心里没了底,苏阮和墨宸是要走了,可是影响力还留着,圣君、平王,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礼王府得罪的人也太多,以前有礼王撑着,现在、现在唯有…… 他抬眼看着苏阮,心口咚咚咚的直跳。 即便是不在帝都,晗灵公主也将是礼王府走下去的后盾。 族长咽了口口水,起了身来,恭敬的与苏阮拱手:“分家的事情,小兰一家的事情,族里都会站在您这边,请公主明鉴。” 苏阮道:“你明白就好。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帮我,我亏不了你,我既嫁了阿宸,就是御景家的一份子,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御景家。” 她轻轻拍了族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族长弯着腰,连连点头:“是,是。” …… 礼王一脉和御景渊闹到这个份上,分家是迟早的事情,但谁也没想到苏阮两口子会提的这么急。 毕竟御景湛还这么小,上头又只有养母苏阮和叔叔墨宸,这时候提分家,就像是苏阮迫不及待要占据御景家似的。 如果还有时间,苏阮也不会急着提这事,对她而言毫无好处,徒添骂名。但现在,来不及了。 “分家,成啊,反正我早就想走了!反正这御景家现在是女人掌事,我们谁也插不上话!” 御景家几人明面上同意,又众口一词的暗指苏阮狼子野心。 墨宸揽着苏阮的腰,端着茶自顾饮着。 御景家的人也着实有趣,他们不认他这个流失在外的血脉,但他们认苏阮是御景湛的娘,所以矛头都指着苏阮。 也有可能是他们知道他脾气不好,所以就敢对着苏阮大放阙词。 苏阮道:“几位公子,王爷病故之时你们都在场,王爷亲口说要把王府交给我夫君,是我退让一步,才把家业交给了阿湛。” 御景珏和御景天面面相觑,没错,那天的事情,他们可听得一清二楚。 墨宸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夫人说的对。” 苏阮道:“我若成心要拿礼王府,何必等到今日!” 众人哑口无言,一屋子的大男人,被苏阮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阮把茶几上的三个信笺拿起:“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有事,如何分家才是你们该关心的。我这里都拟定好了文书,三份,你们各自拿去。” 厅堂里坐了十几个人,除了礼王的直系血脉,也有偏亲,文书却只有三分。 局面突然紧张起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苏阮手里的信笺。 “兰儿,过来。”苏阮第一个叫了御景兰。 御景兰上前:“公主。” 苏阮将函文递给她:“阿湛年幼,礼王府暂由你代管,这些给你,你可自行分配。” 御景兰道:“是,多谢公主。” 苏阮又道:“御景天。” 竟有他的份!御景天欢喜的上前去拿了。殷勤的凑到苏阮面前,苏阮却手腕一转躲开他,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你们兄弟几个共有。你在其中最年长,所以我交给你,由你来分配。” 墨宸一口茶险没喷出来。阿阮这招绝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这几个人狗咬狗? 果然,御景家兄弟几个都露出了蠢蠢欲动的表情。御景天死死的拽着手里的东西,回去了。 还有最后一份函文,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期待着幸运女神能落到自己头上。 “御景容。” 苏阮叫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御景容轻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前去领。 三人还未拆开信封,苏阮便起身要走了。 御景容也顾不上拆信封了,冲上去上前拦她。 他的手指刚要碰到她的袖口,墨宸的眼神便冷冷的射了过来,他手一哆嗦,收了回去,不安的瞥了眼墨宸:“什么意思,都不需要我们签字画押吗?” 苏阮道:“这是我赠与你们的东西,我签字画押即可,无需你们同意。” 御景容尖声道:“你赠与的东西?这是御景家的东西,你姓苏!” 苏阮道:“王爷当初把东西都给了我,房契地契也都做了更名公证,难道这不是我赠与你们的东西?” 当初王爷给她的那把钥匙,当真包含了御景家所有的地契,也包括了礼王府。 御景容气的跳脚。 “尤其是你这个外人,就更是赠与。你与王爷非直系血亲,我顾念你父亲对王府过去的贡献才打发你一份。” 苏阮的声音更冷了,临到走了,不给畜生一点颜色,他恐怕不会安分。 “打发?”御景容声音发抖,“可笑,我堂堂世子……” “你谋害世子那事我还没跟你算。”苏阮道。 满屋子的人都愣了,御景容也不甘示弱道:“血口喷人!” “当日在莲花池边,我可是捡到了你沾着血迹的配饰,不过一直没有拿出来而已。”苏阮的眼中泛着寒光,“需要我把细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或者移交官府吗?” 当日她让寒仲取来的证据一直都留着,光那玉佩,其实不够定御景容的死罪,但足够恐吓他。 御景容的脸开始发白。 保持沉默的御景渊突然发声:“容儿,回来!” 御景容恨恨的瞪了苏阮一眼,灰溜溜的回到父亲身边:“爹……” 御景渊义正言辞道:“天无绝人之路,难道离开了礼王府我们就没活路了?哈哈,我倒要看看,在这女人手里,能把礼王府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走!” 父子俩潇洒的扬长而去,苏阮看着他们的背影,嗤笑。 俩父子离开正厅,到了僻静无人的角落,御景渊才停下脚步,骂咧了一句:“臭婆娘,毁了我十几年的大计……” 御景容见父亲停了脚步,也跟着停下:“爹。” 御景渊道:“你把信拆开,看看那婆娘到底给了什么。” 御景容哦了一声,掂量了几下,露出一些高兴的表情:“蛮沉的。” 御景渊脸上也就有了几分期待。 御景容拆开信笺,抽出厚厚的一沓宣纸,凑到日光下一看,突然就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御景渊瞧着不对劲,夺过儿子手里的东西,匆匆一扫,赫然大怒,“好个苏阮,竟敢戏弄我!” 分配给他们的是厚厚的一沓宣纸,每一张都画着一坨一坨的粑粑,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歪歪扭扭,显然不是苏阮和墨宸的手笔,而是孩童之手。 御景渊的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眼睛通红,愤怒的刺啦刺啦把宣纸撕的粉碎,白色的碎片飞了一地:“苏阮,我跟你没完!” …… 钟翠楼里,苏阮正在贵宾区域甄选首饰,突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阿——嚏!” 墨宸递了手绢上去,她擦擦,嘀咕:“果然是仇恨拉的太多,遭报应了吧。” 墨宸狐疑道:“嘀咕什么?阿阮,你到底给了御景家那两个人什么东西?” “我让阿湛画了几幅图送给他们,上面是他们爱吃的食物。”苏阮狡黠的一笑。真想亲眼看看御景渊和御景容被气成狗屎的样子! 墨宸无法理解的摇摇头,与旁侧侍奉的店员道:“把最新的首饰都拿过来。” 两人到了客座歇着,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苏阮问道:“明天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办么?” 这几天两个人可都忙疯了,苏阮还抽空去了一趟念慈庵探望明慧。墨宸也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墨宸道:“我能有什么事,两袖清风。倒是你,啰嗦的事情一大堆,牵绊的人排一队。” 苏阮在他胳膊上拧一把,撅嘴:“哪有!” “痛!”墨宸摸着手臂。恰好店员端着几盘最新的首饰送了过来,摆在他们中间的长桌上:“请公主慢慢挑。” 苏阮道:“退下吧。” 墨宸趁机转开话题,“咦,这鲤鱼步摇还不错。” 他一眼就看中首饰盘中色彩最艳丽的一只宝蓝色步摇。 步摇的身体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蓝色小鲤鱼,黄金雕琢的栩栩如生,很是俏皮可爱。 他看着喜欢,拿起来,往苏阮头上戴去,插入她的发间:“阿阮,喜欢么?” 苏阮却专心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另一样饰物。 墨宸凑近来看,她的手里握着一只金分心,扁扇形的金分心上镂着莲华的图案,正中镶嵌白如凝脂的玉观音。 苏阮仔仔细细的观看每一个细节,赞道:“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这个好。” 墨宸道:“你好像没带过这东西吧?” 苏阮道:“分心这种首饰有宗教色彩,你看啊,它正中镶嵌着神佛造像,意为顶戴神佛,以祈求吉庆平安之意。寻常小姑娘是不戴的,只有信佛的人才戴。我猜婆婆一定喜欢。” 墨宸揽过她的腰,在她脸颊轻轻一吻:“都拿着吧。” “好。”苏阮转脸看他,“阿宸,这次你带婆婆一块走么?” 墨宸迟疑了一下,道:“随便她。” 墨宸对母亲显然没有对妹妹热络,不温不淡的,苏阮也不知道是何故。 苏阮道:“她定会跟我们去,好不容易儿子回身边了,当然得牢牢抓着……” “晗灵公主。”一个温婉的女声突然传来,“宸侯爷也在。” 苏阮和墨宸同时抬头。 刚从楼梯口走上来的平王妃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她一身的绫罗绸缎,珠翠满身,极是雍容华贵。 苏阮起身,微微一福:“王妃。” 墨宸淡淡颔首。 平王妃也与二人行礼,道:“公主和侯爷外出,竟连一个侍卫也不带?” 苏阮笑道:“带一个就够了。” 墨宸立马一脸严肃的抱拳道:“是,属下一定保护好公主。” 这两人一唱一和,都不带排练的。平王妃被逗笑了,笑的很是温柔端庄。 苏阮看着她,竟有几分老王妃的影子,不知怎的,想起了宋瑾。 平王妃笑过之后道:“公主和侯爷如影随形,羡煞旁人。” 苏阮听着这话怪怪的,像是她过得很不幸似的? 墨宸不想和宋瑾的女人过多纠缠,接了话道:“王妃与王爷也是佳话,何来羡慕之说。王妃,我们先去别处逛一逛,你慢慢挑收拾。” 平王妃道:“请。” 平王妃注目着苏阮和墨宸慢慢走远,没走几步,墨宸就迫不及待的搂住了苏阮的腰,两人咬着耳根说说笑笑,开怀极了。 “真羡慕啊。”平王妃喃喃。 侍女道:“有什么可羡慕的,王爷待王妃也很好啊,好几年了,连妾都没纳一个,王爷才好。” 平王妃苦笑道:“你不明白……” 才二十岁的她,和宋瑾就犹如六十岁的夫妻那般相敬如宾。 她曾经觉得能这样就很好,可真的过着这种生活,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苏阮和墨宸添购了一大堆出门要用的东西,在市场上雇了马车拖回家。 秋娘看着他俩跟搬家似的,哭笑不得。出门就是要轻便,哪用得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墨宸跟着马车把东西运进去,苏阮则去找玉娘,把买的金分心给她。 玉娘拿着爱不释手,连连感谢。 “婆婆,我跟阿宸过几日就要出远门,您怎么想的,跟我们走,还是留下来?”苏阮问道。 “这……阿宸……可是兰儿……”玉娘犹犹豫豫,一面舍不得儿子,一面又舍不得女儿。 苏阮晓得她心里还是想跟儿子走,御景兰是老王妃带大的,玉娘能有几分感情,跟儿子住也是历来的传统。只不过因为墨宸的冷淡,玉娘不好意思罢了。 苏阮就帮她拍板了:“阿宸好不容易回到您身边,就让他尽尽孝心吧,您跟我们走,兰儿那边我去说。” 玉娘忙不迭的答应,喜滋滋的去收拾东西了。 这时,苏阮做梦也想不到这句话会给她日后惹上一系列的……麻烦,这也是后话了。 当天夜里,墨宸提前与守城的侍卫打了招呼,决定深夜出城。 他们筹备了三辆马车。苏阮、墨宸共一辆,秋娘、绾绾带着孩子一辆,玉娘和护送他们到渭水的寒仲一辆。 因为要长途跋涉,车上还有小孩,所以这次准备的非常充分,车厢都是长形的、内里能安置睡觉用的软榻和休闲的茶几,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说做一个小房间也不为过。内在奢华,外面却看着很朴素,这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祸端。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夜如旧。马车在大雨中奔驰,行驶到城门口停下,等着城门放下。 林瑞冒着大雨前来,他撑着伞,身上还是被雨打湿了,摸掉脸上的雨水:“侯爷,这里有一封信,陛下让下官转交于您。” 他从最里层的衣襟里摸出一张干的信笺。 墨宸接了:“辛苦你了。” “我也是想来送送侯爷。”林瑞笑道,“对了,我娘子听说公主要走,寻了个小玩意说赠给公主,做临别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美的匣子,那匣子似乎是木制的,上头镶嵌着鹅卵石大的夜明珠,一拿出来,周围的天都要亮了。 光这夜明珠,就价值连城。 苏阮有些茫然,她和林夫人认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怎会送她如此贵重的礼物? 墨宸道:“快接下吧,别让林瑞在这里淋雨了。” 苏阮收了:“替我谢谢你家娘子。” 林瑞也吁了口气:“侯爷、公主,保重,一路顺风。” 墨宸道:“再会。” 在他们谈话间,城门也缓缓的放下了。 “可以出城了。坐稳,阿阮。” 苏阮坐回原位,迫不及待打开宝匣。 盒子里铺着一块上好的天鹅绒布,雪白之中一只小巧的玉兔坠子安静的躺着,绽放着如月光般的温润光芒。 苏阮拿起坠子仔细观摩,釉岩玉,是玉里面最稀少也最昂贵的一种,云岚国是没有的。 雕刻却不是很精美,刀工歪歪扭扭,几处都瞥了角。 摸索着坠子的轮廓,她几乎能想象某个人笨拙的握着刻刀,吃力的雕出了这只勉强称得上是“兔子”的坠子。 墨宸斜着眼睛过来瞄了一眼,默默的转开视线,起了身:“我去看看车夫,雨太大了。” 车厢里寂静了下来,苏阮沉默的坐了会,听着雨点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门,像是有人在呼唤她一般。 她忽然转身,掀开身后的车帘,回望着隐匿在雨幕中的帝都。 夜雨倾城,大气磅礴,漆黑如墓葬般的古旧城头之上,孤月隐去踪迹,收敛光华,唯独一个身影在雨中孑然的站立着。 雨这么大,天黑沉沉的压下来,似乎,天地之间,仅有他一人而已。 这是他,孤独的默送。 苏阮仰起了脸,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那处,连雨水飘打进来也浑然不觉。 墨宸进了车厢,见苏阮正望着外头出神。 他拿了印花手绢,轻轻拭去她脸上的雨水:“有人来送你了?这么大的雨,真是不辞辛苦。” “没有。”苏阮否认了。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放下车帘,坐回原位,忽然觉得有些累,便倚在墨宸的肩上,清瞳碎碎流转,端详着手里的玉坠子微微出神。 墨宸怜爱的抚着她的脸,低头在她面颊轻轻一吻:“累就睡会。” 苏阮半阖上眼。她的确累了,似乎这一年都在马不停蹄,接下来,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吧。 待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墨宸小心翼翼将放在桌上的信拿起,撕开,抽出信纸。 信纸上只有四个字:“五年后归。” 落款是红色的玉玺。 墨宸摇了摇头,把信纸放在油灯上点燃烧了。低头看着苏阮已经睡熟了,抱起她入了隔间,安放到榻上,盖上薄被。 睡熟了的苏阮换了个姿势,含混:“阿宸……” 他禁不住轻轻一笑,吻了吻她的唇,又掖好被角,这才掀开车帘的一角。 他们已经离城头很远,但是以他的肉眼,能远远的看见城头上的身影,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还不死心吗。 墨宸轻哼一声,足尖一点从窗口跃出,轻巧的落在另一辆马车顶上,拽着边沿一个翻身,钻进车厢。 “啊!”还醒着的秋娘吓得够呛,发现是墨宸之后直拍胸口,“侯爷,您也太吓人了……” 墨宸歉意道:“抱歉。阿晟睡了吗?” “侯爷和小公子还真是一刻不见也想啊。”秋娘笑,“小公子睡了,在摇篮车里哩。” 这车厢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来休息,一部分日常用。 墨宸道:“我带他过去和我们睡吧,你这里也狭窄。” 小小的摇篮车里,御景晟睡的正香,肉嘟嘟的手指在嘴里含着,两片小嘴唇一张一合的吮吸着,很是可爱。 这孩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样貌,眉清目朗,鼻梁很高,睫毛又长又翘,皮肤白皙。 墨宸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下去,突然感觉到空气里另一股炽热的眼神射了过来。 他转过脸,才发现御景湛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小脸苍白,身躯发抖,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他。 墨宸皱了皱眉,这孩子像是受了惊。正想询问情况,车外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雪白的闪电射了进来,御景湛全身一抖,巴掌大的小脸似乎都扭曲了。墨宸见状忙弓着腰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抱起,同时将被风吹起的车帘用绳子拴起来。 御景湛缩在墨宸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同于苏阮的温柔,这个男人的胸膛是坚实可靠的,像是一座大山。 墨宸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栓车帘,自然有些吃力,费了些力气才把它拴起来。 “没事了。”墨宸低头看着孩子惊惧的脸,“你怕打雷闪电吗?” 御景湛不安的看着他,如黑葡萄似的眼睛晶莹透亮。 墨宸严肃教育道:“男子汉立于天地,无所畏惧,怎能惧怕闪电。” 御景湛委屈的瘪了瘪嘴:“我……我知道了……” 墨宸却又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柔:“不过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今天晚上就跟爹娘睡吧!” 御景湛惊愕:“你不是要带弟弟去睡吗……” “你也一样。”墨宸抱了他起来,掀开车帘一角,用衣袍替他挡住风雨,飞跃而出。 御景湛抬起脸看着他,眸光里依稀有些崇拜,小声喃喃:“爹……爹。” 135 公子如玉 墨宸把御景湛带回他和苏阮的马车,蹑手蹑足的把他放下地。 御景湛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不安的四处张望。 看到苏阮在之后,神经就明显松懈下来,也不出声,只动了动嘴型:“娘。” 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能打搅他人睡觉—— 墨宸将他的表现收在眼底,目光温柔几分。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应当是最调皮的时候,御景湛却乖巧的让人心疼。 墨宸用手巾擦去孩子脸上残留的几点雨水,又将他的外衣脱了放到一边:“阿湛,跟娘睡吧。” 御景湛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小声:“爹不一起睡吗?” 墨宸瞄了眼苏阮身边不太宽敞的空间:“雨太大,怕出意外,我在旁边守着你们。” 为了保证长途跋涉的舒适,这次出行的马车是特别定制的,材料都是用的最坚硬的木材,内里的陈设都极有讲究,每辆马车还设有机关暗锁,面对危险的时候也能够应对。但是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打造三辆大型的马车,所以只赶制了一辆大马车,两辆小马车。大马车给秋娘带着两个孩子,墨宸和苏阮所居是小马车。 这小马车不像大马车那么宽敞,他们俩带着小儿子还能凑活着挤一挤,但御景湛是个大孩子,睡觉肯定会乱蹬,三个人一起睡,三个人都睡不好。 年幼的御景湛并未意识到这一点,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惶然不安:“那爹……你不要走。” 外面还是雷声阵阵,电闪雷鸣,御景湛勉强拽着父亲的衣袖才不让自己露出胆怯,若是父亲走了,他又会陷入恐惧中。 “当然。我会陪着你们。”墨宸十分温柔道。他从车壁上悬挂的壁袋里取出两个备用的耳塞,给御景湛塞上,又单臂抱了他一下,“爹在,什么都不用怕,睡吧。” 这一抱很是温暖,御景湛马上就安心了,乖乖躺下,搂着苏阮的胳膊,很快睡去。 墨宸抱一床毯子给母子俩盖上,低头在苏阮唇上轻轻一吻,又把御景湛搭在她小腿上的脚挪开。 御景湛迷糊的翻了个身,梦呓:“爹……” 墨宸微微扬起唇角。 和御景湛相处这几个月,这孩子从来都不叫他爹,今天倒是开了个先河。这先河一开,就满嘴念叨着爹了。 儿子不能随便认,认了就是一辈子的责任。这一声爹,他决定接受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如洒豆一般,声声嘈杂。 墨宸倚着车壁合上眼打旽,一阵锐利的头痛硬是把他从熟睡中叫醒。 他难耐的按住额头,记起苏阮临行前准备的药箱放在席位下,摸着黑把药箱取出,找出头痛药,服下去几粒。 还是很痛……一阵阵的锐痛似乎是从脑袋最深处钻出来,牵扯着他所有的神经,他低低的喘息起来,勉力保持着意识清醒。 苏阮白日都在忙着采购物品,累得很,所以睡得格外沉。 朦朦胧胧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的雨还未停,声声入耳,敲打着心扉。 苏阮的手在身旁摸索几下,摸到孩子柔嫩的脸蛋,借着一缕月光看见御景湛粉嫩的小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阿宸呢……她正试图寻常墨宸,忽然再度听见了模糊的呢喃:“阿阮……” 苏阮一惊,点了小油灯才突然发现墨宸蜷在地上。 她赶忙爬过去,抱起他:“宸哥哥!” 墨宸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脸上都是汗水,秀挺的眉头紧紧蹙着,呼吸十分急促,胸口不足的起伏着。 “头痛发作了吗……” 苏阮已经见识过几次这场面了,声音却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抖。她怎会忘了,一到下雨他就…… 她强令自己镇定,将他平摊在长榻上,迅速从腰上取下携带的银针包,拔出几根银针,熟稔的从他身上各个穴位刺下。 这几年她根据自己熟练穴位的特长来研究医书,钻研医术,不求成为声名远扬的神医,但求能护得家人安平。 几年的刻苦钻研,她现在凭一手银针之术对付一般的疾病得心应手。 墨宸的偏头痛是老毛病了,也是她重点学习的方向,每每他头痛发作,都是靠她的银针来缓解痛苦。 苏阮一连二十几针下去,墨宸的身子渐渐就不再战栗,紧闭的双眸也缓缓的撑开一道缝隙。 清瞳中倒映着苏阮焦急的面容,他被病痛折磨的近乎虚脱,艰难的挪动嘴唇:“阿阮……” “还好吗?”苏阮捧着他的脸,很是心疼。 还得把这毛病给根治了,一下雨就这样,年纪轻轻还能挨,以后年纪大了,发作起来岂不是生不如死。 听说南方的沧澜国盛产珍稀药材,沧澜的巫蛊之术也声名远扬,必要的时候去一趟沧澜国,把他的老毛病给解决了才好。 “没事……”墨宸的声音很微弱,呼吸一口深一口浅的断断续续。 苏阮道:“我已经给你下了针,你好好歇着。唉,若不是那边逼得紧,我们也犯不着选择这种雨天出行。” 选择雨天出行绝对是下下策。所谓的“他们”,既是皇上,也是圣君,更是无数巴望着他们的眼睛。 墨宸慢慢的平下喘息,虽然手脚还是无力,但勉强能说话了:“你去看看我娘……” 苏阮这才记起这母子俩一个毛病,墨宸发病了,玉娘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可这个时候,她不想离开他:“你……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墨宸吃力的坐了起来,嘴唇发白,“我没事的。替我去看看她,阿阮。” 他眼里满满都是对母亲的惦念,苏阮于心不忍:“好吧。那你好好歇着。” 她撩开车帘:“停车!” 另一辆马车里的玉娘果然也发了头痛,她痛的比墨宸还厉害,一直不断的呻吟,若不是因为雨大,声音早传到苏阮那了。 安排随行的大夫对这情况也束手无策,这种扎了根的老毛病,一般医术是不奏效的。 苏阮进入车厢,让大夫腾出一个位子,便跪在玉娘身边给她下针。 十几针下去,玉娘还是痛的死去活来,呻吟不止。 苏阮让寒仲按住她乱动的手脚,锲而不舍的继续施针,耗费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玉娘的痛苦。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苏阮的额上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吁了口气,回想刚才玉娘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模样,更加下定决心,到南方一定要去求药,她决不能让他到了四十岁之后被这毛病折腾。 刚喘口气,秋娘急急忙忙的掀开了车帘:“公主,少爷发热……” “什么?!”苏阮一咕噜跳下马车,冒着雨狂冲向大马车。 在车厢外就听见响亮的啼哭声,她更是心急如焚,冲进车厢:“阿晟!” 大夫在替阿晟诊治,但因为孩子乱动,不好把脉,只能让绾绾抓着他的手脚。 御景晟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又被抓了手脚,更是反抗的厉害,哇哇大哭,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滚落。 苏阮瞧着心疼,替了绾绾的位置抱住孩子:“我儿子怎么样?” 大夫给孩子把了脉,道:“公子是染了风寒,微臣替他开几副药,到前方的驿站停下来煎药吧。” 他们身上都带了火折子,如若没有下雨倒可以就地煎药,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根本没办法停下来熬药。 秋娘急忙道:“现在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孩子发热可不是小事!” “我用银针替他缓解。”苏阮果断道。寒气入体,以银针牵引而出,也是一种疗法。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她没有尝试过下针,结果会如何,也难以预计。她犹豫了,“大夫,您觉得呢?” 大夫道:“公主若能精准的找到穴位,那么可行。” 苏阮这才放心,让绾绾按住孩子的双手,大夫按住双脚,自己摊开了银针包,一针针扎下去。 一针,又一针,御景晟都快被扎成了小刺猬。秋娘不忍心看,撇开了脸去。 苏阮也心疼,可是没法子,咬着牙做了。 好在只下了几针,御景晟就安分了下去。秋娘端一碗清水喂他,他喝了水,体温也降下去不少,窝在苏阮怀里睡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悄然的停了,月亮悄然的隐去,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下来。 苏阮掀开车帘,才发现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夜。 车厢里的秋娘、绾绾、大夫都因为太累而倚靠着车壁睡了,唯独她还醒着,阿晟嘴巴一裂开,她就马上会意来喂他。 这就是当了母亲的人么?居然丝毫不觉疲倦,看着孩子幸福的喝着奶,她就开心死了。 苏阮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未来的生活,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的她,也许会领悟到前所未有的感触。 所幸,雨季已走入尾声,那夜的大雨之后,就再未下过如此的瓢泼大雨。 苏阮一行人驾着三辆马车,一路扬鞭策马,走僻静的小道,用最快的速度奔赴渭水。 只要趟过渭水,也就脱离皇上能牢牢把控的范围,安全方面无须担心。所以,抵达渭水,是这一行的首要大事。在抵达渭水之前,决不能停下马蹄。 赶了半个月的路之后,他们顺利趟过渭水河岸。 波光粼粼的渭水,悠悠的江面之上,画舫如流,日光普照,河面上说着碎金般的光芒,美丽极了。 墨宸和寒仲去一边话别,苏阮与绾绾在河岸欣赏河景。 入目是熙熙攮攮的人流,形色各异的人们,河岸边有重兵在驻守,进出的每一只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绾绾从未到过南方,很是惊叹:“我听闻渭水沿岸繁花似锦,果不其然,比帝都还热闹!” 苏阮道:“渭水被称为云岚的生命源泉,往南皆是平原丘陵,土壤极为肥沃,盛产农作物,故而也衍生了繁茂的历史。” 绾绾道:“这边倒是热闹繁荣,不过我们刚才过来的那般,百姓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苏阮蹙了蹙眉。方才他们从渭水北边乘坐大画坊,把整个马车都运送了过来。渭水以北的确是贫瘠。 绾绾不解道:“河流周围的土壤应该都不错吧,南方这么繁荣,北方却那么贫瘠,为什么渭水以南与以北差别会这么大?” 苏阮道:“政治原因。” 绾绾:“政治原因?” 苏阮道:“数十年前,云岚尚不被称为云岚,昏君祸国,民不聊生,英武盖世的玄清帝与璃王两兄弟携手从南方打上北方,入主帝都,更改天下。” “就是先帝了!” 苏阮道:“玄清帝称帝之后,大肆杀戮有功之臣,璃王感到自身危险,自请卸去官位,去南方发展经济。玄清帝准了璃王的请求,于是璃王就带着大量的农作物种子,钱财,到了渭水以南,以琅玕城为驻脚点,建玄青宫,形成与玄清帝相衡之势。” 绾绾道:“也就是说,璃王假借发展经济为名,逃到南方发展势力……他们开战了吗?” 苏阮道:“璃王渐渐势力庞大,却因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身体一落千丈,不久之后病故于琅玕城。” 绾绾道:“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苏阮道:“璃王病故之后,玄清帝算是轻轻松松的消除了心腹大患吧。这时候朝局也基本稳定,他在帝都设立了八大王府,以礼王府为首。而为了安抚南方众将,他将琅玕城设为特区,给予琅玕城最大限度的治理权,璃王的子嗣承袭爵位,世代生活在琅玕城。因为琅玕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商贾们蜂拥而至,自此以后就形成了北方为政,南方为商的格局,所以北方穷,南方富。” “原来如此。”绾绾崇拜的看着苏阮,“公主,您懂的好多。” 苏阮笑道:“都是看些不务正业的书读到的,若被我父亲知道了,免不得一顿骂。” 绾绾道:“就是那些书才好看哩。要都读些《女学》《女训》之类的书,公主岂不是和帝都那些官家小姐一个样?” “那有什么不好?相夫教子。”苏阮道。 “当然是现在的你好。”墨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环了她的腰,“光让你相夫教子也太浪费了,故事讲的这么棒。” 苏阮拍他胸口:“净会嗤笑我。” 墨宸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前面就是邕州,我们在邕州歇一晚,补充物质,我也和老朋友见个面,明日再启程。” 苏阮道:“住驿站吗?” 驿站基本就只有几间破破烂烂的房间,菜式也不齐全。他们这一路赶路都在住驿站,跟做恶梦似的,苏阮都有些怕了。 “这次住酒楼。”墨宸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歉意道,“真是辛苦你了,从来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吧。” 苏阮撇嘴:“知道辛苦我就好,以后得好好疼我。” 墨宸伏腰把她抱起,凑到她耳边道:“今晚就好好疼你。” 苏阮脸一红,羞怯:“说什么呢!” 他哈哈大笑,抱着她回了马车:“走,邕州来拉。” 邕州位于渭水边上,是商贾往来的重要关口,城镇也因此而繁荣异常。 入了城,眼前是蜂拥的人流,人挤人,驾着马车的商贾,上京赶考的秀才,吆喝着卖菜的小贩……这一路都走的是小道,说及之处大多渺无人烟,突然来到这么热闹的城市,苏阮都有点不习惯了。 墨宸似乎对邕州很熟,他到了车架前给车夫们指路,马车轻车熟路在街道上奔驰,很快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苏阮透过窗户扬起脸看着这座“悦来酒楼”,酒楼气派非常,临街的四层高楼,椽牙飞啄,琉璃瓦加顶,奢华异常。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每有新的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就会有小二迎上来伺候。 可是苏家的马车在门口停了,半晌也没人来接,小二在门口殷勤的迎客,就是无视了他们。 苏阮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接,倒是墨宸来了,张开双臂一把把她抱了下来。 苏阮站定,扫了一眼酒楼的牌匾:“悦来酒楼,这店家这么怠慢。” 墨宸指了指自家的马车:“这马车,他们小二都不入眼。” 他们的三辆马车豪华都在内里,从外观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经过长途跋涉更是显得陈旧。 但上门即是客,这悦来酒楼也太不把客人放眼里了吧!哪怕是在帝都,也不带这么势利眼的。 在外吃饭,碰到这种商家最讨厌了好么!苏阮立马转身:“那我们换家。” 墨宸拦住她,笑道:“阿阮,悦来酒楼的素螃蟹最好吃,我都好久没尝了,换了这家就没了。” 苏阮无语道:“你居然这么贪吃!” 墨宸道:“好阿阮,我们现在不在帝都,这种商业重镇是这样,认钱不认人,锦衣华服才有资格登堂入室。即便我们去别家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这里歇一晚,就别挑剔了吧,大不了等会我给你把这委屈找回来。” 苏阮撅嘴道:“这可是你说的。” 墨宸道:“我说的,一定给你找回来。”他又看看其他两辆马车,“阿阮,你们等会,我先进去等位置。” “等位置?”苏阮摇头,“真是疯了,就为了吃盘素螃蟹……” 悦来酒楼生意兴隆,店里座位有限,不论来的是谁,都要排队等位置。 一堆人在拿了号子坐在一边等,一边吵吵囔囔,热闹极了。 墨宸进了店,也按规矩拿号排队。 他环顾一圈四周,在这里店里吃饭的都是非富即贵,一个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 他和苏阮这一路过来都以低调为先,衣着也都是简单,和这些一笑就露出几颗金牙的人一比,真显得寒碜。 是该好好歇歇脚,收拾收拾了,这模样去见岳父,肯定会被扫地出门的。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号。小二过来,将他带到临窗的一方圆桌前,瞄一眼墨宸的装束,态度就很是冷淡了。 墨宸知道这些人见钱眼开,也就当做没看到。原打算给的小费也不给了,什么东西。 苏阮在外等着心焦,拿了块面纱蒙住脸,跳下马车,进了店铺。 酒楼里高朋满座,人挤着人。苏阮被挤的摇摇晃晃,四处张望着寻找墨宸的身影:“阿宸……” 声音不大,墨宸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说了句等等,立马向苏阮走去,拨开人流,牵住她的手:“来。”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开出一条道来。苏阮总算嘘口气,嘀咕:“怎么生意这么好啊。” 这么好的生意,她都禁不住有些期待这里的菜会有多好吃了。 墨宸牵扯苏阮回到座位,突然就皱了皱眉。 这么短短的一会,座位居然被占了,五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围坐着圆桌,小二殷勤的在一边端茶倒水。 这五个男人,有四个都是穿金戴银标准的商贾打扮,另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粗犷男人,满脸的赘肉,戾气满满。 小二发现墨宸回来了,就假装看不到,几个商贾也配合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商人之中,个子最瘦小的男人翘着二郎腿,道:“咱们悦来酒楼就是守规矩,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桌上的其他人一阵哄笑。 另一人道:“先来的好酒好肉伺候,后来的就只能喝西北风喽!诶,咱们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就有苍蝇在边上杵着哩?” 刀疤男脸上的肉抖了抖,道:“需要我把这细胳膊细腿的苍蝇赶走吗?” 苏阮本来还有点生气,听到这里突然就想笑了。 嗯,墨宸的确是细胳膊细腿,而且她现在给他穿衣都是往俊雅的路子走,一身冰蓝色丝竹长袍,手中一把折扇,头上戴着羊脂玉发冠,配着他白白嫩嫩的脸,要说他是武将谁信?! 刀疤男摩拳擦掌的想要收拾墨宸,墨宸无奈的摇摇头,一脚飞出去直接掀翻桌子。 啪! 茶水四溅。 连苏阮也吓了一跳。 几个商贾后退不及,被洒了一身的水:“你……你……你知道我们的衣服有多贵吗?” 刀疤男有几分功夫,一闪就躲开了,冷眉倒立:“你什么意思!找死吗?!” 墨宸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云淡风轻的摇着。 刀疤男大怒,吼道:“奶奶的,你这细皮嫩肉的书生,居然敢在我周奎面前嚣张,看我不剥了你一层皮!” 他抡起一个凳子就往墨宸扑来,啪的一声巨响,顿时尖声四起,顾客们做鸟兽散。 “哼,砸不死你。”浓烟散去,周奎定睛一看,“怎么是你!” 刚才在给他帮腔的小二被墨宸抓在了手里,以他为肉盾挡了这重重一击,已经翻白眼昏过去了。 墨宸松手,小二就摔在地上,飞起一脚,砰!直接把周奎踢出几十米远,重重的摔翻过去,惨叫:“啊!” 几个商贾吓得屁滚尿流的躲到一边。 墨宸正要迈步,突然被人拉了袖子:“这位客人,还请息怒。” 阻拦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穿着暗红色的袍子,脸上浮着官方的笑容,鞠躬致歉:“客人,我是悦来酒楼的管事李江。现在是用餐的高峰期,店铺里客人众多,所以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他们这一闹,不少左右的客人们都拿出了看好戏的表情,而随着李江的到来,他们却一个个目露讶色。 李江是慕老板最得力的手下,在悦来酒楼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哪个客人都要给他面子,怎么向这个男人如此低声下气? 墨宸收了手,他也无意惹事,但,这事就这么算了显然也不可能。 李江道:“客人,您在这里有任何麻烦,我们酒楼都会替您解决的,还请您不要动怒,免得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更不要惊扰了尊夫人啊。” 他倒会说话。墨宸看了眼苏阮,等着苏阮发话了。 苏阮见这个李江这么客气,也懒得计较了,道:“罢了,我饿了,我儿子也饿了,给个桌子吃饭吧。这些人,都给我扫干净点,别放在我眼前碍眼。” “是是是,来人,把他们几个人丢出去!”李江吩咐道。 那几个商贾愤愤不平:“凭什么……凭什么丢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轰了出去。那个刀疤男已经昏了过去,也被拖走了。 李江招呼道:“来,快点把这里收拾了。” 立马有人手脚利索的上来收拾残局,把新的桌子凳子搬上来,终于风平浪静了。 苏阮让墨宸点菜,自己去店铺外把其他人叫进来。李江让人把他们的马车带进去,又道:“客人是要住店吗?要几间房?” 墨宸摇着小扇:“不是有独栋的吗?” “公子是内行人!”李江道,“对,那就给客人来最好的一栋临湖小居,如何?” “就那吧。”墨宸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压在桌面上。 明灿灿的金子晃到了其他人的眼睛,暗暗咂舌。 即便是在悦来酒楼,也没哪个菜式、哪个楼能抵得上一锭金子的。 李江毫不意外的收了,满脸堆笑,亲自给他们斟茶:“你们先坐会!来人,过来招呼!” 小二上来招呼客人,李江退到后间,叫来亲近:“阿达,你过来。” 阿达跑来:“总管。” 李江道:“你灵泛,过去招呼他们,千万别招惹。” 阿达道:“是。” 副手李林在厨房里忙着,道:“来了什么大人物啊,把总管你吓得汗都冒出来了。” 李江摸把汗水;“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才不敢怠慢。这群傻子,都没长眼睛的,那个男的那把折扇,每根骨头都是取的象牙尖,一根象牙尖就是上百两黄金,他那把扇子……”他不敢往下想了,“还有那女人,从头到脚哪出都是贵气,但愿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找茬。” 李江正在心里忐忑,阿达就惊慌失措的跑来了:“总管,那桌人、那桌人……” 李江紧张道:“怎么了?” 阿达递上菜单:“这是他们点的菜,厨房,厨房那边都傻眼了。” 悦来酒楼能在邕州独树一帜,自有其独特之处。酒楼里的厨师有二十几位,从南到北来自五湖四海,所以酒楼的老板也夸下海口:“在悦来酒楼,不需要菜单,任凭顾客点菜,只要顾客点,厨师就能做出来。” 李江接了菜单,一条条看下去,嘴里念出声:“南屏脆肉、黄金雀舌、乾务软骨麟、菜芙蓉……” 他咽了口口水:“这事,只有请老板、老板出面了……” 墨宸写了菜单就递出去了,苏阮都没看一眼,便缠着他问是什么菜。 墨宸笑道:“一些普通的菜式罢了。” 苏阮道:“就会卖关子。我说,咱们真要住这里吗?刚才那个被你打了的汉子,一看就是地痞流氓,咱们住这里,晚上他们会来找麻烦吧。” 她倒不怕对方,可是阿晟和阿湛两个孩子都小,要真闹起来也麻烦。 墨宸道:“悦来酒楼的慕老板才是这儿最大的地痞流氓。他做生意的地盘,没人敢来闹事,你就放心吧。” 苏阮道:“这叫什么,黑势力。当地官府这么无能啊。” 墨宸笑道:“这里的地方税务都是靠这些商贾撑起来的,你认为官府还能挺得直脊梁吗?” “原来是这样。”苏阮恍然大悟。南方诸州,都是不需要帝都拨款的,他们自给自足,还大量上缴朝廷,这银钱都是从商贾这儿来的,所以官商一家,官匪恐怕也是一家。在这种地方,地方势力才是最强大的。 “娘,我饿了。”御景湛可怜巴巴道。 苏阮道:“怎么这么慢啊?” “诸位。”突然,一个清润的男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苏阮一回头,便见一个身段高挑、举止温文的男人面带微笑站在身后。 这男人身着一袭上好的天蚕丝绸衣,素淡的青色衣袍上是暗色的竹林图案,绣工极其厉害,像是画上去一般。 本来就是倾城的颜色,被这衣袍一衬托,更是优雅翩翩,钟灵毓秀。 墨宸瞧着苏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悄悄用折扇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苏阮回过头,涨红了脸:“阿宸。” 男人禁不住噗嗤一笑,微微一福,恭敬有礼:“在下慕言。” 墨宸道:“慕老板。” 慕老板?……就是悦来酒楼的老板,墨宸口里最大的地痞流氓?看起来如此温文尔雅…… 慕言笑若春风:“刚才的方子,可是客人所写?” 墨宸道:“正是。” 慕言道:“菜芙蓉生长于悬崖峭壁之间,即便是千辛万苦的采来,也是作为最为昂贵的药材使用,做菜少之又少;软骨麟鱼离海半个时辰内就会死亡,无法取到新鲜的食材;南平脆笋乃是初春时节,取雨后最嫩的尖笋素炒,保鲜亦不能超过一日……公子写的这张菜单,别说在悦来酒楼,哪怕是拿到京都的有间酒楼,他们也未必做得出来。” 做菜品不怕价高,就怕食材的新鲜难存。 墨宸写的这几个菜式,虽然都不是特别昂贵,但都必须要最新鲜的食材来做,原材料不好,也就少了风味。 苏阮也听明白了,敢情墨宸在菜单上整了他们一把。这悦来酒楼号称能做得出全天下所有的菜,这事要怎么收场呢? 墨宸含笑望着慕言:“所以?” 慕言道:“所以,我特地出来向公子表达歉意。未能满足客户的需求,是我们的错误,鉴于此,今天公子一家的所有的消费我都免了。我知道公子家不缺这些钱,但唯有此来表达歉意。” 苏阮暗暗惊奇,这位慕老板,还真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好孩子!他的风格,可跟这狗眼看人低的酒楼一点也不相符。 墨宸方要说话,苏阮已快言快语道:“那就多谢啦!” 墨宸半句话还在嘴里,悻悻的瞟她一眼。 慕言笑道:“姑娘爽快人。” 墨宸一把揽过苏阮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不是姑娘,是夫人。” 苏阮莫名其妙。 慕言轻笑:“尊夫人直爽可爱,羡煞旁人。今天的菜单就让我来点吧,保管拿出我们酒楼的看家本领来让诸位满意。” 苏阮道:“好啊,也省得我们动脑子了。啊,记得上一盘素螃蟹。” 慕言道:“好。诸位先慢用,晚些时候我再来拜访。” …… 享受了一顿饕餮大餐的苏家人被安排到了风月小居,两层的独栋小楼,临着湖泊,在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微风便习习的吹入,舒适极了。苏阮抱着阿晟去湖边散步了,墨宸懒懒的躺在软榻上,出神。 绾绾在给他整理行囊,瞧他一直发呆,道:“公子,还好吧?” “绾绾……”墨宸道,“慕老板比我长得好看么?” “啊?”绾绾一愣,“公子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宸严肃认真的问道:“慕老板比我俊吗?” 绾绾确认自己没听错,也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笃定道:“不,公子更英俊。” “哈。”墨宸大笑,“我知道你从不说谎的。” 绾绾道:“是,属下一直实话实说。” 墨宸高兴了,从床上翻身而下,雀跃道:“我找阿阮去。” 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间。 绾绾看着他的背影消息,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都说一孕傻三年,公主生了小公子没变傻,倒把侯爷给变傻了,怎么会这么幼稚,这哪像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啊…… 墨宸在湖边溜了一圈,居然发现慕老板在与苏阮散步,而且还抱着阿晟! 苏阮看见他,唤了一声:“阿宸。” 慕言也微笑着冲他颔首。 墨宸讪讪的走上前。 苏阮道:“慕老板知道我们明天就要离开邕州,说要带我出去逛逛,你一起吗?” 墨宸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身边:“你不是说要好好休息吗?” 苏阮道:“就逛一会。我们走了这一路,阿湛又在长个子,身上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我去给他买几套成衣。” 她这么说,墨宸也找不出理由拒绝了。他本来就打算带她在邕州逛逛,但没想带个电灯泡啊。但是人家既然来了,也不好拂了面子。 墨宸道:“好吧,一起去。” 三人方走到庭院,拱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彪形大汉,一眼看见墨宸就扑了过来:“唉哟,老兄弟,来邕州居然不找我!” “诶——”墨宸躲避不及,被他熊抱住,挣扎不得,“放手!” 慕言微微一笑:“龙将军。” 龙博笑嘻嘻的放开了墨宸:“慕老板。诶,弟媳?” 苏阮退了一步,这人太粗鲁了。 墨宸也忙上前一步拦了他:“别别别,别抱我媳妇。走走走,我们里面喝酒去。” “不跟我去逛街了吗?”苏阮抓了他的袖子。 龙博道:“弟媳,我们哥俩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就别拉着他了。” “不是,我是想说……”苏阮把孩子递了出去,“那你看孩子。” “得,你跟他去逛,我看孩子……”墨宸抱起孩子,转身就走,“爹教你喝酒去,走——” 苏阮追在他后面喊道:“别喝太多啊,阿宸!” 两个男人已经远远的走了。苏阮回身:“不好意思慕老板,我夫君他今天好像有点不正常。” 慕言淡淡一笑:“想不到堂堂大将军,竟有些孩子心性,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 “啊。”苏阮退了一步,“你怎会知道……” 他们这次也算半逃难了,从来不会把身份表露出来,也没这个必要。 慕言道:“慕某不才,侯爷手里那把折扇乃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拿着这把扇子的人只有他。而苏姑娘……不,晗灵公主。” “你还是叫我苏姑娘吧。”苏阮笑笑,“那,走了?” 慕言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苏阮会问他有何企图之类的话,苏阮却如此坦然。 慕言道:“走吧。” “啊。”苏阮退了一步,“你怎会知道……” 他们这次也算半逃难了,从来不会把身份表露出来,也没这个必要。 慕言道:“慕某不才,侯爷手里那把折扇乃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拿着这把扇子的人只有他。而苏姑娘……不,晗灵公主。” “你还是叫我苏姑娘吧。”苏阮笑笑,“那,走了?” 慕言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苏阮会问他有何企图之类的话,苏阮却如此坦然。 慕言道:“走吧。” ------题外话------ 等会修改一部分 136 周家势力 “这样……真的合适吗?”苏阮尴尬,“慕老板,我倒是不介意,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不过你好歹也是……” 商贾汇聚之地果然风气开放,慕言没经过她的同意就牵来一匹马,他自己上马,俯身又把她抱了上来。 苏阮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被他一抱,窘迫的脸都红了。 也才刚刚认识,就这么亲昵不太合适吧! 她的脸颊浮起了薄薄的一层红晕。 慕言眼尖,瞧着她露出羞怯之色,禁不住微微一笑。明明是已为人母的人,竟还如小女孩般羞涩。 他浅笑道,“苏姑娘,是我唐突了。帝都的风气可能与我邕州不同吧,我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苏姑娘莫见怪。” 苏阮倒不好意思了:“慕老板,我不是……只不过慕老板你在邕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骑马带着一个女子,不怕别人非议吗?” 墨宸说悦来酒楼是邕州第一的酒楼,还说慕言是邕州最大的地痞流氓,这人肯定在这里有一方势力! “呵……”慕言笑的温润恬淡,“苏姑娘不必担心,在邕州我的名声早就败坏到底了,非议,我也从不在意!” 他的言谈间一股洒脱肆意,还有一抹不可一世的嚣张,不过都隐藏在儒雅俊秀的面孔之下。 苏阮也感觉到他温润的气息之下有一颗不羁的心,倒是和她性情相投。 慕言拱手:“苏姑娘,邕州城中商贾众多,沿途商贩亦如流,马车出行实在是行驶不便,还请姑娘屈尊与我同坐。” 之前从城外入城,驾着马车一路走过来,苏阮就发现邕州在布局上的问题。 邕州虽然繁荣,但是城镇的建设算不上好,楼房林立却是不甚规整,乱的像一团杂草。 街上到处都是摊贩和熙熙攘攘的人流,驾着马车必须要小心翼翼的避开人流,不留神就会撞上人。 慕言的顾虑不无道理。 苏阮放宽了心,笑道:“慕老板哪的话,深感荣幸才是。” 出行方式达成一致。 慕言拉着缰绳,道:“苏姑娘要去买衣裳就去城西,那里有绸缎易市。时间不太赶,我慢些走。” 他轻轻一拉缰绳,马儿哒哒哒的往前小跑,很快出了酒楼,上大街。 “嗳,那不是慕老板吗?居然带了个姑娘,真稀奇啊……” 马上有议论声传到了苏阮耳里。 苏阮悄悄从衣袖里取出淡紫色留香素纱,把脸蒙上。 慕言微微一笑,也不阻拦她,闻着风里飘来的淡雅紫罗兰香气,恬淡素雅,沁人心脾。 驾着马从酒楼的大街道转出,进入一条混乱不堪的狭窄小道,慕言驾马驾的更为小心翼翼。 出了小道又钻进另一条大街,这条街上都是推着大马车吆喝的商贾,行走很是艰难。 苏阮眼花缭乱,起先还觉得新奇,后来就感觉太乱,这城镇的规划太差。 这一路过去,他们遇到好几出马车撞人的事故,还有商贩们和商贾们因为抢位置的事情而大打出手,打的头破血流。 四处鸡飞狗跳。 苏阮道:“邕州可真热闹。” 慕言轻易的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邕州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易市,城中的每个角落都是用来经商的,所以比较乱。” “也并不是每一座商业重镇都是这般。”苏阮虽然极少来南方,但市面她见得不少,像邕州乱成这样的地方也少见。 慕言闻言抿了抿唇,终于承认道:“的确是乱了些。” 苏阮道:“这应当由官府出面,把邕州城整体规划一番,会大不一样。” 帝都的规划就非常的严整,哪块地方是易市,哪块地方是居民区,哪块地方是学院……都划分的一清二楚。 慕言硬邦邦的吐出四个字:“官府无能。” 看得出来,慕言对邕州的状况也不太满意,也许是碍着什么原因,他才选择置身事外。 苏阮没再多话。邕州的建设,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两人驾马驶入一条小道,前方拥堵了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老板,赏点米给我们吧,我们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求您……”隐隐约约的声音不断的传来,“求您发发善心……” “这地方本来就狭窄,堵成这样怎么走。”苏阮蹙眉,“我们绕……” 她话还没说完,慕言突然就加快了骑马的速度,直直就对着人群冲撞了上去:“让开!” 那群人听到声音时,马已经跑到跟前了,顿时吓的做鸟兽散开。 混乱中有人摔倒在地,尖叫四起。 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被推搡着狠狠的摔在地上,小孩儿摔落在地,哇哇大哭。 “是慕老板!”被摔倒在地的人们非但不敢发怒,反而纷纷让路到一边,惶恐的跪下。 妇人也拼命捂着自己小孩的嘴,生怕孩子的哭声惹恼慕言。 他们让开,被他们围堵的铺面牌匾也显露了出来。 米市。 慕言对这些人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只在那小孩身上停了一刻,驾马就要走。 苏阮突然道:“等等,慕老板。” 慕言勒住马:“苏姑娘?” 苏阮道:“我去看看那孩子。” 下马,取下了面纱,快步走向尚在哭泣的小孩。 慕言迟疑片刻,也翻身下马,注目着她的背影,自语:“正义感?” 苏阮快步走到妇人身边,那妇人吓得连连后退,满脸惊恐。 苏阮也不知她为何会惧怕自己,只道:“这是你亲生的吗,你都快把他捂死了。” 妇人的手一直捂着小孩的嘴。 小孩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被她捂了这么久,啼哭声是少了,不过脸色都发青了,看起来气的顺不上了。 妇人赶忙放开手,惊慌道:“宝宝、宝宝!” 苏阮摇了摇头,道:“我看看有没有摔伤。” 妇人把孩子一转,躲开她的手,惶然:“多谢姑娘,我自己会看……” 这可是跟慕老板一块儿的女人,绝对不是好人! 苏阮伸出去的手落在半空里,默默的收了回来,打量这一双母子。 那妇人就是个普通的农妇装扮,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头上用一块布做了个汗巾,一张脸粗糙蜡黄。 她抱着的小孩身上的衣服倒没有补丁,不过也是非常劣等粗糙的布料。 小孩瘦的一把骨头,眼睛都凹陷下去,双目无神。比起苏阮的宝贝儿子,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显然是一对穷苦人的人。再看围堵在这一堆的其他人,也多是如此打扮,一个个皮包骨头,消瘦不堪。 都说邕州富裕,看来穷人恐怕也不少。 苏阮抬头看向米市悬挂在门牌上的板,上书:“今日米价,斗米一两八钱。” 苏阮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还是这个数,没错。 苏阮在苏家也是当家的人,柴米油盐都了如指掌。帝都的米价大概在斗米十钱至十五钱之间浮动,他们在淌过渭水之前也在河对岸的明州买过米,那里的价钱是斗米二十钱。当时苏阮已经觉得昂贵,可是邕州的米价是,一两八钱! 难怪刚才那些人在向老板讨米,这样的米价,寻常百姓有几个吃得起? 在她思索问题期间,米店的老板已经迎了出来,笑吟吟道:“哪阵风把慕老板给刮来了啊——” 慕言和善道:“林老板。” 米店老板的目光一转,看见苏阮,顿时眼睛一亮,咽了口口水:“诶,这姑娘是?” 慕言微微笑道:“是我朋友。” “哦哦哦。”老板恍然大悟,“呵呵,慕老板身边永远不缺红颜啊。” 他凑到慕言耳边,贪婪的看着苏阮,小声:“不过,这个最美。” “呵。”慕言把脸撇开了些,藏起眼底的厌恶。 苏阮见米店老板和慕言认识,也就直话直说了:“老板,为什么你这里的米价这么高?” “啊?什么?”米店老板有些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你问米价?” 苏阮道:“与邕州隔江相望的明州也不过斗米二十钱,你这里可是高出了五倍,似乎,与理不符吧?” “慕老板,你这朋友有些不同寻常啊。”米店老板意味深长的瞄了一眼慕言。 慕言漫不经心道:“你实话实说便是。” 米店老板的表情明显就凶悍起来:“哦,这个是市场价。整个邕州都是这个价,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反正这个米价就是供不应求,爱买不买。”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百姓,一脸的嫌恶:“这些穷人买不起米,就过来问我讨米,呸!我开的是米店,又不是善堂,要讨饭就上街上要去,别来我这里碍事!” 他说话很是侮辱人。苏阮皱了皱眉。 跪在地上的一个汉子叫道:“米价这么高,我们做长工的钱都不够养活一家人,你们这些奸商是存心饿死我们!” “住嘴!”米店老板怒道,“别人能活,你们怎么就不能活,有本事就做人上人,没本事就饿死!” 百姓们义愤填膺的反驳起来:“你们这些奸商,抢了我们的土地,拆了我们的房子,只打发我们一点点钱,现在米价还这么高,你们就是不让普通老百姓活!” 米店老板道:“我不让你们活?哈哈,我的米也是真金白银进货来的,我家也上有老下有小,凭什么我就白给你们啊?啊?”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慕言挪开了视线,道:“苏姑娘,我们走吧。” 苏阮略一思量,就从腰上取下了刺绣钱袋,递给米店老板。 米店老板不接:“姑娘你什么意思?” 苏阮把钱袋甩在暗台上,一袋子银锭滚了出来,另有一块金锭闪闪发光。 苏阮道:“我这里有些银钱,能买多少米,你全给我,然后熬成粥,布施给没米下锅的百姓,可以吗?” 慕言心中微微一动,有些诧异的望着苏阮。养尊处优的苏大小姐,呼风唤雨的晗灵公主,也知道民间疾苦吗? 米店老板瞄了眼那块金灿灿的黄金,脸色和缓了些,嘟嚷:“我不负责熬粥……” 抱着孩子的妇人却是狂喜的扑了上来,抓住苏阮的裤腿,如倒豆般磕头:“姑娘,您把米买了,我愿意替大家熬粥!” 她高兴的直哭,回头道:“这姑娘要给我们买米,她要给我们买米啊!还不谢谢姑娘!” 其他人欢呼起来,对着苏阮连连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活菩萨,活菩萨啊,这是老天爷请了活菩萨来救苦救难来了……” 米店老板把银钱都收了,招呼小二过来量米:“姑娘,你这里银子是五锭,五十两;金子一锭,一百两。一共是八十三斗米。” “这么多米啊……”百姓们几乎是蜂拥的扑上去,“快点把米给我们,快点!” 一群人把米铺门口又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阮微微一笑,走回慕言身边。慕言弯腰把她抱上马背,再度驾马奔驰。 慕言看着苏阮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原来苏姑娘来邕州,是来做善事的,真不符合苏家的作风。” 苏阮回头看他。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可苏阮分明听出了他言辞里的讥讽。 苏家在外的名头也与奸商同等号,慕言在嘲笑她的伪善吗? 苏阮转回脸,注目着前方:“我这么点银两,根本无法解决米价的问题,这哪算善事?” 慕言挑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阮道:“无硅步何以成千里,滴水穿石,愚公移山,都是从小做起。” 慕言饶有兴致的听她讲道理。 苏阮道:“这些话,我其实都不信。即便我每天给他们运送米粮,我也无法解决他们贫穷的问题。” 慕言挺直了腰板:“有趣,继续说。” “我不求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只图一个问心无愧,算是我自私的安抚自己吧。”苏阮定定道,“至少我努力过,而不是懈怠的漠视这一切。” 慕言的眼神变了变,秀气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懈怠的漠视着一切,说的是他吗? 苏阮没有意识到身后之人心绪的变化,道:“慕老板,我们回去吧!” 慕言回过神来:“回去?不买衣服了?” 苏阮道:“我身无分文,怎么买?” 慕言笑道:“苏姑娘既然为客,在邕州的消费都记在慕某头上好了。” “你真大方!”苏阮回眸一笑,“当真?” 慕言笃定道:“千真万确。” 苏阮注目着他的眼睛,笑的眼睛弯弯:“若我要买下这全城的米呢?” 慕言一愣:“苏姑娘,这米价,我……” 握着缰绳的手拧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苏阮看见他眼底的挣扎,暗暗吁了口气。刚才他对百姓横冲直撞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当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现在看来,他心底还是很好的。 她轻拍他的肩膀:“逗你玩呢。走吧,我去给我儿子和夫君挑几件衣服,先借你的钱,回头再还你。” …… “老墨啊,我前不久还为你平步青云而高兴,转头你就被变相的贬斥到南方,真是天意弄人。”龙博猛地喝一大口酒,“不过,照我说,留在南方也没什么不好,你看我,以前是恬恬出生入死朝不保夕,现在就带着弟兄们守邕州,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逍遥自在,娇妻在怀,比在帝都好多啦!在帝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都要白白的老几岁。” 龙博一个劲的发表着他的感慨。他原来也是京官,因为得罪了权贵而被贬到了南方,也过得不错。 墨宸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他喝酒喝的斯文,不过胜在喝的快,一眨眼就是一杯下肚子了,一转眼就是一坛子酒见底。 龙博搭着他的肩膀:“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真就跟你岳父经商?那也太浪费你的才能了……” 墨宸道:“没什么浪费的,岳父和夫人高兴就好,我也乐得清闲。” 龙博道:“你如果愿意,可以进我的军队啊,你来了,我甘当副将,让你当将军。” 墨宸摇头:“圣君就是故意削掉我的职权,我一来南方又拿着兵权,帝都那些人还不得追杀过来。” 龙博道:“诶,也是。那些个酒囊饭桶,每天安逸舒服的过,我们在边地风吹日晒的,还总顾忌着他们,真憋屈。” “自古文官武官就分工不同,互相牵制,天到如此。”墨宸的心态非常坦然。 龙博本来想安慰他,结果被他说的无话可说。 墨宸道:“对我而言,这是好事。我行兵打仗几十年,都快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了……” 龙博大笑:“几十年?你小子才区区二十几岁,哪来的几十年?得,你就安心经商吧!有需要的时候,尽管来找兄弟!” 墨宸点点头,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绾绾在门外探了个头进来:“公子,姑娘回来啦。” “弟媳回来了,我就不打搅你俩的好事了。”龙博一听说苏阮回来就想跑,刚才苏阮看见他,脸上那如惊弓之鸟的表情他可是尽收眼底了。他虽然粗鲁了点,但也不是傻子,这弟媳从头到脚都金贵着,和他这粗人不在一个天地。 他反应这么大,墨宸也看出他对苏阮的意见了,心里有些异样,却也不便说什么。 苏阮的确和龙博这样的粗人谈不来,她就喜欢慕言那样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不过龙博毕竟是他的同僚…… 墨宸道:“那我送你出去。” 龙博摆手:“不不不,你大老远赶过来,明天又要走,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我再来送你。” 墨宸道:“明天我们走得早,你就不必来了,以后还有机会见。” 龙博道:“那不行,一定要来送。我就先走啦。” 两人走出房门,恰碰上苏阮迎面走来。 龙博不敢再对着苏阮大吼了,装模作样的笑:“弟媳……公主。” 苏阮这次却直直的走上前来,对着他微微一福,客气有礼:“龙大哥。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苏阮家教甚优,礼数也非常到位,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脸上浮着端正的笑容,美的让人睁不开眼。 龙博受宠若惊:“这……呃……”他莫名的紧张,“我娘子还在家等着我……” 墨宸道:“阿阮,龙大哥他家中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苏阮露出惋惜的表情,道:“这样啊,本来还想和龙大哥说说话的。既然家中有爱妻等着,我就不勉强留你了。” 龙博都有点后悔要走了,能跟这样的佳人吃一顿饭也难得啊!虽然她夫君就在边上,唔…… 苏阮又从绾绾手里接过一只漂亮的檀木匣子:“刚才在商铺看见有人在卖匕首,我就挑了把,龙将军看看是否合手。” 龙博这会已经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吓了:“送我的?”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墨宸。 墨宸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阮把匕首拿出来。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匕首,刀柄上镶嵌着上好的琥珀石,银光闪烁。 龙博很开心:“哈,刚好的随身带的那把匕首有些钝了,正好!弟媳,你可真体贴啊!” 双方又说了会话,龙博才依依不舍的辞别离去。 墨宸迫不及待的抱住苏阮,捧着她的脸使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宝贝,怎么这么给我面子。” 苏阮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什么啊。” 她这么贴心,墨宸连之前为她对慕言的青睐生气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劲的啃她的脸,又咬她的唇,放肆的亲吻。 “好大酒气!”她嫌弃不已,“叫你少喝点!” 酒气那么大,她都要醉了!被他亲的晕乎乎的! “我又没喝醉……” 他嘟嚷,不依不饶的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这几日来不及修理的胡子渣渣的她脸上磨蹭,她笑着躲开,他却按住她的后脑勺,红唇贴住她的唇,舌哧溜溜的钻了进来。 满嘴的酒气,还有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混杂在一起,苏阮目眩神迷,呼吸急促,脚一软,瘫在他怀里。 墨宸一手搂住她,一手摸索着关上门,反被上,放了心,抱起她往榻边阔步走去。 两人相拥上榻,苏阮脑中尚存一丝清明:“孩子呢?” “两个秋娘都带着。”他轻车熟路解开她的肚兜,顺着唇吻下去,“专心点……” …… 绾绾见苏阮回来,就招呼着吃饭。孩子们都坐着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二人下来,绾绾就上二楼去请。 她走到门口敲了几声门,没反应。靠近门板侧耳细听,突然就羞红了脸,忙跑下楼。 顺路把上来找苏阮的御景湛也给抱了下来。 秋娘看见绾绾跑下来,脸红的像个猴子屁股,忍不住大笑:“说了叫你别去打搅他们。” …… 房内,缠绵似火,春光旖旎。 苏阮的灵魂都快被撞出身体,知道孩子们就在楼下,她咬住娇艳的红唇,美丽的清瞳里漫起水雾,极力克制自己。 墨宸一面卖力干活,一面咬着她的耳根,缱绻温柔:“宝贝,再给我生个女儿。” 苏阮气都喘不上来,恼火道:“你……你说的倒轻松!” 他吻着她光滑如缎的细腻肌肤,诚挚道:“我会努力养孩子。” 养孩子,养孩子,她知道他会努力养孩子,可是生孩子他又帮不了! 怀孕的那种痛苦,生孩子的惨烈…… 苏阮渐渐就没法多想了,快感如潮水一般漫上来,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幕,笼罩了大地。 一身发软的苏阮斜斜的倚在床边,咕隆:“讨厌……为什么每次都要做到肚子咕咕叫才停。” 回来的时候天还大亮着,现在外面已经是黑如墨色了。 她身上没有哪个地方不痛的,红红紫紫的都是吻痕,真不知道要怎么见人。 不就半个月没……?简直就跟饿狼似的…… 苏阮在心里无声的咒骂着。 墨宸下楼去找吃的了,她连动身的力气都没有。手指摸摸索索扯到了衣物,勾上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丹瓶。 苏阮把瓶盖扯开,倒出几粒红色的药丸在掌心里,犹犹豫豫。 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把药放回瓶子里,继续躺下。 墨宸很快端了饭菜上来,见她还躺着,道:“阿阮,起来吃饭。” 苏阮埋着脸,有点怨愤道:“我动不了了。没力气。” 墨宸把饭菜都摆好了,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耐心的哄道:“乖,吃饭吧。” 她像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肩上:“你给我穿衣。” 他低头看着她,她脸上满是疲倦,看来真的累坏了,心里浮起了小小的愧疚:“遵命。” 换了衣物,又简单的梳洗,苏阮总算拖拖拉拉的到桌边座下。 他给她盛甲鱼汤,随口问道:“今天买了什么?钱囊都空了。” “都是给百姓了。”苏阮想起了白日在街上发生的事,“邕州的米价一两多,好多百姓都吃不起饭,我就把银子给他们买米了。” 墨宸的动作停了,抬眸:“一共有多少吃不上饭的百姓?” 苏阮一愣,道:“我不知道……” 墨宸皱了皱眉。 苏阮感觉到他眼神的异样,黯然道:“你也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吗?” 墨宸反问道:“也?” 苏阮咕隆道:“慕老板认为我在做无用功……” 墨宸放下碗,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吻:“当然不是,你在尽你的心意,我明白。” 苏阮笑了起来,他总是很懂她的。 墨宸凝望着她道:“我只是担心,这事情一旦开端,后续的发展就不由我们控制了。而我们,现在还是不要惹麻烦上身为佳,太多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了。” 苏阮道:“什么意思?” “砰砰砰!” 门外突然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绾绾在外道:“姑娘,公子,外面来了一大群百姓,跪在悦来酒楼门前不肯走!说要您去布施明天的大米!” 苏阮呐呐:“还真被你说中了……” 悦来酒楼门前,李江带着一群打手守着酒楼的大门,抡着棍棒,凶神恶煞。 一大片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在地上,数量足有上千人之多,把整个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求姑娘再赏我们一些大米吧!” “请让我们再见见那位姑娘吧!” 几千个人的哀求,呼声如雷! 苏阮在酒楼里,隔着门扉听着门外声声,眼里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奈。 她无心的善举给了他们希望,她却无法一直这么帮下去! 墨宸看着她似乎随时都要冲出去的样子,拦住她:“不准出去。” 苏阮道:“阿宸……” 墨宸严肃道:“不准插手。” “苏姑娘。墨公子。” 慕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阮回身,慕言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素雅的青衣裹身,边角的金色镶边透着华丽,为他平添一丝贵气。 苏阮微微一福:“慕老板。” 慕言走到她身边:“你别出去,我来解决这件事。” 苏阮点了点头。 慕言走向酒楼门口,看守的人打开门,退到一边。 百姓们见到开了城门,呼声更大,几近鼎沸:“是慕老板!” 慕言站在酒楼门前的阶梯上,一拂袖,呼声就小了下来。 他望着延绵到街边,看不到尽头的人流,道:“白日给你们钱的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她本就外乡人,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给你们发粮。” 百姓们躁动起来,有人哭道:“那我们明日的米粮怎么办?!” 慕言道:“都给我闭嘴。明天,悦来酒楼无限量布施白粥,有需要就来吧,但,仅限明天。” 百姓们这才放了心,顿时一个个对着慕言磕头:“慕老板,您真是好人……” “慕老板是好人啊!” “不必恭维我。”慕言音调一转,“李江,明天布施的事情就交给你。同时,你给我记着,明天以后,谁再敢过来我这里乞讨,就直接给我打断腿拿去喂狗。不必询问我。” 众人不做声了,怯怯的跪在地上。 慕言转身,进了酒楼。 李江道:“都散了吧!我们老板好心,明天你们过来领米粥!” 慕言进了酒楼,道:“苏姑娘,借一步说话吗?” 苏阮一愣,旋即道:“好。” 湖畔长亭,清风徐来。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有条不紊的谈话。 慕言道:“米价的调控,原本是官府的责任。邕州刺史无能,惧怕商会的力量,对米价的失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凡商业繁荣的城镇都会有商会,在地方,掌管经济的商会往往具有和官府抗衡的力量。 苏阮跟着父亲多年,耳濡目染,也有所了解,问道:“邕州的商会是谁掌管?” 慕言道:“是周家,全国第二富裕的周家。他们把持着邕州一半以上的经济,也掌控着米价。白日与你们冲突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名叫周奎,也是周家人。” 苏阮看向墨宸:“周家……” 慕言道:“你们与周家认识?” 苏阮道:“周家公子周天麟是我妹夫,我们双方是亲家。” 他们离京之前,给御景兰和周天麟办了婚事。 原本御景兰在守孝期是不当如此的,但考虑到实际情况还是给办了,不过一切从简,也未对外张扬。 慕言道:“原来如此。邕州这边掌权的是周家的旁支,以周进为首的一脉,恐怕即便是拿出你们的关系也无济于事。” 即便就是熟识的周家,也未必会给面子。商人,无利不往。苏阮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抬高米价?” 慕言道:“诚如米店老板而言,米价的高低是由市场控制,这个市场,不仅仅是售价,更是进出的多少。大米不同于其他的货物,它是生活必需品,一旦缺货,价格就会直线上涨。” 苏阮道:“你的意思是,邕州大米缺货?但邕州地处肥沃的平原地带,不应当啊。” 慕言道:“邕州作为商业关口,早就把土地都开垦成了城镇,这里没有农民,只有商人和工人。” 苏阮记起白日那几个百姓的话,他们的土地,都被征收了,估计都是最低廉的价格吧,没有土地,没有房屋,让这些以土地为生的普通老板姓根本活不下去。 慕言道:“几十年来,邕州的大米都是靠外进口。就邕州而言,大米的来源有两个方向,一是往北方,也就是你们过来的明州;二是南方,从衢州一直延伸到琅玕城。周家人买通了北方的关口,渭水沿岸的守卫严禁北方进出的人携带大米。” 苏阮一回想,果然如此。他们乘船渡江的时候,都受到了严格的盘查,原来是在查大米。 慕言道:“而南方,衢州作为最大的供应商,亦在周家的掌控之中。邕州城内有多少米,完全由周家决定。他们以低廉的价格从农民手中收购大米,以折中的价格把少量的大米卖给商会里的其他成员,商贩们再以最高的价格向百姓卖出。” 低进,折中价格出,高卖,经过几道转手,附加价值本来就过高了! 苏阮道:“周家人真精明。他们不光自己挣,还让商会的其他人挣,这样一来,所有人结成了一条线,大家都牢牢的把持的米价,决不允许米价下跌。因为一旦下跌,牵动的就是一大群人的利益。” 墨宸静默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到这时才道:“慕老板也是商会成员吧?”他微微眯起眼,些许警惕,“慕老板作为邕州城内最大的几个老板之一,这么高的米价,你拿到的好处恐怕也不少。” 慕言笑了一声,道:“墨公子聪敏。的确如此,我也是商会的巨头之一,所以我才会熟悉他们的运作。” 他端起夜光杯,将酒水一饮而尽,眼中绽放着异样坚韧的光芒:“其实我本来也当是在门外求米的百姓中的一员。我年幼之时,家中的农地被征收,父亲因为和官府冲突而为活活打死,母亲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是经商的先父偶然收留了我,教导我经商之术,又将硕大的家业传于我,才有了今日的我。” 他叹了口气:“我如今也算富甲一方,本也有意帮助其他的百姓,但是人微力薄,邕州城内流失的百姓有数十万之多,我发明我做任何事都是徒劳无功……直到今天听了苏姑娘短短几句话,我真为自己的懦弱感动惭愧。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如此简单的道理,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苏阮心里有了些警惕,偷偷瞄了眼墨宸,墨宸略一颔首,表示他所言为真。 苏阮道:“慕老板,你作为一个商人能有这样的心思,不忘本,已经实属不易了。” 慕言道:“我倒觉得苏姑娘金玉之身,却心若浩瀚,更令人欣赏。” 墨宸轻咳一声,瞄了眼慕言,又有些不爽了,这家伙,老当着他的面夸苏阮。苏阮是好,可用得着他夸么?“这一张网如此紧凑,想要从内部破除恐怕不可能,只有注入外部力量了。”苏阮深思,“不知我父亲……” 慕言道:“其实,我曾向苏家求助过。苏老爷并不愿意插手此事。苏家和周家一向是和睦的合作关系,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开罪周家。邕州是周家掌控,而在别的地方,苏家亦和周家做着一样的事也说不定呢。” 苏阮愣了一下。 慕言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苏姑娘见谅。” 苏阮摇头:“不,你说得对。我父亲是个商人,他只做挣钱的事。这事想靠他不太可能。” 跟在父亲身边这么久,她对父亲的作风还是了解的。父亲基本只跟同样身份的商人,以及官府打交道,要他帮百姓,不太可能。 慕言道:“除了苏家,另外的几大商户林家、罗家,等等,也都不愿意插手。” “周家的势力真大啊……”苏阮托腮,忽然又道,“慕老板,那你明日布施,岂不是得罪商会的人?” 慕言道:“区区一日而已,他们不会在意。” 苏阮点头:“阿宸,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墨宸打了个呵欠:“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慕言笑了一声,道:“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打搅二位了,这么晚让你们听我的闲话。” 苏阮道:“慕老板,若将来我有办法来解决邕州的米价问题,还请你帮一把手。” 慕言道:“一定尽力而为。”他起身,“两位好生歇着,慕某先告辞了。” 慕言走了,苏阮看着他如清风般的背影,喃喃:“真是个难得的男人,这样的气度,还心系百姓。” 墨宸不屑的撇嘴,一把将苏阮抱起:“回屋吧,夜风大。” 两人到了屋里。苏阮坐在榻上,闷闷不乐。 墨宸打了水来给她擦脸,瞧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禁不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唉哟!”苏阮回过神来。 “我的公主殿下,在帝都就忙政事,这还没到琅玕城呢,又开始操心百姓事,你也太忙了吧。”墨宸道。 苏阮撩起眼睛看着他,撅嘴:“这分明是事摊上我了嘛,我怎么知道随便给点前也会变成这样……” 墨宸与她并肩坐下,搂着她道:“好,那我们努力把这件事解决,就当是学经商吧,学学怎么抢生意,区区周家嘛。” 苏阮高兴了,吧唧亲他一口:“还是你最好了,阿宸。” 墨宸心满意足:“这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我们明天还起程吗?” 苏阮道:“走啊,留在这里也没用,去别处想想办法。再走大半个月能到琅玕城吧?” 墨宸道:“我们先去一趟中州,在琅玕城附近。” 苏阮道:“中州?去做什么?” 墨宸道:“你忘了我爹给你的聘礼?那片土地就在中州,我们过去看看吧,到底是山地还是平原。” “啊,对,我倒忘了。行,我们就先去中州。” ------题外话------ 都改了,求通过…… 137 万顷良田 多日后。 “看地契还没感觉,真站在这土地上才发现,王爷真阔绰,居然留了这么大一块地给我们……” 苏阮站在临着田地的低矮小山坡上,举目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 层层麦浪好似一堆堆明灿灿金子,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着丰硕的果实,绚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除了公主您眼前看这块地,后面这几座山头往后的地皮也都是您的。这些都是先帝赏赐给御景家的,共计三千顷良田。” 负责看管这块地的御景永满脸堆笑,手里拿着个银灿灿的算盘,每一颗算珠都是用纯银打造,可见其的日子也过得相当不错。 苏阮道:“能用的是多少?产出又是多少?” 御景永殷勤的端起银算盘,把珠子拨的啪嗒啪嗒响:“先帝赏赐的都是良田!都能用!土地三千顷,每顷土地等于五十亩,共计十五万亩良田。我们这里种的是两季水稻,每丰收一次,每亩地产出大概是三百斤大米,共计四千五百万斤大米。目前商人的收购大米是按每斤八钱,也就是三亿六千万钱,换成银两是三十六万两白银,三万六黄金。剔除工人的费用,每一季水稻的收入在三十万两左右浮动。当然,这只是个故略数据,还要看本年的气候,雨水,虫害等等各方面。” 他吧啦吧啦冒出一大堆数字,墨宸听着晕晕乎乎,苏阮却从容自若的拿了他的算盘,飞快的拨打起来:“就按你说的一共十五万亩地算,据我所知,南方的水稻每亩地产出至少在四百斤往上,我们就按四百斤算,每亩四百斤,总产量是六千万斤大米,每斤的收购价为十钱,总收入为六十万钱,总共为六十万两白银,与你给我的数据几乎差了一半,是我了解的错了,还是你算错了?” 御景永的的跟着苏阮的手指不住的晃动,听到尾数咽了口口水,抬头迎上苏阮的目光,险些跪下去。 他背后直冒冷汗,这一大片土地礼王都交给了他负责,多年来也从来没有追问过多过多细节,这个公主,太精明了吧! 苏阮把算盘递出去,他接下算盘,手微微发抖:“公主,可能是我,是我算错了……” 好在,苏阮没有更细致的追究,道:“你先退下吧!我们自己看看!” “真是好大的一片地。”苏阮即便是踮起尖叫也望不到尽头,初步肉眼估计,光是庄稼人也有成千了! “这么大的一片地,估计能供应很多地方。”苏阮露出笑脸,“这么多大米,可以解邕州的问题了吧!” 墨宸趁着一把淡青色油纸伞,替她挡去日光的灼烧:“你打算用这些米去解决邕州的问题?” 苏阮道:“根本用不着这么多米吧!我只需要动用一小部分,就能解决邕州的问题。” 墨宸的眼睛里晃过一丝异样之色,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她这么雄心壮志的要解决邕州米价的问题,他都不忍心泼冷水了。 “如果能解决邕州的问题,我以后就在邕州给你爹造一个祠堂供奉他。”苏阮认真道,“我们走吧,我要好好想想这件事。” 御景永在这片广袤无边的农地上用私人的资金盖了一个山庄,名唤明月山庄。 山庄盖的豪气,庄内高楼林立,亭台楼榭,流水桥下,美不胜收,不知道的,还当着是哪个大官宦的豪宅。 御景永战战兢兢地把墨宸俩口子引入山庄,端茶倒水,悉心伺候,生怕他们责问款项来源。 但苏阮只接了他的茶水,就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这一路上,我都仔细的想过了。邕州的问题,从外部而言,在于碍着周家的势力,没有足够多的大米涌入市场,打压米价;从内部而言,在于地方官员的无能,以及商户们的紧密合作。”苏阮对邕州米价的事情的确是上心了,思考十分深入,“所以,想要打下邕州的米价,就得从这两个方向入手。” 墨宸坐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捧着青花瓷茶蛊,明眸瞟了一眼苏阮,并不多话。 苏阮兴致盎然,他却兴致缺缺。 苏阮兴致勃勃的说着对于邕州之事的解决方案,墨宸一言不发。 苏阮渐渐察觉异样:“阿宸?” 墨宸回过神:“恩?” 苏阮皱眉。 好像想要着手解决米价的事情上,墨宸一直都是消极懈怠的态度。 往常她想办什么事,他总是迫不及待的先就去替她办了,哪用得着她在这里伤神。 苏阮皱着眉道:“你不想替邕州的百姓解决这件事么?” 墨宸轻轻放下茶盏:“阿阮,你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吗?大米之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难以估计。” 苏阮迎上他欲语还休的眼睛,重重一点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要做什么善事,但是既然让我碰到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就好像你说的,就当是学学怎么抢生意吧!这次,我们就把周家的这把生意虎口拔牙抢下来。” 墨宸看着她脸上笃定的神情,神色也终于暖了起来:“是吗,无论后果如何,不后悔?” 苏阮坚定道:“不后悔!” “那就随心所欲去做吧。”墨宸露出了笑脸,“有任何后果,我替你承担。” …… 邕州。 连接着南北关口的商业重镇,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也一如既往的荒凉如冰。 走在城镇之中,苏阮明显的发现,比起一个多月以前,街上涌现了更多的的乞丐和穷人。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皮包骨头,浑身恶臭,四处抓着商贾们乞讨,却被狠狠的甩开,连人都称不上。 路有浮漂,不忍入目。 她静静的穿梭在人流之中,这样的画面,她希望永远不要在她热爱的国土看见。 …… 周家,周进大宅。 周家管事满头大汗,匆匆忙忙的跑进周进的别院,却被几个护院给拦了:“干嘛?老爷在忙着,什么事?!” 周管事道:“急事!快给我去通知老爷!” 护院道:“什么急事?老爷刚点了丽春院的姑娘进去伺候,你那什么事能比这个更急?” 周管事恼了,就站在门外大吼:“老爷,老爷您快出来!大事不好!有一支商队从南方过来,带了大量的大米入邕州!” 周进正和丽春院的美人缠绵云雨,对他的吼叫理也不理,反而恼怒。 要来就来,邕州这地只有天然屏障,就看他能不能进来,有没有能耐卖。 等周进办好私事,时间都过了半个时辰。他抽着旱烟,衣衫不整的拉开门:“大惊小怪什么?” 周管事急忙道:“哎呀老爷,您真是不急啊,有商队带米入城,不是一点点,估计有上千担!” 周进一脸不耐烦:“你们派人拦住便是,这也要通知我?” 管事一跺脚:“要拦得下我们当然拦了,可是龙将军出面护送,拦不住啊!” “龙将军?”周进的眼神总算精神了几分,“他居然跟我作对?平时拿我的好处拿得少吗?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 他狠狠的熄灭了旱烟:“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恰有另一小厮跑了进来,惊慌道:“老爷,商队、商队进城了,他们在城西屯仓,开仓放粮,米价十二钱!” “什么?!”周进一听,大怒,“走,带上打手,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周家人浩浩荡荡的奔赴城西米仓。 带着这批米进城的是一支商队,大约有十几个人,穿着绮丽多彩的异域服饰。他们把大米都囤放在城西的仓库里,就在门口摆摊贩卖。百姓们蜂拥而至,正在如火如荼的抢购,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周进叉着腰走上去,拨开拥挤的人流,看见仓库里面堆积如山的大米,门前悬着一块牌匾。 “墨氏米店,今日米价:十二钱。” “呸!”周进一口唾沫唾在牌匾上。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卖米的商贾生气道。 “怎么,就这样,怎么了?”周进满脸嚣张,“在邕州做生意,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地盘?” 商贾道:“哈,地痞啊?龙将军,龙将军!” 龙将军立马领着随从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拔了刀,怒气冲冲的冲到前面。 看见他手里的兵器,周家人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周进也收敛脸上的怒色,道:“龙将军,这是哪家的商贾,竟需要你亲自来保护。” 龙博道:“周老板,他们是从沧澜过来的行脚商人,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和睦,他们的安全由我们军队负责,请您高抬贵手。” 周进道:“如果我说不呢?” 龙博抬起了剑:“那就问我手里的家伙怎么想了。” “呵,好大排场。”周进毫无惧色,冷冷的扫一眼白花花的大米,“不过,我犯不着跟你们计较。城中有十万的饥民,我倒要看看,你这些米能够卖多久。我们走。” 周家人撤离,龙博也吁了口气。他这纯粹是受私人邀约,哪能动用国家军队,来的士兵其实并不多,只能威慑对方而已。 周家也有地方势力,若真冲突起来,哪方能占便宜还真说不定。 冷不丁,墨宸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干得好,兄弟。” 周进回到府上,越想越是恼火,行脚商人?分明是有人故意来找事来了! “我周进在邕州叱咤风云几十年,还从没有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找事的!”周进冷冷的吩咐道,“通知商会各个家族,严令低价抛售大米,否则就是与我周进作对!” 随着周进这一声令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悄无声息的打响了。 行脚商人带来价格低廉的大米迅速占据市场,百姓们都吃上了便宜的米,昂贵的米变得无人问津。 在周进的命令下,商会里的其他大户都没敢抛售大米。 但是一些小的、零散的商贩很快扛不住,大米价格一天天的走低,他们手里的货物在急速的贬值,耐不住的人就赶紧抛售。 开始是一家、两家开始抛售大米,渐渐三家四家,慢慢的,整个市场的米价都进入了正常的范畴。 但,真正的命脉,还把持在大商户手里。 他们手里都囤积了大量的米,一旦行脚商人和小商户的米卖完,他们又刻意恢复原本的价钱。 周进为自己的高压政策奏效而感到得意:“想跟我斗,门都没有!” “老爷,不好了……慕老板,慕老板在售米……” “好个慕言……上回布施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他脑子进水了!” 周进恨的牙痒痒,但避讳着慕言在邕州也有一方势力,亦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知道,这邕州的米价防线,真的把持不住了。 慕言这匣口一开,商会里的其他大商户也扛不住,一个接着一个抛售大米。 大量的米涌进市场,大米的价格眼看着一天天走低,降到十二钱之后又陆陆续续的回涨。 涨到一定的数又开始下跌,渐渐就稳定了下来。 百姓们起先还拼命的趁着米价低一个劲的买,到后头确定米价不会上涨了,才放下心来。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米价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活菩萨救了我们邕州城啊……” 邕州知府。 “公主、公主饶命……” 邕州刺史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 他的背上是累累的血痕,触目惊心。 两旁的下官们惊慌的跪在一边,谁也不敢上去扯。 “本公主的金鞭上打昏君,下打谗臣,谁敢反抗,就等于违抗圣旨!”苏阮又是一鞭子甩下去。 邕州刺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御龙金鞭沾上了红色的血污,苏阮累了,把鞭子一丢。 墨宸接了,用手绢替她擦干净。 “废物、饭桶,身为一方刺史,连米价都压不下来,留你何用?” 苏阮指着邕州刺史的额头骂。 官员们跪了一地,磕磕巴巴、哆哆嗦嗦:“公主、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看着你们这群饭桶,能息怒吗?”苏阮道。 邕州刺史哭道:“公主,我们有错,我们改,一定改,求公主饶命啊……” 苏阮道:“知道要改错就好!你们听着,现在本公主把米价调控下来了,如果我走后这价格又上去了,呵呵,那你就等着亲自去先圣君解释清楚吧!” 听到圣君,他们更是抖得厉害。那位圣君,可是以残暴出名啊。 苏阮扬着下巴道:“圣君不像我,我是脾气好,就抽你几下,换了他,就诛你九族。” 邕州刺史痛哭流涕:“微臣知罪,微臣知罪……还请公主明示,这开罪了周家,邕州日后的经济……” 邕州一大半的经济都靠周家支撑。 “慕老板不是在这吗!”苏阮一拍慕言的肩膀。 慕言看着她的手,然后温柔的笑了起来:“刺史大人放心,这事我会尽量帮手。日后,邕州的治理还得靠你们。” 邕州城外。 “慕某这就不远送了。” 慕言将苏阮和墨宸送到了城门口,对着苏阮深深鞠了个躬:“苏姑娘,我替邕州的百姓感谢您了。” 他这么客气,苏阮到不好意思了,抓抓头发,笑道:“我也就是随手做些事,无需谢我。慕老板,我也只能解一时之急,邕州的长治久安还得靠你。” 她看出这男人不同于一般的商户,他虚怀若谷,有志气,也有抱负。 慕言道:“我会谨记苏姑娘的教诲。” “我也会记得你让我看到的,不一样的商人,我会记住你的。”苏阮转了马头,“慕老板,我们得走了,后会有期。” 墨宸亦拱手。 “后会有期。”慕言道。 两人便驾马而去了。 慕言目送着他们远去,久久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那身影彻彻底底消失在夜幕里,才露出些不舍之色。 随同而来的随从道:“慕老板莫不是动心了吧?” 慕言淡淡一笑:“龙凤之姿,天姿国色,她哪是我配得上的。我只是在想……” 也许她的到来,会改变整个南方吧…… …… 苏阮和墨宸驾马出城,跑出去不愿之后,墨宸突然勒马:“等等。” 苏阮迅速的勒住马,回头看他。 墨宸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睛机敏的望向左右:“阿阮,到我身后。” 苏阮明白有危险来了,马上听话的躲到他身后。 墨宸用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佩剑,低声:“现身。不现身我就动手了,我下手你们只有死。” “呵呵,宸侯爷的功夫我自然是信的。”周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七八个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刃,寒光闪闪。 他走到距离苏阮和墨宸七八米处停下:“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周进。” 苏阮的心提了起来,她这次故意没有出面处理这事,也想过会泄露消息出去,但没想到消息走得这么快。 周进看着她脸上紧张的神色,冷哼道:“这位是苏大小姐吧?” 苏阮道:“正是。” 周进道:“我周家与苏家一向互利互惠,和睦友好,你衡中间这么一插手,是想打破双方的友好关系吗?既然苏家有意与我们宣战——” 苏阮断然道:“这是我私人的意思。” 她的眼神也冷了几分:“周老板,你我双方公平竞争,如今你败于我手,有何可说?” 周进冷然道:“败?呵呵,谁胜谁败还不一定,这好戏不才刚刚开始吗?” 苏阮毫不示弱:“那就拭目以待。” 周进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苏家与我周家这仇就算是结上了,走着瞧吧,苏大小姐。” 周进带着人走了。 苏阮吁了口气:“还好提前有防备,让秋娘她们藏起来了,否则带着两个孩子,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进说的报仇她倒没怎么在意,周家的远方偏亲而已,能有多大能耐。 墨宸的眸中却晃着些许担忧,他低了眉,掩去忧虑之色,道:“没事就好。走吧,去接孩子。” 为了安全,他们把家人安排在邕州外的驿站里藏着。 时候太晚,大宝贝御景湛已经睡了,小宝贝御景晟格外兴奋的在和秋娘玩耍。 御景晟已经三个多月了,不再像刚出生时那般整日酣睡,他醒来的时候,会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看见认识的人,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他咧嘴一笑,眼睛就弯弯成两道月牙儿,像极了墨宸。 苏阮看见他的笑,又有了第一次看见这小子的感觉。 这完全就是白生的哇,从头到脚,连神态、笑容都跟他爹一个样,像是和她毫无血缘关系。 两口子挤到孩子面前,苏阮抢先亲他一口:“阿晟,娘回来啦。” 御景晟眯着眼睛笑,小嘴一怒一怒的,可爱极了。 墨宸也往他的脸上亲一口:“爹也来了。” 御景晟却不笑了,抬起肉嘟嘟的小手,使劲擦脸。 墨宸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去了,散发着浓浓的醋意:“好小子,居然敢嫌弃我!” 御景晟长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猜测他的意思,顿了顿,柔嫩的小嘴一瘪一瘪,咕噜、咕噜、咕噜,吐出三个泡泡。 “噗。”苏阮掩唇一笑,“不光嫌弃你,还对你吐口水。” 御景晟咯咯咯的开怀大笑,咕噜咕噜,又吐了几个泡泡。 墨宸连接着被儿子吐口水,又是生气又是沮丧:“这是我亲生的吗,还不会叫爹,就晓得对爹吐口水了……” 苏阮揶揄道:“当然不是啊,这是我生的,和你没关系。” 墨宸道:“和你没关系才是,你看他从头到脚哪点像你,你抱他出去绝对没人会认为你们是母子。” 苏阮气急:“你!” 墨宸做了个鬼脸。 秋娘在一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幼稚的斗嘴了,道:“侯爷,小公子是在吐泡泡,不是吐口水,他是在讨好你呢。” 苏阮和墨宸:“啊?” 秋娘道:“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这一招,每次我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会吐泡泡讨好我……” 苏阮和墨宸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咯噔一跳。 他们俩带孩子的时候,有时候苏阮闹脾气,墨宸就一个劲的亲她,还故意把口水蹭在她脸上。 估计在边上看着的儿子就学了去! 墨宸瞬间换了张脸,义正言辞:“这死小子,跟谁学的,不学好,光学坏!” 苏阮附和道:“对对对,臭小子,就不能学点好样?” 两个人瞬时又统一了战线。 御景晟也听不懂,还是一个劲的吐泡泡,又咯咯咯的冲着两个人笑。 心都要化了。 苏阮抱起他,脸上满是幸福。 秋娘道:“姑娘,公子,我们明日启程吗?” 墨宸道:“对,去琅玕城。” 他瞄了苏阮一眼,苏阮正和御景晟玩的开心,丝毫没留意他在说什么。 这次米价的事情看起来是平息了,等到了琅玕城,还不知道要迎来多大的狂风暴雨…… …… 次月。 琅玕城。 长途跋涉两个多月的征途在踏入琅玕城城门的一刻起总算告一段落。 苏家马车里的几人都松了口气。最开心的当数苏阮了,几个月没见父亲和哥哥,她已经归心似箭了。 马车在城门口靠边停下,墨宸跳下马车,苏阮忙拉住他:“去哪?” “买份地图。”墨宸道。 苏阮道:“琅玕城有这么大吗?” 墨宸道:“是啊,比帝都还要大上五倍,我只来过一次,匆匆停留一晚,所以对这里也不熟悉。等我会,宝贝。” 他下了车,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熟面孔:“阿修!” 苏阮立马掀开车帘,惊喜:“大哥!” “墨宸!”苏修笑着玉墨宸打招呼,同时快步走向马车,张开双臂把苏阮抱了下来。 她落了地,他也不放开,还是抱着她:“让我看看我妹妹瘦了没……” 墨宸箭步冲上去拉开他:“喂,够了啊,用眼睛看就够了,还想摸出瘦没瘦?” 苏修不悦的抱臂:“墨宸,你和我妹还没完婚吧,怎么就开始干涉大哥了?” 苏阮忙上去:“好了好了好了,别吵了!” 她非常无语:“大哥,我都没传信,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到?” 苏修收敛了神色:“怎么会不知道?周家人都上门了!” 苏阮吓一跳。还真找上门来了…… 苏修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慌乱,声音温柔了几分:“怎么回事,阿阮,怎么把周家给得罪了?父亲因为这事勃然大怒……” 墨宸道:“是我得罪的。找麻烦冲我来。” 苏修道:“那就好。我们家和周家一向关系好,绝不能轻易破坏。走吧,先回家!” 有了苏修这个路标,地图就省了。他钻进了苏阮所在的马车,问她:“这几个月还好吧?” 苏阮道:“……大哥,你别生气……” 苏修道:“什么事?” 苏阮拽紧了衣摆,咬着唇:“我生了孩子……” 当初她那么冲动的想要留下一个孩子,是因为那时那景,局势如火如荼,墨宸决然赴死却又千般不舍的神情。她想着,也许,留个孩子,他会多一份回来的渴望,而若他不能回来,她也做好守寡的心理准备。 即便是现在,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不过这事总归见不得人,在帝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知晓此事,面对父亲,她更是忐忑。 不等苏修发问,墨宸便道:“是我的。我会负责。” 苏修的嘴巴都张的能塞进两个鸡蛋了,他的手高高的举起,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总归只是恨恨的一甩手:“罢了!你们自己去跟父亲交代!” 墨宸道:“是,我会与岳父请罪。” 苏修一下子就炸毛了:“请罪?周家的事情,生子的事情,你你你,阿阮是个姑娘家,你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 苏阮抓住苏修的手:“大哥!你不要怪他了,事情都是我搞出来的,周家的事,生孩子的事,都是我。” 苏修唉的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苏阮也低下了头。 苏修又道:“伯父也在等你回来,阿宸。” 墨宸一愣:“谁?” 苏修道:“你爹!忘啦?” 墨宸莫名的被噎了一下,默默的转开脸,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苏修生气生够了,瞥眼苏阮:“我侄儿呢,抱过来看看。” “哦……”苏阮悻悻的叫停了车,让秋娘把阿晟抱过来。 御景晟正甜甜睡着呢,长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水润可爱。 苏修只看了一眼,就愕然道:“这是你生的吗?哪点像你?挺漂亮,小女孩吧?诶,居然带了把?……” 苏阮无语。 …… 琅玕城苏府,坐落在城中心,毗邻官府,与璃王府也不过相隔几条街道。 这是城中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区域,一点也不会吵闹,每家每户都能用豪宅占据一条街。 苏家占据的街道叫聚宝街,据说是苏良花钱改了名的,地上铺的都是翠色的大理石,踩在上面像是腾云驾雾一般。 府门前蹲着两尊羊脂白玉打就的貔貅,一块镶金牌匾上书“苏府”二字,每个细节无一不显露着这个家族的富庶。 苏阮方下马车,就听见春桃欢呼的声音:“公主来拉!” 苏阮一抬头,眼前是一溜儿淡粉色罗裙的家婢,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参见公主!” “呃……”她有点被这阵仗吓到了。以前在帝都,也不带这样的啊。然后摆摆手,“赏。” 秋娘一一给了打赏,众人欢天喜地,连声道谢,又看见墨宸,齐声:“参见侯爷!” 苏阮道:“打赏一份就够了,还想从宸哥哥手里抠?” 春桃不依不饶道:“公主还没跟侯爷成婚,就这么护着他了?” 墨宸笑道:“我可没银子打赏你们。财政都在阿阮手里呢。” 说话间,玉娘抱着御景晟也从车厢里走了下来,扬起脸看着苏家的牌匾,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秋娘瞥了她一眼,二话不说走上前就把孩子从她的手臂里接了下来。 玉娘局促的站着,抿了抿唇,没做声。 绾绾把车夫交代安排了,也牵扯御景湛下了车,长长的吁了口气,总算是安全抵达。 春桃道:“公主,侯爷,你们快进屋吧,老爷都等你们等急了。” “好,进去吧。” 东西都被下人们送去卧房,苏阮几人则直接去正厅和苏良碰面。 还在厅堂外头,就听见内里传来父亲豪爽的笑声:“那是自然!我们两家都几十年的交情了,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苏阮和墨宸在前,进入正厅。 苏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他的手边最高贵的客位上。 苏阮和他有过数面之缘,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周家的当家、周天麟的亲爹周老爷么! 居然把他给搞的登门了……这事真的闹大了…… 苏良看见苏阮,话语就戛然而止,一抹喜色飞上眉头,但又转眼变成了严肃的表情:“阮儿!” 苏阮走上前,一直走到父亲身边:“父亲。”又与周老爷行礼,“周伯伯。” 墨宸也在她旁侧,与两位长辈问好。 苏良心里其实高兴极了,碍着外人在场,也不便流露喜色,道:“阮儿,阿宸,你们总算来了。上座。” 苏阮和墨宸入了座。 苏良便道:“你们刚刚回来,本当然你们休息,但是你们周伯伯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必须先处理他的事。” 墨宸道:“理所当然。叔父请讲。” 苏良道:“我问你们,邕州的事情,和你们有关系吗?那件事情,让周家损失惨重,有人说与你们有关,你们势必要给周伯伯一个交代。” 墨宸站起:“家父给我留下一些良田,产出不少大米,我便将大米销售到了邕州,不知是否和周伯伯所言是同一件事?” 他避重就轻的将整件事情讲成了销售大米。 不过,在场的两个老江湖却是同时明白他承认了这件事。 周老爷道:“呵呵,原来是这样。苏老弟啊,你看这事——” 苏良道:“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这样吧,日前我们在谈的那批翡翠生意,我让你五成。” 周老爷道:“我失去的,可是整个邕州的把持权啊,光一单翡翠生意,也太敷衍了吧?” 苏良笑道:“那老哥你说,这事是我们错在先,你提要求,我满足。” 周老爷到:“苏老弟果然爽快。苏家在琅玕城的药品生意,能不能让一杯羹?” 药品与粮食一样,是刚需。 而药品,是苏家生意的根本,苏家如今的生意包括玉石、珠宝、绸缎,但根基依旧是药品。 周家已经尝试过多次打进琅玕城的药品市场,奈何苏家紧紧把持着货物进出的脉络,他们丝毫占据不到市场。 苏良的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了,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只抬起了眼皮看向苏阮。 以他对墨宸的了解,墨宸虽然年轻,但因为早早的历经生死,所以冷静沉着,绝不会做冲动的事情。 这事显然是苏阮做的,不过是墨宸替她承担而已。 苏阮迎上父亲的目光,悄然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些难受。她做的事,都让父亲来买单了。 苏良道:“我答应你。” 周老爷笑道:“爽快!这样吧,晚上醉烟楼酒宴,我请,为公主和新侯爷接风洗尘。” 苏良道:“老哥别客气,这俩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我指着和他们单独吃个饭呢。你那边,明天我请你吧,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商谈这事。” 周老爷道:“也成!我就不打搅你们一家人团结了,我先走。” 苏良道:“恕不远送,明日见。” 周老爷一走,苏修就迫不及待的冲了上来:“父亲,为什么要答应他?!他们做生意失利,还能怪我们抢生意抢的太狠?!” 苏良瞪他:“鼠目寸光!我们和周家的合作项目有二十几个,难道要因为这一件事全毁了?这事本来就是我们错在先,有人犯错,就要有人承担!”他怒目看向苏阮,“你说对不对,阮儿?!” 苏阮被苏良盯的一颤,知道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墨宸道:“叔父,这次苏家的损失,我会补回来。” 苏良道:“我这一单损失至少是上千两黄金,你们俩打算怎么补回来,恩?得了吧,我也不指望你们俩怎么样,乖乖的以后别惹事就成,这点小钱我还承受得起。你们俩先去沐浴更衣,收拾收拾吧,完事到西厢来用膳,为父给你们筹备了接风宴。” “父亲!”苏阮拽住了他的袖子,“女儿还有一事相告……” 苏良道:“何事?” 苏阮咬了咬牙。迟早得让父亲知道,狂风暴雨,都一次性来了得了。她冲外头道:“秋娘。” 秋娘抱着御景晟进屋,苏阮快步迎上去,接过了孩子,走到父亲面前跪下:“父亲,女儿犯了大错。” 苏良一脸愕然的看着苏阮抱着的那孩子:“才几个月,怎么就……” ------题外话------ 晚点修改一部分 138 周家挑衅,新的生活 苏阮方要说话,墨宸已抢先一步:“叔父,我确有将自家田地里产出的大米销售到邕州,不知有何不妥?” 他避重就轻的将整件事情讲成了一件普通的商业行为——销售大米。 如若周家不是故意来挑事,也就会把这件事心知肚明的圆过去。 如若周家就是故意来找茬,他的说法,肯定会激怒周老爷。 周老爷当即就沉了脸:“卖米?!” 果然是来挑事的吗。墨宸淡淡一颔首:“没错。邕州的商人给了我不错的价钱,所以我就把米卖给了他们。” 周老爷喝道:“满嘴胡话!邕州的米价多少?你卖的又是多少?宸侯爷,你卖的可不是米,而是我周家的血!你蓄意扰乱邕州的米价市场,致使我家失去了邕州的经济命脉大权,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清楚吗?!” 墨宸还欲辩解,却被苏良一个眼球给瞪了回去。 苏良正盯着他,凶狠的眼神无声的警告着——闭嘴。 墨宸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周家纯属没事找事,要理论起来他不会落下风,但苏家人似乎并不想一争高下。 商业上的事情他不了解,苏家和周家的关系亦不清楚,既然叔父不要他插手,他也就保持沉默吧。 周老爷见墨宸没再狡辩,脸色缓和了几分:“宸侯爷初初来到南方,恐怕还不清楚这边的规矩吧!南方的商业统归璃王殿下管,连高高在上的陛下都插不了手,即便你是侯爷,也无权干涉南方的商业之事!你打破了邕州的规矩,导致邕州的市场陷入混乱,你知道形成一个恒定的市场有多难吗?……” 墨宸默然的接受训斥,这种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感觉,真是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周老爷前几日听到周进的传信之后肺都要气炸了,现在出够了这口恶气才觉得心里舒坦。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这次给我们周家带来这么大的损失,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苏良道:“周老哥,我们座下来谈吧,你也别这么生气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 周老爷过来也不是来吵架的,闻声就坐了下来,长襟一甩,面上还有微微的怒色。 苏良瞟了一眼墨宸,道:“阿宸,还不先给你周世伯上杯茶。” 墨宸道:“是。”他亲自动手,沏了一杯茶敬奉周老爷,“周世伯,还请您恕我年少无知。” 苏阮从来没见过墨宸和谁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禁不住心里有些难受。分明是她种的因,恶果却被他承受了。 周老爷也没再摆谱,接了他的茶,道:“宸侯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这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已经造成了,苏老弟你看——” 苏良撸着胡须道:“这样吧,日前我们在谈的那批翡翠生意,我把利润都让给你,算是补偿您因为这件事受的经济损失。” 周老爷呵呵道:“我失去的是整个邕州的把持权啊,可不仅仅是米粮的生意!这损失究竟有多大,苏老爷你自己是内行人,你明白吧!光一单翡翠生意,实在让我看不到你讲和的诚心啊。” 他步步紧逼着苏良,商人的狡诈跃然脸上,老道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贪婪。 苏良轻轻敲打着白玉案台,迟疑半晌才抬起脸,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那你说,这事是我们错在先,你提要求,我满足。” 周老爷的眼睛浮起一抹深重的笑意:“好,苏老弟果然爽快,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感觉到他即将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苏家几人都紧张的望着他。 周老爷笑道:“苏家在琅玕城的药品生意,能不能让一杯羹?” 苏阮心底一沉,好不要脸的周家! 这些年在家她也偶有帮父亲打理生意,对家中的生意也有了些了解。 苏家的生意是父亲独立起底的,起底的根本就是药品,这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昂贵的东西。 她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药品,父亲告诉她,是因为多年的战争,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药材的需求量都非常大。 在这个世道,药品与粮食一样,都成为百姓生活的必备品,也是一种广泛的流通货币。 苏家把持着全国四分之三的药材生意,苏家的药铺、医馆遍及云岚,在此基础上,才衍生了珠宝、玉石、绸缎、房产等等上层的商业,构成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但,无论这个商业帝国如何庞大,药品,都是苏家生意的根本,基石。 苏良的脸色果然立马就沉下来了,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而是低下了眉头犹豫着。 作为苏家根据地的琅玕城,药材是进出自然是被苏家牢牢的抓在手里,任何人都别想分走半点好处。 周家在琅玕城也有大生意,但药材生意却一直也站不住脚根,觊觎这一块大蛋糕已经很久了! 他早猜到周家人会抢夺药材生意,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的方式——抓住他的一个失误,大肆发挥! “周世伯,你这要求过分了吧!” 苏修代替父亲出面说话。 “区区邕州的生意,要我们用琅玕城的份额来换,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琅玕城被称为南都,人口和面积都是邕州的十倍往上,这样一个地方缠着无限的商机和可能性,在这里能占据那么一小点份额,得到的收益都是难以计量的。邕州虽然也就经济枢纽,但和琅玕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并不过分。”突然,立在周老爷身后的女子开腔,声音清脆而强硬,“此事是你苏家错在先,任何补偿都不算过分,如若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双方就要好好审视我们之间的所有生意了。” 周老爷的背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女子生的容貌很是艳丽,一字眉,丹凤眼,樱桃小嘴涂染上鲜红的豆蔻,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蚕丝罗裙,发上仅用绸缎带子随意的梳了起来,妖媚与清纯并存。 苏阮进来之后注意力全在父亲和周家的事情上,到这时才留意到女子的存在,心底暗暗为她的美貌感到吃惊。 “周大小姐,你这是在要挟我们吗?”苏修对美女并没有任何怜惜之情。 墨宸连看也不看一眼。看苏阮看多了,其他女人再美也无甚感觉。 周茜毫不示弱:“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介意。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看看你们家这次都做了什么吧!你们如果没有诚心实意的跟我们道歉,我只能认为苏家没有和周家真正站在一起的决心!即便是闹到璃王殿下那儿——” 提到璃王殿下的时候,苏良悄悄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这一幕,被苏阮收进了眼底。 父亲和琅玕城的掌权者——璃王殿下关系不好么? 苏修和周茜的对峙还在继续,火药味不知不觉在两家人之间燃了,你来我往,拔剑弩张。 两方的大人尚且沉稳,晚辈们却是沉不住气的互相径直对垒,苏修和周家大小姐周茜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苏阮眼看着祸事因己而起,几度欲插话,都被墨宸悄然的用眼神拦了回去。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墨宸已经领会苏良的用心了,明面上是邕州之事,其实却是周家与苏家的之事,他们俩只能置身事外。 苏阮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墨宸不愿意插手邕州的事情,邕州那边的麻烦算是都到她身上来了。 周家人借机狮子大开口,父亲明显非常忌惮他们,这一场博弈,鹿死谁手难以预计。 可以确定的是,苏家肯定要放血来平息此事。 “够了。” 局面在吵闹中越发不可收拾,苏良作为长辈,出面制止儿子的争执。 苏修闭上了嘴,恨恨的瞪一眼周茜。 苏良转动着指间的戒指,似乎在剧烈的挣扎,终于还是点头:“这件事,我答应你们。” 苏修大惊:“父亲?!” 周老爷拍掌笑道:“爽快!” 苏良道:“没有什么比我们两家的和睦更重要了。” 周老爷心愿达成,乐的合不拢嘴:“对,说得对!这样吧,晚上醉烟楼,我请,为公主和侯爷接风洗尘!” 苏良哪里还心情跟他们吃饭,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很僵硬:“别客气,俩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我指着和他们单独吃个饭。” 周老爷道:“也好,我就不打搅你们共享天伦了。” 苏良道:“明天我请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商谈这事。” 周老爷笑道:“成!苏老板一向一诺千金,我信得过!茜儿,走吧。” 苏良道:“恕不远送,明日见。” 周家人得意洋洋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说笑,苏家人全在原地杵着,目送着他们远去。 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了,苏修质问道:“父亲,为什么要答应他?!他们做生意失利,还能怪我们抢生意抢的太狠?!” 苏良瞪他:“鼠目寸光!我们和周家的合作项目有二十几个,难道要因为这一件事全毁了?!” 苏修暴跳如雷:“我不信他们真敢跟我们翻脸!翻脸我们有损失,他们不也一样?父亲,你总跟我说做生意以和为贵,可这次我真的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退让!” 他怒冲冲的直接甩手走了。 “阿修!阿修!”苏良追在后面叫,气的啪的一声重重拍向案几。 案几上放着昂贵的官窑凝玉杯,因为受到外力的震动顿时摇摇晃晃,溅出淡黄色的茶水,打湿了苏良的手。 苏阮靠的近,拿了手巾出来想替父亲擦干手。 他骤然抽开了手,低眸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爱女,冷眼审视着她。 苏阮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向刀子一样割下来,似乎把空气都分割成了两半。 苏良看着她,心道:墨宸虽然也还年轻,但历来沉稳,做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苏阮聪敏善良,却有些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做事,也更为冲动。周家的米价这么大的事情,依墨宸谨慎的性子,绝不会随意插手干涉,这事只有可能是苏阮的手脚。 苏阮抬眸看着他:“父亲……” 苏良蹬的站起,狠狠的扫了她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苏阮半句话还在嘴里,父亲就这么走了,她呆了半晌,望向墨宸。 墨宸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阿阮,累了吧,我们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谈。” 苏阮望着他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墨宸轻轻搂了她,道:“当然没有。这次苏家的亏损,我会想办法替你父亲挣回来,别担心。” 苏阮叹气。她真累了,长途跋涉的回来,面临的就是这种事,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墨宸索性把她横抱起来,往厅外走去。 因为提前知道他们要回来,家里早就安排了住处,苏阮和墨宸的住处在北苑兰英阁。 他们走进阁楼之时,许多家仆正从里面往外头搬东西,热火朝天的。 苏阮随手拉住一个人:“诶,怎么回事,搬什么走?” 侍女道:“回公主,老爷要侯爷搬去南苑留香阁住。” 墨宸神色一紧,顿时意识到苏良的意思:“留香阁?在什么地方?” 侍女道:“就在和兰英阁对角的地方呀。一个最北,一个最南。” 墨宸的表情瞬间愕然:“不至于吧,岳丈他……” 这一路他辛辛苦苦的过来,支撑的信念就是回来之后就能跟苏阮安逸的过日子,没想到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分居! “父亲真的生气了……”苏阮的小脸都拧巴成了一团。 墨宸抓狂:“……不管,我要和你住一起!” 苏阮也想和墨宸一块儿,但是眼下父亲满肚子的怒火,她还是不要惹父亲再生气为好。 苏阮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哄道:“阿宸,你先忍耐一段时间。父亲可能要我们举办了婚事之后才允我们住一起。” “我不能办婚事。我在守孝……” 御景兰成婚已经是天下之大不韪,他作为兄长,决不能再来一遍那种事了。 苏阮道:“那……我们先这样,等过段时间父亲火气消了,我就去求他。” 墨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张开双臂闷闷的抱着她,喃喃:“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这时,玉娘恰好从阁楼里也端着一捧花出来。 她看见苏阮和墨宸在谈话,便悄悄的躲到了一边的圆柱后面,听着他们的谈话。 墨宸这么说,苏阮真是既心疼,又无奈,她又何尝不是呢! 墨宸突然记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分居的事情先不谈,阿晟的事情,怎么跟你父亲说?” 苏阮道:“我会找机会说的,暂时先……先瞒着。我怕我父亲接受不来……” 刚才抱着阿晟过来一路上,不少人看见孩子,但苏阮和其他人提前串了“口供”,说着是墨宸的侄儿。 反正阿晟跟苏阮长的一点也不像,也没有人怀疑。 前一件事墨宸尚能忍受,这事他却很不悦,放开了她:“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两心相渝才有了他,又不是见不得光。” 苏阮道:“阿宸,我不是不愿意让阿晟见光,只是周家的事情还没解决,父亲正在怒头上,这事……” 墨宸退了一步,冷冷的看着她。 苏阮急忙上前一步抱住他,道:“我答应你,等父亲的怒火消了,我就跟父亲说清楚阿晟的事。好吗?” “不……”墨宸总归是咬了咬牙,这事说到底还是他惹出来的,不管是孩子也好,周家的事情也罢,虽然是苏阮主动,却也是他的默认造就,“让我来跟他说吧,等我能获得他的认可的时候,等我把苏家这次损失补上的时候……” 两人这才算谈拢了。墨宸抱起她,就进了阁楼。 沐浴更衣,侍女前来通知:“公主,侯爷,三太太请你们去偏厅吃饭,府上准备了接风宴!” 苏阮已经好久没参加苏家的聚餐了。 父亲,三姨娘一脉,四姨娘一脉,伯父苏温及其妻,几个哥哥都拖家带口……热热闹闹的坐了一个巨大的圆桌。 父亲和大哥脸色都不大好,但他们也没再提之前的不快,避开了那些话题,只说些家常。 话题自是围绕着苏阮和墨宸张开。 苏阮谈的还算少,更多的是谈论墨宸,因为其死而复生、加官封爵、回归王府……林林总总的事情,众人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我就说阿宸的容貌气度,小时候看着就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吧!也只有礼王爷的血脉,才能出阿宸这样的!”四太太这时候来放马后炮了,“咱们家阿宸,从头到脚哪处不是贵气?十二三岁就舞的一手好剑,十四岁就能上战场拿下第一个功勋,文韬武略,从小到大,他可都是咱们苏家的骄傲啊……” 苏温及其罗氏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窘迫。 苏温默默的看着墨宸,眼神复杂。 久别重逢,他这么看着墨宸,忽然发现儿子其实并不差劲,文质彬彬,得体优雅,说话如吐珠玉,谦逊有礼…… 为什么作为父亲,以前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好?! 以往没人要、只能依赖着父亲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礼王府的正统血脉,养父已经配不上他的尊贵了。 而墨宸对他有意无意的无视更让他心中痛如刀绞,很显然,墨宸已经不打算认他。 除了苏温夫妻,还有另一个人异常沉默。 玉娘被安排坐在墨宸身边,大家的谈话,她插不上,她似乎也不想插入,神色一直非常淡漠。 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的伸出筷子,替墨宸夹菜。 可惜她久不在墨宸身边,也不熟悉他的口味,夹的菜墨宸大多是不吃的。 他也不说,就放那,不动它,满满的装了一碗。 酒席之后,几个女眷还兴致勃勃的想拉着苏阮俩口子去逛琅玕城,但两人都以太累为由拒绝了。 他们真的是累,赶车这么久,能不累吗?苏良也没勉强,就让他们今天好好休息。 “婆婆。” 虽然还没有成婚,但苏阮也早就已经改了口,趁着无人,来到南苑玉娘的房间。 玉娘正在整理床铺,闻声忙直起身来,恭敬道:“公主。” 苏阮拎着一个漂亮的小箱子,递给她,道:“我给您带来了些针线和刺绣的东西,您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 玉娘最喜欢刺绣,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用来刺绣的。 玉娘露出了笑容:“公主有心了。” 苏阮挨着她坐下:“婆婆,你现在已经在我家生活,就是我家的一份子,以后在家里不必拘谨。” 玉娘道:“好。” 苏阮道:“我父亲,我两个姨娘,尤其是三姨娘,性格非常好,您有空可以去和她们说话。” 玉娘道:“好。” 苏阮笑道:“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互相走动走动总是好的,日子也不会太无聊。”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我把阿宸喜欢吃的菜式都列出来了,你在这里无聊的时候可以学着做给他吃,他应该很高兴的。说来惭愧,我也只会做几样而已,不过我也正在努力学。” 玉娘接过册子,紧紧攥着手心里:“公主,多谢您。” “不客气,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啊。好啦,我先回去歇着了。”苏阮起身,“告辞,婆婆。” ……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豪宅。 这是苏阮离开帝都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晚上了,虽然也是陌生的环境,但亲人就在身边,就特别放心。 一觉睡到大天亮,金色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白皙的脸庞上。 苏阮翻了个身,抱住身边的人。攀住他还不够,一蹭一蹭,不知不觉整个人就趴到了他身上,把他当床垫继续呼呼大睡。 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下面有个东西顶着,不舒服。 “啊!”苏阮突然惊醒过来,一咕噜从他身上翻下去。 墨宸却迫不及待的压了上来:“总算醒了……” 苏阮还未意识到眼前是什么状况就被扒光了衣服:“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墨宸坦然道:“我翻的天窗。” “你这个小毛贼……唔……” 虽然回家的第一天有些不愉快,但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差劲。 次日苏良带着苏修赴宴,和周家谈药材生意的事。 苏良总归是做了让步,割让了一部分市场份额给周家,这可让周家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苏家因为这事损失惨重,好在除了最开始那天的大怒,苏良没有再苛责苏阮和墨宸。也许是觉得木已成舟,再苛责也无用吧。他倒提过一次苏阮和墨宸的婚事,但是因为墨宸尚在守孝的缘故,也只能缓一缓了。 墨宸休息了几日,就开始随着苏良做生意。 学做生意的第一步当然是看账,否则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死在哪里。学账本学了七八日,他这人对数字向来是不太敏感的,学起来吃力,所以只能白天跟着苏良在外见识,晚上自己钻研账本。他一门心思扑在做生意上,把苏阮也抛到了一边。起先是他夜里偷偷跑来找苏阮,后来就只有苏阮夜里偷偷跑账房去找他了。到了账房还要被他忽视,就端茶、倒水、伺候在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勾的他看她一眼,真是好辛苦啊。 “他在做生意,我在守活寡,这都什么事啊。”苏阮被冷落了不少,郁气难平。但想想墨宸现在是在讨好老爹,还关系到儿子,也只能暂且忍耐了。 夜里苏修来看她。 苏阮迫不及待的询问墨宸的生意究竟做的如何,苏修大笑:“不好啊!哈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总不可能样样都好吧!爹都说他没经商的天分!总算让咱们也扳回一局。” 苏阮不信:“阿宸聪明的很,做生意怎么也不会差的。” 苏修笑道:“唉哟,怎么做啊,我的好妹妹,跟其他商户们聚会,叫他去逛窑子他不去,叫他喝花酒不来,赌钱他不来,说没钱!哈,他家那么大的地,他没钱?男人不就这么点乐趣么?生意不都是在过程中谈拢的么?他都不参与,怎么建立革命情谊嘛!” 苏阮哑口无言。 她半晌才嘀咕:“我夫君这叫出淤泥而不染,你不懂……” 苏修道:“出淤泥而不染?哈哈,周茜就跟他敬酒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腿,他就弹起来连忙躲到一边,把其他人都笑死了。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童男。” 给苏修这么一描述,画面感太强了,苏阮忍不住就想象那样的画面。那个周茜,当日那么伶牙俐齿的,绝对是个泼妇。 苏修道:“反正他这样,想自己单独谈下一单生意也难,我看爹只有把铺面交给他打理了。不过我看啊,依他的暴脾气,打理店铺估计三天两头得闹。” 苏阮生气道:“谁说他脾气暴了。他好的很。” 苏修道:“还不暴?听说因为他妹妹的婚事,他还打了周天麟一顿,是不是?” “呃……” 苏阮百口莫辩。 苏修道:“果然武将跟咱们是不一样的。” 苏阮撇嘴:“哼,你们不懂他的好而已,他才不是暴脾气,他的温柔都给我了。” “瞧这护短的。” 苏阮不高兴:“我走了!” “诶,别,大哥不是过来找你斗嘴的。”苏修道,“咱们家和周家现在关系和缓了些,这不是又临近年关了么,就两家约着一起去慈恩寺上香,行程定在后天。我和父亲、阿宸都有生意在身,你代表咱们家去参加,记得好生准备准备,千万别给咱家丢人。” 苏阮道:“上个香还要准备什么?” “璃王殿下会上新年第一炷香,还有琅玕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去,你作为苏家嫡女,当然要好好表现。”苏修道,“如果你还是待嫁之身该多好,璃世子正在选妻,璃王会在上香那日宣布儿媳人选。” “相亲会?”苏阮无语:“打住。得,我会好好筹备的,打扮的漂漂亮亮,保管不丢苏家的脸面。” ……“诶,别,大哥不是过来找你斗嘴的。”苏修道,“咱们家和周家现在关系和缓了些,这不是又临近年关了么,就两家约着一起去慈恩寺上香,行程定在后天。我和父亲、阿宸都有生意在身,你代表咱们家去参加,记得好生准备准备,千万别给咱家丢人。” 苏阮道:“上个香还要准备什么?” “璃王殿下会上新年第一炷香,还有琅玕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去,你作为苏家嫡女,当然要好好表现。”苏修道,“如果你还是待嫁之身该多好,璃世子正在选妻,璃王会在上香那日宣布儿媳人选。” “相亲会?”苏阮无语:“打住。得,我会好好筹备的,打扮的漂漂亮亮,保管不丢苏家的脸面。” …… ------题外话------ 后段我等会修改 139 上香(一) “七妹!” 一声亲昵的呼唤,旋即是一个热情的大大拥抱—— 苏阮只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她尴尬而僵硬的矗立着,被女人柔韧的胳膊圈的动弹不得,挣扎,未果。 倒是御景湛发现苏阮浑身不舒服之后冲上去拽苏眉一把:“姨妈!你钱袋子掉地上了!” “啊,哪?”苏眉松开圈着苏阮的手臂,勾着头四处乱看,“没有啊,王爷,在哪呢?” 御景湛一缩就躲到苏阮身后去了,苏阮拍拍他的背,心道:“不愧是我儿子!” 手却拦住了还在找钱袋的苏眉:“六姐,可能是他看错了,我们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吧,要是让周家人等我们就不好了。” 距离和周家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苏眉道:“哦,好吧!” 苏修知道苏阮对大多情况都不了解,特地派了一个熟悉情况的婢女南屏随同伺候前行。 南屏年不过十六,性格很是活泼,见到苏阮就大大的行礼,声音清脆:“公主好!” 苏阮瞧着府门前光秃秃的,道:“马车呢?” 南屏道:“因为这次我们家的主子只有您和六姑娘同去,老爷和周老爷商量了,就由周家派马车接公主同行。” 苏阮皱了皱眉。她还是有些抵触周家,可父亲这意思,分明是要她和周家打好关系。既然是父亲的意思,她就照办吧。 苏眉在一旁乐呵呵道:“人多好啊,人多热闹!” 苏阮看着她一脸的笑容,跟个傻大姐似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想死。 苏眉这个人吧,苏阮上一世就摸的清清楚楚了,很爱耍手段,但多是些起不到作用的小心机,其实她外强中干,就是个草包,必须依附别人。苏雪一败涂地之后,苏眉就开始向苏阮靠拢。苏阮的回应是不冷不热,不温不淡。苏眉没什么本事,没好心,也没多大的坏心,既构不成威胁,也没法成为合作伙伴,简单地说就是无足轻重。 但父亲还是疼爱苏眉,对她的婚事也非常上心。她到成婚的年纪后,父亲亲自出面,与琅玕城的书香世家钟家少爷讲亲,让她给钟少爷做了续弦。 钟家在名望在琅玕城首屈一指,钟家虽然不富庶,却是令人尊敬的书香世家,家中出了不少官员,钟老爷也是当地最大的私塾弘文馆的先生。以她庶出的身份,这门亲事可算高攀,钟老爷曾说:是看在贵公主的面子上才允这门亲事。 就这句话,给苏阮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对苏阮而言,苏眉的这门亲事和她一星半点的关系也没有,她不屁都没放一个么?可对苏眉而言就大不一样了。是因为沾了妹妹的光,她这个庶出才能有机会做妻。因这个缘故,苏眉就对苏阮格外的亲热。那时她远嫁琅玕城,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苏阮告别,苏阮随手就打发了几样贵重首饰以私人身份给她做陪嫁。这更让苏眉对她感激不已,把她视为真姐妹了。 如今苏眉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即便姐妹俩同处一个城池,也没有多少时间相聚,难得的碰面,苏眉自是高兴不已。 “周家人怎么还不来,都过了时辰了吧?少爷都冷坏了。” 秋娘搓着御景湛冻的僵硬的手,心疼道。 御景湛不光手被冻的僵硬,鼻子也红彤彤的,他抽了抽鼻子,转头:“娘,你冷不冷?” 前些日子接连下雪,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气温可想而知。苏阮也在着装上特别准备,她穿着厚实的貂褥裙,裙摆用淡青色丝线绣出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身的华贵,也非常厚实。可即便如此,她的手也还是冰冷的,只能靠小暖炉暖手。 听到儿子的关切,她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发现他的脸冰冰冷冷,脸色也是发青的。 苏阮当即伏腰把他抱起:“我先进去了。” 南屏急了:“公主!周家人马上就要来了!” 苏阮道:“等他们到了进来叫我们。” “可是老爷说……”南屏着急的往外看,突然眼睛一亮,“马车来了,是周家人!总算来了!” 周家来了四辆大马车,吱嘎吱嘎的踩着雪路,慢慢悠悠在苏府门前停下。 苏阮还将御景湛抱在怀里,听见马的嘶鸣声回转身,便见眼前的大马车撩开了车帘:“晗灵公主,礼王爷,久等了。”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华贵妇人,她缩在车厢里,只露出半张娇艳的脸,满脸堆笑。 与人说话,连马车也不下,脸上也笑容再深也尽是虚伪。 不仅是虚伪,更是失礼,以及,没教养。 苏阮淡淡的看着她。 似乎是身后被人推了一把,妇人突然就下了车,站立不稳险跌倒,但很快调整了姿势,行礼:“参见晗灵公主。” 南屏道:“公主,这位是周三太太。” 因为周家的药材生意成功的落了根,原本住在琅玕城周边蕉城的周家人就迫不及待在琅玕城安家置业了。 周夫人远在京都,周家在琅玕城主事的女主人乃周家三太太,也就是周茜的母亲。 这些,南屏都提前与苏阮招呼过。 对方既已亲自下车迎接,苏阮的脸色也缓和了些,道:“周太太,你好。” 周三太太始终挂着笑容:“因为临时去了一趟璃王府接葶郡主,所以耽搁了时间,还望公主见谅。” 害得他们在天寒地冻的被冷了这么久,还把责任推诿给璃王府……苏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周三太太当苏阮不计较这事了,笑道:“请公主随小女座后面那辆马车吧,那车里给你们留了位置,婢女们座第四辆车。” 这种季节,车厢里和车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专用的小暖炉安置在马车一角,温暖如夏。 宽敞奢华的车厢里只坐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人苏阮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周家大小姐周茜。 她披了一袭霸气的虎皮披风,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五凤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奢华美丽。 另一人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锻袄,外罩一件金狐皮披衣,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身贵气——想必就是葶郡主。 苏阮和苏眉进了车厢,正在谈笑的二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们,周茜率先招呼道:“晗灵公主。上回我们见过的,周茜。” 苏阮道:“周大小姐。”又看向葶郡主,“葶郡主。” 葶郡主微笑道:“晗灵公主,久仰久仰。” 她招呼苏阮在身边坐下,执了苏阮的手,轻声细语道:“素闻晗灵公主乃京都第一美人,我就好奇着该有多美,如今看来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商业之都,风气开放,女子也多奔放,周茜这样在外经商的不少,葶郡主这般温婉的反而少见。 苏阮的声音也不自觉跟着放温柔几分:“郡主过奖,年华易逝,岁月易老,这‘第一’也不知是谁封的,我自认承担不起。” 葶郡主笑道:“如何承担不起?公主无论是样貌气度,还是这贵公主的尊荣,都配得上。” 周茜见她们俩攀谈起来,自己像是被排挤到了一边,马上插话道:“葶郡主您有所不知,晗灵公主不仅仅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还是无数男子趋之若鹜的梦中情人,若是凡夫俗子倒也罢了,听说圣君陛下也对晗灵公主满心喜欢,视若珍宝,现在圣君陛下宠幸的那个女子,样貌也与晗灵公主有九分相似——” 她随父经商,见多识广,耳边听到的闲言碎语自是多如牛毛,随手一抓都是各种八卦。 苏阮蹙了蹙眉。 周茜并未发现她的不悦,继续侃侃而谈:“还有平王爷,那也是风华绝代的男人啊,据说当初公主要和亲,平王爷挺身而出——” “周大小姐。”苏阮突然硬邦邦的开了口,将兴致正高的周茜的话语打断,“你似乎谈的过多了,小心祸从口出。” 周茜一愣,旋即不甘示弱道:“公主,我说的每件事都是事实。” “事实?”苏阮的眸中多了一层寒霜,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威胁,“天子乃国之本,天子之事即为国事,妄议天子,就是妄议国事,乃是死罪。触犯天之威严,可诛九族。你,可知罪?” 周茜的脸色都白了。 她不是傻子,苏阮不可能真的因为她这几句话就治她的死罪,但是她感到了苏阮眼中不容侵犯的威严。 周茜审视夺度之下迅速换了语气,笑道:“是我失言了,还望公主见谅,只是玩笑之言。” 她上回见到苏阮乃是在苏阮最初回来那一日,那天苏阮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琅玕城这么久,苏阮也从未掀起过任何风浪。 关于她的风言风语那么多,她本人却如此低调,这,让许多人都产生了错觉,认为她可欺—— 譬如周茜。 葶郡主也来讲和道:“你们俩也真是,说几句玩笑话也能这样,都不许说这些事了啊。公主,不如你给我讲讲帝都的趣事吧,我还从没有去过帝都,那里一定很漂亮吧?” 苏阮道:“帝都啊,漂亮的很……”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把周茜隔到了一边。 满以为能踩苏阮几脚,却没讨到半点好,周茜恨意难平,将目光转向了苏眉。 才刚上车车厢里的气氛就这么紧张,苏阮的眼神跟要杀人似的,苏眉都快被吓死了,呆坐着不知所措。 周茜道:“你是——” 苏眉顿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忙道:“我是苏眉。” 周茜故作姿态的低头一想:“哦,我想起来了,钟夫人。” 苏眉一脸天真:“对,上回我们在中秋宴会上我们见过一面的……” “对,我想起来了。”周茜笑了一声,“那天看你挺着肚子……你孩子生下来了吗?” 苏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去年她挺着肚子,今年肚子没了,当然是生下来了。 苏眉道:“当然啊!” 周茜道:“还活着?” 苏眉吼道:“你什么意思?!” 这一吼,把苏阮和葶郡主的谈话也吼的戛然而止,两人都不解的看着她。 周茜神秘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你别动怒!我只是听说你相公命硬得很,你可要小心了。” 苏眉的笑容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的夫君钟亘前年死了夫人,才娶了她这个续弦,说她夫君命硬,不就是说他夫君克死了原配? 周茜似乎浑然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妥,又拉着苏眉的手道:“钟夫人,我说这个不是咒你,更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亲眼目睹过这种事!我的表哥周礼你认识吧!他娶了第一个妻子进门,一年就死了,娶了第二个,一年后又死了,现在是第三个,增添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估计也命不久矣!有些人就是天生命硬!不光克死妻子,还克孩子!” 苏眉恼怒道:“你表哥是你表哥,我夫婿是我夫婿,怎么能混为一谈?” 周茜神经兮兮道:“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有第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 苏眉起先还很是恼怒,渐渐心里就有些没底了,脸上有些惊恐。 苏眉惧怕道:“我生了孩子后的确身体差了不少,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茜道:“是吧,很有可能!” 苏眉道:“那……那……到底怎么办?” 周茜道:“你嫁给他的时候,有没有和他对过八字?如果你们俩八字犯冲的话,这个几率就很大。” 苏眉紧张道:“拿去算了八字的……” 成婚怎么可能不合八字。 周茜道:“那种八字都是算你们俩合不合,又不能算他的命硬不硬。我看过一些堪舆的书,也略懂八字测绘,不如你把你和你夫君的八字给我,我来给你们算算!” 苏眉被她唬的一愣一愣,张口真要报八字了,冷不丁被苏阮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 她一转头,看见苏阮正闭目养神,还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又想说,再度被苏阮碰了一下。 她这才确认苏阮的意思,心里挣扎了会,还是选择相信苏阮了,道:“我不记得了,回头再告诉你吧。” 周茜原还想故意唬弄她一把,眼见都落了套,不知怎的又不愿意给了,板着脸道:“我可是为你好!” 苏眉赔笑道:“真不记得了,下回吧!” 傍晚时分,马车踩着夕阳的余晖抵达慈恩寺。 两家人各自住进寺庙安排的客房。 苏眉还在为之前周茜的恐吓担忧,在苏阮的耳根后磨磨唧唧:“七妹,我不会真的被克死吧?” 苏阮忍不住训斥道:“你都两个娃了,再如何也不可能和离,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苏眉沮丧的低下头:“可我不想死啊……” 这女人,脑子里面到底是什么!苏阮被她气得肝疼。 刚才在马车上,如若苏眉当真给了生辰八字,周茜肯定要拿着话题大肆发挥,指不定又是一顿炮轰。 那女人那么毒舌,真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奚落起来难免祸及苏阮,所以她才防范于未让,提前喝止了苏眉。 可苏眉…… 苏阮道:“谁说会死?她张嘴放屁你也信啊?” 苏眉见苏阮生气,就勾着头不敢说话了。 苏阮瞧着她一脸不死心的样子,故意道:“你怎么这么没脑子,生辰八字也能随便告诉人?如果她将来看你不顺眼,拿你的生辰八字去做小人扎你,看你怎么办。” 她这么相信生辰八字这一套,肯定十分相信扎小人这玩意,用这办法,绝对能唬住她。 苏眉果然脸一白:“我怎么忘了这个!” 苏阮无语的摇头,道:“我回房歇着了,你也回去吧,别在外面乱晃。” 苏眉拉了她的手:“等会我来找你串门好不好?” 苏阮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 慈恩寺安排了三间禅房给他们,位置在半山腰,本来就温度低,加上海拔的高度,简直是呵气成冰了。 即便是房间里燃着火盆也无济于事,苏阮几人只有围坐着火盆取暖,才不至于太冷。 不久,庙里就派了小和尚送斋菜来。这么冷,有热菜吃,甭管吃啥都香。 众人简单的拼一个大桌子,围着火盆吃饭。 一边烤火,一边填饱肚子,总算渐渐驱逐了寒意,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话。 苏阮道:“新年第一支香有那么隆重吗,非不可要开个朝会来专门供奉它。” 在念慈庵时就是如此,每年大年初一,那些人宁可不和家人一起过年,也要跑到寺庙来上香。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放着家人不陪伴,却来供奉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慈恩寺就更夸张了,为了这新年第一炷香还特地举办一场朝会,到时候肯定会人流如潮的。 南屏道:“公主你有所不知,慈恩寺供奉的大佛就是财神爷,每年多少求财者远道而来慈恩寺供奉,就为了点一支香!” 苏阮哑口无言。难怪。对商人而言,还有什么比拜财神爷更重要? 南屏道:“每年的头一支香更是有特别的意义,它代表着新一年的财运,都是由璃王供奉,祈祷新年琅玕城仍旧财运滚滚!” 苏阮道:“好吧,我现在能理解了。今天瞧着来的人还不是特别多,看样子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南屏道:“至少三日。不过这嵩山山上的雾凇非常著名,这三日不会无聊的。” 说话间,饭也吃完了。秋娘收了碗筷去,苏阮拿了一本《礼记》,坐在火盆边上和御景湛讲书。 这是他们母子独有的交流方式,苏阮每天都会和御景湛讲一些东西,多知识一个小故事,一个小典故,或者仅仅是一句话。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进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届处不淫,其饭食不褥,其过失可微词而不可面数也,其刚毅有如此者。”苏阮一字一句的念给他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阿湛?” 御景湛摇了摇头。 苏阮却不给他解释,而是又念了一遍,耐心道:“很多词你都知道意思,把他们连起来,这句话你应该读得懂。” 绾绾在一边暗暗嘘气,公主太严格了,这些话,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御景湛咬紧了唇,皱着眉头仔细的想:“儒……儒者,可亲而不可劫……就是,可以亲近……劫……” 苏阮也不催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告诉娘。” “笃笃笃。”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不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几个参差不齐的稚嫩声音。 “阿湛在不在啊?” 御景湛闻声回过头。 秋娘开了门。 门外是一堆小孩儿,个个戴着厚实的帽子,围着厚厚的围脖,吵吵闹闹的叫道:“阿湛出来玩吗?” “阿湛,你快出来啊,闷在里面做什么!” 苏阮认得这一群孩子,都是御景湛在私塾里的同学,也都是城里各家有权有地位的人的子嗣。 御景湛跟着苏阮来到这里后不久,就进了弘文馆念书。其实以苏家的条件,完全可以请老师单独教她,秋娘也十分舍不得御景湛去私塾里念书,但是苏阮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让他去学堂。这对阿湛的性格形成而言应当更好,毕竟,母亲不能充当他生活的全部,他需要朋友、伙伴,指引他的人生。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着,御景湛却拽紧了苏阮的衣角,抗拒的摇头。 苏阮道:“阿湛,不想和同学们出去玩么?” 御景湛往她怀里缩了缩:“娘,我还想听你讲故事……刚刚那个,我们还没说完……” “等你回来再说也可以。”苏阮温柔的捧起他的脸,在他的面颊轻轻一吻,鼓励道,“和朋友们去玩吧。” “呀,阿湛被亲亲了!”小屁孩钟岩大声嗤笑。 “阿湛的娘亲好漂亮啊。”罗昊一脸天真道。 御景湛毕竟也有八岁的人了,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被苏阮这么一亲,顿时脸颊都红了起来。 更别说同学们都是评论他的娘亲……他一咕噜从苏阮的手底下逃了出去,跑向了孩子们。 “娘,我晚点回来!” 绾绾立马道:“外面下雪又黑,奴婢跟着去吧。” 苏阮道:“嗯。去吧。” 秋娘看着御景湛蹦蹦跳跳的走了,欣慰道:“王爷终于也渐渐像个普通小孩儿了。多亏了公主的细心照料。” 苏阮却摇了摇头,这条路,还远着呢。 吃了饭的苏雪又来串门了,拉着苏阮说家常。 苏阮没多少家常能跟她说,都是她在说,说她的两个孩子,说她的夫婿…… 苏眉又关心起墨宸来:“七妹,宸哥哥怎么没陪你来?” 苏阮道:“他啊,忙生意。” “真想不到宸哥哥居然会为你做到这份上。”苏眉轻声,“他可真爱你啊。” 苏阮不解的转头看着她:“什么?” “笃笃笃。”门外又传来一串敲门声,“我们是璃王妃身边的侍女,奉命前来送礼。” 璃王妃?苏阮对秋娘使了个眼色,秋娘便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名衣裳绮丽的女子,一个个面貌清丽,发髻高高地盘起,很是精致:“参见公主。” 王府的婢子还是和别处不一样啊。苏阮道:“请进吧。” 秋娘把她们几人迎了进来,招呼她们坐。 她们进屋,为首的侍女手里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到苏阮跟前,道:“请公主笑纳。” 那盒子虽然小,但盒身是桐木打造,盖上镶嵌着一颗绿松石,盒上的纹路也非常精美,看起来很是昂贵。 苏阮迟疑。 侍女重复道:“这是璃王妃的赠礼,还请公主笑纳。” 苏阮道:“璃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问几位,王妃为何要赠东西于我?” 侍女笑道:“公主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这是历来的规矩,王妃每年在慈恩寺来参佛时都会给各个家族赠礼。” 苏阮转脸看向南屏,南屏道:“是啊,每年都有的,公主收下吧。” 还有这种奇怪的规矩,莫名其妙的送礼。 苏阮道:“秋娘,把我的那只双廊凤凰凝玉手镯拿出来吧。” 侍女道:“历来是不需要回礼的……” 苏阮道:“只是我私人给王妃的见面礼,算不上回礼。秋娘,去吧。” 秋娘就从行囊里把手镯取了出来,用漂亮的盒子装好,转交侍女带回给璃王妃。 侍女拿了手镯:“是,一定会转交给王妃的,多谢公主。” 苏阮道:“替我谢过王妃,明日我会登门拜访。” 侍女忙不迭的赢了,几人这才走了。 南屏迫不及待道:“公主,快看看王妃送了什么,每年都会送上好的首饰哩,我猜,是手镯!” 苏阮笑着摇了摇头,把盒子递给秋娘。 秋娘打开盒盖,取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翡翠手镯:“还真是手镯。” 她把手镯递回苏阮,苏阮举起手镯对着火光轻轻一晃,翡翠中的杂质一览无余。 这只翡翠手镯的翠色并不均匀,水色不好,杂志也多。虽然不是劣等货,但也算不上什么好货,算中下吧。 苏眉虽然人不那么聪明,毕竟也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一把夺了手镯仔细看。 看着看着就不高兴了,道:“这东西璃王府也拿得出手呀,比七妹你送她的手镯要差一万倍。” 苏阮赠给璃王妃的,是货真价值的南岭翡翠,昂贵无比,而且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 这手镯,还有行囊里的其他首饰,苏阮带着本来就是准备送人的。按他的习惯,送礼这件事,送的不好反而招人嫌,只要她出手,肯定不会是劣等货。 苏阮并不接话,把盒子合上:“秋娘,把这镯子好好的收起来。” 晚些时间,绾绾带着御景湛回来了,便问苏阮是否有收到璃王妃的礼。 苏阮笑道:“莫非你也收到了?” 绾绾道:“奴婢是把周祺送回去的时候,看见周大小姐收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金步摇、一双翠玉耳环、一条项链。” 苏眉惊讶道:“居然这么大方?璃王府也太欺负人了吧!” 苏阮却不甚在意,微微笑道:“看来璃王的儿媳人选早已拟定了嘛,还搞什么相亲会……时候也不早了,各自回去歇着吧。” …… 璃王家眷休息的禅院。 侍女道:“老太太,所有的礼都已经送出去了。” 倚坐在龙凤蒲团上的老太太一身袈裟,手捧念珠:“各家都是什么反应?” 侍女道:“奴婢按老太太吩咐,每次都等她们关门后偷偷听她们的反应。她们大多都会骂璃王府小气。” 老太太呵呵一笑:“每年都送好礼,这回收到差些的,就个个要跳脚了?” 侍女道:“但也有例外……” 老太太道:“说。” 侍女道:“苏家,晗灵公主看了后未置一词,只让人好好的收起来。” “哦?”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是几个月前刚从京都过来的苏家嫡女吗?” “是,她还另外回礼了一双手镯。”侍女把手镯呈上。 老太太捧了那只手镯,对着月光一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身份尊贵的人,待人接物果真是不一样。”老太太道,“晗灵公主已经婚配了吧?” 侍女道:“听闻与宸侯爷有情,但二人还未正式举办婚宴。” “哦……”老太太。 “还有一事。”侍女道,“周家周茜在收了我们的礼之后,王妃又派人送了大礼登门。” 老太太道:“看来宁珂是准备让儿子娶那个周茜了。呵呵。知道了,你去吧。” …… 次日一早,苏阮推开窗门,眼前白雪皑皑,空气清新无比。 她畅快的深呼吸一口气,把昨日旅途的劳顿都彻彻底底的抛之脑后了。 秋娘轻敲门:“公主,王妃请您过去喝早茶,要去吗?” 来琅玕城这么久都避而不见的璃王府人,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苏阮道:“嗯!” 作为琅玕城权力最大的璃王府,在招待其他人这件事上绝对是主人翁的姿态。苏阮抵达他们的禅院时,禅房里面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女眷和小孩。因为她深居简出,这些人大多不认得,就认识几个周家人。周茜是最耀目的,她坐在人群的最中央滔滔不绝,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那些深闺女子哄的对她满脸钦佩。 “晗灵公主、礼王驾到——” 众人忙起身来行礼,周茜身上的注意力全被拉走了,看着苏阮的目光更是厌恶。 “不必多礼。”苏阮大大方方的落座。璃王妃宴请这么多人过来一起用早膳,也不知有何用意? 次日一早,苏阮推开窗门,眼前白雪皑皑,空气清新无比。 她畅快的深呼吸一口气,把昨日旅途的劳顿都彻彻底底的抛之脑后了。 秋娘轻敲门:“公主,王妃请您过去喝早茶,要去吗?” 来琅玕城这么久都避而不见的璃王府人,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苏阮道:“嗯!” 作为琅玕城权力最大的璃王府,在招待其他人这件事上绝对是主人翁的姿态。苏阮抵达他们的禅院时,禅房里面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女眷和小孩。因为她深居简出,这些人大多不认得,就认识几个周家人。周茜是最耀目的,她坐在人群的最中央滔滔不绝,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那些深闺女子哄的对她满脸钦佩。 “晗灵公主、礼王驾到——” 众人忙起身来行礼,周茜身上的注意力全被拉走了,看着苏阮的目光更是厌恶。 “不必多礼。”苏阮大大方方的落座。璃王妃宴请这么多人过来一起用早膳,也不知有何用意? 140 定亲 在场的姑娘们显然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很有兴致,她们窃窃私语的谈论着苏阮,但谁也不敢过来搭话。 苏阮只当不知道了,她们爱讨论就讨论吧,她不介意自己成为他人的谈资,只要不真正意义上影响到她就行。所谓奉献自己,娱乐他人嘛,反正贵公主以及苏家嫡女的身份就够她们谈个几天几夜了。 因为苏阮的沉默,注意力渐渐就转开了。 这时苏阮又开始觉得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秋娘见状忙沏一杯热茶,苏阮捧在手心里,这才觉得好些。 昨儿夜里她就冷得够呛,三更半夜里被冻的醒了过来,御景湛也一直在她怀里发抖,嘴里含混的说着冷。 她不得不半夜起身把火盆挪到床前,又担心火盆烧出来的气体对身体不佳,只能开了窗户,用小扇子扇了半晌。 她一边顶着瞌睡摇扇子,一边胡乱想着,不知是哪个蠢蛋会把客房安排在半山腰上。 帝都附近的那几座庙海拔也很高,所以他们很明智的把客房和休息的地方大多安排在山脚,或者靠近山脚的地方,这样就不至于太冷。 慈恩寺的建造者就没这么明智,让过来参佛的人冻的像冰块一样真的合适吗? 苏阮在思考慈恩寺的格局问题,秋娘却在悄悄的观察着禅房里的一举一动。 跟苏阮这么久,她也有了十足的警惕性,对陌生的环境,总要先观察一番,留心动态。 “公主,被邀请过来用早茶的都是年轻姑娘。”秋娘靠近苏阮,耳语,“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女子。” 苏眉座着离苏阮近,也听到了这句话,马上接话道:“璃王之前说过,会在朝会上宣布世子妃人选,所以当然请过来喝茶的都是适龄女子。” 南方比北方风气更为开放,与之相对的女子婚配的年纪略大。这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在十八岁至二十三岁之间出嫁。值得一提的是,在琅玕城里,富贵人家的姑娘心高气傲,招婿入门比比皆是。 秋娘不解道:“那为何会邀请公主?” 南屏道:“恐怕是因为公主的身份吧。公主是这里最尊贵的人,连璃王也比不上呢。” 苏阮是圣君亲封的正一品公主,而璃王乃是先帝授予的爵位,算是名誉授权,官位正三品,见到她要行礼的。 苏阮道:“堂堂璃王殿下,理当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甄选门当户对的世子妃,为何要在朝会上宣布儿媳人选?” 南屏笑道:“公主,您可太不关注外面的情况啦!世子爷这些年都在外国游历学习,近段时日才回家,说是在外学了新东西,回家之后就非不可要自己挑选心仪的女子,不肯再接受父母的安排了。璃王和王妃心疼儿子,就答应让他在朝会这一日自己挑选世子妃。因为这事还推掉了琅玕刺史的女儿那门亲事哩!这事在城里可传的沸沸扬扬,您一无所知?” “要挑选心仪的女子?”苏阮听到这个说法不禁一笑,摇了摇头。 若那位世子爷当真要挑拨心仪的女子,理当慢慢甄选,一直到选出合适的人为止,哪有在朝会上凭借一面之缘就定下终身的说法,那样的一见钟情,和父母安排的婚事有何区别。璃王挑媳妇之事,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苏眉托着腮帮子道:“我来琅玕城这么久,也没见过世子爷一面,也不知他出落成了什么样子。” “璃王妃、萱郡主到——” 吵吵闹闹的房间忽然安静了许多,众人齐齐起身,恭敬道:“参见王妃、萱郡主。” 从后堂走进来两个女子,年长一些妆容精致,衣着绮丽,保养非常得当,看起来仅仅只有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实际年纪无从推测;年轻女子年逾三十,面容姣好,却横眉倒立,尖嘴,看着就是一副凶相,手中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 南屏小声与苏阮道:“那个慈眉善目的是璃王妃,旁边的女人是萱郡主,她手里牵着的是她的女儿凤仪县主。” 苏阮淡淡点头。这两个人她都有耳闻,璃王原配早夭,璃王妃乃是续弦,已入门十几年,是璃王府的女主人自不必说;萱郡主是原配的嫡长女,招赘婿入门,也在璃王府握不少权利,这两个女人算得上是璃王府内部最有权的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行礼,只有苏阮孑然的坐着。以她的身份,只有对方向她行礼的份。 也不知对方是没看见她,还是刻意无视她,璃王妃与萱郡主并非单独向苏阮行礼,母女二人径直坐了,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苏阮并不意外。如若对方尚把她这公主放在眼里,于情于理,昨夜就当登门拜访。 璃王府在琅玕城拥一方势力,早不把她这圣君钦点的公主当回事了。 璃王妃和蔼的笑道:“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来迟了些,其他先不多说,赶紧让大家都填饱肚子吧!这山上条件有限,又因为下雪不便运送食物,都是些简单的点心,大家不要见外。” 一众侍婢们端着竹托盘从后堂鱼贯而出,一盘盘早点放置在众人身前的矮榻上,顿时禅房里飘香四溢。 香归香,餐点的种类却少的可怜。每人仅有三个玉兔包点,一杯绿茶,一小碟珍珠糕,且只有主子有,侍婢没有。 苏阮把包子分给秋娘和南屏,两人都忙推诿,被苏阮眼睛一瞪,才默默的吞了下去。 忽然就听着周茜清脆的声音道:“王妃,我替您熬了一盅燕窝莲子羹,您试试看。” 正在埋头吃东西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向周茜望去,便见她一手端着汤羹,一手拎着裙摆,殷勤的送到璃王妃跟前。 璃王妃笑容满面的接了,连连赞扬她懂事:“周大小姐有心了。” “真是满肚子心计。”苏眉悄悄评论了一句,“熬汤羹至少得一个时辰,她岂不是天没亮就起来了?” 其他姑娘也多撇嘴,耸肩,脸上赤果果的都是对周茜的不满。 这女人高调,自然就不少人看她不顺眼,不过她乃周家大小姐,就算看不惯,面上也还得捧着她。 众人对周茜的这一拍马屁行径一致表示唾弃,苏阮却无甚感觉。定下一个目标,然后不计手段的为之努力,这种人她不讨厌,只要不踩着其他人就好。周茜的目标就是世子妃的位置,为此在拼命讨好未来婆婆哩。 “周大小姐这么有孝心,可真是难得,呵……” 其他人都把厌恶埋在心里,萱郡主却忽然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她把“孝心”两个字咬的极重,一声“呵”不像是夸赞,更像讥讽,明目张胆的讥讽。 本来就很安静的禅房更是鸦雀无声了。 萱郡主抱着女儿,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来了这么多人,也只有周大小姐记得为母妃熬汤,我真是好生感动,都要感动的泪流满面了。” 周茜眉毛一挑,道:“萱郡主身为女儿,也未见你尽孝,怎么连他人熬汤你都看不入眼吗?我熬汤不是为了讨好王妃,只是因为我知道山上食材匮乏,怕王妃吃不上一顿有营养的早膳才作此准备,完全是出乎对长辈的孝顺之心。” 她说的冠冕堂皇,房间内渐渐又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南屏偷偷凑到苏阮耳边,道:“萱郡主与周茜是‘宿敌’。” 苏阮道:“宿敌?” 南屏道:“这两个女人在琅玕城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周家以前虽然不在琅玕城安家,但生意在这里做,周茜从小就随着父亲在琅玕城,从小到大,她们抢生意抢首饰抢男人抢话题抢风头,只要对上眼,绝对就是一场恶战。” 苏阮笑了一笑,原来如此,就像她和苏雪吗? 萱郡主听了周茜的话,噗嗤笑出声来:“我明儿去周家拜访,问问看周大小姐平时在家里是否也这么尽心尽力的侍奉爹娘?” 周茜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悦道:“萱郡主,你说着话什么意思?我与我爹娘如何,用得着你管吗?” 萱郡主翘起了二郎腿,道:“意思?没别的意思,就觉得挺好玩儿。自个爹娘不尽心侍奉,净盯着这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不觉得可笑吗?” “萱儿!”璃王妃突然喝止道,“不得无礼!” 这声喝止不像是平常母亲对女儿那般训斥,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气,眼睛也有些凶的盯住了萱郡主。 萱郡主不甘心道:“母妃,她……” “闭嘴!”璃王妃再度强硬的吼道,“贵公主还在场,你在这里出言不逊,也不怕丢了璃王府的面子?” 璃王府的面子如何不知道,但萱郡主的面子显然挂不住了。 她的脸色白一白,哼了一声,狠狠瞪一眼周茜,不做声了。 苏阮注目着这一笑,唇角微微一勾。 在一家之中,女主人手握大权,招婿入门的女儿往往也有同等的管理权,目前看来,萱郡主是被璃王妃牢牢把持着呀。 这母子俩的争斗去的很快,两人迅速就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周茜也讨了个无趣,默默的回去坐了。 似乎到这时璃王妃才想起苏阮的存在,转眸望向苏阮,和蔼道:“恕我失礼,我竟忘了贵公主也在。公主昨夜休息如何?” 分明就是故意怠慢,却要装的像是不经意犯的错,还真是难为她了。苏阮放下茶盏,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太冷。” 璃王妃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变。 其他人也齐刷刷向苏阮看过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苏阮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何,又继续道:“慈恩寺居于深山之中,气温本就比外面要低很多,客房还安排在半山腰上,几千丈的海拔又使得温度更低,连火盆都烧不旺,我想并非只有我觉得冷的受不了吧?” 南屏紧张的脸都白了,慈恩寺是璃王府的主要产业之一,璃王府每年让人提前过来住,也是为了开拓和宣传商业市场,苏阮居然敢嫌弃它冷! 苏阮并不知晓内里这层关系,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况,就算是知晓这层关系,她也会这么说。 璃王妃的不悦写在脸上,不客气的质问道:“公主参佛,是来享受的吗?” 她的眼神和表情都让苏阮非常不舒服,像是在居高临下的审度着。 从一开始的怠慢,到现在的质问,苏阮算是看明白了,这璃王妃何止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是在故意开罪她。 苏阮的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享受?我不觉得住一间不冷的屋子也叫享受,如若是山上有温泉,大抵可以称作享受吧。” 璃王妃被苏阮噎着了,顿了半晌才道:“公主看来是养尊处优惯了,这帝都来的人还真是不一样,连我都没叫冷,你却冷。果真是金玉之身,受不得半点委屈。” 气氛已经非常非常尴尬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碰撞着,一触即发。 苏眉偷偷的推苏阮,拼命示意不要跟璃王妃对呛,苏阮视若无睹,微微笑道:“大概是我命好吧。” 璃王妃低喝:“你……!” 她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太阳穴突突突的跳着,若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恐怕已经勃然大怒。 “我吃好了,多谢王妃款待。” 苏阮面不改色,依依的起了身,不待对方回应,径直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璃王府的人真无礼,尤其是璃王妃,居然也敢跟公主叫板。” 秋娘对璃王妃的出言不逊颇为恼怒。 走在狭窄的雪路上,苏阮颇有几分小心翼翼,这里的山路陡峭,稍有不慎就会跌倒,一摔下去恐怕就是半死。 “公主,您在听我说话吗?”秋娘道。 “啊?”苏阮道,“回去再说吧,这山路太不好走了。” 几人回了家。御景湛迫不及待的跑来,苏阮抱起他,带他到火盆边坐着歇脚。 秋娘道:“六姑娘,咱家是不是和璃王府关系很不好啊。” 苏眉抓抓头,道:“我不清楚啊。好像是挺不好的,听大哥说,父亲早些年还跟璃王府有商业合作,就这次父亲从帝都返回之后,就撤掉了和璃王府的全部合作,听说还承受了不少损失。南屏,你知道吗?” 南屏摇了摇头:“这种家中大事,奴婢怎会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是老爷举家搬到琅玕城之后开始和璃王府恶交的,现在两家的关系很不好,公主还是少和她们接触为妙。那个璃王妃,可不是吃素的,当初她逼死原配上位,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秋娘也道:“对,公主莫要再理会那家人了。” 苏阮却摇了摇头,道:“若能少接触就能解决事情,那这事就简单了,可惜,我们还是必须和他们接触。璃王府掌控着琅玕城,不论是何种原因我们家和璃王府恶交,这种关系决不能就此延续下去,长期以往,肯定对我们家的生意有损害。” 南屏道:“公主和老爷一个想法……老爷其实也在补救双方关系,奈何收效甚微……” 御景湛伏在母亲膝上,静静的听着这一段谈话。娘……想和璃王府打好关系…… “等回去之后,再细跟爹问问这件事。”苏阮道。 …… 苏阮走后不久,璃王妃那边的早宴也散了。 百里老太太的禅院。 “奶奶,那个女人是愈来愈嚣张了!” 萱郡主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吧啦吧啦把早上在禅房的事情全倒了出来。 老太太安坐如山,拨动着手里的念珠,似乎并未听她在说什么。 “她当真要让周茜入我家门!真是不要脸,不就是因为周家是她的娘家吗?若周茜入了门,咱们璃王府就都给周家女人占了!”萱郡主越说越伤心,“她当初逼死我娘,现在又想逼死我!这女人心怎么这么毒!” 老太太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生气有什么用?你是嫡长女,在璃王府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什么会容她踩到你头上?” 萱郡主伤心道:“是因为父王他……他偏爱她,听信她……” “错。”老太太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已近五十,满身铜臭,全身上下还有哪个地方值得你父王偏爱?她抓住你父王的,不是美色和所谓的感情,而是——子嗣。” 萱郡主愣了一下,道:“您是说……” 老太太道:“现在世子的情况你也清楚,王爷不得不毁了和刺史大人闺女的婚约,就要找个女人赶紧进来充门面。王妃的娘家人,无疑是最可靠的。而且,这门姻亲又能更进一步的加深璃王府和周家之间的关系,强强联手,打压掉苏家指日可待啊。所以说,娶周茜进门,势在必行。” 萱郡主道:“奶奶你说的,我明白,难道真的没法子了?” 老太太道:“法子当然有。她们能姻亲,你就不能姻亲么?你也结个强力的亲家,才能跟他们抗衡啊。” 萱郡主道:“我?” 萱郡主膝下仅有凤仪一个女儿,年岁还小。 老太太道:“凤仪那丫头不是还没有定亲?” 萱郡主道:“对对,我也得赶紧给凤仪定一门亲,结个亲家,奶奶,你说跟哪家结亲为好?” 老太太道:“自己想去!不过,奶奶给你提个醒,得找个能跟他们抗衡的,差的没用!” 萱郡主高兴的走了,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远走,心道:“路已经指给你了,能不能成还看你自己了。” 萱郡主回到住处之后就迫不及待把几个适合的家族都挑了出来,下决心给女儿早一门好亲事。她的女儿凤仪可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这些年想跟她攀亲的数不胜数,她念在女儿还小,一律都回绝了,所以,对女儿挑夫婿这件事,她是信心满满。 第一个就排除了苏家,父王与苏家恶交之事人尽皆知;然后又排除了刺史陈家,亦是双方关系恶劣,另几个小商户人家也一一排除了,认为配不上她女儿。思来想去,最后只有周家最合适。 周家是琅玕城内唯一能和苏家抗衡的家族,家族庞大,实力雄厚。璃王妃是周家出来的,但是她是偏支血脉,其实和周家关系不深。而周茜,人尽皆知的讨人厌,即便是在周家也没几个人喜欢她的。如果能让凤仪和周家结一门亲,说不定将来能扼住璃王妃和周茜在府上的地位。周家与凤仪适龄的也刚好有个小孩,名叫周祺,是远在帝都的周夫人的嫡子,因为受父亲喜爱而被带在身边抚养,年十岁,和七岁的凤仪正相配。 萱郡主如此下定了决心,兴冲冲去了周家住处。她和周茜关系不好,也就故意避着周茜,直接找上了周三太太。周三太太把她引进房间,她说明来意,未料周三太太想也未想就一口回绝了她。萱郡主愕然,厚着脸皮问其缘由,周三太太笑道:“郡主是在开玩笑吧?十年以后璃王府有没有分家还不一定……” 她的言下之意是——若是璃王府分家,郡主只有带着郡马出来生活,到时候还能有今天的风光吗? 萱郡主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开骂。即便是分家,她作为嫡女,又是招婿上门,也能有一份殷实的家产。周三太太岂不是在瞧不起她! 她气冲冲的甩门而去。 萱郡主回到住处,不见了凤仪,便唤来婢女询问。婢女道:“县主和小朋友们玩儿去了。” “野丫头。”萱郡主气呼呼的起了身,“带我去找她。” …… “我要阿湛演新郎官!” 一袭红色衣裙的凤仪撅着小嘴,恨恨的跺了跺脚。 她年不过七岁,尚未褪去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藕节似的小臂,发起脾气来,别有一番可爱。 周祺也生气道:“什么啊,明明划拳结果是我演新郎官,他演小仆僮!” 其他小孩起哄道:“嘻嘻,凤仪喜欢阿湛,不喜欢周祺!” 周祺更生气了:“什么?再乱说,我就打死你们!” 其他小孩似乎有些怕他,马上没人做深了。 凤仪发怒道:“好啊,那你演,你演新郎官,我就不演了!” 她扒拉就把头上的草环取下来,周祺急了,赶忙拉住她:“好好好,你演新娘,他演新郎,我跟其他人一起演扑通,好了吧!” 御景湛默默的在一边杵着,什么新郎官,小仆僮,对她而言好像都没什么影响。 周祺把衣服脱给他:“给你给你,你演新郎官!” 御景湛接了衣服,凤仪就兴致勃勃的冲过来一把从他手里拿了衣服,毛手毛脚的给他换衣服。 “我、我自己来!”御景湛退了一步,他已经不小了,知道男女有别,脸都烧红了。 “你别动!”凤仪不由分说,三两下把他的外衣给脱了下来,硬是把新郎的衣服给他换上。 “阿湛穿这个衣服好漂亮啊。”凤仪眨巴着水灵的眼睛。 御景湛瞥她一眼,年纪小小的凤仪小脸粉嫩,眼睛又大又亮,一头乌亮的头发,像是个洋娃娃般可爱。 “来嘛,先要拜堂,牵我的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进洞房……” 两个人被送到一个小洞穴。 光线很黑,御景湛有点紧张:“进洞房之后要做什么?” 凤仪倒是大大咧咧,道:“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御景湛就把脸靠近些。 凤仪脖子一探,粉唇撅起,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御景湛的脸颊一热,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痒痒麻麻的,他擦了一把脸,窘迫道:“你怎么跟我娘一样啊。” “你娘就这样子亲你的啊。”凤仪想了想,再度靠近,亲上他的小嘴,“这个你娘没亲过吧?” 少女的粉唇带着异样的清香,即便是懵懂无知,也感觉到了香甜的气息,心里好像有一千只虫子爬过那边抓心饶肝。 御景湛主动吮吸着她红润的小嘴唇,含混道:“我爹,就是这么亲我娘的……” 凤仪天真道:“所以洞房之后就是亲亲嘴,亲亲嘴之后就能生孩子啦!” “凤仪!”跑过来寻女儿的萱郡主听到里面说些这话,吓得胆都要破了,冲天就是一声怒吼。 两个孩子连忙跑出洞穴。他们俩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 凤仪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了,可是还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怒意,小心翼翼道:“娘,我跟阿湛哥哥在里面玩……” “阿湛哥哥?”萱郡主看向御景湛。 御景湛已经脱掉了红色的“喜服”,露出他原本的暗紫色盘龙锦粹长袍,他腰上的黑金色腰带镶嵌着通灵宝玉,脖子上悬着琉璃珠串,头上用纯金打造的发冠束着,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华贵。 他这样的装束,即便是琅玕城这么多富庶之家,也没几个会打扮的这么贵气。衣服上的盘龙图案,更是昭示着不俗的身份。 萱郡主忽然起了心思,这琅玕城里,能跟周家叫板的除了苏家还有别人吗? 她问道:“阿湛,你喜欢凤仪么?” 御景湛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凤仪。 萱郡主道:“就是,你愿意凤仪做你的新娘子么?” 御景湛道:“她本来就是我的新娘子呀!” 萱郡主笑了起来,她弯下腰抱起女儿,一手牵起御景湛:“走,见你娘去。” 苏阮昨夜没睡好,正伏在案上打旽,就听得绾绾的声音在叫她。 她坐起身,御景湛就扑到了她怀里。苏阮把他抱起,又看向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女人,有些意外:“萱郡主。” 萱郡主出其意料的行了个礼:“参见贵公主。” 苏阮道:“免礼。坐吧,去沏茶。” 秋娘沏了茶,就退到一边。 苏阮抱着御景湛,萱郡主抱着凤仪,围着火盆坐着。 苏阮还未开口,御景湛就道:“娘,凤仪是我的新娘子了。” 这话哄的萱郡主心花怒放,暗道这小子的确对凤仪上心。 苏阮认真的想了想,伸出白嫩的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你们过家家吧?新娘子,可不是随便定的。” 御景湛摇了摇头,认认真真道:“不,是真的。凤仪亲了我,我也亲了她,她就是我的新娘子。” 萱郡主喜上心头:“王爷年纪小小,就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这以后一定会对我家凤仪好的!” 苏阮看向萱郡主。 萱郡主笑眯眯道:“贵公主,您看这事——” 苏阮似乎明白了她的来意。 不过,以凤仪县主的身份,怎么可能配得上御景湛? 御景湛承袭了礼王之位,虽然现在年幼还没有实权,可等他成人回到帝都,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拥有军队与土地的礼王,可和早已丧失了实权的璃王完全不同,璃王有钱,无权,而礼王,有兵权,管辖权议政权。 阿湛将来要娶的,也会是门当户对的名门之后。萱郡主的想法,无疑是痴人说梦。 萱郡主更近一步道:“贵公主,我们双方姻亲的话,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苏阮迟疑了一下,婉拒道:“我不明白郡主何意。” 萱郡主道:“让孩子们出去,我们慢慢谈?” 苏阮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萱郡主在璃王府有一定的地位,也许能从她身上探知到一些消息也说不定。 两个孩子被秋娘抱了出去,萱郡主起身,关了门,道:“如今苏家和璃王府的恶劣关系,公主想必也颇为头疼吧!” 其实苏阮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也不经商。但她还是顺着萱郡主的意思点了点头。 萱郡主兴致勃勃道:“我们双方姻亲的话,我会因为有苏家的支撑而在璃王府有更多的话语权,一旦我有了话语权,我会推进璃王府和苏家的合作关系,到时候我们双方僵硬的关系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既然已经谈到这个话题,苏阮就直接问了:“敢问我们两家是为何恶交?” 萱郡主惊诧道:“你竟不知?是因为苏家给朝廷纳捐了一大笔钱!” 苏阮一惊。 当初是百里溯找到她提的这件事,她让父亲去捐了一大笔钱给国库,整件事情都是偷偷摸摸进行,而且那笔钱被用在夺回十城的战役上,从头到尾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而已,璃王府的人怎会知道? 萱郡主犹自道:“苏家人回到琅玕城安家之后,父王向苏家也要求一笔纳捐费,数额不多,只要两万两黄金而已,你父亲居然不愿意给。就因为这件小事惹恼了我父王,两家就开始恶交。而周家很自觉的乖乖上缴了纳捐费,所以现在父王和周家走的非常近。” 苏阮瞬间恍然大悟。 萱郡主似乎为他们家的强大威慑力感到沾沾自喜:“现在苏家因此承受的损失恐怕不止黄金万两吧?” 苏阮道:“是啊,损失可大了,我父亲后悔的很,所以现在很想修复双方关系。” 萱郡主道:“我父王记仇,你现在再给他敬奉也没用了。为今之计,我们双方的姻亲才是好法子。” 苏阮道:“好。” “好?” 答应的这么痛快,萱郡主都有点不信了。 对周家她是信心满满,可对苏阮,她却没多少信心。 那个小孩可是礼王——虽然现在还小,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苏阮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双赢之事,何乐不为。”她微微一笑,“更重要的是,阿湛真的喜欢凤仪,我看得出来。” 萱郡主大笑:“好好好,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晚上王爷到了,我就和父王说这件事!” 苏阮道:“王爷会不会不同意?” 萱郡主道:“你放心,虽然苏家和璃王府现在关心不那么好,但是凤仪有父有母,她的婚事,我父王插不了手。” 苏阮道:“那就好。我父亲那边,我也会好好说的。” 萱郡主心满意足的走了。 苏阮望着火盆发了一会儿呆,道:“绾绾,去把阿湛带回来。” 不久,御景湛被带了回来:“娘。” 苏阮招招手让他靠近,把他抱到膝上坐下,替他理了理紊乱的头发,问道:“你真喜欢凤仪县主?” 御景湛巴眨着水灵的眼睛,半晌,点了一下头。 苏阮道:“不要对娘撒谎。” 御景湛的脸红了一下:“娘……” 苏阮温柔的注目着他:“嗯?” 御景湛紧张道:“娘不是要和璃王府打好关系吗……” 苏阮失笑,这孩子,果然是早慧的很。 她怜爱的摸了摸他粉嫩的脸蛋,轻声道:“傻孩子,娘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拿你的一生做赌注呀。一个好的妻子对你的未来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不能草率决定,娘希望你将来能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御景湛抓抓头。 苏阮道:“但是,这门亲事娘还是先替你允了。你不用在意,好好念书,习武,你迟早会回到自己的轨迹上去,这些事情,到时候挥一挥衣袖也是甩开了。” 御景湛似懂非懂:“娘,我有些困了。” “睡会吧。”苏阮抱起他,回到里屋。 白天的温度还是比夜里要高些,御景湛很快就睡熟了。 秋娘跟在苏阮身后,不解道:“老爷怎会为千两黄金和璃王闹翻脸,真是不可思议。” 苏阮道:“父亲是学乖了,这个决定是对的。” 秋娘道:“对的?” 苏阮道:“纳捐之事,一分一毫都不能给。如若将来璃王有什么谋逆之心,这纳捐之事就足以令苏家满门抄斩啊。” 她亲眼目睹过一场前车之鉴。 当初三皇子为帝,决议铲除礼王府,抓到的礼王府的把柄,也是以礼王府曾给一位逆反的朝廷重臣大量馈赠为由。 三皇子认为,礼王府的大笔馈赠,就是给谋逆之臣用以谋逆的赞助资金!以此定罪,朝廷无人反对。 父亲不愿意纳捐,要么是父亲谨慎,不想落下把柄,要么,璃王是真的有狼子野心,父亲才不愿意趟这浑水。 不论是哪个原因,父亲这步棋绝对是下对了,要真平白无故的纳捐,那就是自讨苦吃。 “这么严重……”秋娘不解,又看向熟睡的御景湛,“姑娘真要允这门亲事?” “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苏阮道,“纳捐之事是怎么爆出来的?虽然具体的人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是有心之人泄露给了璃王。泄露这种事没有别的目的,只能是针对苏家。而我父亲向来不与朝政牵扯,这事显然是冲着我、阿宸、还有阿湛三个人来的,也许是,上面那个人……还是怀疑我们的心吧。让阿湛和凤仪县主定亲,也算是表明我无心让他参与政事的决心吧。” 这些弯弯绕绕,秋娘不甚清楚,可看着苏阮心意已决的模样,也就道:“这样也好。” 她摸了摸苏阮的长发:“坦白说,我觉得公主在南方比在帝都要好多了。” 苏阮道:“为何这么说?” 秋娘道:“现在才像个女人啊,就想想父亲、丈夫、儿子,在帝都的时候,公主就是操心太多了。” “呵。”苏阮笑了一笑,家事,可一点也不比朝政上的事情轻松,甚至还要更累心,因为处处顾忌,处处受制。 ------题外话------ 月底了,有月票的亲表攒着了哦,求打赏o(n_n)o~ 141 新年 苏阮在房间里窝着避寒,净听着外面欢声笑语,问了秋娘才知道是苏眉的夫君钟亘也来了。 钟亘非但是苏眉的夫君,也是远近闻名的名师,御景湛的先生。 苏阮出于礼貌,便到屋外来问候他,方走到门前,苏眉俩口子也正进屋。 见着她,钟亘立马恭敬的行了个礼:“参见贵公主。” 苏阮在琅玕城这么久,为御景湛的学习非常操心,经常去私塾里照看他的学习情况,所以和钟亘也熟识。 苏阮客气道:“免礼。该我向您行礼才是,师为尊,还请您平日里多多照顾我儿子。” 钟亘拱手道:“王爷在私塾里表现的超乎常人的聪敏,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我一定会尽心栽培。” 他们俩都是斯文人,说起话来跟背书似的,苏眉听得直发笑:“夫君,七妹,自家人见面,就不要像平时那么疏远了嘛!” 苏阮微微一笑,钟亘也摸了摸头。 苏眉道:“七妹,你的孩子,不用你说,我夫君也肯定会特别照顾的,对吧,夫君。” 钟亘道:“休要胡言。我作为先生,对学生一视同仁,哪来的特别照顾。” 苏眉撅嘴,撒娇道:“必须特别照顾!如若你待阿湛不好的话,我以后就不帮你抄书、备课了……” 钟亘悄悄搂住她的腰,笑着刮她鼻尖:“你啊你,为我做一点点事就在这里邀功,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恩?”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苏阮看着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过了今晚是大年初一,辞旧迎新的时候,也不知道阿宸在哪里…… 钟亘见着苏阮眼底的落寞,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在市场里碰见宸侯爷,他听说我要上山,就让我转告公主,今天晚上他会上山来陪公主,请公主不要怪罪他。” 苏阮一愣,呐呐道:“他要上山?” 语气微微上扬,透着喜悦。 钟亘道:“是啊!不光宸侯爷,好多人晚上都会上山来哩,毕竟这祈福可是大事,一年就一次。” 苏阮已经没心思听他后头在说什么了,自顾的傻笑:“他要上山来陪我,太好了。” 晚些时候,男人陆陆续续上山来了。 苏修在上山的路上就听说苏阮要和萱郡主结亲的消息,火急火燎的冲进房间:“阿阮!” “大哥。”苏阮飞快的迎上去,捂住他的嘴,小声,“阿湛在睡。” 苏修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出里屋:“怎么回事,我们家要跟璃王府结亲家?是真的吗?” 苏阮道:“是。” 苏修的眼睛瞪大:“你……你……” 苏阮道:“璃王府在琅玕城举足轻重,我们家想要在这里扎根,势必要和他们处理好关系,这是回避不了的。” 苏修喝道:“我们家和璃王府早划清关系了,父亲和璃王势同水火,怎能结亲?做重大决定之前,就不能和家里商量吗?” 他已是极力压抑怒火。若换了人,他只怕巴掌上脸了,因为是苏阮,才只这么喝几句。 苏阮不慌不忙沏一杯茶送到兄长面前,有条不紊道:“大哥,你听我说,这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茶水送到跟前,苏修也不碰,冷着脸看着她。 苏阮解释道:“并非我去找萱郡主说亲,而是萱郡主主动来找到我。” 苏修道:“那你就拒绝!璃王府对我们家早就深恶痛绝,还来谈什么和亲?” 苏阮道:“璃王府内部的势头并没有‘势同水火’这么严重,至少萱郡主还能不顾忌璃王而跑来找我姻亲,不是吗?” 苏修皱了皱眉。苏阮言之有理,萱郡主不是傻子,如若璃王府内部真的把苏家视为眼中钉,萱郡主也没这么大胆子过来找苏阮和亲,那岂不是赤果果的违背璃王的意思。她既然过来找,就说明这件事有转机。 苏阮又道:“而父亲这边,我相信以一个生意人的立场,没道理把财神爷推出门外。这次周家的事情,父亲宁可受委屈也要维持和周家的友好关系,一则说明父亲注重和别家的关系,二则说明和璃王府闹崩对苏家的生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父亲必须维系和周家的关系以确保家族的地位。我说的对不对?” 苏修道;“父亲的确是这样考虑的。” 苏阮道:“你是父亲的左臂右膀,这段时间家里损失有多大,你比我清楚!现在有机会修复这一段关系,为什么不抓住?” 苏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手指微微缩紧:“但是……” 苏阮不等他说完,就继续道:“且过来提亲事的是萱郡主,我若当面拒绝她,又会惹恼璃王府。我先将此事应承,回头再细细与父亲说明情况,若父亲实在不同意,我也可以另外找个理由推掉这件事,表示我是深思熟虑过,不伤了对方的脸面。” 苏修的神色终于和缓了下来,道:“你又有何理由反悔?” 苏阮笑道:“——八字不合!琅玕城到处都是寺庙,女人到了四五十岁就开始修佛,这地方肯定对八字特别看重。” 苏修愣了一下,突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鬼丫头。” 苏阮捂了额头,瞪着他。 苏修道:“你想的是好,就怕事情没你想的那么顺利,这结亲也不是说结就结,璃王相当难缠。你还没见过他吧?” 苏阮道:“虽然还没有正式和璃王见过面,但他的事情我听过不少。诸如逼死原配,扶正妾室之类的事情,又譬如强迫父亲纳捐,否则就翻脸——我心里已经能大概的勾勒出璃王是一副什么德行了。” 苏修无语的摇头:“这种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 苏阮笑道:“我怎会和其他人说。璃王这样,反而是好事。他如此贪财,和我们家恶交,绝不仅仅是我们家单方面的损失,璃王府恐怕也损失不少,我就不信璃王不想和我家修复关系。” 苏修道:“但愿吧。” 苏阮又道:“对了,大哥,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苏修道:“山上来碰到的各家都在谈论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苏阮摇头:“萱郡主如此高调,这亲家不好做啊……” 和亲之事如一阵风迅速就刮过了慈恩寺的每个角落,得益于萱郡主大嘴巴。 她的侍女都傻眼了:“郡主,这,双方还没有正式定亲,如此宣扬不大好吧……” 没有正式定亲,就又反悔的可能,她这么一宣扬,到时候若姻亲未成,凤仪县主的脸面要往那搁。 萱郡主满不在乎:“我就是故意把消息放出去气死周家人。本郡主拉下脸跟他们替亲事,他们胆敢拒绝,呵呵,本郡主会让他们为今天的决定后悔一辈子!” 周家禅院。 “好个苏阮,分明是故意跟我周家作对!”周茜听说萱郡主是求周家未果后转投苏家,顿时对苏阮恨的牙痒痒,“她平日里就整日的窝在家里,装的不问世事的样子,其实眼睛里都盯着璃王府这杯羹,见着我们家要和璃王府姻亲,就迫不及待的过来横插一脚。痴人说梦!有我周茜在,就绝不会让她得逞。” 周三太太道:“她们俩家定亲,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早知道我就随便给个庶子与萱郡主订一门亲了,现在……” “你就是没脑子!”周茜毫不客气的训斥母亲,“罢了!跟你说也没用,我出面去请璃王妃解决!这亲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经过璃王同意,只要让璃王妃在璃王耳边吹吹风,璃王一句话否定,苏阮的幻想也就破灭了。” 话刚落音,门外就有侍女敲开了门:“周大小姐,璃王妃请您稍安勿躁,王爷那边,她会解决。” 周茜大喜:“璃王妃果然与我心意相通。” 璃王府禅院。 “王爷,您也该管管萱儿了,她居然要凤仪跟礼王订娃娃亲!这娃娃亲是说订就能订的吗?凤仪是我们璃王府的姑娘,将来长大成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上门提亲,她非不可倒贴去求晗灵公主结亲!晗灵公主是苏良的爱女,苏良那个不识抬举的,能教出什么好女儿,这门亲事将来肯定会给府上带来大麻烦。” 璃王妃一边替璃王更换正式朝会的衣物,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念叨道。 璃王半眯着眼睛,一路赶路过来颠颠簸簸,他现在睡意朦胧:“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璃王妃道:“当然是不允这门亲事!王爷想跟苏家结亲?上回苏良做的那码子事,王爷忘记了么?” 提起那件事,璃王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愉悦的神色,眼睛也彻底闭上了,半晌才道:“当然没忘。区区苏良,胆敢违背本王的命令,真当本王拿他没法子了。” 璃王妃放心了,道:“苏良就是跟反骨,我们怎么能跟他们家姻亲。当初做了那样的事,现在又想来示好,门都没有。” 入夜,大庙。 慈恩寺的财神大庙被手持兵器的守卫军层层的紧密看守,将大庙的周围一大片空地都圈起。 人墙之外,是赶过来祈福的百姓们,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的封锁,轻松的三三两两聚作一堆,聊天聊的火热草堂。 人墙之内,是各家的富商,官吏,他们也汇聚在一起,等待着新年钟声的响起。 今晚天气很好,明月高悬,月光温柔,把冷意也冲淡了不少。 苏阮和兄长站在璃王的右手边,御景湛早早睡了,由秋娘看护着,没有带来。 苏阮一直不停的往上山的那条路上瞟,一遍又一遍的看,都要望穿秋水了,也没见着日思夜想的人。 时间差不多了,璃王清了清嗓子:“咳……好了,请大家肃静。” 众人忙闭上嘴,眼巴巴的望着璃王。 周家人全部竖起了耳朵,等着早已注定的结局。 璃王一袭正式的官袍,右手负在身后,很有气势:“今天我们琅玕城里重要的人物都在,外面,百姓也在,借着这个机会,本王要宣布两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周茜:“第一件事,是之前说过的,关于世子的婚事。” 不少人挺直了背脊。即便希望渺茫,还是得怀着啊! 周茜表现的很是平静。许是因为势在必得吧,她的眼睛飘忽的四处乱砍,似乎对璃王的话无甚兴致。 璃王道:“世子本打算在今日挑出世子妃,但因为身体抱恙,没能前来现场,但,世子此前其实已有心仪的女子,今天也就是借机会向姑娘表个心意,这位姑娘就是周家的周茜。” 众人哗的一下就炸开了。蠢一些的人就会想,什么一见钟情,明明是早就内定好了啊!聪明一些的人才能看得明白,所谓的“自由恋爱”,到头来还是被父母之命牢牢的掌控在手心里,所以璃王府兜着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退掉刺史女儿的那门亲事,转而迎娶苏家的女儿! 周茜微微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璃王道:“本王特在所有人面前,向周家提请这门亲事,不知周老爷意下如何?” 周老爷笑的脸都快成了一朵菊花:“甚好甚好!能与璃王府结亲,乃是我周家的荣幸!” 周茜也微微的笑着,但不知为何,她的眼里有些许的落寞。 其他人失望了。万众期待的选太子妃之事,居然毫无意外状况,落在璃王妃的娘家手里,这事,完全是内部操控。 璃王道:“这第二件事,却是件意外之喜。” 刚刚喧喧闹闹的地方又安静了些许。 璃王:“凤仪与礼王御景湛定下娃娃姻亲,缔结璃王府与苏家的姻缘,此乃天大的喜事,本来要重重的赏赐两个孩子。……” 璃王妃心口一沉,不可思议的看向璃王。 璃王面不改色的说着赏赐给两个孩子的东西,显然,说出这件事,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决心。 上次的事情,苏良的确是不识抬举,所以这几个月璃王府多方钳制他,让苏良损失不少。教训给过了,也不能一直揪着不放,毕竟苏家肩负着琅玕城一半的税收任务,若真把他们逼走了,谁来交税? 现在晗灵公主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有什么理由不下? 璃王转脸看向苏阮:“晗灵公主,这定亲酒——” 苏阮正在神游太虚,被苏修一推才回过神,苏修小声道:“定亲酒。” 苏阮明了,道:“我们双方哪一方操办都是一样的,反正日后都是一家人了。” 璃王道:“对,对,一家人!晗灵公主,不如请您过来与我一同点这第一炷香吧!” 璃王妃惊讶道:“王爷?” 璃王点的这第一支香,不仅仅是祈福的意思,更是象征着璃王府在琅玕城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一点,连由皇族安排的刺史官也不能及。连璃王妃都从来没有胆子碰这支香,璃王居然就苏阮一同上香?! 连苏阮自己都感到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马上推诿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我一介女子,实在不宜。” 璃王铁了心要苏阮过来与他一同,道:“有何不妥?上香也分男女?” 苏阮道:“女子之身,行事不便,还请王爷见谅。” 璃王这才明白苏阮所言乃是月信,月信是不能参佛的,于是也就没法勉强了。 “王爷,时辰快到了。”僧人提醒道。 璃王接了三根明黄色大香。 “咚——” 厚重如山的钟鼓声从山涧传来,同时璃王跪了下去,等第三声钟声响起,也就是他上香的时候。 苏阮立在原地看着,索然无味。 和璃王府的矛盾因为萱郡主的无心之举而化解,但她却没有多么高兴,毕竟这事从直观上而言,和她其实关系不大。 她更多的是感觉到了一种立在人群中的孤单,熙熙攘攘的人流,她却并没有觉得安心。 “咚——” 第二声钟声响起。身后的人群明显喧哗起来,群众们的情绪很亢奋。 “咚——” 第三声钟鼓,迎来了新年。 苏阮忽然眼前一黑,身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躯体,双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头便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 “恭喜恭喜,新年大吉!” “赶紧去上香啊!” …… 人流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原本的守卫们迅速回撤护送璃王一家离开。 其他富商们则都被涌上来的人流给冲的七零八落,混乱中有人跌到有人哭泣,好不热闹, 男人的怀抱给了苏阮躲避人流的屏障,她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蒙在眼睛上的手久久没有放开,男人轻笑的声音入耳,轻快灵动,如夜风低吟:“猜猜我是谁?” 苏阮不说话。她心情差得很,他居然还这么幼稚。 墨宸用一只手蒙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来,松开她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明亮了,是一张鬼脸面具对着她嘻嘻嘻的笑。 苏阮却笑不出来。抬手,轻轻抚上面具的脸颊,凹凸不平的质感割的手心发疼,她突然好想哭。 墨宸察觉一丝异样,掀开面具,凑近看她:“宝贝儿,怎么了?眼睛都红了,谁欺负你了?” 他靠的近,她突然往前面一顶,砰!两个人的额头撞上了。 “唔!”毫无准备的墨宸被撞的连退三步,抬头看见苏阮转身就走,忙上前去拉她,“阿阮!” 苏阮咬着唇。 墨宸道:“对不起,这时候才来。我真的是在忙,山上的夜路又不好走,你看我的手,都被荆棘割破了……” 他献宝似的把手心摊给苏阮看,苏阮瞧都不瞧,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他手心上。 “唔!”他痛的叫出声来。 苏阮这才紧张的握住他的手:“真割破了?让我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她把他的双手对着月光看,墨宸却突然一把抱住她,道:“我错了夫人。” 苏阮瞥他一眼。 他更放肆一步搂住她的腰:“今天晚上好好弥补最近犯的错,保管让夫人满意。” “你啊!”苏阮狠狠的用手肘撞他胸口,眼神缓和了下来,“这么多人看着,羞不羞?” “不羞。”墨宸径直低头就来亲她。 苏阮脸一撇,躲开。他撅着嘴一个劲的嘴,苏阮一个劲的躲,两人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苏阮落败,被他咬住了唇。 这时候在旁侧的多是百姓,认得他们的也没几个,但苏阮还是感到非常的羞怯,她还从来没有在人前亲过他呢。 墨宸却很是肆无忌惮,深深的吻着,舍不得放开。 周茜远远的看着:“……” 苏修笑道:“唉哟,上回不知道是谁,主动去坐大腿还被嫌弃的要命,还跟我们说阿宸只是害羞,呵呵,我看阿宸一点也不害羞啊,他只是对你无意而已。世子妃。” 周茜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苏修在她背后窃笑,径直向苏阮二人走去:“够了啊!让小孩子看见不好!” 142 大挣一笔 苏阮这才发觉苏修就在附近,羞的钻到墨宸怀里,就当没听见。 墨宸嗤笑一声,将她抱了起来,逆着苏修过来的方向跑。 苏修跟着后头追的气喘连连:“你们俩躲什么躲?别跑啊,墨宸你个小兔崽子……” 渐渐两人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不见踪迹。 墨宸都好几日没见苏阮了,好不容易碰面当然不想被其他人打搅,躲开苏修,把苏阮带到林子里,两人又是一番缠绵悱恻。 白色的雪映照着温柔的月光,林子里的光线出奇的明亮,而远处传来的喧哗声都和他们无关了。 苏阮剧烈的喘着气,脸色都因为过久的憋气涨得通红,红唇高高肿起,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墨宸看着好笑:“完了,得回去上药。” 他的手过来碰,才那么触了一下,她就痛呼出声来,捂着嘴直抽气:“离我远点!我真是受够了!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节制!” 不管是平时的亲亲密密还是床弟之事,他的字典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节制二字,连亲亲也要把她的嘴亲肿,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错了。”他一脸愧疚,张开双臂,“那,就抱抱。” 苏阮放松了些戒备,被他拥进了怀里,刚安心些他突然又低头来吻她。 苏阮真吃不消了,几乎是一下子弹起来:“墨宸!” “在。”他舔了舔性感的红唇,决定不再逗弄可爱的小猫了,只拥着她,“听说你要撮合阿湛和凤仪县主?” 他这一提,苏阮才记起之前在大庙里发生的林林总总:周茜成为璃王府的儿媳,阿湛和凤仪之事确定,璃王邀请她上香…… 虽然只是那么短短的片刻,但是很两件没有预想的事情都发生了。阿湛和凤仪的亲事,她原本以为会拖上一阵子的,而璃王邀请她上香更是匪夷所思,这只能说明一点,这几个月,璃王府估计也承受了不少损失,所以才会那么轻易的顺着阶梯下了。 苏阮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是啊,我本来也没有把握,但是现在确定了,璃王同意这门亲事。” 墨宸不解道:“璃王不是很讨厌苏家吗?怎会同意?” 他这段时间跟着苏修在外头办事,对璃王府和苏家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苏阮道:“他讨厌苏家,可他不讨厌银子啊,我们家可负担着琅玕城一半的税收,他想把我们逼成什么样。” 唯一能解释璃王行径的缘由就是这个——为了共同的利益。 墨宸的眼睛发亮:“这么说,我们家和璃王府现在关系恢复了?” 苏阮摇头:“关系比以前更复杂才是。现在璃王府,我们家,周家都因为亲事而联系到了一起,这三足鼎立的局面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互相的较量,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墨宸若有所思。 苏阮道:“我担心周茜一旦嫁进璃王府,肯定会想方设法挑拨离间。那女人心眼多,心机又深!” 墨宸低头想了想,道:“那我们应该抓紧时间拉近和璃王府的关系才是。” 苏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怎么拉近还是个问题……” 墨宸道:“互相多往来,交往越频繁,感情自然越好。” “诶?”苏阮惊讶的看着墨宸。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墨宸一向懒于应付人情关系,难道经商久了就向父亲靠拢? 墨宸道:“别这么奇怪的看着我,这还不是你大哥教的。” 苏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盯着他,道:“是吗?阿宸,你在打什么主意?老实交代!” “瞒不过你。”墨宸弯起眼睛哈哈大笑,“我这不是想着打点和璃王府的关系么?两府的关系好了,我的生意也好做点,不会成天被你大哥和你父亲瞧不上,说我淤泥扶不上壁。” “噗。”苏阮笑出声,“他们居然这么说你?看样子我要好好和他们谈一谈了。” 墨宸爽朗的笑道:“阿阮你是我为我做主?” “当然!胆敢欺负我夫君,不是找抽么?”苏阮义正言辞。 墨宸道:“那倒不急在这一时。走,我们这就去找璃王。” 苏阮道:“找璃王做什么?” 墨宸道:“来就是。” …… 璃王休息的禅院。 璃王府众人的人都聚在屋子里,款带着贵客的驾临。墨宸没工夫喝茶,他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这次过来找璃王殿下,是有事相求。弯弯绕绕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近来手头紧张,不知王爷能否借我五万两黄金?只需要一个月,利息、本金都还给你。” 璃王府的人顿时全炸开了,瞠目结舌的,窃窃私语的,全盯着苏阮跟墨宸了。 苏阮满脸尴尬,额头上的汗水都掉下来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墨宸提出的拉近两家关系的办法是——向璃王借钱! 这关系的确是近了啊,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 墨宸似乎并没有发现其他人惊诧的目光,他从容自若的坐着,脸上有着满满的自信:“我们可立字据为凭,一旦我延期归还,你们可以大量的抽取我的违约金。另外,借钱给我还是很保险的,就算将来我还不起……”他的眼睛往边上一瞟,落在苏阮身上,苏阮心里咯噔一跳,艰难的启齿:“我……我会替我夫君偿还。” 肉疼!苏家富庶,但他们小两口的主要收入还是在苏阮的封地,以及礼王留下的田地产出上。墨宸这次一张口就是五万两黄金,她的两块封地几年都拿不到这个钱!苏阮至少得空出一半的钱袋子才能填满这个空档,若是墨宸提前与她支会,她肯定不会同意这事,可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不可能不给夫君面子。 他就是吃准她这一点才会这么做吧!苏阮忿忿的想着。真不知他怎么能开的了这个口。一则他们和璃王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份上,二则他作为苏家女婿,居然穷到向璃王借钱,而且是借这么大一笔钱,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爷,五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您要慎重啊。”璃王妃急道。 这么一来一去,璃王府和苏家真的要恢复以前那种密切的关系了。好不容易才挑拨开来,转头又好了,她怎么甘心? “侯爷和公主双双出面,本王休有不答应之理。”璃王一口应承,转头关心起更实际的问题,“利息如何算?” 墨宸大方道:“按钱庄的利息翻五倍,如何?” 璃王道:“好!侯爷爽快!我们立下字据,以一个月为限,我借你这笔钱!” 回到住处,墨宸吵着肚子饿,苏阮便到小厨房里给他简单做个宵夜。 她一直憋着,憋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道:“阿宸,你到底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问我爹要不行,非要问璃王借?” 她养尊处优惯了,问别人借钱这种事在她看来太没面子了,何况他们家被称为首富,女婿居然问别人借钱,多可笑? 墨宸从后面抱着她,下巴倚在她肩上:“我问过了,你父亲不同意。问别人伸手要钱可真难,咱们还是得自立门户。” 苏阮一下子被噎住了,墨宸居然向父亲借过钱,而父亲拒绝了。 她小声道:“自立门户,也不是现在。” 墨宸道:“恩……” 苏阮问道:“你是要拿这笔钱投资?” 墨宸点头:“是啊。” 苏阮犹豫了会,道:“阿宸……” “恩?” 苏阮深吸了口气:“我爹也许行军打仗没你厉害,但做生意他是老江湖,他不愿意借你钱,肯定是他不看好你那单生意。” 苏修不是说墨宸连着好几桩生意都谈崩了么,他居然还要拿一大笔钱去投资,这就是所谓的不撞南墙不死心吗…… 墨宸挑了挑眉:“阿阮也不相信为夫吗?” 苏阮皱了皱眉:“不是。只不过……虽然父亲倚重你让你跟他做生意,但我上面还有哥哥,苏家最后也落不到你肩上。” 墨宸道:“所以?” 苏阮侧目看着他:“所以,做生意你就当玩玩,犯不着押这么大的赌注,也犯不着勉强自己。” 听苏修说的那些事情,她心里其实心疼的很,像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呵。”他笑出声来,紧紧的拥着她,“几万两对我夫人来说,不就是玩玩吗?” “净会油嘴滑舌!”苏阮唾道,“我哪有这么多银子!” 墨宸哼哼唧唧的蹭着她:“你明明有,小富婆……” 苏阮躲来躲去,无可奈何:“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这一次由你。但下不为例!” 墨宸高兴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苏阮把水饺端出锅,不甘心的嘟嘟嚷嚷:“……哼,下次你就去卖身吧!肯定有很多小富婆想你……” 两人进了里屋,墨宸就敞开肚皮大吃,含混道:“卖身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又不细皮嫩肉,谁要……” 苏阮撇嘴:“要的人多了去了!座大腿之类的,唉哟,多好啊……” 墨宸半个水饺哽在喉咙里:“啊?什么坐大腿?” 苏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和他们喝花酒,肯定有不少女人投怀送抱吧,宸侯爷?” “我倒是想。”墨宸一脸无辜,“可是我身无分文啊,娘子。人家姑娘在我身上捞不到丁点好处,哪肯投怀送抱。” “这么说来,倒是我阻挡了你的桃花运?”苏阮把水饺端起,“给儿子吃去,你别吃了!” “唉,别——阿阮,我错了——” …… 虽然苏阮心里完全做好了钱打水漂的心理准备,但总归还是希望这笔钱不要掉水里都不响一声。 如果他的投资失败了,亏的就是她的钱啊!所以苏阮就格外关心起墨宸的生意来。 墨宸很忙,逮不住他,苏阮就逮着了近来在陪夫人在家安胎的大哥,旁敲侧击的问他墨宸近来生意做得如何。 “还是不行啊,爹都对他失望了。”苏修摇头,“而且脾气倔的像头牛,怎么也劝不住的。” 苏阮眨眨眼,一派天真:“怎么个倔法?” 苏修道:“前段时日他找了个做矿产生意的商人来谈合作,那人像是脑子有毛病似的,非不可售价要比市面上贵三成,父亲当然不同意,可是墨宸非不可要要把东西全部收了,还为此与父亲开口借钱。” 苏阮听到借钱两个字就留起了心:“那矿石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修道:“没什么特别啊!是硝石,还有硫磺。” 苏阮道:“这两个东西有何用?” 苏修道:“这两个东西都是跟火药相关。你也知道吧,我们皇族十几年前就开始研究火药,那时候全国的硝石几乎都被收购了,价格也被炒到了天价,一直到现在,硝石的价格也比其他的矿产要昂贵几十倍,压这东西,就跟压黄金似的,没听谁说屯硝石的。他却跟发了疯似的一定要囤货,你说这不是跟头牛似的么?” “火药……”苏阮喃喃。 记忆跳回到她尚在帝都之时,百里溯在皇宫里试验火药,并信心满满的告诉她,火炮就要出来了。后来她也再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而且朝廷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火药在被研制这件事,她还以为实验又失败了。墨宸那么执着的药囤积硝石,莫非是因为火药研究成功了?如果火药研究完成的话,接下来就需要大量的硝石和硫磺! 研究火药之事乃是军机要务,而墨宸和不少将军都关系甚好,难道…… 苏阮的唇角勾起了一律笑容,她忽然觉得,她的五万两不光不会飞走,而且还能翻倍! 墨宸用从璃王手里借来的钱在城西租了一个大仓库,大肆囤积硫磺和硝石。他要货要的猛,不光是大商户手里的存货,连小商户手里零零碎碎的他也不放过。但,这一切他都不是自己出面做。他花钱请了一些帮手,让他们伪装成商贾出面收货,谎称要运货去往南方的沧澜。 如是过了大半个月,宫中突然下一道旨意,令全国各州府上缴硫磺和硝石,并将数量都明确的界定了下来。墨宸以比原价高出十倍的价格抛了手里的存货,数钱数到手软。挣得太多难免引人眼红,东西还没抛掉一半,官府就找上门来,要捉拿他,说他刻意囤积朝廷物资谋取暴利。获知消息的苏家人急忙就赶了去,那边正要拿人,苏良就是一声轻喝:“住手!” 苏阮阔步上前:“我苏家什么生意都做,还从没听说过囤货也犯罪,这是谁下的指令?把他给我叫出来!我到看看这是朝廷的意思还是他私人的意思,若是他私人想来抢夺商人的资产,那就问问我的御龙金鞭答不答应。” 士兵们支支吾吾不敢吱声。 苏阮道:“滚!” 士兵们一咕噜跑了。 墨宸安然如山的坐着点账,抬起脸看着她,很是崇拜:“夫人好威武。” “威武你个头。”苏阮把账本扯了出来,递给父亲。 墨宸起了身,乖乖站在她身边。 苏良一页页的翻看账簿,账本工工整整,条理清晰,即便是最好的账房先生也未必做的这么精细。从成本到利润都记载的极为清楚。苏良翻了十几页,倒抽了口冷气,“把手里的存货全部抛出去,能把在周家手下的损失都补回来了。” 苏阮高兴道:“真的?太好了,阿宸,你好厉害啊。” 墨宸对她眨了眨眼,谦恭道:“都是岳父和大哥教我的,做生意归根到底四个字,低进高出。” 苏良合上账本,道:“阿宸,以后你就跟着我做生意吧!” 墨宸道:“是,岳父。” ------题外话------ 明天多更~ 143 冠姓权 苏良是真的很高兴,极其难得的拍了拍墨宸的肩膀:“走,回家,有事跟你商量。” “呃……”墨宸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仓库。还有一大半的货,这,可都是钱啊。 苏良都替他想好了:“这边就交给其他人吧。” 苏阮皱了皱眉,心道:父亲过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个副手,看样子是要接手墨宸的这笔囤货了。 墨宸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成果被岳丈大人拿走,笑意安然:“好。” 回到苏家,苏良马上让厨房烧一顿好菜,又单独把墨宸带进他的阁楼。 连苏阮和苏修都被拒之门外,只准他们在门外候着。 苏修站在阁楼门前兴叹:“父亲变心可真快啊,我看他马上眼里就要没我这个儿子了。女婿比儿子还亲!” 苏阮心里头高兴,但还是道:“怎么会?大哥你是父亲的左臂右膀,阿宸不过才刚刚起步,还需要你提点。” 苏修讪讪道:“我哪有机会提点他啊?以后他就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人了。不得了,前路不可限量啊。” 在父亲身边,就意味着能接触到更上层的人。 以前跟着他,还只是学习,跟了父亲,就是真正的实践,父亲真的开始看重墨宸了。 苏阮笑而不语。她就知道他能成功,他做任何事都非常的努力和专注,一个人具备这个品质,就会无往不利。 “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会知道硝石和硫磺会涨价?”苏修的眼睛眯了眯,看向苏阮,“阿阮,你有内部消息?不厚道啊,光惦记着夫君,把大哥忘在哪了?” “我没有。”苏阮摇头,老老实实道,“他,我就不清楚了。” “不论他有没有得到消息……”苏修长长的吁了口气,“能在所有反对的情况下自己去筹谋资金完成这件事,他确有做生意的潜质。” 重要的不是完成这单生意,而是直面一切的勇气,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仍旧能跟着自己想法走的决心。 苏阮道:“我可没反对。” 苏修笑道:“对,还有你支撑,估计你就是他最大的动力吧!” 苏阮温暖的笑了起来。 苏修坦诚道:“这次的生意,连我也要赞扬他!如果换做是我,即便我确切知道这个消息,我也会考虑资金、市场、投入,以及种种未知因素的缘故而放弃这单生意,他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五万两黄金,他也真敢押!还真让他翻身了!” 苏阮听着他一个劲的夸墨宸,又回想他不久前那副嫌弃墨宸的样子,揶揄道:“大哥不是说他淤泥扶不上墙?” “哈,他跟你告状了?”苏修吃吃的笑,“我还是认为他做不了一个在商圈里混的如鱼得水的商贾,但他的敏感和执着也让他具有了成为大商人的潜质。我猜,经过这件事,父亲会有把他传承衣钵的念头。” 苏阮诧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家里有三个男丁,怎么也轮不到他。” 苏修摇头:“父亲老早就说过了,他甄选继承人,不看血脉,看能力。如果我们三个都不能让他满意,他宁可在异姓中甄选人来继承苏家的家业,免得家业败坏在无能后辈的手里,这,可是他的心血,任何人,哪怕是他的儿子也不能毁掉。” 苏阮道:“即便父亲这么说过,也未必会选阿宸。” 苏修道:“阿阮,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很少跟父亲出去,可能不清楚,父亲在外头的行事风格,就是跟阿宸一模一样。” 苏阮:“啊?” 苏修道:“以前嫡母在的时候,父亲都推掉一切商业应酬。即便是现在,他也是圈子里出名的怪人,比起应酬,他更喜欢四处去视察,审核账簿……但是,你看,父亲不照样做成了第一富商吗?而且是琅玕城商会的会长!没有参与那些应酬,其他商户也敬畏他。” “我还真不知道。”苏阮微微一笑。 苏修道:“总之,阿宸以后会很得父亲倚重的,放心吧!” “在说什么?”墨宸推开门走了出来。 苏阮迫不及待的迎上去:“阿宸,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墨宸道:“岳父问我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朝廷会收购硫磺和硝石的消息。我当然说不知道。” 苏阮道:“啊,那你到底知不知道?” 苏修竖起了耳朵听。他也很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宸看着眼前两个好奇宝宝,抬手蹦的一下弹了苏阮的鼻尖;“哪有的事!” 苏修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凭空压五万两,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墨宸道:“我的确没收到消息,但也不是凭空压出去五万两。我在看家中仓库的进出,发现近段时间大量的铁矿石被抢购一空,而且是大范围的全部销售一空。铁矿石可以提炼出铁,一般是用作兵器制造。我想着,如若是要大面积的制造兵器,火药势必要跟上,所以我才大胆的下了这个赌局,博弈一把。” 苏修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起先是觉得墨宸的决心很厉害,现在看来,他的脑子更厉害。 苏阮也甚为惊奇,他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她扶额:“还好我的五万两没丢……” 墨宸道:“谁说没丢?全给岳父了。” 苏阮吓一跳:“什么?父亲他真过分,这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苏修道:“阿阮,说的什么蠢话,阿宸挣的钱,不都是苏家的?” 苏阮却嘟嘟嚷嚷,很不情愿。她也要填小金库好吗!难道把钱全交给父亲,每个月再向父亲讨厌零用钱?这么算起来,还是她亏了! 墨宸看着她满脸的不情愿,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吻,笑道:“若不是你打好了和璃王的关系,我也没办法去问璃王借钱。若不是有富婆娘子在背后撑着,我也没这么大胆子放手去做,所以,功劳都是你的。既然是你的,就是你父亲的,全给他又何妨?” 苏阮张口欲说话,他竖起一根手指挡住她的唇:“别说了!让你父亲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要伤心的。” 苏阮哼一声:“可是钱拿不回来,我也会伤心。至少本金我得问父亲要回来。” 墨宸道:“好吧,你父亲,你去解决。” 这一日甚是愉快。晚膳时,苏良喝了几两酒,兴致高昂:“今天这一餐,是特地为阿宸准备的,他这次做得很好,把我们在周家身上贴进去的钱都给补回来了,你们几个,都学着点,听到了吗?” 苏修、苏德、苏凌道:“是,父亲。” 苏良道:“在此我也要另外问阿宸几件事情。阿宸,还记得你当初跪在我面前时承诺过什么吗?” 苏阮的心口紧了紧。当初父亲要阿宸娶她,阿宸拒绝之后是答应了父亲一些事,时间都这么久了…… 墨宸恭敬道:“自然记得。我承诺过,解决手头上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依岳父安排。”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从周国回来后,他所有的人生都跟着苏阮在改变。岳父的意思,更是从来没有忤逆过。 “嗯,不错!你这孩子很好,不枉费我一早就看好你,把我最疼爱的女儿托付到你手里!”苏良笑容满面。 趁着父亲在讲话,苏阮悄悄把父亲的酒杯和自己的茶杯对换了位置,她怎么感觉老爹醉了呢! 苏良又喝了一大口“酒”,他果然是醉了,甚至都没发现酒水被换:“今天就是你执行约定的时候。” 墨宸道:“岳父有何吩咐。” 苏良道:“当初我说了三件事,你入赘我苏家,跟我做生意,生的第一个孩子跟我姓,现在做生意是实现了,那入赘和孩子的姓氏问题怎么说?” 墨宸想也不想便道:“入赘可以。孩子……” 他半句话在嘴里,瞟了眼苏阮。 苏良见他们俩交换眼神,就哈哈笑了起来:“直接这么说吧!御景晟就改名叫苏晟,入我苏家族谱,如何?” 墨宸和苏阮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其他人也满脸愕然的看着苏良。 苏修奇怪道:“父亲,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阿晟改姓?” 苏良道:“我早就知道了,阿晟是阮儿的孩子。” “啊?”全部的人都大惊。 苏良笃定道:“虽然孩子的样貌像阿宸,但是脚底板心里那块红色的胎记可跟阮儿一模一样!” 苏阮紧张起来,瞒不住了!她局促道:“父亲,阿晟的事情……” “你们俩的事情,我早就不反对了,有孩子是好事,为何要瞒着家人啊?”苏良故意板起脸。 苏阮小声道:“还不是怕您不高兴吗?” 苏良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你给咱们苏家添丁了啊。话题别绕远了,孩子改姓苏,可不可以?” 墨宸道:“阿晟……” “绝不可以。”鲜少说话的玉娘突然开口打断了墨宸的话。 墨宸惊讶的看着她。 玉娘道:“做驸马不等于入赘,我儿子是圣君亲封的怀远大将军,又身有爵位在身,若是入赘苏家,连儿子都改了姓氏,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让他以后怎么在下属面前抬头做人?” 苏阮微微一愣,玉娘说的话,她其实也想过,但在她心里,总归是家庭和睦比较重要,既然父亲喜欢,阿宸也乐意,入赘没什么不好。 墨宸:“娘……” “阿宸,你先听娘说。”一向柔弱的玉娘显示出了莫大的坚决,“我现在是阿宸唯一的母亲,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墨宸握紧了拳头,眸色发紧。他太忙了,而母亲又非常寡言,一起生活这么久,他们都没说的上几句话。但是每日他回家,母亲都会亲手替他把房间整理的干净整洁,每天夜里给他煲汤,他伏在案上睡着了,她总会第一时间过来给他披上一件衣裳。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他心里已经开始慢慢接纳她了。 玉娘道:“阿宸,娘知道你一心想着阿阮,但是也请你替你父王想想!” 提起礼王,墨宸的脸色变了变。 即便不是生父,礼王对他而言也是尊敬的前辈,加上一层血缘关系之后,礼王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重若千斤了。 玉娘亦深知这一点:“你姓御景,如果你父王在世,一定不会允许你将后嗣改姓!这是大逆不道!” 玉娘的这几句话让整个席桌都冷了下来,苏良的脸色是最为难看的。 玉娘又咄咄逼人的看向苏良:“苏老爷,您提的要求,着实过分!我儿子也并未娶不到妻子,是因为疼爱公主才会对您千依百顺,可是您也不当就随心所欲的提这种侮辱人的要求吧!” 苏阮咬住了唇。 平日里玉娘沉默寡言,不代表她心里没想法,听她这么说,看来她一直觉得墨宸跟自己在一起是受委屈了。 这段时间,阿宸的生意一直不顺,也许父亲和哥哥是会对他有些怠慢,自家人看着还好,站在玉娘那边,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肯定很心疼自己的儿子…… 苏良倒觉得好笑:“哦?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事,就问阿宸怎么想吧!你愿意入赘就留下来,不愿意就离开!” “父亲!”苏阮吓的心口一跳,“离开”这两个字也是能随便说的吗!她当即拉住苏良的衣袖,“别说这些!” 苏良低眸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抿了抿唇,不做声了。 他这个女儿啊,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不过是吓一吓他而已,瞧她紧张成什么样了? “我……”墨宸看看苏良,又看看母亲。 玉娘道:“阿宸,你不能对不起你父王。” 墨宸为难道:“可是,我早先就答应岳父的,阿阮她为我付出这么多……” “她爱你,为你付出不是应当的吗!”玉娘激动不已,“你要是这么做了,怎么对得起你父王!你已经叫过爹了,已经认祖归宗了,为什么还要入赘?” “婆婆……”苏阮想劝住失控的玉娘,可是根本压不住玉娘的怒火。 “父亲,这事就以后再谈吧!”苏阮只能转头劝自己的父亲,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低声哀求。 闹成这个样子,苏良也没兴致继续了:“罢了,吃饭!来,阮儿,坐爹身边来!” 席间已经是尴尬的空气都快凝固了,这么一餐饭吃的胆战心惊,晚膳在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怒气冲冲的玉娘立即就让墨宸跟她走。墨宸看了眼苏阮,就默默的跟着玉娘走了。 “那个女人也太嚣张了吧,这可是苏家,她那么牛!”苏德不满道。 “这里都是姓苏的,就他们俩个外姓的,还这么……果然是父亲你平时对他们太好了!”苏凌也趁机煽风点火。 苏阮默默的听着,看两个哥哥的反应,阿宸在家里的地位,果然还是……难怪玉娘反应会那么大啊。 苏良冷着脸听着,听得烦了,起身:“阮儿,随我来!” 父女俩走到小花园。夜风轻轻吹拂着脸庞,苏良的怒气总算平息了些:“阿宸的娘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阮犹犹豫豫的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道:“父亲,这事就没得商量吗?” 苏良一下子就听出她还是站在墨宸那边了,顿时非常生气:“阮儿,为父这还不是为你们俩口子作想!” 苏阮道:“父亲,我,我其实不在乎这些……” “你根本就没认真考虑!”苏良毫不客气的大声呵斥女儿,“墨宸虽然认祖归宗了,但身边也就个娘,还是势单力孤,想要在家族站稳脚跟,何其难!为父我一心想要他融入我们家族,以后才能名正言顺的接手家族里的事物,否则以一个女婿的身份,怎么服众?他那个娘真的是个不识抬举的人,平时看着清清白白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礼王又没给过她半点好,她倒那么替礼王想!” 苏阮低声道:“您说对了,礼王没给过她半点好,她也不是为礼王想,而是为她自己和阿宸。” 苏良的脚步停了,眼睛盯着苏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阮道:“父亲,我知道您是好心,但是苏家的家业毕竟最终落不到阿宸头上,他入赘也只是个赘婿,别说大哥,能苏德、苏凌几个他也比不上。而一旦入赘,就等于断了他潜在的仕途。婆婆担心他儿子未来,无可厚非。” 苏良听到这话沉默了一刻,拂袖道:“你倒是一心为他想!有没有为你自己想过?未婚就先把孩子生下来了!你算是走运,阿宸还算个负责的男人,如果碰上那种满肚子坏水的,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女儿都明白……”苏阮深深的吸了口气,抬眸望着苏良,“父亲,也许您不能体会,我现在格外珍惜……” 苏良道:“珍惜?” 苏阮喃喃:“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我不希望它被打破。” 苏良皱了皱眉,奇怪的看着她。 不过是些琐碎的日子,和在帝都时也没什么区别,为什么女儿会这么说。 唯一有改变的,大概是墨宸的到来吧! 苏良道:“是因为墨宸?” 苏阮道:“不仅仅如此……还有您……大哥……嫂嫂……阿湛……阿晟……” 她曾经渴望不可及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的圆满了。 曾经经历过噩梦一般的婚姻,所以,她分外珍惜现在和墨宸的时光;曾经与家人势同水火,如今虽也称不上完美,但能到这份上,她已经很知足了;她还有了孩子,属于自己的骨肉,和她天然的血脉相连。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段光阴里,永远这么平顺的前进下去。所以,任何试图打破这种平静的人,她都不会允许。 苏良道:“这些,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苏阮轻声道:“爹,那是因为,您没有目睹过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时的模样,经历过那一切,才能知道现在的弥足珍贵。” 上一世,当她获知全家被处死的时候,她的感觉是大仇得报,以及,了无生趣。 那时她离开了平王府,故意走向了皇宫。她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一刻,她也想离他们近一点吧! 苏良奇怪的看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女儿,也许是因为她在帝都经历了太多生生世世,所以才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可贵? 她和阿宸,也的确是经历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两个人其实都还是孩子而已…… 如果女儿喜欢,就由着她吧! 苏良叹了口气:“你想怎么退步?” 苏阮心中一喜,道:“入赘就免了吧,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会让他跟我姓!” 苏良道:“依你了。”伸出宽厚的大手摸了摸苏阮的脸,“说几句话就要哭了,真不像你!” “哪有……”苏阮眨了眨眼睛,一笑,“谢谢爹!” 144 分歧 …… 玉娘回到住处,二话不说,娇弱的身躯往软榻上一躺,不住的抹眼泪。 她在饭桌上对苏家人强势极了,可面对儿子,就马上转成眼泪攻势。她本就生的极美,又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哭起来就是梨花带雨,丝毫不逊色与妙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 墨宸在心里打了腹稿要劝服她,被这一哭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站在她身边。 从和玉娘重逢开始,在他眼里的母亲都是隐忍克制的,突然爆发出来的情绪像是压抑了很久,让他于心不忍。 他看着母亲的妆容被打花,心里有些酸楚:“娘,您别哭了……” 玉娘翻身背对着他,仍旧是不住的掉眼泪。 墨宸看着她发颤的背影心发慌,脑子里也乱哄哄的,禁不住脱口而出:“我都答应您就是。” 话说出口却又是心里一沉,这承诺给了母亲,阿阮那边就只有…… 玉娘却是眼睛里瞬间就浮起了笑意,又迅速消弭下去,回转身来重新面对儿子,泪眼婆娑:“真的?” 墨宸咬了咬牙,点头:“是。” “好孩子。”玉娘探出雪白的藕臂,抚着他的脸,“宸儿,望你不要怪为娘。” 墨宸低声道;“为何要怪娘?” 玉娘道:“为娘知你与公主感情甚笃,你为了她怎么样都可以,这事你只是迁就娘,并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墨宸紧了紧拳头,道:“娘高兴,我就心甘情愿。” 玉娘终于露出了惺忪的笑容,擦了眼泪,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谆谆教导:“宸儿,你需得记住,男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家业才在人前抬得起头,尤其是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入赘简直是贻笑大方……” 墨宸沉默不语。赘婿的地位低,他很清楚。但他好不容易才跟阿阮在一起,相较起来,那些所谓的“地位”都不值一提。 他如果在意地位,又何必跟苏阮来南方。 商人的地位本来就是最低的,一旦成为商人,本人以及直系亲属都不能从政,可见其地位如何。 这些话,他没法跟玉娘说。 玉娘见他乖乖听话的样子,说话就放肆了些:“那些入赘的男丁,哪个不是在女方家里被呼来喝去做牛做马尊严尽失?晗灵公主虽然好,但也并非独一无二,天底下的女子何其多,你又不是找不着女人……” “娘!”墨宸突然抬起脸,“这些话请您不要再提了,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现在,以后也不会想。” 玉娘颓然的松开手,又唉声叹气起来。 墨宸虽不忍心,却没再多话,玉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摆着对苏阮、对苏家不满,他还有什么可说。 他只在心里濛濛的想着要如何和岳父交代,又想起阿阮之前那为难的样子,更是头疼。 墨宸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甚至都不敢去见苏阮。 夜里,苏阮自顾的来了,煲了一盅甲鱼汤,按惯例先分给婆婆一半。 玉娘安然的接了,绝口不提白天的事,心里却在默默的盘算着。 苏阮在她身畔坐下,道:“婆婆,我父亲已经答应退让,不要阿宸入赘,阿晟也不用改姓,您可以安心了。” 玉娘正在盛汤,闻言抬起脸来,微微笑道:“公主何出此言?” 苏阮道:“婆婆不是不希望阿宸入赘么?” 玉娘道:“我儿子已经答应我,无论如何绝不入赘你家,你父亲的退让无关紧要!” 苏阮心口一跳,玉娘的语气,实在是咄咄逼人! 她想着也许是玉娘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就小心翼翼的讨好道:“那正好,这样也算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玉娘反问了一声,“公主,白天的事情不要怪我多嘴,你父亲太过分,我忍无可忍才会当面和他对峙。” 苏阮道:“我父亲确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您……” 玉娘打断她,毫不客气道:“如果今天我不在,你父亲岂不是一辈子要把屈辱的帽子戴在阿宸头上!有这样做岳父的吗?” 苏阮饶是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她一个劲的挑衅,还是踩着父亲来大放阙词,尽量平和的辩解道:“琅玕城里多得是入赘的男人,大家都过得挺好,家庭和和睦睦,也没见谁一辈子戴着屈辱的帽子。” “屈辱的帽子不戴在头上,在心里。”玉娘几乎是针锋相对,“寄人篱下的生活,那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养尊处优的你根本不能理解。” 苏阮终于微微板起了脸。 好像一夜之间,婆婆变了很多,又或者,她一直在隐藏着她的本性? 她忽然想起御景兰曾经说过,在礼王府,因为礼王妃的强势,小妾们多是下场凄凉,不是被赶出府,就是被变卖掉,命好的去别家做家奴,命不好的就卖去青楼。在一众小妾之中,唯有玉娘忍辱负重,对礼王妃千依百顺,这才得以生活在王府之中。 当时她觉得玉娘是隐忍,不过现在来看,更像是一种蛰伏?这么熬着,也终于熬出了头。 苏阮道:“无论是我,我大哥,还是我父亲都认可阿宸,这里是他的家,不是寄人篱下!” 玉娘道:“这是你的单方面想法。” 苏阮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 玉娘道:“他过得好不好,只有我这个做娘的最清楚,只有当娘的才会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而你,想的更多的却是你苏家的利益和你的利益。因为你未婚先孕,所以需要让他入赘来挽回这段名声,不是吗?” 苏阮握紧了手里的汤盅,眼底的暗火烧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他,怎么会让他在苏家入赘,永远低人一等?”玉娘肆意挑拨着苏阮的怒火。 “他现在这么拼命,就为了换取你家人一句赞扬,你所谓的‘自家人’需要这样吗?苏德苏凌成天遛鸟喝茶,也没见你父亲说过什么,阿宸不过是起步慢了些,就被你父亲嫌弃……” “够了!”苏阮突然有些恼怒,手一挥打翻了汤羹。 哗啦啦的热汤溅了一地,飞溅的汁水同时溅伤了两个女人。 但两人都没吭一声。 苏阮的怒火彻底烧起来了:“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爱他,我也是怀胎十月替他生下亲骨肉的人!” 听到这句话,玉娘脸上的神色收敛了几分。 苏阮的眼神愈发凶狠:“我跟阿宸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不管任何人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都绝不会放过!” 墨宸从外头回来,远远听着瓷器破碎的声音,身影一闪飞窜而入:“阿阮?”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玉娘僵硬的坐着,似乎被吓住了。 而苏阮的眼睛烧红,显然是动了怒。 墨宸已经很久没见过苏阮发怒了,还是对着自己的母亲,莫非是因为白天的事? “阿阮……”墨宸走上前搂住她的腰,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怎么过来了?” 苏阮侧过脸看着他,凶道:“你给我出来!” 墨宸道:“怎么了?” 苏阮拽住他的袖子:“跟我走!” 墨宸道:“好好好,你别动怒,我跟你走就是。” 两人拉拉扯扯就出了房间,玉娘啪的一声重重一拍桌面,牙关都死死咬住了。公主果然就是公主,当着婆婆的面也对夫君这么呼来喝去的,呵,她迟早得让儿子搬出去! 苏阮拽着墨宸走了不远,就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的看着他,道:“你答应你娘了?” 她想起玉娘先前那态度就气不过。父亲是为了她各种让步,玉娘倒好,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蹬鼻子上脸。 墨宸迟疑了一下,道:“阿阮,我……对不起。我是答应她了。” 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对她撒谎。 “你跟你娘过好了!”苏阮甩开他,一个人就往前走。 墨宸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不管她怎么挣扎都不放开,“阿阮,你听我解释……” 苏阮生气道:“解释?好啊,你说,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就先答应她?如果我不同意呢?” 墨宸死死抱住她不让她跑了:“我是先答应了她,但是我们也能商量。你不同意,我回头再跟她说。” 苏阮不吭声了。眼睛里有些剔透的水珠子盈盈脉脉的转。墨宸看着心疼,哄道:“我现在就回去跟她说,好吗?别哭了宝贝……” “放开我!”苏阮吼道。 墨宸见她真的生气了,放开她。 “我父亲已经答应让步了,我们家不需要你入赘。”苏阮背过身去,“但是请你好好想一想,这次的事情,你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得起我吗。” 她不等墨宸回答,就阔步远走而去。 春天一过,家里走动的人突然就成倍的多了起来,几乎每日都会有客人登门拜访。 而父亲也不再出门去谈生意,就专心专意在家里接待客人。 苏阮觉得好生奇怪。父亲是闲不住的人,居然会留在家里就不走了。找了南屏来问,南屏却也不知情。 “何伯伯。”又是一日宴请宾客,苏阮也出来接待。 这次来的是城里的商户何家,他们家主要经营木材,生意做得挺大,和苏家的关系也不错,家主何庆与苏良是老友了。 “公主。”见苏阮出来,何庆忙起身。 “不必客气,您座吧。”苏阮在父亲身边坐下。 何庆坐下,道:“苏老爷,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周家第一年来琅玕城就刚好碰上这件事,这次下的血本不少,势在必得啊。” “周家”二字引起了苏阮的注意。 虽然苏家明面上还和周家维持着友好和睦的合作关系,但其实经过上次的事情,双方都心存了芥蒂,生意上的合作不少,私底下的交往就少多了。 她竖起耳朵听。 苏良道:“他们家势在必得?呵,未免野心太大也过于狂妄了些。” “父亲,你们在说什么?”苏阮插话。 何庆道:“公主,我与你父亲在谈三年一届的商会会长选举一事。你父亲已经连任了两届会长,这次周家来势汹汹,想要抢夺啊。” “哦……我知道一些。”苏阮点头。 琅玕城的商会是民间建立的,商会里有一百多位有实力的商人,发生任何于商人不利的事情,他们就会团结起来采取措施。父亲苏良是商会的会长,当了六年了,平日里没少为商会出力,当然,也没少捞好处。但父亲算是好的,他捞的好处,都会分别人一杯羹,不至于独占,所以其他人都还敬重他。 此前周家不在琅玕城居住,鞭长莫及,去年他们也在城里安家落户,这不,马上就盯上了这肥水颇厚的位置,跃跃欲试了。 何庆道:“早在一月之前,周家就偷偷摸摸给商户里的每家每户都送上了厚礼以收买人心。现在选拔之事迫在眉睫,你爹喊饿我这不是急了么。” 苏阮道:“周家一月以前送礼,整整一个月父亲都没收到风声吗?” 苏良道:“还真没有……” “那周家这笔银子肯定砸的够重,让他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苏阮道。 何庆道:“但我们也并未完全弱势。苏老爷在琅玕城的商圈里还有振臂一呼群雄响应的号召力,以往给了他们那么多恩惠,总不可能他们全部是忘恩负义之徒吧!要说送礼,苏老爷送的礼也未必比周家的差。我只是担心,有个什么万一,万一会长的位置落到周家手里,事情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苏阮道:“换了会长,会有很大的影响?” 何庆道:“商会抓着一方经济的脉络,会长就是伸出去直接握着的那只手,你说重要吗?周家的行事风格……邕州的事情,公主一定还记忆犹新吧!呵,有了那件事,公主对商人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吧!其实,那并不是普遍现象,对商人而言,挣钱是首要的,但能让老百姓活下去更是重中之重,也是公德心。所以苏家每年都会向贫苦百姓布施药材,我家每年会向百姓布施粥,商人并不是都为富不仁!……像周家那样,做出那种事情,也是为很多人唾弃的!” ------题外话------ 腰椎出了毛病需要静卧,最近更新量会略少,请见谅。 145 落势 苏阮吓了一跳,讪讪的瞟一眼父亲,而父亲也正对她怒目而视。 在邕州发生的事情,父亲曾经告诫她,那件事牵连甚广,不要再让别人知道,免生枝节。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向外人提及过。她还以为那事是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何伯伯这语气,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苏阮故意道:“何伯伯,邕州……?” 何庆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大笑道:“公主还想瞒着草民吗?你在邕州做的那些事,圈里传的人尽皆知,慕老板对您赞誉有加,正拟着在邕州城中心替您修一座祠堂。” “咳……祠堂?”苏阮扶额,“我还没死呢……” “哈,这和死不死没关系,是为了纪念公主在邕州做的贡献……” “别说那件事了。”苏良打断了他的话语。 邕州米价之事,不光让苏家承受了莫大的损失,也让苏阮陷入危险之中,苏良只希望越少人之道越好。 “是是是,我一时多嘴。”何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以周家惯例的杀鸡取卵的经营方式,我相信他们掌权之后会马上调控琅玕城的米价、油价,琅玕城可不比邕州,这么多人,米价只要提个十钱,就能产生巨大的影响。琅玕城亦把控着周边城镇的脉搏,琅玕城一乱,整个南方的经济都会打乱——这么说,似乎说的有些严重了,但这些,是确有可能发生。” 苏阮心道:“这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苏良的神色更严肃,几乎咬牙切齿:“你的考量不无道理。无论如何,这次不能把会长的位置给周家人,那会毁了整个琅玕城的经济。” 何庆点头道:“苏老爷在琅玕城也有振臂一挥群雄响应的威慑力,这件事我们好好筹谋,不信顶不过周家。” 苏良道:“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要拿下商会会长的位置!” 两人又商讨一番对策,办法倒是想出不少,或花重金收买人心,或拿老交情游说他人,或利用生意关系来胁迫他人…… 苏阮听着无趣,就告辞离开。 走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刚刚听到的话,坦白说,父亲和何伯伯提出的几个想法都不算好,在争取商会会长位置的这件事上,父亲已经失去了先手的优势,这也是因为父亲的自信——父亲已经当了六年的会长,又一直受人拥戴,心里就认定这个位置是他的,哪晓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把局面全搅合的一塌糊涂。 听刚才父亲说,前段时间,父亲突然接到沧澜的一单大生意,因为是老朋友了,所以就出了一趟远门。等到了沧澜边境,又获知生意取消了。父亲脾气好,也没计较,就自顾的回来了,回到琅玕城才发现这里都变换了天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他的“老朋友”看样子已经是被周家收买了,这一手调虎离山之计耍的悄无声息,耍的漂亮。 商人之间的恶斗,虽然不会那么的直面血腥,其实却也是刀光剑影,稍不留神,就会落在下风。 落在下风的后果就是失败,而在这个规则残酷的游戏里,失败者的下场是很凄惨的。 苏阮回到住处,到婴儿房里去看阿晟。 这几个月,御景晟已经能活蹦乱跳的四处乱跑,咿咿呀呀的学说了,但因为来的过早,他正在安静的睡着。 苏阮在边上看了许久,眼神有些呆滞。 秋娘调笑道;“姑娘出去一趟,又兜了一肚子心事回来了?” 苏阮抬起脸:“有那么明显吗?” 秋娘道:“您平日看着小公子都是不自禁的就笑容满面的,现在却一脸的苦水,这还不明显?” “呵……逃不过你的眼睛。”苏阮正有些疑惑在心,走到秋娘身边,问道:“秋娘,在你眼里,商人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问的可深奥哪!秋娘也不知这祖宗又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问起这话题来了,道:“就是老爷和驸马那样呀。” 说了等于没说,苏阮撇了撇嘴,道:“连你也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秋娘道:“奴婢本来就是要哄公主开开心心……” 苏阮道:“你就跟我实话实说吧。在你眼里,在大部分人眼里,商人究竟是个什么样?” 秋娘笑了一笑:“公主出生商户人家,难道不清楚?” 苏阮道:“我虽然出身商户人家,可我又未曾真正的去经商过,父亲和哥哥们在家里也很少讨论外面的事情,我哪知道。” 她在帝都经营酒楼,也并未亲自打理,起先是周夫人派人帮忙,后来培养了一批人接手,从头到尾她都只做做总指挥而已。 而苏良也很少和她说经商的事情。对她而言,苏良和墨宸仅仅是父亲和夫君而已,和商人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 秋娘道:“公主要听实话,那我就实话实说。” 苏阮道:“说!” 秋娘道:“唯利是图,无利不早起,无商不奸——是这样说的吧?” “唯利是图、无利不早起、无商不奸。”苏阮默默的重复了一遍,脑子赫然印出那周家几人的样貌。 宁可搭上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也要争取那一点点的利益……用最肮脏的词语来形容那几人也不为过。 秋娘道:“反正在我的印象里,商人就是用尽各种手段挣钱!” “你说得对。相较于朝臣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的复杂关系,商人们彼此的关系就是简单的两个字……利益。”苏阮轻声,“父亲连任了两届会长,给了其他人不少好处,现在周家人要竞聘,拿更丰厚的条件来诱惑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抛下父亲。” 她禁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你要说礼,什么样的礼算厚礼?这些商户,大多不缺钱,想要用金山银山来收买他们,不是不可以,就是这个度很难掌握。送的少了,没效果,送的多了,得不偿失。这事,被抢占了先手,就变得非常棘手。 “公主在说什么呢?”秋娘听不太明白她的嘀嘀咕咕。 苏阮叹气道:“我父亲有些麻烦。可惜我在这里没有人际网,这时候似乎一点忙也帮不上。” 秋娘道:“老爷在城里的商户中首屈一指,苏家无论是家业、实力、资产都要远远甩出其他家族一大截,他们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分汤的份,公主,您就别操心啦,老爷是老江湖了,这种事难道还会输给周家。” 苏阮抿了抿唇,心头有些乱。 她总归是点了一点头,没错,相信父亲,父亲在生意场摸滚打爬这么多年,绝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倒。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胜负未定,她为什么要这么悲观的觉得父亲一定会输呢? 苏阮暂且就把这件事压在心底不再做二想,只静默的关注着战局,虽然没有明枪暗火,但是苏家和周家的关系明显就紧张起来,而城中的商户们开始纷纷站队,两派划分的非常明显。苏良数次感叹引狼入室,可也没办法扭转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周家在琅玕城的势力就足以与苏家抗衡了。 大多数人还是谨慎的,夹杂在两大商户之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花落谁家。这时候,双方势均力敌,俨然成扛鼎之势。 这一局面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打破——又过了几日,就传来周茜和璃王世子婚事提前的消息。 当初周家和璃王府拟定了婚事,就将婚期定在秋季的一个黄道吉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现在,时间改了,他们把婚期提前,定在了当月月底,并且张榜昭告城中所有百姓,那日周家会在城中所有的酒楼开放免费一日。 璃王府乃琅玕城最有权势的家族,周家又是新入驻的强势商家,整个琅玕城每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这一场强强结合的婚事。 周茜成了人人羡慕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典型,而神神秘秘久未露面的世子爷更是引的猜测一片。 苏阮翻阅了卷轴,发现会长甄选的时间就在下月初,这婚事的时间点卡的太好了,正好能给周家树立威信。 一时之间,去往璃王府和周家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眼看着来苏家来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周家门前却是热热闹闹,人气极旺。 苏家落了下风,情况急转骤下,俨然失去了控制。 苏良仍旧在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但是这一场联姻的效果实在是太强大了,成功的让所有人都确定璃王府站在周家这边。相较起来苏阮和凤仪的联手根本不值一提,变成了一步毫无作用的废棋。 苏阮怕父亲伤心难过,就时时守着他。好在,父亲虽然为这事头痛着,情绪却没有多大的躁动,也许,烦躁都压在心底了,在家里,他还是和平常一样,与家人们吃吃饭,只不过每天只能一起用早膳,剩下的时间就不见踪迹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苏家人如常的聚在一起用早膳,苏修突然提起今天是璃王府向周家送聘礼上门的日子。他也只是想起这事儿随口一说,满桌子的气氛却顿时就冷了下来。即便是根本不过问生意的家人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可见事情闹得有多大。四姨娘当即就一拍桌子,吆喝道:“那个周茜,也够不要脸的,当初还和阿凌卿卿我我,转头就跟世子订婚了!” 苏凌尴尬道:“姨娘,哪有的事!她现在都要成世子妃了,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说!” 苏凌捏了把汗。那时候他在周茜面前装阔少,谎称自己是苏家的嫡长子,周茜当真就投怀送抱了,后来谎言被识破,他还被周茜狠狠的揍了一顿,打的鼻青脸肿尊严尽失,这事儿,他可不希望任何人再去深究。 四姨娘道:“唉哟,我知道,人家现在是金凤凰了,金贵着嘛。” 苏德的妻子朱氏道:“金凤凰?草鸡还差不多。她那名声,璃王府娶她进门,简直就是给自己头上添点绿。” 四姨娘道:“就是就是。要我说,璃王府尊贵,我们家也不差啊,你看看我们阿阮,一品贵公主,还有阿宸,三品大将军,诶,阿宸又没来?” 墨宸与玉娘未来。 苏阮正在默默的给父亲盛汤,话题突然到了自己身上,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 苏良环顾了一圈,也看向苏阮:“阮儿,宸儿最近是在忙什么?老不见他出来吃饭。” 苏阮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他娘生病了,他在照顾。” 苏良道:“哦?什么病?有请大夫吗?” 病,病的可厉害了,神经病。天天都要儿子陪着,看不到儿子就头痛发作。儿子一回家就只能呆在她身边,她就要时时刻刻的看着她儿子——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苏阮想起这事就一肚子火,但并未将过多的情绪表露在脸上,轻描淡写道:“旧疾而已。大夫已经看过了,现在有阿宸照顾着就够了。” 四姨娘道:“宸儿可真是个好孩子啊,这么有孝心。” 她瞥一眼旁侧的苏温,“有些人就是无福啊,这么好的孩子,硬生生给推出去了。” 她纯粹是个火药桶,话题一转又引到了苏温身上。 苏阮不由向苏温看去,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便服,头上浮着几根银丝,看起来像是个老头儿——她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 苏温随着弟弟来南方之后就一直住在苏家,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一大堆妾室,全给苏家养着。 按理说,他们两兄弟已经分家不当如此,但是苏良一向和哥哥关系亲厚,对他的留住乐意之极:“我做生意起步的时候都依靠着大哥,现在也换大哥倚靠我,以后一家人就住一起,想住多久住多久,还和以前一样,不分彼此。” 苏温一家就这么住下来了,占据了一整栋阁楼。他的妻妾们极为不满,虽然他们现在不是大官人了,但是积蓄还是有不少的,在琅玕城购置家宅,安家立业何尝不好,至少比寄人篱下的好。但是苏温不同意,他就要住弟弟这,宁可把积蓄都交给弟弟去投资。所以苏良又给了一间药材铺子,把他的钱转进去运营,就算做他的资产。 这其实也算两全其美的事情,可苏家其他人就不这么看了。 尤其是四姨娘这个势利眼,就觉得苏温一脉是落势没救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抓着机会就揶揄他。 苏良一听就板起脸来,喝道:“说的什么话?!” 四姨娘不满的撇撇嘴,不吱声了。 苏良看一眼哥哥,又道:“谁跟你说大哥没福气享受了?宸儿现在也还是大哥的儿子,俩父子闹别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四姨娘硬着头皮认错道:“是……是我说错话了,老爷息怒……” “二弟,不必如此。”苏温拦住了发怒的弟弟。 苏良道:“大哥,她妇道人家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苏温放下筷子:“怎会和无知妇孺一般见识。我吃好了,二弟,我先去了。” 四姨娘听他说自己是无知妇孺,气的够呛,但碍着苏良在场,也不敢多话。 伯父一家人走了,苏阮坐着也觉得心头烦闷的很,吃什么都没什么胃口:“父亲,我也用完了。” 苏良看着她的一碗粥才用了小半碗,皱了皱眉:“胃口不好吗?” 苏阮没想到父亲会观察这么仔细,局促道:“呃……” 苏良道:“我今天回来给你带包话梅。” “恩,谢谢父亲。”苏阮甜甜一笑。 苏阮从厅堂里出来,心里郁气难平,就去家中的碧波湖旁吹吹风散心。 走到湖边,发现伯父一个人在慢慢的绕着湖岸走,他的脚步很缓慢,背脊也有些佝偻,踽踽独行,很是凄冷。 伯父以前是多么雷厉风行的人啊!父亲跟他说话都是仰望、客客气气的,可自从那一场大病之后……像是身上的锐气一夕之间被磨得干干净净,变得沉默寡言。 是因为阿宸的“死”,他才会大病一场吧!他心里还在乎这个儿子吗? 苏阮心中这么想,却不打算去接近他。当初他那么苛待阿宸,即便是她也心生怨恨,阿宸不原谅他,她也不要理会他。 苏阮转身便打算走,这时苏温却发现了她的到来,道:“阿阮。” 苏阮吁了口气。只能回过身,淡淡道:“伯父。” 苏温踱步到她跟前,打量着她。 他和墨宸恶交以后,阿阮也疏远了他,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是何缘由。他能说什么呢? 苏阮见他半天不说话,便打算走:“若没有其他事,阿阮就先走了。” “阿阮。”苏温道,“你和阿宸最近有矛盾吧?” 苏阮一愣,她的确是和墨宸有了嫌隙,就那天晚上她大发怒火之后……他没来哄她。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不温不淡的相处着,墨宸被他老娘缠着,而苏阮把心思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但这一层关系她并没有向其他人吐露过,别说父亲,连秋娘也只是以为墨宸这段时间很忙、无暇顾及苏阮而已。苏阮道:“何以见得?” 苏温道:“因为这段时间你虽然极力伪装的和平常一样,但是你的眼神都非常焦虑,尤其是刚才在席间提起阿宸,你的态度非常冷淡,这可和你以前提起他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大一样。” 苏阮呵呵一笑:“感情总会被时间慢慢磨平的,我总不可能永远像对待初恋那么对待他,更何况他又是怎么对我。” 苏温眯着眼笑了起来:“果然是出了矛盾。” “伯父在诈我?”苏阮挑眉。 苏温道:“诈你有何好处?” “可以让你找回在权力场上的优越感。”苏阮淡淡道,“据我所知,权力场上的男人都喜欢玩故弄玄虚的这一套。” “哈……”苏温笑,“那,伯父就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们可以纵向来看一看,你父亲和周家,就好像是礼王府和平王府的关系。” “礼王府和平王府?”苏阮双臂抱在胸前,思考,“有趣。继续说。” “苏家是根基深厚的礼王府,而周家是蓄势待发的平王府,而璃王,就好像是皇上。” 苏阮道:“然后呢?” 苏温道:“现在礼王府和平王府正在进行一场博弈,而皇上却在这时宣布要和平王府姻亲,你认为,其他见风使舵的臣子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苏阮抿了抿唇。眼中扑朔迷离。 苏温道:“这场博弈,从周家和璃王府定下亲事开始就注定,那绝不仅仅是一次定亲而已,更是双方结成紧密关系网的开始。阿阮,你应该劝劝你父亲及时止损,别因为一次商会会长选拔就把苏家家底给掏空一半了。”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想法,但我很感谢你的警告。”苏阮道,“冒昧的问一句,伯父为何不直接与我父亲相谈,而要找到我?似乎比起女儿,他向来更听大哥的话。” 苏温道:“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因为你是他的女儿。” 苏阮道:“那我就多谢伯父信任了。我绝不会让父亲在这次的事情中落败的。” 次日一早,苏阮就让绾绾挑了几样礼,陪同去璃王府登门拜访。她们坐在马车里,携带的礼品中深海沉香木的香气从车厢里一直飘到大街上,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苏家的马车啊!这方向,是要去璃王府?” “那是沉香木的香气吧!苏家要登门送厚礼了!” 消息几乎是一眨眼就传开了。 苏阮到了璃王府,就拿着礼去面见璃王。璃王很热情的招待了她,苏阮便将带来的礼奉上。璃王高兴的收了,又让人去将萱郡主和凤仪县主请来。 两母女过来,苏阮就率先封了凤仪县主一个大红包,凤仪县主抱着红包,甜甜的唤道:“公主万福!” 苏阮摸了摸她的脸:“乖。” 萱郡主笑的合不拢嘴:“公主好客气,又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 苏阮笑道:“应该的,儿媳嘛,这是小的,将来入了门,我一定封一个厚厚的礼。” 萱郡主道:“这我可替凤仪记住了。说话要说话啊,晗灵公主,如果礼不够厚的话,我可不收。” “保管你满意。”苏阮笑道,“有些时日没见了,不如我们聊聊?” 萱郡主瞥了眼门外,道:“来人,把凤仪带下去。公主,我们去我阁楼后边的花园走走吧,那僻静。” 两人到了她的花园,萱郡主迫不及待便道:“晗灵公主,我现在是没法子啦,一点法子也没有,你再找我也没用了。” 苏阮道:“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萱郡主道:“肯定是商会会长的事情啊,我已经跟父亲谈过几次,他都表示不愿意插手。我继母又故意把婚庆安排提前,正好安排在会长选拔的前几天,那时候璃王府会宴请宾客,到时候……总之,周家这次给每家送礼的花费就不可估量了。” 苏阮道:“羊毛出在羊身上。” 萱郡主道:“我知道,他现在拿这么多钱出来,以后肯定要更卖力的捞回来。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啊。其他人看见礼就高兴。现在他们都答应周家了,现在就算你家再赶着去每家每户送礼,他们也不会回心转意了!哎呀,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你苏家这次肯定是输定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反正你家财大气粗,输那么一两次也无妨了!” 苏阮道:“郡主此言差矣。我家中哪怕一个铜板都是我父亲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这和我家有多少钱无关;至于我家会不会输,在就得看郡主肯不肯帮忙了。” 萱郡主道:“帮忙?怎么帮?能帮得上我当然帮,但是现在我也无力回天啊!” “你当然能帮我。”苏阮道,“不过,要冒一点点的危险,这件事成了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146 选举 “危险?”萱郡主若有所思的抚着腕上的玉镯,“你且说说看,是何事。” 提到危险两个字,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惧怕,反而显露出一股难得的兴奋。 苏阮不由微微一笑。 萱郡主在璃王的几个子女中是很强势的一位,否则也不会招婿上门,坐镇娘家辅佐父亲打理家业了。 较之寻常女子,她的性格和品质都要坚韧大气的多,这一点和苏阮倒是相投。 这个合作伙伴,是选对了。 苏阮微微前倾身子,靠在萱郡主耳边,飞快的低语几句。 萱郡主听着听着就锁起了眉,怀疑的看着她:“你确定这样能起到作用?” 苏阮道:“你要问我是否确定,我不能确定。” 萱郡主道:“那……” 苏阮道:“现在这事发展成这样子,周家妥妥的占据先手优势,不论是我经验丰富父亲,还是对王爷的女儿你,都黔驴技穷,我有什么完全的信心来解决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尽全力,听天命,但努力过总不会吃亏。” 萱郡主若有所思,做这件事,她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而成功,却是个未知数,这样的情况,让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苏阮更近的逼迫了一步:“萱郡主,这件事如果赢了,你我都大有好处;如果输了,我们也没损失。至于你的危险,我这个婢女身手不错,可留在郡主身边帮忙,保护郡主的安全,应对意外的危险,绰绰有余。”不待萱郡主同意,苏阮便侧过脸,道:“绾绾,你这几日就留在郡主身边,听凭郡主差遣。” 绾绾会意,道:“是。” 苏阮道:“郡主,你看如何?” 萱郡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苏阮既然留了个侍女在这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有她可担责任,顿时就一口应承下来。 三日后,绾绾从璃王府回到苏家,驾着大大的马车驶入兰英阁,停在阁楼门前,遣人来搬运东西。 来了七八个侍女,纶着袖子打开马车的后门,从马车里搬出来一个又一个厚实的木箱。 这些全部用锁谨慎的锁上了,沉甸甸的,像是贵重无比。 她们一只只把木箱全部运送进苏阮的厢房,一边搬一边猜测:“是首饰吗?布匹吗?” “别废话!”绾绾喝道。跟苏阮这么久,她也有了主人的架势,这些侍女都怕她怕的紧,顿时不敢吱声了,默默搬东西。 苏阮也收到绾绾回来的消息,立即抱着阿晟来到庭院查看情况。 绾绾看见她,就迎了上来,行了个礼:“公主,萱郡主说,东西都按您的吩咐找来了。” “嗯,不错。”苏阮慢慢悠悠的扫视了一圈木箱,眼里燃起些许兴奋的神色,把孩子递给秋娘,“进去看看。” 到了里间,绾绾把钥匙交给苏阮:“都办的悄无声息的,璃王府除了萱郡主没有任何人知道。” 苏阮接过钥匙晃了一晃,蹲下身拧锁:“萱郡主没有异动吧?” 绾绾道:“奴婢一直盯着她,她很安分。” 苏阮点点头。 毕竟是和萱郡主第一次合作,还是谨慎些好,毕竟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要是被捅出来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把最大的箱子的锁拧开,箱盖打开,露出满满一箱子厚厚的籍册。 “公主,这是什么,书?” 虽然跟了萱郡主三日,又亲手运来这些籍册,但是绾绾也没看过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现在看到她就更不能理解了,找来这么一大堆书是做什么用,老爷的那事儿都迫在眉睫了,公主居然还有闲心看书! 苏阮道:“绾绾,过来把籍册都搬到桌上。” 绾绾道:“哦。” 苏阮自己也随手拿了一本,就坐到书桌前翻看。 绾绾道:“全部要吗,公主。” 苏阮道:“不必,我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来。你不必留在这里了,对了,告诉秋娘做好安排,我夜里要去拜访城中商户。” 绾绾吃惊:“什么?公主要去拜访那些商户?您金玉之身……” “哪来的金玉之身,我也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而且这琅玕城,别说我,就算是圣君来了,说的话也未必奏效。”苏阮摇头,“去吧。” 当天夜里,苏阮就驱车去拜访城中的商户廖家。 日暮时分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凌晨时分。她在车厢里窝着,打个长长的呵欠,倚在秋娘胳膊上昏昏欲睡。秋娘看着她都快累成一滩泥了,忍不住道:“公主,您也别太操劳了,白天就一直在书房买,夜里还拜访这些人,身体怎么吃得消?” “也就一个月,这一个月恐怕每天晚上都得如此……”苏阮含混的回了一句,昏沉沉的睡去。 转眼就到了月底,琅玕城迎来了盛事——璃王世子与周茜的婚宴。 婚期提前,时间过于匆忙,这场婚宴可谓草率至极。 婚宴的许多东西都未准备妥当,璃王府仅仅布置了一个区域就不说了,席桌的数量不对也不说了,关键是新娘特别定制的凤冠变成了拿一个旧的充数。 按理吧,这黄金的首饰,隔得远,新旧也看的不是那么清楚,拿旧的充新的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偏生周茜平日里开罪的人太多,她以旧充新之事被人发现之后迅速在客人们之间传开,立马就沦为了笑柄。整个婚宴的过程中,女眷们都在谈论她的凤冠,延伸到她的首饰,衣裙,嫁妆,把周茜里里外外给八卦了个遍。 苏阮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周茜。 不说周茜人如何吧,好歹也是女人一生仅有一次的婚宴,就这么被家人赶鸭子上架的提前举行了,这唯一的一次“新婚”用的还是别人的旧头饰,该留多大的遗憾呐。她默默的感叹道:“惨啊……” “这还不算什么呢。”萱郡主笑的意味深长。 苏阮道:“难道会好戏连台?” 萱郡主道:“当然!我哥哥最近可生着病呢……” 话刚落音,突然传来一阵“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宴会场的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扭头看向门外,便见着周茜抱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公鸡一步一步的跨进了喜堂! 当地有习俗,男女双方举行婚宴之时,如果男方因故不能出席,就用公鸡代替男方。 所以这只油光发亮、美貌如花的公主就代表了因生病不能出席的璃王世子! 全场瞬间爆笑,苏阮极力想要忍,可惜没忍住—— “哈哈哈……” 哄笑不止,一阵哄笑之中,周茜抱着大公鸡,一步步走向前方的高堂,也不知道她隐藏在红盖头之下的脸会是什么表情。 萱郡主乐的合不拢嘴:“哎呀!这是我见过最滑稽的婚宴了,亏得那女人还能安然自若的拜堂,心理素质一级棒!” 苏阮也轻轻的笑着。 她又想去寺庙之行的种种蹊跷,璃王世子娶妻之事另有隐情已经是钉钉板板的事情了,就是不知道周茜是否知情? 萱郡主身为璃王府的人,好像也毫不知情,她非常开怀:“公主,你有没有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婚宴?” 苏阮笑了笑,没搭话。 要说更糟糕的婚宴,她真的见识过,那就是——她的婚宴! 那时候她跟宋瑾成婚,婚事都是由二太太一手操持,她这边寒碜的简直像个落魄户的女儿,而宋瑾就是高高在上的平王爱子,两个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惹的宾客们一个劲的嘲笑她,奚落她。这也罢了,再然后回到洞房,别人过来闹洞房哩,宋瑾甩了她大大方方的马上走了,把新娘留在那供人耻笑—— 即便已经过去十几年,苏阮还是忘不了一个人在床沿边坐到天亮的那种滋味,像是在一个无尽的深渊里往下沉……所以,对于和墨宸的婚宴,她一点也不着急,如果可以,不要举办婚宴最好,她实在是有不愉快的回忆。 “想什么呢,公主,呆呆的。”萱郡主发现苏阮失了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看到婚宴就想起你的驸马了?” “啊?”苏阮发愣。 萱郡主笑道:“驸马怎么没来?我好像都还没见过吧,都说宸侯爷英俊至极,我也想一睹芳容。” 苏阮摇头,抿唇:“他忙。” 萱郡主调笑道:“这么一场好戏,不看简直暴殄天物,他损失大了。” 苏阮不愿多谈墨宸,望向周茜的背影:“周茜成了世子妃,以后你们不就得抬头不见低头见?” 萱郡主道:“她?就凭她也配跟我做家人,我迟早让我哥哥休了她!” 苏阮道:“你现在想的好,但是再如何,她现在是世子妃,假以时日成了琅玕城的女主人,我们都得仰望她。” 琅玕城并没有城主一说,不过民间都戏称璃王为城主,璃王妃为城主夫人—— 萱郡主笑:“你说得对,谈论世子妃,我们得小心谨慎为好。”她便巴巴的凑到苏阮耳边,“事情准备的如何?” 苏阮扫了一圈左右的人,确认没有人在关注她们后才低声回道:“有序进行中。” 萱郡主道:“忙坏了吧?看你神色憔悴了些。” 苏阮道:“是有些累。最近也没什么胃口。” 这时苏眉走来与苏阮问安,便把话题转开了去,没再多谈。 苏阮对周茜的婚宴无甚太大兴致,礼金送到,任务也就完成了,洞房里还有多大的丑,她都懒得欣赏了。 吃过晚饭,她与以要给孩子喂奶为由与璃王辞别,率先回了家。 兰英阁的前庭有一面广袤的空地,泠泠的月光温柔的洒在地上,落下一地的清辉。 月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追着一只蹴鞠玩的不亦乐乎,远远就能听见孩子开心的叫声。 一群婢子们在旁侧鼓掌叫好:“哎呀,大公子,大公子快拿球啊!” “驸马,您让让大公子啊……” 墨宸带着一只蹴鞠,将蹴鞠在左右脚之间传来传去,他的身手灵巧,就算是个成人也未必能抢得到他的蹴鞠,更别说年幼的御景湛了。 御景湛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后头,追球追的满头大汗,可是别说蹴鞠,压根连一根毛也碰不到,偶尔能碰到一两下蹴鞠,他就兴奋的大喊大叫。 能不能碰到蹴鞠并不是那么重要,能跟爹一起玩才重要! 御景湛的笑声清脆如铃,苏阮听在耳里,面上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薄薄的笑容。 虽然她很疼爱阿湛,可是在她面前的阿湛永远是个小孩子,而在父亲面前,他会像个男孩! 她慢慢的向他们走去,眼睛一直看着墨宸。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慢一点,让她走过去的时间再久一点,不知道何时起,能这样看着他也是不易了。 婢女们发现她的到来,忙不迭的跪下了:“参见公主!” 墨宸脚尖一抬,把蹴鞠踢起,一手勾住,回头看着苏阮,见着她踏着月色走来,禁不住心口微微一动,心脏的跳动都有些紊乱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有时候见到她,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心跳如雷。 “娘!”御景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飞奔向苏阮,猛扑进她怀里。 她个头不小了,苏阮被他扑的险些踉跄,弯腰抱起他颠了颠,这男孩子发育真快,感觉体重每天都在涨,再过几年就抱不动了。 她摸摸御景湛的头,笑道:“阿湛,又长高了。” “我要长到爹那么高。”御景湛天真的比了个最高最高的位置,竖着指到了天上。 母子俩亲热间墨宸也踱步到了旁侧,他可就没苏阮温柔了,拧了一把御景湛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爹在天上吗?” 御景湛仰起脖子看着他:“爹你太高了,我的手不够长。” 墨宸伏腰抱起他:“这样够不够?” “够。”御景湛低头,小手拍了拍苏阮的头,“娘你好矮啊。” 苏阮眼睛一瞪:“娘不矮。” 御景湛不说话了,但也不安分,就靠着墨宸的脖子吃吃直笑,还冲苏阮做鬼脸,好像是在说“你就矮你就矮你就矮”。 苏阮无奈。以前担心他内向,现在开始会欺负她了。悻悻道:“就知道欺负你娘。” 墨宸道:“爹和娘说说话,让秋娘陪你玩会。” 御景湛点点头,墨宸就把他放到地上,他马上就跑开了去。 娃儿走了,婢女们也识趣的退下了,就剩两口子。 墨宸本来有很多话想跟苏阮说,看到她不知道怎的,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傻傻的看着她:“阿阮……” 苏阮低着头,闷声道:“什么。别跟我提你娘,我不想听。” 这段时日,他们不是没谈过。 不过每次提到玉娘,气氛就全变了,所谓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让人格外珍惜吧,阿宸明显对他母亲极其的在乎。经历上回的一番争吵,苏阮现在的想法很明确,她已经不愿意接纳这个脑子不清白的婆婆了,她想把玉娘送回帝都,让她跟兰儿生活去。但是……请佛容易送佛难,墨宸又怎会愿意把母亲赶走,双方的分歧,正在于此。 她咬着唇,把粉嫩的唇瓣咬出一片苍白。 墨宸抬起手,白皙纤长的手指点住她的唇,轻喝:“你想咬出血吗?” 苏阮撇开脸,躲开他的手指,他却又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正对上他的眼睛:“还生气……” 苏阮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他:“就生气。” 墨宸看着她一脸的倔强像个小孩子一样,长吁了口气,转开话题:“你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苏阮垂了眼帘:“不要你管。” “你……”墨宸真有些要抓狂了,努力的控制脾气,“……得,你一向能耐。” 苏阮道:“没事我走了。” “圣君给你寄信来。”墨宸从袖中取出信笺,递给她。 苏阮接了,用手捏捏,厚厚一沓,不由有些期待,好久没收到帝都的消息了,也不知那边如何。 墨宸道:“另外我收到寒仲的来信,皇族现在已经开不出帝都守卫们的俸禄……缺钱。这一季丰收的米粮,抽一半过去,可以吗?” 苏阮蹙了蹙眉,道:“杯水车薪。” 墨宸道:“目前这笔钱能解燃眉之急。” 苏阮不满道:“朝廷花那么多钱收购硫磺和硝石,一个劲的投资军备,就没钱发俸禄啊,早盯着我们家了!” 不是她不想忙,而是在家越久,她越能理解父亲当初的不情愿。家里做生意虽然看着盘子大,说的什么富可敌国,其实也走的步步惊心,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她不想平白无故的送给别人。 而且朝廷每年收那么多税收,就拿她这几日看的明细就是天文数字了,一年的税收钱都抵得上半个苏家了。 她不明白朝廷怎么就那么缺钱,缺到要三番四次的开口问商户要。 墨宸不做声了。 苏阮语气软了点:“阿宸,不是我小气,我们家已经帮过朝廷好几次了,我们家也不是无底洞,这次能帮,下次,下下次呢,不能让苏家成为朝廷填补财政空缺的固定来源,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失去斗志。” 墨宸:“……” 苏阮道:“那块地本来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想拿给朝廷,给多少都可以。” 墨宸道:“你说什么?那是我父亲给你的聘礼,你不要嫁给我了吗?我不要了就是,我会回掉寒仲的。” 说着他转身便走了。苏阮看着他走远,也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璃王府和周家这桩惊天动地的婚事结束之后三日,就到了商会选举会长的日子。按照惯例,选举的地点就在前任会长的家中——也就是苏家。那天一大清早,陆陆续续的人全赶来了苏家,浩浩荡荡有上百口人,璃王也来了,苏家提前筹备了一个花园庭院接待贵客们。 苏家作为嫡女出面招待客人,来到厅中便见着庭院里人头颤动,人数极多。商会里的商户去年就有一百多户,加上今年新入驻的二十多户,一共有二百零二户商户。璃王府也经商,但是因为其特殊的低位,并未算在其中。 璃王被安排在次主位。周家人紧挨其侧坐着。其他商户们则左右两旁座成两条,正前面的位置留给了苏良。 众人落座之后就好奇的扭着头四处观看,啧啧惊叹:“苏家这宅子,皇宫也未必比得上吧?” “这茶也特别好,清香沁人,回味悠长,到底是什么茶?” 苏阮道:“只是普通的碧螺春而已。” 周老爷道:“公主,您这就不实诚了吧,这分明不是碧螺春,苏家是怕别家知道你们家有多好的东西?” 苏阮瞥了一眼他,道:“周伯伯未免想多了。这碧螺春来自莽山,是我家的茶场,阳光和雨水都特别充沛,取的每年毛尖的第一批,一般而言是不对外出售的,只作为贡茶进献,所以口味可能与一般的碧螺春略有差异,但喝干了茶,挑出茶叶还是能辨认碧螺春的模样。” 周老爷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把茶杯递给随从,随从把茶水倒了,将茶叶取出,观察一番:“的确是碧螺春。” 周老爷微露尴尬之色。 苏阮不依不饶道:“我们家有什么怕被人知道的?我们家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清清白白,只有收入来源不明的人才需要怕。”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往场地里转了一圈。 周老爷道:“是吗?我到听闻公主近段时间都在各府各宅走访,不知那么急的走动是怕什么?” 苏阮微微笑道:“稍后您就会知道了,周伯伯。” 周老爷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晗灵公主。” 突然有人叫道:“苏老爷来了……苏老爷!” 一身正装的苏良在随从们的簇拥下从回廊口走了出来,右手边是苏修,苏修身后,是墨宸。 苏阮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墨宸会很生气…… 苏良落了座,璃王笑道:“苏老爷好福气啊,儿子、女婿都了不得!像宸侯爷这样听话的女婿可不多见了,我家那几个,拿了点功勋就沾沾自喜,稍有点实力就迫不及待的自立门户——” 苏良道:“我女婿就跟我亲儿子是一样的,不可能有那些歪歪心思。阿阮,过来坐。” 苏良身边紧挨着有个空位,是安排给苏修的。 苏阮愣了一下,也就起了身来,走到父亲身旁坐下。 苏修就在父亲身边站着,替父亲说话道:“有劳诸位前来进行商会会长选举之事,屏蔽生辉,深感荣幸。在璃王爷的领导之下,我们商会成立已有二十一个年头,为商户们的团结、城中经济的发展都提供了极大的作用,也是联系我们感情的渠道,商会会长的位置至关重要,所以这三年一次的会长选拔,还请各位慎重对待,甄选出自己心中的商会会长。” 苏良镇定的坐着,云淡风轻的听着,心里其实却很是紧张。 这几个月,他为了会长的位置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结果如何,他当然满心的期许。 “……规矩还是和往年一样,每个人投票,以得票人数居多者为今年的会长。每个人的手边都有签,文房四宝,你们将名字写在签上,投入我身前的箱子之中,再有璃王和原会长共同统计票数。”苏修宣布着今年的规矩。 坐在众人默默的听着,却是神态各异。 有人从容自若,有人目带焦虑,有人不住的用毛巾擦汗,有人一个劲的喝茶,人间百态在这一刻显示的淋漓尽致。 苏阮姿态优雅的端坐着,两只雪白纤细的手规矩的叠放在腿上,唯有那只不断抚着手镯的手也透露了她此刻些许的不安。 墨宸立在苏良身后,眼睛却定定的看着苏阮。 她座的那么优美,像是一只优雅的天鹅,在这一众男人之中,如谪仙般美的夺目。 ------题外话------ 稍后修改! 147 福气 “那么,现在就开始正式的投票。” 苏修一声令下,立马有仆人搬上来一面八仙桌,桌上放一个不大的木箱子。 奴仆把箱子倒过来给众人过目,确认里面是空荡荡的之后盖上,摆在八仙桌的正中央。 座下众人也纷纷提笔,却没有人急匆匆的落笔,反而是互相之间传递着眼神,邻座的人互相商讨,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周老爷神态悠然的端坐,手中捧着茗茶,眼底没有一星半点的慌乱。 就连在身后给他瑶扇的儿子周宇也是满脸堆笑,憨态可掬,自信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为了这一次选举,周家耗费重金,动用全部的人脉,又千辛万苦的搭上和璃王府的姻亲,三条举措一步紧接着一步,把人心收买的妥妥的。 特别是前几日的那场婚宴,来贺喜的商户们都不停的恭贺周家和璃王府结上姻亲,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选周老爷为会长。 周老爷有完全的信心,他这次打出去的好处费,绝对比苏家多!因为他给出去的钱,哪怕是担任三年会长也未必挣得回来,而他,也不求能挣回来!能拿到会长的位置,好处绝对不仅仅是经济,更是对他声望和名望的提升,周家进驻琅玕城的时间还不长,若能拿下会长之位,在琅玕城的地位就会扶摇直上,牢牢的扎根!而不是现在这般,还得唯苏家马首是瞻。 相较于周家人的自信,苏良看起来就略有些紧张了,他不住的一口一口喝茶,以此来平复心里的不安。 这次的选举对他而言太重要了,撇开为琅玕城商业发展之类的空话不谈,如若他能连任会长,也就意味着他是商会成立以来唯一的一位连任三次会长的人,荣誉自不必说。苏家现在不缺钱,要的就是这名望和地位,有这等名望,在对外的生意上也会好做些。 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博弈! 而对座下的商户而言,这场博弈同样举足轻重——这是一场站队的投票。 虽然是所谓的不记名投票,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投了哪一方,将来迟早会被暴露,投某一方,也就意味着得罪另一方。 事关重大,他们同样不敢轻率。 秋娘一边给苏阮摇扇子,一面小声道:“气氛这么凝重,奴婢都莫名的紧张了。” 苏阮抿了抿唇,没作答。 要说紧张,全场没有人比她更紧张吧?为了这场选举,她也付出了很多心血,这一个月都没睡个囫囵觉! 只不过周老爷和父亲的付出在明,她在暗,而他们在期待结局,而她,只是等待宣判而已。 座下的何庆环顾一圈众人,见无人动身投票,就拿出文房四宝,大笔一挥写下苏良二字,站起了身,大声道:“苏老爷担任商会会长六年期间,商会一直平稳有序的发展,琅玕城的经济也明显比以前更活跃,会长功劳不小!我相信在会长的带领下,我们商会还能发展得更好!我何庆一定会把票投给苏老爷!” 他阔步走向投票台,把竹签塞进投票箱中。 苏良冲他点了点头。 人群的嘈杂声更大,这时,徐家老爷也拿着竹签走了上来,他似乎很紧张,脸上全是汗水,握着竹签的手更是湿漉漉的。 他走到投票箱前,双手颤颤巍巍将竹签送到投票箱的入口,却不知为何,久久没有让竹签落下,而是用他人难以发现的速度匆匆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苏阮。 苏阮亦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美丽清澈的眼睛里没了平日里的温柔,却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冷刀,杀机重重。 两人四目相接,徐老爷手一抖,竹签险掉进投票箱里。 这时已有人叫了起来:“徐老爷,投个票你犹豫什么,赶紧放进去啊?” “是啊,赶紧!” 徐老爷不安的看了眼苏阮,抹了把汗水,嗫嚅道:“等等,等等我去改改,我去改改。” 他蹒跚着回了座位,拿出笔涂涂抹抹的修改起来。 他如此谨慎,其他人也不由看向了手里的竹签,捏着毛笔犹犹豫豫的落笔。 陆陆续续有人上前来投票,但没有谁像何庆那样大声嚷嚷,都小心翼翼的遮掩着签面上的字迹,抓紧机会投进投票箱中,生怕其他人看见自己写了什么。 苏修看见一向沉稳的父亲紧张兮兮的样子,低声道:“父亲不必担心,您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这么说,自己眼里却很是担心。如果不出意外,这场博弈父亲肯定是输家,周家联姻那一招实在是太强了,会让全城的商会都产生“璃王是站在周家那边”的感觉——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璃王的本意,但产生的效应是如此没错了。 周老爷也乐呵呵道:“苏老弟,你也别紧张,平常心,平常心啊,得了是幸,不得也是命啊!” 苏良立马收敛了心神,从容道:“什么风浪我没见过,这种小事还轮不到我紧张。” 周老爷笑道:“是吗?小事?听说你为了收买和亲,送了他一支千年人参?” 苏良道:“一根人参做赠礼有何不妥?周老爷砸出手的好像不比我小吧!” 周老爷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送的东西太寒碜。知道我送出去的都是什么吗?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我也不吝啬告诉你了。” 苏良侧目看着他:“洗耳恭听。” “黄金啊。”周老爷道,“实打实的,以斤论的黄金,这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东西。” “黄金?”苏良不信。 近些年市场动荡,商人操控市场,物价飘忽不定,手里的东西眨眼之间就如草芥,唯有黄金白银作为硬通货一直保持着稳定的价钱。云岚国的金矿不多,黄金价格较之别国而言还要更高些,出手送黄金的,都是大手笔了。 周老爷随手一指座下一人,道:“你没看见岳老爷脖子上那根小拇指粗的金项链吗?” 岳家老爷在人群中坐着,脖子上一根很粗的金项链,极为夺目。 苏良这才信了:“商会会长的位置值得你这么下血本?” 周老爷道:“我势在必得,承让了。” “现在投票完毕,清点票数!”苏修道。 他让人端一箩筐的箭羽来,又寻出红色的宣纸,在宣纸上写人名,但凡谁多一票就在他的名字前放上箭羽。 众人很识趣,其他无关紧要的根本没人写,都写的是苏良和周泰,所以也只需要准备两个名字。 苏修毕恭毕敬把木箱端到璃王面前:“请璃王亲自统计票数。” 璃王点头,伸手从木箱中拿出竹签。 “苏良!一票。” “周泰,一票!” “苏良,一票!” “周泰,一票!” 一根根箭羽在两个名字前累了起来,此起彼伏,你争我夺,看起来竟数量相差无几。 周老爷的神色渐渐有些不对,眸子阴沉沉的,每念到苏良的名字就恨的牙痒痒。 虽然目前看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但是和他预计的“一边倒”的形势也差的太远了! 他们家为这场博弈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苏家凭什么和他们平分秋色? “怎么回事。”内心焦虑的周老爷低声质问周宇。 周宇看着这场面也是捏了把汗,心里七上八下,也还强作镇定,弯腰回道:“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但父亲不必担心,我们显然劲头更足,只要结局能胜就够了。” 周老爷道:“如若不能,你就死定了。” 周宇道:“父亲放心。” 璃王一声声的报幕,嗓子都要吼干了,侍从忙递上一杯水。他喝了水,又忙不迭的继续报名字。 “苏良,一票!” “苏良,一票!” 起初还有几分落后的苏良到后头追了上来,堆放在两人名字前的箭羽累成差不多的高度,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多谁少。 周老爷已不复之前的从容,他满脸僵硬的坐着,呼吸又厚又重,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成了拳头。 “周泰,一票——好了!”璃王长长的嘘口气,又忙喝了一大杯水。 苏修道:“那就请双方各自派人清点对方的得票数。阿阮,你去清点周老爷的票数,周少爷,也请你过来清点苏家的票数。” 苏阮和周宇齐道:“好。” 两人交换位置,就当着众人的面清点箭羽。 苏阮和周宇一齐念了起来:“一、二、三、四……” 座下的人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们,脑袋随着他们的点数而一啄一啄的。 “二十一、二十二……八十八、八十九……” 吵吵闹闹的庭院渐渐变得十分寂然,只有清晰的数数声声声入耳,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本就十分紧张的苏良在这时不由前倾了身子,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结果。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苏阮和周宇保持着同样的语速,在念到最后一个数时,同时戛然而止,也就同一刻,两人抬起脸看着彼此。 苏阮在心里悄悄嘘口气。平手,也很不容易,毕竟她是空手套白狼,能比得上周家的千金一掷。 “没有了吗?”秋娘问道。 苏修也满脸愕然:“一共是两百零二户,两百零二张票,这不是刚好平?” “怎会这么巧?”座下的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还要再投一次吗?” “肃静。”苏修打断了众人的叽叽喳喳,“今天的投票,我宣布,双方得票一致。” “那怎么办?到底谁是会长?” 周宇本在为父亲的愤怒而担心不已,听到群众的呼声,灵机一动:“依我看,不如请璃王来评判吧!王爷乃是我琅玕城的主心骨,也是我们城中商户的标杆,现在我们的投票出现了平手,就只有璃王适合做出最后的判决了!” 报了两百多次名字的璃王正在口干舌燥的喝茶,听到这里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抬头恼怒的看着周宇。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找他?这不明摆着得罪人吗! 璃王心里再气,也不能表露出来,从容道:“这怎么行。挑选会长代表着商会的欲求,我怎能以个人的想法决定。” 商人们却像是抓了救命稻草,终于有了替死鬼,一致表示同意:“现在是平分,璃王德高望重,就由璃王说了算!” “王爷,您做决定吧!” “我们都听王爷的!” …… 吵吵闹闹之中,苏家人都一致的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连苏阮也咬紧了牙关。 璃王府和周家才刚刚结亲,璃王会偏帮谁,这已经不用说了吧!把选择权丢给璃王,不就等于抹杀了苏家的几乎? 璃王头疼欲裂,满脑子都是对周宇的诅咒,不识抬举的东西,居然把这种烂差事丢给他! 苏阮看着璃王,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 璃王还在犹豫,还会尴尬,这说明璃王并非明确的站在周家那边,否则还有苏家翻身的份吗? “王爷!”苏阮决定做个“好人”,替璃王圆了这个面子,“不如由您出个题,我家与周家来回答,结果更能令你满意者,即为今年商会的会长,如何?” 璃王眼睛一亮,感激的看向苏阮:“好,这个提议好!本王出个题,你们各自回答,谁答的好,谁就当会长,谁也别怪本王偏心!你们俩家同意吗?” 苏良道:“我没意见。” 周泰也道:“我同意。只不过这题目的范围……” 璃王道:“当然是和商业相关!容本王仔细想想。” 璃王思来想去,在心里拟定了几个题目都觉得不甚满意,又想起这办法乃是苏阮所出,遂询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好建议?” 苏阮沉吟片刻,道:“建议倒是有一个,王爷姑且一听。商会,除了为商人们谋求更大的利益以外,我想更重要的是为琅玕城出力,让琅玕城同步发展,方能对得起璃王的照顾。所以这个题目就是,商会对琅玕城的作用和会施行的举措。” 璃王一听拍手叫好:“行!就以这个为题!这样吧,你们还是用书写的形式来回答问题,避免互相抄袭,呈文房四宝来!” 文房四宝端了上来,摆两面书桌,供各自书写。 苏阮方走上前,璃王便道:“另外,晗灵公主,周少爷,苏少爷,你们回避吧,这个还是由会长人选自己写。” 苏阮顿了步子,道:“好。”便退到一边。 既然回答问题变成了以文书的形式进行,就是考验笔工的时候了,父亲一向爱读书,写篇文章应该不在话下,倒是那周老爷,也不知学术水准如何,能不能胜过父亲。 “真是麻烦……”苏修远远的看着父亲,懊恼极了,“功亏一篑啊。” 苏阮道:“何为功亏一篑?” 周泰笑道:“看来公主丝毫不关注圈子里的事情呐,我父亲当年可中过状元,写的文书得天子赏识,御赐金笔,所以我周家的第一个商铺专卖文房四宝,以此而起家的。即便是现在,我父亲的笔墨和文书都能卖出不菲的价钱。” 苏阮吃了一惊,看向苏修,苏修苦着脸点了点头。 “这可糟了。”苏阮心急起来。 父亲年轻时是很爱读书,经商之后因为繁忙就渐渐放弃了书本,转而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父亲的画作是很了不得,文书能力可能就稍逊色了。写文书这种东西,长时间不练习,才思也就枯竭了,要比起周老爷,可能会差一大截。 苏良也慌了神,握着羊毫笔,手指都禁不住有点发抖。如若早知道有今日,他一定坚持不懈的练习行文,何至于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的额头上滴落下一滴汗水,不由侧过脸看向周泰。 周泰正兴致勃勃的奋笔疾书,一眨眼就写了半个版面,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了。 今天能拿到平票数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事到如今,也算尽力了…… 苏良不想拿蹩脚的文字出来丢人,索性直起腰,就想放下笔,却同时身边的墨宸上前了一步,微声:“岳父,我来念,你来写。” 子嗣们都避嫌了,女婿却不用—— 更重要的是,墨宸是实打实的武将,他学账本怎么学都学不懂那事在琅玕城也是一大笑料,谁也没提防他。 苏良惊诧的抬起脸看了一眼女婿,心中有问题想问,却又默默的合上了嘴,复又伏下腰,准备落笔。 墨宸一向谨慎,既然有心来迎战周泰,他当然不二话,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题为共谋。”墨宸道。 苏良写下两个字,心里捏了把汗,这个女婿啊,胆子真是大的可以,“谋”这字能随便说吗? 墨宸侃侃而谈:“琅玕建城三百余载,位居云岚东南方,北有渭水,东面临渊,南有平原……” 苏良跟着他的话飞快的书写,开始还磕磕巴巴停停顿顿,到后来就下笔如有神助,飞流直下三千尺,连自己的思维也拓宽了,这不用动脑子的事情简单,不消片刻,他就追上了周老爷的节奏,迅速的写完一版后换了一页,再写第二版。 “爹在奋笔疾书。”苏修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又看看墨宸,“哦……” 苏阮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住了墨宸。虽然他是背对着她,她从后面看起来看起来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是她刚刚分明看见他上前了一步,然后父亲就开始写文……是阿宸在帮父亲吗?她知道他念书的水准一向不错,但是会好到这份上吗? 周泰去了另一边吃水果,苏修才笑道:“这可不得了,两个状元的比拼。” 苏阮道:“两个状元?” 苏修道:“你不知道吗?阿宸曾同时拿文武过状元,后来抹了文科状元的名头给第二名,只当了武状元。” 苏阮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提过。” 苏修道:“他内敛嘛,你见过他把功勋挂在嘴上吗?嘿,这小子,有时候想想还真不赖。阿阮,你有福气。” 苏阮:“福气?” 苏修道:“不是吗?他一身的本事去做什么不好,功成名就是迟早的事,为了你舍下了那些过来跟我从头开始学经商,学的焦头烂额,还经常被我奚落骂他蠢,在外面还各种碰钉子,难道不是你的福气吗?哈哈。” 苏阮的眼神一黯,她并不是不知道他为她的付出,可有时候生气起来,什么都忘了。她撩起眼帘,幽幽的望向墨宸的背影,男人的背影永远是挺拔而坚韧的,像是永远不会倒塌的大山。回想起过往在帝都的林林总总,心中不觉柔软一片,怎么也没法对他再生气了,反而有了些愧疚之心,这段时间,她对他发了太多次脾气了,而他还从来没有对她发怒过一次。 他们的确应该好好谈谈,想个解决的办法……在不伤害他们彼此间感情的前提下。 苏修道:“父亲那边结束了,我们过去吧。” 苏阮点头:“好。” 148 成功 苏阮走到父亲身边,还未来得及细看文书究竟写的如何,宣纸就被璃王派人收了去。 他们把两份文书都卷起,用红绸带扎着分别装入长木筒里,红蜡密封,又在木桶上刻上两人的名字,以示区别。 蜂拥着挤上来看的商人们连一个字也没看到:“王爷这又是何故?” 璃王撸着胡须道:“文章的好坏,本王无从判决,这就亲自把它们送去大学士钟家,请钟老爷评判结果。” “那就不能给我们看看吗?”商人们七嘴八舌道。两大商业巨头的行文,他们都想一睹真迹,这机会,也难求呢。 璃王却果断的拒绝了:“不行!这算是考卷,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看?” 苏阮站在父亲身边,心道:虽然这只是竞争会长的一次比试,但是苏家与周家两家乃是琅玕城实力最雄厚的两大家族,这次的题目又出的敏感,行文之间很有可能会透露出两家未来的规划和对琅玕城发展的打算,事情还未定下来之前这种东西,还是不要轻易让他人看见为好。璃王这人,倒是谨慎,难怪璃王府多年在城里独领风骚。 势在必得的周家人到这时已有几分按捺不住了,周宇本来满心期待着笔试结果,眼看着又要拖延时间,当即有些恼怒:“钟家是苏家的亲家,王爷此举未免有徇私的风险!” 璃王一听这话都快跳起来了,这该死的小子,要不是他把皮球踢给自己,哪用得着煞费苦心的搞比试,还要务求公平公正!周家人,真是不识抬举!璃王不悦道:“我们两家也是亲家,由本王来评判,你就不怕本王徇私?” “这……”周宇张嘴结舌,要说徇私,璃王和周家的结亲就是最大的偏帮了,是他们家不争气,愣是把事情搞成了这样。 璃王拂袖,道:“你们两家都放心吧!本王会请人将文章誊写之后再以匿名的形式交给钟大学士,这样钟大学士就分辨不出究竟哪篇文是谁写的,以此保证公平!” 苏良暗暗吁了口气,他不清楚墨宸的功底究竟如何,这文章他听墨宸念,觉得很好,但究竟他人会如何评判他还真不知道。能不当面被点评,对于他和周老爷而言都是保全颜面的一种方式。两个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若写的文章被人批的一文不值,那得多丢人。他躬身道:“那就依王爷的意思。” 周老爷却脸色有些难看,一句话也不说。他对自己的行文极其有自信,就想着能借这个机会当面羞辱一番苏良,现下机会被璃王给毁了,不由懊恼。又想起自己花费重金、耗尽心血筹谋着会长的位置,到头来还得靠一篇文章来跟苏良争夺,心里更是忿忿不平。奈何璃王劝大,他满肚子的火只能往心里压着,倒是等会要苦了家里人了。 璃王扫视一眼二人,便见苏良恭敬有礼,周老爷板着一张脸,高下立见。 璃王道:“好了,本王这就去钟家把文章转交给钟大学士。两位可同行前去做个见证。” 苏良总归是心虚,若是钟大学士要拿着文章发问,他就要张嘴结舌了,道:“老夫还有事,犬子替我陪同王爷前往。” 周老爷一肚子的火,也道:“阿宇,你随王爷去一趟!” 苏修和周宇两人允了,当即便随璃王府率先离开。璃王一走,商户们也陆陆续续的辞别了。 苏家人也回到了室内,到青莲居里歇着,一家人热议着之前的种种状况,谈笑风生。 “恭喜父亲。”苏阮安静的在一边沏了壶茶,捧着茶盏对父亲行礼,“连任三届会长之位。” “哈……”苏良高兴的接过茶杯,伸手把她搂到怀里坐,“承你吉言了,阮儿!” 三太太看着他们父女亲昵,又想起之前苏良让女儿坐他身边,连自己儿子都只能站着,看着苏阮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酸溜溜道:“这事情还没定下来,公主现在就来讨喜,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苏阮倚在父亲肩上,娇娇的笑道:“父亲势在必得,众望所归,肯定能成。” 四太太也道:“我之前还以为璃王故意偏帮周家,看来也是多虑了,璃王还算公正,老爷也能耐。” 苏良满面红光,笑道:“什么众望所归,什么能耐,那都是虚的!我这些年在琅玕城抢多少人生意,多少小户生意做不下去不得不关门修业……恨我的人多如牛毛!今天能拿到平票数,实在是意外之喜。” 苏阮微微一笑,意外之喜,总是让人会格外高兴,看着父亲现在开心的样子,怎么都值得了。 苏良道:“至于这行文的比试,那是阿宸的功劳,阿宸年幼时念书就厉害,想不到这么多年功力没退步反倒进步了,写文章信手拈来,张口就是一篇文章啊!对了,阿宸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苏阮在厅堂里看了一圈,果真没看到墨宸。明明刚才进屋的时候他还在的。 秋娘上前道:“回老爷,驸马爷去药庄了,说是铺子里还有生意需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恭贺老爷。” 三太太更不舒服了,药庄是家里最大的生意,以前都是他们亲兄弟几个才有资格沾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让这女婿也插手了。旁敲侧击着便问道:“驸马爷管药庄管的不错吧!” 苏良笑道:“他管的不错,不过其他人都觉得他太严厉了点,看来以前是散漫惯了。” 苏阮没插话,却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三太太。 四太太道:“今天的事情对于我们家而言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论结果如何,老爷都要平常心为好。” 苏良道:“你说的是。这起起落落的,我也看开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夜里,璃王就派人送了亲手写的任命书来,转达苏良继任会长的消息。苏家人正在吃晚饭,这下可乐开了花,连声恭喜。不久之后,收到消息的商户们也踏着夜色不辞辛苦的赶来苏家恭贺,个个都送上厚礼。苏良忙不迭的在正厅里接待客人们,笑容满面。苏修这时也回家了,他拿着一个不大的礼盒交给父亲:“贺喜父亲,这是璃王请儿子转交的贺礼,他明日会正式登门拜访。” 苏良笑着接了礼盒,道:“都还顺利?” 苏修笑道:“自是如此。钟大学士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父亲写的文章,并夸赞其——,不过不知道为何,王爷仍是不愿意让我看,只把文章收了起来,说明日上门再找父亲谈。” “苏老爷的文章写得太好,璃王肯定是想留下来独自欣赏!” “可惜我们都没法看一看传世之作啊。” “以后苏老爷继续率领我们商会,商会一定会谋得更好的发展!” …… 热热闹闹之时,苏阮悄无声息地离开厅堂,独自到了墨宸的别院。 她还是不想和玉娘当面接触,只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坐着,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等着他。 墨宸回家之时,路过庭院,若不是家猫一声叫,他险些错过苏阮。 她伏在秋千上睡着了,像个小猫似的蜷着身子就缩在秋千的木板上睡觉,也不知怎么睡的稳。 墨宸轻轻松松就抱起了她,异动让苏阮半撑开眼帘,模模糊糊望着眼前英俊的面孔:“……阿宸……你怎么才回来……” “店里事多,耽搁了些时间。”他换了个让她更舒适的抱姿,“到我屋里睡。” 苏阮伸出胳膊圈住他脖子,跟着他一晃一晃的到了里屋。 时间这么晚了,玉娘还点着油灯在等墨宸回家,眼前他抱着苏阮进来,脸色就变了变,居然当即就熄灭了油灯。 突然失去光明,墨宸没注意脚下,当即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睡着的苏阮被这一颠惊醒了,四周漆黑一片让她茫然无措,她紧紧圈住他的脖颈,紧张道:“阿宸?发生什么事?” “没事,别怕。”他安抚道。同时抬起脸看向这事的始作俑者——他的母亲。 玉娘瞧着他眼中瞬间燃起来的怒火,有些发怯,道:“风……风太大,吹灭了……” 墨宸一言不发的抱着苏阮从她身边走过去,绕过一个转角,从楼梯间上去,到了二楼,他的房间。 他轻轻把苏阮放到榻上,点起床头的铜台九曲油灯。 九个灯依次点燃,还没回头,苏阮已经像个牛皮糖似的黏了上来,纤细的双臂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下巴就抵在他的肩窝,长发丝丝缕缕的垂落在他的肩膀,红唇微微扬起,在他的耳边呼出一口热气。 墨宸心头一颤,耳后一阵酥麻,那感觉还冲耳后迅速的弥漫开来,沾染着魅惑的夜色,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身子发麻起来。 “感谢吗?”他克制着自己。 看来今天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以她这段时日对他的冷淡,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她对他今日帮岳父的感谢。 苏阮知道他的心思,却故意撅着嘴撒娇道:“是。” 墨宸蹙了蹙眉,道:“不要了。” “真的吗?”苏阮却不依不饶的仰起优美的脖子,小口咬住他的耳垂,用舌/尖舔舐。 和他一起这么久,他最不能抗拒哪种方式她了如指掌。耳垂,就是他的敏/感点。 他的耳朵果然迅速烧红了,并且迅速蔓延到整个脖子,连白嫩的肌肤都染上了一抹媚色。 苏阮把吻从他的耳朵落到他烧红的脖颈,悄悄从他的衣摆下探手进去,指尖还没触到他的肌肤,就被他擒住了手。 他反身来就是一个深吻,一边亲着她一边毫不迟疑的将她压到床上,利索的宽衣解带,又剥去她的衣物。 苏阮十足耍流氓的架势,笑的贼溜溜:“不是不要吗?” 墨宸咬着她的唇,恶狠狠道:“看看等会是谁先说‘不要’。” 毫不犹豫的直入主题,苏阮当即一声惨叫,这段时间两人分居,已有不少时间没有行房事了,突然来这么激烈的,真受不了。 “……不要了,轻点,好痛,你这个莽夫,快放开我!” “这可没有后悔药吃。”嘴上这么说着,动作却放轻柔几分,又不住的亲吻她,让她也放松神经。 渐渐就入了佳境,两相欢好,缠至天明。 …… 苏阮累成一滩烂泥,软趴趴的不想动弹,只想昏睡过去。 墨宸却很有精力的抓着她的脚踝抬高。 “你在做什么啊?”苏阮被弄的不舒服,累啊! “快点怀闺女。”墨宸一本正经道,“书上说,流的更进去,就更容易怀上。” “你……蠢子,放手!”苏阮扭捏了几下,恼羞成怒的看着他。男人有时候真是蠢得要命! 他不撒手:“不成。” 苏阮无语,道:“你过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墨宸依旧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脚踝,前倾身子凑到她面前:“恩?” 苏阮拎起他的耳朵贴近,在他耳边耳语一句。 墨宸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有了?这么快?” 幸福来的太突然! 苏阮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口,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日前让大夫来看过,已经确定了,至于是男是女孩得等一段时间。” “太好了,阿阮!”墨宸高兴的松开手,紧紧抱住她。 苏阮的双脚一下子砸在床上,若不是铺着软垫,只怕要摔断了去。 “至于那么高兴吗?”苏阮嘀咕,“我怎么觉得我的苦难又要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却还是禁不住圈了墨宸的腰,倚在他胸口,幸福的闭上眼睛。 但愿这孩子不要像阿晟那么惊险…… 晌午以后,璃王就带着萱郡主正式登门拜访苏家。 苏良担心他还要询问文章的事情,马上让人去请墨宸,墨宸很快赶来,苏阮也到了,三人一同面见璃王。 面见的地点在偏厅的会客厅,几人面对面共坐软榻之上。 “你在那篇文章里写的几件事,当真是苏家决定要做的事情吗。”璃王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良一愣,他昨日是听着墨宸念,自己写,只觉得文章行云流水,古话很多,听的就有种优美的感觉,但好些话都没看懂是何意,更不知道璃王所言的“几件事”是什么。 墨宸马上接话道:“笔下所写,即为心中所想,岳父昨夜还与我相谈计划之事,不会有假。” 苏阮和苏良不约而同的看向墨宸,墨宸神色坦然。 璃王欣慰道:“你的确是有为琅玕城的未来做想,我很期待苏家的表现!” 苏良顺着墨宸的话道:“我只当尽力而为。” 璃王道:“相较于苏家宏图大志的决心,周家那点点小心思当真是不值一提,高下立现,高下立现啊。” 苏良道:“王爷过奖。王爷,我们家花园里的梨花昨天一夕之间全部开了,不如一同去观赏?” 璃王笑道:“好啊!” 苏良道:“阿宸,你也陪同吧。” 墨宸道:“是。” 萱郡主道:“我对花粉过敏,我就不去了,父王您好生玩,女儿在这里等您。” 璃王点点头,就乐呵的跟着苏家人走了。 苏阮摆摆手,让房间里的侍婢全退下,含笑望着萱郡主,道:“萱郡主,我父亲能顺利拿下会长的位置,多亏了你。这份恩情,我苏阮觉不会忘记,日后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尽心竭力。” 萱郡主道:“这是双赢的事情,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不过日后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肯定会找公主帮忙的。只不过你做出来,也算是彻底和周家撕破脸,以后你更需得步步为营才是,周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苏阮淡淡笑道:“这世上还真没谁是我不敢惹的。我行的正坐得端,谁也不惧。” 话刚落音,门外就响起敲门声,秋娘道:“公主,周老爷、周宇公子、世子妃来访,要见吗?” 萱郡主笑着摇摇头,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落的一败涂地,还有脸过来。” 苏阮道:“秋娘,他既要见父亲,带他去见就是,不必过问我。” 秋娘道:“周老爷是拜访您,公主。” “拜访我?”苏阮和萱郡主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既然他想死得明白,就让他进来吧!” 周老爷被放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周宇和周茜,三人气势汹汹,横冲直撞的冲到苏阮面前,一脸的怒气,抡拳头就想打苏阮。 苏阮倒觉得好笑了,一动不动,只是按住了腰上的御龙金鞭。 周宇年轻气盛冲在最前,可看到苏阮的跟前时总归还是没敢动用武力,只张牙舞爪了几下。 ——她身份尊贵,打她等于以下犯上,那是能被处死的。 “周伯伯,你家人这样可不太好。”苏阮抬手,拨开碍眼的周宇,“如此无礼,只怕我要将你们赶出去了。” 周宇被她像丢垃圾一样甩开,恨得牙痒痒:“晗灵公主,你背地里使阴招谋夺会长之位!” 苏阮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消息挺灵通啊。” 周宇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挨家挨户的去拜访城中商户,以他们的弱点要挟他们为你父亲投票,这么龌龊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周家人都快气疯了。满脑子的盯着会长的位置,满眼的盯着苏良的一举一动,没料想栽倒在苏阮手里!他们揪出了几个原本答应站在他们这一边,后来又反转了站到苏家那边的人,才知道他们全部被苏阮拿捏了把柄,以各种理由要挟他们,不站队,就把他们的龌龊事捅出来!在商场里面打滚,谁还没点龌龊事?胆小的就被拿捏的死死的,全凭她操控了! “龌龊?”苏阮微微一笑,“周家人挨家挨户的打点,以虚无飘渺的财权诱使城中商户们支持你们,一面还败坏我父亲的名声,难道就不龌龊吗?你们做的龌龊事,可一点也不少,只不过你们没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罢了——怎么样,倾注一切然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如何?” 周茜激动道:“苏阮,你未免太嚣张!” “我怎么就不能嚣张了?”苏阮站了起来,“你们以为从我父亲手里拿到药铺的市场份额就能在琅玕城站稳脚跟吗?即便是联姻了,璃王也不会帮你们,你们想在这里扎根,更不可能,别再痴人说梦了,能分你们一杯羹就算是赏赐了,奢望的太多,最后什么都没有。” 周老爷道:“呵,璃王是出了名的公正,你说这事要是传到璃王耳里会怎么样?!” 苏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去告诉璃王?” 周家人都沉了脸。 苏阮道:“因为璃王最讨厌商户们恶斗,互相诋毁,如今我父亲担任会长已经成为定局,你们再去璃王面前告状,非但不能让璃王改变继成的事实,反而会让璃王更加的讨厌你们,所以,你们怎么敢去告状呢?” 149 贵族的特权 周家人被苏阮堵的哑口无言,几个大男人张嘴结舌的瞪着她,牙关咬的嘎吱嘎吱作响,却不敢动她。 苏阮挑衅道:“周伯伯,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你们周家费尽心机也才取得了一半人的支持,我怎么那么轻易就钳制了那么多人?” 周茜激动道:“你……定是用什么阴谋诡计!” 苏阮笑道:“诚如你所言。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有强力的帮手,萱郡主,对吧。” 她意味深长的望向萱郡主,如今她们站在一条贼船上,也是时候确立合作关系了,就让周家人做个见证。 萱郡主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苏阮会把她捅出来——但旋即就点了点头,笃定道:“与公主作对,就是本郡主作对。” 这次竞选商会会长之事,她之所以出手帮忙,也是想看看苏阮的能耐,是否配得上做她的合作伙伴。 现在苏良成功的继任会长,任何疑虑都打消了,有这个未来亲家在,她在璃王府的地位不愁。 周家人打起了退堂鼓。即便是和璃王府姻亲,璃王也没有说出过“跟周家作对,就是跟璃王府作对”这样的话,现在萱郡主却如此不避讳的当面吐槽此言。萱郡主是璃王最疼爱的长女,在璃王府的地位非同小可,她的意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璃王的意思。难道说,这次会长竞选,璃王根本就是站在苏家那一边?才会允许萱郡主帮苏阮! 他们哪知道,这纯粹是萱郡主和苏阮双方的约定罢了。 他们也不敢拿这件事去问璃王,毕竟只是苏阮和萱郡主嘴巴皮子一张一闭说的话,没有丝毫证据。顿时就忐忑了起来。 苏阮看着周老爷发怯的老脸,暗暗好笑:“萱郡主替我取来琅玕城所有商户的税收账本,周伯伯,您也知道,但凡在外经商的,没有哪个手脚干净。我以此要挟他们站在我这边——其实我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我会装出信心十足、凶神恶煞的样子。呵,这世上还是软骨头比较多,我区区一要挟,就有一半的人乖乖就范,顺应我父亲。” 她仰起脸看着周老爷,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乖巧起来:“周伯伯,我父亲继任会长之事木已成舟,接下来会有大刀阔斧的举措在琅玕城内实行,王爷也站在我们这一边……我父亲这人嘛,特记仇,上回你强行让他割让药材市场份额之事,他可没有忘记。接下来的举措,极有可能是针对周家而来,别怪侄女没提醒你,你可得长长心啊。” 萱郡主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拐弯抹角的在赶人呢!她还以为苏阮只是想替父亲争取会长的位置,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苏阮想要的,岂止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会长的位置,她要的,是苏家重回独霸天下的位置,周家只能作为次位被踩在脚下。 周茜听着她的胁迫,又看着父亲和兄长都被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怒道:“好你个苏阮,这话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们周家和你家有十几个市场在合作,你这么要挟我们,就不怕双方的生意全崩?!看来我还得和苏伯伯谈一谈!” “悉听尊便。”苏阮耸肩,“如今我家风头正盛,你家落在下风,生意谈崩,对哪一方的损失更大,不言而喻。” 周茜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苏阮道:“你们大可以断绝和我家所有的商业往来,到时候我们双方都会承受沉重的打击,而且整个商业市场都会动荡,那我们就来看看谁能在市场动荡之下站稳。我家有璃王支持,以我的面子,和刺史大人谈谈拿到支撑也不难,而你家,呵呵……”她将目光转向了周茜,寒冰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璀璨之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果你们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奉劝一句,滚出琅玕城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周宇和周茜同时:“你!——” 周老爷道:“别说了,走!” 周茜道:“父亲!您不会真的打算搬走吧?我们好不容易才……” “闭嘴!”周老爷喝止了女儿,“走,回家再谈!” 三人拉拉扯扯的走远,苏阮面带微笑,慢慢悠悠道:“不送。” 萱郡主笑道:“恭喜公主,除一劲敌。” 苏阮道:“多谢郡主才是。周家人一走,周茜就失去娘家的支撑,郡主在王府也能安枕无忧。” 萱郡主道:“甚妙。与你合作,太愉快了。” 苏良只不过陪着璃王赏会花,喝会茶,突然就收到周家人举家搬迁的消息,完全愣住了。这次他是险胜,但周家好歹也拿了一半的支持票,拥戴他们,愿意跟随他们的大有人在,怎么会这么突然的就要搬走。为了选举,他们投了那么多银钱,就这么掉水里了,他们甘心? 璃王还在和墨宸下棋,听到消息猛然抬了一下头,又默默的低了下去,云淡风轻道:“真是输不起……” 白娶了周家的女儿,如今周家人要走了,她岂不是一点用也没用。 苏良道:“王爷,我还是去送送老友。” 璃王道:“你去吧!顺便代替本王问候周老爷,还有,感谢他送本王的玉如意!” 苏良道:“王爷既然有话要说,为何不亲自前往?” 璃王道:“本王倒是想去,但是这盘棋太精彩了,实在舍不得走啊。宸侯爷,你下棋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墨宸微微笑道:“过奖。”心思却飘到了苏阮那边,周家人突然搬走,肯定和她有关,岳父这次险胜,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她聪敏的很,所以他想从她手里拿钱,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已经回绝寒仲,他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怪难受的。 …… 周家人搬离了琅玕城,如同从来没有来过,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连带着那场惊世骇俗的婚姻,也因为世子爷久不露面也渐渐被世人遗忘。 对这个结果,苏良很满意。 他当初割出去的医药生意的市场份额,都回来了。他也厚道,直接用高价把周家经营的几家药铺盘了下来,尽量把周家离开带来潜在的后果降到最低。 转眼就到了秋季。 不知不觉,来到琅玕城已经一年了。苏阮的小肚子微微的隆起,腰肢粗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肉肉,但仍旧脚下生风,身轻如燕。她活蹦乱跳的四处溜达,日子过得极其惬意。 怀这一胎,没有怀阿晟时那样的痛苦,除了头几个月胃口不大好,完全没有别的不适感。 这可让秋娘几人大大的松口气。 苏阮在孕育着新生命,墨宸则在拼命的挣“奶粉钱”。他利用自己对军工方面的了解,替苏良谈了好几单大生意,得了苏良和苏修的一致赞誉,终于算是在苏家站稳脚跟,手下掌管的几家药铺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销量极好。又因为他出色的身手,苏良外出,无论长途短途,都喜欢把女婿带上,有他在,买路钱都要少给许多。 又是墨宸的一次外出,这次是跟父亲去押送军粮,路途略远,来回要十日。 苏阮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无聊,就决定去农场看看。到了农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随风起舞,今年,是丰收年。 御景永忙不迭鞍前马后的侍奉:“公主,怎么劳动您大驾了,等这一批大米出完,小的自会把银子送到府上!” 苏阮道:“我过来看看情况,更直观些。对了,我要在这里耽搁几日,能住你家吗?” 御景永的那个豪华大宅,苏阮可是记忆犹新。 御景永没有拒绝的余地,心戚戚:“好好好,公主尽管来住,多久都可以。” 苏阮就这么住进了御景永的山庄,亲自监督这一场盛大的丰收。 她的农场,农民就有八百多人,在这个农忙的季节,他们被严格的分成组,把大米从摘下来到能卖出去食用的一套流程都坐齐了。每天,都有上千斤的大米被处理完毕涌入市场,换来一大把一大把的银子,全部堆在山庄的地下库。 今年是个丰收的年头,拿到手的银钱甚至比当初预计的还要多出三成,挣了个满盆钵。 御景永却是叫苦不迭。苏阮在,他想捞钱这件事就成了虚幻! 等这一轮的收获结束,便开始盘点账务。苏阮以前当过家,做账自然不在话下。这种大米生意,账务非常简单,就是成本的核算以及货物的卖出,以此来计算利润。 前期的投入——成本,御景家的人在投入的时候就记录了,苏阮只需要把收入统计出来就能计算出利润。 苏阮拿着银算盘吧嗒吧嗒的拨,算了几天才把账务都算清楚。 这一季的收入在白银八十万两左右,剔除人工和作物的支出,纯收入大概是七十五万两。 苏阮对这个收入还是很满意的,又按农作物税赋的标准提取三成作为税收,准备上缴给地方官吏。 御景永在一旁默默看着,不敢吭声,背后直流冷汗,哆嗦着站都站不稳。 次日,苏阮就去官府交税。 这地方还是属于琅玕城的范围,归琅玕城的官吏管。苏阮把银子送到琅玕城的官府,府衙瞠目结舌,也不敢收,只将她请进去喝茶,又通知凌刺史前来处理这事。 凌刺史第一时间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赶来官府,见到苏阮就三叩九拜,深深发抖:“请公主恕罪。” 苏阮莫名其妙:“恕罪?你犯了何罪?” 凌刺史惶恐道:“公主,微臣也不知自己犯了何罪,但是公主将这银钱交来,不就是在怪罪微臣?” “什么?”苏阮茫然的看一眼自己带来的金子,怎么自己交税还有错了。 凌刺史因为惧怕,把额头都贴到了地面上。这段时间,苏阮在琅玕城的所作所为他也有耳闻,这,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苏阮看着他:“你把话说清楚点,这些钱不应该交的吗?” 凌刺史惊道:“当然不!依我朝律法,皇族赏赐给臣子们、贵族们的土地、良田都属于私有财产,无需缴纳税收。” 苏阮更莫名:“不对啊,我的封地怎么要交税?” 她的两块封地一直都经营得不错,每年都要先皇族上缴大量的税赋,所以在她的脑海里,封地要交税,赏赐的土地当然也要交税。 凌刺史道:“封地虽然也是皇族赏赐,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归公主所有,而这些土地,却归公主所有,性质不同。” 当朝早已取缔了藩王制度,所有封地其实都没有管辖权。赏赐封地,更大意义上是意味着给被赏赐人一笔巨大的收入,名誉上的名声地位,也有一定的议政权,能参与当地的建设,但这封地肯定并非被赏赐人所有。 苏阮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自己的私有土地就不需要缴税,我的这片土地都无需缴税?” 凌刺史道:“是的,公主。您的这些土地,是先帝赏赐给礼王的馈赠,无需缴纳税收。” 他擦了把汗。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公主不知道情况。 苏阮道:“奇怪,为什么我查阅以前的账本,都交了税。”她仔细思量一番,“看来御景永的确捞了不少。” 难怪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就看着御景永站都要站不稳的样子,这样看来,每年三成的税金都进了他的腰包。 凌刺史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殷勤道:“公主,被赏赐的良田乃是先帝的心意,也是当今圣上的福利,但凡皇族赏赐的东西都无需缴纳税金,你大可放心。这可给公主省了一大笔钱啊,只有贵族才能有的待遇。” 苏阮的眉头却锁的更深了。贵族才有的待遇? “不交税的待遇,的确是了不得的待遇。”苏阮道,“不过,敢问刺史大人,云岚有多少是先帝和当今圣上的赏赐,除了我以外,还有多少的土地是不需要缴税的?” “这……”刺史擦汗,“一时半会,微臣也……” “给你三天时间!”苏阮断然道,“三天之后把结果送到苏府来,如果没有,我会找上门的,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刺史道。 150 富得流油 从刺史大人那儿出来,苏阮第一个想的不是交税的事情,而是御景永。 她之前就知道御景永看管农场拿了不少好处,那个山庄就是赤果果的铁证。但,御景永是老王爷比较近的亲戚,老王爷把肥差给他,也是出于对后辈的关怀之心,对他也一直视而不见,所以只要不是太过火,苏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遵循老王爷的意思。 不过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将每一季收入的三成都假借“缴税”之名直接给拿走,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用天文数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苏阮深重的考虑之后,没有直接处理,而是把这事告知墨宸。 在苏阮看来,墨宸是御景家的人,这是他的亲戚,也是他的家事,由他处理最好。 墨宸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就去往山庄拿人。从琅玕城去往山庄还有一段距离,他驱车一日之后抵达山庄,山庄里空空如也,御景永逃之夭夭,家里的贵重东西也被搬空了,只留下一些家什,问了家中的侍婢得知,苏阮前脚带着钱去见刺史大人,御景永后脚就收拾了东西走了,说是出去游玩一趟,具体去了哪,谁也不知道。 “想从我手心里逃走可没那么简单。”墨宸下定了决心要抓人,当即派人从四个可能出逃的方向驱车赶去他。 御景永带大量财物出逃,一路上很是引人注目,两日之后,因为墨宸提前和守城的侍卫打过招呼,他在出城口时被抓获。 连人带车的就被送到了苏府。苏阮清点他车上的东西,发现只有三个大箱子,把锁撬开,全是金灿灿的黄金。 “哪来这么多钱。”苏阮道。 御景永哆嗦着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墨宸一脚踩在他手背上,他惨叫一声,这才满脸悲呛的回话道:“我……我把值钱的家什则全部变现,又把银子都在钱庄换成金子,全在这了,全在这了,全部还给你们!公主,驸马,求你们行行好,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饶了我吧,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只想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呜呜呜……” 他竟像个孩子般哭起来。 简直不能忍!一个大老爷们,她还没对他打骂呢,就开始哭哭啼啼。 苏阮毫不怜惜的往他胸口踹了一脚:“别来这套!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把藏钱的地方说出来;二,我不会杀你,我就废了你。从现在开始,我每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回答,或者撒谎,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阿宸,拿匕首来。” 墨宸道:“你问便是。剁手指这种事还是我的刀工比较好。” 御景永满脸是汗,浑身哆嗦。 苏阮道:“你每年拿走全部收入的三成入私人腰包,应该不止这么点吧?” 她瞟了一眼那几箱金子。 御景永道:“就这么点,就这么点,其他的的用来建山庄了……” 苏阮道:“阿宸——” 墨宸拔出匕首就是一下——御景永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一只手指头掉在地上,吓得崩溃大叫:“我的手……我的手……” 苏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把钱藏在哪。下一个,就不切手指头了,十根手指一根一根的来也麻烦,我看挖掉你的眼睛更合适。阿宸,下一个就挖眼睛。” 御景永连滚带爬地滚到苏阮脚下,抓着她的裤腿大哭:“公主您原谅小的,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还有钱,还有钱藏在地下室里,就是你放钱的那个地下室!里面其实还有暗门,打开暗门,还有更多的密室!” 苏阮和墨宸马上带着御景永直接去了山庄。在山庄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他藏纳银子的地点,近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堆满了金子。 “真是富得流油。”苏阮对着眼前金灿灿的画面,“若是交到国库是一大笔钱,帝都缺军备物资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墨宸愣了一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再也没有提过,他以为,她已经忘记了。 墨宸道:“我已经回绝寒仲了……你不必再挂心。” 苏阮侧过脸看他,温声道:“我知道你在意。你是从那里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管那里的死活。” 墨宸伸手搂了她的腰,低声道:“阿阮……我……不管怎么说,你说的有道理,总不可能永远靠商人接济朝廷。” 虽然当时很生气,但他后来也认真的思考过她的话,并认同她的想法。 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商人伸手终究不是办法,而且,即便是把苏家全家都搭上去献给朝廷,其实也填不满国库的十分之一。商人,就算做到富可敌国,也总归只是商人,不可能扭转整个朝政入不敷出的经济危机。 虽然他也很想帮个手……但是…… 苏阮看着他眼底的挣扎,笑道:“朝廷如何,其实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如何。” 墨宸看着她,没做声。 苏阮道:“好了,这事我记着了。你们,把东西全部搬走。” 两人走出地下室,苏阮道:“御景永怎么处理?” 墨宸道:“送官府。” 苏阮还以为他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呢,后来一回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墨宸从来不是会徇私的人。 回到家,秋娘在苏府门口守着,看见二人就迎了上来:“公主,刺史大人来了,说找您。” “哦。”交税的事情,苏阮可上心了,立马就打起了谨慎,“他现在人在哪?” “老爷陪着刺史大人在偏厅喝茶。”秋娘道。 “阿宸,一起去吗?”苏阮道。 墨宸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还要去铺子里忙,你有什么事,晚上再告诉我。” 他最近刚新接手了一个铺子,忙得很。苏阮点头:“好。” 苏阮来到偏厅,刺史大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苏阮道:“不必多礼。我让大人准备的东西,大人可带来了?” 刺史大人道:“带来了,带来了,下官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整理资料,总算把公主需要的东西给整理出来了。” 苏良不明所以:“阮儿,你在做什么事,让大人这么费苦心的。” 刺史大人方要说话,苏阮便抢先道:“一些私事。刺史大人,不如移驾我的阁楼,我们慢慢谈。” 刺史大人的手都伸进袖筒了,听出苏阮不想让苏良知晓这件事,就点了点头,道:“好,公主请。” 苏良怀疑的看着他们俩。其实他经商的一个规矩就是不牵扯政/治,所以他挺不高兴看见苏阮更刺史有牵扯。刺史在琅玕城名义上是最高的权利人,但实际上大权都在璃王府,刺史更像是皇族和璃王府之间交流的一个桥梁。他代表着皇族,所以,在琅玕城是很不招人待见的。 苏阮道:“父亲,先告辞。” 两人到了兰英阁,苏阮将刺史大人引进书房,撇退了其他人,道:“此事我目前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大人您明白吧。” 刺史大人道:“明白,明白。” 苏阮道:“您是聪明人。我要的东西呢。” 刺史从袖中取出物件:“这里就是全国所有的私有土地分布地图和卷册记载,还请公主过目。” 他弯着腰呈上一幅卷轴和一本厚厚的典册。 苏阮把卷轴在桌面摊开,厚厚的羊皮纸卷轴,绘着华丽的云岚的地图。 云岚处在大陆的东南角,整体呈现椭圆形,右边是海岸边,另外三面都接壤邻国,在诸国中面积是最大的。 刺史道:“这些用红色墨水圈起来的就是私有领土。下官为每块领土都编了号,对应在籍册中有相应的解释。” 苏阮道:“辛苦了。” 她仔细的查阅地图。地图上被红墨水圈出来的土地大大小小有六七十块,她手里的这块地还算小,还有几块比她的领地更大的私有土地。苏阮循着最大的那块地翻阅书本,发现这块地是归平王府所有,现在的主人是宋瑾。 她又查看第二块、临着海岸线的地方的那片土地,从籍册里来看,这是宁远侯所有的土地。 “宁远侯?”苏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宁远侯是谁。就抬起脸看向刺史。 刺史道:“宁远侯是先帝因军功赐封的正三品侯爷,早就离开帝都来到南方生活,和皇族脱离了关系,所以公主不知道,但他实实在在是有爵位的贵族。就因为这片大土地,他们家在这片土地附近非常有名望,还有一定的势力。” 他这么说,苏阮倒想起了一些。这位宁远侯功绩不算大,他最突出的贡献应该是他进献了自己的亲妹妹给先帝,而先帝格外喜欢他妹妹,在最后几年,还封了后。苏阮道:“我知道了,我国舅爷对吧?” 刺史道:“对对对。” 苏阮点点头,又继续查看其它的领地。这次她选了一块稍小的土地,查看之后发现它居然属于周家。一查,发现是因为周家某一年给朝廷缴纳的税收特别说,皇上一高兴,就赏赐了一块土地给他,虽然不大,但收益也不错了。 苏阮查来查去,情况都差不多。归纳了一下,从这么多被赏赐的土地来看,先帝当真是个出手很大方的人,有军功的人会赏赐,当官久了也有机会得到赏赐,还有些人仅仅是因为讨了先帝的喜欢,就能拿到一小块的赏赐。 土地对于百姓而言是赖以生存的东西,但对先帝而言,就是那么随手就能送的。 这些土地零零碎碎的赏赐出去之后,是不需要缴税的。当代不用交税,他们的后代、子嗣也不需要交税。这就导致了几个后果。一则大量的税收被规避了。二则因为有土地,当事人往往就会在土地四周形成一片势力,威震一方。割据的势力久了,就形成隐患。墨宸前些年时常出去平乱,也和这些事脱不了干系。 刺史大人见着晗灵公主看地图看的那么认真,心里完全不能理解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在想什么。据闻公主当初愿意为了云岚远嫁周国,如今看来,她果然是不同于一般女子。 “情况我都了解了,多谢您。”苏阮收起卷轴,道谢。 “能为公主尽微薄之力,是下官的荣幸。”刺史道。 “但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办,就看你有没有勇气了。”苏阮低眸睥睨着他。 “下官定当为公主尽心竭力。”刺史心里却打起鼓来。公主不是一般人,提的要求肯定也……让他收集出来的这份资料已经快吓死他了好吗! 苏阮瞧着他神色忐忑,微微笑道:“事情确定会有些为难你,但你放心,风险我一己承担,绝对不会与你关联。” 刺史听她这么说,更加害怕了,看来到手的绝对是件碰不得的大事啊! 他哆嗦道:“公主、公主请说。” 苏阮道:“我要交税。” 刺史吓一跳。明明都跟她说的很清楚了,公主居然还在执着的腰交税。那么多人不交,就她交,这怎么行? 刺史大人道:“公主,下官实在没法收……” 苏阮打断他道:“你,必须收下我的税钱。不光是今年的,我会把这片土地所有欠下来的税金都交给你。” 刺史大人吓的脸都白了。 苏阮道:“我知道,你不敢收。与法律而言,你也不当收。所以,你直接把这些钱送入帝都,上缴国库。” “什么?!”刺史大人这才觉得真的是大难临头了,“公主,往往使不得啊!” 苏阮道:“你不用急,听我安排。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写给圣君陛下的。到时候你上朝,就当众交给他。你放心,看到这封信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我逼你的,和你没关系。听明白了吗?” 刺史咬咬牙:“是、听明白了……” 151 成了众矢之的 许是这“名垂千古”四个字打动了刺史大人,他呆滞了几秒后,终于一咬牙答应下来。 一月后,凌刺史以苏阮的信物顺利的面见到了陆国师。陆国师听他说了来龙去脉,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并提出要看苏阮给圣君的信笺。 凌刺史不敢忤逆国师的意思,而且苏阮也没说这份信不能给国师看,就把信呈了上去。 国师接过来,发现信被蜜蜡封了口,如果他现在拆开,圣君肯定就会发现。他不禁笑了一笑,仍旧是动手想拆开信封,手指触到封口处,却又停止了动作,久久的深思,终于是放下了手:“我还是再信她这一会吧。一年不见,晗灵公主可真是给圣君送上大礼了。只是这礼是好是坏,还说不定。你也真够胆大的,这种事情也敢替他办。” 凌刺史道:“国师千岁的意思是……” 陆国师道:“本座的意思是,这事如若惹了圣怒,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凌刺史道:“求千岁指点!” “她已经指点的很清楚了吧。”陆国师把信笺丢回给他,“你想活命,明天在朝堂上就好好说话,能把其他人都给吃死了,你就能活。” 次日上朝,陆国师驾一辆马车,让凌刺史坐在车架外,连人带车的驶入朝堂。臣子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谈话,见到他驾着马车来了,都一脸的不理解。 肃亲王近来和陆国师矛盾颇多,立马出言道:“陆国师,你也太无视朝纲了吧,居然带着畜生上朝。” 他说的畜生是指马。陆国师却假装不懂:“这位是琅玕城的刺史大人,怎么就成了畜生?肃亲王,您也太不尊重人了!” 琅玕城—— 大殿中有几人谨慎的竖起了耳朵,那处把持着云岚经济命脉的“南方之都”,虽然远离帝都,一举一动亦牵动着朝臣的心。 平王宋瑾微微侧过了身来,幽深的黑瞳中浮起一抹璀璨的微光,道:“琅玕城刺史?” 凌刺史心中虽然惧怕,但因为陆国师昨天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也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决然的跳下马车,道:“下官正是琅玕城刺史凌浩。拜见诸位。” 宋瑾还欲问话,上方已传来宫人尖锐的声音:“圣君、圣上驾到——” 众人跪下行礼,唯有平王、肃亲王、国师三人站立着,现如今,他们已经是朝中最有地位的三人。 圣君与圣上齐齐出现在朝堂之中,走上前方高台上并驾齐驱的两张龙椅,同时做下,俯视众人:“平身。” 对于有马车入宫之事,两人都早已知情。目光不由便锁定了马车。圣上狐疑问道:“陆国师,你这又是何意?” 陆国师道:“这位琅玕城刺史找到我,说一定要入宫来面圣,而且有东西要交给圣君,微臣斗胆答应了他。” 圣上不悦道:“随随便便哪个官吏都能来面圣吗?” 陆国师道:“请圣上体谅,他并非一个人贸然过来的,而是带了晗灵公主的信物前来。” 圣上背脊一冷,端正了坐姿,冷冷的打量着凌刺史。苏阮离开这一年,他过得可舒坦极了,可这女人,居然阴魂不散,这次,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 听到晗灵公主,朝堂里明显躁动起来,有人低声的议论,有人好奇的张望着马车,不知道晗灵公主到底送什么给圣君,需要这么大张旗鼓。 圣君看起来很疲倦,脸色略显灰黄,双眸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俊俏的脸孔已不复最初那般容光绝色。听到这是苏阮送来的东西,他才显得有兴致了些,眼睛里有些许期许:“哦?是晗灵的礼物吗?” 凌刺史跪下道:“回圣君陛下,这并非晗灵公主的赠礼,而是下官要交给陛下的东西。” 圣君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仔仔细细得说清楚。如果说得清楚,这事就算了,如果说不清楚,就要叛你冲撞御驾。” 凌刺史磕头,道:“是。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多月以前,晗灵公主忽然带着几大袋金子来到刺史府面见下官。下官吓坏了,还以为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急忙问公主这是什么情况。公主回我说,这是她缴的税款。” 众人听着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敏感的几个,却是开始额头冒冷汗了。 圣上道:“税款?她有私有土地吗?” 国师道:“可能陛下还不知道,礼王爷在琅玕城城外的大片良田,王爷作为聘礼赠送给了晗灵公主,早就被转到晗灵公主名下,现在都是公主的私有财产。” 这事知道的人极少。众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那土地,可值不少钱啊,这么大的遗产,礼王没留给儿子,居然留给了儿媳。 凌刺史道:“国师大人所言无误。那一大片土地每一季水稻都能收获大量的银子。今年是公主亲手操持卖米之事的第一年,她丰收了之后,就从收入里拿了三成,作为税收带来了我府上。下官一听,肯定是不收的,因为按照我朝律法,公主的那片土地是先帝赏赐给礼王的,当然不需要缴税。下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公主解释的清清楚楚,但是公主不听从,她一定要交税,不光要缴今年的税,还要把往年欠的税都一并而补齐,她这片土地转私有已经有四十多年啦,全部补齐之后……” 凌刺史将马车的车帘撩开,又把木板门打开,顿时就是满满当当的金子如流水一样从里面轰隆一声倾泻而出。 “啊!”站得近的人都被吓到了。 凌刺史早有准备,侧身站在一边,这金子的流了半晌没有停下,好像是一条金子河流肆意的流淌,明灿灿的把整个朝堂都照亮了。 朝堂上的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极其的紧张凝重。 凌刺史朗声道:“陛下,下官实在不敢违反律法收下这笔钱,但公主在上,下官亦不敢忤逆,只能将这些事带来帝都,请圣君陛下裁决。” 朝堂里瞬时之间一片寂然,像是被抽干了空气,连呼吸声都消匿无声。 平王宋瑾静默的看着一块块金锭滚到自己脚下,紧了紧拳头。 圣君只沉默了片刻,眼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晗灵她到底是为何执意要交税。” 凌刺史道:“公主有托下官带来一封信向陛下解释。” 圣君道:“不必呈给我,你打开,当着臣子们的面宣读出来就是。” 凌刺史道:“是。” 他把信笺撕开,抽出白色的宣纸,读道:“圣君陛下在上:阿阮一介女子,不懂律法,但知凡我国土,能产出收益者,都要交税,以税养国,国方能以税养民,此乃汇富人之财以养国民。税乃国之本,阿阮不敢拖欠一分一毫。” 他读完了,半晌没人做声。倒是圣君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不知各位爱卿听了晗灵的这封信,有何想法?” 一片默然。 圣君朗声道:“都没触动?晗灵一介女流,都能有这样的心思为国为民,尔等食君之禄,何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陆国师一向很挺圣君,当即站了出来:“晗灵公主此举正是警醒。微臣以为,以晗灵公主此事为开头,以后但凡我国的土地,不论是私有还是国有,都需要缴税,不论是谁赏赐的,只要土地在你手里,你都要交税。每年光是减免的这些税金,就能养活我们的军队!” 丞相却跳出来反对:“此言差矣!赏赐若还要交税,那还将赏赐吗?这是我国上千年的规矩……” “不破不立。”说话的却是圣君,“这些错误的,不应该的规矩,在我治理的时期之内,但凡被我发现,我都要改。” 丞相哑口无言。 “晗灵开了个好头,她虽然远离了帝都,却仍旧心系着朝政。你们呢,这一年也没能解决经济上的危机问题,你们没钱吗?但是据朕所知,你们每个人家里都有金库,不是吗?”圣君眯上了阴霾的眼,“所有人都听着。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皇亲贵族,还是名门望族,但凡手上有土地的,都要在一个月之内把税款补齐。从今年开始,所有的收入都需要缴税,所有的人……” 圣君一条一条宣布着他粗拟的朝纲,臣子们惶恐的擦着汗,这封地,他们手上可不少,虽然没有大的,但也算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被苏阮这么一搅和,好多的钱就飞走了。这么一想,有些人就在心底暗暗的恨起苏阮了。就因为苏阮想交税,就因为这么一件破事,非不可要让全国的名门望族都蒙受损失,甚至来一次大洗牌,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正式的律法在半月后出台,旋即全国推行。消息很快传到琅玕城,这时苏阮每天顶着个大肚子在药铺里帮墨宸的忙,传消息来的还是凌刺史亲自登门,苏阮发现他穿上了紫青色的衣服,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官才能穿的衣服。 “公主是我的贵人啊。”凌刺史一脸感激,“下官在琅玕城当官当了二十几年,也终于能入京了,这次是特地回来感谢公主的。” 圣君夸他有勇,让他留在帝都了。 苏阮道:“那是您自己的造化。看来是去是成了?” 凌刺史道:“成了,成了,公主您神机妙算,一步一步都在您的计划之中。” 墨宸不明所以:“阿阮,你们在说什么?” 因为不确定结果会如果,所以这件事苏阮还没跟他漏过口风。 凌刺史道:“我这就不打搅公主和侯爷了。这里有小小的感谢礼,是一套茶具,还请公主给个面子收下。” 苏阮让旁人去接了,道:“多谢。” 凌刺史心满意足的走了。 墨宸又追问道:“到底是何事?为什么会牵扯到官府?” 苏阮拉着他走去内堂:“还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件事!现在帝都的燃眉之急已经解决了,我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了。” 墨宸道:“你做了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件事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解决,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有人享受果实,就有人承受恶果。苏阮看起来轻轻松松,但这两个月她对自己守口如瓶,可见她心里其实还是没底的。连她都没底的事情,后果一定很严重。 苏阮道:“我……” 仆人这时赶了过来,道:“驸马,陈家送了对账的明细过来,需要您过目。陈大人也在偏厅等您。” 苏阮的话被打断了,咽了口口水,道:“你还是先去忙吧,这事稍后说也不迟。” 墨宸还想深究,但也只能道:“好,我先去忙,晚上回家我们再谈。” 苏阮道:“好。你去忙吧。” 苏阮刚从药铺出去,就看见绾绾骑着马飞奔而来,看见她飞快的翻身下马,急道:“不好了公主,出大事了!” 苏阮道:“什么事这么惊慌的。” 她的脸上很从容。 绾绾道:“您的农庄……农庄被烧了……” 苏阮眼皮一跳,当即夺了她的马,翻身而上:“有庄稼人死吗?” 绾绾道:“万幸,没有!但是有人受了伤……” “没有人员身亡就好。”苏阮的表情轻松了些,拉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扬长而去。 农庄。 不久前还呆过的山庄已经被这场大火化为乌有,只留下一地的黑色残骸,看起来极为的萧条。而在山庄的前后左右,都是农民的住所,一大多是草屋,也收到了拖累,大多被烧的七荤八素。连原本金灿灿的农田里面,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色东西。 这段时间,苏阮请了表哥苏琦来看管农庄。苏琦跟在巡视的苏阮身后,哭丧着脸:“公主,你罚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起这么大的火,一点预兆也没有啊,这真的是天灾!唉,这次的损失这么大,就算是把我卖了也赔不了这么多钱啊……” 苏阮并未过多的理会他,她骑着马围着被烧毁的山庄转了一圈,最后在其中的一个角落停下马蹄。 “这并不是天灾。”苏阮举目眺望着一片乌碳般的黑,“外围的木头都被烧成了碳,里头的木头却还有木头的样子,这说明这场火是从外围烧进去的。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从山庄外把火点燃了,一直烧到里头。这个过程是很慢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脱身了,因为时间充足。” 苏琦愤愤道:“啊?是谁这么胆大,连苏家的东西也敢动!” 苏阮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前脚刚收到她的提议被刹那的消息,后一秒就起了大火,这其中的渊源,不言而喻。 苏琦道:“这事还要通知官府吗?” 苏阮道:“不用了。这次受伤的庄稼人,每个人给他们治病的钱和五十两。而其他受惊的百姓。每个人给五两银子让他们压压惊。” 苏琦道:“五两?他们挣几季水稻都拿不到这么多钱,公主您也不要太好心了。” 苏阮道:“你懂什么。我这片土地,总还要人种的,而且是需要大量的庄稼人种。现在外头是乱世,谁也不愿说背井离乡。我们招的庄稼人也多是当地的,现在一定要好好的安抚他们的情绪,不要让他们产生不想在这里干的念头……唉,我这个老板,怎么就这么操心呢?” 苏琦不太理解苏阮的想法,但他知道照着苏阮的做准没错了,前车之鉴他可看的清清楚楚,这女人惹不得啊。 152 大麻烦 苏阮叹了口气,道:“这不仅仅是压惊的钱。我估么着这一两年都不能种东西了,这些农民种地维持生活,没有土地他们要怎么办。” 苏琦不解道:“怎么就不能种东西了?” 苏阮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没发现这片土地都变成了黑色吗?连野草都死光光了。” 他们立脚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大片农田,这一季的水稻已经丰收了,新一季的种子还没撒下去,露出光秃秃的土地,长出几点杂草。 苏琦跳下地,仔细的查看。田地里好像被黑色的水泡着,踩上去黏糊糊的,散发出浓烈的恶臭。野草虽然还长着,但是都枯黄枯黄,已经死了。 “什么人这么狠心,不光要烧掉房屋,连土地也不放过。”苏琦咬牙切齿,“欺人太甚!公主,我们还是把这事告诉官府吧!” “官府也插手不了。”苏阮转身往回走,自语,“这次惹了大麻烦。” 山庄被烧了,现在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苏阮不得不趁夜回城。苏琦在当地挑了几个壮实的、有点身手的农民一路护送,驱车走到官道和小道的岔路口,正犹豫着要往哪个方向走,后方突然杀出几个蒙面黑衣人,挥着长剑就往车子里刺。苏琦大叫道:“公主小心!”扑上去就和最近的那个刺客扭打起来。其他农民也连忙跳下马车,赤手空拳的就跟黑衣人搏斗。 苏阮也是吃了一惊,她晓得自己惹了麻烦,但没想到对方会嚣张到这个份上,烧了她的山庄、毁了她的农田还不够,连她的命也想一并收去。 她平时出行都会带着绾绾,但今天绾绾在家里指点阿晟学武,她又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叫上,苏琦的身手又不太好,前前后后又都是有深不见底的路,这次只怕她是在劫难逃了。 “噌!”身后突然传来绸缎被刺开的声音,苏阮还算敏捷,立马往边上一滚躲开了去,抬头看见明晃晃的刀子从马车的后壁刺出,险些就将她一刀杀死。 留在车里不安全了。苏阮当机立断跳下马车,趁着混乱便猫着腰想逃走,没走两步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头发,硬生生把她拽了回去:“晗灵公主,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想逃走吗?” 苏阮头皮吃痛,回身就是一脚猛踢他的下身。男人没有防备,被踢了个正着,捂着胯下又蹦又跳的。苏阮趁机往外逃,那男人却被彻底激怒了,纶着大刀就是那么狠狠一下子劈下来。苏阮只顾着往前赶路,只听得苏琦道:“快躲开!”她便身子一闪往边上躲,手臂被击中,一阵锐痛,嫣红的血就顺着手肘滑落下来。她捂着受伤的手继续往前跑,却因为失血而有些意识不清,脚步踉跄,没走几步就趔趄着摔倒在地。 “这回看你怎么逃。”蒙面男子恶狠狠的举着刀就往她头上劈,苏阮惊慌的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大刀垂直落下—— “啊!”尖锐的惨叫声。苏阮瞪大了眼,蒙面男子的嘴角涌出大量的血液,胸口插着一只菱形飞镖,瞬间就倒地了。 黑暗里又有另外几个飞镖飞来,场地里渐渐就被清了场,苏家和请来的几个农民安然无恙,黑衣人全部倒在地上。 苏阮捂着伤口,坐在地上一个劲的喘粗气。太可怕了,差一点就成了刀下亡魂。 她刚嘘口气,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将她抱起。苏阮意识有些模糊,喃喃道:“阿宸……” “别说话,省点力气。”墨宸抱着她回到马车,又与瞠目结舌的苏琦道,“走。” 在车上,墨宸就替苏阮止了血,她的右臂上一道长长的刀伤,看起来怪吓人的。墨宸简单的替她包扎伤口,苏阮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包扎完了,抬头,看着她眼睛里盈盈的泪水,伸出大手替她拭掉,又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好刀口没毒,否则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怎么这么冒失的。” 苏阮撅起嘴。 墨宸道:“还闹脾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你啊,惹的一身骚。” 苏阮咬着唇不说话。墨宸的声音缓和了些,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目光着重落在她的小腹,“闺女还好吧?” “净知道惦记闺女!要不是怀着闺女,你都不打算来救我吧!”苏阮狠狠踹他一脚。 墨宸一把抓了她的脚踝,将她搂进怀里,道,“别闹了,恐怕还有埋伏,今晚安分点。” 苏阮不乱动了,乖顺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一晚上的惊惧和躁动不安在他的怀里沉淀下来,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感觉缩作一团的心脏也慢慢的松开了。 墨宸看着她嘴硬,却知道她心里肯定会有些害怕的,自己不怕,也怕伤着孩子呀!他就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大手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嘴里温柔的说着些安慰的话,虽然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但听到苏阮耳里,无异于天籁。她动了动脖子,靠在他的肩窝里,长发垂落在他的胸口。 “我答应你的事情,总算是成了。”苏阮靠在他肩上幽幽道,脸上浮起了笑。 墨宸低眸看着她,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发间,捧起了她的脸,严肃道:“这代价太大,我并不喜欢。” 若是他晚来一刻,他们就要天人永隔。他是很好战的,但却很不喜欢这样的冲动冒险。 苏阮本还想讨个巧,看着他一脸的严肃,话溜到嘴边又滑落了下去,闷声道:“……我知道错了……” 墨宸道:“你做好迎接麻烦的准备了吗。” 苏阮点点头:“我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而已。不过,有你在,什么麻烦都不算麻烦,你说是不?” 墨宸无奈的摇摇头,捏她鼻尖:“就知道给我惹事!” 在墨宸的护送下,好歹是顺顺当当的回了家。 墨宸获知一切之后就提前通知了苏府的护院们加紧戒备,即便现在是在深夜,苏府也是灯火通明,明如白昼。 “影响到家人了。”苏阮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着外头,歉意道。 墨宸道:“只是做个准备而已。我相信他们没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来苏府撒野,毕竟这是官府监管的地盘,他们只敢用些暗地里的手段。” 苏阮想了想,从防火烧山庄,投毒毁农田,又派人刺杀她……等等来看,对方的确是没想和她正面冲突,用的手段都是暗的。琅玕城也不是能随便撒野的地方,这里被称为南方之都,驻扎着强有力的大军,亦有掌管刑法的刺史府,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 马车驶入兰英阁,父亲听到她回家的消息立马赶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苏阮乖乖的听着,不狡辩,不顶撞,罪都承认。苏良骂的累了,就往软椅上一座,苏阮殷勤的替他端茶倒水:“父亲您润润嗓子。” 苏良看着她,真是又可气又无奈,道:“阮儿,你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阮道:“是,女儿很明白。” 苏良道:“那你有想过这件事会给苏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 苏阮顿了一下,亦点头:“女儿很清楚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仍旧非做不可,请父亲谅解。” 苏良无话可说。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连茶也不喝了,忿忿的起身离去。 这一夜的恶果只是报复的刚开始而已,这一场制度的变革,尤其是凌刺史拖着苏阮送来的一车金子的那事儿,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众说纷纭。平头百姓们当然觉得这是好事,权贵们多缴税,他们就能少缴税,过得轻松一点。但对贵族们而言,苏阮无疑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和利益。这些手里拿着地的贵族,大多都是当地有一方势力,对经济当然也把握的死死的,立即就切断了和苏家的生意往来。一个、两个、三个……一片片的商户们与苏家断绝了生意往来。 苏良虽然痛心,但好在他也被苏阮打了预防针,还不至于捶胸顿首,只是看着家业一点点缩小,心里也是说不出滋味来。 苏家人也没法单独出门了,必须有大队的人马陪着,否则到哪儿都不安全。外头还偶尔会传来苏家药铺被人砸了之类的消息,幸好新来的刺史大人对苏家格外照顾,对砸她店铺的人一律严惩不带,杀鸡儆猴,渐渐才遏制了这股歪风。 苏阮出奇的选择了低调处理这些事,慢慢冷却。她如果想抓,是可以抓住几个爪牙,但是有什么用呢?这件事归根到底也是制度变革里面再正常不过的波动与反抗,只是着被泄愤的对象变成了她,和她的家人。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的肚子慢慢大起来了,也不便走动。 墨宸暂时也撒手了店里的生意,专心专意的照顾苏阮。不知道为什么,他分外的确定苏阮这一胎坏的是女孩。过来把脉的大夫见他如此渴求女儿,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女儿是女儿,把他高兴坏了。苏阮却直摇头。把脉分男女并不精确,看错的时常有之,现在高兴,还太早。 ------题外话------ 明天多更点,今天忙 153 讨债 苏阮的低调处事勉强算是下对了一步棋,这一季过去之后,冲着他们家的矛头就渐渐转移了目标。 各地的贵族们发现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苏阮,而且动苏阮也毫无意义之后,一致将矛头转向这件事真正的决策人——二圣。 他们以“老祖宗的规矩”“先帝的遗愿”之类的托词一遍又一遍的进谏,企图以此来动摇二圣的决心,甚至在圣上和圣君之间试图挑拨离间,但都没有取得结果。 圣君和圣上历来不合,但这事情关系到亏空多年的国库填充,两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如果没有苏阮开这个头,他们也许根本不敢来和老一辈的势力对抗,但既然苏阮珠玉在前,已开先河,他们必然就要抓住机会,大刀阔斧的整顿。 这“整顿”二字,就不再局限于经济,从简简单单的缴税,渐渐演变成这个云岚国内部的一场大洗牌——谓之革新。 不论是内阁、外阁、地方官员、平头百姓,都受到这次革新的冲击。 地方势力被一个一个的挖去,同时反对的声音也从来没有消停过,一场悄无声息的内斗在无声的蔓延。 苏家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苏家在这次事件中损失惨重,失去了好几个生意上的伙伴,好几项商业都被迫停办,家业骤然缩水三分之一,而且还在不断往低走。 苏良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也接受了事实。他只是生意受影响而已,而周老爷在这次的革新之中,因为和地方官员勾结受贿,以及上回邕州米粮的事情,就被作为这个革新的商业代表被立了典型。周家人在南方,皇族鞭长莫及,特地派了一支军队奔赴周家所在的聊城,把他们全部被抓进了牢狱之中,押解回帝都等候发落。 相较而言,他们算幸运了。 其实苏阮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圣君恐怕早有心做这事,只不过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而已。 她把贵族不交税这件事摆出来,就相当于替他打开了这个突破口,他马上就抓住机会开始发力。 真不愧是为君的人啊,做任何事都干脆果决。 这场巨大的动荡之中,琅玕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这座拥有自治权的城池向来是不问世事的,依旧歌舞升平,热热闹闹。 “阿宸。”大清早,苏良就来到铺子里,“走,跟我去收钱。” “收钱?”墨宸正在清点昨日的账务,有些不解,“收债?” 苏良道:“先走再说。” 墨宸便与苏良到了铺面上,上了马车。苏修也在。看见墨宸,道:“你今天得凶一点。” 墨宸道:“当真是去收债?叫上打手去就行,用得着叫我?” 苏良道:“如果是一般的欠债人,就叫打手去解决了。但今天要见面的都是我以前的合作伙伴,是在这次的动荡中变得一贫如洗……所以,我还不想派打手去拿回债务。如果能协调谈妥,就最好。我也担心他们情绪激动,所以还是要你在,压压场子。” 他的女婿好歹是个侯爷,有品级有官位的,要是那些人欠债不还,就恐吓他们,不还钱就抓去坐牢! 墨宸心道,他又能压什么场子?他都好久不动刀动枪了。却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苏老爷,您瞧瞧我,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瘦的皮包骨头,连宅子都当出去了,只剩这几件茅草屋,您现在让我还钱,我怎么还得起啊!”第一个目的地就出师不利。这位债主,肥头大耳,满脸赘肉,他是苏良合作了十几年的伙伴,双方关系极好,若非苏家这次受的损失也不轻,苏良抹掉这笔债务,帮他一把也可以。但现在的问题是,苏家蒙受巨大损失,连国外生意的资金链都要断掉了,急需要钱。 苏修道:“刘老板,这你就不对了。你家的情况我们也都清楚,但你过的再不好,也不能抹去当初我家借你钱的事情啊,而且不是一笔小钱。据我所知,您虽然宅子没有了,地可还在手里,把那块地还给我家,自是刚刚好。” 苏家人做足了功课,晓得他有还钱的能力,才会过来找的,要是他真的一穷二白,也逼不出来啊。 刘老板一听,顿时捶胸顿足,大哭道:“苏老板你行行好,我全家老老小小三十几口人,就指望着那块地过日子了,要是给您拿去,那就相当于谋杀,谋杀我一家三十几口人啊!苏老爷您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您不会忍心谋杀我家几十口人吧?” 他的话刚落音,媳妇就从屋里拿了条麻绳杀气腾腾的出来了,二话不说跑到苏良跟前的树边,把绳子甩上树枝。 苏家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的动作。便见她把绳子的两头打了个死结,又搬了个板凳来,脖子往上面一挂,就要自尽。 苏家人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套,都呆了。 苏良和苏修是家里的大当家二当家,一直养尊处优,当面和泼妇交锋的机会太少了,这一招上吊简直死死的掐住了他们的死穴,苏修立马改口道:“刘夫人,慢、慢、慢慢慢……你下来,这钱我们今天不要了行吧!” 那妇人的脖子都串在绳套里了,但脚下还踩着凳子,幽怨的看着苏修。 苏修道:“我都说了今天不要钱了,你还不下来?” 刘夫人道:“我们家是落魄啦,别说今天,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她的意思简单明确——要这笔账直接了清。 苏修心里暗骂了一句,转脸看向父亲。这么一大笔钱,他可没有决定权。 苏良也是呆若木鸡的看着刘夫人。他从来不需要亲自去讨债,也不知道讨债还会遇上这种事,他肯定不想死人,可债款,他也想要。 双方僵持不下,刘夫人就一直把头套在绳索里,等着苏家的答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任何理由都不能不还钱。”墨宸突然插话了。 刘老板道:“我家是真没钱,宸侯爷……” 刘夫人也配合着把头更深的塞进绳套里,这个样子,只要脚下的高蹬一倒,她就会被吊着了。 墨宸道:“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刘老板说:“宸侯爷……” 话没说完,就听得刘夫人一声尖叫,脚下的板凳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歪,噗通摔在地上,刘夫人就这样被悬在了半空中,手脚都如木偶般挣扎起来。 “夫人!”刘老板白了脸,飞奔过去抱住她悬在半空中的双腿,惊恐,“宸侯爷,我还钱,我还钱!” 墨宸手指一弹,一枚飞羽射出,绳索应声而断,昏迷过去的刘夫人摔倒在刘老板怀里。 墨宸背过身,道:“岳父,地收回来,但可以聘他们为我们种地,也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如何?” 苏良道:“还是你考虑周全。” 刘家人被吓惨了,乖乖的教出了地契。后续的事宜以后再商谈,苏家人又起程去往第二家。 “还不如直接让打手来讨债。”苏修不满的嘀咕,“这些人,说着和我们家多深的交情,平日里个个有头有脸的,现在落魄了就全成了无赖泼妇,和这种人为什么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 苏良也觉得这事儿太闹心,道:“第二家就要到了,去了这家就不去了吧,还是让他们去讨债。” 这第二家人姓蒋,以前是做珠宝生意的,是业内的龙头大户。这次之所以卷入,是因为在查账中查出他们家漏缴大量的税赋,被当做典型揪了出来,虽然侥幸保住命,但家底也被掏空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家人依旧住在豪华的宅子里,维持表面富贵的生活。 苏家人抵达时,还被作为座上宾请了进去,又有好茶伺候着,还邀请苏家人留下来吃中饭,就绝口不提还钱的事。 苏良也没急着说这事。他和蒋老板十几年的交情,而且蒋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慢慢谈就是,便答应留下来吃中饭。 苏家人和蒋家人坐在一块儿聊聊天,说说最近的局势;墨宸便自己出去走走。 蒋老板等墨宸走了,才道:“苏老板,这次的事情,令千金也太胡来了,这可把我们都害惨了啊。” 苏良听他这口气,是要把责任推给苏阮以图躲避债务吗?毫不客气道:“小孩子做事,没想那么多。不过你的事情不是因为你漏税吗?” 蒋老板尴尬的咽了口口水,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心里暗暗心疼这昂贵的碧螺春,道:“谁家还没点……嘿……确实是我的问题,但是还望苏老板多多体谅啊。” 苏修道:“我们家这次蒙受的损失也不小,互相体谅才是。” 蒋老板嘿嘿的笑。 用午膳之时,墨宸回来。下午又坐在一起,正式把要钱的事情提出来。 蒋老板为难道:“苏老板,这真不是我们不想还啊,我家现在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真正是一穷二白啊。” 苏良道:“蒋老板今天待客的茶就价值不菲,何来一穷二白一说?” 蒋老板本来只是想维持颜面,反倒成了累赘,依旧硬气,道:“这是以前留下来的,但是新茶确实没有了。” 苏家人不吭声。 蒋老板更近一步逼道:“苏老板,你现在问我要钱,无论如何我也拿不出来。我倒想向苏家借点钱,助我东山再起,他日我定当十倍回报。” 讨债不成反又再借——这事儿,搁谁谁也不会同意。 苏良没明着拒绝,只是笑道:“蒋老板玩笑。蒋家和漕运那几个帮派关系极好,再起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何须我苏家支持。” 蒋家和漕运有密切关系,他们家做珠宝生意,也多是远渡重洋,想要东山再起,的确是有可能的。 蒋家也并非真的要问苏家借钱,这才话锋一转,道:“我也知道苏家的难处,所以这钱,我就不问苏家借了。” 这语气,好像是给了苏家莫大的恩惠似的。 苏修气的吹胡子瞪眼,可也找不出话来驳他。 一直没吭声的墨宸突然道:“蒋老板,这笔债务我们可以忽略,但你也总要付出些成本。” 蒋老板挑了挑眉,望向这个年轻的男人:“宸侯爷有何见教?” 墨宸道:“我瞧着你家后院出去有一大片地。” 蒋老板笑道:“是有一大片地,后头还有几座山,宸侯爷是感兴趣吗?” 蒋家的豪宅依山傍水,后头就是一条清溪,再往后就是几座山峦。 墨宸道:“拿这片地,抵消这次债务,你看如何?” 蒋老板立即敏感起来了:“恩?” 他家后院那就是一条小溪,几座光秃秃的山,可他欠苏家的是一大笔钱,墨宸突然提出要交换,会否有诈? 苏良和苏修也吃了一惊,但两人都没吭声,而是充满信任的看着墨宸。 墨宸却故意与苏良抱拳道:“岳父大人,我们在琅玕城附近的那片地被人蓄意的毁掉了,现在那附近的上百个家庭都找不到活干。蒋家的地和原来的那块地很近,我想把这块地开垦出来作为农田,另外在山上种些果树,也算是给百姓们谋点福利吧,他们就能到这里来工作了,收益也肯定不会少。” 苏良摸了摸胡须,犹豫道:“可是……” 墨宸又道:“蒋老板目前虽然落魄了些,但是实力和势力都还在,东山再起指日可待,我们就当卖他个人情,他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惠的。” 蒋老板听着心花怒放,道:“是是是,我肯定不会忘记。” 他心道,那块地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几十年了,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还能有什么花样。那么大的一片地,他不是没尝试过种植、开垦,但那土地不知道为什么,种什么都很难活,久而久之也就荒芜了。如今苏家人想把它拿走抵债,真是再好不过了,完美的废物利用。 墨宸道:“蒋老板,那就这么定了吧!” 蒋老板道:“好!” 当日就签字、画押、又去官府变更地契的名字,于是苏家用一块废地抵扣了一笔大债务。 苏良和苏修忍着到车上才问墨宸是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方案,墨宸只说了一句:“感觉有点什么在里面,那几座山。” “感觉?!”苏修险没跳起来,“你知道我们家现在是缺钱的时候……你就一句感觉,就损失了几万两黄金!” 苏良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你能从山的外观判断里面有没有矿物吗?” 墨宸抿了抿唇,没吱声。他一个武将,哪知道从外观判断山里面有没有矿物,只是上一世的时候,他在南方打领军,在琅玕城附近的一处地方,发现了一片巨大的铁矿。而他不确定的是,到底是不是蒋家后面这几座山头。因为那个时候,蒋家早就不知所踪了,这地方也被夷为了平地,他只粗略的记得那时候的布局,和现在蒋家的这块地很是相似。 回到家,苏良迫不及待的当天就派人去挖山。如果山里真的有矿物,那就能完全扭转苏家现在窘迫的局面。 挖一天、两天、三天……没反应,十天、二十天、三十天……终于,在一个半月的时候,有工人触碰到了坚硬的铁矿石。 整个苏家都快沸腾起来了。 蒋家人获知此事,气的都快发疯。他们也曾经挖过山,挖到一个月的时候,深入地底很深也没有收获,就此放弃了。 在第三个月的时候,采掘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之时,发生了一件连墨宸都非常意外的事情。 当时他们是派了大量的人手,每个山头都在开采铁矿石。其中有一个山头,一直没有挖出任何东西。墨宸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有如此丰富的矿产,表示这地方经历过剧烈的地壳运动,不可能偏偏这座山没有。于是他下令一直挖。 于是,有一个工人,在不断前进的时候,挖到了金矿。 154 图财 当日在矿山巡视的苏修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急匆匆的奔来山头查看矿洞,亲自深入矿洞,摸着金色的砂壁激动的手指发抖。 黄金这种硬通货,无论市场如何波动都含着极高的价值,一座矿脉的发现往往能产出上百吨的原石,经过提炼之后黄金的数目亦不可估量。若是对以前的苏家而言,发现矿脉苏修也不会太在意,可在这节骨眼上,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活菩萨啊!苏家在沧澜那边的大商户云家的生意正因为资金的断链而被迫的越来越大的损失,这个金矿的发现很有可能会扭转苏家举步维艰的局面! 苏修从矿洞出来,神清气爽。一面通知父亲前来查看,一面下令将这座矿山封锁。 又给发现金矿的工人们全部做了警告,不得胡乱宣扬,不得下山。 次日,苏良、墨宸,以及几个懂得开采黄金的匠人赶赴矿山。 金矿也分很多种,含金量高的,含金量低的,质量好的,质量差的,不一而论。苏良带来的匠人,正是熟悉这一块的人。他们下矿洞,采集了标本出来,用放大镜仔细的查看矿石,确定这处金矿是含金量非常高的狗头金,而且矿脉清晰,延绵的深度和广度一时无法预计,但可乐观估计。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苏良站在矿洞前望着自家的金库,笑的都很不拢嘴了,很开心的拍着墨宸的肩膀:“阿宸,你这次真的是立了大功了!没辜负我栽培你。” 苏家正在进退两难的节骨眼上,墨宸发现的铁矿山已经让苏家人看到了希望,眼下这个金矿发掘出来,对于苏家而言,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眼光了,以墨宸的眼见力,跟苏阮一起打理苏家完全没问题。 苏修也兴奋的要命:“上天保佑,总算可以填补沧澜的那块空缺了!我这就把最好的器械调过来,全力开采金矿!” “等等!”苏良谨慎道,“风声没漏出去吧?” 苏修也压低了声音:“没有。我把知道消息的工人都关在山上了。” 苏良点点头,道:“决不能走漏风声。我看这样吧,阿宸,这几座山头的发现都是你的功劳,这整片矿脉都交给你一手打理,如何?” 苏良之前下矿洞时,墨宸也随同下去保护了,确认是金子之后他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喜色,他们父子谈话,他也不多插话,到这时才道:“岳父打算私采?” 话一问出来,苏良的脸色就沉了沉,他瞟了眼其他人,其他人也面露尴尬。 他拉着墨宸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私采金矿的商人又不止我们家,明里暗里我知道的就是有十几户。” 墨宸皱了皱眉。 苏良看他似有不悦,又道:“挖出来的金子我会直接和沧澜交易,不在云岚内部流通,没问题的。” 墨宸沉默片刻,道:“按云律法,私人不允许开采金矿,发现金矿必须告知官府,由国家开采,否则,可以判死罪。” 苏良轻咳一声:“你跟我做生意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脑筋!我们挖出金矿石,提炼成金子,直接就运去沧澜,换成能流通的货币,那些金子根本不在市面上流通,官府怎么会知道?” 墨宸道:“岳父,如果……” “没有如果!”苏良打断道,“阿宸,如若是以前,这个金矿我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我们家因为上回那件事受到牵连,最近经济有多紧张你也知道,如果和云家的生意崩了,我们家族就会一落千丈,光是赔偿的钱就能让我一无所有!我们现在需要这笔钱,这个矿脉。” 墨宸还能说什么呢?上回那事,和他也有关系。若不是因为他,阿阮也不会突然向朝廷提出要交税的要求,结果掀起了大风浪,连自家都要保不住了。 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非黑即白。他想要做的,也仅仅是保护阿阮和她的家人。 苏良又进一步游说道:“不过危险也肯定是有的,正因为此,我才把这个事交给你来管理。你为人做事都一向谨慎,将这个地方交给你再好不过了,阿宸,你不要辜负岳父的期望啊。” 墨宸终于是点头:“……好。不过……这事,不能告诉阿阮,她一定会强烈反对。” 苏良道:“知道,不会跟她说的。” 墨宸道:“那我近段时间可能会很忙,阿阮和孩子就拜托岳父了。” 其实他不想接受这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阿阮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喜欢粘着他。她怀第一个宝宝的时候他没能陪在她身边,这第二个,他是满心想着要陪她到生产的。但是现在要管理这儿的话,至少前期三个月他得在这里住下,不能回家了。 苏良道:“这你放心。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苏家发现矿脉的事情苏阮也是知情的,但并不知道后来发现了金矿,她以为全是铁矿。 听说墨宸为了管理那片矿脉得有几个月不回家,把她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她一冲动就去了矿脉找他。 这片矿脉在琅玕城附近,车程将近一日,其实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之前苏良为了哄苏阮,便骗她说矿脉很远,所以墨宸才赶不回来,等她自己真的坐车走了这一路,才发现父亲是骗她的,心里顿时就生气了。 矿山都被严密的封锁着,她说自己是苏阮,那些人居然也不让她进,说是宸侯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只能通知等消息。 苏阮只能挺着肚子在门口等,嘀咕:“神神秘秘,挖个矿还能挖出一朵花来了。” “阿阮!”墨宸很快就来到门口接她。两个月不见,他远远看着,就突然发现她的肚子大了好多,走近了,隔着铁栅栏,喃喃,“你怎么来了?肚子这么大了还乱跑……” 苏阮啪的一声拍铁门:“还不让我进去!” 墨宸忙把门打开,扶着她进去了。她走得很慢,每一部都很小心,肚子是真大,因为快九个月了,临盆在即。 他扶着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走路的样子,很是惭愧。坐这么久的车过来看他,他的心里真不好受。 墨宸在矿脉区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木屋,挨着那条清溪搭建的。 他把苏阮带回木屋,扶她坐下了,忍不住苛责道:“阿阮,你真是……不是说了我下个月就回去吗?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处乱跑很危险,知道吗?” 苏阮道:“绾绾陪我来的,有什么危险的?” 墨宸道:“绾绾能保护你的安全,但是舟车劳顿若是伤了胎气怎么办?我闺女可还指望着你!” “我没那么脆弱。”苏阮道。她怀这个孩子,真的是太轻松了,从头到尾没有生病过,除了中间有几个月孕吐——但是相较于上一回怀孕时候的孕吐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她感觉这娃儿才真的是仙女投胎,不折腾娘亲,阿晟在她肚子里的时候简直像个修罗。 墨宸无奈了。 苏阮看到墨宸紧张兮兮的脸色,忍不住噗嗤一笑,之前在路上的不快也被吹散的干干净净,指了指肚子:“宝宝见到爹爹在动呢,要不要摸摸看?” 墨宸迟疑了一下:“可以吗?” 苏阮道:“爱摸不摸。” 墨宸道:“你就不是存心给我摸。” 话这么说,手就覆上她的肚皮,果然能察觉到里面的动作。他忍不住靠过去,把耳朵也贴了上去,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微小的声音。 “我闺女。”他一边说,一边愉快的笑。 苏阮低眸看着他,其实她很累了,赶路过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般,不过看到他现在幸福的模样,这绝对是值得的。 墨宸道:“你什么时候走?” 苏阮环顾了一圈木屋:“这里挺大的呀,为什么要我走?” 墨宸道:“你别任性。这里人多,不小心伤了你,连大夫也找不到。” 苏阮道:“我带了大夫随行的。”她眨眨眼,“还有稳婆。” 墨宸猛然抬起脸,当真是吓一跳:“稳婆?你想在这里生闺女?” 苏阮道:“对!我想要你陪着我……” 墨宸无奈:“这里在冶炼,空气里都是有毒的气味,你……” “我不管。我就要陪你,我也要你陪我。”苏阮撒娇道。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其实留意到了这个问题,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空气里有难闻的味道。但是墨宸很会挑地方,他挑的这个住处,是在上风处,风是从这里吹过来,再吹到那边的山脉去,所以那些有毒的气体对他们根本不造成影响。而且这小屋倚着水,水也是能吃掉毒气的。所以,对留在这里住,她很有信心。 墨宸为她的坚持哭笑不得。他在外头辛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和孩子过好日子,她倒好,宁可跑过来跟他挤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终于是伸手轻轻抱了她:“好吧!都过来了,我也不放心你这么回去!那就留下来吧。” 155 真实的想法 苏阮心满意足,又答应墨宸绝不踏进矿山,只在他们的住处附近走动,墨宸这才放心。 晚间,吃饱喝足的苏阮累得慌,早早就上了榻。 墨宸却挑了灯,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翻阅账本,一边娴熟的拨打算盘计算。 他现在负责这整片矿山,并不需要下矿洞,每日的工作便是核算矿山每日的产量,运送情况,冶炼情况,等等,每隔几日做一份报告给苏良。 这些本来都是白天的事,但是他今儿特地骑马去了老远外的一条清溪里捕鱼给苏阮补身子,事情都耽搁了。 苏阮一个人躺着无聊,虽然她也很累,但是沉重的腹部也让她一时半会睡不着:“阿宸,光线不好,你就明天再算吧。” 墨宸回头看了她一眼,安抚道:“这事情今天不做完又拖到明天,明天又有新的事,只怕会乱的理不清。你先歇着吧,我很快就过来陪你。” 苏阮撅了撅嘴,心里很不情愿,嘴上却没多说。 墨宸复又开始拨打算盘,这会比之前快了很多。 苏阮坐立不安,她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躺着,手枕在后脑勺下来,胡乱动着,忽然摸到了枕下硬硬的东西。她心生好奇,悄悄探手到枕下一摸,摸到两本厚厚的书,顿时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居然是书。她从枕头下把书拿了出来,凑过去借着光看,这两本书都很旧很旧的样子,其中一本封面都有些泛黄,仔细的看,才能模糊的看清“孙奎兵法”四个字。 孙奎乃是云岚历史上有名的大将,他写的兵书只有几本孤本,储藏在皇家的藏书阁里,也不允许外人誊抄,外人想见一面都难,墨宸居然也会有一本。 她再看另一本书,封面上连名字都没有,打开内里,看见密密麻麻的记录,才晓得这是他的手记。 两本书摆在一起,破破旧旧,边边角角泛着黄,也不知道被主人钻研过多少遍了。 苏阮把两本书塞回原位,假装没有看到,悄悄爬起身,猫着步子到他身后,软软的双手蒙住他的眼:“眼睛都要瞎了。” 墨宸道:“刚好算完。” 苏阮放开手,倚在他肩上:“怎么这么认真。我来看看你在看什么。” 她伸手就去拿他手下的账本,墨宸迅速的抓住了她的手,道:“商业机密,不得观看。” 苏阮道:“我家的生意,我都不能看?” 墨宸反身抱了她,将她往床边带:“你都快临盆的人,还看那些数字,也不怕头疼。乖乖躺着。” 苏阮的注意力被他转开了,躺下身,攀着他的脖颈,懒洋洋的笑道:“我看数字从来不头疼。只有你会头疼吧。” 墨宸故意苦着脸道:“是啊,每天都头疼死。” “那我给你暗暗,你快躺着。”苏阮强行把他按伏在床上,双手熟练的替他按摩着后背和颈部。 墨宸享受着她的伺候,哼哼唧唧,舒服极了。 苏阮忽然轻声的问道:“你跟我父亲做生意也快两年了,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墨宸闭着眼睛想了想,“勉勉强强算上手了吧。” 苏阮道:“我听伯父们说,父亲现在器重你,比大哥尤甚?” 墨宸依旧闭着眼,含混道:“好像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大片矿山这么大的事,他也交给我……如今药材市场不景气,这么大片矿产很有可能成为家族日后的基石,理当交给苏修的。” 苏阮道:“因为我父亲疼你啊。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小时候就很爱夸你,现在你又做了他女婿,他能不器重你吗?” 墨宸道:“你大哥会不高兴。” 苏阮道:“我大哥豁达的很。我们家这么大的家业,光靠我大哥一个人也撑不下来,那些远房表亲虽然能给我们一些帮忙,但真正能顶事的还是我们这几个直系血亲。苏德和苏凌那两个的德行你也知道,靠不住,不给家里添麻烦就是好事了;现在父亲把希望都放在大哥一脉和我们一脉上,就指着我们兄妹能把苏家撑起来,当然会格外器重你。” 墨宸道:“你说的也是。是我多想了。” 苏阮停下了动作,蜷缩进他怀里:“你说,我们就永远在琅玕城生活,做做生意,等孩子大了,出去游览大好河山,好不好?” 墨宸到这时才睁开了眼睛,苏阮也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他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我早说过了,都听你的。我当初也答应过岳父,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苏阮道:“那你怎么想的?阿宸,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墨宸愣了一愣,半晌才道:“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你高兴,我就觉得很好。” “是吗。”苏阮垂下眼帘,“当初我们离开帝都,阿溯给你的那封信,里面写的什么?你从来没有给我看过。” “一些辞别的话……我看过之后,就直接烧掉了。”墨宸感觉到了她的些许不安,轻轻抚着她如锻般的长发,“别乱想。我肯定不会离开你,还有我的小公主。” “嗯。”苏阮暂且收起了心思,“万一这次又是个男孩怎么办?” 墨宸道:“怎么会?大夫都说了,是姑娘。” 苏阮道:“那又不准。我是说如果,如果是儿子——” 墨宸道:“丢了吧。” 苏阮眼睛一瞪,差点跳起:“你说什么?!” “哈哈哈。”他失声大笑,“逗你玩呢,瞧你紧张的……我怎么可能把儿子丢了。如果是儿子,那就只能靠你再接再厉了……” “呸!你以为你嘴巴一张一闭孩子就从嘴里蹦出来啦,告诉你,生了这个我就不会再生了!”苏阮忿忿道。 肚子里这个怀的太轻松了,墨宸看她活蹦乱跳丝毫没受怀孕的影响,自然没觉得怀孕多辛苦,居然要她接着生。 “好吧……”墨宸妥协,“你的肚子你做主。” “答应的这么快。”苏阮哼道,“是想找别的女人替你生吗?” 墨宸一脸惊讶:“我怎么没想到这办法。妙极。” “呵呵。”苏阮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很是鄙视他。 他又笑嘻嘻的从背后黏上来抱着她,“我的小醋坛子,我这辈子除了你和我娘,别的女人话都没多说几句,你也太会想了吧。” 苏阮不吱声。他跟那个谁彻夜下棋那时,她可没忘。潜在竞争对手,多着呢。她得好好加油。他这么想要闺女,肚子可得争争气,这次一举生下个漂亮的闺女,她这辈子也算凑了个“好”字,也免得以后再入苦海。 她毕竟是大肚子的人,很快就因为疲倦而睡了去。 墨宸起身吹灭了灯烛,搂着苏阮,在她身上亲了亲,脑子里却又想起之前看的账本和审的东西。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第一批黄金马上就要提炼出炉了,估么有一吨重。这批黄金出手之后,苏家紧张的经济状况就能缓解。 只不过这生意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提炼黄金不难,从出库到贩卖,才是这单生意最大的危险之处。 现在的局面如此敏感,上次的风头还有余波在,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这件事的玄机,加上苏家之前得罪了太多人,肯定会把苏家推上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是非常不同意做这件事的,太铤而走险。可苏家人非不可要做。既然如此,就让他来尽力减少这份风险吧。 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抱着爱妻,他也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当苏家人在极力为筹谋资金而不惜一切时,沧澜的云家亦在紧锣密鼓的筹钱以图度过危机。 云家在沧澜的商人圈子里是排的上号的大家族,尤其是在对外一块做的非常多,最紧密的合作伙伴就是苏家,双方合作已有近三十年。 云家少东家云章年二十,刚到弱冠之年,生的白净乖巧,却从小跟父亲在生意场上打滚,是个处理生意的老手。 今年,他第一次在不靠父亲帮助之下独立的处理生意,做的就是和苏家合作的大生意——修路。 不是普普通通的修路,而是开辟出一条从云岚通往沧澜的商业之路,这,是未来巨大的商机。 这单生意规模庞大,双方都投入了非常多的资金和人力,各方的准备都已经完毕,就等着苏家的钱到位,一切就能有序的开展,恰好这时出了桩大事,苏家经济缩水,钱拿不出来了。 前期巨大的投入已经下去了,这个时候钱拿不出来,不是双方都打水漂么!加上双方的关系一直都不错,面对苏家的大麻烦,云章没有坐视不理,而是在积极的帮助苏家筹钱缓解这个大麻烦。但是,这个缺口实在是太大了,云家筹集到的钱根本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开工的时间耽搁的越久,相当于瞬时也就越大,眼看着这笔生意就是黄的边缘了。 “少东家,府外有人求见。”正在云章陷入苦局之时,有人敲响府门,带来了新的消息。 156 金矿之事败露 云章正为苏家的事情焦头烂额,眼看着这桩生意就要黄了,他现在见谁的心情都没有,不耐烦的摆手:“不见!” 家仆道:“是,奴才这就去回了。” “等等!”云家小姐云莺喝住了仆人,“到底是何人过来求见,说了是什么事吗?” “没有,客人只说一定要见少东家,说是带来好消息。” “好消息?”云莺扶着大哥的肩膀,亲昵道,“大哥,不如请客人进来,听听看有什么好消息,你这样愁眉苦脸也不是办法呀。” 云章本来是眉头紧蹙的,低眸看着妹妹无邪的笑脸,神色缓和了些,轻轻点头,又伸手搂住她的腰,示意她靠近。 云莺扭捏几下,就在哥哥怀里坐下了,笑吟吟的倚靠在兄长怀中。 不多时,门外走来三人。 为首的乃是一美丽的年轻女子,其后跟着两个家仆模样的人,三人走到云章面前,女子便盈盈一拜:“周茜,见过云东家。” 云章的眉毛挑了挑,怀里的云莺不解的抬起脸来看哥哥。 云家这样的大商户,对圈子里的事情当然很关注,虽然不在同一国,但是云岚前段时间的内乱他们也一清二楚,而其中受到牵连的周家,他们当然有所耳闻。 周茜看着眼前亲昵的二人,又补上一句:“这位可是尊夫人?” “你胡乱什么呀!”云莺生气的站了起来,脸颊飞上一抹红晕,“我是云莺,是妹妹。” “呵,是我看走眼,得罪了。”周茜笑的意味深长。云章年已二十,这云莺看起来也有十五六,是出嫁的年纪,即便是亲兄妹也不当这么亲密。可这俩人举止亲昵无比,连她这外人看来都觉得有些尴尬,他们却是习以为常的姿态,看起来关系匪浅呢。 云章又把妹妹拉回怀里,扬起下巴看着周茜:“世子妃前来,有失远迎,实在罪过。不过,我们两家一向没有交往,不知世子妃前来,所为何事?” 周茜道:“实不相瞒,我是听闻云家最近因为苏家的事情四处筹钱,所以才赶过来,想讨个好,做桩双赢的生意。” 云章道:“生意?据我所知,半年以前周家因为雨官员勾结的事情而举家锒铛入狱,若不是因为皇恩浩荡从轻处理,只怕会被满门处斩——现在虽然是放了周家人出狱,但是也勒令周家人不得再从事经商方面的事情。难道风头一过,世子妃又想经商了吗?” “圣上的确勒令周家不得再经商,但却是勒令不得在云岚境内经商,我们与云家做生意的话,不受圣上管辖。”周茜玩起了文字游戏,“况且,无论圣上怪罪于否,都和云家没有任何关系,若是将来有任何意外,也是我周家的事情,不会对云家产生影响。云东家的顾虑,大可以抹去。” 云章往椅背上靠去,眯起眼睛打量周茜:“洗耳恭听。” “云家和苏家的那桩大生意,现在因为苏家的资金锻炼而被迫搁浅,其中的损失与日俱增,急需一大笔钱来填补空洞。”周茜侃侃而谈,“我们周家有这笔钱,绝对足够填补云家当下的巨大缺口,只要您一句话,我马上就能把资金调过来。” 云章觉得奇了。周家落魄到极点,居然还有钱能填补这个资金缺口。 再一想,很有可能是周家在出事前就转移资金到国外,现在他们把生意也转移到国外,就相当于彻底和云岚切断关系。 云莺怕哥哥被几句话巧言令色的动了心,大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想害我们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周家主动跑过来送钱,这事儿怎么听都不靠谱! 云章也道:“你们愿意给钱,那有什么要求?” “呵呵,云大小姐,做生意都是礼尚往来,双方共赢,我们并不是图谋你们的好处。只不过这桩生意是个大生意,我父亲也非常看好,既然你们和苏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我周家想接手苏家的生意而已。我周家现在也需要一个翻身的机会。而对你们云家而言,这桩生意你们已经砸了巨大的投资,现在被迫的中止在这里,损失每日剧增,而苏家翻身的机会还看不到希望,难道你们想跟苏家一直这么耗下去吗?”周茜显然把苏云两家的这桩生意研究的透透彻彻,每句话都点着云章的死穴。 云章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不得不说,周茜说的话,正是他心烦的地方。钱每天的在走,工程却搁浅在那,损失太大。 周茜得意的:“顺便说一句,可能云东家您还不知道,半年前我们云岚的商界动荡,就是苏家嫡女苏阮的杰作。因为她的错误,苏家在云岚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家的很多生意都做不下去了。现在苏家元气大伤,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恢复过来的。你想等他们填补这漏洞,只怕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还不会有结果。而我们周家,有的是现钱。”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在苏云两家的生意里插上一脚,接手苏家的生意。 云章沉默不语。为今之计,止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有周家愿意接盘,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可是他不得不考虑苏家。为了这桩生意,苏家和云家都已经准备了三年,前期双方都投入了巨额的资金,人员方面、人脉方面也都是双方共同建立的。如果现在就直接断了苏家,改为和周家合作,麻烦会颇多。一来,苏云两家几十年的交情,苏良和云老爷也是至交,这时候抽身对苏家而言雪上加霜,也会毁掉双方的交情;二来对云家也会落个不诚信的名声。 虽然是苏家违约在先,但苏家是客观原因导致,而云家却是主观原因。商圈就这么大,名声败坏了,以后再想要和别人合作就首先没了诚信。 云章不得不仔细考量。 周茜道:“我也知道云东家的顾虑,所以这事,我可以给您三天时间考虑,若是三天后您不同意,我便去找其他的合作生意。” 云章道:“好,我会仔细考量的。” 周茜道:“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哪怕就是这三天,云家的钱还在往外走呢。呵呵,我就不多留了,三日后我再登门拜访。” 云章道:“成。多谢你的提醒。来人,恭送周大小姐。” 周家人走了,云莺依依道:“这个女人好讨厌啊,伶牙俐齿的,像把锋芒毕露的刀子,哥哥你说是不是?” 云章却低着头在想自己的事情,云莺不满的撇了撇嘴,直接伸手捏他的耳尖:“哥哥——” “啊?”云章忙捂住自己的耳朵,“痛痛痛,莺儿——” 云莺放开手:“你到底要怎么做,哥哥。”她看他愁眉不展,建议道,“不如我们去请教父亲。” “父亲生病着,不要去打搅他。”云章坚决道。他总归是有些少年心性,不肯低头认输。 这是脱离父亲,由他亲手做的第一单生意,如果遇到些麻烦就去向父亲求组的话,让他的脸往哪搁。 “那怎么办……” “最后再等三天。”云章沉思良久,“如果……那就跟周家合作。无论如何,这桩生意不能失败。” 云章虽然下定了决心,心里却很忐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苏伯父来家里作客过很多次,对他也特别好,他和苏修的私交也好,要做出这种抛弃苏家的事,他心里很不好受。 这事,其实也一直被称病的云老爷看在眼里。这日云家管家如常的向云老爷通报消息,告知周茜之事,云老爷笑道:“苏家可真是好运。如果换做是我现在管这事,肯定马上就把苏家给踢到一边了,这商场上的事情,惯来是不留情面的,就我那傻儿子,还顾及他苏伯父的面子。但愿苏家能把这份好运延续下去,漂漂亮亮的打个翻身仗吧。” 三日后,周茜再次登门云家。这次云家的态度明显变了,先是云章亲自迎接,然后作为贵宾将她引入宴客厅的上座,上了最好的茶伺候。 周茜见他们殷勤款待,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她笑的脸都起了褶子,开怀的与云章谈话。 云章面带笑容:“这单生意合作愉快的话,以后我们两家能合作的事情还有很多,周家要在沧澜立足,我云家能提供最大的帮助。” 周茜道:“云家在沧澜商圈里的口碑一向是一等一的,东家说的话,我当然信得过。以后还要仰仗云家的帮助了。” 云章道:“哪里来的仰仗,这是我们双方互相扶持才是。这圈子竞争这么激烈,能找到合作伙伴不容易。” 周茜道:“自然自然。云东家,既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双方也当拟定文书,签字画押吧?” 口头上的话没有任何法律效应,一切都要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才算是定了。 云章让人把提早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交给周茜:“我就依照苏家以前的合同,也为周家拟定了一份合同,周大小姐可过目,如果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此签字画押,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们双方再商谈。” 厚厚的一沓合同被送到周茜手里,周茜对合同不敢怠慢,立马认真的翻看起来。云章也不催促,让人好茶伺候着。 “少东家,有事。”管家从门外走到云章身边,小声。 云章看了周茜一眼,就跟管家来到了房间外:“何事?” 管家道:“收到苏家的信。”他从袖中取出信笺,交给云章,“另外苏家送了一马车的东西来,小的没敢开。” 云章道:“那我去看看。” 他一边走一边撕开了信笺,先掉出来一枚纯金打造的钥匙。他把钥匙窝在手心里,又打开信纸。 这次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和以往苏修写来的信不一样,更为精致,也更为利索。 他下意识就往段尾看去,看见御景宸三字以及红色的印鉴之后便不自觉紧张也严肃起来,这才回过头仔细的看着信笺上的每一个字。 直到走到庭院里,还在埋头看信的他被管家拉住:“少东家,到了。” 云章抬起脸,把信笺收起,道:“其他人都退下。你也是。” “是。”所有人都退下了。 云章用金钥匙打开马车后头的锁,车厢门往两边打开,入目就是金灿灿的一片金条。他吃了一惊,随手拿出一根金条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确定黄金鹅硬度和纯度。 “上等货。”他自言自语,“苏家人真能耐。” 他把车门锁上,回身走出庭院,与恭候在外的管家道:“去把周家人好好请出去吧。” 管家傻了眼:“啊?” 云章道:“如果她问起我,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出门一趟。下回就不必再见了。” 管家一头雾水:“是。” …… 合同太厚,周茜又看的很仔细,一会半会看不完,打算把合同带回去仔细揣摩,这时候云家人就开始客气而纡回的下逐客令。 先是说合同还有问题,把合同给收了回去,后又说东家临时有事出门。 周茜隐隐察觉对方的意思,故意说下次约见,云家人却连约见的时间也不肯说。 周茜这才确定,云家人就是不想跟她谈这生意。 她悻悻的离开云家,一肚子的疑惑和不解。这件事她做了长足的准备,详细的调查过苏云两家的状况,确定这笔生意走到穷途末路,才信心满满的介入进来。 云章的态度一开始对她的提议也是认可的,他连合同都拿出来,不像是故意逗她玩的样子。 但就刚刚出去那么一会儿,居然就完全改变了主动,那么绝然的拒绝她。这事,太蹊跷。 周茜没有马上回家。她在沧澜了一段时间,密切注意着云家的动向。不久之后,苏云两家的合作项目居然开动了,看样子,资金到位了。 周茜更加不理解。云家之前手段用尽也没凑齐这笔钱,不可能现在突然又募集到钱了,那这笔钱只有一个来源,就是苏家。 苏家?苏家哪来的钱?近段时日他们的生意是在回暖阶段,但想搞到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 这其中的纡回,值得好好的深挖……苏阮,你如果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你就死定了…… …… 一个月之后,琅玕城,刺史府。 “周家人怎么这么缺德,把这种烂摊子丢给本官!”琅玕城刺史徐刚刚送走周老爷,焦头烂额的在厅堂里来回转悠,嘴里骂骂咧咧,“苏家人挖金矿管他们屁事啊?人家挣钱,他们就知道眼红!在公堂上公然的说这种事……难道要我去捉拿贵公主和宸侯爷不成!现在我是骑虎难下了,唉!” 周家在公堂上公然起诉苏家私采金矿,这可不是小事!他倒是想包庇,可好歹也是一方地方官员,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但要他去管苏家,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苏阮俩口子的身份就不说了,前任刺史就是沾了苏阮的光被提拔上去的,他还指望着苏阮哪点也给他沾点福气,能混入京城当个京官呢!要他做得罪苏家的事情,打死也不干! 师爷在一边想了半天,道:“刺史大人,下官倒有一计。” 徐正道:“那你还啰嗦什么,快说快说!” 师爷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徐正听着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这么办!” …… 琅玕城,将军府。 “徐刺史居然把缉拿苏家人的事情抛给军队。”副将岳琅颇为头痛的在庭院里徘徊,“宸侯爷俩口子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官府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他的夫人柏氏安慰道:“夫君不知道如何处理,就暂且按兵不动,等父亲回来再做定夺。” 岳琅的父亲,正是驻守琅玕城的一方主将,岳亭。 岳琅道:“现下父亲还在为周边诸君的暴乱之事焦头烂额,哪顾得上这些,唉,但只能等父亲回来再看。” …… 岳亭怒气冲冲的回家,好不容易被夫人哄着去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乒乒乓乓把饭桌给掀翻了,失控的骂道:“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家眷们都吓的退到一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段时间老爷情绪反复,喜怒无常,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 唯有一向和父亲亲厚的岳琅招呼道:“还不快把东西收拾了。父亲,不如稍后再把晚膳送到您房里吧。” 岳亭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岳夫人不觉明历,伤心的直抹眼泪。 岳琅忙安慰母亲:“娘,父亲他近来心烦事多,您不必担心,孩儿这就去陪爹。” 岳夫人点点头:“去吧!” 岳亭直接去了书房,想看几本书平复心情,拿着书在手里却也看不进,恨恨的一摔,把书摔在地上,叹气。 “父亲。”岳琅小心翼翼的来到父亲身边,“邯川的事情还没解决?” “地方势力强硬,我又分身乏术,那边现在一团糟,派去的人都有去无回,都拖了两个月也没能解决。”岳亭咬牙切齿。 琅玕城作为南部之都,在南方也具有最高的统辖权。岳家军驻守着的琅玕城,以及周边的十六个郡,都归他统辖。 南方重商轻军,不比北方看重军事,十六个郡中只有四个驻扎了兵力,而且每支军队的人数都非常有限,战斗力也逊色一些。 上半年因为朝廷内部洗牌,祸殃到南方,接二连三的暴乱层出不穷,又加上今年的旱情冒头,百姓民不聊生,不少人弃了农具,改加入起义军。 本来地方势力就非常大,渐渐就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再这样下去,只能从北方派兵来镇压了,到那个时候,他们岳家就要首先承担重责。 作为军人,承担责任倒在其次,邯川一块的百姓们涌向出了大量的流民,这才是让他揪心的地方。 岳琅道:“不如让孩儿——” “不行!”岳亭道,“你看好琅玕城。琅玕城是南部的核心,要是琅玕城乱了,一切都完了。” “是……”岳琅低头,“对了,父亲,今天刺史送来消息,苏家人私采黄金,让军队派人去捉拿。” 岳亭没听明白:“让军队捉拿?” 岳琅道:“是啊。刺史说因为晗灵公主和宸侯爷在官份上都大于他,所以不能去拿人,只能交给我们军队去做了——” “满嘴胡言!他就是怕得罪权贵!”岳亭对徐正很是不屑。 岳琅道:“那,我明日就派人去苏府拿人?” 岳亭道:“等等,你说苏府?” 岳琅道:“是。” 岳亭低头沉思了一会,道:“明日,我亲自去。” 岳琅不明所以:“是,孩儿与父亲同行吧。” 随着第一批黄金顺利出货,矿山一脉的运转也算真正步入正轨。出于对苏阮的身体考虑,闲下来了的墨宸将她带回家,陪着她等待临盆之日。 周家向刺史大人告状这事,当天徐刺史就献宝似的把消息送到了苏家。 苏良连道阴沟里翻船,立马吩咐他人打包东西准备跑路—— “不必急着走,走也走不掉。”苏阮虽然生气父亲的铤而走险,但现在也没工夫计较,“矿山在那儿也搬不走,人家要查马上就能查到。要是有心来抓我们,只要要琅玕城出入的口给封锁起来,就是瓮中捉鳖。” 苏德道:“这次可真是到大霉。想不到周家居然这么恨我们。现在麻烦可大了。” 苏凌道:“逃也不能逃,难道就在这里等死?私挖金矿,那是要处斩的大事啊!” 一家人急糟糟的聚在一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道大难临头,可谁也没个办法。 苏阮瞥了墨宸一眼,墨宸也正看着她。 她真有些恼火。跟他在矿山那边住了那么久,难怪他总把账本藏着掖着不给她看。难怪他从不带她上矿山。原来,都是和父亲一起来骗她。 要是她知道,绝不会让他们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苏阮不客气道:“现在知道急了?我们家能有多缺钱哪,缺到需要把全家的安危压上去?” 苏修支支吾吾道:“阿阮……那个……我们和云家的生意……你也知道……” 苏阮生气道:“那桩生意不做了就是!钱没了还能再挣,命搭进去了还有什么?就算再缺钱,也不能打这主意啊!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就指望着能捕风捉影的找到害我们的证据!现在倒好,你们就把把柄落在外面让别人来拿!现在人家拿到了把柄,还不得来一场群体狂欢!” 之前的事情得罪了太多人,这事儿闹出去,只怕引的其他人对苏家群起攻之,麻烦,就大了。 苏修低着头不吭声了。被妹妹训的狗血淋头,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苏良也缄口不语。这事是他拍板的,当时他也是热血冲头,满脑子的想着要挽回云家的生意,现在生意是能继续了,脑袋却系裤腰带上了。 苏阮看看苏修,又看看苏良,叹气。 墨宸不忍见她忧心,突然道:“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忧,这金矿一直是我在一手操持,如果官府来拿人,就说是我私人开采,和苏家无关。” 这句话可是语惊四座,其他人都傻了吧唧的看着他。 “阿宸?!”玉娘吃惊,“你疯了?他们家的事情凭什么你承担?” 墨宸道:“娘,这里只有我是外人,我可以撇清苏家的罪责。” 苏德道:“这倒是个办法!以阿宸的身手,就算被官府捉拿,逃出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四姨娘高兴了:“这事本来就是你始作俑者,要不是你提议买那片土地,又偷偷摸摸的挖金矿,哪来的那么多麻烦事,本来就应该由你——” “四姨娘!”苏阮厉声打断她,挺着大肚子的她表现的十分凶悍,“你再这么说阿宸,别怪我翻脸!” 四姨娘悻悻的撇开脸。没法子了,在家里一点发言权都没有了,谁都得看苏阮的脸色。 苏阮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盯着她恶狠狠道:“阿宸以前是我哥哥,现在是我夫君,他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谁再敢说这种排挤他的话,我就剪了她的舌头。我苏阮说话,说到做到。” 玉娘的眼睛里闪过一律微光,静静的看着苏阮。 其他人不吱声,墨宸倒开腔了,很是温柔:“阿阮,别动怒。” 苏阮这才记起自己九个月的身子了,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道:“还没走到绝路。如果官方要捉拿我们家,早就行动了。现在还没动静,说明事情有转机。” 众人都望着她。不知何时起,家里的主心骨已经渐渐从苏良转向了苏阮,一旦发生任何事,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苏阮道:“如果真的要追究责任,我们就一起承担。入京,我自会亲自向圣君说明情况。圣君深明大义,会明白我们家的为难之处。” 她平和而从容,众人也渐渐抹去了紧张的情绪,七嘴八舌道;“对呀,我们阿阮可是对朝廷有功的人,圣君不会重罚的。” “大不了把那些钱退还给朝廷喽?” “想这些也没用,还不如早点睡觉去,明天还不晓得会怎样叻。” 苏阮的话算是给众人打了一剂安心针,大家都渐渐安心下来,热议之后,就散了。 苏阮跟墨宸也回别院。 现在她怀着宝宝,就特别的粘墨宸,父亲也同意让她搬到墨宸的住处。 她现在和墨宸、玉娘同住。 玉娘也不顾忌苏阮在,就一路上训斥儿子:“阿宸,你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你只是苏家的女婿,要为苏家去死也是他们家几个儿子的事情啊,他们家有三个男丁,怎么也轮不到你个女婿来承担责任。” 她真急了。这儿子,就是个死心眼的傻子。对苏家人真的是掏心挖肺的。可苏家有几个真心待他的,一出事就想让他顶罪。 墨宸并不吭声,紧紧的牵着苏阮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心翼翼扶着她走,生怕他磕着碰着。 苏阮也不吱声,她已经习惯这个婆婆了,当不存在便是。 两人到了卧房,关了门,苏阮才恼的踹他一脚,骂道:“逞什么英雄,你不要命了,我孩子还要爹!” “我不是这个意思。”墨宸扶她到床边坐下歇着,抓着她的手表心迹,“一拖三要我养,我绝对会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苏阮哼了一声。 墨宸认真道:“我先头说的只是缓兵之计。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苏阮道:“你知道就好!老三就要出世了,你要陪着我。” “知道知道。”墨宸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苏阮居然没因为他骗她而生气,真是太让他意外了。 苏阮当然气啊,不过看着先头父亲和兄长都不吭声的样子她就明白了,这事儿一准是父亲和兄长的意思,她夫君只是个替他们担责任的人。和云家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她还劝过兄长放弃那桩生意,她真没想到兄长会选择铤而走险。 墨宸决定不再提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了,他把温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微小的心跳:“什么时候会出来呢。” “还得十几天叻。”苏阮露出了笑脸。 “真期待。”墨宸摸摸她的肚子,“等孩子生下来,你休养好了,我就带你们娘三个一起去沧澜玩一趟。听说沧澜有个彩虹瀑布,特别漂亮。” “好啊。我也听说过,但没去见过。”苏阮道,“你可得说话算话。” 墨宸笑着点点头:“当然。” 次日,岳家人来了。岳将军亲自登门,多少人苏家人有些忐忑不安。 这些岳将军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和难搞,刚正不阿,油盐不进,送礼不收,金矿的事情落在他手里,简直是到大霉。 岳将军没有什么心思跟苏家人寒暄,径直道:“能否请宸侯爷一见。” 苏良道:“阿宸陪着阮儿在花园里散步,将军要见他的话,恐怕得等一等。来人,给岳将军上茶吧。” 岳亭道:“不能把宸侯爷请回来吗?我还有事。” 苏修道:“这……那不如岳将军改日再来。” 岳亭不悦道:“堂堂大将军,国难当前,居然把时间浪费在陪一个女人散步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连叫也叫不回来吗?” 苏良算是看出这位大将现在是满肚子的火气了,道:“那就去请阿宸回来吧。阿修,你去叫。” 岳亭道:“能否给我一间单独的房间,我想和宸侯爷单独谈。” 苏良索性把他安排到墨宸的书房里去等着。 墨宸的书房。 约么三十平的房间,除了进入的那扇门,三面都是满满当当的书架,塞着层层叠叠的书本,像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充满着书页的气息。 岳亭在房间里踱步,随意抽出几本书来翻看,都是兵书,各式各样的兵书,而且许多是连他也没见过的孤本。 另有一个角落里安放了功勋章,武器,等等东西。 这是一个典型的武人的房间。 他又翻看墨宸书桌上的手札,漂亮精致的字迹上记录着他自己的一些行兵打仗的心得,以及看书的想法,满满当当的也写了好几本。 “真是个努力的年轻人。”岳亭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泛黄的信。这封信,是将近三年以前,京都宁家宁则寄给他的信。当时宁则和他很隆重的推荐了墨宸,并告知墨宸即将前来琅玕城。当时他并未过于在意。虽然有很多军功,但毕竟是个年轻人。而且放弃了仕途,选择跟了夫人一家经商,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看不起,所以,也从未联系过墨宸,如今看来,倒是他来的迟了。 157 愿意接手吗 岳亭在书房里等了很久,如若是平常的他,受到这样的怠慢只怕早就甩袖子走人了,但是今天,他出奇的有耐心。 苏家人也不愿招惹这位暴脾气的大将,连茶水都没送一口,就让他干等着。 左等右等,墨宸终于来了,却还带着苏阮。他扶着走路苏阮,小心翼翼的挡着前后,生怕哪里磕着碰着她。 岳亭看着他谨慎护着妻子的模样就皱起了眉,又看苏阮那么大的肚子,总归是没多说什么,只心里很是不屑。 他昨晚也探听了一些墨宸的情况,晓得墨宸和苏夫妻多年,连妾室都没纳一个,就猜想他是个惧内的,这么一看果然是。男人在家里耳根子这么软,对夫人唯命是从,能家里都压不住,在外头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这么一想,他就有些失望,迫不及待想走了。 墨宸并未留意到这位将军的神色变化,他把苏阮扶到一边坐,又替她倒一杯茶。 转头发现岳亭面前还空空如也,也顺手给岳亭倒了一杯,双丰奉上,微微伏下腰,谦恭有礼:“岳将军,请。” 岳亭抬眸打量他。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暗紫色金丝勾边锦衣,腰上一条黑色纹龙刺绣腰带,坠着白玉坠子,一派商人的打扮,但仔细看来,一丝不苟的细节还是透漏了很多。他的脸非常白净,胡子渣渣剃的干干净净,墨色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衣领、袖口一尘不染,没有一分褶皱……这是一个非常克己、谨慎、自律的人。 岳亭在心里评判着墨宸,双手去接杯盏,触碰到墨宸的指尖时却暗暗一发力。 墨宸顿感千斤顶般的重量从上面压下,双臂几要折断,急中生巧将双手一震,滚烫的茶水扑洒而出,净落在岳亭手背上。 岳亭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也架不住一百度高温的水呀,当即就本能的迅速收回了手。 墨宸微微一笑:“岳将军,抱歉,水洒了。我再为您添一杯。” 这一幕并未逃脱苏阮的眼睛。她的第一感觉是来者不善,第二感觉便是,自己在现在多余,这两人,有话要说。 苏阮起身:“阿宸,我去看看儿子下课了没有。” 墨宸立马便向她走来,她忙道:“你在这里陪岳将军聊会吧。我让秋娘陪我便是。” 墨宸想了想:“我一会再来找你们。” 苏阮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岳亭目送着苏阮远走,自语道:“娇妻在怀,儿女绕膝,凡夫俗子有此人生便觉得满足,也算是一种无知的幸福。” 墨宸尚在斟茶,闻此不由顿了顿动作,却并未多言。 岳亭转脸看向他:“墨将军,你无话可说吗?” 墨宸仍旧是客气的把茶水端到他面前,淡然道:“夏虫不可语冰。” “夏虫不能语冰?听不懂,不过,你一个武生,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净掉书袋。”岳亭失笑,“苏家私挖金矿之事,官府已转交军方处置。这等罪名,是掉脑袋的大罪,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墨宸道:“事实就是如此。不过岳将军只身一人来见我,想必并不想拿下苏家。有任何要求,尽管提。” “你倒爽快!”岳亭本想直接提让墨宸跟他走的事情,可看到现在墨宸满眼都是爱妻的模样,心生失望,转了个方向问道,“邯川久攻不下,不知墨将军有何见教和提点。” 墨宸一愣。他还以为岳亭是过来要军费的,没想到……他并未过多迟疑,道:“邯川被称为‘天罡’,前有洪江保护,后有莽山提供后援,两边又是富饶的平原地带,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其一直占据着南方屏障的重要位置。当初先祖们从南方攻上来,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攻破邯川也花费了整整三个月。岳将军想要攻下邯川,绝非易事。” 他这话说到岳亭心里头去了。邯川是重要的军事据点,但是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地位非常微小,加之当年的战役早已过去多年,邯川也早就被人们遗忘,所以一般人还真留意不到那地方。墨宸提起邯川却是张口就来,侃侃而谈,可见他在这方面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岳亭喜欢努力的年轻人,就跟他交谈起来:“你说的不错。为了攻下邯川,我已经损失了三员大将,近万的将士,到现在还没能撬开邯川的大门。邯川内部的士兵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三万,但是却展现出了十万官兵的战斗力,着实让我惊叹。” 墨宸道:“邯川虽然贫瘠,但是左右的平原地带经济富饶,起义军们皆是来自富饶之地,他们的军费非常宽裕,所以军心稳定,士气上扬,正是锐气满满的时候,所谓精锐之师;而朝廷派给的南方军队,多年来军费不足,士兵们食不果腹,长年累月的辛苦生活让他们只想早早解甲归田。在士气上,首先就落了一大截,想用这种衰军去打仗,无异于天方夜谭。” 岳亭突然便站起来,生气道:“荒谬!军人打仗,为国为民,不为己!我手下的军队,绝没有消极懈怠的!” 说一直队伍是衰军,无异于在侮辱他们的主将――也就是岳亭。 墨宸无惧,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教训的语气:“岳将军,军人亦是人,你想磨灭人性,只以钢铁的标准来要求他们,不可能。” 岳亭是从三品的大将,而他的品级比起岳亭还要高一级,按理,岳亭见他是要行礼的,不过,岳亭年长,经验也丰富,也就没计较那么多了。 但墨宸当真训起人来,也是不给面子的,一板一眼:“吃不饱,穿不暖,即便是军人也会消极懈怠,这就是现实。这是最基本需求。作为将领,理当为自己的部下考虑,而非一味的向他们提出要求,枉送性命。岳将军,如果你一直抱着那样的想法,就需要好好反省自己!” 岳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反而会被训,尴尬的一会后,就索性放下身段,虚心问道:“侯爷的意思,这邯川就只能听之任之?” 墨宸皱了皱眉:“这种问题,也要问我吗?” 岳亭道:“因为这段时间邯川大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命丧黄泉……我们既然驻守一方,决不能让百姓们……” 墨宸道:“当然要打!在我的字典里里,没有打不下来的仗,欠缺的,只是方法。” “好!”岳亭等的就是这句话,“那你说,要怎么打!” 墨宸道:“邯川地理位置特殊,需得一步一步来,邯川之战,注定是一场持久战。我手头的一手资料太少,一时也无法给出答案。” 岳亭道:“你愿不愿意接手这场战役?” 千回百转,还是把要求给直接提出来了! 墨宸紧了紧拳头,毫不迟疑道:“内人临盆在即,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去领兵。” 岳亭道:“我知道你和你夫人感情甚笃,但是我还是想请你慎重考虑此事!凡夫俗子牵绊着儿女私情足矣,但你是有能力扭转局面的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时候你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就是懦夫的表现!” 墨宸不吭声。 岳亭道:“宸侯爷,我这就走了。你若是改变心意,随时可来将军府找我!” 墨宸道:“不远送。” 岳亭与岳琅从苏府离开,岳琅看着父亲脸上又是兴奋又是失落的表情,看不懂了,小心的问道:“父亲,如何?” 岳亭道:“很好,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从他的言谈里可以感觉到,他一直还关注着战局,他一定会加入我们的!” “啊?”岳琅还以为父亲是过来拿苏家人的,“父亲想要宸候入我们军队吗?宸候是正三品的大将,他要入军就算点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岳亭道:“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他愿意来,我就敢收!我有预感,他肯定会来!而且会很快!” 岳亭显然料想错了。墨宸并非去找他。三日后,他再度登门苏府,又与墨宸面谈了一次,仍不能劝服这个固执的男人。此后他又断断续续来过苏府三四次,每次都是败兴而归,但他并不死心。发现墨宸都听着苏阮的之后,就绕个圈圈找到了苏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苏阮说,希望苏阮能出面劝说墨宸。 苏阮明了一切之后沉默了会,也就点头答应会替他劝墨宸,但结果如何,就不能保证了。 岳将军对她很是感激。 苏阮送走岳亭,一回想,觉得岳将军挺有趣。她这么个快要临盆的女人,他居然相信她会劝说夫君上战场。 听说岳将军自十四岁起就驻守南方,是否当兵的男人都有一颗这么单纯的心? 夜里,苏阮如常的早早躺下了。熄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会,房间里又亮起一盏小小的灯,身旁的男人蹑手蹑足的起了身,从床边的书架上摸出了一本书看。苏阮眯着眼睛偷偷的看他,见他看的十分的认真。苏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教她雕刻的时候,也是这么认真的模样。他做任何事,都是会用心去做的。但是她相信,没有任何事如上战场这般能让他念念不忘。 158 二胎 墨宸正专心看书,忽然一只柔嫩的小手嘘嘘摸摸的摸上来,纠缠住住他纤长如玉的手指。 他合上书本,低眸,便见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明眸中印着火光摇曳的烛火,还有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吵醒你了……”墨宸把床头柜上的小油灯用灯罩罩起,熄灭。 四周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苏阮惯来怕黑,不由有些惧意,还来不及说话,温热的呼吸就靠拢来,温润柔软的唇贴上她的肌肤。 像是一层碧波从额迹荡漾开来,酥麻的感觉从额头升起,蔓延到她的眼睑,又向下吻过她小巧的鼻尖,落到她的唇上,唇齿交融。 自从苏阮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以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缠缠绵绵了。 看不见光明的夜里,失去了视觉,只剩下嗅觉、听觉、触觉……苏阮反而觉得更为真实。 耳边厚重而失去了规则的呼吸,拥抱着的强健身体,空气里属于他独有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眼前这个男人完完全全的属于她。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是连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阿宸。”她贴着他的唇轻声喃喃,缱绻而温柔,声音媚的能掐得出水来。 “嗯?怎么了?”墨宸的长指插入她墨云般的乌发间,捧着她的脸贪婪的啃吻着她的唇,含混不清的回应着她。 苏阮半晌没接话,享受着他的亲吻,亦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确认自己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她往后退了退,脱离了他的禁锢。 墨宸的怀里一下空了,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进怀里:“阿阮?” 他低头又要来吻她,苏阮把脸一撇躲开,问道:“我们在这里……在琅玕城,生活多久了?” 周遭虽黑,她眼里的那抹清辉却很是明亮,莹润的光芒碎碎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就含在那一汪清泉般的双眸之中。 墨宸感觉到了陡然凝重的气氛,没再胡乱动作,却更紧的拥着她:“快三年了。” 苏阮道:“这三年,你感觉如何?” 墨宸反问道:“感觉?” 苏阮道:“就是,你觉得现在过的怎么样?比起以前在帝都的时候呢?你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 一连串的发问有些咄咄逼人,墨宸似乎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他没有匆忙的回答,低下头,默然不语。 苏阮道:“阿宸……你不带任何虚情假意的告诉我,这些年和我,还有我的家人在一起,你快乐吗?” “为什么这么问?”墨宸终于皱起了眉头,注目着她道,“我以前就与你说过,我将来有了妻子和孩子,就会是我的全部……而现在,你和阿湛、阿晟、还有未来的小闺女,你们就是我的全部,和你们在一起,我很满足,很幸福。你问我这样的问题,似乎是我让你不快乐了?” “才不是!”苏阮笑了起来,忽然靠近,咬着他的耳根笑嘻嘻道,“我很希望阿宸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还有孩子们。” 她又撒起娇来,墨宸才觉得松口气,搂着她的双臂也松懈了些,轻轻吻着她泛着清香的长发:“嗯……” 苏阮的眼中浮起一抹迷离的微光,声音忽然多了些坚决:“但你也需记得,无论你做任何决定,身为妻子的我,一定理解并且支持你。” 墨宸心里一震,这句话的意思是…… 苏阮仰起脸看着他,见他满脸的惊诧,不由轻轻一笑:“我是说真的。” 墨宸抿了抿唇,低声:“阿阮,我……” 苏阮竖起手指挡住了他的唇,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要依靠你的小女孩了。” 墨宸静静的望着她。是啊,等肚子里的娃娃降生,她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能独当一面的打理好苏家,她已经长大了。 苏阮抚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目光出奇的坚定:“你的人生,你的选择,我都会支撑你,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 墨宸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静静地望着她,望着他深爱的女人,与他做这一场道别。 “我希望你能自由的飞翔,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该做的事……”苏阮浅笑嫣然,“你放心,孩子,你的家人,还有我,都会好好的。” 墨宸隐然。 她替他做了决定。 不,她分明已经看穿他这段时日所有的心思和不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她如此善解人意,他怎能不爱她入骨。她和他,无论是思想还是灵魂,都是完完全全契合的统一体。 他的瞳光渐渐平和,声音里带了一丝释然,柔声:“阿阮,谢谢你。” 苏阮扬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些不经意的苦涩。 明明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把这些话说出口,却像是尖刀在心口搅动,让她心痛的要命…… “我这一去少说半年,多则一两年不得回来。战场险恶,你,不必来找我。”墨宸云淡风轻的交待着。 苏阮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里昏沉沉的,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格外的僵硬。 墨宸并非发现这一点。或者说,他也不愿发现这一点。 离别,当然是痛苦的,但是有些分别,是必须的,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他也隐去了心头千般万般的不舍,作为男人的他,表现的更为隐忍,只伸出宽大温厚的手掌,手指一点点、一点点轻抚过她的脸。 她的眼里已经是泪水满盈,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他只能当做看不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保重,吾妻。” 苏阮闭上眼,泪水无声的滚落:“保重。” …… 这一夜,谁也没有睡着。 墨宸陪了苏阮一夜,说了一夜的话。 次日清晨,天未放亮,苏府还在沉睡,他一个人,悄然的离开了。 有身子的人容易累,苏阮说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连他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醒来后身边空空如也不免孤单,想起又是大半年见不到面,伤心的泪如泉涌。 许是伤心过多,不多时腹部便开始绞痛,她已经生产过一次了,立马就明白了这股绞痛意味着什么,痛苦的呻音一声,秋娘匆忙走了进来。 “快来人!”秋娘看见榻上已经见了红,忙招呼人来帮忙,“快去叫大夫、稳婆,公主要生了!” 不多时,一大群人冲了进来,门帘被拉了起来,吵吵闹闹:“公主,加把劲啊!” 苏阮痛的七荤八素,什么也不知道了。 …… 哇哇哇…… 婴孩的啼哭声响亮而动人。 刚生产的苏阮半昏迷的卧在榻上,听到这啼哭声,奇迹般的意识渐渐清晰,面上不自禁露出浅浅的笑意。 这孩子,是怕娘孤单吗?爹才刚走,就迫不及待的出来陪娘。 她自顾的胡思乱想着,耳边听着嘹亮而富有生命力的啼哭声,心总算安了下来,这鬼门关,闯过了,真不容易。 秋娘抱着孩子来到苏阮身边:“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苏阮本来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时却勉强的睁开眼睛来看孩子一眼,却不是看孩子的脸,而是往下面看——带把! 春桃殷勤的笑道:“是小公子,恭喜公主,又给侯爷添丁了!咱们侯爷开枝散叶可不少!” 众人齐齐恭贺起来,生儿子当然是喜事,多少男人为了生儿子纳妾纳一箩筐呢! 可苏阮却有些沮丧。墨宸想要的是闺女,把脉的大夫也说是闺女,生出来居然是个儿子。 但这种情绪只短暂的存在了那么一刻,当她看着孩子甜蜜酣睡的样子时,心都要被软化了,伸手就想抱孩子,却使不上劲。 “公主,孩子以后有的是时间抱,您先好好休息。”秋娘发现了她的意图,忙劝道,“老爷和大少爷守了您一日,刚刚才去用早膳,又来了,我让他们进来?” 苏阮生孩子没用太久,但是生孩子前的阵痛却持续了整整一日。 听说父亲和大哥都在外面守着,她笑了起来:“好。” 一群人涌进了屋子,苏良急匆匆的走在最前头直奔苏阮床前,三太太却率先抱起孩子:“哟,是个男孩!老爷的心愿这下可了了!” 苏良顾不上孩子,他躬下身查看苏阮的状况,关切,“阮儿,还好吗?” 他对生产这件事其实很是紧张,当初妻子就是因此而丧命,所以徘徊在门外的时候,他的心情不言而喻,这不,连外孙也顾不上了。 苏阮微弱的恩了一声。她这孩子,是足月而出,除了阵痛有点长,生他出来还不算太吃力,不过她现在很累就是了。 “乖女儿,辛苦你了。”苏良拍拍她的手背,又问道,“阿宸那孩子呢?怎么你生孩子他都不在?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他有事去了一趟外地。”这事得和父亲好好说清楚,但她现在虚弱,也没工夫说,暂且敷衍过去。 “你要生了,他还去外地?”苏良立马表露了不满。 三太太这时抱着孩子走了过来,递给苏良看:“老爷,是男孩啊!” “恩,不错!”苏良的注意力被转开了,抱起孩子,自语,“叫苏什么叻?” 苏阮晓得父亲那点心思,也不忤逆了,道:“女儿想好了,叫苏念。” 苏良大喜:“苏念,好!” 虽然家里姓苏的不少,但苏阮的儿子绝对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她是嫡出,和庶子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阮见父亲高兴,自己也松了口气,又道,“父亲,我想自己歇会。” 苏良道:“好好好,你歇着,我这就去让厨房给你煲汤。这月子好好养着,知道吗?” 苏阮点头:“我知道。谢谢父亲。” 苏阮这一胎生的,简直让苏良乐开了花。他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嫡孙,这下心愿达成了。连墨宸的“过错”也忽略不计了。 苏阮出了月子,三太太就张罗着办孩子的满月酒。满月酒孩子的父亲当然得出席,苏阮被逼的没办法了,才告知他们,墨宸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苏家人全傻了眼。苏良气的够呛:“老二才刚生,他跑哪去了?” 苏阮百口莫辩。墨宸去邯川那事,还是个隐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而且还是她让他去的,叫她怎么说。 苏良道:“他真是……安分了三年,难道又回帝都了?” 苏阮道:“爹,您别乱想。阿宸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会太久的。他都跟女儿说过了。” “你就晓得袒护他!”苏良气不打一处来,“罢了!反正我这女婿,雄心壮志的很!他不在也好,这是我苏家的孙儿,就我们自己养!” 其实苏良这么生气,苏阮自己也惆怅啊。她怎么也没想到墨宸刚走,孩子就来了,父子俩就这么生生的连一面也没见上。 按大夫的预估,还需要七八日的,可能也是她那天太伤心,动了胎气吧。这么一想,也挺险的。不过,好歹是孩子生下来了,卸下了大包袱。 即便没有父亲在场,也给孩子办了满月酒,那天宴请了很多人,很热闹,很开心。 那日她也送到了墨宸托人送回家的贺礼:一枚她用的金钗,一双小孩儿用的金镯子。 他已经知道孩子出生了,不过一时半会是敢不回来了。 “金矿的事情怎么解决。”苏阮问父亲。 这一个月她在静养,家事都不甚清楚了。 苏良道:“再没人提过。我们测过了,那座金矿大概两年能全部采掘完毕,到时候就死无对证了。” 苏阮无语:“父亲……” 苏良摆手:“什么都不必说。无论如何,和云家的生意我绝不会放弃。” 苏阮吁了口气:“罢了。看这架势,岳将军恐怕已经帮我们把事情解决了。但愿我们家的生意尽快回暖才是。父亲,现在阿宸不在,家里有任何需要,我可以帮忙。” 苏良道:“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养好身子、带好孩子要紧。三个孩子都黏着你,还来插手生意,你照顾的过来吗?” 苏阮笑着摸摸鼻子,道:“那就多谢爹体谅了。” 苏阮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的教养上。有这三个孩子,没有丈夫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三个孩子,老大御景湛十一岁,正是活泼好动、四处惹祸的年纪,在学堂里和其他小孩儿打架是家常便饭;老二御景晟三岁多,正是对外界一切都好奇的时候,而且格外黏着娘;老三苏念,还得喝奶。 三个娃儿,哪个都不好带,苏阮焦头烂额,顾这个顾不上那个,勉强应付。 她忙着教养孩子,父亲等人则在积极回笼家里的生意。 云家的生意保下来了,资金的周转还是有些困难,于是双方协调改变了一次性投入的方式,变为一边投入,一边收入。 他们沿着这条商业干道,在沿途新建客栈、饭馆,又找来各国的商人,在驻脚点开集市,商贸场地……虽然起初入不支出,但是渐渐局面就好转了。 其他的生意也在一点一滴的恢复,半年之后,苏家再度坐稳了首富的位置。任何想要扳倒苏家的人,都只能望洋兴叹。 苏阮的那一大片土地,毒素也渐渐消散。她留了一半的地方种植水稻,另一半地方改造成一片巨大的果园,因为果园的利润更高。苏阮打断,以后这地方产出的粮食,就作为苏家的私人财产馈赠给百姓们;而另一边的果园,则用来养这一大片地,如此正好收支相等。 这一年,走得很快。 苏阮因生产而走样的身材恢复如初,依旧是一杆纤细的水蛇腰,皮肤细腻光滑,美目盼兮,宛若流光回雪,美丽至极。 她多在家教子,甚少抛头露面,但每每出现在人前,都是瞩目的焦点。 “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 御景晟已经能把三字经朗朗上口的念出来了,因为这事,他还被夸做神童呢。 他背了一大段,就眼巴巴的看着母亲,等着母亲的夸奖。 苏阮半阖着眼帘,神色悠悠然然,一不留神脑袋一啄,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骤然醒了过来。 “娘,你怎么在打瞌睡呀!”御景晟气呼呼的站了起来。 “乖宝贝,娘昨天晚上在照顾你弟弟,呼……”苏阮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她真的快困死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阿晟!让娘去歇着吧,我来听你背书。”御景湛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已经有个小男子汉的样子了,不到十三岁的孩子,个子和苏阮差不多,样貌英俊,穿着贵气。 “大哥……”御景晟嘟囔着嘴。 御景湛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头,道:“听话!” “哦……”御景晟很听大哥的话。 御景湛又看向苏阮,声音明显恭敬许多:“娘,您去歇会吧,别累坏了身子,孩儿要担心的。” 他跟个小大人似的。 这一年,苏阮带着三个孩子。她不放心其他人照顾她的儿子,都是自己和秋娘带,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阿湛年纪大,照顾两个弟弟他也出力不少,头些日子还吵吵囔囔要父亲,后来就渐渐懂事了,成长的非常快,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捣蛋鬼的样子了。 苏阮摸摸他的脸,很是欣慰:“乖。那娘就去睡会。” “阮儿!” 刚走到门外,就迎面撞上了父亲。 “父亲。”苏阮行礼。 苏良道:“不必多礼。为父过来找你是有急事。” 苏阮道:“父亲所为何事?” 苏良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天我们府上会有一位贵客驾临,但是因为我和你大哥要去北方谈生意,所以这接待贵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阮道:“不知是哪位贵客?” 苏良道:“是云家少东家云章,你未与他见过。他想来云岚已经很久了,好像是要过来办一件什么事情。我们家和他们已向关系好,这接待的任务自然是责无旁贷” “嗯……”只是招待客人,不认识也没关系。 “云家在我们家有难的时候鼎力相助,这份恩情没齿难忘,现在他们过来作客,一定要好好款待贵客!”苏良又嘱托道,“对方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他们。还有,我听说云章是为了一件事过来,这事是什么我目前也不知道,但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话,你就尽量给他们提供帮助,尽地主之谊,让他们满意而归。” 苏阮道:“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良点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办好,为父可不想回来听说云家人不满意咱们家的款待。” “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们。”苏阮道。 159 玄乎的故事 苏阮应承了这件事,就开始着手准备。 时间紧,想做盛大的迎接不可能,只能想着法子打听云家少东家的喜好,筹备一份厚礼送上倒是可行。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这位云家少东家来头可不小。云家在沧澜地位斐然,云家长女为沧澜皇后,云家东家云老爷本是一朝元老,正是因为自家女儿当了皇后,为了避嫌才退出官场,转战商场。这一家族荣耀至极,而云章则是家中最年轻一辈唯一的男丁,自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苏阮打听到这位大少爷尤爱瓷器,尤其是古瓷器,便在这瓷器上动了心思。当朝瓷器工艺非常发达,瓷器的种类繁多,百花齐放。青花玲珑瓷、粉彩瓷、颜色釉瓷、雕塑瓷、薄胎瓷、五彩胎瓷……精美非常,各有特色。 苏阮也挺喜欢这些美丽的东西,家里收藏了好几样珍稀的名家作品,随随便便拿一样出手便是绝佳的礼物。 不日,云家人来到琅玕城。这几天正下了雨,声势浩大,延绵不绝,已经延续了好几日。 苏阮与几位哥哥驱车出城门迎接,远远隔着烟雨蒙蒙就见着几辆马车驶来。 马车还未停稳,便有一人匆匆忙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距离不算远,苏阮模模糊糊看着那人的衣着华贵异常,便主动拿了伞下马车迎接。 那人健步如飞,三两步就冒着雨冲到苏阮面前,摸一把脸上的雨水:“公主?” 苏阮定睛一看,眼前的公子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身段亦是一流,一头乌发被雨水淋湿,更添几分狂野不羁。 苏阮见过画像,自然认得他,上前一步,将伞盖过他的头顶:“云公子。” 云章急忙道:“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公主,我妹妹头痛发作,你可否快马送她入府看大夫?” 他们的马经过长途跋涉体力消耗过大,这几天又是连续不断的大雨,马儿累的快去了半条命,根本跑不快,只能在雨里慢慢悠悠的小跑,可把他急死了。 他的声音焦急无比,苏阮感觉到那份迫切,马上道:“当然!你将她抱到我们的马车上来。” “好!” 这时云家的马车也追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云章快跑过去,钻进车厢将云莺抱出。 他一转头,发现苏阮已经撑伞站到他身后。 苏阮小心翼翼将伞盖过他们二人,道:“头痛病人不能淋雨,你慢些。” 云章感激的点点头,暗道这姑娘心细如针,两人一齐走向苏家的马车。 缩在车厢里的苏德和苏凌看着他们上车了,茫然道:“怎么回事?这位可是云公子?” “麻烦让一让。”云章硬邦邦道。因为良好的家教,他很礼貌。但声音已经很不客气了。 这两个人,看见有人昏迷着被抱上来,居然也不让个位置。 苏凌和苏德都愣住了,自家的马车,自己好端端的坐着,这个男人颐指气使的口气算是什么回事?! “哥哥让让。”苏阮虽然也觉得云章这话不妥,当下之急也管不着了,病人要紧,直接伸手把两人拨开,让云章把那姑娘放到榻上。 “马上回府。”苏阮又吩咐车夫道。 马车哒哒哒的快跑起来。 “哥哥,我的头好痛……” 也许是因为马车奔驰的速度过快,昏迷中云莺在颠簸中醒来,一清醒就抚着额头,抓着云章的手惨叫。 “别怕!马上就能看大夫了。”云章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因为紧张,他整张脸都是僵硬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哥哥……”云莺泪眼婆娑,被折磨着的她浑身都在抖。 苏阮吩咐了车夫,又回到车厢,见到这一幕突然想起了的墨宸,心里莫名的痛了一下,靠近二人,道:“云公子,冒昧问一句,令妹可是患有偏头痛?” 云章低声道:“是啊,遗传我娘的……” 苏阮道:“我略懂银针之术,若云公子信得过的话,可为令妹施几针以缓解痛苦。” 这些年,她遍寻名医医治墨宸的头痛也没有法子,就一直靠着这银针来替他缓解,时日愈久,也摸索出了一套最快缓解痛楚的方法。 她是出于好心,云章却断然拒绝:“银针之术极为慎重,稍有差池可夺人性命,公主可有万全把握?!” 苏阮半句话堵在嘴里,讪讪的不说话了,只瞥着痛苦挣扎的云莺和满脸焦急的云章。 看得出来,云章把妹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她又不是大夫,云章肯定不放心把妹妹交给他,可以理解。 云章拒绝她的帮手,云莺却在痛苦中孤注一掷:“哥哥,让她试试……哥哥……求你……” 云章紧了紧牙关,听着妹妹凄婉的哀求,犹犹豫豫的不下决断。 苏阮却已果断的取出银针,一手拨开云章,银针迅速往云莺的百会穴扎下,道:“别让她挣扎。” 云章也是走投无路,几乎是闭着眼睛顺从苏阮的话,压住妹妹的手。 “哥哥。”苏阮扫一眼苏德苏凌。 两人局促的走近来,也帮忙压住云莺的手。 这下,云莺不能动弹了。苏阮摊开一长条银针,按自己独有的方法一针一针扎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窗外的雨,还在拍打着窗门。 车厢里的吵闹声慢慢的平复下去,不多时,云莺渐渐睡着了。 三个男人这才松开她的手脚,都长长的吁了口气。 “奇迹……”云章不可思议的喃喃,“还是第一次平复的这么快,平时每次都折腾的死去活来的……” 苏阮用手巾擦去额上的汗水,在一旁坐下。 云章转头看向苏阮,诚恳道,“晗灵公主,刚才,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并没有对您冒犯的意思。” 苏阮微微笑道:“云公子护妹心切,无妨。若生病的是我,在旁侧的是我大哥,一定也和你一样着急。” “哈……”拂去阴霾,云章终于爽朗的大笑,又站起身来,礼貌的躬身,“我冲昏了头,这里给公主赔礼了。今日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苏阮亦起身,笑道:“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云家这次来了整整四个马车,一共有将近三十个人。 苏阮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临时又去安排住处,把他们都安顿好了,又吩咐厨房开接风宴。 云章把云莺安顿了,便来找苏阮。 苏阮在厨房忙着指挥,他就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她。 苏阮一回头,看见他的笑脸,便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笑的?” 云章道:“公主非但妙手仁心,医术斐然,而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真了不得。” “油嘴滑舌。”苏阮走到他身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云公子居然会来厨房,容我想想,来讨教银针之术?” “哈,你可真是聪明的有点可怕。”云章失笑,“我想,你夫君平日里恐怕永远是被你欺负的份吧?” “呵……”苏阮转头看向门外连成一片的雨幕,“用银针来对付偏头痛,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初期效果还算明显,越往后头就越没有效果,可能是渐渐会麻痹?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反正这方法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且效果会逐步衰退,其实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能解一时就不错了!”云章很兴奋,“我很快会找到彻底治好她的办法!” “嗯?这病根本治不好的……”苏阮抬起脸看着他,却没有多少喜色。她没少为墨宸的这个病操心,为此还去过一趟沧澜求药,但是结果一无所获。这种根深蒂固的遗传病,不管是哪个大夫都拿它一点办法没有。这几年她不断的努力又不断的失望,渐渐就对这病没了信心。 云章道:“用传统的方法是治不好,但我年前赴了一趟周国,找寻巫医求得了一张方子,据当地人说,可以彻底医治偏头痛。” “有这种事?”苏阮很惊讶。巫医难寻,而且,她也不大相信,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 “是的,只不过上面的药材难寻。凑齐药方上的药材,我就花了半年,现在就差一味九龙根,就大功告成。”云章提起这件事亢奋异常,“我仔细的问过了,那巫医以前确实医好过偏头痛的病人,这方子绝对能成。” 苏阮道:“九龙根?是什么药草?” 云章道:“是一味已经消失很久的药草……实不相瞒,我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也就是为了找寻九龙根!” 苏阮也有兴趣了:“你是说这九龙根生长在云岚境内?” “算是吧……”云章道,“我把沧澜翻了个遍,找到了少许的九龙根,但分量不够。于是我向老板他们九龙根的来源,得知他的药材是从云岚带回来的……” 云章与苏阮说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事情的起源是数十年前,一位大夫正是从琅玕城出发,走水路去外地购买药材。当朝的海运正在起步阶段,为了省下路程,有些河运的商队也会就近走一段海路。这位大夫乘坐的船,就有经过短短的一段海路。当他经过那段路的时候,遇上巨大的海潮,木船被海水冲散,他也掉进了海中,他就一直抱着一根木头起起伏伏,什么时候昏迷的也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他被冲到了岸边,但这个岸不是陆地海岸,而是一座孤岛!这座岛上渺无人烟,岛上到处都各种各样的药材。大夫欣喜若狂的采集了许多药材,却发现回不去……他并没有放弃,硬是利用有限的资源做了一艘小船,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他回来之后,也曾试图再次出海去找寻那座岛,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苏阮听着,觉得太不可思议,也太假了。哪里那么巧的事情,刚好是这个大夫要去买药,刚好他就被海水冲到了一座孤岛,刚好岛上就有很多药材,而且都是珍稀药材……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还自己造了一艘船平安的回来! 小船在海里飘来飘去,很容易被一个海浪就打碎,想走远路,根本不可能。如果他用一艘小船就能从孤岛回来,那么证明那座岛离岸一定不远。 一座离海岸不远的岛屿,怎么可能除了他没人发现? “虽然听起来……但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九龙根就是凭证。”云章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为了小莺,我一定要找到那座岛。” 苏阮扶额:“……” 被爱情,哦不,亲情冲昏头脑的男人,真的好可怕! 云章道:“我这次随行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渔夫和造船工匠,我会打造一艘大船,出海!” 苏阮默默道:“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160 求药(万更) 云章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安顿下来后马上就寻觅了一艘能出海的旧船,以旧船为本进行船舶改造。(..tw棉花糖小说网) 他带来的工匠很有能耐,拿到船舶后给出七八个修改方案,夜以继日的进行造船作业。 苏阮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出于父亲的嘱托,便尽心尽力的提供帮手。光凭云章带过来的匠人不够用,苏阮便主动从家里调了几十个长工过来帮忙,又承担了他们的材料费用,尽心尽力的帮助他们。 在工匠们的努力下,被改造的船渐渐出了雏形。按沧澜国的造船之法,这艘船被建造的巨大无比,内里的船舱位就建成了三层。第一层称为庐,就是房屋,第二层高居于上,称为飞庐,最上层是古船上的望台,像鸟一样站在高处观察四周的动静,故称为雀室。这艘船巨大无比,像一座水上堡垒,巍峨大气。 苏阮也曾见过出海的船,但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在云岚国,都是见不到的。 一个月后,云章的船正式试航。因为感谢苏阮这段时日的帮助,云章邀请苏阮同往。 苏阮只坐过水船,出海难免忐忑。但是大儿子御景湛吵闹着要去,苏阮拗不过,这才应允下来。 试航的那一日,渔村里所有的人都跑到岸边来看他们出海。毗邻沿海的这个渔村名唤青龙镇,是属于琅玕城领域的附属村落,村里也有不少人倚靠出海打鱼为生,但平时都不会走太远,出海寻觅“仙岛”真是件稀奇事。 “这艘船这么大,能在海上浮起来,真是不可思议。”渔夫们品头论足,惊叹连连。 苏阮看见黑色的幕布一点点揭开,心里也有些震撼。太大了,这艘船,像是一个可以移动的碉堡,不得不说,沧澜的造船工艺,了不得。 “公主,请!”云章笑吟吟的对着苏阮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阮微微一笑,紧紧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船。 几十个工人各就各位,并排的五个巨大风帆被满满当当的鼓了起来,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这么大的帆,闻所未闻。”苏阮站在甲板上仰着脸,望着目所不能及的高度。 “沧澜的船只以风为原动力,船帆自然建造的巨大无比,这样动力才足。这船帆的用料和做工也极有考究,公主若是有兴致,日后我可详细与公主说明。”云章兴致盎然的走了过来。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改造出这么大的一艘船,他有些得意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这种工艺,在云岚是绝对没有的。 苏阮微微侧过身,笑道:“甚为壮观。这几只船帆,简直像是传说中的鲲鹏。” 云章道:“公主谬赞。” 御景湛天真的问道:“娘,鲲鹏是什么啊。” 苏阮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简单地说,就是一众会飞的大鱼。” “哦……”御景湛一知半解,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娘,海上的风景好美,下次我要带凤仪过来一起玩!” 苍茫大海,海天一色,波澜壮阔犹如大画家笔下的画卷延绵,自是美不胜收。 苏阮嗔道:“看到好东西不记得弟弟,就晓得惦记姑娘。” 御景湛一本正经道:“弟弟还太小,等大一点我再带他们来玩儿。娘,不如你让爹也造这么一艘船,我们一家人就能时常出海玩儿了!爹爹不是很会雕木头么?” “傻孩子,雕木头跟造船是一回事吗?真当你爹是大罗神仙,连船都能雕?”苏阮弹他额头。 “唉哟,娘,你不问问爹怎么知道他造不出来?”御景湛不满道。 苏阮道:“别说你爹,就算是云岚最厉害的匠人,也未必能造的出这样的船。这是沧澜国独有的造船术,绝无仅有的。” 云章笑呵呵道:“我国不比云岚地广物博,地貌狭长,海口众多,说做靠海吃饭也不为过。造船一术从古辈就开始盛行,渊源已久,经历上千载才有如今这般造诣。我们现在座的这艘船,是按照标准的战船来设计建造。” 苏阮敏感的听到了一个关键点:“战船?” 即便是深谙造船术的匠人,也未必会造一向被视为机密的战船制造,而云章口里的“标准的战船”…… 云章道:“公主不要误会。我造这艘船,绝对没有别的不良企图,确确实实是为了寻那座药岛。至于为何会与战船一样,是因为替我造船的工匠都是皇家御用的匠人。” “哦?”苏阮提起了心思。 “不过有一点我之前未曾与公主言明,我这次寻船出海,不仅仅是为了舍妹的身体,也是为了替圣上寻求一味药材。”云章道,“不知公主是否知道,我家本是朝中重臣,是因为家姐被圣上钦点为皇后,我家为了避嫌,才退出官场,转而经商。但因为家姐的缘故,一直和皇族有所牵连。这几年圣上身体抱恙,按御医的诊断需要一味非常罕见的药材来炼药,我们是费了许多精力,才找到了云岚的这一点点线索。因为牵扯到国之大事,此前未曾与公主言明,现如今和公主相处已久,了解了公主的为人,这才敢和盘托出。” “这是大事,云公子理所应当谨慎。”苏阮对沧澜的国事无甚兴致,不过,她此前觉得云章在说天方夜谭,如果这事牵扯到沧澜皇室,那,就有那么点靠谱了。皇家办事,而且出了人和力,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的事儿了。 苏阮问道,“那关于令妹的药之事,可是真的?” 云章道:“当然!这也是我的一点点私心,为了我妹妹的病,这趟海我也要出。” 苏阮道:“沧澜一向以巫蛊之术与炼丹之术驰名……倒是我眼界太低。” 云章道:“哪里哪里!我此前和公主说的那些事情,不清楚缘由的人听来的确是不太现实。公主虽然心中疑虑,这一个月却仍旧在殚精竭虑的帮助在下,在下甚为感激,将来有机会,一定回报公主。” 苏阮道:“回报我没想过。不过,眼下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答应。” 云章道:“公主请说。” 苏阮道:“实不相瞒,我夫君多年来也深受偏头痛的折磨,我四方求药未有结果。如若可以,想请云公子出海时带上我一起。” 云章惊讶道:“公主?出海危险重重,若公主只是想要替夫君求药,若我侥幸寻得,自可拿一份赠与公主。” 苏阮道:“出海危险,云公子为何不派他人前往,自己等候消息?” 云章道:“这……这……这种事,事关莺儿的性命,我当然要躬亲自来,交给旁人,我放心不下。” 他说到末便自顾道,“我明白了,公主,两日后会正式启程,你也一同前往吧!” 得知苏阮要出海的消息,苏家沸腾了。云岚的河运起步不久,海运并不发达,在大多数人看来,出海跟送死没差。 刚归家的苏良怒冲冲的来到苏阮房间:“阮儿!你要出海?不可以!” 苏阮正指挥着秋娘收拾东西呢,闻声回转身来,温和道:“父亲,您怎么来了……先喝杯茶吧。” 她如今对驾驭自己父亲的脾气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一边说一边动手来给父亲沏茶。 苏良却生气的冲上去拽住她的手腕:“阮儿,休要胡闹!阿宸一去一年杳无音讯,家里已经很担心了,你还要出海!不是父亲诅咒你,出海风险大,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爹不说,家里三个孩子怎么办?” 苏阮将父亲扶到一旁坐下,劝道:“爹,你听我说。这艘船的制造我严格把关,而且随行出海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渔夫和匠人,安全方面不会有大问题。云家公子也是金贵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您大可放心。” 苏良道:“这种事怎么说的定!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贪玩?” “女儿这次要出海,不是出于贪玩和好奇。您也知道,云家大肆造船一事已引起官府注意,这个摊子,还得我们收拾。”苏阮诚恳道。云家这一个月大肆造船,毕竟是异国人,而且是大商户,官府难免留心,已经旁敲侧击的警告过很多次了。 苏良道:“官府是怕云家人窃取我国的东西!云章出海,如果真的能找到他说的那个岛,岛上的东西也是云岚的,他一分一毫都不能带走!这是官府的事,与我们何干?” 苏阮道:“在官府看来,云家人是因为苏家人才会来云岚。我们两家现在连在一起,我得去盯着他们,以免有意外。” 苏良拂袖:“荒谬!你若担心这方面,为父派人去船上盯着便是!” 苏阮道:“父亲您派人去盯着云家人,云公子难免心生芥蒂,认为苏家不信任他们,进而影响双方关系。这一个月都是我陪同左右,我去,是最合适不过了。”她把茶水递给苏良,顿了顿又道,“我近来也有在沿海一带打听,关于那个岛屿的事情,还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村子里也有渔民曾经到过那个岛。” “如果真的能找到那个岛屿,对我们家也是一笔巨大的收获。如今战事连连,药材的价格愈发高的离谱,若能在岛上找到珍稀药材,将来说不定家里也能开辟一出药材原地……” 苏良低下头,若有所思。 苏阮道:“父亲,女儿已下定决心,定要去一趟。” “你呀,大了,我是管不着了!”苏良道,“走吧走吧!让绾绾陪着你,万事小心!” 两日后,苏阮踏上了远航的征程。 除了原先的二十几人,云章又雇佣几十个住在海岸边上、对这一片海域比较熟悉的渔夫随行,一共有四十多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很是热闹。云莺被留在了岸上等候,所以四十几人里面只有苏阮和绾绾两个姑娘。苏阮为行事方便,索性做了男儿打扮,混迹其中,也只有云章和绾绾知晓她是苏家大小姐。 海上的日子很是平静,时间也过的平淡如年,一晃飘了一月,初初的新鲜感渐渐被消磨,每日站在甲板上,入目就是水天一线的湛蓝大海,灼灼的烈日,难免乏味。因为并不知道岛屿的具体位置,仅仅凭借一些零零碎碎的地图来找寻方向,像是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遥遥无期的感觉更是明显。 苏阮倒是从容。她出来之前就做好了在海上飘上数月的打算,并不焦急。她和云章二人每日下下棋,弹弹琴,闲来谈论风月,细说新语。云章早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苏阮虽博览群书,但出行却是少,对他的话题甚是感兴趣,两人很是谈得来。 这日,苏阮和云章正借着月光下棋,仆从云霆问道:“少东家,我们已经在地图上没被发现过的区域走了三四日,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苏阮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 云章头也不抬:“我们要去的就是这未知之境,怎么可能返回?继续往前走。” 云霆支吾道:“可是……可是我们只储备了两个月的食物……” 云章道:“不过行了一月,你就担心食物?” 云霆道:“我们过来是顺风,回去是逆风,行程至少会放长一倍,两个月的食物储备恐怕……” 在海上行走,又是乘坐倚靠风动力的帆船,风向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云霆的考虑,不无道理。 云章这次抬起了脸,沉默了一下,旋即扭头探寻的看向苏阮。 苏阮道:“船上这么多渔夫,每日从海中捕捞一些海鲜,缩减食物开支即可。” 云霆道:“为了早点找到目的地,我们一直在夜以继日的赶路,根本没有时间打渔。” 云章不耐烦道:“听不明白公主的意思吗?从今天开始,每日放慢行程一个时辰打渔,这样能走的更远。” 云霆道:“是,少东家。” 云霆退下了,云章摇头,道:“大家都有点打退堂鼓了。” 苏阮道:“走了大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找到,懈怠也正常。云公子作为领头人,只要你还志气满满,就不用担忧。” 云章忍不住大笑:“公主方与我说要出海之时,我还觉得公主玩闹,现在走到杳无人烟的地方,公主居然还是毫无怯意,当真让我吃惊啊。” 苏阮淡定道:“我既跟着云公子出来,自然相信云公子,云公子一定会护我周全。(..tw好看的小说)” 云章看着眼前从容自若的苏阮,禁不住生出几分钦佩之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姑娘! 他重重点头:“自是如此。无论发生什么状况,我都会以保护公主的性命优先。” 苏阮笑道:“要我说,出门在外,以安全优先是理所当然的。并非仅仅是我的性命而已。” “哈,那是当然。”云章摸摸头,“似乎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海上的夜里,风格外大。苏阮的衣袂都被吹了起来,冷风嗖嗖的往脖子里面刮。 但是今夜似乎不同。天上层云密布,大团大团的云黑压压的覆顶盖下来,空气里的风也格外的猛烈。 苏阮忙收拾棋盘:“要下暴雨了,快点进去。” 两人前脚进了舱门,后脚雨点就落了下来。 在海上这么久,下雨也碰了几次,所以两人并无多留意,告别各自回房了。 苏阮回了房间,绾绾已替她铺好了床铺。夜里冷得很,得盖厚厚的被子。 苏阮倚着窗户坐下,看着窗外飘摇的大雨。这场雨来势汹汹,不光暴雨倾盆,而且雷电交加,声响震天。 海上大雨,不知岸上如何,不知阿宸在的地方,会不会也下着大雨…… 绾绾一边干活一边抬头看她:“姑娘,我们还要往前面走?晚间听大厨说,再往前走,回城的粮食恐怕不够吃。” 苏阮不假思索道:“还没找到目的地,怎么能回头?” 绾绾扶着她肩膀道:“您来之前和老爷说只是姑且一试,怎么又变成不的目的不罢休啦?” “姑且一试?”苏阮的眼里浮起一抹坚定的光芒,“我求了快四年的药也未能求得医治阿宸的办法,如今机会近在眼前,决不能放过,不惜任何代价……” “呸呸呸,拿个药而已,要什么代价?话说回来,这方子,当真可靠么?”绾绾道。 “那方子我看过也研究过了,的确是治偏头痛的良方,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但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苏阮喃喃道。 绾绾弯腰倚在苏阮肩上:“驸马这一年多也不知去了哪。除了小少爷那次送了东西回来,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苏阮垂了眼帘:“他有他的事要做,怎能终日为家庭牵肠挂肚、瞻前顾后。” 墨宸出门在外,一向不爱跟家里联系。他说怕分心。也怕苏阮看了信胡乱担心。事情若解决,他自会最快的时间回来。 绾绾放轻声音:“只可怜小少爷,现在也还没能见爹一面。” 苏阮心中微微一痛,道:“他与我说过,多不过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已过,他也该回来了。” 声音渐渐低微,却有莫大的坚决,“……要是这次我出海回去,他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他……” “砰!”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船身剧烈的摇晃—— “怎么回事?!”走廊外传来人的大叫声。 “船怎么摇来摇去啊,撞上什么了吗?” “公主!”绾绾迅速拉住苏阮,“公主小心!怎么回事?” 苏阮拽着她的胳膊,惊魂未定:“不知,可是撞上了什么?……啊!……” 船身又是一个剧烈的摇晃,这一下比之前更为猛烈,连带着四周安放的物品全部哗啦啦的滚到了地上。 连接着两下的剧烈摇晃让苏阮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的脸色突然有些发白,抓着绾绾的手分外的用力。 绾绾一手抱着她,一手拽着窗栏维持平衡,也惊慌道:“莫不是出事了?” 在陆地上出事了还有得逃,若是在这海上出事,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她的话落音,又是两三声巨响震耳欲聋,惊叫声四起,船身也似乎受到了更猛烈的撞击,整个舱体东摇西晃。 两人根本无法站立稳当,被摔到了地上。 “绾绾,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么剧烈的摇晃……若是进水……我们就出不去了。”苏阮断断续续道。 “好,公主,我扶您起来,我们出去。”这时船身稍稳了些,绾绾马上把苏阮抱起,两人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外面的暴雨愈演愈烈,像是天打开一个大口子,暴雨几乎是倾盆而下,伴随着电闪雷鸣,荧光交错。 因为风雨过于猛烈,五只巨大的帆都已经被收起,船失去动力源,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水里起起伏伏。 所有人都来到甲板上,推搡着、局促着全是人。 有人趴到船舷边上往水里看:“天啊,这是什么东西,居然……居然……在撞击我们的船!” “我出海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海鱼啊。”他哆嗦的跪在地上。 苏阮也来到船舷边,往水里望去,便见一个黑色的巨大影子在船舱下游的位置飘来飘去,看样子是遇到大海鱼了。 这样的木船……能经得起这庞然大物的几下撞击? “这可麻烦了。”苏阮喃喃。 “我们的船不会被撞碎吧?!” “我们要死在海里了!” 恐慌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便听得云章吼道:“冷静!马上把帆扬起来,开出这片区域!” 云霆回道:“可是雨太大了!” 云章吼道:“扬帆!” 众人蜂拥而去拉起大帆,推推搡搡的把苏阮和绾绾挤到了后头。 苏阮对海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这会扬帆是好是坏,只呆呆的站着。船身一直在剧烈的摇晃,她的心也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 “公主!跟我来!”云章忽然从人流里跑了过来,拽着苏阮的手便往船舱里跑。 “去哪?”苏阮紧紧牵着绾绾的手。 云章也没空回答,绕着楼梯转了几个圈,进入了船舱的最深处,打开一扇木门,内里是一个不算宽敞的空间。 “这是……”苏阮惊讶。她根本不知道船里还有这个地方。 “是紧急逃生所用,这,就是一艘备用的船。”云章指了指脚下,又指向墙面上的一个手阀,“你只要按这个机关扭,这个备用船就会独立从大船分解出去,你乘小船速速离开。” 苏阮急道:“那你?!” 云章道:“这船顶多坐七八个人,食物储备也不多,我上面还有二十几个弟兄……公主,你不用担心,这只是最坏的打算,现在我们试试开出这片水域,你就在这里呆着,如果发生意外情况,你就马上离开,听懂了吗?” 苏阮呐呐的点头。云章飞快的转身跑了出去。 “公主……”绾绾也难得的露出了非常慌乱的神情。 船身的摇晃愈来愈剧烈,似乎快要散架了,苏阮倚靠在车壁里,这才感觉到自然力量的可怕。 任何船只都像是一片薄木板一般,被这么一撞击,就砰——的碎成渣渣。在这样的力量下,人,是那么的渺小。 苏阮倚着船壁,听着外面轰轰烈烈的雨声,嘶吼咆哮,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野兽。 “加把劲……” “快快快,马上逃出去了……” …… “那只鱼好像不见了?” “我们逃出来了吗?” “我们逃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惊喜的呼喊声模模糊糊传进来,船身的摇晃也渐渐的平息,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谢天谢地!”绾绾捂着心口的手总算放下了,眼睛都有些发红。 苏阮的神色却依旧紧张,她谨慎的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所有的动静。 “我们出去吗?留在这里不太安全!”绾绾道。这地方太狭窄,留在这里总有种局促感。 苏阮道:“再等等,若当真无事了,云公子会来找我们……” 等了许久,船都再没有异动,这一劫,似乎是过去了。 但,却有些微妙的变化。耳边的水声,变得大了,而且,很近。哗啦啦的水声,就在耳畔这么飘摇着。 “好像……好像有水声在拍门……”绾绾茫然道,“怎么回事……” 苏阮闭上了眼,咬紧牙关,二话不说,按动了机关扭。 吱嘎——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各个角落里的机关同时启动。 一阵不算剧烈的摇晃,身下的舱体慢慢的浮动起来,小型船舱慢慢的从船舱底部脱离了出去。 “公主?”绾绾不明所以。 “进水了。”苏阮的声音发颤,“水……把舱底淹了……” 虽然鱼已经停止了攻击,但是,船,却已经破了。水聚满了船舱地步,可见漏洞之大,根本无法填补。 绾绾顿时明白过来,哑然:“那其他人……” 这艘独立的小船脱离大船之后,摇摇曳曳的在夜风中飘荡。这时,大雨已经停了,苏阮出船舱,看见大船已经倾斜一半,整个船头都倒入水中,尖声四起,全是求救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听起来很是可怜。 “要开船靠近吗?”绾绾吃力的踩着螺旋桨。 “不……这艘船坐不了这么多人,一旦靠近,出于求生本能,他们蜂拥而上,所有人都得死。”苏阮硬着心肠道。 “是……” “但也不要走太远。”苏阮总归不忍,从腰上取下了避水的火折子,点亮一缕光。 据她所知,这船上大多是匠人和渔夫,没几个人会武功的,唯有云家几人……如果他们看到亮光的话…… 摇曳的光芒在风雨中暴露了位置,黑夜中有两三个身影飞身而起,迅速向她们的船飞来。 “公主!”云章轻巧的落在甲板上。另有两人,也都是云家人。 “云公子。”苏阮背过身去,不忍看船上的惨状。 “公主,事已至此……唉……”云章叹气连连,转回身望向在风雨中渐渐沉没的大船,扼腕叹息,“回去吧……” “嘎——嘎——” 似乎在送别,几只大鹰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低沉的叫声。 他们的船,在摇曳的夜色中踏上了归程。 “唉!”云章深深一叹,“看来我命里与这岛屿无缘!拿不到莺儿的药,也无法完成陛下的嘱托……失败啊……” 苏阮肩上披着厚厚的披风默不吭声,抬起脸,看着天上低低盘旋的大鹰。 …… 一个月后,存活下来的五个人回到琅玕城边境,战战兢兢地登陆。 出去四十几个人,就回来五个,自是引起轩然大波。善后的工作处理很艰难。虽然出海之前所有人都签了生死状,但是这二十几个渔夫,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家人悲痛欲绝,每日都来苏家闹。 事本是云家的事,但是苏阮心有愧疚,由她出面,给每家每户都赔偿了大量的银钱,平息此事。 云章死了二十几个弟兄,再也没心思出海了,等这事善后完成,就和苏阮辞别,回了沧漓。 什么妹妹的药,圣上的药,都顾不上了。 云家人离开之后,苏阮却并未消停。她前往造船厂,雇佣能工巧匠,开始打造一艘新船。 这艘船,她全部是亲力亲为,从造船技法到用材用料、设计,全部躬亲自来,并将船起名为凌波号。 这事她做的隐蔽,直到凌波号打造完毕准备出航了,消息才传到家中。 “你疯了?你又要出海?”苏修暴跳如雷,“你就是想给阿宸找药对吧,其他都是虚的!” 苏阮对他也不弄那么多弯弯道道了,直言道:“大哥,机会近在眼前,我不可放弃。阿宸的病折磨他已久,我必要为他拔除。” 苏修道:“别说了!他小子一年多杳无音讯,亏得你还惦记他!大哥不会同意!父亲也不会同意!上次是侥幸老天没收你,你居然还敢有这种念头,你再提此事,我便打断你的腿!” 苏阮什么也没说。脸上却写着倔强。 苏修气急:“我这就派人去把你的船拆了!” 苏阮平静道:“大哥尽管拆了便是。大不了我再造一艘。” 苏修道:“你!你非不可要气死我!你怎么就那么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上回的教训还不够?” 苏阮道:“上次给的是教训,也是经验。” 她上前,轻轻握住兄长的手,脉脉的眼睛紧紧看着他,坚定道:“大哥,阿阮又不是去求死。” 她的眼里,既有期许,也有哀求,更多的,却是不容回头的决心。 “你……你……等几日吧!”苏修无可奈何的转身,“寒仲这几日会来,你让他陪你,也问问他的意见。” “寒仲?” “你在海上时收到他的信,他准备来琅玕城。那时候起程,这几日差不多就该到了!”苏修道。 “好,我知道了。”苏阮点头。寒仲身手很不错,而且曾经担任过海军统领,有他带着一同出海,会是不错的参谋。 两日后,寒仲抵达。 来不及问他过来的缘由,苏阮便将要出海之事与他原原本本说了。寒仲听说是要给墨宸取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只休息了一日,他们便再度踏上了出海的征程。 这次,渔民们不愿随同出海。苏阮从自家的仆人里挑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跟随前往。 第一次出海的事这几个月在整个琅玕城都传开了,谁都没料想苏家还要第二次出海,消息不胫而走,出海这日到岸边来看热闹的人蜂拥如潮,海岸边上全是一脸好奇的人,京中各家商户几乎都尽数到齐。 众人仰望着大船,唧唧歪歪不停:“苏家为了开拓这片市场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上回晗灵公主是捡回一条命,想不到还要再次出行,啧啧,这女人真不是一般人……” 苏阮并未理会船下吵吵闹闹的众人,她专心的安排着出航前最后的准备。 “阿阮。”苏修突然神色匆匆的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宽大雨袍,帽檐遮住脸的身影。 苏阮狐疑的看了他旁侧那人一眼:“哥哥?” 苏修把身旁那人往前推了推,道:“我这个朋友对出海好奇,想与你一同出海,你带上他吧。” “他是?”苏阮不由仔细打量起来。那人一身大袍子,帽子也戴起来,把整张脸都遮住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苏修往前靠了靠,低声在苏阮耳边耳语几句。 苏阮听着有些愣,但总归是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来吧!” “都好了,公主。”寒仲从楼梯上走下来,“准备出发。” 苏阮道:“恩,出发吧!” 苏修忍不住抓了她的手:“阿阮路上小心。” 苏阮明朗一笑:“放心,哥哥。” …… “这次的路线,还是按上次的走?”没有云章的指挥,全部的责任都压在苏阮身上了。 “嗯。”苏阮站在驾驶舱前方,看着眼前巨大的罗盘,在海上确定方向,可全靠它。 半个时辰后,一切运转如常。 苏阮安了心,来到休息区域,推开一扇门。 房间内的男人,脱去了黑袍,露出一身淡青色天蚕丝锦袍,一个挺拔而高挑的背影。 听见响动,男人回过身来,映衬在苏阮眼里的,是一张俊美、白的有些渗人的脸,以及,白如雪的长发。 苏阮只有一刹那的惊讶,便收敛了眼中的波澜,客气道:“船舱里闷,出来透透气吧,璃王世子。” 璃王世子言似有意外,迟疑一刻,方走了出来,不过仍旧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和苏阮对立着,也不言语。 苏阮看着他脸上的谨慎之色,尽量和蔼的笑道:“这一程至少两个月,世子可是要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言世子抿了抿唇,不做声。 “公主。”寒仲走来,“中午想吃什么?” 他见苏阮在与人说话,也从房门往里望去,见到言世子,吃了一惊,不解的望着苏阮。 苏阮拉着他回避。到了外间,寒仲迫不及待问道:“那是谁?怎么回事?” “是璃王世子。我哥哥说他要求药,让我带他一程。”苏阮坐下泡了两杯茶。 璃王世子和周茜的那桩轰动极了的婚事由始至终,璃王世子也未曾出面过,她那时就猜测是否他有隐疾不便露面,现在果然中了。这位世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居然年纪轻轻满头白发,皮肤也是不太正常的白色,难怪璃王府向来不让他见人。 “可信?”出门在外,身边埋个隐患可不太好。 “大哥叫来的人,没问题。”苏阮道。 这船上的事情都是苏阮做主,她放心,寒仲也无话可说。 苏阮道:“倒是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也没问你,你过来琅玕城是做什么?” 寒仲道:“我是过来找阿宸的。朝廷里有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说他私下领兵,我便过来看看情况。” 苏阮皱了皱眉,道:“朝廷里说的没错,他正是领兵去了。” 寒仲轻轻一叹:“……就知道会这样。你也真是,也不拦着他,私下带兵,可是杀头的大罪……” 苏阮并不慌张,墨宸既已做这等决定,也就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再不济,苏家还有免死金牌一枚呢! 她只淡淡道:“那你不去通知他?” 寒仲道:“我已经派人给他传信了。等这次回去,我们再去找他。” 苏阮轻轻嗯了一声。 “但愿这次有所收获!”寒仲道,“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下次再要出海,就算是我也不同意。” 苏阮笑着点头。这次,绝不能像上次那样失败而归。 海上的日子平淡而飞快,一转眼便是将近一月的时间。 靠近曾经出示的那片海域,想想上回几十人就丧生于此,苏阮便不由心跳加速,莫名紧张。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如果再次遇到暴雨,再遇到上回那头大鱼…… ------题外话------ 我圆润的滚回来了,这段时间身体抱恙,所以一直没更新,非常抱歉。为表歉意,近段时间我会多多更新,求原谅tat 161 丰收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天夜里,突降暴雨,肆虐的海风狂吼乱舞,天地仿佛要再度倾塌。 苏阮站立在雀台之上,瞭望者雨幕中的海面,面色严肃而沉静。 这样的场景,和上回出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上次就是在这里出事?”寒仲从楼梯间走了上来,问道。 “嗯。”苏阮凝望着惊涛骇浪的海面,沉沉的应了一声,眼中泛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寒仲道:“如果再次遇到它,你打算怎么办?” “我……”苏阮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声音陡然一利,“它来了!” 黑黝黝的海水之中,巨浪突然如同咸鱼一个劲翻滚,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靠近船只。 那只庞然大物犹如乘风破浪,卷起波澜万丈,洒下一池的银光。 它窜的极快,一眨眼就游到他们的凌波号面前,猛然狠狠一撞—— 砰! 沉闷而巨大的声音,伴随着人的惊呼:“……海怪!” 船身剧烈的摇晃中,苏阮紧紧抓着边上的扶手,面不改色的盯着那恶兽。 寒仲搭上她的肩膀,喝道:“它过来了,你还愣着?去底部躲着!” “不必。这艘船,我经过改良的,不会轻易被它撞碎。”苏阮冷静的矗立着。 设计这艘船,她借鉴了沧澜的经验,也糅合了云岚原始古老的造船之法。上回那艘船,只能倚靠风动力行驶,虽然轻便快捷,但是在海上遇上惊涛骇浪的天气,风力没法作用的时候,船就会变成无头苍蝇乱窜,无法逃离危险。 而她的凌波号,除了借助大量的风力之外,还有依靠人力、水里的浆轮安置在船舱内部,发生这种状况也有办法逃离。只要能尽快逃离这片区域,危险自然迎刃而解。 除了能用最快的速度脱离危险以外,这艘船的工艺她采用先进的榫接结合铁钉钉联的方法。船体的骨架与板之间,船体与上层建筑物之间都都用榫接结合铁钉钉联,比用木钉、竹钉联结要坚固牢靠得多。底部还有铁皮铸成的保护层,绝不会被撞碎。 寒仲冷着脸道:“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确定它一定撞不碎你的凌波号?快下去!” 他不由分说拽着苏阮的胳膊拉下雀室,往船舱里推。苏阮挣不脱他,有点恼怒:“寒仲!” “做好逃生的准备。”寒仲道,“我去杀了它。” “什么?”苏阮以为自己听错了。 寒仲没多解释,抽出长剑,迎着雨幕飞了出去。 苏阮这才意识到他是说真的,吓白了脸:“寒仲,别去——” 跟出去几步,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因为船身的摇晃苏阮失控的而滑了几步,冷不丁便有一只手伸来抓住了她的胳膊。苏阮一回头,对上璃王世子言的脸,微微一愣。当下这关口,言世子也没工夫跟她多解释,不由分说把她往船舱里带,一直到进入密室之中。 苏阮惊愕:“你怎么会知道船里有备用船?” 言世子道:“我自然知道,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公主,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忙杀了那头巨鲸。” 苏阮:“巨鲸……” 言世子点点头,转身便走。 苏阮一急,拉住他的手:“小心!” 言世子道:“好。” 又和上次一样,被安排在安全的地方等候结果—— 苏阮有些丧气的坐下,似乎自己出门在外,总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船身依旧在剧烈的摇晃,隐隐约约听见嘈杂的声音传来:“大家加把劲!这一关过了好日子就来啦!” 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祷了。为这件事,她已经做出了最大最大的努力,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安然接受。 身边的世界,仍旧在天旋地转。风雨,愈演愈烈,愈下愈大。苏阮静默的坐着,等着最后的结果。 …… 一大清早,阳光洒满青龙镇的青石板路,海岸就如潮水般沸腾,镇子里所有的百姓都跑到了海口。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去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个岛?” “这次没有死人吧?” “快去通知苏家人!” …… “收帆。准备上岸。”苏阮站在瞭望台,面色平和的看着岸边熙熙攮攮的人流——总归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在海上飘了这么久,能再看到活人,能踏上土地,实在是太开心了。 虽然离岸很近,但真正停顿下来,又要把船上的东西都收整,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苏阮慢慢悠悠的安排着。她不急着走,她要等人来接呢。 停靠,固定,一大群人围了上来,在船下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让开,都让开。”苏修吃力的拨开人流,顺着天梯爬上大船,“阿阮!” “大哥!”苏阮正和寒仲说话,闻声快步走向苏修。 “苏公子。”寒仲也与苏修抱拳。 “寒仲将军。”苏修客气道,“这一路舍妹一定给你添麻烦了吧。这段时日还请在我府上住下,容我好好款待。” 寒仲道:“不敢当。公主照顾我更多才是。” 苏修笑道:“你们找到那个岛了吗?” 苏阮眨眨眼,狡黠道:“你猜?” 苏修一瞧她得意的小表情就猜到十之八九了,故意道:“海这么大,方向也辨别不清,你想空茫茫的求一座岛,不就是瞎折腾!” “哥,你怎么这么不相信你妹妹呀。上回我跟云公子抵达的地方,就有盘旋的鹰,是幼鹰!幼鹰不吃鱼。所以,那附近,肯定有一处生长着植物、也有动物的地方,正是因此,我才不死心的再度启程。”苏阮撒娇道。 苏修这才爽朗笑道:“看来是有收获了?哦,对了,那个……他……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苏阮一思量就明白他说的是谁了,不就是言世子么。她摊手:“不清楚,这一路上我和他说话他爱理不理。不过,我见他回来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恐怕是没有收获。” 苏修道:“他那事本就希望渺茫,失望也不奇怪。倒是你,求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苏阮嘻嘻一笑,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当然是,满、载、而、归!” 这次出海,确实可用得上满载而归四个字。 那夜狂风暴雨,寒仲和言世子二人斩杀巨鲸,虽然两人都各有损伤,但总归是取得了胜利。 而凌波号利用水里和人力在第一时间逃离那片危险的区域,保住了满船人的性命。 惊心动魄的那一晚之后,他们的船在海上徘徊了三四日,循着鸟类的方向,在偏东南的位置发现了世外的岛屿——不是一座,而是一片群岛。 苏阮登上岛,便为岛上的美景所惊慑。那座不大的岛,却洋溢在生命的气息。岛上四处都是飞禽走兽,鸟语花香,恍如人间仙境一般。巍峨巨大的榕树一颗又一颗的盘根错节,连成一体。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药草在地上繁茂的生长着。又有珍惜的异兽在岛上安逸的生活。 来此既是为了采药,苏阮也做了长足的准备。云章说过的治疗偏头痛的药草的模样,还有要敬奉给沧澜圣上的药草,模样她都滚瓜烂熟。许是因为这岛屿隔离人世,“仙气”充沛,岛上的名贵药材数不胜数。苏阮在岛上四处走走看看,很快就发现了需要的药草,而且不是一点点,是一大片。她挖走不少,也挖了不少其他的珍贵药材。 寒仲倒是想在岛上猎一只漂亮的花斑豹子来做豹子皮垫,被苏阮勒令禁止了。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这地方当真像是世外桃源,有种不忍亵渎的高贵之感,若非为了求药,她连手头上的药草都不想挖。 “先回家吧,路上跟我说说你这次出海的事情!”苏修摸了摸她的头。 “好……那个……大哥,阿宸有回来么?”苏阮小心的问道。她这一来一回又是几个月,墨宸早该回来了。 “没消息。爹见他这次去的太久,不放心,遣人去岳家问,岳家人讳莫如深,不愿多提,以‘军机’为由打发我们。我们还派人去邯川打听阿宸的消息,也未曾打探到,只晓得那边的战事还未平息,军队尚未撤离。”苏修简短道,“他也太不像话了,一走这么久……” 苏阮舔了舔嘴唇:“他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不说这个,孩子们都还好吗?” 几个月没见到宝贝们了,她心里可是想的紧。 苏修道:“秋娘带着,都好着。老大和老二还念着你,老三一准儿已经不记得你了。” “呸,我是他娘,他敢不记得我?” 几人边说边下楼梯,苏阮和兄长聊天聊得开怀,丝毫没注意到围观的人群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看见她,眼里似乎都要放出光来,三步并作两步虎窜进她的怀里:“娘!” “几个月不见,御景湛又长高了……”苏阮先是一愣,旋即开怀大笑,“骨骼也愈发清朗,有个小少年的感觉了。” “娘,你怎么瘦了。”御景湛抱着苏阮摸摸她的后背,摸到了骨头,心疼道,“你在船上没东西吃吗?” 苏阮低头吧唧在他脸上亲口,笑眯眯道:“我不是饿的,是想阿湛想的瘦了。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去学堂?” “您回来的事情,学堂里都传遍了,先生特许我们过来看大船。”御景湛越说越委屈,“娘,我好想你,还以为、还以为……” 苏阮道:“傻孩子,娘这不好端端的么,还给你带了礼物。走,回家去,娘亲自给你下厨。” 似乎真的是和她分开太久,苏阮回到家一整天,御景湛都跟个小牛皮糖似的黏在她的左右。 别说阿念,连阿晟都有点认不得她。小孩子,和她分开几个月就面生。不过苏阮把海螺和珍珠贝拿给他玩,他又开心的跟苏阮玩起来,转瞬就熟络起来。最小的阿念,苏阮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刚会走路,现在已经能健步如飞了,还会抓着苏阮的衣摆奶声奶气的讨奶喝。 家里的其他人看着苏阮回家也开心极了,秋娘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接风宴招待她,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晚饭。 夜里,安顿了三个孩子入眠的苏阮才得空歇了下来,陪孩子一天,简直比坐船在海上漂还累。 “公主,可否到外间一叙。”寒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了。”苏阮马上出了门。 临湖小亭。 “阿宸一去这么久杳无音讯,实在不像他的一贯风格。岳将军也避之不谈,怕是邯川那边出了变数。”寒仲道,“公主,我打算明日就起程去往邯川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您就在家中休养。” “你等我几日吧,我跟你一起去。”苏阮道。 “你真的要去?”寒仲皱眉,“你手无缚鸡之力,在海上又颠簸了这么久,理当好好休息……” “我肯定要去,已经决定了,我不会拖后腿的。”苏阮打断他道,“夫君这么久没回来,我实在放心不下。” 寒仲迟疑,苏阮的安全,他必须要考虑到,这一路过去,还不知那边情况如何,是否有危险。 苏阮自顾道:“我还有后续的事情要处理,完事后和你一起去。” 寒仲:“可是……” “我明日去问问看军队是否紧缺什么物资,我们也能带上他们急需的东西过去,指不定能给他们解燃眉之急不是。”苏阮已经开始自行谋划出行的准备工作了。 寒仲咽了口口水。军队在邯川盘桓已久,恐怕和物资脱不了干系。带苏阮过去,钱财方面是不用考虑了。 他道:“你要多久?” “给我两日准备,第三日我与你起程。我这才刚回来又走,孩子们都要恨我了。”苏阮叹了口气。 寒仲道:“好。那这两日你好生准备,我再去拜访岳家,摸清情况。” 苏阮其实也并无太多事要交代,家里这么多人,用不着她事事亲躬,都是吩咐下去便是。 只不过她对孩子心中有愧,想着多留连日陪他们。 除了陪孩子,这两日她还是做了不少事。 她这次出海,收获绝不仅仅是那些药草。她将航运线详详细细的画出,地图交给了父亲,航海手札也一并交给了他。苏良旋即斥巨资将青龙镇的海口和周边的几个大船厂都买了下来,着手开辟海运,以及勘察那一片群岛上的资源加以利用,这片海域,将会发展成苏家的一块基石。 她也没有忘记给她出海灵感的云章。她将云章需要的药材——医治他妹妹的药、给沧澜国君的药,都打包托人送去沧澜,同时修书一份,但愿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同时她也在打探邯川的消息。通过苏修的调查得知,邯川的军队因为在当地盘桓已久,非常缺药和军医。苏阮便带了几车的药材,雇佣了十几个大夫随行。 这事情办完,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岳将军不在家中,留守在家的都是女眷们,男丁们全部在外驻守,寒仲扑空,一无所获。 “凳子还没坐热,又要走了。”对于苏阮急匆匆再次出行的决定,苏修颇有微词,他这个妹妹啊,就没安分过。 其妻欧阳氏握着苏阮的手,殷切叮嘱道:“一路小心。” 苏阮道:“我知道。嫂嫂,阿湛正是顽皮的时候,劳烦嫂嫂多留心照顾。” 两个小的还小,最不放心就是这个大儿子了。 “你放心。”欧阳氏小声凑到苏阮耳边,道,“这回把侯爷带回来,可切莫再让他走了。” “好。”苏阮笑笑,便上了马车。 寒仲道:“起程!” …… 162 藏匿 邯川。 居于南部的大洲邯川是南方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洲际,虽然比不上琅玕城的商业繁荣,但它贵在有底蕴,是一个人文气息十分厚重的地方。 它曾是数朝的都城,延伸过一个又一个传奇的故事。 这座古老而悠久的城池保留了许多早已被人摒弃的东西,譬如,一年一度的祭河神—— 城主府。 “城主大人,为何这份花名册上,没有我们二当家的名字?” 邯川起义军首领钟亘大摇大摆、姿态极其不雅的坐在太师椅上,啪的一声把名册摔在桌上,不满的瞪向了城主。 城主的色沉了沉,却没说话。 倒是身边的侍从许英笑眯眯的回话道:“钟大人,祭拜河神之事是我邯川城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典,能够参加祭拜典礼的人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譬如您——而你们二当家——” “你的意思是我二弟没头没脸了?”钟亘呵的冷笑一声。 徐英忙道:“不是不是,二当家当然有头有脸,只是每个府邸都只派出一名代表,钟家军……” “够了,别啰啰嗦嗦!”钟亘打断他的解释,“废话我不跟你们多说,到了祭祀那天,不光我二弟会来,我们兄弟十几个也全都会来,你们得给我们留好位置,否则——咱们兄弟几个可不是吃素的!” 说罢他就起了身,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后十几人也跟着出去了,方才还闹闹腾腾的厅堂顿时沉静了下来。 城主这才唾了一声:“一群莽夫。” 许英也顺着城主的话骂那些人,突然眼前一亮:“程将军来了。” 门外,一个年过半百的健硕男子雷厉风行的走了进来,对着城主行了个礼:“城主大人。” 城主忙站了起来:“座。许英啊,去倒茶。” 程将军落座,道:“方才见着钟将军怒气冲冲的出去,可是和城主发生了不愉快?” “愉快?还能怎么愉快,一山容不得二虎,我们的矛盾越来越无法调和。”城主露出恼羞的神色,“一年多以前,朝廷动荡不堪,我借他们的手来对抗朝廷,当时说的清清楚楚,钱货两清!如今倒好,他们拿了钱也不肯走,反而要爬到我头上来了,居然敢对河神祭的事情指手画脚!这岂不是在挑战我的权威?” 程将军沉默的听着,半晌才道:“如今钟家势大。但插手河神祭之事,确实过分。” 城主道:“我看这样下去,外面的人还没攻进来,我们里头要先乱了。老程啊,你那边,筹备的怎么样了?” 程将军道:“我一直在积极的训兵。按现在这局势,双方打起来我们未必落下风,只不过内斗一起,外面岳家军若是收到了消息趁机攻进来,那可就玉石俱焚了。说起来倒是奇怪,这一年岳家军就像个傻子似的驻守在我们的城门外,既不攻进来,也不撤退,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头几个月我们还紧张兮兮的,现在却是……真的捉摸不透了。” “摸不透就不用琢磨了,任他们怎么阴谋诡计,我们只要建立完整的内部碉堡,他们永远也别想攻进来。”城主道。 程将军点头:“这么说来,内部的事情,还是不要直面冲突,通过另一些手段解决为佳。” 城主道:“令一些手段?” 程将军道:“钟家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唯有当家的钟亘兄弟有威望。若除去他们二人,钟家军只有归入我们管辖,既能消灭他们,又能壮大我们,岂非一举两得。” 城主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只是那两兄弟都是武状元出身,异于常人的精悍,能诛杀他们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程将军道:“我是老啦!这事也做不来了。不过,我近来便从我的将士中挑选出了几个天分不错的,正加以调教,假以时日,也许能成器。” 城主饶有兴致:“哦?你倒周到。可有发现哪块璞玉?” 程将军道:“改日带来城主府让城主一见便知。” 城主笑道:“你都这么说,我可等不及了。今天就带过来让我见见吧!正好阿力好久没找到人练手了。” 下午,程将军就将挑出来的五人带到城主面前。五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身形或壮硕或轻盈,一看都是练武的好手。 城主的目光一一阅过几人,道:“各自舞一套剑法来看看。” 几人领命,这便散开,各自拿佩剑舞剑。 城主和程将军并肩坐着,城主端着金樽饮酒,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几人,道:“……嗯?其中有个跛子?” 五个人之中,有一个男人,生的眉清目秀,身形高挑纤细,行走间腿脚居然有些不便。 程将军微微侧过身来,道:“城主,这人虽然腿脚不便,但功夫还不错。”他又压低声音,“行刺这种事,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城主转念一想,没错,没人会怀疑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刺杀。只要身手好,就算是个脖子也不错。 城主这么想,便仔细观察脖子。这一看,却又皱起了眉:“可是我看他的剑术也舞的凌乱无章。” 那人舞剑确实难看,左一下,右一下,跟其他人规整有序的物件比起来简直像是在鬼画符,不晓得的还当他在挥舞菜刀。 程将军笑呵呵道:“城主,祭祀大典上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入场。这个人虽然不善用剑,但是个近身搏斗的好手,这正是他的优势所在。” 城主道:“你很倚重他哪!真是好多年没听程将军这么夸奖晚辈了。” 程将军笑道:“这几人中,他最合适。” 城主道:“程将军的眼光,我信得过。阿力,过来。” 城主的近身侍卫阿力生的高大魁梧,一身雄壮的肌肉几乎要撑爆衣服,黝黑发亮的肌肤,看起来犹如门神般凶悍。 他上前:“主上。” 城主道:“你去试试他们——” 阿力道:“是。” 城主这时也示意座下几人放下武器:“接下来要考考你们的近身博弈能力。你们尽管使出全力,死伤都无妨。” 阿力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城主身上,突然一个虎冲狠狠撞向人群,他身体壮如牛,这么迅猛的一下撞击简直犹如地裂山崩,把没反应过来的几个人撞的踉踉跄跄摔倒在地,惨叫连连。 “废物。”阿力冷冷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叫疼的几人,忽然感觉到一道异样平静的目光射来,他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逃到一尺开外的男人。 “身手迅敏非常。”城主赞道。 男人孑然的站立着,一双美丽如琥珀的眼睛平和的望向阿力。 明明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可阿力居然感到了一丝轻蔑和挑衅,从这个倨傲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阿力虽然壮硕,却并不笨重。片刻的沉默后,他极快的速度飞窜到男人身边,两人立即缠斗起来。 男人和阿力打了几个来回,便觉得无趣,悄然溜达他身后,圈住他的脖颈—— 锁喉!—— “住手!”程将军和城主同时急叫道。 男人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骨节分明、修长莹白的双手还卡在阿力的喉骨上,只要他再用力一分,阿力便喋血当场。 男人放开手,阿力狼狈的摔倒在地。 城主站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道:“御景。” “御景……”城主听得这两个字分外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了,走到御景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年轻人,你很不错!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我身边!” 程将军哈哈大笑:“恭喜城主,得一良将。” 城主的眼中也是掩藏不住的喜色,道:“来人,带他去西厢找间最好的客房安置,带他去熟悉府上。” 御景微微躬身,不卑不亢,从容道:“谢城主。” 侍从便带着御景出了房间。 城主望着他走远,道:“程将军,这人,信得过?阿力的功夫,在整个邯川都是素来无敌手的,这个人轻轻松松就打败了阿力,而且还为使出全力,还不知道身手到底是个什么水准?偏生还有这般气度,你看他刚刚,和我说话眼睛都不动一下,简直让我想起某个皇亲贵族……御景……礼王府的姓氏便是御景,礼王便是贵族……” 程将军乐呵道:“城主倒会想,礼王府的几个儿子都是窝囊鼠辈,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若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何须把家业传给孙子?” 城主也自觉想的有点多了,哈哈一笑。 程将军又道:“这个御景是城中御家的儿子,九代单传呢!因为去年的那场瘟疫,他的父母双亡,但街坊邻居都可以为他的身份作证。他的身家我查的清清楚楚,城主不放心,可再试探一番便是。” 城主道:“哪的话。你介绍的人,我当然信得过。只不过突然天上掉个这样的人下来,还能左右现在的局面,我有点受宠若惊啊。有他在,河神祭祀那天可以看一出好戏了,真是期待。” 163 抵达 “城主当真要如程将军所言,找个不知深浅的人行刺钟家兄弟?”待众人散去,一直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年轻男子才开了口。 “重军师可有异议?”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城主的口气却很尊敬。 这位少年英雄名叫重紫,曾经在战役中屡屡向城主献计,立下汗马功劳,故而城主也格外的信任他。 军师道:“邯川早些年就有自立的打算,但却一直受局限于各方原因而未能达成。此次借着钟家兄弟的援手,终于能将邯川独立出来,事到如今双方却要兵戎相见你死我活……我倒不是出于感激,而是如今维系邯川城的力量,是两股力量共同维持,若一方倾塌,另一方难免摇摇欲坠。邯川城这一年发展的非常好,虽然外部重重的围困,但是内部自给自足,经济和军事都有长足发展,长此以往下去,彻底独立未必不可能。” 城主若有所思。 重紫又道:“从我个人考虑而言,这个时候动摇根本是非常不明智的,不过城主的思虑亦有道理。钟家兄弟野心勃勃,需得尽快拔除。” 城主道:“正是!他们三番两次的出言不逊,只差自己来当城主了!” 重紫叹了口气:“刺杀也不是不行。若能一举成功,干净利落。若不能一举得逞,只怕后患无穷。所以这件事的成败都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城主客气的询问道:“军师慧目,觉得那人如何?” 军师淡淡的笑道:“他好,很好,非常好,身份清白,身手超凡,性格沉稳,还有瘸腿这个优势方便行刺,他简直就像是为了这场刺杀而被打造出来的一般!” 城主大骇。 军师道:“城主请回想今天过来面见您的几人,眼中都是期许和畏惧,这才是面对城主正常的反应。唯独他,一介平民,得见城主,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恕我直言,此人身份难测,不堪重用。” 城主半晌没吭声。刚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这么一转头就被下属否认…… 军师看出他的心思,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大人尽可再仔细观察那个人,做出您自己的决断,毕竟,您才是城主。” 城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样吧,我会一边观察他,一边甄选其他人选。” 虽然遭到反对,但是城主对行刺之事并不死心,他又挑了几个人,测试来,测试去,结果都不满意。 见过御景的剑法之后,好似其他人的都入不得眼了,莫名其妙的产生只有他能做这件事的奇怪想法。 所以兜兜转转的挑来挑去,最后他还是将目光和期望落在了御景身上。 御景就住在城主府,监视起来太简单了。城主派人每天都监视着他,并未发生任何异状,渐渐就信任了。 夜间。 噗…… 鸟儿的翅膀拍打着窗门的声音,将浅眠中的男人震醒,利索的起身来,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一只黑鹰飞了进来。 “阿青。”男人纤长白皙的手指抚着爱鹰乌亮的羽毛,熟练的取下它脚下别着的传信筒,取出信笺,忽然睁大了眼,“阿阮?……” “砰砰砰。”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睡了吗?” “城主大人。”男人摸了一下老鹰的头,它立马识趣的钻到了床底下。男人起身去开了门。 “睡了啊?”城主看着他衣裳不整的模样,也就没进门了,“这几日太忙,都没顾得上你,有些事还得我亲自来交代。” 男人道:“城主吩咐。” 城主道:“过几日就是河神祭,时间紧,明天我会派五个人给你,由你调遣,安排。” 男人道:“明白,定不辜负城主托付。” …… “原以为南部邯川附近局势紧张,孰料走来这一路百姓安居乐业,丝毫未见战火的痕迹,反而是欣欣向荣,一片繁华。”寒仲不解道。 大马车在覆盖着积雪的小道上飞驰。 车厢之内,苏阮裹着厚厚的狐皮外衣。一路长途跋涉,她的脸上有淡淡的倦容,倚在车壁上,摇了摇头。 她也不明白。岳将军明明把这边的局面说的紧张得不得了,邯川造反迫在眉睫,百姓们水深火热……可是过来这一程,完全没有他说的那种状况,各个地方都非常平静,百姓们有条不紊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在农家借宿的时候,还听说现在不少原在军队里的壮丁都解甲归田了,因为多了许多的劳动力,今年的粮食也迎来一个大丰收,百姓们可都高兴着呢。 “既然战事并不紧张,阿宸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寒仲愈发担心,“真是扑朔迷离,连我也看不懂了。” “多想无益,马上就到邯川了,见到阿宸,一切就明白了。”苏阮道。 “但愿能见到他。”寒仲闷声道。 苏阮皱了皱眉,道:“当然能。” 两日之后,二人抵达邯川。邯川城城门紧闭,大队的军队驻扎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之外,将邯川牢牢的围困其中。 苏阮和寒仲来到军队,军队里倒是正在如常的训练,虽然外面是大雪漫天,他们也没有丝毫懈怠。 到这里,才有了些战事紧张的感觉。 负责这支军队的乃是岳家岳凡,他过往和寒仲有交情,将他作为贵客请到了议事的大帐篷,又让人上茶:“都是粗茶,望将军不要嫌弃。” 寒仲无心饮茶,径直问道:“宸候何在?” “咳……”岳凡瞥了一眼左右,“你们都下去吧,不要让人接近。” 侍卫退下了。岳凡饮了口茶,道:“将军所言何意?宸候――不知是指哪位?” 寒仲道:“自是御景宸。” 岳凡道:“宸侯爷乃是正三品的大将,怎会私自来到这里?” 寒仲道;“你也不必瞒我,我与宸候的交情你是知道的。我身边这位是晗灵公主,亦是侯爷的妻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苏阮一直都未开口说话,倒不是她矜持,而是实在太冷,她冻的血液都快凝固了,现在还没缓过神。听到寒仲的话,她也只是抬起手掀开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了姣好的脸蛋,注目着岳凡。 岳凡被她这一眼扫过,心里打起了鼓,沉默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道:“宸候的确在军中。不过因他身份特殊,私下领兵是杀头的死罪,我才不敢透露他的行迹,还望二位见谅。” 苏阮眼睛一亮,道:“他在?” 岳凡看见苏阮几乎要跳起来了,忙道:“公主莫要心急。宸候的确在我军中领兵,只不过,他人已不在军中。” 苏阮道:“什么意思?” 岳凡道:“他如今,在邯川城内。两位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一年多以前,侯爷来到军中与我共同领兵。我们仔细的研究过邯川的情况之后,认为想要强夺邯川并非上上之策。一来,邯川内驻扎有两股势力,实力都不容小觑,想要强行攻破他们,势必会有重大的人员伤亡;二来,该地长期的战乱,百姓和军队都需要修养和缓冲。所以我们决定将邯川围起来,让其做困兽之斗,也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苏阮心道,难怪会有壮丁解甲归田,原来是墨宸裁掉了一部分军队,既能发展生产,也能缩减军队的开支。今年大丰收,对明年的战事也有好处。 岳凡道:“这边安排妥当之后……侯爷就带着几人潜入了邯川,偶尔会送回一些消息。” 苏阮道:“他在邯川?……”她心里有些打鼓,居然跑到敌人老巢里去了!“寒仲,我们也想办法入城吧!” 岳凡道:“公主,入城是是那么简单……” 话未说完,忽然外面传来通报声:“将军,有信。” 岳凡道:“拿进来吧。” 士兵抱着老鹰进了帐篷,将老鹰递给岳凡。岳凡将信取下,展开,只看了一眼,就递给苏阮。 苏阮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那只鹰――这不是墨宸豢养的海东青么? 海东青也认得她,扑腾了两下翅膀与她示意。 “公主?”岳凡道。 “哦……”苏阮接过信笺,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信的开头便是二字:“吾妻――” “他消息这么快?”苏阮嘀咕了一句,迫不及待的往下看去。 信很简短,意思有两个,一是让她不要入邯川,就在军营呆着,二让寒仲做好迎战的准备。整个简洁明了,没有半句废话。 “就这么敷衍我了。”苏阮不满的把信递给寒仲,心里却是大舒了口气,他还好端端的,能写字,真是太好了。 “看来他一切自有安排。”寒仲道,“公主,我们还是留在军营吧。别打乱了他的计划。” “嗯。”苏阮也不是不通情理,军机大事,她怎么由着性子胡闹。 她只将那页薄薄的信笺捧在手里又看了一遍,想想即将到来的见面,心里美滋滋的,这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带来的疲乏瞬间便一扫而空了。 寒仲也露出了笑脸:“奔波这么久,你也累,近来就在这里好好歇歇,战事这边,交给我和岳将军。” 164 怀疑 …… 大清早,白雪压着屋顶,洒下一地清辉,城主府内一片安静。(..tw棉花糖小说网) 军师过着厚厚的皮草来到墨宸所居住的别院,将他叫到跟前来问话。 因为得城主器重,他现在的衣着已不像最初那么简单了。穿起了锦缎华袍,黑色腰带,乌黑的长发利索的束了起来,很是英姿。 军师愈加确定对他的种种猜测,此人出身绝不简单,假意混在邯川城内,绝对不怀好意。 军师放下了暖茶,撩起眼帘冷冷的扫了墨宸一眼:“御景,你父母因为不久前的那场瘟疫双亡,那你可还有别的亲戚?他们的生辰八字,你可还记得?” 墨宸似乎愣了一下。 军师微微一笑:“怎么,亲妹妹的生辰都记不得吗?” 墨宸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奇怪军师为何会这样问。舍妹已出嫁,今年十六,生辰为七月初七,辰时一刻生。” 扮演这个角色,他是下了苦功夫的,对原主已经了如指掌。别说问原主妹妹的生辰,哪怕是她的衣长,鞋码,他都一清二楚。 军师翻开手里的一卷典册,他的手指点住了御悦的名字,七月初七,辰时一刻。 分毫不差。军师蹙了蹙眉,眼前这人,装的很逼真。 军师不死心的又问道:“其他人呢?” 墨宸道:“另有远房亲戚,但皆不在邯川城内,现今邯川城严禁进出,无法取得联系,至于生辰八字,我倒记不清了。” 回答的滴水不漏。 军师眼见从这方面吃不住他,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信笺,道:“你父亲为武师,你母亲亦是武术世家出身,为何你写得一手好字?” 信?! 墨宸抬起了脸,看着他手里的信笺。 军师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什么,他的眼瞳却中未见波澜。 墨宸感觉当两道猜忌的目光射来,淡淡道:“大人说笑,我大字不认识几个,怎会写信?大人莫不是在讹我?” 军师心中非常失望与他的表情,握紧信笺,无声的笑道:“你说话这么斯文,要说不识字,恐怕没人会相信。” 墨宸道:“大人,如您所言,我父母皆是武生,我不识字,有何不妥?” “嘴巴皮质倒是厉害!”军师板起了脸,一再的发难都被太极拳软绵绵的送了回来,他已经失去了跟这个小角色周旋的耐心,“城主一向轻信他人,才会被你轻易蛊惑,但是有我在,你别指望在邯川内动什么手脚。” 墨宸见他有些气急败坏,暗自好笑,面上却是无辜:“大人所言何意?” “还装蒜!”军师大怒,“你到底是谁,来到城主府有何目的,老老实实交代,我许能饶你一命!” 这种恐吓,放在别人那也许奏效,在墨宸这儿就有些小儿科了。 他不卑不亢道:“我是城主请来的人,若军师对我的身份有异议,我大可与您同去城主面前对峙。” 军师怒道:“小小士兵,竟敢拿城主压我?!” 墨宸道:“军师为邯川城的建设出力良多,但这里毕竟是城主府,还望军师不要失态。” “放肆!区区武夫,胆敢出言不逊……”军师心生恼怒,“只要我在城主面前一句话,你以为你还有命吗?” 墨宸抱拳道:“我并没有冒犯之意,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计较。” 军师自知在他嘴里套不出任何话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头便走。 坐着马车回去,军师想起小士兵在眼前出言不逊的模样,越想越是不痛快,径直就去往府衙面见城主。 城主在内议事,军师在厅堂等候,询问道:“城主近来可是和御景走得格外近?” 徐英赔笑道:“也不知道那士兵给城主灌了什么迷魂药,城主对他格外的信任。.tw[棉花糖小说网]” 军师哼了一声,没再多话。过了片刻,城主便出来了。军师见到城主,没有直接说要把墨宸怎样,只道:“城主大人。” 城主道:“军师为何事而来?” 军师道:“河神祭近在咫尺,具体的安排还未确定下来,我们还得和钟家兄弟见面再协商一番。” 城主点头同意。河神祭是大事,他可不想在祭祀上出什么篓子。 军师又道:“关于那御景……属下有个提议。” “嗯?”城主的眉头蹙起来了。 军师道:“下官知道城主信赖御景,但是此事关系重大,谨慎些总是好的,我想着,不如在宴会上试探他一番。” 城主皱眉:“如何试探?” 军师道:“他如若真的身份有问题,无非两种可能。一个是钟家兄弟的细作,一个是城外岳家军的人。钟家几斤几两我们都清楚,安插细作这种事他们做不来,八成还是后者。岳家安插细作,一定是为了挑起邯川内乱。想要挑起邯川内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激起城主府和钟家军的矛盾。一旦我们双方撕破脸皮闹起来,城中自是乱成一锅粥,给外面可乘之机。” 城主点头:“继续说。” 军师道:“我想,不如我们谎称将刺杀提前,在河神祭前的双方会面上让他去行刺钟亘。倒时候我们再临时取消这刺刺杀。” 城主道:“这又是何意?” 军师道:“据我所知,他嫁入军队一年有余,也就是来到邯川城至少一年,可谓蛰伏已久。辛苦这么久,当机会近在咫尺,他怎会放弃?如果他愿意放弃刺杀,我就相信他的确可信;如果他不管不顾的腰刺杀钟亘,那他保管就是外面的人。” “你说的这个想法是不错……”城主犹豫,“但……如若他当真当众杀了钟亘呢?” 军师笃定道:“如果是在河神祭出岔子才麻烦,而这次会面至多也就钟家十几人,外加我们这边十几人,想要封锁消息,并不难。” 城主默然的听着,虽然心里觉得多此一举,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双方的会面很快到来。会面的地点在城主府的西厢别院,钟亘、钟元两兄弟都来了,外带十几个保护的侍卫。 城主盛装出席,热情款待。双方相谈甚欢,谈到喜时,城主便请武师上前来舞剑。 由墨宸领着的五个武师都入了场,表演一场剑舞。 军师一直盯着墨宸,手里捧着一只金樽,何时发起进攻,由他发暗号指挥。 他心中很是紧张。这次试探墨宸的事情,城主虽然同意,但显然是并不太乐意的,如若未能取得成功,只怕将来城主对他的信任也会大打折扣。 他很确定墨宸绝非那个死了爹娘的御景,只不过这人深藏不露,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城主这是从哪里请来的伶人,舞剑舞的好看!”钟亘两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笑哈哈的看着表演。 城主笑道:“便是城中的伶人,只不过平日多是叫女伶,男伶叫的少。” 钟亘大笑道:“这男人也有男人的味道不是。舞剑多好看!” 两人在旁说说笑笑,军师紧紧的看着墨宸。今天的墨宸,用银色面具覆盖住了脸,看不清表情,舞剑的动作,不像平日那么清朗了。 军师的嘴角渐渐浮起了一缕笑意,事到临头,他也会紧张吧?逼近成功的感觉,是会让人控制不住自己。 军师眼看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狂躁,似乎迫不及待就要冲上来将钟亘斩杀之时,做出了退下的指令。 这时,剑舞也到了尾声。 墨宸领着众人作别,离开了会场。 城主不经意的瞟了军师一眼。 军师微露尴尬之色。 “上下个节目吧。”城主拍拍手。 第二个节目是舞蹈表演,一众舞姬彩衣飘飘,飘然而至,尾随处一位戴着面具的琴师抱着古琴,不紧不慢的跟了进来。 几人相谈甚欢,军师尚在为墨宸的事情闹心,谁也没注意到这位琴师不逊的眼神。 音乐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琴声入耳。那琴师抱起琴,愈走愈近,忽然便是飞身而起,凌空一剑刺出。 这一下子来的太迅猛了,刺的却不是钟家兄弟, 两人在旁说说笑笑,军师紧紧的看着墨宸。今天的墨宸,用银色面具覆盖住了脸,看不清表情,舞剑的动作,不像平日那么清朗了。 军师的嘴角渐渐浮起了一缕笑意,事到临头,他也会紧张吧?逼近成功的感觉,是会让人控制不住自己。 军师眼看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狂躁,似乎迫不及待就要冲上来将钟亘斩杀之时,做出了退下的指令。 这时,剑舞也到了尾声。 墨宸领着众人作别,离开了会场。 城主不经意的瞟了军师一眼。 军师微露尴尬之色。 “上下个节目吧。”城主拍拍手。 第二个节目是舞蹈表演,一众舞姬彩衣飘飘,飘然而至,尾随处一位戴着面具的琴师抱着古琴,不紧不慢的跟了进来。 几人相谈甚欢,军师尚在为墨宸的事情闹心,谁也没注意到这位琴师不逊的眼神。 音乐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琴声入耳。那琴师抱起琴,愈走愈近,忽然便是飞身而起,凌空一剑刺出。 这一下子来的太迅猛了,刺的却不是钟家兄弟, ------题外话------ 稍后修 165 密道 这一剑来势汹汹,快如闪电,毫不留情的往城主的胸口刺去。 舞姬们全傻了眼,一时之间尖声四起:“有刺客!有刺客!” “好大胆子!”军师冷哼一声。今日的会面,他本就有所安排,在场地里的人都是一等一的练武好手,想行刺,没那么容易! 一声令下,场地中的七八人全都从原位跳了出来,飞奔着想扑上去拦住琴师。 但那琴师快如幽灵,轻轻松松绕开他们,如鬼魅般窜至城主身前,凌空一剑便直取城主性命。 城主呆若木鸡的杵着,连求救都忘记了,只瞪着浑圆的眼睛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男人。 眼看着白色剑刃就要没入城主胸口,军师急中生智,飞快以暗器向琴师的剑刃击去,那剑刃被暗器打中,剑锋一偏,仍旧是刺进了城主的身体。 “啊!”城主痛呼。 琴师哧溜一声拔出剑,鲜血四溢。 军师这时已领着人围了上来:“围住他!” 砰! 大门被踢开,门外大队人马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人头足足有二十几人。 琴师势单力孤,渐渐被众人围在其中。他见势不妙,夺窗而逃。 军师本要去追,听得人道:“大人不行了!” 他心头一凛,只能停了下来,一边吩咐其他人继续追,一边回头去照看城主的伤势。 城主满脸惊慌的摔在地上,捂着伤口:“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军师看他还有力气说话,就放心不少,蹲下身来,检查他的伤口。 徐英急道:“大人流了好多血。” 军师撕下衣襟做了包扎:“没有伤到要害。马上把大人送回房,叫大夫来。” 这出戏混乱而又快速的结束了,舞姬们吓得够呛,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 钟家兄弟几人冷眼看着这一幕,既不插手,也不帮忙。等众人簇拥着城主而去,他们几人也就自行拔脚走。(..tw无弹窗广告) 兄弟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离开城主府,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气氛很是阴霾。 还没出城主府,脾气急躁的二弟钟离就忙不迭道:“大哥,这刺杀是你弄的?” 钟亘顿了脚步,道:“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我怎么会单独安排这种事。”钟离道,“城主即位不久,树敌那么多,明里暗里的仇家数不胜数,遭到刺杀也不奇怪!” 钟亘仍旧是不相信的看着弟弟。 钟离恼羞道:“哥,你不信我?” 钟亘道:“罢了。这事是谁做的不重要,但城主府肯定会把这事赖在我们头上。看来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了。这段时间,盯紧城主府,必要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 城主府。 “好在因为军师的阻挡,剑锋偏了一寸,没刺进要害,修养些日子也就痊愈了。”大夫与军师道。 城主的伤口已经止了血,他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看起来很是虚弱。 “城主大人,重大人。”一位侍卫进屋,“属下无能,跟丢了那人。” 城主立马激动起来:“什么?……就在眼皮子底下也能丢?……没用的东西!……” 军师却扯了扯嘴角,没吱声。那人的身法,这几个人怎么可能追的上,逃走完全在意料之中。 军师道:“大人不必着急,如今邯川被封闭,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他就算逃离城主府也出不了邯川。那人的身形我记得清清楚楚,下回见到,我绝对能认出来。” 城主稍许平复:“那缉拿刺客之事就交给你了。” 军师道:“是。大人感觉如何?” 城主道:“累得慌。”他抬眸扫了一圈众人,“御景不在?” 军师的脸色沉了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之前他舞剑完,就跟同队的几人一同去了隔壁的衣橱间换衣服,这边的事情又突然,他没来得及赶过来。刚才他来看望大人了,我把他权回去了。” 几乎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有人都看着他在更衣室内,跟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但谁知道这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城主道:“若是他在我身边保护,也许就不会白白挨这一刀。” 军师无话可说。 城主道:“重大人,现在你不怀疑他了吧?” 军师抿紧了唇。 城主道:“你在怀疑他,我都看不下去了。” 军师道:“大人刚受了伤,还是好好休养一番,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谈。” 城主说了几句话也累得很,也就点点头,躺下了,又道:“你莫要为难他。” 军师道:“是。” 城主伤的并不重,几天后就能下地行走了。身体恢复,便想着彻查和报仇这两件事。军师一直在调查那天的行刺之事,可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这支戏班子,是邯川的老戏班了,那支舞,也表演过无数次。演出的前两天,舞队里的琴师因为风寒而不得不休息,是戏班的老板托朋友请来的新琴师顶板。现如今老板的朋友不知所踪,那琴师更是杳无音讯,事情就这么断了联系。 “让他逃了,想再抓起来就难了,不过这事是谁做的,显而易见。”城主对追查也没兴致了,“我们对钟家兄弟虎视眈眈,他们可也没放下盯着我们的眼睛。那天若不是军师阻拦你的行动,指不定现在你都把钟亘兄弟杀了,可真是错失了机会。” 墨宸道:“军师也是出于谨慎,无可厚非。” 城主道:“你倒是为他说话,他可一直看你不顺眼。怎么样,他这段时间没为难你吧。” 墨宸摇头。 “没有就好,不过我见你近来脸色不大好,可是因为接连下雨,格外湿冷的缘故?” 墨宸道:“……没有。” 城主道:“过几天就是河神祭,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都看你的了。” 墨宸道:“是。” 接连着下雨,墨宸的确觉得有些难捱。但此事迫在眉睫,忍过这几天也就结束了。 因为城主对他的信任,府里的人也对他很是尊敬,他在城主府里走动,还有了些话语权。临近河神祭,府里突然多了些生面孔,墨宸向来敏锐,便询问徐英:“临近祭祀,府上的安全至关重要,怎么反而突然多了这么多生面孔?” 徐英笑道:“御兄弟有所不知,河神祭需要一些特殊的祭祀用品,城里没有卖,都得从城外运进来。这些生面孔,都是城外的人,也是城主府的老主顾了。” 墨宸道:“邯川的四个大门不是都被敌军守着?” 徐英道:“大门是守着,但还有暗道不是。从外面的暗道,可以直通城主府。” 墨宸道:“这样……岂不是非常不安全,若是让外人混了进来……” 徐英道:“御兄弟放心,这事隐蔽,晓得那条暗道的都是和府上密切相关的人。而且那条暗道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就算是敌人知道了,也没法让打不对近来。而且它是凹槽形,如果有图谋不轨的人进来,我们只要从入口处往里面倒水,就能把里面的人活活淹死,安全是绝对没问题的。” “原来如此。”墨宸点头,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探知到了有用的消息,结果毫无价值。“是我多虑了。” 徐英道:“御兄弟谨慎,难怪城主看重您。没别的事,我就去忙了。” 墨宸道:“去吧。” 墨宸没再多想这事。 三日后。 城主府众人盛装待发。 “每年的祭祀日都是阴雨绵绵,今年的雨下的更凶猛些……”军师倚靠在马车内,含笑看着墨宸,“御兄弟好像脸色格外苍白呢,这段时间都是如此,莫非,身体有什么恶疾?”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墨宸瞟了他一眼道:“军师竟会关心我。” “我自然关心你,你可是城主的心腹爱将,我邯川的中流砥柱。”军师望着他,“你可知,邯川为何要独立?” 墨宸道:“我一介草民,怎会知晓。” 军师道:“我邯川居于云岚最南部,山地众多,土地贫瘠、资源稀少,比不上帝都的繁花似锦,也比不上琅玕城的富庶。多年来,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中一般,从未得到过朝廷的任何帮助。前些年因为罕见的一场洪水,城中百姓被淹死了大半,后又引发了瘟疫,整个邯川城中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死于这场天灾。你的‘父母’,也就是死在那场瘟疫中。” 墨宸默然不语。 军师笑道:“看你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事。邯川遭此大难,向朝廷申请拨款却石沉大海,连一分一毫的药材也申请不到,是城主世家苦苦支撑起了这里。朝廷两圣并立,却无一人记得我邯川,现如今双方因为争权夺势而致内乱四起,又是我们这些州郡作为牺牲品,难道我们还挣脱不得?” 墨宸依旧不言语。军师道:“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但今次我警告你,若你等会有任何不轨的举动,我保管让你躺着从邯川出去。” 墨宸终于撇过脸看他:“拭目以待。” “城主大人到了!”一声轻唤,车帘被撩了起来,城主上车。 “大人。”墨宸和军师一同行礼。 “嗯……”城主的目光一扫,落在墨宸脸上,“御景,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难看,喝药也不管用吗?” 墨宸道:“是儿时旧疾,药石无用,不过也无伤大雅。” 城主道:“今天可不能出岔子。” 墨宸道:“是。” “大人,钟家人已经去往祭祀场地了。” “好,我们也起程吧。” 几辆马车遥遥的飞驰而去,烟雨蒙蒙之境,一匹快马轻骑,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166 角逐 邯川有一条曲水,盘桓着整个城镇,延绵入万峰山,在源头处的半山腰瀑布旁有一座河神庙。据闻当年邯川大水,洪水几乎淹了半个邯川城,是河神现身协助百姓救灾,才使得城镇免于灾祸。灾后,人们在河神出现的地方修建了这处河神庙,日日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供奉,并定期举办盛大的河神祭,以此感谢河神的恩泽。 驱车半日抵达万峰山山脚,层层侍卫将山脚处进出口全围了起来以确保祭祀的安全。 城主府的马车从入口处驶入,军师撩起了车帘,蹙眉:“奇怪,往年祭祀都有很多百姓,今天怎么来的稀稀拉拉。” 簇拥在山脚下的百姓约么只有百来位,比起平日里动不动都上千上万的人,可真是少。 徐英道:“大人,以往的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么连绵的雨,今年却不知为何一直下,室外格外的湿冷,等候的人变少了也不足为奇。加上我们的祭祀要持续半日,可能百姓们索性夜里再来。” 他们举行祭祀典礼,百姓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往往要在山脚等上一日,待他们下山,百姓们才能上山去祭拜河神,往年皆是如此。 军师这么一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放下车帘。目光又向车里的墨宸扫去。这一路跋涉辛苦,城主已经在里间歇着了,墨宸倚靠在车壁上阖着眼,也不知是否睡着了。军师借机问道:“城主交代的事情,筹备的如何?” 墨宸闭着眼,闷声回道:“我手下安排的人中有一半是军师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军师还有什么不放心?” “警告你,别耍花招。”军师的声音凶了几分,压的很低,“早上我在你的药膳里下了毒,要是城主有任何闪失,你也休想从这里活着离开。我相信御兄弟你也有珍视之人吧,身家性命,可要好好珍惜。” 墨宸瞟了他一眼,好看的剑眉蹙了起来,指尖不经意的按住了腰边的佩剑,转开目光。 “上山吧!” …… 跟在他们马车后面的轻骑被迫的停了下来,隐匿在雨衣下的人无可奈何的望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轻轻叹了口气。 “小兄弟,过来躲雨吧!”身后,突然有个汉子唤道。 穿着雨衣的人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一排房屋的屋檐下躲着稀稀拉拉的人,都在躲雨。 那汉子惊诧道:“啊,是个姑娘!” 苏阮走到屋檐边,脱下了宽大的斗笠,擦去脸上的水痕,又拧干发上的水污。 “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汉子好奇道。 苏阮心中有些烦闷,闷闷不乐道:“今天是河神祭,我怎么就不能来?” 汉子左右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没收到消息吧?听说今天城主和钟将军要开打,城中百姓要么躲在家中,要么赶着去城门口出逃了!” “什么?”苏阮没听明白,“大叔您说的是何事?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汉子道:“还不就是前几天,是茶馆里说书艺人那传出来的消息,说咱们邯川城闭关一年,内忧外困不说,城主和钟将军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上次城主大人遇刺就是钟将军搞的鬼!所以这次的河神祭,城主和钟将军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你说这要打起来吧,受苦的还不是我们百姓,无非就是抢粮,收钱,要是打得厉害了,小命都难保!所以啊,才有好多人想赶紧逃出城!” ……编故事?苏阮隐约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气息,继续追问道:“可是城外有皇族的军队,出逃的人不怕吗?” 汉子道:“嘿,姑娘你是多久没过问过外面的事啦!当今天下二圣,圣君英明仁慈,麾下的战役绝不会拿无辜百姓出气。其实,此前外面就有偷偷送信来,让我们百姓想办法打开城门,但是我们顾惜着城主待我们的恩德都没同意,但现在是牵扯到身家性命,这些人就决心要走了!” 苏阮奇怪道:“那您为何不走?” 汉子笑道:“我家中七十岁老母走不动,我便来此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好应对。” 苏阮道:“您很有孝心。” 汉子道:“哪里。姑娘,你要不要也去城门口试试运气,如果侥幸能逃出这个鸟笼呢?” 苏阮道:“您说的是。我这就去。” 她重新戴上斗笠,翻身坐上马背,一拉缰绳:“多谢您的指点,告辞。” 飞骑绝尘而去,留下汉子啧啧道:“这姑娘,骑术了得!” 邯川城有四方城门,苏阮毫不迟疑的奔向了西门。听了之前那位大叔的话,又联想到墨宸的吩咐和安排,她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今晚如果真的要行动,绝对就是在西门。 一个时辰后,苏阮抵达西门。门口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过去根本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听得里面很是吵闹。 苏阮抓了一个人问,才知道因为程家军队不愿意开城门放百姓走,起了严重的冲突。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有手有脚,是自由的人!” “你们快点把城主打开!” 一名士兵吼道:“除非城主亲临,否则绝不可以开城门!” 吵闹喃喃,情绪激动,即便是被推搡着在最后面的苏阮,也感觉到头发晕。 她索性往后退了退,脱离人群,藏匿到了一个破屋里,静候局势的发展。 这段时日她在邯川城外实在是等的心焦,便想尽办法入城来,亏得她家是生意人,硬是花重金买到了邯川城暗道的路口的信息,使得她能够进城。也算是走运,很快就找到了墨宸,目前看来,他还算安然无恙。 等这次的事情了结,就跟阿宸去游山玩水…… 苏阮模模糊糊的想着,忽然又听见旁人大声议论道:“听说了吗,河神祭上果然发生了恶斗!” “那情况如何?” 人流突然骚动起来。 “我只晓得城主被刺,钟家兄弟也受了伤,现在双方已经开始屠杀了!” 苏阮下意识便往那说话的人望去,这一望,便发现了些许不寻常。在人群之中,有那么几个人明显在故意煽动着其他人的情绪,说话的人便是其中之一。在他们的煽动之下,百姓们更为迫切的想要出城了,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局面突然再次撕扯起来,百姓们试图冲破官兵的阻扰前往大门外,而官兵们也纷纷拔出了长剑,恶狠狠的对着百姓,眼看血搏就要一触即发。 “等双方的人打到街上来,我们想出去也来不及了,在这里等下去,无异于找死!你们——啊!——”有人继续煽动着情绪。 突然从城头上方射来一支弓箭,精准无误的射入说话那人的胸口,那人一声惨叫,一命呜呼。 程将军一身戎装,冷冽而凶狠:“但凡谁敢踏过来一步,格杀勿论!” 众人不由自语便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那具尸体也没人顾得上了。 苏阮抿了抿唇。对大多数人而言,起哄是一件简单的事,而真的关系到身家性命之时,大多数人会趋利避害。这些人想靠区区几句话煽动百姓和官兵们打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毕竟百姓们手无寸铁,而官兵们长刀银枪。 程将军命人在城头上拉开一字弓,箭羽就对着下面的百姓,但凡不听话、不安分者,就是那么毫不留情的一下。 在这样的施压下,百姓们开始往后退去。 另有几人不甘心的上前,程将军毫不迟疑的命人以弓箭射杀,如是来了两三轮后,众人自然而然就畏畏缩缩的退到一边。 “让开!”远远有马蹄声逼近,苏阮还来不及回头,蹄声已逼至眼前,从她的耳畔飘过,如一支离弦的剑疾驰而出。 “阿宸……”苏阮惊慌的伸出手,可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墨宸驾着马车,浑身是血,一路奔到城门之下,场面甚是骇人。 “你?!”程将军认出了他,用手势阻止了射手们。 墨宸低声道:“城主身受重伤,我要带城主出去。” 程将军蹙眉:“御兄弟,你糊涂了吗?城门外就是敌军,我们绝不可以开城门!你说城主——” “城主在马车中。”墨宸将车帘撩开,车内是昏迷不醒的城主,“钟家今夜屠城,你不打开城门,百姓,城主,都要死在这里。” 墨宸此言煽动起了百姓们的情绪,顿时人流齐齐往外拥挤起来:“开城门!快开城门!” 程将军犹犹豫豫的站在城头上,暗自思忖着。城主和钟家的矛盾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么看来的确是……不过,外面有岳家的军队,虽然他们这一年都没有任何动作,但是难保他们不是在等待机会。 墨宸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偷偷打了个手势,人流里安插的心腹立马叫嚣着便冲向城门,道:“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们一定要出去!” 邯川的城门庞大无比,而且被几根粗壮的钢柱顶着,平日里开门关门都需要上百人同心协力。 墨宸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程将军,喝道:“一起把柱子挪开!” 众人像是突然又找到了主心骨,蜂拥向门口,齐心协力的搬动门柱。 “将军?”士兵道,“要射杀他们吗?” 程将军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城主在,开城就没问题。但……我们也不要帮忙,若出了事,便说是他们强行闯出。” 上头的人的默认更助长其他人的气焰,钢柱一根根被挪开,眼看就要到最后一根,后方突然射来无数飞羽,身旁的人倒了一片,墨宸听到耳边的呼啸声,紧急之下勒马转身,箭刃贴着脸颊划过,回头,边见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奔驰而来,卷起烟尘滚滚——钟家的大部队来了。 有人靠向墨宸:“侯爷,后方有支援!好像不止一队人!” “是钟亘,姓重的也来了,看来他们识破了啊。你们继续开城门,我去收拾他们。”墨宸道。 “您一个人……” 别人的话还没说完,墨宸便自顾猫着腰悄无声息向后掠去。 “继续射箭!”钟亘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好个家伙,居然跟我玩花样,射死他们……啊!——” 一柄利刃隔开了他的喉管,鲜血如泉水喷涌而出—— “大哥!”钟离惊愕的望着已经跳到了他兄长的马背上的男人,太快了,根本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重紫显然要冷静多了,他躲在钟离身后,趁着墨宸收剑的功夫衡中辟出一剑,却被墨宸以钟亘的尸体挡下,双方缠斗起来。 重紫吼道:“钟离,别愣着,我缠着他,你去阻止开城!” “就凭你,缠着我?”墨宸冷笑一声,刀刃寒光如雪,凌空便是一剑气贯长虹—— 这两人斗的厉害,那边钟离已经拿着城主手令往前冲去:“程将军,城主手令在此,马上把要出城的斩杀——” ------题外话------ 太不会写打打杀杀了,马上结束这一段,心累o(╯□╰)o 邯川有一条曲水,盘桓着整个城镇,延绵入万峰山,在源头处的半山腰瀑布旁有一座河神庙。据闻当年邯川大水,洪水几乎淹了半个邯川城,是河神现身协助百姓救灾,才使得城镇免于灾祸。灾后,人们在河神出现的地方修建了这处河神庙,日日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供奉,并定期举办盛大的河神祭,以此感谢河神的恩泽。 驱车半日抵达万峰山山脚,层层侍卫将山脚处进出口全围了起来以确保祭祀的安全。 城主府的马车从入口处驶入,军师撩起了车帘,蹙眉:“奇怪,往年祭祀都有很多百姓,今天怎么来的稀稀拉拉。” 簇拥在山脚下的百姓约么只有百来位,比起平日里动不动都上千上万的人,可真是少。 徐英道:“大人,以往的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么连绵的雨,今年却不知为何一直下,室外格外的湿冷,等候的人变少了也不足为奇。加上我们的祭祀要持续半日,可能百姓们索性夜里再来。” 他们举行祭祀典礼,百姓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往往要在山脚等上一日,待他们下山,百姓们才能上山去祭拜河神,往年皆是如此。 军师这么一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放下车帘。目光又向车里的墨宸扫去。这一路跋涉辛苦,城主已经在里间歇着了,墨宸倚靠在车壁上阖着眼,也不知是否睡着了。军师借机问道:“城主交代的事情,筹备的如何?” 墨宸闭着眼,闷声回道:“我手下安排的人中有一半是军师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军师还有什么不放心?” “警告你,别耍花招。”军师的声音凶了几分,压的很低,“早上我在你的药膳里下了毒,要是城主有任何闪失,你也休想从这里活着离开。我相信御兄弟你也有珍视之人吧,身家性命,可要好好珍惜。” 墨宸瞟了他一眼,好看的剑眉蹙了起来,指尖不经意的按住了腰边的佩剑,转开目光。 “上山吧!” …… 跟在他们马车后面的轻骑被迫的停了下来,隐匿在雨衣下的人无可奈何的望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轻轻叹了口气。 “小兄弟,过来躲雨吧!”身后,突然有个汉子唤道。 穿着雨衣的人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一排房屋的屋檐下躲着稀稀拉拉的人,都在躲雨。 那汉子惊诧道:“啊,是个姑娘!” 苏阮走到屋檐边,脱下了宽大的斗笠,擦去脸上的水痕,又拧干发上的水污。 “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汉子好奇道。 苏阮心中有些烦闷,闷闷不乐道:“今天是河神祭,我怎么就不能来?” 汉子左右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没收到消息吧?听说今天城主和钟将军要开打,城中百姓要么躲在家中,要么赶着去城门口出逃了!” “什么?”苏阮没听明白,“大叔您说的是何事?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汉子道:“还不就是前几天,是茶馆里说书艺人那传出来的消息,说咱们邯川城闭关一年,内忧外困不说,城主和钟将军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激烈。上次城主大人遇刺就是钟将军搞的鬼!所以这次的河神祭,城主和钟将军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你说这要打起来吧,受苦的还不是我们百姓,无非就是抢粮,收钱,要是打得厉害了,小命都难保!所以啊,才有好多人想赶紧逃出城!” ……编故事?苏阮隐约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气息,继续追问道:“可是城外有皇族的军队,出逃的人不怕吗?” 汉子道:“嘿,姑娘你是多久没过问过外面的事啦!当今天下二圣,圣君英明仁慈,麾下的战役绝不会拿无辜百姓出气。其实,此前外面就有偷偷送信来,让我们百姓想办法打开城门,但是我们顾惜着城主待我们的恩德都没同意,但现在是牵扯到身家性命,这些人就决心要走了!” 苏阮奇怪道:“那您为何不走?” 汉子笑道:“我家中七十岁老母走不动,我便来此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好应对。” 苏阮道:“您很有孝心。” 汉子道:“哪里。姑娘,你要不要也去城门口试试运气,如果侥幸能逃出这个鸟笼呢?” 苏阮道:“您说的是。我这就去。” 她重新戴上斗笠,翻身坐上马背,一拉缰绳:“多谢您的指点,告辞。” 飞骑绝尘而去,留下汉子啧啧道:“这姑娘,骑术了得!” 邯川城有四方城门,苏阮毫不迟疑的奔向了西门。听了之前那位大叔的话,又联想到墨宸的吩咐和安排,她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今晚如果真的要行动,绝对就是在西门。 一个时辰后,苏阮抵达西门。门口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过去根本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听得里面很是吵闹。 苏阮抓了一个人问,才知道因为程家军队不愿意开城门放百姓走,起了严重的冲突。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有手有脚,是自由的人!” “你们快点把城主打开!” 一名士兵吼道:“除非城主亲临,否则绝不可以开城门!” 吵闹喃喃,情绪激动,即便是被推搡着在最后面的苏阮,也感觉到头发晕。 她索性往后退了退,脱离人群,藏匿到了一个破屋里,静候局势的发展。 这段时日她在邯川城外实在是等的心焦,便想尽办法入城来,亏得她家是生意人,硬是花重金买到了邯川城暗道的路口的信息,使得她能够进城。也算是走运,很快就找到了墨宸,目前看来,他还算安然无恙。 等这次的事情了结,就跟阿宸去游山玩水…… 苏阮模模糊糊的想着,忽然又听见旁人大声议论道:“听说了吗,河神祭上果然发生了恶斗!” “那情况如何?” 人流突然骚动起来。 “我只晓得城主被刺,钟家兄弟也受了伤,现在双方已经开始屠杀了!” 苏阮下意识便往那说话的人望去,这一望,便发现了些许不寻常。在人群之中,有那么几个人明显在故意煽动着其他人的情绪,说话的人便是其中之一。在他们的煽动之下,百姓们更为迫切的想要出城了,刚刚平复了一些的局面突然再次撕扯起来,百姓们试图冲破官兵的阻扰前往大门外,而官兵们也纷纷拔出了长剑,恶狠狠的对着百姓,眼看血搏就要一触即发。 “等双方的人打到街上来,我们想出去也来不及了,在这里等下去,无异于找死!你们——啊!——”有人继续煽动着情绪。 突然从城头上方射来一支弓箭,精准无误的射入说话那人的胸口,那人一声惨叫,一命呜呼。 程将军一身戎装,冷冽而凶狠:“但凡谁敢踏过来一步,格杀勿论!” 众人不由自语便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那具尸体也没人顾得上了。 苏阮抿了抿唇。对大多数人而言,起哄是一件简单的事,而真的关系到身家性命之时,大多数人会趋利避害。这些人想靠区区几句话煽动百姓和官兵们打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毕竟百姓们手无寸铁,而官兵们长刀银枪。 程将军命人在城头上拉开一字弓,箭羽就对着下面的百姓,但凡不听话、不安分者,就是那么毫不留情的一下。 在这样的施压下,百姓们开始往后退去。 另有几人不甘心的上前,程将军毫不迟疑的命人以弓箭射杀,如是来了两三轮后,众人自然而然就畏畏缩缩的退到一边。 “让开!”远远有马蹄声逼近,苏阮还来不及回头,蹄声已逼至眼前,从她的耳畔飘过,如一支离弦的剑疾驰而出。 “阿宸……”苏阮惊慌的伸出手,可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墨宸驾着马车,浑身是血,一路奔到城门之下,场面甚是骇人。 “你?!”程将军认出了他,用手势阻止了射手们。 墨宸低声道:“城主身受重伤,我要带城主出去。” 程将军蹙眉:“御兄弟,你糊涂了吗?城门外就是敌军,我们绝不可以开城门!你说城主——” “城主在马车中。”墨宸将车帘撩开,车内是昏迷不醒的城主,“钟家今夜屠城,你不打开城门,百姓,城主,都要死在这里。” 墨宸此言煽动起了百姓们的情绪,顿时人流齐齐往外拥挤起来:“开城门!快开城门!” 程将军犹犹豫豫的站在城头上,暗自思忖着。城主和钟家的矛盾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么看来的确是……不过,外面有岳家的军队,虽然他们这一年都没有任何动作,但是难保他们不是在等待机会。 墨宸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偷偷打了个手势,人流里安插的心腹立马叫嚣着便冲向城门,道:“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们一定要出去!” 邯川的城门庞大无比,而且被几根粗壮的钢柱顶着,平日里开门关门都需要上百人同心协力。 墨宸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程将军,喝道:“一起把柱子挪开!” 众人像是突然又找到了主心骨,蜂拥向门口,齐心协力的搬动门柱。 “将军?”士兵道,“要射杀他们吗?” 程将军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城主在,开城就没问题。但……我们也不要帮忙,若出了事,便说是他们强行闯出。” 上头的人的默认更助长其他人的气焰,钢柱一根根被挪开,眼看就要到最后一根,后方突然射来无数飞羽,身旁的人倒了一片,墨宸听到耳边的呼啸声,紧急之下勒马转身,箭刃贴着脸颊划过,回头,边见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奔驰而来,卷起烟尘滚滚——钟家的大部队来了。 有人靠向墨宸:“侯爷,后方有支援!好像不止一队人!” “是钟亘,姓重的也来了,看来他们识破了啊。你们继续开城门,我去收拾他们。”墨宸道。 “您一个人……” 别人的话还没说完,墨宸便自顾猫着腰悄无声息向后掠去。 “继续射箭!”钟亘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好个家伙,居然跟我玩花样,射死他们……啊!——” 一柄利刃隔开了他的喉管,鲜血如泉水喷涌而出—— “大哥!”钟离惊愕的望着已经跳到了他兄长的马背上的男人,太快了,根本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重紫显然要冷静多了,他躲在钟离身后,趁着墨宸收剑的功夫衡中辟出一剑,却被墨宸以钟亘的尸体挡下,双方缠斗起来。 重紫吼道:“钟离,别愣着,我缠着他,你去阻止开城!” “就凭你,缠着我?”墨宸冷笑一声,刀刃寒光如雪,凌空便是一剑气贯长虹—— 这两人斗的厉害,那边钟离已经拿着城主手令往前冲去:“程将军,城主手令在此,马上把要出城的斩杀——” ------题外话------ 太不会写打打杀杀了,马上结束这一段,心累o(╯□╰)o 更新公告 好像我还没发过公告,还是单独发个公告吧。本文更新时间是早上9点,基本万更。 如果我更新晚了,或者少了。欢迎妞儿们挥鞭子抽我!有啥bug意见欢迎指出,求正版订阅求收求脚印啥都求哇~好了挥挥了~群么个~ 《独宠嫡妻》更新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猥琐尸姐,诱佛成魔》/十指拈佛 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顶黑乎乎的棺材内,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你会如何反应? 当你辛辛苦苦用爪子刨土钻出地面,看见墓地中的群尸乱舞,你会如何反应? 当你兴高采烈正欲重操旧业跳起热情的桑巴,却被一道惊雷劈中成了光头,你会如何反应? 本文女主灵妃,因地震丧命,灵魂穿越至一具深埋已久的女尸内,面对种种不幸,她指天怒骂,却不料引来各路神仙鬼魔齐齐降临。 这个要抓她,那个要除她,还有冥界来人想拿她当炉鼎?尼玛,本尸姐打不过还逃不过么! 却不想原先雷击竟因祸得福,猥琐尸姐从此开始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尸修之路,从此祸害人间,翱翔六界。 可谁来告诉她,这个不知打哪来,披着袈裟留着光头的妖孽和尚为啥一直缠着她不放,见面就欲传授佛法与她?她是猥琐尸姐,不想成佛啊! ★片段一★: 黑云涌动的夜间,人界偏僻的乱葬坟岗中,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正拿着铲子慢悠悠的为自己挖坑,这时一道伟岸身影慢慢接近。 “施主,需要帮忙吗?”嗓音带着一丝性感。 灵妃回头看着面前的妖孽和尚,不禁瞪眸,“怎又是你?说了我不信佛!” “施主,贫僧只是来帮你!”渡情狭长的凤眸里划过一丝暗光。 “帮忙?那好给你,替本尸姐挖个好坑!”灵妃顿时喜笑颜开将手中铲子递出。 渡情错愕,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不会挖坑!” “不会你说帮忙个妹!”灵妃立马变脸。 渡情妖孽一笑,“施主,贫僧那有块雅地聚集天地灵气,正好适合施主修炼参悟佛法!” 灵妃一张脸霎时铁青,“滚开,和尚!” ★片段二★: 两人久别重逢,魔界渊魂桥边,灵妃看着对面身穿红衣款款走来的妖孽美男,不禁傻眼。“渡、渡和尚?” “才三年不见,你就忘记我了?”渡情挑眉,狭长的凤眸里带着一丝危险。 “你怎么长头发了?”灵妃瘪嘴有些不满。 “不喜欢?”说话间某和尚勾唇朝着灵妃慢慢逼近。 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妖孽面孔,灵妃当即伸手摸上他头顶埋怨道:“唉~没手感了,以前光溜溜的摸着多舒服!看来我得重新去物色个和尚了!” “你敢!”渡情眸中染上一丝怒气,“既然将我引诱成魔那就别想再抛弃我!” “可我就喜欢光头!”灵妃蹙眉,似在为难。 “剃了!”渡情开口,却陡然发现衣内多了一样东西,凤眸间不禁簇起火苗。“你干什么?” “慰籍一下我受伤的心灵!”灵妃半眯着眼享受着手下那一片光滑。渡情眸色一深,立马拦腰将某女扑倒在地。 “和尚,光天化日之下行事需谨慎!” “放心,我已布了结界。” “和尚,本尸姐葵水来了!” “你也知道你是尸体。” “和尚,光线太强我没有激情!” “那就闭上眼睛。” “和尚,…” 渡情直接以嘴堵上那张还欲喋喋不休的红唇。 和尚,咱们生个猥琐娃吧!这是灵妃还未说出口的话,只可惜被猴急的某色和尚吞进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