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 1.第1章 空气滞闷一天,晚饭过后,暴雨兜头泼来。 散步的大爷大妈挤进凉亭,门口小保安奔回屋,抹掉脸上的雨滴,探头一看,雨幕糊住天地,视野里乌沉混沌,活像个囫囵黑袋子倒扣在头顶。 “这鬼天气!” 小保拿毛巾擦完脸,瞥见雨中跑来一个人,瘦瘦的个子,身上那件墨绿色棉裙湿得很彻底,几乎是裹着她。 他记性奇好,不等人跑到屋檐下就认出来,“许小姐,这么大雨您没带伞的?” “嗯。” 雨声遮掉敷衍的回应。 小保安从储物柜摸出伞打算借给她,“雨太大了,这伞您先……诶,许小姐?” 屋檐下没了人。 小保安探出身,黑蒙蒙的雨雾里,那女人的身影跑进九栋的单元门。 天边乍然落下一道雷,轰隆隆。 小保安猛地缩回脑袋,嘟囔:“这许小姐越发古怪哩……”算了算,她自从一周前回来就没开过车,出门都靠走的。 奇怪了,她那车坏了? 夏天的雨任性又无能,来得快,走得急,半小时准歇掉。 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许惟裸着身体走出来,头发湿漉漉散在肩上。她捏起流理台上的毛巾,擦干脖颈和胸乳,肩膀半转,半身镜里照出白皙干净的肩背。 屋里安静,石英钟孤零零在走,滴答滴答,均匀单调的节奏几乎能将人催眠。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许惟回过神,过去拾起沙发上的手机。 来电是一串数字,本地号码。 许惟接通电话。 “亲爱的!”说话人声音嘹亮,中气十足。 许惟没应声。 那头吕嘉兀自说起来:“我说许大记者……哦不,许大作家,还在老家陪母上?不是后天出发?” 许惟平静地说:“已经在江城了。” “那怎么没动静的?微信也不回,自从上次出差回来就没见过你。” 许惟揉着手里的毛巾,思考怎么讲。 吕嘉“啊啊”两声,说:“对了,你是不是把普云区那房子卖了?杨英说上个月在房管局碰到你,出什么事了,你急着用钱?” 许惟果断放弃思考。 吕嘉说:“诶,在听吗?” 许惟:“对,有点事。” “什么事?”吕嘉小报记者出身,改不掉刨根问底的毛病,“你不会真卖房卖车到禺溪永久定居吧?江城虽然不比首都,但也是省会,大城市,住得舒服,那乡下地方有什么吸引你?” 许惟斟酌着:“风景好?” “少来,好歹做你编辑两年,那套老说辞该换换。”吕嘉压根不信,采风去哪都成,没必要每年跑一趟,那小县城曾是本省著名贫困县,即使现在是生态旅游区,也不值得如此流连,何况近几年搞开发,小旮旯鱼龙混杂,乱得很,省内新闻都上了几次。 吕嘉说:“你老实讲,那地儿有男人勾着你的魂了?” “……” 真没法交流。 许惟弯腰擦腿,“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切。”吕嘉被迫绕回正题:“我原本打算把颜昕领给你见见,挺机灵的姑娘,活泼得很,就适合给你作伴,不过明天没时间了,我把你电话给她,让她后天直接找你。” “随你安排。”许惟开始擦头发。 “那行吧,保持电联,月底交稿,你可别遁了。” 放下电话,吕嘉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想了想,发现她问的问题许惟一个都没回答。 七点半,落地窗外灯火朦胧。 许惟在穿衣镜前试衣服。衣柜里的夏装都试过一遍,最后留下一件t恤,一条棉麻热裤和身上这件棉裙,其余的都放回去。 七月十三号,大晴天,午后热得骇人。 许惟和颜昕在火车站碰头。 颜昕短头发,个子不高,长一张娃娃脸,是吕嘉刚收进来的实习摄影师,要去禺溪拍照片。她先认出许惟,挥舞着手臂跑过去,行李箱一路拖出绵长的轰轰声。 颜昕的自我介绍十分正式,年龄、籍贯、学历、专业一一报上,最后表示很高兴能跟随许老师采风学习。 她讲话快,笑起来眼睛眯成缝,脸庞又圆了几个度,导致年龄直线锐减,许惟不得不问一句:“你有二十四了?” “许老师,真的。” 许惟摆摆手:“别这么叫我,我们同个路而已,随意点。” 颜昕于是开启自来熟模式,改口喊她“许惟姐”。 上车后,两人聊天。颜昕的确活泼,但没有聒噪得令人讨厌,她很懂分寸。 车厢并不安静,后座的乘客带了小孩,一对双胞胎,五六岁,在过道里玩得起劲。 许惟看了他们一眼,两男孩长得几乎一样,分不清谁大谁小。 颜昕问了什么,许惟没听清,“嗯?” “就是……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不做新闻了?” “哦,讲起来有点复杂……”尾音拖了两秒,许惟索性皱眉,露出为难的神情。 颜昕一看,识趣地岔开话题。 下午五点,火车到达丰州火车站。 丰州是省内最南的地级市,很小,辖一区两县,禺溪与丰州接壤,距离丰州市区不到两百公里,前年成为县级市后,也改归丰州代管。 这地方比江城热得多。出站后,一股热气扑上身,人人挥汗如雨。 颜昕憋尿太久,匆忙找厕所,许惟待在阴凉地等她,对面是新建起的建材城,一排楼房,墙面上浓墨重彩地刷着各式瓷砖、卫浴产品的广告,风格十分夸张,往后是新建的公寓楼和别墅区。 视野更远的地方,山的轮廓隐约连绵。 许惟站了一会,摸出手机,翻出何砚早上发来的信息,里头有个号码。 正要拨,蹦进来一条短信—— “火车站外有公交站,在那等。” 很简洁,没署名。来自那个138打头的号。 等颜昕上好厕所,许惟领她去了公交站。 颜昕以为要搭公交,没想到等来一辆银灰色小货车,双排座,后头拉着一货厢五金配件。 车窗降下,瘦津津的年轻小伙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嘿,你们是江城来的吧?有没有一位许小姐?” 颜昕疑惑:“对啊,你是谁啊?” “我来接你们的。”他笑时露一口白牙,随即开车门跳下来,“我们小老板没空,差遣我来了,看这天儿热的,你们赶紧上车吧。” 他手脚利索,说话间已经把她们腿边的两个行李箱放到后头货厢,又打开后排车门,自个先坐进驾驶室。 颜昕惊诧得很:“许惟姐,你朋友啊?” 许惟打量着那小伙子,没解释,顺势点头。 小货车从火车站开进市里。 小伙子叫石耘,二十一岁,人挺开朗,在车上就给她们说后面的安排,待会儿他要先去接小老板,然后再送她们去旅馆。 车开半小时就拐进旧城区,七弯八绕,在东街口停下。 没改造过的老街,巷子窄,两旁还有人摆地摊叫卖新摘的西瓜、甜瓜,摇扇子的老年人蹲着挑挑拣拣,路挡掉大半,小货车不好开进去。 石耘拨了个电话,没人接。 “咋回事儿……”他把手机揣兜里,跳下车说:“姐,你们等会儿,我叫一下我们小老板。” “好。” 石耘沿着地摊走进老街。 颜昕稀奇地看着窗外,各种品种的西瓜摆了一条街,看得人嘴馋,她扭头说:“姐,你渴吗?我去买点西瓜汁。” “我去买吧。” 颜昕当然不好意思:“还是我去吧,你坐会儿。” “我正好还要买点别的,你别下去了。”许惟拿包下车。 她记得这条街有一家奶茶店,走几分钟,到了地方,却发现店面改造过,现在是个卖头饰的,几个背书包的女学生挤在门口挑选发带。 许惟多少有点失望,站了半晌,走去对面的杂货店。 “有薄荷糖卖吗?” 坐在货架旁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伸手拿了一条糖丢过去:“三块五。” 许惟付了钱,剥一颗放嘴里,往回走,在路边的水果车买到西瓜汁。 车里,颜昕编辑完一条信息发送出去,抬头看见那叫石耘的小伙子已经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个男的,人高马大,起码高出石耘一个头,穿黑色t恤,背着背包,下头套一件骚包蓝的五分短裤,长度到膝盖上头,露出笔直劲壮的小腿,这个距离看过去,那腿上卷曲的体毛可真旺盛。 石耘边走边指:“哥,车就在那。” 到了边上,紧走几步,凑近车窗:“姐,我们小老板来了……诶,还有个人呢?” “买喝的去啦。” “哦。”石耘拉开车门,介绍道,“这是颜小姐。” “别叫颜小姐了。”颜昕抻头出来,同那高个子男人打招呼,“嗨,你好,我是颜昕,你们叫我名字就行。” “钟恒。”声音低厚。 人站在车头那没动,视线笔直地落在颜昕身上,明显是审视的意味。他眼睛黑,目光冷淡,眉形过于锋利,给人的感觉自然不会柔和。 只要观察三秒就能得出结论,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长得倒很好。 颜昕想。 石耘对钟恒说:“许小姐买东西去了。” 颜昕说:“许惟姐应该快回来了,等等吧。” 石耘笑笑:“行,那等会儿吧,待会我们……” “许什么?”钟恒蓦地开口。 颜昕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到后头的人,“喏,回来了!” 两个男人都转身。 视野里冷不丁蹦出个硕大狗头,颜昕瞠目结舌,定睛一看—— 好家伙,钟恒背上哪是背包啊,那分明是只二哈! 2.第2章 颜昕的注意力被蔫头耷脑的二哈吸引,直到听见石耘向许惟介绍钟恒,她才下车去接西瓜汁。 许惟买了三杯,都是大杯,红袋子装着。 颜昕接下袋子,最先拿出一杯递给许惟,许惟接了,人却没动。颜昕觉出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她。 石耘这时也发现问题,这俩人怎么都不打招呼? 不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客人嘛。 这样僵着不好看,石耘打起圆场,“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颜昕扔一杯给他。 石耘边喝边说:“钟哥,这天儿闷得不行,搞不好又要来一场雨,咱赶紧回吧。” “嗯,上车。”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许惟姐,上车啦。” 颜昕回到车里,石耘也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 车头旁的那人没有要动脚的意思。他额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这张脸变化再大,他也还是钟恒,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谐得挑不出差错,只是皮肤黑了,棱角更清晰锋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变壮汉,多少美男成虚胖。 这人还是一身广招桃花的好皮囊。 杀猪刀待他温柔似水,绕到这儿愣是没舍得下手,还顺道给雕琢了一把。 薄荷糖滚进胃,许惟喉间剩点残余的清凉。 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着声音,手往前递,“你喝么,西瓜汁?” 钟恒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唇角动了下,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副驾,给许惟视野里留下一只二哈憨呆的脸。 小货车离开老街,往南边开。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钟恒大腿上的狗,有点儿忧心:“钟哥,我瞅着少爷这不对啊,蔫了吧唧的,那聋子兽医靠谱不?” 钟恒的大手掌在狗头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谱。” “那我毕竟是业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点儿,本来就蠢可千万别把那点脑子给病没了!” “闭嘴吧。” 石耘反应过来,“嘿,怪我这乌鸦嘴。” 颜昕好奇地探身看狗:“这狗叫少爷啊。” 石耘说:“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鳅,钟哥给取的。” 颜昕忍不住笑:“还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说话间,车开到南门市场,右转,上林荫道。 颜昕瞥一眼许惟,凑近小声提醒:“姐,你这样太明显啦,一直看着人家。”许惟和钟恒是对角线,上车后视线没动过,颜昕想不注意都难。 她提醒后,许惟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颜昕心里稀奇:还真没想到许惟是这样痴汉的。 小货车开到巷口,石耘说:“到啦。” 钟恒抱着泥鳅当先下车,脚步飞快,石耘领着两姑娘,“来,就在里头。” 走了五十米不到,看到一块老旧的招牌——阳光旅馆。 旅馆一共三层,外墙是米黄色的,楼上阳台飘着晾晒的床单,一楼的小厅不大,摆着吧台和一个半旧不新的沙发,再配一张年岁不轻的木茶几。 进去后,没瞧见钟恒,石耘问前台的黑脸男人:“赵哥,小老板呢。” 对方不大愉快地说:“到后院去啦,他真是越发拽了,话都不多讲一句,就说让我开两间房,201,202,还不让收房费,这败家德行,跟泥鳅一模一样。” “哪是败家啊,你不知道,这是小老板朋友介绍来的。”石耘转身说,“姐,你们来登记下身份证,不收你们钱的。” “谢谢。”许惟接过颜昕的身份证,一道递过去,“还是正常收费吧。” 石耘忙说:“不用不用。” 那黑脸男人似乎不满,一边嘟囔,一边录信息,录到一半顿住,“许惟?”他猛抬头,似乎震惊过度,眼睛几乎瞪得凸起,“你是……许惟?!” “对。”许惟往前走一步,“怎么了?” 石耘奇怪,“赵哥,咋了,你认识许小姐?” 颜昕也好奇。 “不会吧,”男人惊奇地看看身份证,又看看她,“这脸是像!还真是呢……我是赵则,你记得不?” “赵则?”许惟仔细看他,想起来了,“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是我。”赵则颇激动,“你比以前还漂亮,我都不认得了,你怎么回来了,啥时回的?钟恒知道嘛?”问完直骂自己猪脑袋,刚刚就是钟恒让他开房间的,赶紧又说,“你跟钟恒、你们俩……” 话说一半,脑子倏地清醒——不能问,不合适。 他收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没吃饭吧先上楼安顿一下,等会一起吃个晚饭吧!” 许惟点头笑笑:“好。” 赵则把身份证还给她们,对一旁犯迷糊的石耘说:“愣着干啥,跟柱子似的,你倒是把行李拎上去啊。” “哦哦。”石耘反应过来,提着两个箱子领她们上楼,“姐,这边这边。” 赵则急火火跑到后院。 钟恒手里夹了根烟,靠在大水缸边打电话,被赵则在背心一拍,手机差点掉水里。 “钟恒!”赵则急不可耐地要探寻秘辛,没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堪比武松打虎。 钟恒回了他一个“闭嘴”的口型。 赵则听话地安静了半分钟,又喊。 钟恒被他烦得不行,讲完两句草草收线。 赵则也不管钟恒脸色如何,张口就问:“许惟回来了!你啥时跟她联系上的?” 钟恒像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在墙砖上磕烟灰,磕完再抽一口。 “你们……”赵则瞪着眼,“你肯定是把我们都骗了。你这家伙,这些年你俩一直没断吧,她是为你回来的?” 钟恒吐一口烟圈,扭过头来,脸庞笼在烟雾里。 “你脑子有洞吧,这种瞎几把梦我都不做。” “……” 赵则被噎得无语,“行行行,我脑子有洞,你这辈子就跟泥鳅瞎几把过吧。”转头钻进小屋看望病怏怏的泥鳅少爷。 许惟放下背包,打量这间屋。空间不大,勉强放一张床和电视柜,但收拾得挺干净,桌子擦得亮堂,被褥不是其他宾馆普遍用的白色,而是灰色小格的。 许惟知道,这旅馆有些年头,里头大概是进行了装修改造,和记忆中的样子有差别。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钟恒家的这间旅馆还在。 那钟恒呢?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毕业就回了么?他找了别的工作,还是在帮家里管生意? 他……结婚没有? 手机震了,是颜昕发来短信,问现在要不要下去吃晚饭,许惟回:楼下见。 下楼前,许惟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把妆卸了。大半天都在路上,天气又热,竟然没脱妆。 贵的化妆品就是不一样。 走到楼梯口,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见钟恒抱着一堆床单被套从楼上下来。他腿长脚快,一长截台阶很快踩完,就要到她身边。 之前的碰面太过突然,这会儿已经平静。 许惟张嘴:“钟……” 另一个字没出来,那高大的身影已经一阵风般地下楼了。 赵则在前台帮一对男女退完房,瞥见钟恒和许惟一前一后下来,不由叹气。 看这情形,一定是钟恒甩脸子。 赵则跟钟恒是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从小就看清了这人种种怪毛病。从前在十里八乡混事儿的时候,钟恒不讲道理,还横,挨揍都梗着脖子不低头。 后来有了许惟,他开始讲理了。但有一点没变,只要理让他占了,那你就等着吧。 得想一百零八种法子哄他。 那模样……赵则想起林优那只博美犬,借用林优的话,“傲娇又无耻”,那时的钟恒宛如一只人形犬类,品种不明,大概是二哈的体型,博美的脾气,不把毛给撸顺了别想安生。 赵则想,无论钟恒活到多大,多成熟,他那根犟筋都在,换皮容易换骨难。 钟恒抱着脏被子走去后院。 赵则喊刚回来的小章替他管前台,他和许惟一道走到屋外,说:“你那朋友到外头去了,说看看这巷子。” 许惟说:“那我去喊她一声。” “行。”赵则说,“我去叫钟恒来,百和路有个川菜馆,熟人开的,我已经打电话要好位子了。” 许惟停了一下,笑笑说:“还是别叫他了,他……” 本想说他也不愿意,话没说完被一道影子罩住了。 赵则面色尴尬地指指她后头,许惟转过身。 钟恒斜靠着墙,一张俊脸曝在柔光里,目光晃悠悠跟她一碰。许惟被那眼神挠了挠,喉咙一干,后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好像听见钟恒笑了一声。 明明长了一张板正的脸,一笑,既邪又浪。 有什么好笑的? 许惟望着他。 钟恒一步走近,揪着赵则的后衣领把他拎走,“取车去。” 3.第3章 许惟没找到颜昕,却收到短信。颜昕说去拍夜景,不同他们一道吃饭。玩摄影的人多少出门跑过,倒也用不着担心。 许惟回到旅馆,前台的小章正在玩手机,见她回来,热情地打招呼:“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他和石耘差不多大,圆脸盘,看上去憨厚老实。 许惟想起石耘,问:“之前开货车那小伙子呢。” “哦,石耘吧。”小章之前在巷口和石耘碰上,听说小老板的朋友介绍了两个客人过来,看来这就是其中一个,他解释说,“他送货去店里了,晚了老板又要骂。” 许惟想起那一车五金配件。 “就是你们这旅馆的老板?” “对,老板在建材城管五金店,小老板管旅馆。” 许惟问:“你们小老板一直在这里?” “对,回来后就来店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年了,自从琳姐嫁到禺溪去,一直都是老板两头跑,不过他还是在建材城待得更多,这里主要是赵哥在负责,后来小老板突然就回来了……诶,您问这个做什么?” “啊。”许惟听得认真,一时卡壳。 小章瞄她几眼,突然笑了,“您别紧张,我知道您是看上我们小老板了。” 许惟:“不是,我……” “不用解释,”小章了然地伸出手指比给她看,“行情好的话,我们每接待十个单身女客人,大约会有七八个跟我要小老板电话,这很正常,何况您这么漂亮,这是我们小老板的荣幸,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大手一挥,爽快地写下钟恒的号码,把便笺推到许惟面前,“不用谢,祝您成功,早日成为我们小老板娘,媒人红包随意给点就行。” “……” 许惟低头瞥一眼,便笺上十一位数字,138打头。 如果钟恒看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卖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盛情难却。 许惟从善如流地把便笺揣进口袋:“行,红包到时给你包个大的。” 小章嘴咧到耳根,好像自家猪肉卖了个好价钱。 许惟笑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看见赵则待在墙边,尴尬着一张脸冲她傻笑,而另一个人已经转过身,长腿迈下台阶。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都归许惟。 赵则一心二用,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知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钟恒似乎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开心,可惜钟恒毫无反应,许惟倒是有心配合,然而半途走神,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 赵则难免沮丧,默默闭嘴。 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眼睛一亮,“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州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你要去那?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 赵则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州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 赵则刚把车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州啦?” “半个小时不见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多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 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该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 林优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多年不见,许小姐这是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许惟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果断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还真是。 许惟无言以对,以眼神请求她给点面子。 “你这个人可恶得很没逻辑。”林优不仅没给面子,连里子都撕个干净,“你是劈腿了没脸见人还是咋的,跟钟恒分个手,就跟我们都绝交,这战圈是不是拉太大了?那些人我不管,我林优是敌是友你分不清?我发现你不只笨得一塌糊涂,情商也十分可怜。” 许惟顺水推舟,一脸乖巧地听着。 林优骂完似乎痛快不少,暂时不想鸟她,“你自个反省去。” 林优一走,空气都顺畅了。 许惟顿时放松下来,上个厕所,在墙边靠了一会。 周围依然吵闹,包厢传来的歌声,洗手池的水流,厕所门口女人的交谈,很清晰也很真实。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个人。 “你哭什么?”这声音有点儿低。 许惟晃个神,抬头,“没哭啊。”她脸庞干干净净,没一滴眼泪。 钟恒:“……” 4.第4章 钟恒的表情让许惟莫名开怀。他每次吃瘪的时候都这样,很好玩。 她一笑,钟恒的脸就更黑了。 “你以为林优把我骂哭了?”许惟明知故问。 钟恒脸转向一边,风凉道:“看来骂得不够狠。” “其实还挺狠的。”许惟说,“不过哭没什么用,我不喜欢。” 钟恒不接她的话,但也没走。 许惟见过林优一面,算结束一桩心愿,那包间不必再去,她对钟恒说:“帮我跟赵则说一下,我先走了。” 钟恒脸转回来,不咸不淡地问:“去哪?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都是以前吃过的,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选了个米粉店,点了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来,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交流。钟恒吃完时,许惟还剩最后几口,她已经很撑,还是都吃光了。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给了张二十的,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刚好哈。”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 “钟恒。” 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点人不多,里头空荡。 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她。 许惟拿了个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道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 钟恒不买他的账,“你还要不要开车?” 迫于钟少爷的淫威,赵则边嘟囔边转过脑袋发动了汽车。 夜里风凉快,许惟含了颗薄荷糖靠在后座。头脑放松时,白日奔波的疲倦适时涌来。面包车一路晃悠,等开回旅馆,许惟已经在后头睡熟。 车停了五分钟,没人下车。 前头座上,赵则推钟恒:“你去叫一下呗。” “你去。” “我不去。”赵则小声说,“你快去吧,就叫一声。” 钟恒没动。 赵则铁了心,“随便你,人家以前好歹是你女人,你叫一下她怎么了,反正我不管了,你要不想理也成,就让她在这车上睡一晚呗。” 说完打开车门就撒手跑了。 钟恒在副驾坐了五分钟,听着后头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他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摁打火机。 第一下没着,他把烟一扔,下了车。 后座上,许惟歪着脑袋,半边脸贴在椅背上,以一种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头发乱糟糟,一半搭在肩上,一半遮着脸。 她身上那裙子是灰色,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是暗色调,像经过去色处理的黑白照片。 跟这破车倒是很搭。 钟恒一只手捏着车门,站了一会,上半身探进去,伸手抱她。 许惟头搭在他肩上,在睡梦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惊吓,眉心紧紧地皱起。 钟恒往后退一步,把她抱离座椅,许惟突然醒了过来。 光线昏昧,她又迷迷糊糊,睁眼只感觉到不对,隔几秒才反应过来,“钟恒?” 还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已经落回座椅。 “砰”一声,钟恒关上车门走了。 许惟:“……” 赵则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看见钟恒独自过来,脸都黑了:“许惟呢。” 钟恒没理他,大踏步走去后院看望泥鳅少爷。 “这混蛋。”赵则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 许惟看到赵则站在门口跺脚,奇怪道:“赵则,你干嘛?” 赵则吓一跳,回过头,“你醒了啊。” “嗯。”许惟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赵则立刻说:“你今天坐火车肯定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好。” 许惟上楼,经过201房,敲了敲门,没人应,看来颜昕还没回来。 泥鳅少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精神恢复了小半,拍饭碗拍得正高兴,钟恒一进去,它立刻就凑上来抱大腿求蹭。 钟恒摸他脑袋,他蹭得更欢。 钟恒又摸了两下,泥鳅少爷就欢快地拱脑袋了。 “行了,坐坐好。”钟恒把腿抽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着,泥鳅又滚过来,闹脾气求抚摸。 “德行。”钟恒白它一眼,从盒子里摸了个球给它。 赵则从外面探个头:“哟,钟少爷好兴致,哄泥鳅玩呢。” 钟恒见他就烦:“哪儿都有你。” “嘿嘿,咱聊几句呗。我说,你能不能对她客气点儿,都是老同学,是吧。” 钟恒:“闲出屁了是不,去把那地拖了。” 赵则脸皮厚,一屁股坐到墙根木板上,“那不也是我老同学嘛,你看你,带人家吃饭就吃个米线,我是做不出来。” 钟恒不说话,旁边泥鳅已经仰着肚子求抚摸求关注了。 赵则说:“我就这意思,好歹好过一场,她以前对你不薄吧,就你以前那脾气,几个人受得了,许惟那两年对你多好,就她那不惹事的个性,还为你打过架,你搁心里想想,你不得念点旧情啊。” 钟恒:“你也知道是旧情。” 赵则一拍手,笑得呵呵的,“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有个词叫——旧情复燃。” 钟恒:“滚蛋。” “行行行,我滚,不过我跟你说一声,刚刚许惟打电话下来,说她那房间好像弄不出热水。”赵则边笑边站起身,“你要么就去看看,不然就让她今晚洗冷水澡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钟恒捏一个皮球砸过去。 赵则敏捷地躲开,笑着走了。 5.第5章 许惟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在第四页开头写下一行小字,笔尖停顿片刻,继续写。 有人敲门。 许惟合上本子装回包里,起身去开。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意外。 没想到来的是他。 “没弄出热水?” “嗯。”许惟退开一步,给他让条道。 钟恒进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流冲下来,他拿手试水温。 许惟靠在门口看他背影。 几平米的逼仄空间,他大高个子,佝着头在那调试,左腿微微曲着,看着不怎么和谐。 这场景也眼熟。 有回暑假,他们在外面住过一晚,洗澡洗一半热水没了,许惟裹着浴巾蹲一旁歇着,看钟恒折腾半天,愣是把热水弄了出来。 那时候,他十六七岁,个子也高,但很清瘦。 不像现在。 许惟的视线从他后颈下移,透过薄t恤的皱褶,似乎已经看到坚硬结实的背肌,往下是后腰和臀,被那条骚包蓝的裤子遮着,就剩小腿能看到。 许惟看了眼,想着是不是该稍微脱个毛? 但这双腿有多少力量,她很清楚。 他以前体育厉害,运动会径赛永远第一,从一百米到三千米,年年没人跑过他。 终点线一群女生给他送水。 他只接她的。 “好了。”钟恒转头,对上许惟的目光,他顿了下,隔一秒眼神变了,“你在意-淫什么?” 他语气很淡,眉峰挑着,眼神凉飕飕。 许惟当然不会承认。 “没有。”她一本正经走去,弯腰伸手,水流浇上手背。 还真热了。 许惟对他说:“谢谢了。” 他高她许多,许惟同他讲话下意识站直身体。 距离拉近了,她白净脸庞杵在眼前,没了以前那丁点婴儿肥,看着有些瘦,显得眼睛更大些。这个角度,她右边眉尾那颗极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钟恒瞥着她,淡淡一句:“我是老板。” 言下之意是这是分内事,不是帮她,这声谢他不收。 许惟笑了声,说:“你怎么不收我房费呢。” 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在呛他,许惟的语气一直很平静。确切说,从白天重逢以来,她的表现一直都这样,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 就连在江边月色被林优骂,她也是这样,只有他蠢到以为她会哭。 林优那么彪悍,对许惟也舍不得说真正恶毒的话。 包间里那些老同学看到许惟只有惊讶。 而那个没骨气的赵则更是一秒钟就接受了许惟的突然回归。 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一个突然回来的中学同学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没谁耿耿于怀。 钟恒低头哼笑了一声,没看她,把赵则的话丢过去:“毕竟是老同学。” 许惟点头:“也是。” 热水还在流着,冲过她的手指,哗啦啦。 钟恒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洗吧,我下去了。” 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好好说话。 许惟应:“好。” 颜昕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她没回屋,先过来敲许惟的房门。 许惟打开门,一杯奶茶递过来。 “姐。”颜昕探个头,对她笑,“给你带的,很好喝。” “谢了。”许惟接下,“进来坐会?” “好啊。” 许惟坐到床上,颜昕把相机包放到床头柜上。她没洗澡,不好往床上做,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一人喝一杯奶茶。 许惟问她去哪儿拍夜景了。 颜昕说:“去了清澜河,那儿有划船的,我上去坐了坐,拍了些湖景。” 许惟说:“那里是挺好看。” 颜昕看了看她,试探着问:“姐,我记得你不是丰州人吧。” “不是,我是宜城人,我在这读过书。” 宜城在北边,靠近省会江城。 颜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没记错,那你怎么会到丰州读书啊。” “我外婆以前住这儿。” 颜昕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惊讶,“所以那时候你支教保研的地点选了禺溪?离丰州很近啊。” “这你都知道?” “当然了,”颜昕笑着说,“你母校拿你做宣传呢,你的履历学校网站上都能看到,就在名人校友那一栏,我那会儿想考研,还点进去看到过。” 许惟说:“我倒没关注。” 颜昕又说:“不过我看你后来好像也没有回校读研了,怎么放弃了呢。”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读书了。”许惟把话题转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禺溪?” “都行,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停了下,她有点机灵地笑了笑,“姐,今天那是你同学吧,是不是要聚聚?不如晚两天再走吧。” 许惟谢绝她的好意,“今天聚过了,你如果没别的事,我们明天走。” “这么快?也行,我们坐什么车去,我今天打听过,汽车站有大巴过去,也有私人开的小面包车,当然,打车去也是可以的。” “这个不急,明天再决定,你先回去洗澡睡觉吧。” “那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车上睡了一觉,夜里许惟睡眠并不好,凌晨四点多醒了,喉头发燥,她摸黑起来喝了口凉水,找到薄荷糖含了一颗,凑合着躺到六点半。 洗漱只花一刻钟。 想了想,还是化上淡妆,眉毛涂两笔,脸颊扑点粉,没抹口红。 清晨空气好,温度也适宜。许惟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裙子,感觉不冷不热。下楼没见到赵则,前台坐的是小章,见到她,一笑:“早。” “早。”许惟过去问,“你们这提供早餐吗?” 小章说:“这个不提供的,做饭的陈姨去年回乡下了,没人做饭,我们就取消了这项服务。” “没人做饭,那你们吃什么?” “我们就自个瞎糊弄,有时叫外卖,有时候赵哥煮个粥,有时候小老板心情好,就会包饺子,他包饺子是一绝。” 小章说到这露出推销自家好猪肉的神情,“不是我夸口,我们小老板这一点真是出人意料,谁晓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包饺子啊,你别说,他包的花样还挺精细,哪天只要他一包饺子,隔壁洗衣店那些小丫头跟狗闻着香似的都跑来蹭,一个个脸皮厚的,揩油揩上瘾了还,我估摸着那不是吃饺子,倒像要吃我们小老板了。” “是么。”许惟笑出声,“他会包饺子?” “嗯,不骗你。”小章小声说,“这样,我待会撺掇下赵哥,让小老板今天做顿饺子,你吃了就知道,谁吃谁想嫁。” “行,你撺掇吧。”许惟挥挥手,“我出去吃早饭了。” 她往外走,还没到门口,一只灰白大狗奔进来,扑上她的腿。 许惟吓一跳,认出是昨天那只病怏怏的狗。 外头一声怒喊:“泥鳅!” 然而泥鳅少爷丝毫不给面子,没听见一样,专注地蹭着许惟光溜溜的小腿,还张开嘴轻咬她的裙摆,前腿跳起来,执着地求抱。 钟恒脸都黑了。 小章笑得前仰后合:“哎呦,不行了不行了,少爷又发春了,这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可怎么办才好!” 泥鳅配合地摇尾巴。 钟恒过来拽住牵引绳,硬生生把它拉开。 泥鳅气得要死,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小混蛋。”钟恒咒骂了一声,问许惟,“没事吧。” “没事。”许惟过去在泥鳅脑袋上摸了一把,泥鳅立刻温顺了,尾巴摇得快三百六十度旋转。 小章笑得肚子痛:“卧槽,这货要上天呐,许小姐,你赶紧出去,不然这早饭吃不成了,泥鳅这是要把你抢回窝去啊。” 许惟听从建议,对钟恒说:“我去吃早饭。” “嗯。” 钟恒把泥鳅抱起来,往后门走。 “钟恒。”许惟喊他。 钟恒回头。 “我今天去禺溪。”许惟说,“中午走。” 6.第6章 钟恒站在那。 小章和泥鳅各自一副看戏表情。小章摸摸鼻子,竭力把自己融入背景。泥鳅则转动脑袋,睁着一双狗眼看看许惟,又看看钟恒,继续摇尾巴,在他怀里挣扎。 小祖宗太不省心。 钟恒没法再站下去,冲许惟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许惟也没停留,出大门,沿巷子走出去。附近有个菜市场,旁边都是吃饭的地方,面馆、早点铺、小摊应有尽有。 时间还早,不需要着急。 许惟走得慢,边散步边在心里做选择:吃哪家好? 旧路坑洼,石子松起散在路边,她穿一双浅口单鞋,走路不看地,一直踢到碎石。那鞋是布的,很薄。 钟恒看着前头那筷子似的一双细腿,无意识地皱眉。 多大人了,不知道好好走路? 在许惟快踢到下一颗石头时,钟恒两步追上她,捉住手腕将她拉开。 “你看路行不行?” 许惟刚站稳,他就松了手。 “你怎么来了。”许惟惊讶。 钟恒懒得回答,脸看向一边,“想吃什么?” “都想吃。” 钟恒:“你没那么大肚子。” “对,所以我在选。” 钟恒手揣进兜里,斜她一眼,“这毛病还没好?” 许惟有诡异的食物选择恐惧症,让她选吃的,她会很头疼,除非饿极了,否则很难快速做决定。高三那年,这种痛苦几乎没有。那时许惟住校,钟恒在家住,每天骑单车来往,一整年的早餐都是他带到学校,午饭、晚饭也跟着他,不需要做选择。 钟恒选的,都是许惟喜欢的。 许惟点头:“对,没好,更严重了。” 钟恒没接话,走两步,他随手指路边:“就这家吧。” 一家粥铺。 许惟说:“好。” 进了店,钟恒看看墙上价目表,要了菜粥、油条和一碟酱牛肉,问许惟吃什么。 许惟说:“跟你一样。” 这铺子是自助式的,两大锅粥摆在那,旁边篮子里放着碗筷。 钟恒盛好一碗,许惟伸手接。 “别烫到。”他说了一句。 等许惟接稳,他收回手,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 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意外的碰触。 这家店是老字号,油条炸得好,又脆又香,配粥吃很有味道。 许惟吃完一根意犹未尽,但胃已经饱得差不多。她盯着盘子里剩的那根看了几回,钟恒瞥她一眼,把那油条夹过去,用筷子划断,少的那一半放她碗里。 “谢谢。”许惟说。 钟恒两三口把油条吃完,粥也喝掉。勺子一放,人靠着椅背。 许惟低着头,专心致志吃一口油条喝口粥,一边的长发垂下来。她咀嚼时相当认真,闭着嘴,两片唇被热粥烫得微红。 她皮肤白,显得眉和睫都黑,鼻尖上沁着细腻汗珠。 许惟吃完,抬头,与那道目光碰上。 他一双眼睛黑漆漆,倒是坦荡得很。 许惟略微一顿。 钟恒坐直,手肘搭上桌,靠近了问:“你惹了什么麻烦?” “什么?” “有人让我照应你。” 许惟明白了,“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认识何队?” 没应答。 许惟:“犯过事儿啊?” 钟恒被她气笑了:“能盼我点儿好不?” 许惟道歉:“对不住。” 何砚是省城江城公安总局刑警队的,手头有大把线人,而这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有前科污点的,她一下就想到这。何砚说找了可靠的人,恰好在禺溪附近,可以信任,没说过是什么人,只给了电话号码。 警察接触最多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罪犯,一类是同行。 许惟问:“你在江城待过?” “嗯。” “在哪里?” “高新区。” “做什么?” 钟恒挑眉,“你查户口呢。” “……” 许惟不问了。其实也没必要问,第一,何砚找的人不需要怀疑,第二,钟恒不会害她。 许惟心里,第二点更笃定。 “所以,你真惹了麻烦?”他回到最初的问题。 许惟摇头:“我不太确定,何队这么安排,我就听了。我之前给他提供过一些消息,他可能怕我有麻烦,所以比较关照。” “你不是前年就不做记者了?” “是不做了。”许惟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答。 “你网上搜过我?” “没有。”他别开脸,“听说的。” 听谁说的? 这一句许惟没有再问。她低下头,嘴边的笑没停。 这男人言不由衷的时候最可爱。 钟恒忍无可忍:“别笑了,很丑。” 许惟眼睛弯弯:“是么。” 钟恒站起身,“走了。” 回去路上,太阳已经耀眼。钟恒走在前头,许惟一路看着阳光在他肩上跳跃。 颜昕睡到十点起床,洗漱完,吃了许惟带回来的早餐,开始收拾行囊。 楼下,赵则正竭力劝许惟再留一天。 “就多留一天,就一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去!”一面说一面给钟恒使眼色,希望他能帮腔。 许惟已经看出他什么意图,无非是想做好人创造机会把她和钟恒往“破镜重圆”那一套上撮合。 赵则这人一贯好心肠,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他依然对助攻事业乐此不疲,为兄弟的幸福操碎心。 当年许惟和钟恒能在一块,赵则着实有汗马功劳。 单是钟恒表白那天,赵则就掏空了口袋,把压箱底的零花钱捐出来给他凑出一身好行头。 果然,那天钟恒不负众望,帅破天际,代价是他们一群好兄弟陪着钟恒吃糠咽菜一星期。 这回许惟却只能辜负他好意,“下次回程时我来这儿请你吃饭。今天就不留了。” 赵则默默给钟恒扔一个眼刀,垂死挣扎一把:“那只能让钟恒送你了,我今天旅馆这边是走不开了。” 许惟说:“不用送,我们到汽车站坐车去。” “那也得让钟恒送你去汽车站吧。” “不用,我们……” “我送你。” 许惟转过头,钟恒又说一遍:“我送你到车站。” 十一点出发。 钟恒还是开那辆面包车,一刻钟就把她们送到汽车站。 颜昕很知趣,主动跑去买票。 候车厅里人不少,嘈杂吵闹,小孩子追逐嬉戏,各种食物的气味儿弥漫着。 旁边座位上一对夫妻正在吃泡面,香辣牛肉味儿。 许惟看看钟恒,说:“你回去吧。” 钟恒没动,问:“你到那住哪?” 许惟说:“还没确定。” “没定地方?” “还没。” “你具体去哪,县城、景区还是乡下?” “也没定。” 钟恒脸色顿时不好看,“你不是去过那边?怎么一副白痴相。” 许惟:“……”别侮辱人吶。 钟恒懒得问下去了,摸出一张卡片塞给她。 许惟低头一看,是家客栈的名片,上面写“阳光客栈”,地址在灵町山景区,应该是山下,上面写的是磨坊街16号,旁边有联系电话。 “这我姐开的,汽车站有小车过去,我叫她给你们留房。” 许惟惊讶,“你们家这都开成连锁的了。” 钟恒不搭理她,冷着脸问:“记住了?” “嗯。”许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回头请你吃饭。” “不稀罕,我走了。” 他没道别,转身就出了人群。 钟恒回了旅馆。 赵则在前台理账,瞥见他,脸一黑:“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留人你不会,送人你还懒,你就给人送到禺溪去怎么了?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要你一层肉还是咋的?” 钟恒甩他一句:“算你的账吧。” “没救了这是。” 这事赵则絮叨了一个下午,吃晚饭时还不消停,小章都听得耳朵起茧。 钟恒火气突突冒,筷子一拍:“我说你够了啊,我为什么非要送她,她是我什么人?” 赵则吓一跳。 这时,钟恒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钟琳打来的电话。 钟恒压着火,接通:“喂?” “钟恒,你不是让我留两间房吗?怎么人还没到?” 钟恒手一顿:“她没到?” 7.第7章 许惟是在汽车站和颜昕分别的,她把阳光客栈的名片给了颜昕,行李箱寄存在车站,随后乘坐小巴车去七渡镇。 早年七渡镇是禺溪最穷的一块地方,靠山傍水,交通不便,每天只有大巴来回跑一趟,外面人不好进,镇上人难出门。 这几年政府扶持力度加大,整个禺溪大搞开发,七渡镇也分到一杯羹,路修好后,外出的人增多,有人打工有人创业,挣钱的路子广了,镇上大变样。 许惟在镇医院门口下车,背包挂在肩上。 她扯扯拉链,手伸进去摸出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走边翻。 向阳中心小学。 念了一遍,记下这名字,许惟沿街往前走。 浇过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 街两边有店铺,各式各样,小餐馆、服装店、杂货铺,还有卖农药化肥的,和市里的街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 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走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 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在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 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 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许惟点点头,没再问。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 许惟摸出手机看了下,已经四点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 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许惟:“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个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儿,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过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 许惟笑笑,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 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手顿了下,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 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或许,也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来受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条,不会走错。 走了一段后,远处有了零星灯火,雨也变小。 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来两束光,接着是汽车的声音。 许惟避到一旁,靠着路边走。 那辆车开过来,在路中间停下,大灯晃得许惟眼花。 车门打开。 许惟被风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 “钟恒?” “上车。” 许惟抹把脸,一手的雨水。 她坐上副驾,一条毛巾丢过来。 车调头,往城区开。 改装过的suv,车速比面包车快很多,十五分钟上大桥,下桥就进了城区。 钟恒没说一句话。 许惟看他半晌,说:“我东西在汽车站。” 窗外,小雨转大,电闪雷鸣。 车开到汽车站对面,在宾馆门口停下。许惟全程跟着钟恒,看他进门,开了一间房。 “票给我。” 许惟顿了下,从包里摸出一张半湿的寄存票。 钟恒把房卡塞给她,转身出门。 8.第8章 许惟上楼找到604房间,标间,两张床都不小。 进屋后她先倒出包里东西,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摁开机键。屏幕亮了一会,新消息跳出来。 许惟看完,拨电话过去。 外头雨没停。 电话通了,颜昕焦急地问:“许惟姐,你在哪儿呢,没事吧。” “没事,你在客栈了?” “对,我在城里逛了博物馆,晚上才到,你还在那镇上吗,那个钟老板跑来找你了,你电话关机,他急得很,开着车就走了!” “我知道,我见着他了。” 颜昕还要问,许惟说:“你休息吧,我明天来客栈再说。” 挂掉电话,许惟走去浴室,对着镜子才看清自己狼狈过头,脸庞没有血色,湿发一缕缕贴着头颈,裙子被雨水浸得皱巴巴。 她全部脱掉,赤脚站地上冲洗。 钟恒拿到行李箱,去了趟超市,又到旁边饭店打包两份饭菜带回来。 他在前台另外要了张房卡,上楼开门。 关上门的那刻,卫生间水声停下,里头一个瓮瓮的声音:“钟恒?” 他停在门边,应:“是我。” 许惟走到门后,“我衣服在箱子里,帮我拿一下。” 饭菜放到桌上,钟恒打开黑色的小行李箱,里头装得满满,左边是她的衣服,右边是杂物,卫生棉、纸巾、创可贴、芬必得胶囊。他拿起药盒看了下,管痛经的。 钟恒随手拣了条裙子,过去敲门。 门开条缝,大手捏着裙子递进来。 许惟:“内衣。” 门外静了下,接着,那人低低地骂了句:“麻烦。” 脚步声走远,隔半分钟,胸罩和内裤递来了,都是黑色的。 许惟靠着门,自个笑了一会。 穿好衣服,许惟把换下来的简单搓洗了。 出来闻到菜香,走过去看见吹风机已经放在床上,钟恒站桌边摆饭菜。他衣服湿了大半,短发也有水光,一滴水珠流过他后颈皮肤,淌进黑t恤里。 许惟说:“你也去洗个澡吧。” 钟恒点个头,进了浴室,从裤兜摸出刚买的内裤,一转头,湿漉的一根内衣带碰到脸颊。 是许惟洗过的胸罩。 晾衣架上三小件排一排,内裤和裙子也晾在上头。 这套是灰色棉质的,运动型,跟刚刚那黑色的不一样。 那个光滑。 瞥两眼,想到外头那人,再想到十一年前那晚,身上莫名燥热。 “操。” 钟恒别开眼,心里头骂自己一顿,脱掉衣服兜头冲凉水澡。 男人洗澡迅速至极,十分钟最多了。 许惟刚吹完头发,就见钟恒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裤子,上半身光着,手里提溜着那件t恤给她看:“湿了。” 许惟有点愣神,这话似乎没听见,光顾着看他那身体了。 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十几岁的男孩怎么跟二十七八的男人比。那时候只顾着心疼他瘦,现在看到的是胸膛、腹肌、肤色,还有那上头挂着的水珠。 许惟才知道,她也有色心。 不是隐藏得深,只是那么多年,眼前没这个人。 许惟没有给钟恒回应。 他似乎不大高兴,走过来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穿上。” 许惟看着他,那深色的胸膛就在她眼前。 怎么会不好? 小章说每十个单身女房客会有七八个看上钟恒,又说隔壁的洗衣店女孩总来吃他的饺子。 他长得是真好。 “别穿了,湿的难受。”许惟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的衣服,“我帮你洗洗,你先吃饭吧。” 钟恒愣了下,有点意外。 就一件t恤,洗起来不费事,许惟拿洗脸台的肥皂抹了几把,搓一遍,泡沫冲干净,拧干后挂到晾衣架上。 那里已经挂着他的内裤。白色,四角的。 钟恒等许惟过来才动筷子。一共四个菜,两荤两素。车站旁的饭店都很差劲,只能图个饱,但两个人都饿了,没法挑剔。许惟在七渡镇吃的那碗饺子早就不管用,而钟恒接到电话就出发赶路,晚饭没吃完。 钟恒买了几罐啤酒,本来是自己喝的,没想到许惟伸手找他要:“给我一个。” 钟恒瞟着她:“你能喝?” “当然。” “确定?” “啤酒而已。” “醉了我不负责。” “负什么责?” 钟恒眼尾微扬,笑得凉凉,“都是成年人,你懂。” 许惟也笑:“没你懂,钟少爷未成年的时候就很懂了。” “咳……”钟恒被呛了一把,眼睛带了点红。 许惟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 钟恒懒得理,没接,也不给她酒。 许惟伸手拿了一罐,说:“别小气,会还你。” 她打开喝了一口,透心凉。 钟恒睨她:“好喝吗?” 许惟点头:“爽。”又灌一口。 钟恒笑她:“就这点出息,啤酒有什么可爽的。” “那下回约红酒?或者白酒?”许惟抬眼看过去。 她嘴唇淡红,挂着一滴酒汁,手抬起来,跟他那罐碰了一下,“讲好了,下次约,等我回丰州找你。” 钟恒心口发燥,“谁要跟你约。” 他低头灌一大口酒。 许惟:“那算了。” 话没聊下去,两人各自喝酒,吃光了并不美味的晚饭。 垃圾收拾完,许惟开始整理东西,背包湿得不能用,她拿吹风机坐床边吹着,希望明天能干。 钟恒趁这个时间出去给赵则回了个电话。 赵则劈头就骂:“打你多少电话了,你是聋了还是手断了?”骂完气消,紧接着问,“好了,快说,许惟没事吧?” 钟恒:“她好得很。” “她跑哪儿去了?” “跑乡下溜达了。” 赵则哦一声,后头来一句:“所以我说你担心得要死要活是有病吧。” 这话钟恒听不惯了,“谁要死要活了,夸张手法没学好别瞎用。” “行,你能你能。”懒得跟这家伙扯皮,赵则直接问,“所以你啥时候回来?泥鳅少爷躁得很。” “它怎么了?” “用隔壁小茹妹子的话说,宛如一只丢了粑粑的暴走娃。” 钟恒:“……” 赵则正色:“行了行了,你就说吧,啥时候回?” “再说。” “啥意思?”赵则顿时激动,“留在那陪许惟呢?” “谁陪她了,我看我外甥女。” “诶呦,就那混世魔王沈平安小朋友吗?算了吧你,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人小姑娘都不想认你这亲舅舅了。行了,你就别找借口了,泥鳅我会好好安抚的,你待多久都行,最好生米煮成熟饭领了证抱了娃,回来我直接给你在世纪大酒店订108桌,就这样,再见。” 赵则“啪”一下挂了。 “……” 钟恒骂出声:“有病。” 他开门进屋,见许惟占了窗边那张床,靠在枕头上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小,是电影频道,一部好几年前的美国电影《怦然心动》。 钟恒坐到另一张床上。 许惟没看他,眼睛望着电视。 正好到了那段挺经典的台词,“someofusgetdippedinft,someinsatin,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ingwillevepare”。 许惟摁了下遥控器,音量再调低一格。 她跟钟恒讲话:“这电影你看过吗?” “没看过。” “哦。” 停顿了下,许惟说:“聊会天吧。” 屋里顶灯已经关掉,只一盏壁灯开着,很暗。她讲话时望着电视,没看他。 钟恒也不看她,说:“聊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 “有过女人吗?” 静了一下。 他侧过头,视线落过来,“有过。” “几个?” “很多,记不清。” “哦。”许惟始终没看他,“都比我好吗?” “对。” 戛然而止。许惟不问了。 钟恒死盯着她。 “你呢。”他问,“有过男人?” “有过。” “几个?” “跟你一样。” …… 静了几十秒。 他眼睛都要气红,“比我好?” 许惟转头看他几秒,说:“没你好。” 9.第9章 电视机里的对白细若蚊蚋。 壁灯昏黄,看不清他表情,许惟转头,枕头放低,身体躺下来,又盯着电视。 视线很快被挡住。 高高大大大的身体杵到床边,影子全落她身上。 他松嗒嗒的外裤挂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风光,往下是无限想象。许惟声色不动地看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床上。 “你喝多了? 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 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在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 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 她停下来,手再往下,包住下面两个,揉捏。 终于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闷闷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许惟重复这些动作。 钟恒的呼吸渐渐急重。 许惟加了些力气,手快酸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她掌心一片黏湿。 钟恒捉住她的手,从床头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 许惟去了洗手间。 钟恒把自己清理好。 等她回来,他把人搂到怀里,找着嘴唇用力亲一遭。 “困了,睡觉。” 眼睛闭上一会,模糊地记起那箱子里的卫生巾和药盒。 “疼么。” 许惟有点迷糊:“嗯?” “不是痛经?” “现在不痛。” “哦。” 许惟摸到遥控器,摁了下,到墙上再摸下,摁掉壁灯开光。 屋里黑掉。 早晨六点钟,许惟被小腹的胀痛折磨醒了。 人也跟着清醒。 耳边一道温热呼息,她转头,看见那人睡在一旁,光着膀子,侧趴着,一张俊脸,睫毛黑密。 昨晚差点就把他睡了。 月经这个时候来,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纵,怕她担不了后果。 许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 她站在水下冲身体,想起床上那人昨晚的模样,很诡异地又想到从前。 真正在一起,去头去尾不过两年而已。 第一次那晚,钟恒刚满十七,她也没到十八。 都还太小。 所以青涩而又印象深刻。 冲了身体,再洗漱,前后二十分钟结束。 许惟穿好衣服出来,钟恒正靠在床上挠头,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许惟像模像样打个招呼:“早啊。” 钟恒瞥着她,眼神有点儿朦胧,“你这么早?” 许惟嗯一声,打开箱子拿药。 钟恒看见了,“肚子疼?” “有点。” 钟恒看着她把药吃了,问:“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 “那时候年轻。” 钟恒:“现在很老?” “比你老。” 钟恒皱眉:“只是七个月。” 许惟笑了笑,“记性挺好。” 钟恒不理她,去上了厕所,洗漱完,看许惟在收拾东西。 “今天什么打算?” “去你姐那客栈,颜昕不是在那儿么。”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转头问,“你呢,回丰州吧?” 钟恒没回答,盯了她一会,笑了声,“急着赶我走了?” 许惟顿了下。 钟恒懒洋洋看她,“昨晚还真是喝多了,不知抱我抱得多紧。” 许惟:“……” 这话接不上,她低头拎起箱子放到一边。 钟恒却从后头走近,低着声来一句:“你昨晚还做了什么,你记得么。” 10.第10章 许惟当然记得。 她握着箱子拉杆,停了两秒,转过身,“我都记得,也记得你说的话。” 他说了些什么? 你想睡老子。 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笑了笑,轻声说:“玩得起的男人一般不会在套上裤子之后还追根究底、明知故问。” “……” 浴室水龙头没关牢,滴滴答答。 许惟站了一瞬就继续收东西,把充电器、薄荷糖都装进背包。她站在桌边,动作很有条理。 过半晌,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过来,气息裹着薄荷的清香。 “你讲得挺对。”他说,“行,下次不问。” 他去卫生间拿了t恤套上,出来说:“我买早饭去。” 全程听不出语气。 钟恒买了两碗肉丝面,搭两根油条,回到宾馆,两人坐桌边安安静静地吃,没了昨天晚饭时的互相调侃,倒也不尴尬。 钟恒不提回丰州,许惟也当没这事,不过问。 吃完早饭退房,坐上车去往灵町山。 钟恒开车稳,车速也不慢,许惟坐在副驾看外头风景。 离开汽车站,没多久出了城区,车窗外是山和树林。 昨晚下过暴雨,清晨的空气清新,车窗开着,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吸氧。 半小时就到了灵町山脚下的磨坊街。 一条街全做生意,饭店、客栈排成排,沿路过去,卖特产和纪念品的铺子最多,走三步就有一家,货品重复得一塌糊涂,摆明告诉你都是同一家批发市场进的货。 阳光客栈在磨坊街尾,一共两层。 顺着石板路走过去,前面是河,后头是山,客栈旁还修了间阁楼自用。一个小院子,有花有草,藤蔓铺满花架,屋后有休闲区,好几张木桌木椅,旁边两个秋千架。 十年前,钟恒的姐姐钟琳嫁到禺溪,一家人在县城开超市。后来禺溪旅游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她赶着好时候到灵町山脚盘下店面,开了这间客栈。 许惟以前见过钟琳两回。 一次是高二上学期。钟恒闹了事,老师让叫家长,钟琳来了,午休时站教室外敲窗户,许惟当时坐窗边,帮她喊了一声。 另一次是高二下学期。因为谈恋爱,许惟和钟恒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思想教育,班主任请来钟琳,拐弯抹角表示希望她帮忙棒打鸳鸯,哪料钟琳大大方方说:“不瞒您说,我弟弟自从谈了恋爱,不打架不闹事,天天回家看书学习,难得乖得跟小猫儿似的,我让他分手这不是傻嘛,我巴不得他俩谈到天荒地老咧。” 许惟听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钟恒笑得欠嗖嗖。 就那两面之缘,其实彼此印象不深。 但在客栈一打上照面,双方都认出来。 钟琳一点不惊讶,昨晚钟恒匆匆来,匆匆走,她问过颜昕,猜到七七八八,这会儿笑着迎许惟进门,打过招呼,寒暄几句,把门卡递给钟恒,让他把人送进屋。 客栈房间装饰简洁,床单被套都是小清新纯色系。 许惟这间是大床房,窗户大,有小阳台。景区附近寸土寸金,这样的房间一天房费肯定不低。 许惟想,走时得记得把钱还掉。 钟恒把行李箱送到,人就下去了。 许惟歇了会,翻到颜昕的短信。 那丫头又出去拍照了。 许惟拎起背包,准备下楼,门一开,外头站着个漂亮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扎马尾辫,穿一身白色连衣裙,笑起来有酒窝。 “你好,琳姐交代我来送热水的。”她抬起手中的水壶给许惟看。 “哦,谢谢。” 许惟接下放到屋里。 回过身,见那女孩没走,还站在门口看她。 许惟不明所以,对方却笑了,说:“琳姐说你是钟恒哥的朋友,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就在楼下。” “好。” 楼道里有人喊:“杨青。” “哎。”女孩应声,快步跑走。 许惟关上门下楼。 钟琳坐在前台,看她下来,笑着问:“要出去啊。” “嗯。”许惟视线转了转。 “找钟恒?” “我出去逛逛,跟他说一声。” “哦。”钟琳好整以暇地指指后门,“在后头呢。” “谢谢。” 许惟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门推开,到了小院子。 没看到人影。 “钟恒哥,你这趟会住多久?”清脆的女声。 许惟转头。 遮阳棚里两道身影。 钟恒在水泥台边切西瓜,那个叫杨青的女孩站他旁边,一块块往盘子里捡。 钟恒说:“没定。” “总要住几天吧。”杨青皱眉,“你不在,平安又快飞上天了,昨天跟街头老张家那孩子打架,人家家长都找上门了。” “我姐惯的。” “琳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没用。”杨青说,“平安现在就怵你,你在这管管她,琳姐省心多了。” 钟恒呵笑,“你倒看得起我。” 杨青脸红,低头摆西瓜,“那本来就是啊,我说事实。” “小魔王哪儿野去了?” “不晓得,一早就拿着暑假作业不见人影了。” 钟恒切好最后一刀,杨青递了块给他,“你尝一个,今年西瓜可甜了。” 钟恒接了,几大口吃完,对着水龙头洗了脸。 杨青把哈密瓜搬到水池里洗,“这个也要切几盘。” 钟恒看一眼,“这得先削皮。” “哦,对,削皮刀。”杨青在盆里找了找,递过去,“喏。” “钟恒。” 棚下的两人都转过身。 钟恒脸上挂着水珠,浓眉湿黑。 “我出去一趟。”许惟站在门边。 钟恒抹了把脸,“去哪?” “随便逛逛。” “陪你去。”他朝她走。 “不用。”许惟笑笑,“你忙你的。” 她没停顿,拎着背包走了。 钟恒站了会,眉毛上的水珠落下来。 杨青走过来:“钟恒哥,那是谁啊,琳姐说是你朋友。” “嗯。” “工作上的朋友啊?” “不是。” 钟恒往回走,拿起削皮刀给哈密瓜削皮。 杨青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想问又不敢,走过去说:“她很漂亮呢,眼睛好看得很。” “是么。”钟恒懒洋洋道。 杨青偷偷打量他,心跳得有些厉害。嘴巴嚅了半天,话还是没问出口。 前头小赵已经来喊:“杨青,西瓜呢。” “来了。” 许惟沿着磨坊街走了一遭,逛了几家店铺。有个摊菜饼的,香得诱人。 “这个怎么卖?” “四块一个。” “我要一个。”许惟摸出五块钱。 老板很快摊好一个递过来。 许惟边走边吃,转到街头,到凉亭里坐着。 旁边有人摆摊算命。 来了一对女孩,说算算姻缘。 算命先生先问生辰,再请她们各写一个字,接着念了一串词,分别告诉她们某某年将遇到真命天子,某某年宜结婚,哪些属相的人不能找。 许惟听完,饼也吃完了,拍拍屁股要走,被喊住。 “姑娘,来算个姻缘吧。” 老先生眯着眼,额头皱褶挤作一堆。 许惟停了下,走过去:“不算姻缘,算点别的。” “算什么?” “您看着算。”许惟把生辰报给他。 老先生开始捻胡须,捻了半天,睁眼说一串词。 许惟半个字都没懂,“麻烦您翻译下。” “亲人缘薄,莫强求。” “没别的?” 老先生摇摇头,不说了。 许惟笑了笑,放二十块钱到他面前。 许惟出了街,到进山的路口,好几辆车堵在那儿,路边围了一圈卖土特产的,那些瓜果很多没见过。 许惟往前走。 左边车里冒出个光头:“美女,上山不,六十块钱,送到木云山庄。” 右边车里的妇女喊,“五十块,木云山庄,走不走!” 许惟走向右边,“姐,跟您打听个事。” “啥事?” “这木云山庄听说要凭劵进庄?” “对,那个不对外开放的,是私人的度假疗养园。” “那劵应该有办法弄到吧。” “难吶,都是有路子的人,普通人别想了。”女人打量着她,“你要想去,我送你上去,你绕着园外瞅一圈得了。” 许惟摆摆手:“那不用了,没意思。” 转头往回走。 经过小超市,两个孩子打闹着出来,**头的小姑娘一头撞许惟身上。许惟扶住她,“疼吧。” “这点疼算啥,”小姑娘豪放地站直,仰头看她,圆眼睛倏地发亮:“我见过你诶。” “哪儿见过我?” 小姑娘眉毛皱起,抓耳挠腮,“……我忘了。” “好好走路吧。” 许惟松开她,往前走。 小姑娘不信邪,一路跟着,一路挠头苦想。 不知不觉跟回客栈。 许惟进了门。 钟琳瞥见她身后小不点儿,吼一声:“沈平安!” 许惟转头,可不就是那**头小姑娘。 沈平安先发制人:“妈,你先别骂,我今天没打架没骂人,没抢人玩具,也没把人推沟里,我还写了作业。” 钟琳皮笑肉不笑:“这么乖,那刚好,你舅舅来了,作业给他看看。” “谁、谁来了?”沈平安腿有点儿抖,小步往外挪,等挪过门槛,撒丫子跑进旁边阁楼。 许惟惊叹地看着那小身影。 这速度赶上百米冲刺了。 钟琳换了副笑脸,招呼许惟:“那我家闺女,皮得很。” “她好像很怕钟恒?” “对,就怕她舅。”钟琳说,“钟恒一黑脸,她要吓得尿裤子。” 正说着,钟恒从楼上下来了。 许惟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到他。他拎着个红色桶,后头还跟着个人。 许惟视线没往后挪,绕回来,跟钟琳讲话:“她叫平安?” “嗯,我爸给取的。”钟琳说,“没吃午饭吧,一道吃?” “我吃过了,在外面吃的。”许惟笑笑,“我先上去。” “行。” 钟恒走过来,杨青跟在他后头。 许惟冲他们笑了下,走上楼梯。 钟琳对杨青说:“去叫下平安,她刚刚回来了,跑阁楼里去了。” “好,我叫她去。”杨青快步走了。 钟琳瞥一眼楼梯,对钟恒说:“傻站着干什么,不上去看看?” “看什么?”钟恒放下桶,接了杯水喝。 钟琳嗤笑一声,淡淡道:“你肠子里几条蛔虫,你姐我一清二楚。” 钟恒懒得理她,杯子一放,拎着桶往后头走。 “你女神不高兴了,看不出来?” 钟恒顿足。 钟琳乐了:“装什么装?当年追到人家蒙着被子傻笑也不知道是谁。” 钟恒扭过头:“你差不多得了。” “我说的不对?你矜持个什么劲儿,多大年纪了,再不加把劲儿,人又跑了,你就蒙着被子哭吧。” 钟恒脸黑如锅底。 钟琳走过来,拎起桶,走之前丢一句:“你还有几个十年等?” 11.第11章 那桶脏水被钟琳拎去后院。 钟恒站了会,左右无事可做,索性上楼。 许惟打开空调,横躺在小沙发上,半眯着眼要睡不睡。她脑子里零零星星的片段勾杂着,没多少能用的线索。 有人敲门,笃笃两声,稳重缓慢。 许惟睁开眼,赖了几秒,起身开门。 钟恒在门外,见她第一眼,视线被她头顶那小撮翘起的杂毛吸引。 许惟:“有事?” “头发。”他指指。 许惟拿手掌抹了一把,还翘着。 钟恒手伸过去,将她那缕头发捉出来,大掌朝后抚一把,给她弄顺溜了。 许惟走回屋里,坐到床尾。钟恒在墙边靠着,许惟指指沙发,说:“坐啊。” “懒得坐。” 两人之间隔几尺距离。 钟恒问:“去哪逛了?” 许惟:“街上。” “吃饭了?” “嗯。” “吃的什么?” “菜饼。” 钟恒:“够艰苦朴素的啊。” “没钟少爷您富贵。” 钟恒看她一眼,笑了声,“就装吧。” 许惟没接他话,起身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他。 “找我有事?”她捧着杯子问。 “没事不能找你?” “我没这意思。”许惟笑了笑,“怕你忙,耽误你时间。” 她又坐下来,低头吹着杯里热水。 钟恒脑子里转着钟琳那句话,瞥了许惟几眼,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真有不高兴的情绪。 许惟喝了口水,听见钟恒说:“林优给我打了电话,问你行程。” 她抬头:“问我?” “嗯。”钟恒说,“想不想去她那儿?” 许惟:“想啊。” “带你去?” “明天吧,今天不想出门了。” “累了?” “有点。” 停了下,他又问:“肚子还疼?” “好多了,没感觉。”许惟说,“你去吃饭吧,我睡个午觉。” 钟恒点了头,提醒:“空调打高点。” “嗯。” 这个午觉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已经到傍晚,许惟拉开窗帘,外头那棵柿子树被风吹得胡乱晃荡。 许惟洗过脸,往楼下走。 晌午之后,没新客人入住,客栈很安静,杨青坐在前台看书。 许惟下楼的脚步声惊动她。她合上书,站起来。 许惟走过去,“就你一个人?” “是啊。”杨青笑了笑,“他们都出去了,琳姐去买菜,钟恒哥带平安去玩了。” “他带平安玩?” “嗯。” “平安有这个胆子?” “你知道啊,其实平安是被拎出去的,肯定又要挨训了。” 许惟低头笑了声,觉得挺神奇,想象不到他训孩子是什么样。 杨青盯着她看。 许惟注意到了,一抬头,逮个正着,杨青顿时有些尴尬,找话题掩饰:“你吃不吃西瓜?那冰箱里有。” 许惟说:“不吃。” 话茬没了,杨青也不知讲什么好,摩挲着手里的书。 许惟瞥过去,一本《大学英语六级词汇》,红色封皮。 原来不是专职在这做事的。 “读大学了?”许惟问。 杨青嗯了一声。 “大几了?” “下学期大三。” “你没到二十吧。” 杨青有点不好意思:“我读书晚,二十一了。” 许惟说:“还很年轻啊。” 杨青看了看她,“姐姐,你看着也很年轻。” “是么,那你看我多大?” 杨青说:“最多二十四、五吧,肯定得比钟恒哥小。” 许惟一笑:“钟恒几岁你知道?” “知道啊,”提到钟恒,杨青眼神都柔了几分,“钟恒哥比我大六岁半。” 算得可真清楚。 “我大他七个月。” 杨青有些惊讶:“真看不出来,你跟钟恒哥是同学吗?” “对。” “是大学同学?” “高中。” 谈起钟恒,杨青好奇心旺盛,眼里露着兴奋:“他以前什么样子啊。” “很帅。” 杨青笑:“我猜也是,很多女生追吧。” “对,很多。” 杨青又说:“他肯定很招人喜欢。” 许惟没接这话,心道:可不是么,浪起来痞帅,一认真能迷死人的。 杨青还想问,许惟懒得聊了,摆摆手,“我去外头走走。” 她转身,刚走两步,门口跑来个短发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喊:“杨青,你还不快去看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女孩拍大腿,急得快结巴:“哎呀,你钟恒哥掉河里了!” “啊?”杨青有点惊讶,倒不担心,“在哪呢?” “就前头那剪水河!有个骑摩托的栽下去了,钟恒去拉他,也掉下去了,昨天刚下过暴雨,那河可深了。” 她还在说,许惟已经变了脸色,“他怕水!” 杨青一愣,刚回头,就见许惟跑了出去。 天色擦黑。 剪水桥上挤满人,岸边还围了一圈,热闹得很。 有人吼:“拿绳子呀。” 有人指着:在那边儿,就在那,看见头了,再游过去点儿!” 还有个女孩儿兴奋的声音:“舅舅加油哇!” 但从远处听,只有一团嘈杂人声,乱糟糟。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个身影挤到前头。 “钟恒!” 这一声喊得钟恒一个激灵。他从水里钻出头,一抹眼睛,没看清人,就听“扑通”一声。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桥上的钟琳没料到这一出,倒是沈平安眼睛发亮:“妈,是那漂亮姐姐!”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吹了声口哨,咋呼一声:“小钟,姑娘来救你咧!” 岸上人哄笑,议论纷纷,看戏一样。 许惟呛了口水,往钟恒的方向游。 钟恒很快游过来,在水里抱住她的腰,划拉几下到了岸边。 旁边人把他们拉上去。 两人坐在石阶上。 钟琳下了桥跑过来:“哎呀,没事吧?” 杨青也赶来了,挤过来喊:“钟恒哥!” 周遭群众瞅着落汤鸡似的两人,七嘴八舌,他们认得钟恒,却不认得许惟,好奇地问:“这女娃谁呀。” 许惟脸庞滴水,喘着气,有点愣神。她身上的裙子是棉的,泡过水后皱缩着,几乎短了一截,露出来的长腿白得晃眼。 钟恒抱起她,从人堆里挤出去:“麻烦让个路。” 旁边有个**的小伙子跟上来:“哎,大哥大哥,我摩托车呀,不是帮我弄上来嘛。” 钟恒头也不回:“你他妈找别人去。” 杨青愣愣地看着,“琳姐,怎么回事呀。” 钟琳笑了一声:“谁知道呢。”转头喊,“平安,回家了!” 沈平安挠了半天脑袋,一瞬间灵光乍现,猛拍自己的小短腿:“就说嘛,我肯定见过她。” 许惟在钟恒怀里回过神,拍拍他胸脯,“我自己走吧。” 钟恒不理,一路把人抱回客栈,催促:“你赶紧洗澡换衣服。” 许惟正在经期,到水里泡一趟确实难受。她很快回房间冲好澡,收拾完出来,钟恒正好端着红糖水上来了。 许惟接过来,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钟恒没走,站在床边看她。他还是那身湿衣湿裤,短发泛着水光。 许惟抬头,说:“你去换衣服啊。” “等会去。” 许惟停顿了下,问:“你学会游泳了?” “嗯。” “不是怕水么。” 钟恒沉默了一会,说:“早就不怕了。” “哦,那挺好。”许惟笑了笑,“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学游泳呢。” 她低头喝糖水。 那身影却走近了。 他靠着沙发,声音低下来:“所以跑去救我?” 许惟手一顿,没吭声。 钟恒站着不动,裤子上的水滴个不停,在地上洇出一条湿印。 这种安静令人不自在。 过了很久,在许惟喝完糖水时,他又幽幽地来了句:“怕我淹死,是不是?” 看来这事是跳不过去了。 许惟应了一声:“嗯。” 按钟恒的尿性,肯定还要接着问。他喜欢占上风,不爱给人留余地。 许惟等着,可过了几秒,只听见一声笑。钟恒低着头,目光在她脸上绕了绕,难得一见地收了话,拿过她手里的碗,“等会给你送晚饭。” 客栈提供订饭服务,做饭的是在附近请的厨子,钟琳买好菜,厨子做完饭就走。景区食宿都不便宜,客栈的简餐相对实惠,有些房客乐意订。 六点多,钟恒送饭菜上来,临走前说:“我等下送平安回家,要去城里,有什么要带的?” “薄……” “除了薄荷糖。”钟恒说,“这我知道。” “……” 许惟:“那没别的了。” “那我走了。” 磨蹭到七点,沈平安碗里还剩半碗饭。 钟琳过来收拾桌子,“平安,吃快点儿。” “喔。”沈平安扒拉着菜,就是不放进嘴。 钟琳看穿她的小心思:“不想回家是吧。” 沈平安猛点头。 钟琳冷笑一声:“别耗时间了,今天你舅舅在,横竖是要送你回去的,明天那英语课必须得上。” 正说着,钟恒来了,一个眼神丢过去,沈平安一秒变乖巧:“上上上,课我肯定上。”几大口吃完饭,背上小书包跟着钟恒走了。 晚上磨坊街热闹,小公园今天搭了戏台,晚上唱大戏。 不到八点,客栈里的住客几乎都出去了。 平常晚上休闲区最热闹,年轻住客喜欢在那聊天,今天前后院空荡荡,难得落个清静。 许惟下楼时,钟琳正和杨青喝茶唠家常。 许惟和她打了声招呼,到后院藤架下挑一张木椅,靠着乘凉。昨天临走时,赵则把林优号码给了她。 许惟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 正犹豫,钟琳来了,端了杯可可奶放木桌上:“热的,喝喝看。” 许惟有些受宠若惊,“谢谢,麻烦你了。” “用不着跟我客气。”钟琳坐到她旁边,“咱们不是差点成了一家人么。” “……” 许惟虽见识过她的直爽,这时也接不上话。 钟琳问:“河里泡了一遭,还好吧。” 许惟说:“没事。” “我看钟恒煮了红糖水,你身上带着亲戚呢?” “嗯。” 钟琳笑,“他游泳厉害得很,你不知道?” 许惟摇头,“他以前怕水。” “以前是怕。”钟琳停了下,问,“他跟你说过?” “什么?” “我妈的事。” 许惟摇头。 钟琳叹了口气:“我妈是在河里没的,那时候钟恒七岁,在那之后他就很怕水。” 许惟怔了怔。 她只知道钟恒是单亲,不知道具体的。 “我们那时住在乡下,他总不让我去河边,我要去洗衣,他就跟着,还老把脏衣服藏起来,我骂他,他就生气。”钟琳语气平淡,唠家常似的,讲到这笑了笑,“他生气也就是不跟我讲话,也不爱哭,我骂他狠了,他憋一泡泪在眼睛里转,到最后还愣是给转回去了。” 许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钟琳问:“你认识他那会儿,他很浑是吧。” 许惟:“是有点。” “你也够委婉的,”钟琳笑,“我都要觉得他走不上正路了。” 许惟心里觉得钟琳夸张了。那时钟恒的确不是什么三好少年,但没有那么坏。 “这也怪我。” 钟琳告诉许惟,那几年她在外地,顾不上钟恒,钟恒跟着父亲到城里生活。钟恒的父亲做小生意,很忙,又在跟人处对象,分不出心思管他。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好,那阵子更糟糕。 “他觉得我爸没护好我妈,还把她忘了,找别的女人,他就不能理解这个。你也知道吧,他心里有气,就要找事。”钟琳摇摇头,有点无奈,“等我回来,一条街的男孩都已经是他手下,上了高中之后更是一混球。” 许惟没接话。 钟琳自个把话题顺了下去,“所以你们谈恋爱,我可高兴了。好多年没见他那么乖过,他能考上大学,我爸以为祖坟冒烟了。” 许惟说:“他挺聪明。” 钟琳哼笑:“给他听见要乐死。”隔一会,说,“好像跟你聊了不少,累了么。” “没有。”许惟说,“你还想聊么。” “你还想听我讲钟恒?” “……” 许惟发现给自己挖了个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钟琳看着她,终于憋不住笑了。 许惟被她笑得莫名尴尬。 “我得去前头看看了。”钟琳站起来,临走前拍了拍许惟的肩,“再跟你讲一件吧—— “那家伙还是特别喜欢你。” 12.第12章 沈平安印象中,她舅舅这人话少脾气大,这主要是因为她闯祸的时间和钟恒到访的时间经常无缝衔接,以致她几乎没机会见到钟恒的好脸色。自从上回挨了一顿臭骂,沈平安学精了:在舅舅面前要会装。 因此,上车后她安安分分坐在后头,全程保持乖巧人设。 钟恒开到半路发觉小魔王安静得过分。 “平安,睡着了?” 突如其来的问候惊得沈平安一个哆嗦,“没没没,我可精神了。” “怎么不讲话?”钟恒掌着方向盘,提速上坡。 沈平安心道见鬼了,舅舅这是在聊天嘛。 “我怕打扰舅舅开车。”回答完,在心里给自己戴上一朵大红花。 钟恒笑了声:“乖。” 沈平安:“……” 这家伙是她舅嘛?一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车上了坡,又开下去,速度平缓了。 沈平安盯着钟恒的后脑勺,决定抓住机会为自己捞点好处。 “舅舅,我求你件事行嘛。” “说。” “书包里有巧克力,我想吃。” “吃吧。” “我家楼下小店有个贴纸超酷,我想要。” “给你买。” “可是还有个拼图,也很酷!” “都买。” 沈平安心花怒放:“舅舅,明天英语课,我不去了行嘛。” 前头一声冷笑,“皮痒了是吧。” 沈平安:“……” 把沈平安送回家,钟恒没有久留,开车去东城商业街。昨天来得匆忙,除了钱包其他都没带,今晚没衣服换。 停好车,进商场拿了两套t恤裤子,结账时捎带一包内裤、一盒袜子,之后去便利店买薄荷糖。 许惟以前最喜欢的牌子早就没了,那天她在超市买的那种这里也没有。钟恒在货架找了两遍,标有“薄荷”字样的各拿一盒。 结完账去取车。 巧得很,在停车点碰见个熟人。 钟恒急着走,没关注周围,是对方喊住他。 钟恒回头看了眼,认出来,“宋小钧?” “还真是你,”宋小钧有点惊喜,“你怎么在这?” “买点东西。”钟恒打量他,“你这是……执行公务?” “没有,我下班了,刚去我爸妈那吃饭回来。”宋小钧问,“你来禺溪,是看你姐?” “嗯。”钟恒看了下时间,九点二十,“我先走了。 他上了车。 “哎,钟恒,你等等。” 宋小钧走过来,隔着车窗说:“我上次给你发短信,你怎么没回呢,打算回省城?还是换别的事做?” 钟恒说:“没定。” “那你再考虑看看,这边特警队虽然去年才成立,但禺溪发展越来越快,乱事多了,留在这也不是吃干饭的,做警察哪儿不是做呢。年底应该会放招考公告,我们刑警队这边其实也缺人,你想好了可以准备一下,能帮上忙我肯定帮,都是老同学。” 钟恒点个头,说:“谢了,回头找你喝酒。” “那行。” 许惟在后院坐到九点半。 看大戏的人陆续回来,前头屋里脚步声杂沓,也有人讲话。 颜昕恰巧也赶上这时候,问过前台,她过来找许惟。 许惟问她去哪儿玩了,颜昕说:“去了山上。” “灵町山?” “对。” “好玩吗?” “还不错,有个木云山庄,貌似挺有名,但我进不去。” 许惟坐直身体:“那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颜昕:“对,据说能进的人要么贼有钱,要么有路子,小老百姓没那资格。我特别好奇那里头什么样子,传得好神秘的,跟如来佛祖的灵山似的。” 许惟笑了笑:“你好奇心这么重。” 颜昕重重点头,“可能是强迫症。”停顿了下,试探说,“姐,你以前是大记者,又来过这,有没有什么人脉关系能帮忙弄个券,咱俩进去瞅瞅?” 许惟说:“哪那么容易。” “也是。”小地方都是层层关系累积下来的,不是本地人很难有过硬的人脉。 颜昕不再提这事。出去一天很累,她跟许惟聊了几句就上楼了。 钟恒回来,十点过了。 杨青已经回家,钟琳也去睡了,小赵在前台值夜班。 钟恒进门往楼梯走。 “钟哥,”小赵喊住他,“琳姐说,你如果找许小姐,她在后头。” 钟恒脚没停,挪个方向,往后院去了。 这个时间,山脚夜生活完全结束,除了虫鸣和风响,没别的声音。 棚架上一盏孤灯悬着,黄光透过藤蔓叶片漏下来,斑驳晦暗。 许惟就坐在那片光里,头靠着椅背,闭着眼。 木桌上的瓷杯早已凉掉,可可奶剩了两口。 看这模样,大概是睡过去了。 钟恒没自恋到以为她在等他。 这里总归不是睡觉的地方。 他靠门边站了会,走过去。 许惟听到声响,眼睁开,见一道身影过来,腿长。他到了面前,她只看到腰,头动了下,视线往上,才看见脸。 “回来了?”许惟含糊问了句,想动,发觉右手麻了。 钟恒看着她,“醒的?” “嗯。” 钟恒把手里袋子丢到桌上,“不清楚哪个好吃,你都试试。” 袋子是透明的,许惟看到了。 “谢谢。” 钟恒没吱声,盯她看两眼,“不去睡?” “等会。” 话都说完了。 看她没有起话题的意思,钟恒说:“我回屋了。” 他转身走。 许惟抬起那只发麻的右手去牵他,拽住了指头,收不紧,一下就滑掉了。 钟恒顿住脚:“怎么?” “手麻。” “……” 答非所问。 钟恒哼一声,“自找的。” 大实话,许惟没怼回去。 过一秒,手上一紧。 钟恒踢开旁边木椅,坐下,握着她的手揉捏,这手跟以前一样,又小又软,手指纤细,他五指一收,整个包住。 男人火气旺,手掌不论冬夏都热乎。 他揉了一会,麻感没了,只剩下烫。 许惟说:“行了,有感觉了。” 这意思明显,叫他放手。 钟恒抬眼,“什么感觉?” 许惟一看他脸,就知道要不好。 钟恒深黑的眼睛瞥着她,要笑不笑,“你哪儿有感觉了?” 许惟:“别卖弄姿色,成么。” “长得好,怪我?” “……” 许惟随他便,头靠回椅背,权当享受免费按摩。 他靠过来:“是你先牵我。” 许惟闭着眼回:“没牵住。” “现在牵住了。”他用了劲,捏她指骨。 许惟手一颤,睁开眼。 “钟恒,很疼。” 钟恒倏地松手。 许惟手缩回去,搭在腿上。 钟恒瞥了几眼,摸不清她是讲真话还是装的,他垂头细看,许惟忽然说:“想让你留一会。” “什么……”问完明白了,她在回答最开始那个问题。 拉他的手,是留他。 钟恒一时无言。 风吹得杨树叶沙沙作响。藤蔓晃动,带着灯光一道摇曳,漏下来的光点跳跃,一时明,一时暗。 许惟换了个姿势,坐直。 “钟恒,我想亲你。” 哗啦啦,杨树叶唱起歌了。 也就一秒的间隔。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眉眼有些张狂,他起身弯腰,两手捏着椅背,把唇送到许惟嘴边。 “亲吧。” 骚包透了。 许惟不跟他客气,对准了贴上去。 和昨晚的亲密不太一样,他们都很温柔,不急不躁,甚至在一开始,谁也没动舌头,单纯得像当年的初吻。 那也是晚上。 元宵节,他们在清澜河边看灯,钟恒为此计划了一周,接吻却在计划之外,毛头小子一只,看她笑,没忍住,凑了上去,准备亲完挨她一巴掌。 许惟好脾气,没打他。 那时候傻,唇上吮几秒就放过她。 现在,几秒怎么可能。 半分钟左右,钟恒先伸了舌头。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大高个子弯腰其实很难受。钟恒抱起许惟,踢开椅子,坐到木桌上。 风这么大,钟恒还是一身汗。 熬不住的时候,不得不收了。 他把许惟放回椅子,别开脸缓了缓,“我洗澡去,待会来接你,等着。” 许惟不是傻子。 刚刚坐他腿上,他身上什么变化,她一清二楚,只是没必要拆穿,点个头,看他匆匆走了。 钟恒这个澡洗得有点长。 裤子一套上,头发没擦就去了后院。 藤架上空荡荡,桌椅重新摆过,很整齐。 哪里还有人影? 钟恒站了一会,走了。 客栈一楼有他一间屋,有点小,床是标间尺寸,比不上楼上那大床,家具更是简单,一个木柜,一张桌子。 抽完一根烟,钟恒看了下时间,十点半。 该睡了。 他拨开烟盒,又拿一支,抽两口,打火机扔床上,人出了门。 敲门声响第一下,许惟就过去开了。 门口男人穿白t恤,灰色长裤,指间夹了根烟。 “我睡这,行不。” 张口丢来一句,烟味儿里夹着些不知名的香,不知是沐浴液还是洗发露。 许惟从头到脚看他一遍,说:“烟抽完进来。” 钟恒掐了烟。 许惟松开门把。 钟恒进屋,一步跟过去,从背后把人扣紧。 “这门一开,以后关不上了,懂么?” 13.第13章 这话许惟一点不意外。 得寸进尺的确是钟恒会干的事。 她有句话能给他堵回去,但在舌头上滚了几圈,没讲出来。这日子跟偷来的没差别,多偷一天算一天,浪费是傻逼。 许惟拍拍箍在腰间的那只大手:“松手吧。” 钟恒不动。 许惟有点无语,低声说:“不松开,我怎么抱你?”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过一会,松了手。 许惟转过身,抱住他,确定那不知名的香应该是沐浴液。 “你想来就来吧。” 许惟抱完,拍拍他背心:“睡觉了,很困。” 钟恒隐约觉得哪儿不对,低头想了会,觉得这跟他哄泥鳅是一个路数,抱起来撸撸毛,头上拍两下,再给个球:“乖,自个玩去。” …… 钟恒磨了磨牙,有点儿想咬人。抬头看,许惟已经去了卫生间。 一张两米大床,许惟占了左边,她掀开薄被坐在床上脱掉裙子,换了件睡觉穿的长t恤,躺下觉得不舒服,又坐起,把t恤卷到胸上,解开胸罩扣,从袖子里拉出肩带,胸罩脱下丢到床头柜上。 钟恒站旁边,看完全程:“这技能实用啊。” 许惟:“是挺实用。” 钟恒:“我也得学学。” 许惟点头:“对,等变性了刚好用上。” 钟恒没接茬,笑着看她一会,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进去,抱她,手从t恤里摸上去捏一把。 “下次我给你脱。” “不劳钟少爷。” 钟恒亲她嘴,咬了半天才放开。 许惟脸憋红,隔着衣服拍他的手:“今天不行,记得吧。” “我有分寸。” 长腿架到许惟腰上,搂紧,气息在她颈间绕。 那地方又起来了,在她安全裤外摩擦。 许惟说:“你刚刚回去不是已经……”后头话省掉。 颈间一声闷笑:“老子年轻力壮。” “……” 许惟有点冒汗,静几秒,“还有内裤换?” 钟恒:“买了一打。” “……” 许惟脸贴贴在他胸口,热得有点难受,“你这是算好了,一晚12次?” 钟恒没答,笑得十分愉悦。 后头就没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恒下楼一趟,冲洗完,换裤子再上楼。 许惟已经睡着。 钟恒调了空调温度,关灯,在黑暗中揽她入怀。 山脚的清晨和夜晚一样静谧。 许惟推开窗户,给房间换换空气。太阳没出来,看天空似乎是个阴天,窗外树枝送来一点儿微风,不冷不热。 在这住一辈子,应该挺好。可以在这里工作,还有点存款,不知够不够开个小店,卖点千篇一律的纪念品,或者一个杂货铺也行,可以不用再买薄荷糖,每天有的吃,养一条狗,像泥鳅那样的,黏人一点的。 泥鳅…… 那是钟恒的狗,如果找他要,不知他会不会给? 床上的钟少爷不知道儿子已经遭人觊觎,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瞥见窗边人影,含糊地喊:“许惟……” 这几天,他几乎没叫她名字,都是有话说话,突然喊这么一声,许惟莫名不适应,回过身看他。 钟恒揉着眼睛坐起,不大清醒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浑身上下只一条内裤,黑色,包着鼓囊囊一团。 一大早就卖色相,没人比他更会。 许惟指指床:“穿衣服!” “等会。”钟恒睡眼朦胧,皱着眉走过来,“你在看什么?”清早嗓子未开,沙哑得明显。 许惟就看不惯他这种浪而不自知的尿性,把他推回床上,朝脸一顿搓:“醒了没?醒了穿衣服。”扯了t恤丢他脸上。 钟恒笑得不行:“随便揉,都是你的。” “懒得理你。” 许惟把裤子也丢过去,进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刷了一半,钟恒衣裳整齐地进来了。 大高个子一进来,这点小地方立刻显得逼仄拥挤。 许惟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让到边上,给他腾位置。 洗脸台上有一次性牙刷,钟恒拿一支拆开,没用客栈提供的小牙膏,挤了许惟自带的,又是薄荷味,清清凉凉。 两人并排刷牙。 许惟低着头。 钟恒看镜子。 过了会,许惟刷完,推他:“过去一点。” 钟恒退到旁边,看她洗脸。 许惟挤了洗面奶揉出泡沫,在脸上搓几把冲掉,拿毛巾擦干,抹上水乳,没用别的,也没化妆。 她出去换好衣服,钟恒也洗完了,没毛巾,他湿着脸站门口:“你毛巾我能用不?” 许惟抬头,看他一脸水珠,滑稽得很。 “用吧。” 钟恒又进去,她的洗脸巾是棉布的,正方形,水蓝色。钟恒摊开看了两眼,铺到脸上擦了擦,闻到一点淡香,可能是洗面奶的味儿。 钟恒走出卫生间,许惟正往小背包里拣东西。 他走过去,贴得近,“你那牙膏薄荷味儿很重。” “不喜欢?” “喜欢。” 许惟把餐巾纸丢进包,钟恒瞥了眼,旁边有个本子,绿色的。 “现在还写日记?” “不写。” “那是什么?”他指那绿本子。 许惟拉上拉链,说:“工作笔记。” 钟恒看她一眼,不问了。 许惟把包放一边,说:“今天去见林优?” 钟恒点头,“还想去哪儿玩?” “你有什么建议?” “我不是导游。” “那见完林优,我自己玩?” “你不是来工作?” “采风。”许惟说,“采风就是玩。” “……” 没聊完,许惟手机响了,是颜昕的短信。 许惟看完对钟恒说:“下楼吧,颜昕都出门了。” 一男一女,大清早一道下楼,本就引人遐想,前台小赵何等机灵,只当没看见,笑着告诉他们早餐已经做好了,在小餐厅。 小餐厅就在隔壁,出门左转,单独一间,是自助式,里头已经坐着不少人,多是年轻男女。 许惟挑了个空地,把包放下。钟恒盛了两碗面条,拣了几个糯米甜团。 “还有别的,不够再吃。” 许惟看了看:“这应该够吃饱。” 两人相对坐着。 他们身后有一对男女,边吃边聊。 “我明天走了,你呢。” “我车票后天的。” “你哪儿人。” “上海的,你哪儿的?” “云南。” 男的:“那可远了,以后见不着了,今晚再过去找你,你给开门不。” 女的:“晚上再说呗,说不准晚上你就换别人了。” 两人都笑,彼此心照不宣。 许惟听第一句就明白了他们什么关系。 她看一眼钟恒,他在吃甜团,眼眸垂着,没表情。 饭后出发,钟恒还开那辆车。 林优的酒吧在靠近城区的一个镇上,是个开放型景区,有条文艺街,里头有花市、鸟市、手工小店,另外有几家清吧。 客人最多的那家就是林优的。 许惟跟着钟恒,到门口就听见歌声,很陌生的调调,应该是林优自编自创的。 钟恒熟门熟路,挑了张沙发。 林优已经看见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唱。 许惟坐下来,那几米的小台上,林优穿一身黑裙,美得很霸气,林优这个人还和当年一样张狂,她永远都是她自己。 许惟失神了一会。钟恒端了喝的过来,他的是酒,给她的却是柳橙汁,温的。 他还讨了朵小伞,放她那杯里。 许惟接过来,好笑地说:“骗小孩呢。” 钟恒说:“你是小孩?” 许惟:“没你小。” 钟恒喝口酒,抬眸:“我小不小,你心里清楚。” “……” 许惟不讲话了,往台上看。 林优唱完,丢了麦,过来了。 许惟老早酝酿好笑容,林优上来就捏她脸:“反省好了?检讨呢。” 许惟:“……” 钟恒皱眉:“别动手动脚。” “哟,钟少爷管太宽了吧。”林优一屁股坐许惟身边,“我怎么记得,你俩八百年前分手了吧,人现在不是你的,我想碰就碰。” 这话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当事人都避而不谈的事,林优一骨碌提溜到台面上,气氛能好才怪。 偏偏林优从不是看人脸色的主儿,又抛一个直线球给许惟:“怎么?复合了?” “……” 许惟发现钟恒目光比林优还紧,追着她看。 复合不是这样的。 那需要溯清前情,平复怨愤,至少得有个仪式,再不济也得有一句话,总之决不是这样稀里糊涂就睡在一屋。 而许惟现在,连一句话都给不了钟恒。 喉咙里两个字转了转,又转了回去。 许惟不看钟恒,笑着拉林优的手:“你问点别的。” 林优皱了皱眉,在他们脸上看几秒,有点儿心知肚明的意思。 “行,不问这个,你俩自个拉扯去吧,你待这儿别动,我弄杯酒来。”林优起身,去了吧台。 许惟低头喝橙汁。 钟恒也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喝酒。 过了会,林优来了,端了些甜点小吃,她能带话题,很快就聊到别的地方去了。这茬总算带过。 在酒吧吃了顿午饭,钟恒和许惟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街。钟恒脚步快,几步把许惟甩在后头。 等她走到街口,他又站在那儿等着。 许惟走过去,他把手递过来:“牵着。” 14.第14章 那大手就在面前,许惟几乎没犹豫地拉住了。钟少爷难得自己走下台阶,她当然赶紧配合,换了以前,她还得去哄他。 从街口转过去,往停车场走,旁边是条巷子,不少背着包的游客在那晃荡。 许惟说:“去那逛逛?” 钟恒嗯了声,牵着她过去。 一条巷子都是特色店铺,卖小商品的、卖特色服装的,小吃店也特别多。他们一路走,经过糖品铺,钟恒问:“吃不吃糖?” 许惟抬头看,上头招牌写着“手工糖铺”。 “去看看。” 窄窄一道门,钟恒松了手,让许惟先进。 台架上摆满盒装的糖,标了各种口味,花生、冬瓜、莲藕,都是手工制作。 铺子里只有几个游客,都是结伴的女孩子,钟恒一进门,就有女孩看他。许惟在货架旁挑选,卖货的小姑娘给她推荐。 许惟每种尝了一颗,味道都不错,她没做选择,喊:“钟恒。” 钟恒走过去。 许惟拿一颗莲藕糖给他,“你试试这个。” 钟恒没接,头一低,就着许惟的手吃了。 旁边小姑娘看得脸红。 钟恒嚼几下,说:“甜。” “……” 许惟捻捻指尖,“这个要两盒。”又指着冬瓜糖,“那个吃过吗?” 钟恒说:“没有。” “那你也尝尝。” 她低头从包里摸钱包,没有要帮他拿糖的意思。 钟恒自己拿起一颗吃了,说:“没那个甜。” 许惟看他一眼,问:“你姐会爱吃吗? 钟恒眉眼微动,“买给我姐的?” “嗯。” 他笑了:“她什么都爱吃。” 许惟每种各买两盒,店员把帮她装好,钟恒提在手里。 出门往前,又是纪念品店。 走到街尾,墙边有个刻字的小摊,冷冷清清。 见有人经过,大叔放下蒲扇,娴熟地喊:“姑娘,来看看钥匙扣吧,能刻字的,当场订做,千年古木,大吉大利,天底下独一份,能挂钥匙,还能辟邪护身、化灾转运!” 这夸得有点大言不惭了。 许惟脚步停下,朝那看一眼。 那光头大叔四五十岁模样,手拿一把蒲扇,墙边靠着根竹竿,枝桠上用红丝线挂一溜钥匙扣,是木片削的,形状有动物,也有花瓣、叶片,上头刻着字。 钟恒以为她信这蠢话,说:“想要?送一个给你护身。” 许惟也不客气:“好啊。” 大叔一见生意来了,拿起刻刀,敲敲面前的盒子:“来来来,先选个形,挑个喜欢的!” 许惟拣了拣,拿起一个葫芦形的木片:“这个挺好玩。” 钟恒瞥一眼,“审美不错,跟平安不相上下。” 许惟:“……” 大叔瞅瞅他们,拣了个寿桃形的推荐道:“这个,你们瞧瞧,第一眼看上去它像个桃,再看第二眼,像啥?” 许惟盯两眼,说:“还像个桃呀。” “……” 大叔眉头皱着,姑娘咋不开窍呢。 钟恒在一旁直乐。 大叔立刻把目光转向他:“哎,你瞅瞅。” 钟恒笑了声,正色道:“像颗心。” “对对对,”大叔高兴了,乐呵呵道:“姑娘,你男人上道儿啊。” 许惟当没听见。 钟恒淡笑着,也不讲话。 大叔捏着那木片,把纸笔推来:“来,从名字里选个字。” 单字名,没得选。 许惟提笔写下“惟”。 大叔见缝插针,想多卖一单,把纸推到钟恒面前,“你也写一个,跟姑娘配一对,给你俩刻个情侣的,给你们优惠价。” 钟恒从善如流,也写了。 大叔一看,拍手乐道:“有缘呐,俩字都是竖心旁,给你们整个特别的” 第一刀划下去,三下两下在木片正中刻出个“忄”,刀尖挖几下,变成镂空,接着往右边刻“恒”字的右半部分,木片翻个面,再往右刻出“惟”字的右半,两字分别在两面,共用一个竖心旁。 大叔放下刻刀,拿细笔往里头涂上红墨,拎着丝线摆给他们看。 “瞧,这叫一个‘心心相印’,第一回遇上这么巧的俩字,好兆头。这个给姑娘拿着。” 他把钥匙扣塞到许惟手里,又拣出另一个桃形的,快速刻了个一模一样的,拾掇好递给钟恒,“一人一个,可保管好喽。一个二十,两个四十,你们就给三十五吧。” 许惟觉得贵了,准备讲价,钟恒已经掏出钱:“谢谢您。” 两人往回走,钟恒捏着木片细看,说:“那老忽悠字刻得挺好。” 许惟说:“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钟恒嗯一声,揣进兜里:“留着辟邪。” 到了停车点,许惟说:“我去趟城里,不如你先回去吧。” 钟恒说:“一道去,平安下午上完课,我也得去接。” “她就上一天?” 钟恒点头,“英语班,一周一次的。” “哦。” 路程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城区。 钟恒问:“你去哪,送你过去。” “河山路有个成越能源公司,你知道么。” 钟恒说:“河山路我知道,成越集团也听过。” “嗯,是他们旗下的。” “去那做什么?” “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钟恒皱了皱眉,没再问,发动汽车。 到了河山路,许惟下车,问钟恒:“你去哪?” “去我姐夫那。” “在哪?” “红阳市场,城西。” “那下午……” “我来接你,给我打电话。” “好。” 钟恒开车走了。 许惟到成越能源公司门口,抬头看了看,一整栋大楼有十层,都归这家公司,在禺溪这个小地方很少见。而这只是成越集团旗下的一个产业。 她进了大门,到前台,从包里摸出名片递过去:“我找你们总经理孙虚怀。” 前台女孩愣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斟酌着说:“孙总还在开会。” 许惟说:“什么时候结束?” 女孩说:“不清楚。” 许惟想了想,说:“那我等等。” 大厅有休息区,沙发茶几都很漂亮。 许惟坐下来。 前台女孩偷偷看她半天,摸不准情况,怕她跟孙总关系不一般,犹豫半天还是倒了杯茶送过来装装面上的客气。 许惟从茶几底下拿本书翻看,是本地的创业杂志,花大篇幅介绍了本地有名的成功人士,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成越集团的两位掌门人:蒋丛成、李越。 上面附了采访图片,左边的男人皮肤偏黑,脸瘦长,眼睛不大,嘴唇抿着,看上去很严肃,这是蒋丛成。 旁边的李越比他温和,皮肤白一些,脸庞圆润,典型的养尊处优富贵相。 许惟把整本都翻完,才听到电梯口传来声音。 五六个人走出来,每个都穿得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套裙、高跟鞋。 能看出中间那男人是人群中心,被大家簇拥着往外走。 许惟认出他是李越。 等他们都走出去,前台女孩过来了:“请您来一下。” 许惟起身,跟着她乘电梯上到八楼,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桌后的男人脸色凝重。 门一关,他立刻站起来:“许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 许惟看了看他,没讲话。 孙虚怀面色有些焦急:“许小姐,蒋总不在禺溪,你跟他联系过没?” 许惟摇头,说:“没号码。” “啊?” “我出了点事,手机坏了。” 孙虚怀一愣:“出了什么事?” “车祸。”许惟观察他的表情。 孙虚怀一惊,打量她:“不是吧,看着好好的。” 许惟说:“轻伤,已经好了。” “那你来是……” “就是跟你说一声,蒋总的私人号你给我一个。” “那行。” 孙虚怀直接找了两张名片给她,“那……没别的事了?” “没了。” 孙虚怀有点讪讪的:“许小姐,你现在住在哪?要不要我给安排地方?” “不用了,我自己有安排,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那行。” 许惟走出大厅,沿街道往前,到了公交站。有辆公交来,她也没看,坐上去就走。 后头一辆车缓缓跟出一段,停了。 开车的男人说:“李总,是她。” 李越点了支烟,依然压不住火气:“她怎么又来了?蒋丛成不在,她跑来干什么?” 前头男人说:“李总,这样下去不妙,这个许小姐从前可是干那行的,跟警察关系好着呢。” “鬼都知道不妙,姓蒋的迟早要玩火**,老子可不想做垫背的。” “那怎么办?” 李越吐了口烟,眼神有些凶狠:“总有办法。” 公交车到站,许惟下来,独自在城区逛了两个小时,把周边都弄熟悉了,再坐公交车往城西去。刚到红阳市场,就接到钟恒的电话。 “你事情办完没有?我要去接平安了。” 许惟边走边说:“办完了,我来找你了,那个……你姐夫的店是哪个?” “你在哪?” “你说的那个市场。” “在哪个入口,大门还是侧门?” “不太清楚。”许惟看了看,“有个大台子,旁边有个张记豆腐店,有小孩在玩球。” 那头没声音。 “钟恒?” 她往前走,东张西望。 钟恒挂了电话,隔着几步看她。站一会,跟上去牵她的手:“这儿呢,傻死了。” “你也不说清楚。”许惟收起手机,“现在去接平安?” “嗯,她快下课了。” 沈平安四点上完课,抱着书包出来东张西望,没看到人,便到休闲区坐着。凳子还没坐热,就看见她舅进了大门。 再一看,后头还有个人。 沈平安何等聪明,心里头透透亮—— 舅舅可真会利用机会,一边接她,一边还带着暗恋对象来城里约会! 沈平安小脚并拢,坐得端端正正,看人走近,再站起来,装出淑女模样喊声“舅舅”,眼珠滴溜溜转到许惟身上,秉承着她娘的教诲,绝不轻易喊人“阿姨”,看到漂亮女人一律喊“姐姐”。 许惟朝她笑了笑。 三人回到车上。 许惟陪沈平安坐在后座,拿出之前买的糖给她吃。 沈平安天生演技派,真要装起来毫无破绽,一口一个“谢谢姐姐”,乖巧可爱。 钟恒在前头听得很不适应,觉得小魔王相当不正常。 车开到半路,转个弯,在上坡的地方堵住了。 这正好是整条路最窄的一处,有辆摩托车横冲直撞,导致旁边的汽车和小货车擦到,三方起了冲突,正在闹纠纷,等着交警从城区赶来处理。 幸好坡度较缓,车辆排长龙也不至于挤出事故。 等了十分钟,不见动静,钟恒下车去看情况。走三四十米,没到事故点,一只大狗蹦过来,近似癫狂地朝他猛扑。 赵则跟着后头鬼嚎:“泥鳅!少爷!祖宗!别咬人啊喂!” 等跑近一看,赵则傻眼了—— 原来少爷根本不是发疯,是看到它粑粑了。 幸好幸好,要是伤了人,泥鳅一条狗命哪赔得起。 赵则拄着膝盖喘息,哪料一口气没松到底,倏地又提上来。 顾不上泥鳅,他转身就溜,可惜晚了一步。 “赵则。” 钟恒抱着泥鳅走过来。 赵则咬咬牙,扭头冲他嘿嘿笑。 钟恒无语:“你发春呢。” 赵则不笑了,呛他:“发春那也不能对着你啊。” 钟恒懒得跟他贫,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则睁着眼睛编瞎话:“这不送泥鳅来嘛,这家伙想你想得吃不下睡不着,成天闹事,眼看都要得相思病了,我这看着心酸,这才好心送他见你一面,哪料到还赶上大堵车,在这路上耗了快一个小时,不信你问泥鳅。” 泥鳅少爷立刻抓住时机摇尾巴求关注。 钟恒在它脑袋上揉一把,问赵则:“那你现在是回丰州?” “这……”赵则使劲思考脱身之道,“对,待会儿路通了我就走。” 话刚落,身后有女人喊:“赵则!” 赵则肝儿颤:坏了。 远处走来两个女人,钟恒眯着眼看几秒,认出来了。 赵则赶在他变脸之前调整战术:“行了,你先别火,我知道你烦卢欢,我也看不惯她,但蔓蔓找我,我没法拒绝啊,那个啥,这就跟你没法不管许惟一样……” 说到这,五大三粗的赵则破天荒有点脸红,“她说要带几个朋友去山上消暑,住两天,让我做地陪,我没想到卢欢也在,怎么说也是她表妹,我不能让人家滚吧。所以我特地没告诉你,打算自个带她们玩两天就把人送走,谁想到这还没到山上呢,就被你给碰个正着。” 他话讲完,钟恒冷着脸没搭理。 后头严从蔓和卢欢已经走来。 卢欢一眼看到钟恒,惊讶得几步跑过来:“你、你在这?赵则还说你去省城了,原来是骗我。” 赵则佝着头降低存在感。 卢欢惊讶完了,质问:“为什么你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 因为你在黑名单里呀。 赵则心里默默回了句。 钟恒话都不想跟她说,抱着泥鳅往前走。 卢欢拦住他,气愤道:“你解释下。” “钟恒。” 许惟牵着沈平安走过来。几个人闻声回头。 赵则心一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回真闯祸了。 当年许惟和卢欢那一架打得……可真叫全校闻名啊。 果不其然,卢欢一回头,看见走过来的人,整个气场都变了。 许惟也在同一刻停下脚步,紧紧盯着她。 赵则默默悲叹:完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15.第15章 两个女人一对上眼就认出对方。 相比卢欢眼中的震惊,许惟的表情平静得多。 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 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 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卢欢说:“你们早分手了,你管不着我追男人。” 许惟说:“你试试看。” 卢欢:“要打架是吧,我怕你?” “欢欢!”严从蔓站起来,“闹什么呢。” “我闹?”卢欢火气上头,“你听听她说什么,分手了,她还要霸着人家,还不许别人追了?” 许惟说:“别人不会找人打他。” “你还揪着这事。”那根本是意外,那时候只是想逼一下钟恒。卢欢冷笑,“搞得多在意他似的,如果真喜欢他,你们怎么没走下去?是你提的分手吧。” “你少说两句。”严从蔓阻止道。 卢欢哪里忍得住,“我以为钟恒多傲,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犯贱,过十年还搭理你。” “欢欢,别说了。”严从蔓拉住她,目光看着她身后。 卢欢心里一跳,回过头,顿住了。 钟恒站在藤架边,冷脸看着她们。赵则在一旁抓耳挠腮,冲严从蔓使眼色。 卢欢定定地站着。 气氛几乎僵住。 钟恒走了两步,停在秋千旁。 “老子犯不犯贱,你他妈管得着?” 卢欢张了张嘴,他一句话丢上来:“拿上你的东西,滚蛋。” 卢欢气得说不出话。 严从蔓想息事宁人,赶紧拉她:“先回屋。” 赵则也跑过来:“走走走,别站着了。” 卢欢被拉走。 钟恒在原地站了一会,摸出烟盒,靠着木柱抽了支烟。 前头屋里吵嚷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 许惟看向秋千架。 他还在那。 也许是卢欢的话让他没有面子。 许惟起身走过去。 钟恒没太多表情。看她几秒,他又低头抽烟,抽几口,低着声说了一句:“刚刚的事……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许惟停顿了下,说,“我可能欠你交代,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我顾不上你。” 任何解释但凡迟到太久多少显得轻描淡写,不得劲儿。何况这一句笼统苍白,也算不上交代。 钟恒抬头,大概没想到她会讲这个。 他问:“什么事?” 许惟说:“已经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钟恒看她一会,点了点头。 她想一笔带过,钟恒也学着留余地。本来也不打算再提旧事。 过了会,钟恒抽完烟,说:“我进去了。” 他走了两步,许惟喊住他。 “你今天不去我那睡?” 16.第16章 她表情坦荡自然,邀人睡觉也丝毫不脸红,就像在问“你晚上吃过饭没”。 钟恒看着许惟,突然有点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看她两眼,“急什么,我洗澡去。” 刚刚那点糟心事好像都没了。 严从蔓和卢欢最终还是去住了街上另一家客栈。赵则帮她们送行李过去,卢欢窝着气,进屋就关上房门懒得理他们了。 严从蔓觉得抱歉,对赵则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帮我跟许惟道个歉吧。哦,还有钟恒。” 赵则挠挠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住了,不能让你们住那儿了。” “不关你的事。”严从蔓摆摆手,“欢欢被惯坏了,性格一向不好,你也知道的,她就是那个公主脾气。” 赵则也认同:“你是她姐,你说说她吧,让她别再惹钟恒了,钟恒什么脾气她也知道,这不讨骂嘛。” “她就是作,这些年男朋友换了多少,闲了就跑钟恒这儿下功夫,还不是因为以前没追上,一直不服气,她那人从小被捧到大,我舅舅多宠她,惯成这样。” 赵则叹口气:“好在现在许惟回来了,她更没什么可能了,早点死心的好。” 严从蔓多少有点好奇,问了句:“他们俩……又在一起了?” “我倒想撮合他们复合。”赵则皱眉,“但他俩模温温吞吞模糊糊的,钟恒心里肯定是想的,许惟那边我搞不清楚。 严从蔓笑笑:“那你可以放心了,她对钟恒也挺上心。” 钟恒洗完澡,头发擦了两把,正要上楼,钟琳打麻将回来了:“哎,上哪去。” 钟恒站楼梯口,拍了拍头发,问:“赢了?” 钟琳面露喜色:“那还用说,我的牌技磨坊街怎么的也排前五吧。” 钟恒:“赢了多少?” “够领你们搓一顿的。” 钟恒笑一声:“别嘚瑟了,你女儿那作业,下回你自己辅导。” “咋了?” “那写的是字么。”钟恒说,“我没忍住,又骂她了。” 钟琳一听也愁:“我难不成还得给她找个练字师傅?”话一落,有了主意,“啊,不如你来教,好歹是你外甥女。” “得了,我没那耐心。”钟恒一口拒绝,转瞬想起什么,停了会,说,“许惟写得挺好看。”岂止是好看,那是专业水平,以前都是贴出来放橱窗展示的,旁边还有她的照片,他每次经过,都特别有面子。 钟琳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以什么名义找她啊?” “那是你的事。” 钟恒转身要走。 “你等会。”钟琳喊住他,“我知道你干嘛去,来吧,带杯牛奶给人家。” 她速度快,很快冲了杯牛奶。 钟恒过去端了。 钟琳笑笑:“别忘了帮我问问,看她乐意给平安教字不?” “你自己问。” 他丢句话就走了。 许惟在洗衣服,房门是虚掩的,钟恒推门进去,走到卫生间门口。 许惟拧干水,把内裤抖开挂在晾衣架上。 钟恒靠在门边,说:“要帮忙么。” 许惟回头看他,钟恒说:“牛奶先喝了,热的。” 许惟把胸罩放到一边,冲了手,接过来,“谢谢。” 她站着喝牛奶,看了看他:“你把你那头发弄干。” 钟恒说:“毛巾没带。” 许惟顺手捡了架子上没用过的浴巾丢给他。钟恒等她喝完,接了杯子,出去坐到小沙发上擦头发,一坐下,屁股底下的手机震起来。 钟恒挪开一看,是许惟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来电人:何砚。 他没碰手机,过去叫她:“有电话。” 许惟刚好晾完胸罩,出来接了:“何队。” 电话里何砚在说:“埋汰我呢,叫名字就是,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一直在玩。”许惟看了眼钟恒,他站在窗边没过来,浴巾捂在头上擦着。 何砚说:“没什么情况?” “嗯,没。” “没情况也好,你做什么都先保护好自己,这回可没线人费给你,你现在也不做新闻了,瞎拼不值当,能有线索当赚的,没就算了,等我这边的安排。” 许惟说:“好。” 那头静了一下,何砚似乎在思考,过了会说:“之前让你联系的那人,是赵队找的,很可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这个你自己决定。” 许惟又看一眼钟恒,他靠着墙看她。 目光碰了碰,许惟说:“好。” 那头何砚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许惟把手机扔回沙发,坐到床上换睡衣。 钟恒走过来,坐在床尾,说:“这个何队对你挺关心的。” “老熟人,算朋友了。” 没回应。 许惟把睡衣套上,转头看他。 钟恒也看过来。 许惟顿了顿,看出点味儿,“你想什么呢。” 钟恒笑一声,“就随便想想。” 许惟掀开被子躺进去,“那想完了就过来睡吧。” “来了。” 钟恒把上衣一脱,从床尾滑过去,躺她身边。 他没动手动脚,老老实实,两人胳膊贴着胳膊。 许惟看着天花板说:“今天16号了。” 钟恒闭着眼,嗯一声。 “我来这四天了。” 钟恒睁开眼,侧目看她,“厌了?” “没呢,好多风景没看,山上都没去。” “那明天去山上。” 许惟:“你真不回丰州了?赵则也来了,你们家旅馆……” 钟恒看着她:“你是不是太操心了点?” “……” 他又很随意地说:“这事只有老板和老板娘才操心。” 许惟点点头:“懂了,睡觉。” 她伸手在床头拍了一下,灯暗掉。 安静了一会,钟恒说:“平安字写得奇丑。” 许惟没明白:“嗯?” “你字不是挺美么。” 许惟:“你这意思……” “不是我提的,是我姐的意思。”钟恒说,“她问你乐不乐意给平安教教字,也就一两堂课吧。” 许惟愣了下,说:“你姐怎么知道我字好啊?” “……” 钟恒憋了几秒,“我就提了一句。” 许惟没忍住,笑了。 钟恒说:“你不想就算了。” 许惟说:“我乐意,毕竟是你外甥女,总要给你面子。” 这话令人舒坦了点。 钟恒嗯了一声。 屋里又静了。过几秒,他补了声:“谢了。” “嗯,睡吧。” 哪知道,根本睡不了。 眼睛刚闭上一会,隔壁有了动静,起初还不是很明显,过了会,开始嗯嗯啊啊,声音有点儿大。 这状况出人意料。 前几晚都没这样,大概是今天新住进来的。 声音这么大,钟恒肯定也听到了。 许惟僵了一下,睁着眼,屋里乌漆抹黑。 等了一会,不但没消停,还更激烈了,尤其是女的,叫得过于夸张,演戏似的。 许惟咳了一声,说:“你们家这客栈隔音差了点啊。” “是差了点。”黑暗中,钟恒声音很低。 许惟说:“回头跟你姐提提意见。” “嗯。” 许惟又说:“对了,泥鳅呢,你把它放哪儿去了。” “在平安那。” “平安跟它熟?” “嗯。” 许惟问:“你养它多久了。” “没多久,别人不要的。” “那……” “许惟。” “嗯?” “别说话了。” “哦。” 许惟闭了嘴。 隔壁还在继续。 钟恒手挪了挪,摸到许惟的手,攥住。 他手心滚热。 许惟没动。 钟恒也没有再做别的。 这样躺了三四分钟,隔壁来了一下激烈的,那女人嚎一嗓子,总算歇了。 许惟松了口气,才感觉到钟恒手掌出了汗。 他这时候靠过来,侧着身把她抱了抱,嘴唇贴在她脸面,低低地问:“你那个还要几天。” 许惟顿了下,听明白他问的什么。 她也有些热,“两三天吧。” 17.第17章 这个尴尬的晚上最终还是过去了。 钟恒醒得比许惟早。 他翻个身,许惟侧身睡着,脸朝他,一大把头发丝儿乱糟糟裹着脸颊,眼睛挡了些,嘴唇也遮了半边,挺翘的鼻子露着,呼吸轻缓,嘴唇上的发丝被气息带得小幅晃动。 她睡觉时眉心是微微皱着的。 以前也这样么。 钟恒回忆了下,没有印象,拢共也没在一起睡过几回。他倒是想,存了一肚子坏水,没什么机会用上。 钟恒先起床,没打搅她,套上裤子,拿起t恤走出去。 关上门,边走边抖开t恤准备穿,隔壁屋走出个人。 钟恒头转了下。 杨青拎着洗衣篮,里头堆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看到钟恒光着膀子,她先是惊讶,紧接着脸就红了。 钟恒把t恤穿上,拉了拉,若无其事道了声:“早。” 杨青看看他,觉得奇怪,往旁边瞥了眼,206号房。 是许惟住的那间。 杨青顿时有点愣:“钟恒哥,你怎么在这啊。” 钟恒没答,笑了声:“小孩子别多问。” 他转头迈着大步下楼了。 杨青站了好一会,回过神来。 钟恒那样说差不多算回答了。 他是从那间房里出来的。 杨青心情复杂地看了看206的房门,有些不敢相信,可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他以前带过几个女性朋友来过?从来没有。 许惟醒来已经不早了,下去吃饭时,餐厅没剩多少东西,锅底有几勺粥,盆里剩三个茶叶蛋。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外面吃,小章过来说:“许小姐,钟哥给你买了早饭,在厨房锅里温着。” 许惟问:“他人呢。” “出去接人了。” 客栈一般会看情况提供接站服务,这个情况指的就是钟恒在的时候。钟琳很会精打细算,客栈总共没多少人手,运转良好,偶尔钟恒过来还能多个免费劳动力。用钟琳的话说,自家弟弟,闲着也是闲着,不用白不用。 许惟到厨房看了下,砧板上有个锅,插着电。她掀开盖子,豆腐脑的淡香飘出来,旁边还有两块土豆饼。 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早饭搭配。 以前吃的豆腐脑是丰州有名的红枫街师傅做的,口味好,人多,钟恒骑车过去,每天赶着点买一碗,后来师傅认识他了,提前给他留着。 许惟端早饭到餐厅里吃,还剩一口饼的时候,沈平安牵着泥鳅回来了,张口就喊:“章叔叔,快救救我。” 小章在前台给客人办退房,没空理她。 许惟放下筷子走出去。 平安看到她,见了救星似的,拽着泥鳅跑过来:“许姐姐,你救救我。” 泥鳅绕着圈晃尾巴,直冲许惟示好,要不是平安拉着绳子,大概已经撒丫子扑到许惟身上。 许惟看看平安,又看看泥鳅,前者衣服湿漉漉,小辫子东倒西歪,后者一身污泥,黑不溜秋,活脱脱一只落汤狗,哪里还有先前那帅气的狗样? “怎么回事?” 平安站着不动了,捏着狗绳支支吾吾不讲话,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许惟,可怜巴巴。 而泥鳅那货更是不能指望,它压根不清楚状况,一个劲摇头晃脑耍帅,污泥甩了一地。 平安急得要哭:“我妈肯定要打我,还有舅舅,泥鳅是他宝贝儿子,现在丑成这样,我这回要惨了。” “你别急。” 许惟赶紧过去接过绳子,泥鳅蹦过来,给她白皙的小腿蹭黑一层。 幸好今天穿的是短裤。 “你现在回屋,先把衣服脱了,洗个澡。”许惟说,“我带泥鳅洗一下,等会去找你。” “好好好。” 平安跑上阁楼。 许惟连哄带拉,带泥鳅从屋外绕去后院。 杨青正在晾床单,一回头,也惊到,“这是泥鳅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不知道去哪玩了,大概掉泥水里了。” 许惟把绳子系到柱子上,接桶水直接倒上去给它冲洗,泥鳅似乎很生气,一直转圈躲着,还嚎了两声,显然不愿意洗澡。 “乖一点啊。”许惟蹲下来,在它头上抓两把,再摸摸。 泥鳅慢慢配合了,缩着脑袋,眼睛觑着她。 许惟看笑了:“小可怜儿,跟你主子一样。”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要人哄。 杨青听见这话,看了许惟两眼,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许惟接了三桶水,将泥鳅洗出原来的样子,交给杨青照应。 她去了阁楼。 阁楼一共两层半,一楼是个小厅,二楼两间是小卧室,钟琳住一间,隔壁是平安住,顶上半层是纯木头结构,空在那。 许惟找到平安的房间。 平安洗好澡,在穿衣服,听到敲门声先开条缝,脑袋探出来,看见是许惟才松口气,让她进去。 许惟帮平安洗了脏衣服,晾起来。 平安跟在后头,很是忐忑:“许姐姐,我妈肯定会看见我换了衣服。” 许惟问她:“害怕?” 平安猛点头。 许惟走到小桌边,看了看桌上一摊书,喊平安过来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平安说:“我告诉你,我妈如果打我,你帮我拦着点行嘛。” 许惟被逗笑:“你说说看。” 平安咬咬牙,招了:“我跟人打架,泥鳅就跑水沟里打滚去了,我就下去拉它。” 许惟懂了,“干嘛打架?” “他骂泥鳅傻。” 许惟:“……” 敢情还是为泥鳅出头来着。 平安又求:“许姐姐,你帮帮我成么。” 许惟说:“你怎么老叫我姐姐,我比你舅舅还大。” “啊,那要叫什么?”女人不是都不喜欢被叫阿姨嘛。平安一着急脑子动得贼快,“你让我叫舅妈也成。” 许惟一愣。 平安却开了窍似的,笑嘻嘻说:“许姐姐,你想做我舅妈吗,你想的话,我们就是亲戚了,你对我好点儿。” 许惟说:“你脑袋挺聪明啊。” 平安得意了:“那你快答应,我舅舅那么帅。”虽然很凶。 许惟笑着,也不说话。 平安又来一招:“我给你看我舅舅最好看的照片。” “照片?” “对。”平安爬起来,从柜子上拿相册翻给许惟看,“这个,我舅舅上大学的时候。” 照片上的男孩站在石头上,后头是溪流。 他板寸头,穿一身黑色运动服,看着镜头,眉毛漆黑,眼睛亮。他脸上有一丝不大明显的笑容,显得敷衍。 照片不算大,比许惟手掌小点,塑封过,右下角印着时间——2008.4.3。 许惟看了一会。 平安问:“好看嘛。” 许惟点头:“好看。”她没抬眼,问,“这个就一张?” “对啊。” “那给我吧。” “啊?”平安为难。 许惟对她笑,“你妈那边我帮你,保证不挨打。” 平安一秒点头:“行行行。” 许惟把照片抽出来,放裤子口袋里,对平安说:“你舅舅让我教你写字,现在刚好有时间。” 平安刚刚犯错,也不敢说不写,乖乖拿出本子。 许惟打开一看,受到惊吓。 本以为是钟恒毒舌,没想到真是“奇丑。” 这一教费了不少时间,到十一点才歇。 平安很会卖乖,拿了两罐旺仔牛仔,给许惟一罐。 外头有说话声传来。 许惟走到阳台,平安也跟过去。 是钟恒接到人回来了。 三四个陌生人拖着行李箱走进客栈,钟恒停完车,刚进院门,走到小花树下,杨青带着泥鳅出来。 一见到主子,泥鳅忍不住撒欢,一溜儿跑过去,钟恒把它抱起来,对着脑袋一顿揉:“什么德行,矜持点啊,儿子。” 许惟靠在栏杆上,看得好笑。 平安喊:“舅舅!” 钟恒抬头,循声望过来,目光没放平安身上。 许惟没动,钟恒眼里渐渐有笑。 许惟抬起手,晃晃手中那罐旺仔,“接着。” 放手一扔,红罐子在空中划一道线,稳稳落进他手里。 那年早读,他罚跑,八圈,下课从操场跑回来,在楼下看见她。 她站在二楼,手里也一瓶牛奶,从上头丢下去,“给你。” 18.第18章 18 钟恒笑容扩大,眉眼弯了弯,把泥鳅丢回地上。 许惟看到他手指放到唇边,和当年一样隔空给了她一个飞吻。 平安眼珠子都瞪起来,捂着嘴躲到栏杆后头咯咯笑,边笑边对许惟说:“我舅舅在亲你诶。” 杨青站在门廊处,这一幕自然也看到,她脸颊微烧,心里却皱巴巴。 许惟指指客栈大门。 钟恒头点了点,看她几秒,进去了。 杨青去了后院,站在树下看着水池边的男人,他正开着凉水往头上冲。 天气太热,他t恤背心处被汗浸透,一大块湿迹。他腰窄腿长,单看那双小腿,都能令人脸红。 在杨青眼里,他有时似乎很好相处,有时又让人看不明白,有时不大正经,讲话粗糙,有时又认真得吓人。他会聊天,但不会说心事,他会待人好,但谨守分寸,他做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这样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很吸引人。 钟恒冲好脸,抹掉水珠,往回走,看到她。 杨青紧张得脸热。 她顿了一下才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钟恒哥。” “嗯,有事?”他笑着,露出白牙,显然心情很好。 杨青也挤出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泥鳅今天出去玩弄得很脏,是许小姐把它洗干净的。” “是嘛。”钟恒意外,“她帮泥鳅洗澡?”说完就笑,“我错过这好戏。” 杨青点点头,揉着手指,“钟恒哥,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钟恒走到木椅那,从兜里掏出红罐子打开,慢慢喝牛奶。 杨青也走过去,小声说:“许小姐……是你女朋友么?” 钟恒手顿住,捏紧了牛奶罐。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抬头,“问这个干什么?” 杨青顿时更紧张,不知道怎么站下去才好,硬撑着笑,“我看你们挺好的样子,如果谈朋友,琳姐应该很高兴,不用为你操心了,街上的阿姨婆婆们也不会老折腾着给你介绍姑娘,许小姐那么好看,大家都会为你开心。” 钟恒没抬头,“这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哦。”杨青说,“大家就是关心你而已。” 钟恒没说话,几口把牛奶喝完了,一直到离开前都没回答她的问题。 许惟在平安的屋子里待着没走,看她练字。 泥鳅少爷在院子里刨土刨到百无聊赖,自个跑了过来。 平安休息时带泥鳅到三楼的小间里玩耍。 许惟给她检查作业,没一会就听见平安在上头嚎。她上去一看,简直哭笑不得,泥鳅那家伙不知怎么地跑到房顶去了,这会儿站在那一双狗腿瑟瑟发抖,死活不敢下来了。 屋顶是伞形,木头搭的。泥鳅站在正中间,睁着一双无辜的狗眼。 平安站小天台上仰着头乱嚎:“下来啊傻狗!” “你别骂它了。”许惟说,“赶紧哄哄。” 平安于是开始夸:“乖泥鳅、乖宝宝,最帅的狗蛋蛋,你快点下来吧。” 泥鳅一动不动。 许惟:“……” 估计被恶心得不想下来了。 许惟打算自己上。 “你待着别动。”她嘱咐完平安,拿了个凳子,上身刚扒上去,底下一声喊:“许惟。” 她一回头,看到钟恒的脸,他在楼下。 “别乱动!”钟恒皱着眉吼一声。 半分钟不到,他奔上来。 许惟却已经上了房顶,泥鳅脑袋缩在她怀里,大嘴拼命往她胸口挤。 钟恒看得来气,“叫你别动。” “我这都上来了。”许惟摸着泥鳅脑袋,“它是不是恐高啊,看这抖的。” 平安在一旁喊:“快把它丢下来。” 许惟看着钟恒:“你接好。” 她抱着泥鳅,手一松,泥鳅叫了一声,落到钟恒手里。 许惟从房顶上慢慢下滑,停在边沿上。 钟恒丢下泥鳅,手张开:“跳。” 许惟丝毫没犹豫,直接跳,钟恒稳稳接住她,“你是嫌命长?” “……” 许惟没顶回去,赶紧去看泥鳅。 钟恒看着泥鳅,也不知道这醋他妈到底该怎么吃。 * 午饭过后,钟琳回来了。 钟恒带许惟上山,临行前让她上楼收拾东西,“今晚住山上,晚上凉,有外套也带一件。” 许惟回屋翻了翻,没外套,她带来的全是应季的裙子、短袖,有件棉衬衫算唯一的长袖,只好一起拣了装进包里。 三点出发。公路绕着山,不宽,有几段稍陡,但风景确实好。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植被覆盖率极高。当然,也有险峻的悬崖,车窗开着,风一直吹,越往里走越凉快。 这个点上山的人不多,一路空旷,到半山腰花了四十分钟。 山林间很多路,有宽有窄,树上挂着路牌,指示各个景点怎么走。那些景点名字都很美,灵町花园、和风谷、雾海,还有一堆山庄。 许惟从中瞥见“木云山庄”,指示牌上写着前方1km。 钟恒减下车速,在一栋红房子外找到停车点。 那是家酒店,白色漆刷着四个字——红山酒店。 他们要了间大床房。 从落地窗往外看,一片绿,越往远处,雾气越重,像仙境。 许惟打开窗,风迎面吹来,全身上下钻一遍,凉飕飕。能想象晚上温度一定更低,她拿出衬衫套上。 钟恒过来看了眼:“就带了这个?” 许惟说:“没外套。” “这是山腰,晚上更冷,到山顶上你熬不住。”他皱眉说,“待会买件衣服。” “这里能买?” “嗯,带你去。” 钟恒说的是一条小街。 他们看见家服装店就走进去。确实是卖女装的,但店里挂的是清一色大碎花长裙,看长度能遮到脚踝,红红绿绿,有蓝有紫,恨不能把所有颜色弄上。 许惟一进门就停了脚。 钟恒看两眼,也皱眉,想象一下这东西裹许惟身上…… 这都什么鬼! 两人十分默契地调头出来,往前走一段,又找到一家。这家靠谱,衣服款式多样,长短不同,厚的薄的都有。许惟还在看,钟恒已经拿了件灰色长款开衫。 老板娘抓着机会,“帅哥好眼光,姑娘这么瘦,这款特别修身,颜色也好,穿上肯定美。” 钟恒说:“试试?” “嗯。”许惟直接套上,大小合适,不薄不厚,长度刚到大腿,遮过她短裤,底下一截长腿又白又直。 老板娘一顿猛夸:“特别合适,这腿好看呀。” 钟恒望着那两条小细腿,眼神有点儿深,过两秒,点了下头:“挺好。” 许惟说:“那就要这个吧。” “行!”老板娘又推荐,“长裤要一条吗,山上晚间冷得很。” 钟恒说:“要一条。” 许惟选了条黑色的,棉麻质地,偏宽松。 她去试衣间换。 钟恒在外头,过了会,听见许惟喊他名字。 他应一声,问:“不合适?” “嗯。”她在里头说,“腰大了,帮我拿小一号的。” 钟恒让老板娘另拿了件,走到试衣间外敲门。 门开了条缝,光溜溜的大白腿从眼前晃过,钟恒没看清,手上的裤子已经被抽走,门关上了。 他喉咙有点紧,平白咽了一下。 许惟换好出来,一开门,钟恒就在门口。 老板娘跑过来看,又夸:“多合适啊,好看得很。” 钟恒看了两眼,觉得还是不穿更好看。 这想法多少有点儿下流,他没往下发散,说:“就这么穿着吧,晚上也得换。” 两件衣服,一共两百六。山上毕竟和山下不同,随便什么都得涨个价。许惟正拿钱包,钟恒已经把账结了,“走了。” 逛一圈,五点半去吃晚饭。 街尾都是小店铺和流动小摊,绕过这条路,有稍大的饭店,再往上走,木云山庄附近还有大酒店。但游客最喜欢的还是小吃摊。 他们吃了一碗手工打面,又去烧烤摊,没想到,冤家路窄,碰见了熟人。 钟恒没注意,端着盘子坐下来,许惟拉他的手,指给他看,那边一大帮人围个桌,吃喝谈闹,严从蔓和卢欢都在。 而喝啤酒的那个可不就是赵则么。 钟恒瞥两眼,“还真跟她们混了,蠢。” 许惟没说话,又看一眼,赵则正乐呵呵和严从蔓聊着什么。 男人的心思不像女人,没那么多九拐十八绕的,很容易看出来。 许惟说:“他好像还是喜欢严从蔓。” “喜欢有屁用?人家没给他半点机会。” 钟恒喝了口啤酒,“要人帮忙时就找他,平常没半个电话,这能有戏?” 许惟说:“怎样叫有戏?” 钟恒捏着酒瓶,抬眼看她一会,说:“像老子当年追你那样。” 什么样? 平常不理他。他一有事,她总归都在。 19.第19章 许惟将这话咀嚼一番就闭上嘴,再往后问估计他该自恋卖乖了,她拐过话题,说:“不和他打个招呼?” 钟恒哼了声:“没必要。” 本想吃完烧烤就走,没料到赵则眼尖,一转头就看见了他们。赵则过于惊讶,“啊”了声,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引来。 卢欢脸色顿时变了变,抬着下巴,看仇人一样盯着许惟。 赵则跟严从蔓讲了句话,离桌跑过来。 “你俩也来啦?” 钟恒抬头看他一眼,“耽误你追女人了?” 赵则笑笑,“少拿我开涮了,你晓得的,都是朋友。” 钟恒不理他。 赵则十分自觉地坐下来,跟许惟说,“你们住哪儿呢,找到地方没有?” 许惟说:“我们住红山酒店。” 刚讲几句,卢欢摔了筷子,“赵则,你走不走?” 赵则赶紧起身,“等我再找你们哈。” 钟恒骂了句:“没出息。” 六点多,天擦黑,山风更大。 两人沿路往上走,经过山上最豪华的和风大酒店,往前不到五十米便是木云山庄。这是灵町山私人庄园中的标志性代表,历史不算久,以前是栋可有可无的旧楼,被人买下重修过,原本打算建成度假酒店,后来禺溪大开发转了几回手,现在所有权在成越集团副总李越名下,已经变成纯粹的私人度假疗养场所。 山庄外表并不奢华,甚至有些低调,普通的白墙,建筑风格也无甚特别,但占地面积不小,前后都带花园,有专门的停车场,里头两栋楼,主楼一共四层,三米高的院墙遮住一切,两道大门紧锁,普通游客无从窥探园内风光。 许惟仰头往上看,那楼里隐约有些灯光,风吹得周围树影不断摇晃。 钟恒看出她对这园子的兴趣,和之前的事情联系联系,他心里早猜出几分。 成越集团已经不只是禺溪的企业,近些年产业延伸到省会江城,投资房地产和医疗器械,比较有名的项目是江城高新区的娱-乐-城。 那里曾发生一起集体斗殴事件,当时特警队出勤过,钟恒对那地方有些了解。 至于成越集团,早年名声不太好,有传闻说是黑道起家,到现在这两位老总手里洗白了,据说已经断了黑关系,一心往白道上挤,在政府那边搭上路子,有望跻身良心企业行列。 而这木云山庄算得上成越集团的后花园,能进园消遣的都是个人物,再不济也是个新兴暴发户,毕竟有钱。因这缘故,即便园子外观低调,也依然小有名气。 引人注目的后果有利有弊,譬如两年前有人匿名举报园内有不法勾当,字里行间透露有官员在此召妓,禺溪警方一查,表示纯属造谣。 钟恒随意琢磨两遍,已经确定许惟这趟不是纯采风。十三号在丰州第一天碰面,得知赵队让他照应的人是她,就已经生疑。 在禺溪城里,她哪也没去,只去了成越能源公司。 现在又是这山庄。 有一点很清楚——她跟成越集团有些交集。 再想想她以前的工作…… 这回八成是来找黑料的。 她至今对他一句不提,要么是不信任,要么是觉得没必要——查完就走,不需要和谁交代。 钟恒盯着她后脑勺,裤兜里的手攥了攥,又松开。 “这园子好看?” 冷不丁一句,懒洋洋的语气,声音却有些低。 许惟转过头,说:“一般。” “那你看这么久?” “不是挺有名么。” “那点虚名不够吸引你。” 许惟笑道:“你好了解的样子。” 这时,开门的声音传来,许惟转头去看,一辆垃圾车从园内开出来,上路走了。 灵町山有专门的垃圾处理站,每日有人上门收,再统一拖过去。而这座园子竟有专用的垃圾车上山来收。 “连垃圾都区别对待,还真像皇宫。”许惟感。 钟恒问:“想进?” “不想。”许惟说,“去山顶看看夜景。” 说是“山顶”,其实并非灵町山真正的顶峰,而是山上最有名的一处观景台,游客一般在那看日出日落。 往上走五百米,平路没了,全是石阶,爬半小时还没到。 路上行人稀稀疏疏。 天黑透,树枝上的灯亮着,一路柔光。 路极陡,许惟扶着栏杆喘气,回头一看,钟恒没事人似的,呼吸照样稳当当。 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 “累了?”他走上来,“背你?” 许惟直接拒绝:“不用,没那么累。” “客气什么。”钟恒转个身,背上是她的背包,他拿下来挂到手臂上,膝盖弯下,后背给她。 等两秒,不见人上来,他回头,瞧见许惟一张笑脸。 她靠上来拍拍他屁股,“心领了,哪天腿断了再劳烦钟少爷。” “……” 许惟调戏完,拔腿就走。 钟恒站直,牙咬了咬,盯着那背影笑出一声。 再爬十多分钟就到了。 亭子里聚了一些人,大多是看完日落还没走的。 这观景台无遮无挡,大风呼呼地吹,冷,但也爽,长一双翅膀就能飞走似的。从栏杆往下看,近处乌泱一片黑,稍远处灯火点点,亮光小得像萤火虫。 许惟裹紧开衫,把头发握住,在脑后松松束了个马尾。 钟恒问:“冷么。” “还好。”许惟说,“幸好买了衣服,背包给我。” 钟恒递过去,许惟打开包,取出矿泉水给他,她自己喝另一瓶。 钟恒看着她,“凉的,没关系?” “没事。” 看日落的那一拨人陆续下山,周围嘈杂声渐小。 钟恒在长凳上坐下。 这夜晚悠闲,不必像从前赶时间,晚自习后带她偷溜出去,到桥上看湖景,堪堪一个钟头,还要减去路上来回花费的二十分钟,赶在十一点半宿舍关门前送她回学校。 他每回都将车骑得飞快。 他们在山上坐到很晚,直到山下灯火熄掉大半,才下山回到酒店。 吹过风,许惟的脸庞泛着青白。她在电梯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揉了揉脸。 钟恒问:“你是不是贫血?” 许惟:“嗯?” “嘴唇总没血色。” 许惟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确实。 “是有点。”她说。 “因为经期?” “可能。” 钟恒顿了下,“那得补血。” “……”许惟并不想探讨这个,“现在没法补。” 恰好电梯到了,她先走出去,到门口等钟恒开门。 爬山很累,进屋第一件事是赶紧到沙发上瘫一会,许惟让钟恒先洗澡。躺了一会,吕嘉打电话来了。 许惟来了五天,微信没登过,微博也不用。 吕嘉忍了几天憋不住了,一开口就噼里啪啦一通数落。 许惟听完,愣了愣才哦了一句。 吕嘉恨铁不成钢:“你不要懒成这个样子!拜托你活得像个偶像好嘛,发条微博跟读者盆友们互动下啊,发点山山水水风光美景,多好的圈粉机会啊,采风可不是与世隔绝,你不愿曝光以前的身份,我尊重,那你总得好好经营这个笔名吧。”说到后头忍无可忍来句威胁,“再不宣传宣传,我就要去发爆料帮你炒作一把了,题目我都想好了——‘新锐作家某某某居然是曾经的风云记者’,够有话题度吧。” “……” 许惟斟酌一会,说:“等我回来,行吧。” 吕嘉皱眉:“你啥时回来,没有乐不思蜀?” “没有。”许惟想了想,说,“下个月怎么也该回来了。” 吕嘉算了算,“那还有半个月。” “对。” “那到时不拖稿成么。” “嗯。” “那ok,先饶你。”吕嘉谈完正事一秒换画风,“怎样,亲爱的,钓到汉子没?” 许惟差点适应不了,“没有。” “一夜情也没有?”吕嘉一向开放,“旅途中最刺激的难道不是这个?就没哪个男人让你心里一动,不顾一切策马奔腾?” 许惟:“……” 这话要怎么接? 吕嘉讲道理:“许小姐你不能总是这样封闭自己啊,外头的世界多美好,鲜肉众多,你完全可以找个男人试试……” 话没说完,陡然听到电话那头有道男声喊:“许惟。” 吕嘉一惊。 许惟捂住话筒,“怎么了?” “洗发露有么。”酒店备的那种是玫瑰香型的,味道浓得呛人,他忍不了。 “等一下。” 许惟边走边跟吕嘉说:“我挂了。” 那头吕嘉笑得不行,“我天,学会骗人了啊,还说没男人?行了行了,不妨碍你睡汉子,再见。” 许惟带了旅行套装,她直接把小盒子拿过去,站浴室外敲门。 门开了,钟恒裹着浴巾,头脸和上半身都是水。 “喏。”许惟递给他。 钟恒接了,湿漉漉的手掌带着水珠,在她指尖碰了一下。 “你刚刚在打电话?”他抹把脸,眼珠漆黑。 “嗯。”许惟光明正大地看了眼他的胸口,那里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微红。 十一点,两人都收拾完。 床很软,钟恒摊着身体躺成个大字型,长手长腿占去大片位置。 许惟过来拿踢他,“少爷,让让啊。” 钟恒抓住她脚,软软小小一只,他的大手掌一搓,许惟打了个颤。她怕痒,“快放开。” 钟恒不听,捏着一阵乱摸,手指刮过她脚心。 许惟痒得不行,用力踹一下。 钟恒闷哼一声,扑过来:“踹哪儿呢。” 许惟白他一眼:“自找的。 钟恒凑近了,低笑着说:“踹坏了你得后悔。” “不会。”许惟一笑,“换一根就是了。” 钟恒脸冷了,看她半晌,“真话?” 许惟不说话,觑着他的眼睛。 他一气,眼就红。 过几秒,许惟转开头。 “假的。” 钟恒顿了下,眼神变了,捧着她脸给了一顿教训。 睡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惟关心泥鳅,“晚上没见着你,它不会想么?” “让它想呗。” 行,他把天聊死了。 她闭眼睡觉。 静了会,钟恒问:“明天想去哪?” “有别的地方?” “对面山下有民居、农家乐,果园、菜园,再远点都是乡下,有大片庄稼,你想看哪个?” “……你决定。” “听我的?” “嗯。” 许惟渐渐疲倦。 钟恒顿了会,问:“真听我话?” 依然是一声温温吞吞的“嗯”,尾音绕了两下,断了。 钟恒转过头。 她闭着眼,呼吸温平,竟然已经睡着。 可能确实是累了,第二天他们睡到很晚才起,午饭后下山。下山的路坡度较缓,很好走,半个小时到山脚。 下头是个民俗村,都是古朴的民居,道路沿着河。钟恒一路开车,到了小街下车。逛了两条巷子,在石阶上歇脚。 旁边有一溜小摊,卖甘蔗的大爷拿着弯刀削得飞快。 许惟坐在台阶上看着河对面。 那里有家卖糖糕的,热气直飘。 钟恒问:“想吃?” 许惟点头。 “等会。” 他站起身,从桥上过去,到了铺子外头,他在热气里回看她,过几秒,目光微顿了下。 师傅很快包好糖糕递给他。 许惟看他走过来,拍拍屁股站起来。 钟恒将她一搂,“去车里吃。” 他声音不低,话说完,带着她走,脚步不紧不慢。但许惟已经觉察到不对。 一上车,钟恒立刻说:“有人跟着你。” 他启动汽车,沿河开出去。 后头很快有辆黑车跟上。 20.第20章 天边大朵的棉花云胡乱飘荡,太阳时隐时烈。 午后两点,最热的时间。 地表泥土被烤得焦干,汽车驶过,扬起一路飞尘。 河道转了弯,跟随另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路流去。 而这条大路笔直地往前延伸。 一个小时后,大路逐渐变窄。 两侧是荒芜的旱地,几座废弃坍塌的土砖房从车窗外极速飞过。这一片早在三年前被政府征去,原定在此建造加工厂房,但项目至今未动,附近村民却已全部搬迁,遗留的只有几个空无一人的废村落。 远处山影连绵,正前方视野可及之处毫无障碍物。 许惟紧盯着后车窗,那辆黑色吉普仍然死追不放,丝毫没有因为跟踪被发现而有所收敛。 钟恒没料到对方如此光明正大。 照现在的情形,在甩掉他们之前,很可能油量耗尽直接抛锚。 眼前荒地无处躲藏,对方目的、实力都不清楚,正面杠上太冒险。 预计失误。 “安全带系上。”他说。 许惟回过头,一句没问,立刻系好。 钟恒打了个弯,直接将车开进旱地,车轮轧过杂草,迅速往绿树掩映的旧村庄驶去。 后头吉普车内的三人见这一幕,同时一愣。 开车的红毛惊诧:“搞毛,那根本不是路啊。还跟不跟啊,他们这是往哪儿呢。” 后座的黑脸壮汉猛拍椅背:“我擦,你他妈嘀咕什么,快转弯转弯!” 副驾的瘦子也急了,催命似的:“快快快,你当人傻呢,他们早发现我们了,要甩掉我们,都怪你不小心,那男的简直豹子眼睛,你就那么晃一下他就逮着了!赶紧的,快跟上跟上,盯丢了没钱拿了。” 一听钱,红毛眼睛乌亮,紧急转弯。 旧村空无一人,不比荒地好多少,无人踩踏的地方都是齐腰深的荒草。 村里多是青砖和土砖房,村民迁走后这些房屋无人关照,日晒雨淋也得不到修缮,早已损毁,土砖房东倒西塌,只等着政府安排挖机过来推平。 吉普开到村口进不去,红毛熄了火,盯着停在烂草堆旁的suv,“这是弃车逃了?” “逃你麻痹!”瘦子跳下车,“肯定是躲在哪个旮旯等我们走呢。” “那咋办,只叫我们盯人,又没让我们抓人。” “抓人和盯人那不是一样价。”瘦子说:“我们不抓,就守在这,他们车在这儿。” 黑脸男皱眉:“不成,真逃了那今天就算盯丢了,这情况没法汇报,那钱要打折扣的。” “对对对,不能冒险。”瘦子说,“抓了说不定能加钱!” 黑脸男从后备箱取出棍子,人手一根。 三人跑进村,在杂草丛中穿梭,屋前屋后搜寻,转了一圈毫无所得。 他们又回到村口,那辆suv还在。 “找仔细点!”黑脸男一脚踢翻墙边烂草堆,焦躁地点了一根烟,边抽边说,“我他妈还就不信了。” 另两人赶紧往前走,进了旁边的土砖屋搜找。 突然一声痛嚎。 红毛和瘦子从土砖屋里冲出,被眼前情景骇到:“四哥!” 钟恒膝盖压在黑脸男的后背,两手利落地卸了他右胳膊。 黑脸男疼得直冒冷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敢乱动,老子弄死他。” 钟恒腿下用力,眼睛却盯着瘦子和红毛,喊:“许惟。” 草堆后的破缸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推掉上头的稻草。 许惟抱着搓好的稻草绳爬出来,钟恒三两下把黑脸男的手脚绑好,熟练地打上个死结。 红毛和瘦子看得目瞪口呆。 钟恒摸出碎碗片,抵住黑脸男的颈子,“谁让你们来的?” 黑脸疼得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红毛连忙说:“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我们只是拿钱做事,没想跟你们动手啊。” “拿谁的钱,办什么事?”碎碗片往前进一分,钟恒眼神锋利,“你他妈敢有一句假的,今天你们四哥这命就交代在这,老子杀过人坐过牢,什么都不怕。” 瘦子一看这架势有点慌,“大哥,别冲动,我们哥几个就混口饭吃,这活儿是别人给拉的,也不骗你,那人叫孙豪,在明兰街上很有名,道上都叫他豪哥,他专门做这生意,有人给钱让我们盯着这位小姐,没让我们做别的,我们昨天才来山上的,要人命的缺德事儿我们也不干的!是谁找的豪哥,我们真不知道,我们仨都是刚入行的,这才是第三单生意,还不熟练,这回真是误会,大哥您手下留情,求放一马。” “厉害。盯人盯到我女人身上,这他妈还是误会?” 红毛都要哭了:“大哥,我们以后不做这活儿了,把我们四哥放了行嘛。” 钟恒冷笑,“想得倒美,放了你们,待会接着跟?” “不不不,绝对不会。” “这屁话,老子能信?” 瘦子也无语了,“大哥您直说吧,怎么办都行,全听您的。” 钟恒看一眼许惟,以眼神示意。 许惟把另一根草绳丢过去,“把他绑了。” “啊?”见钟恒脸色坏了,瘦子立刻改口,“绑绑绑。” 赶紧绑了红毛。 “还有你。”钟恒站起来,“都绑了,老子才好放心走。” 瘦子不是他对手,反抗的想法还没冒头人已经被制住。 三兄弟捆成一排。 钟恒吹了声口哨,拍拍红毛惨白的脸,“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起身拉着许惟离开。 * 夕阳西下。 宽土路上,黑色的suv疾驰。 钟恒视线笔直地看着前方,方向盘仍在他手里。 上车时,许惟说她来开,他没让。开车这事上,他无敌自信,方向盘握上不会让给她。 其实不必担心,那仨人被绑在那,一时半会很难脱身,但钟恒依然没减速度。油量已经不足,赶不回山脚小街,更没法回到磨坊街客栈,需要想其他去处。 沿来路往回跑了半个钟头,有岔道,钟恒拐过去,往前行驶十分钟,看到村子。 没到五点,已经有炊烟飘起。 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延伸至村口。 钟恒将车开进去,入眼是三间青砖房,只有一层,门口带着小院子,稻谷晒在平地上,旁边几只母鸡正在啄食,一只橘猫跳过来,母鸡花容失色,飞快逃开。 钟恒将车停在草垛旁。 堂屋里走出个老人,穿灰布衣,头发微白,惊讶地看着他们。 许惟过去喊:“阿婆。” 老人说了句什么,许惟没听懂。 这里方言多,隔座山都有所不同。 许惟比划着说:“我们车子没油了,方便借住一晚吗?我们可以给钱的。” 老人还是摇头。 许惟正为难,钟恒走过来,跟阿婆讲了几句,对方笑笑,点点头,迎他们进屋。 阿婆似乎是独居,一间堂屋,两个房间,厨房在屋外的小间。 东边的房间空着没用,阿婆告诉钟恒那是她儿子的房间,儿子出去打工很久没回来,他们可以住这间,但是需要收拾一下,太脏了。她从床底下拿出草席。 钟恒说:“您别跟着忙,我们自己收拾。” 阿婆点头,“也好,屋后有水井,到那打水用,我去做饭,乡下没好东西,你们随便吃点,别嫌弃。” “谢谢,麻烦您。” 许惟一句都听不懂,只能站旁边看他们的表情猜测意思。 阿婆冲她笑笑,对钟恒说了句什么。 钟恒头点了下。 阿婆又看看她,笑着走了。 房间不大不小,水泥地,窗户也小,光线很差,看得出年代久了,石灰粉过的白墙壁斑斑驳驳,墙角几道裂缝。 屋里家具没几样,一张老式的木床,上头铺着干稻草,床后放两个衣柜,窗边摆着一张旧木桌。 许惟拿扫帚扫地。 钟恒拿上草席去屋后水井边清洗,洗完就晾在后头水池上,回来见屋里已经扫过,床铺灰尘也擦了,许惟不在。 他走到大门外,见许惟站在厨房门口,正给阿婆比划什么。 她裙子后头脏了一大块,头上还粘着半根稻草,他之前顾着开车都没细看。 阿婆半天不明白,她似乎有些急了,边打手势边说:“医生,大夫,就是治病的,村里有么?” 阿婆总算有些懂了,点头,手指向西边方向。 许惟笑了,“谢谢您。” 她松了口气,一转身,正撞上钟恒的目光。 他靠在墙边,手插兜里,闲闲地看着她。 这个距离,他手臂上两处烫伤十分醒目。是和黑脸男纠缠时被烟头点到的。 不只这个,他后颈、肘部都有刮伤,膝盖被碎碗片拉了口子,在车上时一直流血,许惟拿纸巾捂了一路。 钟恒不讲话。 许惟却不想再耽搁下去,伤口发炎就麻烦。 “村上有大夫,我去弄点药。” 这事不用等他点头,她直接走了。 村子不大,许惟往阿婆指的方向走,路上问了两个人就找到了村上的大夫家,买了碘伏、烫伤膏,又要了些棉签、纱布和创可贴。 她回去时,钟恒正在帮阿婆收稻谷。一个大高个子拿着把矮扫帚,怎么看怎么憋屈。他弓着背往畚箕里扫谷子,橘猫在一旁玩耍,屋顶有炊烟。 这像幅风景。 阿婆做好了饭,菜摆上桌,喊他们吃饭。 钟恒收好稻谷,回头看见她。 许惟提着药过来,“要不要先涂一下?” 钟恒看她两秒,说:“等下要洗澡的。” 许惟说:“那洗了澡再抹,行吧。“ 他点了头。 阿婆客气,做了好几个菜,都是农家的新鲜蔬菜,还蒸了咸肉。 也许是今天太累,许惟和钟恒都吃得比平常多。钟恒足足吃了三大碗饭,阿婆在一旁直乐:“有这么好吃啊。” “好吃。”钟恒说。 阿婆喜欢听这话,“我儿子也喜欢吃我做饭。” 许惟听不懂,只能闷头吃。 晚饭后,阿婆收拾好,早早就进屋休息。老人家都睡得早,阿婆自己也知道年轻人不一样,因此也没有管他们,堂屋留给他们玩。 许惟铺好草席,钟恒正好从井边冲澡回来,他还穿着湿衣服。许惟一看,赶紧去车里拿了他的衣服过来。 钟恒脱掉上衣,许惟这才看到除了刮伤,他肩上还有两块青肿,手臂也有。可能是在墙上撞的。 “给你涂药吧。”她说。 “嗯。“ 钟恒在床上坐下,十分配合。 许惟拿棉签给他往伤处涂碘伏,从后颈到背上,手肘也抹完,才去处理膝盖的伤口。血是不流了,但一道猩红的伤痕很醒目。 许惟捏着棉签,动作小心翼翼,涂了半天还没结束。 “这个用不用贴创可贴?”她抬头问。 灯光晕黄,她一张小脸庞半仰着,眼睛水润漆黑。 钟恒舌头顶了顶牙根,唇闭紧,到嘴边的“矫情”硬生生咽下去。 从前训练、出勤不知受过多少伤,这点小擦伤对他而言真他妈算个屁。 但现在,面前这女人眼里有着确确实实的担心。 他那一句“老子没那么娇贵”怎么都吼不出来。 默然半晌,最后也只是说:“用不着,涂这个就行。” 许惟低头,又多涂了一些。 最后给他手臂上的烫伤抹上药膏。 “你先休息。” 她把东西收拾好,才去拾掇自己。 阿婆睡前拿了个没用过的木盆给她,有两壶热水,钟恒已经拎了一桶凉水放在堂屋。 许惟简单洗了澡。 月经已经没了,所以也没有不方便。她每回都这样,血量一直很少,最后一天几乎只是零星,晚上就彻底干净。 有回体检,让中医把过脉,说是宫寒,以后影响怀孕的。但她一直没在意,也没那分闲心去调理这个。 回屋时,听见钟恒在给赵则打电话,叫他明天带油来接。 许惟先上床,坐在凉席上摇着蒲扇赶蚊子。乡下植被好,夏天比较烦人的就是蚊子,这屋没人住,连蚊帐都没有。 钟恒打完电话过来,额上一层汗。 许惟问:“热吧。” “还行,能忍受。”他躺上来,长腿一放,床都显得小了。 许惟坐着没动,手里蒲扇换了个方向,轻轻摇着,凉风全落到他脸上。 钟恒闭着眼,耳边是扇子摇动的声音,零星的蚊子声,还有些遥远缥缈的蛙鸣。 除此之外,只剩她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扇子声停了,蚊子叫得更大,蛙鸣还在。 那道呼吸近了。 鼻尖一热。 她软软的唇亲在那里,留下一点薄荷清香。 钟恒呼吸微微一窒。 许惟退开,没事人一样,继续摇扇子。 钟恒睁开眼,看着她,唇动了动,“你今天对我格外好。” 许惟没接话。 钟恒也不在意,他眼里晕了笑,捉着她手一拉,扇子甩远,将她猛地摁到胸口,“那就再好一点儿。” 许惟没来得及讲话,钟恒已经咬住她。 没有给她任何迟疑的机会,舌头侵入的同时,手掌掐到她腰间,往下,隔着布料摸一把,那里薄薄一层布,没有卫生棉了。 他反复吮她唇瓣,舌头到她口中猛搅一顿,整个人都有些发狠,亲完倏地退开,换耳朵来咬,呼出的热气全钻她耳里,伴着一声低涩的笑音:“老子快要憋死了,你他妈也不主动点。” 他翻个身,将她换到下面,捏着小裤一把褪到膝盖。 许惟身下一凉。 t恤领子太大,刚好合他的意。钟恒直接从她肩上撸下,几秒功夫,她全身都光了。 光裸的身体贴着凉席,冷热相交,许惟颤了颤。 钟恒吮她胸口,粗粝的手指往下开凿,那里柔软、神秘,他隔了十年多才能再碰。 这感受无人能知。 血液在全身乱跑,他指尖往前,整个人热得像火。 他不会矜持,也不会害臊,他在这种事上直白得吓人,那只手不会给她留面子。 许惟终于耐不住,叫他名字,提醒,“阿婆在隔壁。” “她耳背。”钟恒嗓音哑得不行。 “这是人家的席子。”她又低声说。 钟恒终于顿了下,低骂了声“操”。 他腾出一只手摸到床棱上,拿了自己的t恤铺好,把她抱上去,手又摸下去了。 许惟脸颊红得滴血。 她咬着牙,没发出声音。 没法不承认,她同样渴望他。 这一点不仅她知道,钟恒也同样清楚。 他脸凑过来,贴着她嘴唇,“我手湿了。” 许惟一口咬上他。 钟恒懒得再等,扒了自己的裤子,贴上去,毫不犹豫。 进了个头,他皱眉闷哼,“太紧。” 许惟全身都抖。 “疼?”他缓了缓,哑声问。 许惟摇头,搂紧他,“来吧。” 钟恒再急躁,也不敢伤她,动作慢了些,好一会,终于全部容纳。 他脑袋贴在许惟肩窝,汗水湿透了头发,“妈的,死了都行。” 许惟咬着牙,“动啊。” 这话炸进耳,男人都要疯。 钟恒再不拖延,用力顶送。 许惟浑身绷紧,手指几乎掐进他肉里。半晌,缓过气来,嘴唇贴着他肩,眼窝一热,“钟恒。” 他不应,也没空应。 许惟身上也着了火。她烧得神志不清,只会叫他的名字。 钟恒速度放缓,又趴下来,在她胸口舔吻,随着那节奏,他额头汗珠一直滴,半晌嘟囔一句:“老子不想停。” 21.第21章 21 许惟没有答话。她的手指摸过钟恒汗湿的脸庞,从鬓角滑到头发。他的头发很短很硬,戳到她的手心。 钟恒的动作突然又狠烈起来。 许惟咬紧的牙关骤然松开,喘息里夹着一声呻`吟。 钟恒头抬起来,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她。 他撞得十分用力。 许惟别开脸,视野里只有悬在半空的那盏白炽灯,她一直看着,汗流到眼睑,光影模糊。 敌不过他的体力,许惟腿已经在颤。 钟恒却突然退出去,揽着她转个方向,身体贴到她后头,扣住腰,窄臀冲撞过去。 许惟一瞬间激烈颤抖。 钟恒亲她左肩,掐在她腰上的手扣得死紧。 他实打实用了狠劲。 “钟恒……” 只这两字,音断了。 求饶的话压在舌底。 …… 时间过得无知无觉。 许惟头脑越发不清晰。 不知什么时候,钟恒动作加快了,他呼吸闷重短促。 压抑的一切持续累积,在最后一刻延至顶峰。 血液冲向一处。 再难控制。 完全释放时,他搂紧怀里几乎痉挛的女人。 * 白炽灯晕出昏黄的光圈,几只飞蛾无畏无惧地瞎绕。 许惟扯了扯身下湿泞皱巴的t恤,钟恒捉住她的手攥进掌心。 他脑袋挪到她颈后,喑哑着声说:“我忘了。” “……什么?” “带套。” “……” 沉默了会,许惟说:“我刚来过月经,安全期,你不懂么。” 钟恒顿了一下,咳了声:“我又不是女人,搞不懂你们。” “你不是有过很多女人,没做过?” 身后没回应。 那道呼吸仍然在她颈边。 许惟盯着乌漆漆的床棱,淡淡地说:“骗我的?” 手上一痛。是他突然用力,惩罚似的攥紧了。 许惟笑出一声,识相地闭上嘴。 “睡觉。”他恶狠狠地说。 * 赵则要送严从蔓下山,下午才能来。 钟恒得知这消息时,一边愤怒地骂着“狼心狗肺、见色忘友”,一边拿着竹耙给阿婆晒谷子,翻一耙子骂一声。 许惟坐在小凳上笑得上不来气。 钟恒抬头剜她一眼。 许惟抿着嘴坐稳,给他竖大拇指:“晒得真好。” 早饭后,阿婆去村长家开会。 钟恒和许惟去附近玩。今天天气不如昨天,早上太阳冒了头,这会时有时无。 他们上一次到乡下玩还是高中,高二春游,一班小孩带锅带米到山上野炊,回来时在村里玩,走过田埂和堤坝,在大坡上放风筝。许惟的风筝是钟恒做的。他上学上到高□□课越来越差,只有体育和手工从小学一直好。 钟恒做的风筝是只老鹰,巨无霸型,一只抵人家三只,占了好一片天空,霸道得就像那时候的他自己。 后来一整个春天,班上男生群里掀起扎风筝热,追女孩先学会扎风筝,还得扎得大,飞在天上能把别人的比下去。 那只风筝被许惟放进纸箱,毕业时搁在外婆家的小屋里,准备以后来拿,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许惟走在田埂上想起这些,回头说:“你还会扎风筝么。” 钟恒不知她怎么提到这个。 “会,怎么了。” 许惟往前走,“你给别人扎过么?” “没……”声音停下,“给平安扎过。” “哦。” “她弄丢了。” 许惟没停脚,说:“我也弄丢了。” 钟恒愣了下,没接上话。 往前走了会。 许惟抬头看到荷花,转头指给他看:“看到没,那边有个水塘,也许能抓到鱼给阿婆做菜。” 钟恒听到笑话似的,“你能抓到鱼?” “可以试试。” 羊肠一般的细窄田埂,许惟走得飞快。两旁是收割过的稻田,一茬茬枯黄的矮桩,她穿那双浅口鞋,杂草从脚腕刮过,留下零星的泥土。 钟恒一直看着。 许惟回头喊,“你快点。”她几乎小跑起来,裙角飞得像麦浪。 钟恒搞不明白,“你跑什么,鱼也不等你。” 长腿几步一跨,三下两下跟上她。 水塘在林子旁边,塘边半圈是树,另外半圈是大片大片的野生茭白草。 这是个无人打理的荒水域,塘里除了漫天生长的水草,还有其他丰富的。有荷花荷叶,水面飘着野生的腰菱菜。 许惟站在塘边使劲看,没看出什么,又蹲下去,拨开水草,往底下看。 钟恒在一旁直乐:“鱼呢,在哪儿。” 许惟继续拉着水草,拿树枝拂出一大片清澈水面,一只绿绿的大青蛙猛地跳过去。 许惟吓一跳,往后缩了缩。 钟恒乐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许惟扭头白他一眼:“待会儿午饭你别吃鱼。” 她起身捡了根结实的长树枝,脱掉鞋,提着裙子趟进水塘。 “喂!”钟恒不笑了,噌的爬起来,伸手拉她,“赶紧上来。” “这水根本不深,底下都是草。”许惟用树枝戳给他看。 钟恒无语,“行了,别想着鱼了,我带你弄点好菜。”他不跟她商量,鞋一脱,下去把人抱上来,“跟我来。” “去哪。” “不会卖了你。” 钟恒捏着她手。 两人拎着鞋,赤脚绕到水塘的另一边。 岸边有个陈年旧草垛,旁边攀着一丛忍冬花,白白黄黄,飘着淡香。 许惟看着水里绿油油的大草,“这个能吃?” 钟恒说:“把鞋穿上。” 钟恒先下去,从大草中踩出一条路,回头喊:“过来。” 许惟穿好鞋走上去。 钟恒说:“你看着。” 他选了棵茭白草,蹲下来拨开几层草叶,把里头白嫩的心儿扯下来,递给许惟:“这个总见过吧。” 许惟惊奇:“茭笋?” 钟恒笑一声,“还不算笨。” “茭笋是这样长出来的?” “不然呢。”他已经蹲下剥第二棵,“你尝尝。” 许惟咬了一口,很脆很甜。 野生的都很小,几口就吃完。 她跟在钟恒后头,学着他剥掉草叶。 钟恒瞥她一眼,说:“选嫩的,老的难吃。” “哦。” 许惟成功地剥好第一根。 钟恒往前走,提醒她,“这里有水,别摔下去。” “嗯。” 许惟全程听话,一路跟着他在茭草丛中穿过去,专选嫩白的茭笋采剥,半个小时两人采了一大捆。 太阳又冒出头。 到了尽头,两人坐在茭草上休息,一人吃一根茭笋。 前边是开阔的水面,钟恒随手扯了片大荷叶盖在许惟头上。 再远点儿,荷花立在水面上,被太阳照着。 许惟脱下鞋放到一边,脚伸到水里。 钟恒问:“不凉?” “还好,温的。” 许惟扭过头,咬了口茭笋,看见太阳照在他头上,汗珠都闪光。 “你不戴片荷叶?” 钟恒说:“懒得带。” “为什么?” “不够帅。” “……” 许惟说:“幼稚。” 钟恒睨着她,眼里荡着笑。那片绿荷叶在她头顶晃悠。 “像只青蛙。”他说。 许惟转头看他。 他笑着,“漂亮青蛙。” 许惟吃完茭笋,洗了手,说:“我摘荷花给你。”她一只手揪着茭草叶,另一只手伸长扯了朵荷花,放他手边。 钟恒拿起来看两眼。 许惟看不惯他那一脸妖娆的笑,分分钟祸国殃民。 “矜持点啊少爷。” 钟恒笑得更欢。 许惟觉得再看下去要出事,她转回头,盯着水面,脚在水里踢出一串水花。 身旁忽然一热。 他毫无预兆地靠过来,头钻到荷叶底下,“你想亲我。” “没有。” “你舔嘴唇了。” “我嘴巴干。” “你嘴不干,你嘴硬。” 许惟推开他脑袋,“别自恋了。” 钟恒又是一阵笑,不是以往那样,这回毫无克制,几乎算是大笑了,清朗干脆。 前方两米处的一只青蛙都被惊走。 许惟说:“别笑了,人家会以为塘里闹鬼。” “没这么帅的鬼。” 许惟无语,觉得他一秒回到高中,骄傲得无所顾忌。 “安静点,要把人引来了。” “引来又怎样,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他挑眉,黑沉的眼睛望住她,“还是,你想做点什么?” 得,这回不仅是骄傲了,还浪回了从前的水平。 许惟无话可讲。 钟恒哼了声,将她一拉,直接带到怀里,“老子暗示半天,你没点觉悟?” 绿荷叶掉了下去,许惟要捡。 钟恒捉住她手,脸凑过去,“亲我。” 许惟:“昨晚没够?” “够屁。”钟恒冷笑,“十年多,多少个晚上,你高考数学一百四,算来看看。” “……” 许惟推他,“别闹,这地方不行。” “没让你做什么。”他将她搂紧。 许惟盯着他,几秒后,在脸颊上亲了下。 钟恒皱眉,“地方不对。” “……” 忍无可忍,许惟咬咬牙,对着嘴唇亲一下。 钟恒唇一勾,直接吮住,好半天才放她。 许惟脸憋红。 钟恒把人搂着不放,腾出一只手又扯了片大荷叶,盖在两人头上。 青蛙一直叫。 过了会,他低声说了句:“我到现在都觉得在做梦。” 22.第22章 这句话说完很久许惟都没有声音,钟恒也不指望她讲什么,淡淡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我?” 许惟额头贴着他颈部,点头时只有轻微的动作。 钟恒似乎满意了,轻轻地笑了一声。 云遮过来,太阳暂时躲了起来。 钟恒摘下头顶的荷叶丢在身后,另外扯了两片,也铺在那。 “我睡会。”他躺下去,手垫在脑后。 看许惟脚在水里放了太久,他说:“泡皱皮了,拿上来晒会。” 许惟抬起脚搭在茭草上,问他:“你昨晚没睡好?” “你说呢。”钟恒眼睛闭上,黑长的睫毛阖到一起。 许惟看着他的脸,说:“太累?是体力不够?” “开什么玩笑。”他没睁眼,嘴角翘了翘,“是欲求不满。” “……” 问他问题简直是给自己挖坑。 “那你睡吧。”许惟丢下一句。 哪知道钟少爷并不消停,懒洋洋道:“跟我说话。” “说什么?” “随便。” 许惟从旁边剥出一根茭笋,边啃边说:“你怎么知道弄这种吃的?” 钟恒:“心灵手巧。” “……”许惟啃了一口,死活不接这话茬。 过了会,钟恒正经答了句:“我姐以前老去采这个。” “所以你跟着去?” 钟恒嗯了一声。 “担心她?” 钟恒皱眉,“我是去玩。” 他讲完这句就闭上嘴。 太阳又冒出来,光落在他脸上,从额发到唇周极短的胡茬都染上一层淡淡的亮金色。 黑睫毛轻微地颤了下。 许惟赤脚踩着茭草,挪近。 钟恒睁开眼,微怔,“做什么?” 许惟把手里的荷叶递给他,“盖脸上。” “不用。”他侧过身,脸换了个方向。 许惟把荷叶放下,屁股坐上去,说:“你跟你姐关系好像一直很好,你们打过架没?” “打过,”钟恒抬了抬眉,说,“都是她打我。” 他语气很淡,没什么耿耿于怀的意思。 许惟想起钟琳讲过的,说:“因为你不听话?” 钟恒点头,“差不多。”他回忆钟琳打他的理由,“抄作业、跟老师顶嘴、欺负同学、揪女生的辫子……” “揪女生辫子?” “嗯。” “是够恶劣。” 钟恒笑道:“所以我姐拿柳树条抽我。” “疼么。” “还成。”钟恒说,“我看她抽得挺高兴,就没躲。” 许惟无语,“你还挺骄傲?” 他笑了,眼睛半弯。 许惟蹭了蹭小腿上的泥点,说:“我姐也打过我。” 钟恒顿了一下,记起许惟以前说过她有个姐姐。但她鲜少提及,印象中大概只说过一回,几乎一句带过,他都差点忘了。 钟恒说:“你以前讲过,你们关系不好。” 许惟:“对。我们小时候总是打架。” “因为什么打?”钟恒说,“你也不听话?” “嗯。”许惟说,“我妈说她身体不好,叫我让着她。让多了我就会烦,肯定要打起来。” 钟恒:“谁赢?” 许惟:“我。” 钟恒笑了声,“现在呢,你们怎么样?” “老样子。”她也笑,“不过不会再打架了。” 聊天的话题发散到这,钟恒已经没了睡意。 许惟看看天,说:“回去吧,阿婆可能要做午饭了。” “嗯。” 钟恒坐起来,拎起一捆茭白笋,将那支荷花也捡到手里。 仍然是他在前面领路。 许惟空手跟着。 茭笋确实是道好菜,阿婆看到那么一大捆,很是惊喜,决定拿咸肉炖一锅,再另外炒几个家常菜。 许惟到屋里收拣衣服,钟恒闲得无事,去厨房帮忙烧火。 这种土灶钟恒小时候住乡下也用过,那时钟琳做饭,他也会去帮忙。 许惟过去时,钟恒正坐在小凳上往灶膛里丢柴草,通红的火光映在他脸上。 这两天,真是有幸见识了钟少爷种种接地气的形象。 勤快的小伙子最受老人喜爱。阿婆见许惟过来,盖上锅盖,到她面前一顿夸赞,许惟虽然听不懂,但看钟少爷脸上欠嗖嗖的笑就知道阿婆讲的肯定是好听话。 菜炒好,阿婆盛饭。 许惟端菜盘子去堂屋,刚摆好,钟恒端着饭来了。 他放下饭碗,说:“刚刚听懂了?” 许惟抬头,钟恒正低头拉椅子,“阿婆讲的。” “她夸你。” “夸什么?” “没懂。”许惟正在分筷子,头也不抬地说,“别卖关子,她说的什么?” 钟恒走到她身旁,弯腰拎出桌底的板凳。 “说你跟着我能享福。” 许惟手停住。 钟恒放下板凳出了门。 阿婆端着汤盆过来,钟恒半途伸手接下。 刚进门,外头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辆灰色汽车开到草垛旁。车窗开着,赵则的大脑袋探出来:“钟恒、许惟!” 钟恒瞥一眼,骂道:“来得还真巧。” 赵则也没料到运气这么好,刚好赶上一顿午饭,地地道道的农家菜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吃到。 阿婆一点不介意多加双筷子,人多还热闹。 赵则特会来事,嘴巴又甜,好话一串串,把阿婆哄得格外开心。 吃完饭他们没多留,临走时留了点钱。阿婆愣是不收,都亏赵则能忽悠,几句话一说就给塞进阿婆手里了。 许惟惊叹地看着,觉得跟他一比,钟恒分分钟显得木讷老实还嘴笨。 回程顺利,三点多回到磨坊街,赵则也一道去客栈。 平安带泥鳅出去玩了,钟琳也不在,只有杨青在前台。 许惟直接上楼。 赵则占了钟恒的屋子,背包一丢,呈大字型躺到床上。 钟恒踢他一脚:“自己开房间去。” “反正你也不住。”赵则懒得动弹,“我眼不瞎,瞧你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精神样儿,你俩肯定睡了,晚上你还不得上楼去?” “那你也别想睡我这,隔壁有空房,叫杨青开一间。”钟恒走去洗手间。 “卧槽!”赵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两眼发亮,冲着洗手间吼:“还真被我诈出来了!你跟她真睡啦?!” “你他妈吼什么。” 钟恒一块肥皂砸过来。 赵则立刻一趴,险险躲过一劫。 钟恒打开水龙头洗脸。 赵则奔过去,压低声音,压不住兴奋,“我的天,真的假的?真睡了,那算一炮泯恩仇喽?和好了是不是?” 钟恒懒得搭理他,指着床,“睡你的觉。” 赵则哪里忍得住激动之心,“记得吧,当年说过,你儿子得认我做干爸!” “……” 钟恒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他头上,“滚远点。” 赵则摩拳擦掌,扒着门死活不走,“这么多年,我可总算撮合成一对了,你有点良心成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去找许惟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给她儿子做个干爸总归没问题!” 钟恒眼神冷掉:“我警告你,少在她面前乱说。” 赵则有点疑惑了,“你这什么态度?你俩和好,这多好的一件事,你怎么没点喜气的样子。” “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则:“什么意思?你俩没好,那……只是睡一睡?” “不是。”钟恒抹干脸,扔下毛巾。 赵则跟着他,“说啊,有啥事你讲清楚,咱商量商量。” “我自己会解决。” 赵则一愣,“还真有事?” 他还想再问,钟恒已经开了门,“我去趟城里。” 五分钟后,车开出磨坊街,钟恒拨通了宋小钧的电话,“下班有空?嗯,找你喝酒……对了,先陪我到明兰街跑一趟。” * 吃晚饭时没见到钟恒,许惟从赵则那口中得知他去了城里。 一旁的钟琳奇怪道:“他晚上跑城里干什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赵则扒着饭:“他啥也没说,就这么一句,走得匆匆忙忙的,可能买啥东西去了。” 许惟也没多问。 饭后刚好还有时间,平安也闲着。 许惟正好过去教她写字,练了两页纸,平安着急地打开日记本,“先写日记成嘛,我妈明天检查,我还有三篇没补上。” 许惟惊呆:“日记……不是每天写?” “哪有那么多事写啊,我妈非要逼我写这个写那个。”平安惆怅,“可是一天过得太快了,我都没玩什么就过去了,都不记得要写日记。” 她摊开本子,先补上每页的日期。 “7月17日、7月18日……”边写边念,“今天是7月19日,好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苦思冥想,许惟在一旁看她的语文书。 平安好不容易憋完三小篇,许惟检查了下,好多错别字。 “改一下错字。” 平安不乐意,“休息吧,今天已经好晚了,我们看会电视,你明天再教我。” “明天没法教你。” “为什么?” 外头院子里,一道身影进了客栈大门,又回头走出来,上了阁楼。 平安不大明白:“为什么明天不能教我?” “我明天得走了。”许惟哄她,“你把这个改完,我们就……” 话没说完,木门被推开。 钟恒走进来。 他手里拿了个风筝,是只鹰,很大。 “你刚刚说什么?” 23.第23章 许惟没料到他突然回来,她转过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大风筝上。 红脑袋、黑翅膀、黄眼睛、绿嘴巴,一模一样的大鹰,巨无霸型,招摇风骚,太吸人眼球。 平安圆溜溜的眼睛几乎闪出光:“啊,好大的风筝,是给我的嘛!” 没人应声。 平安懵懵地喊:“舅舅?” 钟恒站在那,隔着两三米距离,他出奇平静,“你再说一遍。” 那目光笔直凌厉,许惟无从躲闪。 “我明天该走了。”她说。 “东西收拾了?” “嗯。” “跟我姐说了?” “等下说。” 平安已经发现不对劲,脑袋转来转去地瞅着他们。 屋里静了一会。 “行。”钟恒头点了下,看她几秒,笑了,“我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许惟捏着平安的日记本,指尖青白。 “问你话呢。”他唇角勾着,笑得眼角发红,“你他妈装什么哑巴?”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木楼明显震了一震。 平安吓坏了,蹭地站起来,小手直摆,“别、别吵架呀。” 平安不傻,她其实挺有眼力见儿,这几句话虽然听得懵里懵懂,但脸色还是会看的,这架势,舅舅铁定是生了好大的气。 她瞅瞅钟恒,怂得不敢过去,只好去拉许惟的手,小小声地央求:“许姐姐,我舅舅生气了,你快哄哄他吧。” 平安扯着许惟的胳膊,黑眼睛眨呀眨,使劲给她使眼色—— 赶紧说点好听话呀,夸他帅夸他聪明夸他的大风筝好看呀。 许惟手心出了汗。她牵住平安,站起身,安抚道:“没事,没吵架。”抬头看着那人,“我们出去说。” 脚还没动,钟琳上楼来了,站门口喊:“吃夜宵了,都下来吧!” 平安如遇救星,小短腿飞一般跑过去:“妈、妈,等等我——” 钟琳奇怪,回头看一眼,觉得屋里气氛古怪,“怎么了这是?” 平安抿着嘴直摇头。 钟琳进屋,看了看那两人,心知肚明地笑了声,“……吵架啦?”瞥瞥钟恒,“摆张臭脸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那脾气收收,有啥事吃了再说。” 说完拉着许惟往外走,“走了,先下楼吃东西去。” 许惟无法拒绝,被钟琳带下去。 后院已经摆好一张长桌,烧烤、西瓜、啤酒都有,还有几碟下酒菜,盐水花生、鸭脖、凤爪之类的。 杨青在那摆盘子,赵则看了看,“都是啤的,真没劲儿,我整瓶白的来。” 平安奔过去,看到好吃的什么都忘了,只顾欢呼。 钟琳拉开椅子,对许惟说:“坐这。” 赵则到前台拿了瓶酒,见钟恒拿着风筝进来,立刻又加了一瓶:“我就说这大晚上你拿个风筝送人家太奇怪了吧,赶紧的,许惟都过去坐着了,我明天就回丰州,今晚上咱俩喝痛快点。” 钟恒随手把风筝丢在墙角,去了后院。 许惟坐在钟琳旁边,杨青坐在对面,赵则过去后没坐许惟左边那个空位,很自觉地把它留给钟恒。 钟琳拿了个大肉串放许惟的盘子里:“你别老吃花生了,肉也吃点,你太瘦了。” 许惟说:“谢谢。” “客气什么。” 许惟想了想,说:“琳姐,我明天……” “吱呀”一声响。 有人一屁股坐到她身旁的竹椅上,遮掉一大片灯光。 赵则递来半碗酒:“喏。” 钟恒接了。 平安喊着要吃鸭脖,许惟夹了一个递过去。 “谢谢许姐姐。”平安佝着脖子笑得很讨好。 许惟收回筷子,顺手夹了一粒花生米放碗里。 身旁的人端着碗喝酒,靠得近,许惟几乎能听到他喉咙吞咽的声音。 赵则一惊:“你这怎么就灌进去了,一大碗呢。” “废什么话?”钟恒把空碗放过去,“不是明天要走?给你践行。” “嘿,你还懂事了,”话是这么说,但赵则没敢再给他倒白的,拿了瓶脾酒,“来,换这个喝喝看。” 钟琳懒得管他们,倒是对面的杨青有点担心地说:“钟恒哥,你们少喝点,要难受的。” 赵则接了话:“没事儿,就喝这么一点儿。” 赵则喝到差不多就歇了,吃肉吃菜。 平安和杨青已经开始吃西瓜。 前台的小赵和做后勤的另一个小伙忙完了,也过来吃。 钟琳帮许惟拿了一块。 许惟吃完,看了眼左边,钟恒还在喝酒。那只大手攥着酒瓶,几乎没放开过。他手背上有条显眼的红痕,是新伤,像竹签剐的。 许惟想起那只五颜六色的风筝。 他又拿起酒瓶,那道伤在她眼前晃。 许惟无意识地抠着裙角的线头,抠到第三下,停了。她攥住钟恒那只手,“吃点菜吧。” 钟恒顿了顿。 细白的手指贴在他手背上,一白一黑,一小一大,对比鲜明。 许惟将酒瓶抽走,夹了几片凉拌木耳放他碗里,“试试这个,很好吃。” 这一幕恰巧被赵则看到,他笑着凑近,“还有人给你夹菜,爽吧。” 许惟又夹了两片脆笋放过去,“这个也不错,你不是喜欢吃笋?” 她一连夹了好几样。 钟恒没动,但也没再去碰酒瓶。 许惟最后拿了片西瓜放到他面前,靠近了说:“别跟我生气行么。”这一句只有他能听见。 钟恒没应声,也不看她,过了会,他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吃菜。 夜宵吃完,时间已经不早,场子散掉,大家各自回屋洗漱。 平安走的时候顺手把躺在树底下的泥鳅少爷也牵走了。 许惟把西瓜皮丢到垃圾桶,回头一看,钟恒还靠在椅子上,没有要回屋的意思。 他喝了太多酒,似乎有些疲倦,正闭着眼,脸庞泛着淡淡的红。 许惟过去擦桌子。 擦到钟恒那边,他突然说了句:“你还没回答。” 许惟转过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眸子和脸一样泛着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许惟把桌子擦完,丢下抹布:“去屋里说。” 钟恒看她一眼,起身走了。他回了自己住的那间,许惟跟进门。 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这间屋小而简单,干干净净。 钟恒在床上坐下,摸了支烟点着,停了下,又掐灭扔进垃圾桶。 他脸红得太厉害。 许惟说:“你喝太多了。” 钟恒抬眼,“你心疼?” “当然。” 钟恒直勾勾地看着她,半晌笑出一声,“你真心疼,还拿老子当鸭?” 许惟皱眉:“你注意点用词。” 钟恒:“哪个词不对?你他妈不是想睡完就跑?老子年轻力壮还长得好,比那些男人厉害,是吧?” “钟恒!”许惟脸通红,胸口起伏。 她这些天一贯是那张脸,平静得像没感情,这回被气成这样,钟恒第一次觉得她真真实实。 他起身走近,眼睛愈红,“不是我听到,你他妈都不会通知我是不是,我这待遇还不如鸭呢。” “说够了?” “没。”钟恒低着头贴近,嘴角翘着,“昨晚爽么?还要不要……”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推倒。 许惟气极,扑到他身上,捧着脑袋直接堵住嘴。 这一连串动作迅速敏捷,其实毫无章法。她只是被刺激狠了,这亲吻毫无技巧,几乎是最原始的啮咬。 她在他嘴里尝到淡淡的酒味儿。 一顿折腾下来,把自己也憋得快窒息。 她趴在他颈间气喘呼呼,混着含糊的字音:“混蛋。”顿了顿,低低的一句,“不是那样。” 钟恒被她亲得糊里糊涂,脸庞烧得难受,听见这么一句,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身上人没了声音,只有不太平稳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她低声说了句:“我没拿你当那个。” “……”钟恒终于想起来她在说什么。 许惟抬起头,盯着他眼睛,“我没想睡完就走,我只是在想怎么跟你说。”顿了下,语气淡了,“钟恒,我没那么混蛋。” 她脸庞还是红的,鼻尖有汗,眼睫微微颤动。 钟恒一时无言。 许惟看着他:“我说的都是真话。” 钟恒喉咙动了动,嗯了声,“我没觉得假。” 许惟点点头,“但你问我怎么安排你,我没法安排。” 钟恒听到这句,难得没有炸,只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有件要紧事。”许惟说,“我不想骗你,钟恒,我不知道后面会怎样。” “跟你来这一趟有关?” “嗯。” “和成越集团有关?” 许惟顿了下,点头。 “昨天跟踪你的人,是不是也有牵扯?” “我不确定。” “会有危险?” “嗯。” 钟恒沉默了好一会,捧起她的脑袋:“还想要我么。” 24.第24章 24 许惟差点条件反射地“嗯”了声。 没料到他最后一个问题是这个。 屋里一瞬间没了声音。 许惟破天荒地有点无措。 床头柜上有个破钟,旧到快要坏的那种,以前放在客栈前台,后来被钟琳嫌弃了,淘汰下来放到这个房间,摆在同样泛旧的床头柜上,不惹人注意。 但现在四周一安静,那钟走动的声音就格外清晰,莫名给人压力。 钟恒好像把耐心都耗在这个问题上了。他松开她的脸,把她脑袋摁在心口上:“给你五分钟,多了不行。” 这话相当耳熟。 那年他表白也是这副德行。 许惟每晚下自习负责锁门,那天晚上林优不在,她等人走光才关灯锁门。 钟恒在楼梯拐角等着,他筹资买了一身新衣裳,头发刚剪过,干干净净,还带着香味儿。 许惟看一眼,脚就走岔了,串了一级台阶。 等她走过去,他没什么铺垫,顶着那头香喷喷的新发型,兜头就来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不等她回答,补一句:“就五分钟,你站这考虑。” 两句话讲得十足张狂,那张帅脸却透着一丝红。 那是许惟头一次知道他也会害臊。 …… 屋外嘈杂,有晚归的住客上楼,有新来的在登记。 小赵扯着嗓门喊:“琳姐,我送杨青回去喽!” “去吧,赶紧的。”是钟琳的声音。 钟恒手背忽然一热。 许惟捏着他手指,很快地在他手心划了几笔。 她写得很轻。 手心那阵痒消失,钟恒喉口一阵燥。 许惟从他身上爬起来,抹了把汗,低头看他。 目光撞上,他没讲话,眼里已经漫了笑,那眼睛是黑的,嘴唇被她吮过,很红,那脸也红。 刚刚进屋时,他们谁也没开空调。 屋里热得要死,他一头的汗。 看他没有要动的意思,许惟左右看看,说:“遥控器呢。” 钟恒从臀后摸出来,递给她。 许惟:“不硌得慌?” “你推我的。” “……” 许惟也想起这回事,无言以对,把空调开了,调到二十度。 再看一眼那破钟,已经过了十点。 “不洗澡去?”她问。 他身上酒气明显,汗也流了不少,上衣湿了几处,不洗怎么可能? 钟恒坐起来,脑袋有点晕。 刚刚一顿折腾,气撒出来,要问的也问到答案,脑子一松,酒劲儿倒上来了。 许惟看出来,“难受?” 钟恒:“嗯。” 他拿手背揉了揉额。 “头疼?” “有点。” “还有哪儿难受?” “胃。” 许惟皱眉:“你这样,能洗澡么?” “不知道。” 许惟说:“那别洗了,先睡。”晕在里头更麻烦。 钟恒半眯着眼,带点醺意觑着她,“我这么臭,怎么抱你。” “……”许惟说,“我倒点水来,你先缓缓。” 她起身。 钟恒站起来拉她,从身后搂住。 “陪我洗啊。”低哑的闷嗓被酒味儿裹挟,有些轻佻。 气息淡淡地拂过脖子,许惟耳垂一阵痒。 他最知道怎么浪才能勾人。 五分钟后。 浴室水声哗啦啦。 吸顶灯当头照着,光线明亮,照得每个角落清清楚楚。 温热的水腾起雾气。 钟恒上身光了,绷紧的肌肉也泛出微微的红色,他把t恤丢到浴室门口,一脚踢上门。 回过身,眼睛盯着许惟,手在解裤腰带。 许惟刚把毛巾挂到置物架上,一回头,就见他外裤掉下来,直接落到脚踝,那毛发从肚脐往下,白色的内裤蹦进视野,包着显眼的一大团。 他动作够快。 许惟眼睛从那内裤往上挪,到他脸上。 话还没说,他手一扒,内裤也下去了。 毫无铺垫地,那地方猛地一下弹出来。 昨晚再亲近,也没这么直观。阿婆那屋子只是20瓦的白炽灯。 现在这灯太亮了。 偏偏那男人还大大方方,弯腰捡起裤子丢到一旁,随着这动作,那东西又是一晃。他转身时,光溜溜的臀就在眼前。 短短一秒,气氛完全变了。 许惟还站着,他已经过来,也不说话,伸手就帮她脱衣。 裙子扒掉。 他左手搂她,右手去脱她安全裤,动作利索,力气十足。 “你刚刚装的?”许惟问。 “没装。”他笑了声,把她扣到怀里,手绕到她背后解胸罩搭扣,这回更利索,几秒钟搞定,直接抽了,没给停顿时间,手往下滑到她屁股。 “我自己来。”许惟推开他,弯腰脱了内裤。 钟恒搂着她站到花洒底下。 温水从头顶浇下来,酒气在水流下淡了一些,他的身体湿润。 许惟摸到他的背,滑溜溜。 许惟的头发很快湿透。 钟恒宽厚的手掌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湿黑的发丝被拂开。 “你还难受么。”许惟问他。 钟恒嗯了一声。 水流浇在他头顶,溅起细小水花,顺着脸庞流下。 他眼睛也被浇得湿漉漉。 许惟说:“我帮你洗吧。” 钟恒看着她,调小了水量。 许惟转身找到沐浴露,挤了一堆到掌心,抹到他胸口、手臂,搓出雪白的泡沫,又挤一捧,站到他身后,抹完肩背就到腰臀,她手掌在他屁股上也搓出一圈泡沫。 她低头,看那两条笔直劲实的长腿,手停顿了下,从臀缝下去,泡沫带到他大腿根。 那腿似乎颤了一颤。 “你冲下水。” 许惟收回手,调大水量,他身上的白泡沫被水流带走,顺着腿滑到地上。 许惟重新去挤沐浴露。 钟恒把她拉回来,捉着手摁到自己身下:“你忘了这。” 那地方毛发卷曲,戳到她的手,有根东西杵着,难以忽视。 钟恒气息急促,把她的手带过去。 许惟握住。 钟恒激烈地亲她。 许惟松了手,搂住他的脖子。 钟恒托住臀,把她抱离地,直接冲了进去。 …… 浴室的水声响了很久。 有些别的声音混在其中,一直到最后。 许惟被抱到床上。 钟恒拿了条毛巾给她擦头。 许惟拉着被子盖在身上,“没衣服穿。”声音滞哑。 他笑一声,没听见一样。 许惟又说:“帮我拿衣服。” 钟恒把她脑袋托起来,毛巾包到后头,搓了搓头顶湿发,眼睛没看她:“等会。” 擦得差不多,他起身拿了件衣服过来,“这干净的,我洗过。” 那是他的t恤。 许惟问:“就不能上楼去?” “不能。”他过来,把衣服套她身上,“挺漂亮。” 手钻到t恤里头,摸到臀。 许惟隔着衣服攥住他,“钟恒。” “嗯?” 他垂着眼,看她潮红的脸。 许惟说:“别闹。” “没闹。”他说,“明早帮你拿,先睡。”他套上裤子,出去拿了吹风机,帮她吹完头发,钻进被窝。 床头柜上那钟已经转到十一点上。 钟恒关了灯,把许惟拎到身上,“明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许惟说。 “去禺溪城里?” “嗯。” “不回省城?” “暂时不回。”停了下,说,“你回丰州等我,行么。” 没回应。 他手掌摁在她背上,过了会,说:“那个何队让我照应你。” “我知道。” “我跟你一道。” “不行。” 意识到语气太硬,她立刻解释:“会让我有麻烦。” 钟恒不说话了。 许惟抬头:“你生气了?” “没。”他摇头笑了一声,声音微沉,“有点担心。” “没事,可能……也没那么危险。”许惟说,“何队后面会有部署,他也会顾到我的安全。” 钟恒哼笑,“他靠得住么,为什么这种事情让你来做,他们警察呢。” 许惟噎了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一直是我在查的,我惹上了身,也脱不掉,只能彻底解决。” “事情很大?” “嗯,他们做了坏事,找到证据的话,可能那个集团就坍了。” 钟恒也懂,按照规矩,这事她除了跟何队说,其他人都不该提。 她愿意透露到这一步,已经是对他交心。 他问:“电话不能打吧。” 许惟说:“还不知道,等我打给你,行么。” 这也不能说不行。 钟恒耐着性子点头,“嗯。” 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他说:“明天能不能送你?” 许惟说:“我自己过去。” 他还有什么话能说? 钟恒抿着嘴,过了会,说:“那我一直开机,你有事就找我。” “好。”许惟说,“你不回丰州?” “你在这,我怎么回。” 许惟接不上话。 沉默一会,她抬起头:“钟恒,你等我一阵,我会给你交代。” “给什么交代。”他突然笑,“娶我么。” 许惟张了张嘴,也笑出来。 “好啊。” 25.第25章 25 第二天早上,许惟醒来,钟恒已经不在屋里,床头放着她的衣服,胸罩、内裤和裙子,安全裤在最底下。 许惟有些惊讶,他居然知道要拿安全裤,毕竟上回在宾馆给她拿衣服连内衣都漏掉,这进步很明显。 许惟脱掉钟恒的大t恤,换上自己的衣裳,到浴室看了眼,发现昨晚换下的脏衣服都不在。 走出门,见走廊的晾衣杆上挂了一排,裙子和内衣都在,他的白裤衩旁边就是她黑色的内裤。 他把衣服都洗了。 杨青一大早就已经来了,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被套和浴巾,远远看见许惟从钟恒屋里出来,她愣了一下。其实这并不奇怪,虽然上次钟恒没承认,但从这些天所见的情形看,许惟和钟恒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前台小赵都看明白了。 杨青头脑清醒,心知自己毫无希望,但看到这一幕,仍然被硌了一下。 嫉妒是人之常情,很难克制。 昨晚吃夜宵时,杨青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她看得很清楚,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许惟抓了钟恒的手。 他们那点小互动,也令她羡慕整晚。 面对钟恒,杨青会装作没事,能和他多讲一句话都好,但对许惟,她没法像第一天那样笑脸相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许惟也看到她,过去打了声招呼。 杨青表情不大自然:“早。” 许惟问:“钟恒不在吗?” 杨青摇头:“他出去了。” “哦。”许惟也不急着上楼,就在木椅上坐了一会。 杨青晾好浴巾,想走,踌躇了一会又站住,有点儿忍不住:“许小姐,你不是说你是钟恒哥的同学吗?” 许惟怔了下,点头:“对,是同学。” “那你们……”杨青欲言又止,眼神带着点隐隐的埋怨。 许惟看出来了,笑了笑:“抱歉,上次还漏了半句,他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杨青有些惊讶,脸皱了皱,低声说:“难怪了。” 许惟没听清,“什么?” “难怪他总不谈恋爱。”杨青看着许惟,有那么点不忿,也有些释然,“很多街坊都给他介绍女孩,他没见过。” “是么。” “嗯。”杨青点了点头,他一点机会也不给别人。 许惟低头说:“我知道,他很招人喜欢。”停了下,看向杨青,“你也喜欢他。” 杨青顿时局促起来,脸一下子红了。 许惟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么简单的女孩,一时有些惊奇,笑着说:“别紧张,我不会告诉他。” “真的?” “嗯。” 杨青平静下来,大着胆子问:“你们以前分手了?” “嗯。” “为什么啊。”杨青也坐下来,“他那么好。” 许惟没多说,笑道:“我傻。” 杨青瞥瞥她,嘟囔着:“那是挺傻的。不过你们现在和好了,你还是挺走运的。” 许惟也点头赞同:“对。” 她们本来也不熟,这么聊几句,杨青打开了话匣子。 大早上无事,许惟也乐意跟她聊一聊。 “你不是大学生么,怎么在这做事?暑期工?” 杨青说:“是啊,反正我假期也没事。” “你在哪念书?” “江城。” “哪个大学啊。” 杨青不大好意思,“学校不好,江城学院。” 许惟想了下,说:“能读大学就挺好,我姐姐以前也考上那儿。” “真的?” 许惟点头:“嗯。” 她姐姐方玥那年高考402,省内本科只有个江城学院能走。只不过没去读,那通知书大概被她母亲方敏英压箱底了。 后面的话许惟没说。 杨青倒因此对她有点亲近感,“那你姐姐算我学姐喽。” 许惟嗯了声。 杨青还要说什么,平安跑过来,手里还揪着泥鳅的牵引绳,站台阶上喊:“许姐姐,你起来啦!” 许惟霍地站起来,“手快松松,泥鳅要哭了。” 平安回头一看,吓一跳。 那两扇门被风吹得半阖,可怜的泥鳅卡在中间,一张懵逼痛苦脸。 许惟和杨青跑过去,总算把泥鳅解救出来。 许惟吁拍拍平安肩膀,“泥鳅跟着你也够多灾多难的。” 平安脸都白了,小手拍着自个胸脯,呼出口气:“吓死我了。我舅舅让我告诉你,他出去一下,你自己吃早饭。” “他去哪了。” 平安摇头,“帮我**发水果去了。” “那行,我去刷牙了,你把泥鳅看好。” “好。” 许惟上了楼。 东西昨天收拾过,今天随便拣拣就行。 早饭依然是钟恒买的,放在老地方,这回是红薯包配甜粥。同样是以前吃过的。这个搭配许惟连续吃过一个月。 许惟不确定,是不是从前的每一样他都记得。 一直到十点钟恒还没回来,许惟也不着急,她下午才走。闲着无事,她在平安屋里坐了坐,想起件事:“风筝呢? 平安正在喝牛仔,闻声抬头,黑眼珠转了转,“什么风筝啊,没有啊。” 许惟看出不对劲,“昨天的大风筝,很漂亮的那个,你舅舅把它放哪儿去了?” “哦。”平安夸张地晃了晃脑袋,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那风筝,我不知道啊。我没拿!” 她咬着吸管,眼珠子却往书柜那边瞥了眼。 许惟一秒看破,起身往那走。 平安几乎飞扑过来,小手抱住许惟大腿,“我错了我错了,许姐姐,我给你拿,你千万别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那个……你自己看哦。”平安抿着嘴走过去,从书柜夹缝里取出风筝,抖了抖那只大鹰断掉的翅膀,“变成这样了,我舅舅说这个拿给你玩,我就先玩了一下,泥鳅很讨厌,也跑过来玩,被它啃了一口就这样了。” “你也够厉害的。”许惟接过来看了看,无奈,“我修修看。” 其实坏得并不严重,就翅膀那儿断了一根支架。 许惟找了根细竹重新绑上去,虽然不大精致,但勉强能看。 平安看了看说:“没我舅舅弄的好看。” 许惟失笑,“你还嫌弃起来了。走吧,下去玩。” 恰好今天风大,也没太阳。 客栈左边转出去,沿着河走一段,有片矮山坡。许惟带着平安,平安带着泥鳅,泥鳅带着自己的新玩具——一块黄石头,一道去了小山坡。 大夏天压根没人放风筝,好在山坡上凉快。泥鳅放飞了似的,满山坡玩耍。 许惟和平安折腾风筝,先把线绑上去,然后开始往上放。 许惟十多年没碰过这东西,手生,平安又是个半吊子,以前都是钟恒放好了把线送到她手里让她拽着玩。 两人都不靠谱,研究半天,勉强让风筝飘起来,哪料风胡乱一刮,转头又掉了下来。 钟恒过来时,远远就看见一直灰白点的蠢狗在山头疯跑,而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更是奇特,大的那个跪在草地上牵着线,小的那个举着风筝跑远,刚跑到高处,转头喊:“许姐姐,我放啦!” “放!”许惟一声喊。 平安手一松,大吼一声,“飞!” 许惟赶紧拉线调整方向,眼看就要上天了,那大老鹰打了个转,一头栽下来。 如此反复几回。 钟恒站树底下看着,笑得不行。 简直了,没见过比这三只更蠢的。 他往山坡上走,那两人还在尝试,这回换了,平安牵着线趴草上,许惟拿着老鹰往山下跑。刚跑一段,看见他。 许惟手一松。 风筝飞了一段,直接落钟恒手里。 平安也瞅见了,眼睛一亮—— 这回可有救了。 许惟拄着膝盖喘气:“回来了?” 钟恒走过来,摸她脑袋:“你跑起来的英姿,跟那谁差不多。”他指着远处。 许惟转头看了眼,那方向唯有泥鳅一只。 “能说点好话不?” 钟恒笑道:“风筝放得不错。” 许惟:“……” 五分钟后,一只五颜六色飞扬跋扈的大老鹰飞上了天。 平安心满意足地牵着绳子小跑。 泥鳅傻傻跟在她身后。 山坡的另一边,两个人并排坐着。 许惟拿了片纸巾递给身边的人:“几点了。” 钟恒接了,胡乱擦一把,低头看了眼手机:11:27。 “几点走?” “两点吧。” 钟恒没说话,从口袋摸了个小绿盒递过去,“今天看见的,新品种。” 许惟拿起来,是薄荷糖。 “谢谢。” 她打开,剥了一颗含进嘴里。 空中那只鹰飞得更高,风将平安的欢呼声带过来。 许惟笑了:“你外甥女很高兴呐。” “她人来疯。”钟恒也笑,过几秒,转头看她,“你呢,你高兴么。” “嗯。” 许惟看着天上那鹰。 钟恒抬手,扳过她的脸,吮住唇。 清凉的薄荷味儿从唇齿延伸,在舌尖沉淀。 26.第26章 26 钟恒还以为听错了。 许惟却又突然摇头:“还是算了,没法带着。”泥鳅是很惹人爱,但这次不行。 “我有点冲动了。”她说。 “……”钟恒瞅着山坡上发疯的泥鳅,眼神有点一言难尽:“除了那蠢狗,你就没想带点别的走?” 许惟不大明白。 钟恒:“比如它爹。” “……” 许惟有些好笑:“你够了啊。” 跟泥鳅较什么劲? 钟恒还真是搞不懂,“它有这么大魅力? “不是挺可爱么。”许惟没说她其实觊觎泥鳅好几天了。 钟恒没讲话,看她一会,说:“真想要?” “是想要,不过我暂时没法养,你再照顾一阵。” 钟恒没回答,挥手招呼了一声,泥鳅奔过来,直接扑到许惟怀里。 等许惟撸毛撸到正高兴,钟恒冷不丁泼盆冷水:“不想给你。” 许惟:“……” 钟恒伸手在泥鳅头上搓了一把,“一起养它。” * 下午临走前,平安正在睡午觉,许惟没再去看她,只向钟琳道别,说有事情要先回去。 钟琳早知道她应该不会久留,但也没想到走得这么着急。 她心胸再疏阔,这回也不免为自家弟弟担心——这什么破魅力?才几天就被抛弃了? 正想试探一下,钟恒拎着许惟的行李箱下来了。 钟琳只好忍住,目送他们出门。 磨坊街有小巴去城里。 钟恒送许惟到站点,正好有一辆汽车停在那,已经坐了一半人。 售票员打开车底下的行李舱,钟恒把许惟的行李箱放进去。 两人在车外站着。 陆续有人上车,售票员喊:“到禺溪新汽车站的走啦!” 许惟说:“我上车了,你回去吧。” 钟恒点了头。 依依不舍这种事,他们都没做。该说的话之前已经说过。 许惟上车前,钟恒只叮嘱她注意安全。 等车开走,钟恒回头往客栈走。 * 小巴车在路途中耽搁了一会,到城区已经过了三点。 许惟离开火车站,打车去了长饶酒店,她在那开了一间房,放好行李,背着包出去购物,买了两件新裙子,吃完晚饭早早回到酒店。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昨天孙虚怀发来的,只有九个字:许小姐,蒋总明晚回来。 许惟给他回了一条:我住长饶酒店。 信息发送过去,许惟翻了翻通讯录,一共九个号码,分别是:方敏英、何砚、蒋丛成、吕嘉、林优、孙虚怀、颜昕、一院陈护工、钟恒。 许惟看过两遍,手指点了几下,删掉其中三个:何砚、林优、钟恒。 钟恒的号码早已记下来,另外两个,许惟看两遍也记住了。 她给何砚发去一条信息,之后拨通了方敏英的电话。 似乎没料到她会打电话过去,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惊喜:“囡囡,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许惟说,“家里好么?” “挺好的,你别挂着。”方敏英过了五十岁,一讲话就容易唠叨,但在这个女儿面前格外克制,“你外婆的腿好多了,这两天没那么痛了,你怎么样,还忙不忙?” “还好。”许惟停顿了下,问:“你去过医院没有?” 电话那头,方敏英支吾两声,说:“去过一趟,陈护工把她照料得挺好,我也问了医生,医生没个准话,就说情况不严重。” 许惟嗯了一声,说:“我早就问过了,轻度的脑损伤,昏迷一个月都是正常的。” 方敏英松了口气,“能醒就好,老这么拖着又要连累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她就不让人省心,你们两姊妹我都一样生下来的,她怎么就不像你。” 许惟不想听她说这些,“我挂了。” “哎,等一下,囡囡。”方敏英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 “不知道,等她醒了再说。” 挂掉电话,何砚的消息来了,许惟看完,清除了手机里的各项记录。 她从背包里取出那本绿色记事本,从前往后看完,靠在沙发上闭眼回顾了一遍,确认全部记住,便把写过字的那些都撕下来,拿打火机点着,对着烟灰缸一张张烧掉。 * 晚上十点,钟琳的客栈来了一批新住客,一共是两家人,客栈房间不够住,少了一间。钟琳想起许惟住的那间大床房还没收拾,立刻遣了小赵上去换床单被套。 等把客人安排妥了,小赵摸出一小叠红票子放柜台上,“琳姐,你瞅瞅。” 钟琳翻个白眼:“干嘛啊,送我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土豪。”小赵说,“这是我在许小姐那屋枕头下看见的,我数了数,刚好够她那几天房费的。” 钟琳脸色一变,有点惊到了:“她怎么跟我见外呢。去去去,你把钟恒给我叫来。” 没一会,小赵把钟恒拉来了。 钟琳开门见山地问:“你跟许惟什么情况?崩了?” 钟恒一听就不爽:“你想多了。” “是么。”钟琳皱眉,把钱拍她面前,“她还把房钱算给我了。” “怎么回事?” 小赵把情况一说,钟恒沉默了一会,没多说什么,丢一句:“给你就收着。” 钟恒知道,许惟就这臭毛病,她喜欢跟人分得清清楚楚,欠别人的都一定还,那时候只跟他和林优亲近一些。 钟恒回屋,冲过澡,十点半躺到床上。 许惟没打电话,也没发短信来。 钟恒看了两眼手机,瞥见上头日期:7月20日。 许惟十三号来的,算了算,她来了八天。 * 七月二十一号,周二。 太阳很烈,是个高温天。 许惟早上接到孙虚怀的电话,他亲自到长饶酒店来接她。许惟让他在楼下等着。她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上从江城带过来的一套半新不旧的的衣裳,普通t恤配热裤,都是去年的款。 她拖着行李箱出电梯,到了大厅,孙虚怀从休闲区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许小姐。” 许惟点了个头:“孙总。” 孙虚怀笑了笑:“许小姐别埋汰我了。走吧,蒋总这会儿应该已经起来了。” “嗯。” 许惟随他上了车。 车里已经有司机,孙虚怀陪许惟坐在后头:“这些天你都住在这?” “不是。”许惟说,“玩过一圈了。” 孙虚怀有些稀奇,“我记得以前你可对这小地方的风景不大感兴趣的。” “现在觉得还行。”许惟说,“太无聊了,随便看看也好。” 孙虚怀附和着:“那是,比闷着要好。” 许惟挑了新话题,“蒋总昨晚什么时候到的?” “快十点了吧,老陈去机场接的。” 许惟哦了声,“他最近不去省城?” “应该不去,刚回来呢,李总前两天刚去了。” 这李总说的是李越。 许惟没再问,孙虚怀又道:“许小姐今年打算住多久?以往都要住上一个多月的,今年是不是一样?” “这个看情况,估计会早点,腻了就走。” “那恐怕蒋总不乐意。”孙虚怀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许惟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孙虚怀心道:这个许小姐还是老样子,冷得很。 车开到东平湖别墅区。 到了门前,还是孙虚怀拖着行李箱,许惟提着背包,门铃响了一声,有人来开了门,是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有点羞赧地朝许惟笑了一下。 孙虚怀喊:“俞生啊。” 男孩应了一声。 许惟想起他的名字——蒋俞生,他是蒋丛成的儿子。 蒋丛成没有结过婚,但他有一个儿子,在外人口中,也就是典型的私生子,谁也没见过这孩子的母亲。令人唏嘘的是,这孩子是个哑巴。 自从蒋丛成接管了成越集团,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女人出现。 在旁人眼里,蒋丛成是个钻石王老五。 只有他生活圈里稍微亲近些的人知道,他和一个小有名气的女记者走得比较近,每年都会聚上一断时间,明面上的说辞是“朋友”。但内里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猜。 这一点,连孙虚怀都不大清楚。 一楼的厅很大,进屋,身上的暑气就被关在门外。 蒋俞生跟一般的富二代小孩不大一样,他身上没那种富贵气,看着倒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许惟一进来,他就蹲下给许惟拿鞋。 孙虚怀没这待遇,他自己换了鞋。 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宽松家居服,不算高,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头,脸庞和杂志上一样,瘦长。 孙虚怀当先喊:“蒋总。” 许惟抬起头。 蒋俞生站起来。 蒋丛成的目光落在许惟身上,看了两眼。 许惟手心微微泛热。 她抿了抿唇,先笑了:“蒋总。” 蒋丛成眼睛眯了眯,嘴边也有了点笑,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样,有些压抑。 蒋丛成走下来:“坐吧。”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厨房里的妇人端了水果出来,又张罗着给他们泡茶。 蒋丛成看了看水果,说:“阿珍,洗些樱桃来。” 那女人应了,很快端了一盘樱桃过来。 蒋丛成将盘子推到许惟面前:“你每年都爱吃这个,尝尝。” 许惟看他一眼,低头拿了樱桃吃。 蒋俞生坐在她旁边,许惟说:“你也吃。” “俞生不爱吃这个,你忘了?” 许惟顿了下,“哦,还真忘了。” 蒋丛成笑了一声:“你这记性,一年比一年差。” 许惟附和:“是啊。” 坐了一会,蒋丛成和孙虚怀去了书房谈事情,让蒋俞生陪着许惟上楼。 许惟拎着箱子,蒋俞生在前头走,把她带到二楼,许惟看明白他的意思,进了最里边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浅蓝色调,装修得很精致,床品也是女人喜欢的风格。 许惟把行李箱拎进去,在床上坐了一会,眼睛把四处扫了一遍,倒是没发现有摄像头之类的。 蒋俞生靠在墙边看着她。 许惟招手,“过来坐。” 他会读唇语。 许惟也没和他多讲话,只是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蒋俞生在一旁看着,许惟转头看他,他就脸红地笑笑。 这孩子倒挺温和。 孙虚怀留在这里吃过午饭才走。 蒋俞生午饭后都要睡觉,阿珍在厨房忙着,客厅就剩了许惟和蒋丛成。 蒋丛成喝茶,许惟又在吃水果。 安静得诡异。 蒋丛成看了看她,说:“你这回怎么跟我生疏了似的。” “有么。”许惟转过头,“大概很久没见。” 蒋丛成问:“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周了。” “听说你还出去玩了?” “嗯。” “一个人?” “不是。”许惟说,“碰见了几个同学。” 蒋丛成笑了笑:“从前怎么没见你在这见过同学。” “只是以前没碰见。” 蒋丛成没继续问这个,说:“玩得怎么样?” “还成。” 说:“听虚怀说你出了点车祸。” “嗯。”许惟看着他,“回老家的路上出了点意外,我没什么事,我姐开的车,她稍微严重点,还没出院。” “没大事吧。” “嗯。” “那就好。”蒋丛成又看向她,“你这套衣服去年就在穿吧,没买新的?” 许惟说:“买了,没这个舒服。” “你就这样子。”蒋丛成摇摇头。 拉家常般地聊了一会。 蒋丛成喝了口茶,说:“上楼去吧,那屋里舒坦些。” “哦。” 蒋丛成起身,许惟跟着他。 二楼有个休闲间,像个豪华的小型电影放映厅。 一套皮质的长沙发占了不小的空间。 许惟坐上去。 蒋丛成坐她旁边。他让许惟选电影看。 许惟随便选了个文艺片。 声音调得低,两人靠着看。 许惟其实有点困,但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睡着,她头脑一直是高度警惕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 片尾曲还在播放。 蒋丛成突然开口:“那个警察后来还找过你?” 许惟怔了下,点头:“哦,找过。” 蒋丛成嗯了一声,脸色沉了点:“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停了会,他又低头笑了,“怪你以前名气太响,什么边角旮旯的案子都去凑一出,也难怪他们指望你。” 许惟盯着屏幕,随意地说:“他们不死心,也麻烦啊。” “放心吧,他们找错了人,能查出什么?”他说。 许惟没有说话,嗯了声。 晚上蒋丛成出门了,许惟陪蒋俞生在书房看书,一直到睡觉前,都没见他回来。 许惟躺在陌生的房间里,给钟恒发了条信息:【睡了没?】 他几乎秒回——【没睡,你怎么样?】 许惟飞快地打了几个字【挺好,我就是跟你说一下,别担心,快睡吧,不用回我了。】 钟恒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把打出来的一行字一个个删掉。 正准备睡觉,宋小钧的电话打进来了。 钟恒接通,那头宋小钧的嗓音传过来:“钟恒,我今天跟我们这边特警队长推荐了你,最近他们队里人手特别缺,等不到年底了,想先招几个用上,你明天有空的话来一趟,怎么样?” “这么急?” “对啊,非常缺人,尤其是身手好的能立刻用的真不多,大多都是新人,要训练,要教,所以我把你的条件一说,队长很有兴趣,想先见见你。” 钟恒沉默了一会,说:“行,我明天过来。” 宋小钧很高兴,“好好好,那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明天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 * 许惟一整晚睡得不安心,清早就醒来。 她也不知道蒋丛成昨晚回来没有。 房间里有卫生间,她爬起来洗漱、化妆,穿上衣服,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颜昕。 好几天没她的消息,许惟都快忘记她。 她一接通,那头就传来颜昕的哭腔:“许惟姐,你有空吗?” 许惟一惊:“你怎么了?在哪呢。” “在警察局。” 27.第27章 27 先不要看,防盗章重复的明早来看 许惟没有多问,要了地址就挂掉电话。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蒋俞生穿着睡衣从楼下上来。 许惟低声问:“你爸爸回来了么。” 蒋俞生摇头。 许惟摸摸他的脑袋:“乖,回屋吧。” 她提着背包,快速下楼,到门口换鞋,阿珍过来了:“许小姐,您要出去?” “嗯。” “蒋先生交代我给您做了早餐,您不吃点再走?” 许惟没空多说,一边穿鞋一边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下,回来再说。” 她拉开门,身体闪出去,几步跨下台阶,飞快地跑出别墅区,在大门口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立刻坐进去:“去市公安局。” 禺溪升为县级市后,一说市公安局,大家都知道就是以前的老地方。 司机师傅是本地人,识路,车开得很顺畅,没费什么劲就到了。 许惟在公安局和颜昕碰上面的时候,颇有点恍如隔世之感。短短几天不见,颜昕像遭了大劫一般,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很是狼狈。她独自坐在椅子上。 一个警员领着许惟进去,指了指。 许惟跑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 颜昕看到她,悬着那口气松了下来,遇到救星一般:“姐,你可来了!”颜昕站起来,一把握住许惟的手,“有人跟你一道吗?上次你那同学呢,来了吗?” “没有。”许惟说,“只有我。” 颜昕皱了皱眉。 许惟问:“怎么了?你没事跑公安局坐着干什么?” 颜昕没回答,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我们先走,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诉你。” 不等许惟回答,她拉住许惟往外走,出门前从背包里摸了顶大帽子戴在头上,“走快点,许惟姐。” 许惟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已经觉察事情不小。 她们刚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人。 许惟脚步顿住。 对方也是一愣。 颜昕一抬头,也认出来,转头问许惟:“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许惟没回答,钟恒已经走过来,隔了两三步远,他脚步停下,眼睛盯着她,往四周看看,眼神欲言又止。 大概是在判断能不能跟她说话。 许惟没多说,直接上前拉上他,喊颜昕:“快走。” 钟恒心领神会,手转了下,牵住她。 颜昕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 “车在哪?” “在后头。”钟恒低声说了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幸好是一大清早,门口还算冷清,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三人很快到了停车的地方,动作迅速,拉开车门钻上车。 钟恒开车,许惟和颜昕坐在后头。 “去哪儿。”钟恒打着方向盘,上了大道。 许惟看向颜昕。 颜昕报了个地名,那是旧城区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颜昕在那里订了间小旅馆,她的行李箱还在那儿。 幸亏钟恒对禺溪还算熟悉,一路找过去,花了大半个小时。 他们在前台又开了一间房。 许惟没太多空闲和钟恒讲话,先把房卡递给他:“不赶时间的话你过去等一下我,如果赶时间你先走,我再联系你。” 钟恒看了她一会,接过房卡,低声说:“我不急。” 颜昕进屋就关上门,顾不上收拾自己,把帽子摘掉,脏衣服没脱就拉过许惟:“许姐姐,我把事情告诉你也是赌一把,就赌你是好人,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连出门都不敢。” “怎么回事?” 颜昕说:“灵町山上那个木云山庄你还记得吗?” 许惟没有多问,要了地址就挂掉电话。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蒋俞生穿着睡衣从楼下上来。 许惟低声问:“你爸爸回来了么。” 蒋俞生摇头。 许惟摸摸他的脑袋:“乖,回屋吧。” 她提着背包,快速下楼,到门口换鞋,阿珍过来了:“许小姐,您要出去?” “嗯。” “蒋先生交代我给您做了早餐,您不吃点再走?” 许惟没空多说,一边穿鞋一边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下,回来再说。” 她拉开门,身体闪出去,几步跨下台阶,飞快地跑出别墅区,在大门口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立刻坐进去:“去市公安局。” 禺溪升为县级市后,一说市公安局,大家都知道就是以前的老地方。 司机师傅是本地人,识路,车开得很顺畅,没费什么劲就到了。 许惟在公安局和颜昕碰上面的时候,颇有点恍如隔世之感。短短几天不见,颜昕像遭了大劫一般,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很是狼狈。她独自坐在椅子上。 一个警员领着许惟进去,指了指。 许惟跑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 颜昕看到她,悬着那口气松了下来,遇到救星一般:“姐,你可来了!”颜昕站起来,一把握住许惟的手,“有人跟你一道吗?上次你那同学呢,来了吗?” “没有。”许惟说,“只有我。” 颜昕皱了皱眉。 许惟问:“怎么了?你没事跑公安局坐着干什么?” 颜昕没回答,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我们先走,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诉你。” 不等许惟回答,她拉住许惟往外走,出门前从背包里摸了顶大帽子戴在头上,“走快点,许惟姐。” 许惟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已经觉察事情不小。 她们刚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人。 许惟脚步顿住。 对方也是一愣。 颜昕一抬头,也认出来,转头问许惟:“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许惟没回答,钟恒已经走过来,隔了两三步远,他脚步停下,眼睛盯着她,往四周看看,眼神欲言又止。 大概是在判断能不能跟她说话。 许惟没多说,直接上前拉上他,喊颜昕:“快走。” 钟恒心领神会,手转了下,牵住她。 颜昕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 “车在哪?” “在后头。”钟恒低声说了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幸好是一大清早,门口还算冷清,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三人很快到了停车的地方,动作迅速,拉开车门钻上车。 钟恒开车,许惟和颜昕坐在后头。 “去哪儿。”钟恒打着方向盘,上了大道。 许惟看向颜昕。 颜昕报了个地名,那是旧城区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颜昕在那里订了间小旅馆,她的行李箱还在那儿。 幸亏钟恒对禺溪还算熟悉,一路找过去,花了大半个小时。 他们在前台又开了一间房。 许惟没太多空闲和钟恒讲话,先把房卡递给他:“不赶时间的话你过去等一下我,如果赶时间你先走,我再联系你。” 钟恒看了她一会,接过房卡,低声说:“我不急。” 颜昕进屋就关上门,顾不上收拾自己,把帽子摘掉,脏衣服没脱就拉过许惟:“许姐姐,我把事情告诉你也是赌一把,就赌你是好人,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连出门都不敢。” “怎么回事?” 颜昕说:“灵町山上那个木云山庄你还记得吗?” 许惟没有多问,要了地址就挂掉电话。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蒋俞生穿着睡衣从楼下上来。 许惟低声问:“你爸爸回来了么。” 蒋俞生摇头。 许惟摸摸他的脑袋:“乖,回屋吧。” 她提着背包,快速下楼,到门口换鞋,阿珍过来了:“许小姐,您要出去?” “嗯。” “蒋先生交代我给您做了早餐,您不吃点再走?” 许惟没空多说,一边穿鞋一边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下,回来再说。” 她拉开门,身体闪出去,几步跨下台阶,飞快地跑出别墅区,在大门口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立刻坐进去:“去市公安局。” 禺溪升为县级市后,一说市公安局,大家都知道就是以前的老地方。 司机师傅是本地人,识路,车开得很顺畅,没费什么劲就到了。 许惟在公安局和颜昕碰上面的时候,颇有点恍如隔世之感。短短几天不见,颜昕像遭了大劫一般,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很是狼狈。她独自坐在椅子上。 一个警员领着许惟进去,指了指。 许惟跑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 颜昕看到她,悬着那口气松了下来,遇到救星一般:“姐,你可来了!”颜昕站起来,一把握住许惟的手,“有人跟你一道吗?上次你那同学呢,来了吗?” “没有。”许惟说,“只有我。” 颜昕皱了皱眉。 许惟问:“怎么了?你没事跑公安局坐着干什么?” 颜昕没回答,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我们先走,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诉你。” 不等许惟回答,她拉住许惟往外走,出门前从背包里摸了顶大帽子戴在头上,“走快点,许惟姐。” 许惟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已经觉察事情不小。 她们刚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人。 许惟脚步顿住。 对方也是一愣。 颜昕一抬头,也认出来,转头问许惟:“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许惟没回答,钟恒已经走过来,隔了两三步远,他脚步停下,眼睛盯着她,往四周看看,眼神欲言又止。 大概是在判断能不能跟她说话。 许惟没多说,直接上前拉上他,喊颜昕:“快走。” 钟恒心领神会,手转了下,牵住她。 颜昕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 “车在哪?” “在后头。”钟恒低声说了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幸好是一大清早,门口还算冷清,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三人很快到了停车的地方,动作迅速,拉开车门钻上车。 钟恒开车,许惟和颜昕坐在后头。 “去哪儿。”钟恒打着方向盘,上了大道。 许惟看向颜昕。 颜昕报了个地名,那是旧城区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颜昕在那里订了间小旅馆,她的行李箱还在那儿。 幸亏钟恒对禺溪还算熟悉,一路找过去,花了大半个小时。 他们在前台又开了一间房。 许惟没太多空闲和钟恒讲话,先把房卡递给他:“不赶时间的话你过去等一下我,如果赶时间你先走,我再联系你。” 钟恒看了她一会,接过房卡,低声说:“我不急。” 颜昕进屋就关上门,顾不上收拾自己,把帽子摘掉,脏衣服没脱就拉过许惟:“许姐姐,我把事情告诉你也是赌一把,就赌你是好人,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连出门都不敢。” “怎么回事?” 颜昕说:“灵町山上那个木云山庄你还记得吗?” 许惟没有多问,要了地址就挂掉电话。 刚走到房门口,就见蒋俞生穿着睡衣从楼下上来。 许惟低声问:“你爸爸回来了么。” 蒋俞生摇头。 许惟摸摸他的脑袋:“乖,回屋吧。” 她提着背包,快速下楼,到门口换鞋,阿珍过来了:“许小姐,您要出去?” “嗯。” “蒋先生交代我给您做了早餐,您不吃点再走?” 许惟没空多说,一边穿鞋一边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下,回来再说。” 她拉开门,身体闪出去,几步跨下台阶,飞快地跑出别墅区,在大门口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立刻坐进去:“去市公安局。” 禺溪升为县级市后,一说市公安局,大家都知道就是以前的老地方。 司机师傅是本地人,识路,车开得很顺畅,没费什么劲就到了。 许惟在公安局和颜昕碰上面的时候,颇有点恍如隔世之感。短短几天不见,颜昕像遭了大劫一般,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很是狼狈。她独自坐在椅子上。 一个警员领着许惟进去,指了指。 许惟跑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 颜昕看到她,悬着那口气松了下来,遇到救星一般:“姐,你可来了!”颜昕站起来,一把握住许惟的手,“有人跟你一道吗?上次你那同学呢,来了吗?” “没有。”许惟说,“只有我。” 颜昕皱了皱眉。 许惟问:“怎么了?你没事跑公安局坐着干什么?” 颜昕没回答,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我们先走,找个能说话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诉你。” 不等许惟回答,她拉住许惟往外走,出门前从背包里摸了顶大帽子戴在头上,“走快点,许惟姐。” 许惟看她这副警惕的样子,已经觉察事情不小。 她们刚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人。 许惟脚步顿住。 对方也是一愣。 颜昕一抬头,也认出来,转头问许惟:“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许惟没回答,钟恒已经走过来,隔了两三步远,他脚步停下,眼睛盯着她,往四周看看,眼神欲言又止。 大概是在判断能不能跟她说话。 许惟没多说,直接上前拉上他,喊颜昕:“快走。” 钟恒心领神会,手转了下,牵住她。 颜昕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小跑。 “车在哪?” “在后头。”钟恒低声说了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幸好是一大清早,门口还算冷清,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三人很快到了停车的地方,动作迅速,拉开车门钻上车。 钟恒开车,许惟和颜昕坐在后头。 “去哪儿。”钟恒打着方向盘,上了大道。 许惟看向颜昕。 颜昕报了个地名,那是旧城区最偏僻的一条巷子。颜昕在那里订了间小旅馆,她的行李箱还在那儿。 幸亏钟恒对禺溪还算熟悉,一路找过去,花了大半个小时。 他们在前台又开了一间房。 许惟没太多空闲和钟恒讲话,先把房卡递给他:“不赶时间的话你过去等一下我,如果赶时间你先走,我再联系你。” 钟恒看了她一会,接过房卡,低声说:“我不急。” 28.第28章 28 晚上八点钟,江城。 市局门口走出两个人,个子都挺高,细看之下,左边的要更高一点。 门卫朝右边的人打招呼:“何队下班啦。” 何砚应了一声,走到外头,对钟恒说:“你今天也辛苦了,我喊上老赵,咱们一块儿吃点东西。” “行。”钟恒点了头。 半个小时前,颜昕已经被何砚安排警员送回去,钟恒任务完成,想着顺道见见赵队也好。 何砚一个电话打过去,赵队正好忙完,这会儿有空,一口就应了。 高新区特警支队离市局不算太远,何砚开车过去,把赵队捎上。 三个糙男人,也不计较,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小餐馆吃顿饭。 钟恒从前在特警队算是赵队带起来的,两人有师徒情分在,半年没见了,而他和何砚是今天才正式碰上面,不过男人之间喝两杯酒也就说上话了。 何砚问了一些许惟在禺溪的情况,钟恒想起许惟之前被跟踪,他把这事跟何砚说了,末了说:“我去那个明兰街跑了一趟,找到那个牵线人,但没别的线索,他们通过网络联系,收钱办事,不和雇主见面。” 何砚点点头,没有表态,脸色却更加严肃。 饭吃到末尾,赵队接到电话提前走。 何砚载钟恒回去。 钟恒是开车来的,他的车还停在警局。 路上,何砚说:“其实你今晚不回也成,我给你安排个住处,你这大晚上疲劳开车也不好。” “这点路不算什么。”钟恒不打算留下。 何砚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劝道:“不赶时间的话,还是歇一晚,也不急这么一晚。” 车开到市局门口。 何砚熄了火,转头说:“你看呢。” 钟恒看了下手机,随口道:“万一她有事找不到我,不是麻烦了?” 何砚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许惟。 他有点奇怪地看了看钟恒,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据我判断,她暂时应该还不会有危险。”何砚说。 “但我很担心。”钟恒说。 何砚一愣,又多看了他一眼,过两秒,有点明白了。 “你跟许惟,你们……” “何队。”钟恒打断他,“多谢招待,我走了。” 他伸手要开车门,何砚说:“哎,你等等。我判断不会错,我们一直保持联络。就在刚刚,咱们上车前,她已经发了信息过来,今天一切顺利,她现在大概已经在睡觉了。” 钟恒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每天跟你联系?” 何砚点了头,意识到什么,忽然笑道,“你别误会。” “我跟许惟也算是老朋友了。”他表情轻松,抽了支烟递给钟恒,假咳了咳,“这样,我作为朋友也该表示下关心,我就直接问了啊,你们是不是……有点啥?” “她是我女朋友。”钟恒回得直截了当。 何砚虽然猜到七八分,但还是挺惊讶:“还挺速度,这事我倒小看了她。” 速度个屁,十多年了。 钟恒懒得和他多解释,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低头抽一口。 何砚并不介怀,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两个不大熟的男人坐在车里吞云吐雾。 这一天快结束,他们其实都已经很累了。 抽了一会,何砚弹了弹烟灰,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许惟的安全问题我这边是肯定要考虑到的。这事不方便跟你细说,反正我这边已经定好行动计划。” 钟恒点了点头。 这晚钟恒到底还是没留下来,连夜开车回了禺溪。 * 许惟回到别墅已经很晚。 聚会上的小插曲蒋丛成没有多问,许惟也没再去想。卢欢如果真要告诉钟恒,就随她去吧。真顾不了那么多。 这是在别墅的第二个晚上。 许惟的睡眠好了很多。 隔天清早,蒋丛成出门了。早饭后,蒋俞生也出去上课,别墅里只有许惟和阿珍。 阿珍几乎都在厨房里忙乎,许惟趁这个机会,把别墅里能去的地方都转了转,除了蒋丛成的书房和卧室,其他地方她都仔细看了,可以确定没有摄像头。 午饭后,蒋俞生被司机送回来。 许惟这两天和他已经有些熟悉,蒋俞生似乎对许惟也不排斥,进屋就拉着许惟去自己的房间,拿出图画本让许惟看他画的画。 他画的是水彩,许惟翻了几页,发现很多都是风景和静物,色彩很明快,只有最后一页是人物,色调偏灰暗,两个大人一个小孩,都是短短的的头发,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男的。 许惟指着其中的小孩,问:“这是你?” 蒋俞生看着她,羞怯地点点头。 许惟又指着后面的成年男人:“他们是谁?”她拿笔给他,“写下来,好不好?” 蒋俞生在旁边写上“爸爸”,又在另一边写上“伯伯”,抬头看着许惟。 许惟问:“伯伯是谁?” 蒋俞生皱了皱眉,忽然又笑了,起身跑到桌边,从抽屉里拿来一张照片。 上头是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衣服,很瘦,似乎有些驼背,他佝着头,眼神松散,笑容呆滞。 许惟觉得眼熟,细看两眼就记起来——是那个傻子。 她到禺溪的第一天,去七渡镇向阳小学跑了一趟,那天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当时饺子店的老板娘把他赶走了。老板娘喊他“蒋大云”,说他有精神病,砸死了人,又说他有个弟弟在城里做事,赚了大钱。 想起这一切,许惟渐渐皱眉。 那年,她姐姐方玥从传媒大学毕业,获得支教保研的资格,刚好到禺溪的向阳小学支教。 这么说,方玥那时候就和蒋丛成有交集? 蒋丛成昨天说“这一年一年的过得真快”,所以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许惟意识到,方玥对她有所隐瞒。 蒋俞生见许惟不讲话,好奇地拉拉她的手。 许惟把照片还给他:“收起来吧。” 蒋俞生把照片放回去,过来比划了两下,许惟看懂了,“饿了?那我们下楼吃东西。” * 傍晚,蒋丛成离开木云山庄,司机将他送回办公室。 没多久,李越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没有敲门就进了办公室。 蒋丛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睁开眼。 李越关上门,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张口就说:“消息来了,省城市局那边专门弄了个特别行动组,由那个姓何的领导,明天南下。这回要坏了!” “没别的?” 李越脸都绿了:“这消息还不够坏?” “你慌张什么?”蒋丛成仍是那副样子,“他们查到今天,查到什么了?” “他们这样死咬着,迟早会查到。”李越气急败坏,“我们必须采取措施。” “山庄那边生意暂时歇一歇,里头的货先清一清。” 李越看着他,忍不住了:“还有个人,你真不打算处理一下?” 蒋丛成淡淡地说:“这一点我早就说过,她不影响。” 李越丝毫不信,“她是什么来历什么出身,我们都清楚,她跟警察可是好伙伴,你真要冒这个险?” “我从来不冒险。”蒋丛成说,“你放心吧,在这件事上,她不会背叛我。” “你就这么肯定?” 蒋丛成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笑:“她不敢。” “为什么?” “她有张死牌在我这,我要是倒了,她也就完了。” “但愿你没有想错。”李越突然笑了声,“咱们昔日是兄弟,在道上一块儿搏过命,你帮我挨过一刀,这我都记着,现在咱们还在一条船上,犯法的事都一道干了,可别最后死一块了。” 李越站起身,“在这件事上她会不会背叛你我不知道,但在别的事上,这女人你可得好好收拾一下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几张照片丢过去,“这小子,长成这样子,也难怪她能看上。你自个看着处理吧。” 李越起身走了。 蒋丛成看着茶几上的照片,面无表情。 * 六点钟,钟恒睡了一觉醒来,又接到宋小钧的电话。 “你事情办完了没?明天有空的话赶紧来一趟,队长都催了。” 钟恒不太清醒,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那明天你来了打我电话。” “宋小钧,”钟恒翻了个身,揉揉额,“我先说清楚,就算被录用,我这个月也没法入队,我这边有件大事没解决。” “你现在又没工作,还能有事情这么重要?” 钟恒头还是昏的,他皱眉看着天花板,声音有些飘,“事关我女人,你说呢。” 29.第29章 阿珍听蒋丛成的吩咐,到点就给许惟做饭。晚饭只有许惟和蒋俞生两个人吃,一张长餐桌摆了六菜一汤。汤是鲫鱼豆腐汤,阿珍端上来时说:“蒋先生特地交代今天做这个汤,许小姐您爱喝吧。” 许惟点了点头。 方玥小时候喜欢吃鲫鱼,这个许惟知道。后来这些年她们鲜少有机会一起吃饭。 饭桌上格外安静,蒋俞生专心致志地低头吃着,许惟在这小孩面前不用想太多。如果蒋丛成在,每夹一道菜她都得思考一番。 阿珍的厨艺还不错,饭菜虽然都偏清淡,但口感还成。 许惟正吃着饭,碗里突然多了一颗鱼丸。 她一抬头,蒋俞生捏着勺子朝她笑,他笑起来一贯是害羞的,见许惟看他,他指指鱼丸,比划了一下,头就低下去,扒着碗里的饭。 蒋俞生的长相其实不像蒋丛成,他皮肤偏白,眼睛也大,双眼皮,十二三岁的男孩,眼睛里很干净。也许是因为自身的缺陷,他没有普通小男孩那么活泼,做什么都安安静静。 许惟尝了他给的鱼丸。 蒋俞生偷偷抬头看她,又笑了笑。 蒋丛成回来时,晚饭已经吃完了。 许惟上楼洗澡,蒋俞生在自己的房间看电视。楼下没人。 阿珍从厨房出来,给蒋丛成拿鞋。 蒋丛成问:“今天许小姐有没有出门?” “没有,许小姐一直在家里。”阿珍说,“先生您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 蒋丛成去了书房,过半个小时,他走出来。 许惟刚穿好内衣,头发没擦干,就听见敲门声。 这个时间,阿珍在厨房忙碌,如果不是蒋俞生,那就是蒋丛成回来了。 许惟捏着毛巾,说:“等等。” 外头安静了,过好几秒都没声音。 看来是蒋丛成了。蒋俞生先天性聋哑,不可能听见她说话。 许惟套上裙子,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门。 蒋丛成站在那里,那张脸还是和平常一样,看不出表情。他的目光在许惟脸上停了一会,“洗过澡了?” “嗯。”许惟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蒋丛成看了眼她的头发,“把头发吹干吧。” “哦。” 许惟转身往里走。 蒋丛成也走进来。 窗边有一张沙发,他步伐平稳,径自走过去坐下。许惟坐在床尾吹头发,屋里只有吹风机工作的声音,不算吵闹,但也没法说话。 蒋丛成似乎并不着急,小茶几下有几本旧杂志,在这儿摆了一年多了。他拿一本摊开翻看。 许惟瞥了一眼,视线转回来,盯着被子上的暗纹。 过一会,她吹完了头发,嗡嗡嗡的声音歇掉。 蒋丛成的视线离开杂志,隔着几米的距离看了看她:“你这头发短了些,剪过了?” “是剪了一点。”许惟说。 蒋丛成看了一会,目光渐深。他朝她招了招手。 许惟没动。 他嘴唇抿了抿,那张微黑的脸显得更阴郁。他唇角微动,露出一丝笑:“过来坐。” 许惟绷紧的身体松了。她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和蒋丛成之间隔了一点距离。 “今天李越从省城回来了。”蒋丛成说。 “是么。”许惟随手拿了一本杂志,边翻边说,“这回还没见过他。” “省城那边忙,他也是焦头烂额。”蒋丛成笑了一声,“他这人就那点出息,你一来,他总要紧张几天,深怕你招了警察来。” 许惟也笑了笑,说:“他胆子不大啊。” 蒋丛成没说话,又笑了,眼角的纹络堆着,“的确不大,这不,还跟你玩了点阴路子。”他低头取出几张照片递给去。 许惟接过来,看了最上面的一张,手就顿住。 是那天在灵町山,石道上,钟恒牵了下她的手。 照片是从后面拍的。 许惟没有说话,依次把下面几张看完,都是同一天,照片上只有她和钟恒。 蒋丛成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之前说的同学,是这个人?” 许惟抬头:“是。” 蒋丛成:“高中同学?” 许惟:“对。” 蒋丛成:“不只是同学吧。” 许惟承认:“嗯,我高中的时候早恋过,和他。” “哦?”蒋丛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后来呢?” “分手了。” “怎么分了?” 许惟平静地说:“上大学,我在北,他在南,异地恋,本来也没多喜欢,那时候都小,尝新鲜,幼稚得很,很快就厌了,分手是自然而然。” 蒋丛成说:“那时幼稚,现在……成熟了?” 许惟笑了笑,“没,他还是幼稚,隔了这么多年突然碰到,他黏过来都甩不掉,一道爬了山,吃几顿饭,大概新鲜感没了,来了个漂亮学妹找他,他又盯上人家了,也不找我了。” 蒋丛成笑,“那倒真是小男孩心性,算不上男人。” 许惟嗯了一声,“是啊,毕竟比我小。” 蒋丛成没再问,说:“照片你自己处理吧,明天下午有个应酬,你也去吧。” 许惟点头,“嗯。” “休息吧,我还要去看看俞生。” “好。” 蒋丛成出去了。 许惟关上门,站了一会,慢慢抹掉手心的汗水。 * 七月二十四日,禺溪下了一场暴雨,一整个上午天都是阴沉的。午后乌云翻走,太阳冒了头。 磨坊街上,游客又多了起来。 平安牵着泥鳅在客栈门口晃悠,泥鳅这几天懒了,走几步就瘫着不想动,躺在那撒娇。平安最开始还哄哄,现在不哄了,扯着牵引绳使劲拖:“你这个懒狗,你再这样,舅舅要把你卖了。” 泥鳅对这威胁习以为常,充耳不闻,继续躺。 平安气得快要爆发,一辆奔驰从街上驶过来,在门口停下,平安一看,很乖巧地过去说:“姐姐,我们家门口不能停车的,堵了路,要开去那里。” 她指了位置。 卢欢瞥她一眼,挑挑眉:“小妹妹,我一会就走,三分钟。” 平安皱眉,“一分钟也不行,被我舅舅看见,要骂人的。” 卢欢笑了一声:“我就是来找你舅舅的。” “啊?”平安一愣。 卢欢很没管她,很快进了院子,看见钟恒正在修阁楼的楼梯。他手里拿着个铁锤,往那木板里钉钉子。 “钟恒。”卢欢喊了一声。 钟恒停下,转头一看,眉头就皱了。 卢欢走过去,笑道:“修房子啊,真勤劳。” 钟恒懒得理她,继续做事。 卢欢也不生气,目光往四处看了看,说:“诶,学姐呢,不在啊?” 钟恒敲着锤子,笃笃笃。 卢欢凑近了,笑着说:“她又把你玩了一遍,是吧?还是老样子,玩过就丢?” 钟恒把锤子一撂,转过头,“你他妈闲出屁了?” 卢欢脸色一滞,气涌上来,她硬生生忍住了,平静地说:“你对我这态度我不跟你计较,我这回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至少也选个靠谱的人吧。我今天让你看清真相,你跟我来!” 她刚拽上钟恒的手臂,就被他推开。 “卢欢,闹够了没有,老子没兴趣陪你玩。” 他拎着锤子就走。 “谁跟你玩了?”卢欢在他背后说道,“你难道不想见许惟吗?” 钟恒脚步顿住。 “我可以带你见她。” 钟恒转过身,看她几秒,“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卢欢挑眉,“不告诉你,反正今天下午我还会见到她” 钟恒眼神冷了:“我警告你,你敢找她麻烦,我不客气。” 卢欢哼了一声,“那我可保证不了,反正你也不在,我欺负她你也不知道。” “卢欢!” “你吼什么吼!”卢欢丢下一句,“你愿意,现在就跟我去,否则我可保证不了她会怎么样。” 她说完转身就走。 * 两点钟,明元大酒店三楼已经热闹起来。 许惟跟在蒋丛成身旁,一路进了宴厅。 这是个开放式宴会,自助形式,其实是上个月慈善募捐活动的答谢宴,由两位本地新兴企业家举办。成越集团捐赠额排在前头,蒋丛成自然是座山宾。 组织者致辞之后,宾客便自由活动。 许惟取了杯红酒慢慢喝着,眼睛瞥着不远处的蒋丛成。他正忙于应酬。 过了十多分钟,他过来了。 许惟笑笑,端杯酒给他。 蒋丛成问:“厌了?” 许惟:“还成。” 蒋丛成笑了:“你口是心非惯了,我都听不出真假。” “你当真的就好。”许惟也笑着说。 她喝了口酒,转头取蛋糕,视线抬起时,突地定住。 不远处,卢欢挣脱钟恒的钳制,笑着走过来:“蒋总,您好。” 蒋丛成点了下头。 卢欢目光移了位置,笑得更灿烂,“学姐,又见面了,你今天也很美啊。” 30.第30章 卢欢说了什么,许惟没有听清。她的注意力全在钟恒身上。 钟恒自然也看见了她。 第一眼,几乎是认不出的。她穿一身长长的白色礼服裙,是偏保守的样式,没露肩露背,但身体的曲线都衬出来,不是平常那种漂亮,有些性感。 钟恒从没见她这样穿过。 他站在那看着。 许惟显然低估了卢欢的作妖程度。她想过卢欢可能会去钟恒面前胡说八道,但没料到她会把钟恒带来。 生气、愤怒都没用。 行了,等这事结束,找个机会再把这女人揍一顿。 许惟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突跳了两下,平静下来。她收回视线,朝卢欢看了眼,面无表情。 场面就这么冷了。 卢欢一点也不在意,扭头喊:“钟恒,不过来打个招呼?” 蒋丛成的目光看过去。他当然能认出来,是那照片上的男人。 钟恒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偌大的宴厅里,都是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只有他穿着极其普通的t恤、长裤,与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卢欢抬着下巴看他一眼,转头对许惟说:“学姐,不介绍一下?” 许惟说:“前男友啊,有什么好介绍的?” 卢欢一愣,本以为她会打打太极,没想到竟然这么直白。 看来是傍上了富豪,在钟恒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了。 卢欢鄙夷地看着她。 许惟又说:“我不要的人,你喜欢就收了,没必要带过来炫耀吧。” 这简直是拿把长刀直接戳了钟恒的心肺。 卢欢听得既愤怒又痛快。 她觉得许惟无耻,但这无耻正中她下怀。她本来就是要让钟恒看清许惟的真面目,这回算是看得透透的! 卢欢转头看向一旁的钟恒,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意思。她等着他爆发,等他在这跟许惟闹上一场,把许惟的面子里子都扯掉,然后彻底决裂。 然而她脑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钟恒平平静静,甚至还朝许惟笑了一声:“许小姐不大友好啊,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许惟看着他,“哪儿都有你。” 钟恒眉眼上挑,瞥了瞥他身旁的蒋丛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懂了,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他手臂一勾,把卢欢揽到怀里,唇角带笑,“我家这丫头是不大懂事,不过到底是你小学妹,你多爱护着点儿,回头我慢慢教。” 这一搂猝不及防,卢欢怔住,偏偏钟恒还低下头,冲她一笑。 卢欢整个人都傻了,心口砰砰直跳。 “行,你们继续,我这就拎她回去收拾去!”钟恒眼里全是笑意,手挥了挥,把晕乎乎的卢欢带走了。 许惟目送他们出了宴厅大门,转头对蒋丛成说:“卢总的这个小女儿,很幼稚。” 蒋丛成握着酒杯,笑了声,“跟那男人不是很配?” 许惟点头:“对。” * 酒店外,钟恒松开卢欢,走向停车场。 卢欢沉浸在那短暂的温柔里,跟着他:“哎哎,钟恒你干嘛去呀。” “带你玩。”钟恒丢了一句,脚步加快。 卢欢信以为真,一步不停地跟着,上了钟恒的车。 “去哪儿?”她问。 “喝酒去。” “行。”卢欢说,“那我们找个酒吧玩。” 钟恒嗯了声,一路将车驶出市区,上了外环路。 “这哪有酒吧啊。”卢欢看着窗外。 钟恒没说话,把车开到江边,熄了火。 卢欢一头雾水,“来这干嘛。” “老子失恋了,疗个伤先。” 他下了车,找块大石头坐着。 卢欢这会儿头脑也清醒了,琢磨琢磨就懂了,钟恒刚刚肯定是被许惟伤透了心,拿她来气许惟的。他哪那么快就接受她? 卢欢并没有失望,今天没白忙活,经过这么一出,钟恒肯定对许惟绝望了。 她走过去,看了看钟恒,说:“她傍上的可是成越集团的老总,不知道多有钱,你这回看清楚了?” 钟恒望着江面。 卢欢叹了口气,“她一看就是那种很会玩男人的,知道怎么抓着时机往上爬,就像当年考上好大学就嫌你了呗,现在找到大富豪哪还会看得上你?这样势利的女人,你还想着干嘛?” “想个屁。”钟恒无所谓地说,“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她跟老子没关系。” 卢欢一听挺高兴,“你总算想通了。” 钟恒摸出根烟慢慢抽着。 卢欢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些安慰他的话。 钟恒转头问:“那个蒋总,你熟?” 卢欢愣了下,摇头,“不熟,他跟我爸有点熟,他们有生意往来。听我爸说,他挺厉害的,在这能顶半边天,所以啊,就算他长得不好看,还是有女人往他身边凑,都是看着钱的面子呗。” “是么。” “对啊。”卢欢又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 钟恒漫不经心地听着。 江面上波浪起伏。 傍晚时分,起风了,看上去要变天。 卢欢玩手机都玩腻了,说:“还不走么。” 钟恒:“几点了?” “都五点半了。” 五点半,那宴会应该要结束了,卢欢这蠢货也能放走了。 钟恒站起来,捏着烟头:“走了。” * 下午的应酬结束,许惟被司机送回来,蒋丛成赶赴另一个饭局。五点多,有快递员上门。阿珍打开门,许惟已经下楼:“是我买的书到了?” 快递员说:“是许惟许小姐吧?” “是。” 她朝快递员看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让她签收了。 许惟上楼拆了快递,从书里取出两块极小的芯片。一块是根据蒋丛成用的手机专门改装过的监控芯片,另一块是给许惟用的定位器。许惟进蒋宅的第一天,何砚就开始搞这两样东西,连安装方法都已经远程教过许惟。 许惟没想到,事情当天晚上就有了突破。 蒋丛成喝醉了,他是被孙虚怀搀回来的。 孙虚怀也喝了不少,脸上泛着红光,许惟帮他一道把蒋丛成扶回卧室,听见他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蒋总很少喝酒,就算有时陪那些当官的喝,也没见他醉成这样,今天真是头一回,都怪这个官位子太高了些,又格外好酒。” 把蒋丛成放到床上,孙虚怀抹了把脸,又低声说:“许小姐,蒋总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平常也不这么喝酒的,是不是有什么事?”孙虚怀这么问不是没有缘由的,就他对蒋丛成的了解,他隐隐觉得这大概跟感情有关。 感情的话,除了这个女人,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许惟否认:“没什么事。” 孙虚怀没有多问:“那你好好照顾下蒋总。”他摇着头走了。 许惟关上门,回到床边,盯着床上的男人。 “蒋总?”她喊他。 蒋丛成浑身酒气,他闭着眼,完全一副昏睡的模样。奇怪的是,他睡着的样子也看不出温和,那张脸总有那么一丝徘徊不去的阴郁。 这机会来得太轻易,许惟一时有些摸不准,她推了推他,没有回应。 不管了,再耽搁下去不知要在这宅子里耗多久。 这是他的卧室,最危险也最安全,许惟没有离开,她关上灯,从他公文包里摸出手机,在黑暗中迅速地打开后盖。安装方法她脑中演练过无数遍,纯粹靠手指摸索,不到半分钟就将芯片装进去。 床上那道呼吸依然平稳。 许惟把手机塞回包里,摸着墙出了房间。 回屋后,许惟和何砚联系上,把进展情况告知他。 何砚很快回了消息,许惟看了两遍,把他的交代都记下来。 按照何砚的部署,如果她能碰到蒋丛成的电脑,找到那份警方需要的资料,应该能在三天内收网。 许惟最后发了一条信息,请求何砚把钟恒召过去,近期不要让他单独外出。今天白天的事情让她多少有些不安。 就她这几天的感觉,蒋丛成好像并不怀疑她会帮警方。第一天他就说过警察找她是找错了人。 他防备最甚的似乎是她的感情方面。 确切地说,应该是方玥,不是她。 也许这个蒋丛成是喜欢方玥的。 许惟想。 * 钟恒没有再回客栈,他在禺溪城里找了个宾馆住下。隔天,他又去公安局跑了一趟,宋小钧带他见了特警队的队长,对方希望他尽快准备好材料参加政审。宋小钧帮他解释,对方表示可以适当延后,最好下个月初能完成。 钟恒没给准确的答复,只说尽快。 这边刚结束,出了大门,钟恒就接到何砚打来的电话。 “在哪儿?” “刚出警局。” 何砚报了个地址,说:“赶紧过来,别开你那车了,你打个车过来,小心被人跟上。” 31.第31章 31 中午十二点,成越大厦。 李越匆匆进了电梯,按上行键。电梯上到十楼,他心急火燎地跑进蒋丛成办公室。 办公桌后,蒋丛成靠在座椅上。 李越这一次已经没有之前的理智,他抛掉这几年的富贵堆出来的体面模样,那张已经雍容的脸庞露出狠意:“那个女人,你到底要不要处理?” 蒋丛成搭在桌上的手动了一下,他睁开眼。 李越看到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蒋丛成抬起眼,低缓的声音略微嘶哑:“跟她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李越呵呵笑了两声,“等她把你送到牢里,你都不会怀疑她是不是?那帮警察才来两天,为什么会查到那个破码头去?那地方咱们弄得多隐秘,你我都知道。” “哪里都有可能出岔子,警察没你想的那么蠢,也会从别的渠道查过来,你有证据指明是她?” 李越冷着脸:“你这是怀疑我手底下的人?” “我是告诉你,不要自乱阵脚。” “不管是不是她,我们一丝险都不能冒,不能再留着她。你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这个姓许的,必须解决。”李越斩钉截铁地说,“你下不了手,让我来,我给你处理得干干净净。就今天。” “李越。”蒋丛成脸色极沉,“你这心思收了。” 李越气急,“你真是疯了!她一定会害死你!” “害了我她能活?”蒋丛成笑了一声,“她是什么人?风光正义的大记者,受人尊敬、追捧,现在退下来也照样体面得很,作家啊。她跟我们不同,从小读书守法,上大学,有抱负,你说,这样的人,让她去坐牢,她肯吗,甘心吗?” 李越:“你糊涂了,她坐什么牢?她帮警察抓了我们,那可是大功臣!有什么罪名够让她坐牢的?” 蒋丛成垂眼轻轻敲着桌子:“杀人够不够。” 李越一惊。 蒋丛成慢慢地说:如果她杀了人,不去自首,掩盖罪行逍遥七年,这够不够坐牢?“ 李越眼睛发亮,恍然大悟:“你说有张死牌,就是这个?你拿这个要挟她?” “要挟?”蒋丛成摇头,笑得有些古怪,“怎么会是要挟?她乐意的,她自己乐意的,她不会害我。” “好了好了,你不要被那女人乱了心绪,我不管这个了。”李越没功夫耗下去,这个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还有很多事让他焦头烂额,“你再跟刘局通个气,问问风向,我去查查哪里出了漏子,赶紧把这风波熬过去。” 他匆匆忙忙出了门。 蒋丛成兀自坐着。 敲门声响起,两下之后,孙虚怀进来了:“蒋总。” 蒋丛成点个头,孙虚怀走过来,把手里的几张资料递过去,“查过了,那人确实与许小姐是高中同学,他们上大学那年,也就是零四年,他们断了联系。他的情况都在这,”顿了顿,孙虚怀说,“他做过警察,在江城高新区特警支队,不过已经退了。在这个月之前,他跟许小姐没有联系过。” “同学?”蒋丛成笑着,“倒没撒谎。”他翻翻那两张资料,“挺有意思。” 李越说得没错,他被那女人搅浑了脑袋。 他居然会醉酒。 在这种节骨眼,他的心思不在生意上,却要被她一个旧情人弄疯了。 这是病态的。 蒋丛成很清楚。 * 别墅里,许惟在陪蒋俞生画画。蒋俞生画了个女孩,扎马尾辫,穿黄绿相间的花裙子,她身后有一片小花园,涂满了绿绿红红的颜色。 他画完把它递给许惟。 “这是谁?”许惟问。 蒋俞生笑着指指她。 许惟:“我?” 他点头,额前的刘海晃了晃,遮住眉毛。 许惟说:“不像啊,我没有花裙子。” 蒋俞生看了她一会,眉头皱了皱,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买给你。 许惟被逗笑了,看了看他,“你头发长了。” 蒋俞生摸摸自己的额发。 “我帮你剪头发?” 蒋俞生看着她,似乎有点惊讶。 许惟说:“我学过,要我剪吗?” 蒋俞生点头。 “那我们找个剪刀,哦,剃刀也行。”许惟说,“家里有吗?” 他摇头。 许惟说:“你爸爸那里也许有,我们去书房找找?” 蒋俞生顿了下,露出一丝怯意。 “一起去找?”许惟说。 他终于点点头。 许惟带他一道去了蒋丛成的书房。其实,许惟也没指望真的能发现什么,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他连书房都不上锁,应该不会放什么重要资料。 这间屋跟其他房间比起来不算很大,陈设也简单,几乎一览无余,除了桌椅,就是一排博古架,整间书房只有很少的书本。 许惟让蒋俞生去找剪刀,她跟在一旁。 桌上没有,她指指大抽屉,蒋俞生拉开,里头只有一个倒扣的相框和一个烟盒。 许惟拿出相框,翻个面,微微一顿。 蒋俞生仰头看着她,指着照片上的人。 那是方玥。 看衣服和头发,应该是几年前的。 许惟把相框放回去,差不多确定了:蒋丛成是喜欢方玥的。 为什么方玥没有提这一点? 许惟回忆了一下,方玥只说她刻意去结交了蒋丛成,因着这份关系之利,她查了成越集团好几年,因此招祸,可能要连累家里人,她怀疑是成越集团内部有人盯上了她,请许惟帮忙,想引出那个人。 那时,方玥连计划都做好了,详实严密。 许惟那时没有答应,结果没几天,就有了那起车祸。 许惟现在觉得,方玥的计划里似乎避重就轻,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根本没提到她和蒋丛成08年都在向阳小学。 许惟没有再想下去,横竖这几天也就结束了。 她把相框放回去,带蒋俞生离开书房,下楼找阿珍要了剪刀,给蒋俞生剪头发。 * 同一时间,远在宜城的市第一人民医院里,方敏英匆匆走出病房,和门口的陈护工讲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赶着回去给老母亲做饭,没有再去向医生问情况。 陈护工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没见过这样的,女儿躺在医院,这做妈的每次来都没超过十分钟。 陈护工进去了,打算给病人擦身体。她倒了热水过来,刚端到床边就愣了一下。 床上的女人睁着眼睛,正盯着天花板。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陈护工惊讶极了:“啊呀,你醒了?”说完赶紧跑出去喊医生。 病房里静了,床头标签上写着病人姓名:方玥。 医生很快就来了,做完检查之后表示没什么问题,休息几天可以考虑出院,后面再来复查就行。 陈护工也松了口气,医生走后,她立刻说:“方小姐,您醒了就好,我先告诉许小姐,再通知您母亲。” “等一下。”方玥阻止了她,“我妹妹什么时候走的?” 陈护工说:“有好多天了,月初就走了。” “我住院费用怎么支付的?” “哦,许小姐都已经充到卡里了。”陈护工打量着她,问,“您还记得出了什么事吗?“ 方玥嗯了一声,说:“我的手机还在吗?” 陈护工拉开储物的抽屉,说:“这里只有您的身份证和医院的缴费卡,哦对了,您的包也在,里面有钥匙,手机不在,可能是车祸的时候摔掉了。” 方玥说:“麻烦帮我查一下缴费卡里的余额。” “哦,好。” 陈护工拿上卡和身份证出去了,过了会回来告诉她还剩八千二百多。 方玥沉默了一会。 陈护工在一旁看着她,有点好奇。 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双胞胎,她睡着的时候还好,现在醒了,那双眼睛一睁,和那个许小姐还真是分不清。 方玥看着她胸前的工作牌说:“陈护工是吧,麻烦你给我妹妹打个电话。” “行。”陈护工拨了电话。 手机响的时候,许惟刚吃过午饭,正在楼下客厅。 她拿出来一看,立刻就接了,那头是陈护工的声音:“许小姐,你姐姐醒了。” 许惟一愣,听见陈护工说:“我把手机给她。” 过了几秒,那头换了个声音:“喂?” 许惟嗯了一声。 方玥说:“不方便说话?” 许惟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阿珍,应了:“嗯。”她起身往楼上走,“你说。” 陈护工出去接热水了。方玥盯着房门,说:“你在禺溪?” “嗯。” “在那宅子里?” “嗯。” 方玥停了一会,说:“你还是帮我了。” 许惟没有说话。 “你一个人去查?何队去了没?” “嗯。” “到哪一步了?” 许惟想了想,低声说:“不太清楚,可能快了。”许惟本想问她一些情况,但这样说话并不保险,晚点再说,先等等何砚那边的监听结果。 “那我……” “你先养身体。”许惟说。 方玥应:“嗯。还有别的么?” “有。” “什么?”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 许惟想说,如果这件事解决了,我想把以前的事告诉钟恒。 她还想说,不管是用哪个名字,我都想回到他身边。 但她许惟最终忍住了。不是时候。 “等我回来再说吧。”她说,“我晚点再联系你。” 方玥应道:“好。” 挂掉电话,陈护工还没回来。 方玥确认无线网络已经连接,立刻点开手机网页,登陆自己的邮箱,确认文件包完好无损,她将存放已久的未发信件编辑完,再设置好定时发送的时间。 在陈护工回来之前,她清除了上网痕迹。 * 对蒋丛成的手机监听持续到傍晚,何砚开始有一丝怀疑,这一整天,蒋丛成的电话交流不多,且大部分都很含糊,但有一通电话令他们收获颇丰。 几乎可以蒋丛成在禺溪市局的靠山是公安局副局长刘耀。揪出老鼠屎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可以确定,许惟的这个行动是成功的,那么蒋丛成应该还没有发现手机被监控了。 目前,从其他渠道得到的线索也在跟进中,总体进展还算过得去。暂时不要万一打草惊蛇,所以今天刘耀还不能动,否则影响后续行动,也会威胁到许惟的安全。 何砚和专案组的组员商讨后,打算等这晚过去,看明天有没有新料过来。 已经是晚饭时间,他们订的是快餐。除了一个技术员继续监听,其他组员都赶紧拿盒饭填肚子。 他们用的是开发区派出所的会议室。 何砚取了两份饭菜,去隔壁的招待所找钟恒。 自从上午过来,钟恒一整天没出去过。 何砚把饭菜一摊,两人就在桌上吃起来。 知道钟恒在这小破屋子里缩得也够憋屈,何砚好心好意安抚,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这不是让许惟放心嘛,你也不要太担心,就快收网了。” 钟恒早就听厌了,也不给他面子,“你说点实在的,成么。” “什么叫实在的?”何砚嘴里包了一口菜,眼睛瞪着。 钟恒把筷子放下:“她现在什么情况?除了第一天,她一直没跟我联系过。” “现在这情形当然是联系越少越好。”何砚吞下一口饭,“她跟我报平安就成了,知道我会转达给你。” 钟恒懒得说话了,闷头吃饭。 何砚把啤酒开了,递过去:“就再等等,再等等。”他大口吃饭,想着赶紧回去把那录音再听一遍去。 * 蒋丛成是晚上八点多回来的。 许惟还在二楼的休闲间里,她本来是陪蒋俞生看科幻电影,但蒋丛成过来时,蒋俞生已经睡着了,许惟也有点昏沉,但看到门口的身影时,她立刻就清醒了。 光线很暗,她没看清他的脸上的表情,只见他走过来。 “回来了? 蒋丛成应了一声,说:“俞生睡着了?” “嗯。” “我送他回去,你待在这。” 许惟没动,看着他把蒋俞生抱走了。过了几分钟,他又回来了。 电影还在放着。 蒋俞生关上门,走过来坐下,“你的手机这几天先交给我吧。” 突然的一句让许惟一愣,“什么。” “出了点岔子,李越又怀疑起你。”蒋丛成转过头,在昏昧中看着她,“他那个人手段狠绝,万一要做些什么,我恐怕也防不住,只能想些办法减掉他的忧虑。” 许惟盯着他:“所以用这个办法?那是不是也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蒋俞生笑了一声:“你猜到了也好。” 许惟怔了怔,“你也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吗?”蒋丛成淡淡地说,“我跟李越说过,你不会背叛我,可惜你跟那个男人有了牵扯。这是第几次了?上次你还记得吧。” 许惟闭着嘴。 蒋丛成的声音渐渐冷了,“那个摄影师,你好像很喜欢是吧,你为了他,那时也想摆脱我,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许惟从这里获取到一点信息:方玥和一个摄影师有过牵扯。 她并不知道,估计方敏英也不知道,方玥从来不提自己的感情状况。 “你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你,据说他拍摄时出了意外,断了一只腿,残了。”蒋丛成低低地笑出来,“不知道这回,这个男人能有多强?” 他凑近,微哑的嗓音几乎有些骇人,“每回都装得一模一样,分手了?呵,那我弄死他,你不心疼吧?” 许惟后背一阵阵发凉。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钟恒在何砚那儿,不会有事。而蒋丛成的重心都揪在这事上,也是好事情,有利于掩藏她真正的目的。她的感觉没错,这个人的戒备心果然都放到了感情方面。 许惟平静地说:“真的分手了,你为什么不信?” “那就把手机给我,近期也不要想着出门了,彻底切断了联系,才有说服力。”蒋丛成沉声说道。 “好,你真要这样,我也没办法。”许惟摸出手机,递到他手上。 蒋丛成收了,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脖子,带到怀里。 许惟浑身僵硬。 “你认个错。”他几乎咬着牙说。 “我不知道有什么错?” “我说认错。”这一次在吼了。 这个人真的有些不正常。 许惟不知道方玥怎么忍了那么久,每年都花时间来查他?每年都要受这种折磨? 耗下去只会吃亏。 许惟认怂:“行,我错了。” “说你不喜欢那男人。” “我不喜欢他。” 蒋丛成似乎满意了,手微微发抖,把她摁到怀里:“就是要这样听话。” 许惟忍了半天,没有推开他。 第二天一大早,许惟就发现楼下多了两个陌生男人。看来,真的连人身自由也限制了。 她没有和何砚联系,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 还好,事先已经约好只能她先发信息,何砚不会贸然联络她,手机在蒋丛成手上也没关系,她手里还有存储卡,得想办法碰到蒋丛成的电脑。 而与此同时,何砚刚打了个瞌睡,手机就响了,是邮件提示音。 他看清发件人,顿时一个激灵,再一看收件时间:7月26日6:30. 自从到禺溪,许惟跟他一直是信息联络,邮箱是以前用的,那时候她还在做记者。 这一大清早,居然发了邮件。 何砚整个人都无比清醒,立刻点开,一看底下的文件包,眼睛都亮了。 他几乎跳起来,一声招呼:“都他妈给我醒醒,要收网了!” “ 32.第32章 这是7月26日的清晨。 钟恒在招待所的单人间里吃了四个包子。这是他的早饭。 安静了很久的的手机突然响了。钟恒一口水没喝完,呛了一下,立刻拿起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他顿时躁郁起来,摁了接听:“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赵则一愣:“你吃枪子了,这语气。” “再不说我挂了。” 赵则急了:“哎哎哎,你急什么,是这样,你爹说要把后院装修一下,叫我跟你说这事,让你负责找工人,把事情安排一下。” “装什么修?那后院不是好好的?” “哪里好好的,那院墙的石灰片都快掉光了,钟叔说太不好看了,影响旅馆形象,你就听你爹的呗。” 钟恒说:“那行,这事交给你。” “那你呢?”赵则奇怪,“禺溪那小地方玩这么久也该腻了,你带许惟回来呗。” 钟恒心道:老子现在连她面都见不上,还在这听你扯犊子。 他没耐心说了,回一句:“别废话,就交给你办。” “哎,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钟恒没多说,把电话挂了。 * 早上六点到八点,成越大厦十楼会议室的大门紧闭,一个紧急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散会后,李越带着几个人匆匆出门,蒋丛成在原处坐着。 孙虚怀给他倒了杯水,低声说:“蒋总,迎旭河项目的会议今天九点半开始,您还记得吧。” 蒋丛成闭着眼揉额,应了一声。 孙虚怀说:“这次会议江副市长也在,应该会很顺利,只是时间紧张,恐怕过一会就得出发赶去元茂酒店了,您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不用了。”蒋丛成睁开眼,面容沉郁,“你去我办公室拿上公文包,现在就出发。” “那行。” 五分钟后,蒋丛成的身影出现在大厦一楼,孙虚怀拎着公文包随行。 上了车,孙虚怀说:“路上还要点时间,蒋总不如趁这个时间先睡一会,今天实在起得太早了。” 蒋丛成点了点头,身体放松,靠在座椅上。 车子一路前行,驶向近郊。 快到元茂酒店时,蒋丛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孙虚怀一惊,盯着公文包。 蒋丛成皱了皱眉,说:“拿过来。” 孙虚怀取出他的手机递过去,低头一看,公文包的夹层里还有个手机,白色的,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电话是市里打来的,通知今天上午的项目会议取消。 孙虚怀在一旁听着,立刻示意司机停车。 蒋丛成挂了电话,孙虚怀就急了:“不对劲啊,筹备了挺久的项目,这个会议多重要啊,怎么说取消就取消,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话音刚落,蒋丛成还没应声,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回是李越。 “坏事了!”电话里的声音急躁慌张,“出大事了!” 汽车一路驰骋,四十分钟后返回成越大厦。 李越像没头苍蝇一般在会议室里转着,电话一个个地拨出去,再一个个挂掉,他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二十度的空调房里,他的背心不断地冒出汗。 总算等到蒋丛成回来,李越冲上去:“肯定是有人在害我们,一定有人通了气,不然怎么会这样?就这么一个早上,江育坤、刘耀都完了,一个副市长,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怎么会这么巧,咱们的两棵大树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倒了,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这么几个小时,那个姓何的警察才来了几天?他没路子,怎么可能查到这一步。” 蒋丛成脚步不停,很快进了办公室。 李越一路跟进去。 孙虚怀打完电话也跑过来,神色惊慌:“我那公司也被查了,警察过去了,蒋总这可怎么办?咱们用那公司洗钱的事也会被查出来吧?” 李越怒了:“那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现在赶紧回去应付啊!” “哦,对对对。”孙虚怀晕头晕脑,不敢耽搁,急匆匆跑走了。 李越抱着头,焦躁地踱来踱去,脸越来越白,“刘耀倒了,警察那边我们没了人,他们要杀要剐都拦不住啊,照这速度,他们随时能带搜查令去山庄,我们怎么可能清理得那么干净?在山庄里进出过的人有多少?只要有路子,在咱们这圈子里揪出一两个都够我们喝一壶了,单组局嗑药这一笔就摘不清,警方如果还拿到其他的料,那我们所有的生意都彻底完了,那批货没散出去,还藏在老地方,太突然了,来不及处理了,那么大批量的……我们真要完了!” 李越开始冒冷汗,“这手段……绝对不是警察自个查到的,出了内鬼,一定出了内鬼,是有人故意放了料。” 蒋丛成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仿佛入定了似的。他手里捏着一只白色的手机。那是昨晚从许惟那里收来的。 三个小时前,有一条信息进来。 他在开会,错过了。 李越快要急疯,瞥见他这个反应,更是恼怒,吼道:“我早就叫你把那个女人做掉!你偏不听,你被她蒙蔽了!说不定出卖我们的就是她,只有她在你身边那么久,对我们做的勾当一清二楚!你居然相信一个女人,女人有多会骗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额头青筋暴出,脸庞涨红。 蒋丛成抬起头。 他的表情让李越顿了一顿。 “你说得对。”蒋丛成的声音出奇的冷淡,“你说得对,女人啊,太会骗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两眼阴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越用力拍着桌子,“快想办法啊,难道坐在这等死么!” “想办法?”蒋丛成头摇了摇,慢慢地笑了,“行啊,你现在去山庄,放一把火,都烧了。” 李越惊住:“你、你认真的?” 经营多年的心血大概要这么泼出去了,李越呕得要吐血。 蒋丛成没有回答他。 李越琢磨一会,一拍大腿:“去他妈的,烧就烧,大不了东山再起!那其他的呢,货怎么办?洗钱的事怎么办?” 蒋丛成说:“你去吧,剩下的我来办。” “真的?”李越不大相信,“你真有办法?他们这么突然,我们还有什么路走,时间上赶得过他们?” “你想等死随你。”蒋丛成站起身。 李越吼一句:“谁他妈不想活?这回要是真熬不过去,我死也要拿你那女人垫背!” 他哼了声,手一甩,匆匆下楼赶往灵町山。 * 十点钟,禺溪市局的警队几乎全员出动,总指挥是何砚。这个收网行动范围广阔,全体警员兵分三路,目标不同,行动也不同,木云山庄是一路,另一部分负责搜货,剩下一部分则进行抓捕行动。 此外,何砚安排了人手前往别墅营救许惟。 临行前,他通知了钟恒,允许他一道去接许惟。 33.第33章 此章为防盗重复内容明早来看 意识到语气太硬,她立刻解释:“会让我有麻烦。” 钟恒不说话了。 许惟抬头:“你生气了?” “没。”他摇头笑了一声,声音微沉,“有点担心。” “没事,可能……也没什么危险的。”许惟说,“何队后面会有部署,他也会顾到我的安全。” 钟恒哼笑,“他靠得住么,为什么这种事情让你来做,他们呢。” 许惟噎了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一直是我在查的,我惹上了身,也脱不掉,只能彻底解决。” “事情很大?” “嗯,他们做了坏事,找到证据的话,可能那个集团就坍了。” 钟恒也懂,按照规矩,这事她除了跟何队说,其他人都不该提。 她愿意透露到这一步,已经是对他交心。 他问:“电话不能打吧。” 许惟说:“还不知道,等我打给你,行么。” 也不能说不行。 钟恒耐着性子点头,“嗯。” 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他说:“明天送你?” 许惟说:“我自己过去。” 他还有什么话能说? 钟恒抿着嘴,过了会,说:“我一直开机,你有事就找我。” “好。”许惟说,“你不回丰州?” “你在这,我怎么回。” 许惟接不上话。 沉默一会,她看着他:“钟恒,你等我一阵,我会给你交代。” “给什么交代。”他突然笑,“娶我么。” 许惟张了张嘴,也笑出来。 “好。” 26 钟恒还以为听错了。 许惟却又突然摇头:“还是算了,没法带着。”泥鳅是很惹人爱,但这次不行。 “我有点冲动了。”她说。 “……”钟恒瞅着山坡上发疯的泥鳅,眼神有点一言难尽:“除了那蠢狗,你就没想带点别的走?” 许惟不大明白。 钟恒:“比如它爹。” “……” 许惟有些好笑:“你够了啊。” 跟泥鳅较什么劲? 钟恒还真是搞不懂,“它有这么大魅力? “不是挺可爱么。”许惟没说她其实觊觎泥鳅好几天了。 钟恒没讲话,看她一会,说:“真想要?” “是想要,不过我暂时没法养,你再照顾一阵。” 钟恒没回答,挥手招呼了一声,泥鳅奔过来,直接扑到许惟怀里。 等许惟撸毛撸到正高兴,钟恒冷不丁泼盆冷水:“不想给你。” 许惟:“……” 钟恒伸手在泥鳅头上搓了一把,“一起养呗。” * 下午临走前,平安正在睡午觉,许惟没再去看她,只向钟琳道别,说有事情要先回去。 钟琳早知道她应该不会久留,但也没想到走得这么着急。 她心胸再疏阔,这回也不免为自家弟弟担心——这什么破魅力?才几天就被抛弃了? 正想试探一下,钟恒拎着许惟的行李箱下来了。 钟琳只好忍住,目送他们出门。 磨坊街有小巴去城里。 钟恒送许惟到站点,正好有一辆汽车停在那,已经坐了一半人。 售票员打开车底下的行李舱,钟恒把许惟的行李箱放进去。 两人在车外站着。 陆续有人上车,售票员喊:“到禺溪新汽车站的走啦!” 许惟说:“我上车了,你回去吧。” 钟恒点了头。 依依不舍这种事,他们都没做。该说的话之前已经说过。 许惟上车前,钟恒只叮嘱她注意安全。 等车开走,钟恒回头往客栈走。 * 小巴车在路途中耽搁了一会,到城区已经过了三点。 许惟离开火车站,打车去了长饶酒店,她在那开了一间房,放好行李,背着包出去购物,买了两件新裙子,吃完晚饭早早回到酒店。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昨天孙虚怀发来的,只有九个字:许小姐,蒋总明晚回来。 许惟给他回了一条:我住长饶酒店。 信息发送过去,许惟翻了翻通讯录,一共九个号码,分别是:方敏英、何砚、蒋丛成、吕嘉、林优、孙虚怀、颜昕、一院陈护工、钟恒。 许惟看过两遍,手指点了几下,删掉其中三个:何砚、林优、钟恒。 钟恒的号码早已记下来,另外两个,许惟看两遍也记住了。 她给何砚发去一条信息,之后拨通了方敏英的电话。 似乎没料到她会打电话过去,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惊喜:“囡囡,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许惟说,“家里好么?” “挺好的,你别挂着。”方敏英过了五十岁,一讲话就容易唠叨,但在这个女儿面前格外克制,“你外婆的腿好多了,这两天没那么痛了,你怎么样,还忙不忙?” “还好。”许惟停顿了下,问:“你去过医院没有?” 电话那头,方敏英支吾两声,说:“去过一趟,陈护工把她照料得挺好,我也问了医生,医生没个准话,就说情况不严重。” 许惟嗯了一声,说:“我早就问过了,轻度的脑损伤,昏迷一个月都是正常的。” 方敏英松了口气,“能醒就好,老这么拖着又要连累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她就不让人省心,你们两姊妹我都一样生下来的,就隔了五分钟,她怎么就不像你。” 许惟不想听她说这些,“我挂了。” “哎,等一下,囡囡。”方敏英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来?” “不知道,等她醒了再说。” 挂掉电话,何砚的消息来了,许惟看完,清除了手机里的各项记录。 她从背包里取出那本绿色记事本,从前往后看完,靠在沙发上闭眼回顾了一遍,确认全部记住,便把写过字的那些都撕下来,拿打火机点着,对着烟灰缸一张张烧掉。 * 晚上十点,钟琳的客栈来了一批新住客,一共是两家人,客栈房间不够住,少了一间。钟琳想起许惟住的那间大床房还没收拾,立刻遣了小赵上去换床单被套。 等把客人安排妥了,小赵摸出一小叠红票子放柜台上,“琳姐,你瞅瞅。” 钟琳翻个白眼:“干嘛啊,送我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土豪。”小赵说,“这是我在许小姐那屋枕头下看见的,我数了数,刚好够她那几天房费的。” 钟琳脸色一变,有点惊到了:“她怎么跟我见外呢。去去去,你把钟恒给我叫来。” 没一会,小赵把钟恒拉来了。 钟琳开门见山地问:“你跟许惟什么情况?崩了?” 钟恒一听就不爽:“你想多了。” “是么。”钟琳皱眉,把钱拍她面前,“她还把房钱算给我了。” “怎么回事?” 小赵把情况一说,钟恒沉默了一会,没多说什么,丢一句:“给你就收着。” 钟恒知道,许惟就这臭毛病,她喜欢跟人分得清清楚楚,欠别人的都一定还,那时候只跟他和林优亲近一些。 钟恒回屋,冲过澡,十点半躺到床上。 许惟没打电话,也没发短信来。 钟恒看了两眼手机,瞥见上头日期:7月20日。 许惟十三号来的,算了算,她来了八天。 * 七月二十一号,周二。 太阳很烈,是个高温天。 许惟早上接到孙虚怀的电话,他亲自到长饶酒店来接她。许惟让他在楼下等着。她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上从江城带过来的一套半新不旧的的衣裳,普通t恤配热裤,都是去年的款。 她拖着行李箱出电梯,到了大厅,孙虚怀从休闲区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许小姐。” 许惟点了个头:“孙总。” 孙虚怀笑了笑:“许小姐别埋汰我了。走吧,蒋总这会儿应该已经起来了。” “嗯。” 许惟随他上了车。 车里已经有司机,孙虚怀陪许惟坐在后头:“这些天你都住在这?” “不是。”许惟说,“玩过一圈了。” 孙虚怀有些稀奇,“我记得以前你可对这小地方的风景不大感兴趣的。” “现在觉得还行。”许惟说,“太无聊了,随便看看也好。” 孙虚怀附和着:“那是,比闷着要好。” 许惟挑了新话题,“蒋总昨晚什么时候到的?” “快十点了吧,老陈去机场接的。” 许惟哦了声,“他最近不去省城?” “应该不去,刚回来呢,李总前两天刚去了。” 这李总说的是李越。 许惟没再问,孙虚怀又道:“许小姐今年打算住多久?以往都要住上一个多月的,今年是不是一样?” “这个看情况,估计会早点,腻了就走。” “那恐怕蒋总不乐意。”孙虚怀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许惟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孙虚怀心道:这个许小姐还是老样子,冷得很。 车开到东平湖别墅区。 到了门前,还是孙虚怀拖着行李箱,许惟提着背包,门铃响了一声,有人来开了门,是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有点羞赧地朝许惟笑了一下。 孙虚怀喊:“俞生啊。” 男孩应了一声。 许惟想起他的名字——蒋俞生,他是蒋丛成的儿子。 蒋丛成没有结过婚,但他有一个儿子,在外人口中,也就是典型的私生子,谁也没见过这孩子的母亲。令人唏嘘的是,这孩子是个哑巴。 蒋俞生站起来。 蒋丛成的目光落在许惟身上,看了两眼。 许惟手心微微泛热。 她抿了抿唇,先笑了:“蒋总。” 蒋丛成眼睛眯了眯,嘴边也有了点笑,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样,有些压抑。 蒋丛成走下来:“坐吧。”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厨房里的妇人端了水果出来,又张罗着给他们泡茶。 蒋丛成看了看水果,说:“阿珍,洗些樱桃来。” 那女人应了,很快端了一盘樱桃过来。 蒋丛成将盘子推到许惟面前:“你每年都爱吃这个,尝尝。” 许惟看他一眼,低头拿了樱桃吃。 蒋俞生坐在她旁边,许惟说:“你也吃。” “俞生不爱吃这个,你忘了?” 许惟顿了下,“哦,还真忘了。” “不是。”许惟说,“碰见了几个同学。” 蒋丛成笑了笑:“从前怎么没见你在这见过同学。” “只是以前没碰见。” 蒋丛成没继续问这个,说:“玩得怎么样?” “还成。” 坐了一会,蒋丛成和孙虚怀去了书房谈事情,让蒋俞生陪着许惟上楼。 许惟拎着箱子,蒋俞生在前头走,把她带到二楼,许惟看明白他的意思,进了最里边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浅蓝色调,装修得很精致,床品也是女人喜欢的风格。 许惟把行李箱拎进去,在床上坐了一会,眼睛把四处扫了一遍,倒是没发现有摄像头之类的。 蒋俞生靠在墙边看着她。 许惟招手,“过来坐。” 他会读唇语。 许惟也没和他多讲话,只是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蒋俞生在一旁看着,许惟转头看他,他就脸红地笑笑。 这孩子倒挺温和。 孙虚怀留在这里吃过午饭才走。 蒋俞生午饭后都要睡觉,阿珍在厨房忙着,客厅就剩了许惟和蒋丛成。 蒋丛成喝茶,许惟又在吃水果。 安静得诡异。 蒋丛成看了看她,说:“你这回怎么跟我生疏了似的。” “有么。”许惟转过头,“大概很久没见。” 蒋丛成问:“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周了。” “听说你还出去玩了?” “嗯。” “一个人?” “不是。”许惟说,“碰见了几个同学。” 蒋丛成笑了笑:“从前怎么没见你在这见过同学。” “只是以前没碰见。” 蒋丛成没继续问这个,说:“玩得怎么样?” “还成。” 蒋丛成看了看她,说:“你这回怎么跟我生疏了似的。” “有么。”许惟转过头,“大概很久没见。” 蒋丛成问:“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周了。” “听说你还出去玩了?” “嗯。” “一个人?” “不是。”许惟说,“碰见了几个同学。” 蒋丛成笑了笑:“从前怎么没见你在这见过同学。” “只是以前没碰见。” 蒋丛成没继续问这个,说:“玩得怎么样?” “还成。” 蒋丛成看了看她,说:“你这回怎么跟我生疏了似的。” “有么。”许惟转过头,“大概很久没见。” 蒋丛成问:“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周了。” “听说你还出去玩了?” “嗯。” “一个人?” “不是。”许惟说,“碰见了几个同学。” 蒋丛成笑了笑:“从前怎么没见你在这见过同学。” “只是以前没碰见。” 蒋丛成没继续问这个,说:“玩得怎么样?” “还成。” 34.第34章 许惟独自坐了一个多小时,外头想起敲门声,很轻。 这不是蒋丛成,他有钥匙,不会敲门。 许惟走到门边,外头又敲了两下,一张小纸贴着底下门缝递进来,同时送进来的还有一支细长的笔芯。 许惟蹲下来,捡起纸张,看到上面的字:你还要被关多久? 是蒋俞生。 许惟没心情和他多说,匆匆写了三个字:不知道。 纸推出去,过一会又被推进来:我想看见你。 许惟不知道说什么,停顿了一会想起什么,心头一动,飞快地写上:昨天的手机在吗?帮我拨这个电话:13855683292。 这次,过了好一会,那张纸才被递回来,上头写着:爸爸发现会生气,是不是? 许惟愣了愣,高度紧张之下也没时间多想,飞快地写下:你不帮我,我可能会死掉。 外头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脚步声急促地远去,一分钟后又回来。 蒋俞生拨了电话。 那张纸又推进来。 蒋俞生回了最后一句:我不想你死。 许惟把纸撕碎冲进了马桶。 * 禺溪市局。 何砚刚和禺溪市局局长、刑侦队长等人开完会。他没离开,待在在会议室休息。 有电话打了进来,对方张口就说:“何队,鉴定结果出来了。” 何砚:“怎么样?” 对方说:“两份笔迹不属于同一个人。” “你肯定?”何砚脱口问。 “肯定,你拍的那几张字条中,最后一张可以看出是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写的,也最能代表书写人的真实笔迹,可以确定和三年前许记者那篇手稿笔迹不同。” 何砚霍地站起来,有些愣神。他仔细回忆在江城最后一次见许惟的情景,前前后后想了数遍。他发现,即便是个入行不短的刑警,在那时他也没有去观察细节。 心理学上讲,先入为主是人类认知的先天缺陷,因为首因效应,最先输入大脑的信息站得最牢固,即便后来出现出现反常,出现偏差,你会下意识地忽略,并倾向于把它纳入旧的认知图式,为它找到解释。 何砚没想到,那一个瞬间小小的怀疑带来思维的扭转。不得不承认,这令人震惊。 如果那不是许惟的笔迹,会是谁的? 被蒋丛成带走的不是许惟,那是谁? 几乎没有别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呢? 他知道,这个“许惟”来之前出过车祸,她来禺溪的时候,她姐姐还在医院。 何砚很快冷静下来。当年他摸过底,关于许惟的背景调查很详细,他甚至派人走访过她的家乡宜城,搜集到的所有资料专门装了一个文件袋。 他拨了个电话回江城市局,叫人找到资料尽快传真过来。 刚放下电话,警员小张来向他报告搜索进展。 何砚看了他一眼,对小张说:“怎么可能呢?” 何砚回想过程,那吉普车在橦桥弃的,昨天监控显示是11点22分,有辆无牌车在那接他们,接着就是宁山隧道,录像显示无牌车是过了隧道的,再往前就到乡下,这中间有一里多地是盲区,但每个有路的方向我们都找过,附近几个镇不算荒僻,恰好都是一期天网建设试点地,录像里并没有任何无牌车出现,而监控没到的地方,警方昨天下午已经进行纵横向拉网式排查,并且向全市相关职能部门发了通知,今天扩大了排查范围。 小张说:“除非他们不沿路走,直接藏到了深山老林,否则不大可能录像没有,也没人见过,只要有人看见,一看照片肯定能认出,他不是一个人逃,有女人,有小孩,应该很引人注意才对,怎么就……” “等等。”何砚突地打断他,“那一里多的盲区,那辆无牌车可能会发生什么?” 小张一顿。 “无牌车可以装上新的车牌。”钟恒刚从郊外回来,行色匆匆地走过来。 何砚看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想到一块儿去了,如果是这样,他们完全可以掉头返回换别的逃跑方向,彻底误导我们的追踪重心。” 钟恒的脸色更加难看。 小张立刻说:“何队,是不是要发布通缉令? “还不行。”何砚说,“一来容易打草惊蛇,更易于他伪装,二来还有人质在他手上,这很冒险,万一他被激怒伤害人质,后果更严重。我们先扩大排查范围。” “是。” 小张匆匆走了。 何砚瞥了瞥钟恒,目光动了动。 “你进来。”他将钟恒拉进会议室,关上门,“有几个问题问你。” 钟恒神情紧绷,眼底青黑,从昨天到现在,他没有睡过,但长时间的焦躁和担忧让他意识不到疲倦,“什么问题?” “那天在招待所,你好像提过你跟许惟是高中同学?” “嗯。” “很久没联系?” 钟恒点头。 “多久?” “快十一年。” 何砚说:“她记得你们以前的事?” “当然。”钟恒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问,先回答。”何砚继续,“有没有发现她某些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样?” 钟恒顿了下,这个问题让他本能地警惕起来。 何砚的神色也同样凝重了,他盯着钟恒,“十一年不是很短的时间,她肯定有很大变化,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从前那个人?靠脸?” “你什么意思?”钟恒眼神不善地看着何砚。 何砚没有立刻回答,有人敲门。 “进来!” 年轻的女警送来一沓资料,“何队,这是省城市局那边刚刚传过来的。” “谢谢。” 何砚接过来,翻了翻,抽出一张看完递给钟恒,“这个你看看。” 纸上是五号字体,密密麻麻一整页,有边有张黑白照片。 何砚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慢慢地说:“她跟你说过吧,她有个同胞姐姐,双生子。在今天之前,我死也没往这儿想,你记得她在行李箱手柄里留的那三张字条吗,我看第一眼就觉得有点怪,我跟许惟好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了,我那儿找得到她以前的字,所以我找人做了笔迹鉴定,结果你应该能猜到了。” 没有回应。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 过了好一会,何砚把手里的都翻过一遍,抬起头,见钟恒捏着那张纸,还在看着。这么长时间,够他看上十遍了。 何砚抬了抬眉:“你不会不知道吧?” 钟恒没抬头。 何砚真有点奇怪了:“哎,你们那会儿不是谈恋爱吗?她没提过?” “所以你怀疑什么?”钟恒抬起头,嗓音低沉。 “被蒋丛成带走的这个可能不是许惟。” 钟恒没有说话。 何砚:“是有点不可思议,但……” “不是的话,你就不救了么?”钟恒打断他。 “当然要救。”何砚说,“但这中间的前因后果也得弄清楚。” “那我告诉你,”钟恒喉咙动了动,“她就是许惟。” 何砚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理智,但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有一些明显的波动。 “我知道这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何砚说,“毕竟你们是恋爱关系,这很亲密,所以得知她可能不是许惟,你……” “我说她就是许惟!”钟恒将手里的纸拍到他面前,语气冷静得出奇,“我不清楚这中间有多少复杂的因果差错,但我知道这些天和我在一起的人就是许惟,她和那个时候一样。” 何砚愣了愣,“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爱她,我抱过她亲过她,我跟她睡过。”钟恒的眼睛微微发红,“你当然不懂。” “……”何砚咳了声,“行,这事我会再查证。不管怎么样,人还是要先救回来,蒋丛成也肯定要抓回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钟恒几乎立刻摸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禺溪本地的,他放到耳边,听筒里安安静静。 “喂?” 没有回应。 钟恒顿了顿,手微微发颤,“是不是你?” 他抬头看何砚,何砚点点头,立刻出去叫技术员。 钟恒已经站了起来,低声叫:“许惟……是你么?是的话,你敲一下话筒。” 仍然安安静静。 钟恒已经坐不住,握着手机往外走。 电话那头突然有些嘈杂,紧接着一个狠厉的男声:“俞生,待这干什么!” 35.第35章 蒋俞生捏着那只笔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梯,蒋丛成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在他们走上楼梯的时候,蒋俞生已经看到了。 他朝蒋丛成摇了摇头,两只手揪着宽松的长裤。那手机就搁在他的裤兜里,他的上衣过长,遮住了口袋。 蒋丛成走过来,他脸庞通红,身上酒味浓重。 蒋俞生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 “滚回房里。”蒋从成的眼里被罕见的暴戾占满。 蒋俞生听不出他的音量和语气,但被他的表情吓住了。他从没见过蒋丛成这个样子。 后头的两个男人走近了,其中一个拎着小铁炉,里头火炭烧得正旺,铁钳插在里头。蒋俞生紧紧盯着那个炉子,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热的夏天要用火炉。 蒋丛成推开他,打开门锁,进了屋子。 许惟站在床边,浑身都是戒备的姿态。她看着蒋丛成走进来,也看到他带来了两个人和那个火炉。 蒋丛成却根本没有看她,他用喑哑的声音命令那两个男人:“动手。” “你要做什么?”许惟警惕地往后退。 “你是要陪我下地狱的,不能是这个样子,我不喜欢。”蒋丛成笑了笑,目光已经不清明,那张微黑的脸庞莫名的阴沉可怖。 “你知道,我最喜欢那块疤。我说过不准做整形,不准祛掉,你去年才保证过,骗子!” 蒋丛成怒气磅礴,只给一个手势,那两个男人立刻上前。 许惟的反抗毫无胜算,她被揪住手臂,摁到床上,脸庞陷进被褥,两只手都被制住,有人压住她双腿。 许惟用力抬起脸,侧过头,视野里是那烧红的火炉。 她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 脑中嗡嗡作响,整个身体瞬间僵冷。 下一秒,许惟的上衣被扒下,里头是一件吊带衫,一片遮不住的裸背露出来。 蒋丛成从火炉里取出通红的铁钳,“没关系,我会帮你烙回来。” 许惟用力挣扎,“放开我!” 门口的蒋俞生看呆了,匆忙跑过来,抱住蒋丛成的手一直摇头。他说不出话,快要急哭。 蒋丛成一脚将他踢开,走到床边。 “蒋丛成!”许惟声音发抖,眼睛潮了,“我根本就不是她!你没有发现么,背叛你的是我姐,你认识的那个许惟是她,我是她妹妹!”她身体颤着,极度的恐惧让她气息不稳,“我是被她骗来当替死鬼的,她就是等着你杀死我,再等着警察毙了你,她……” “闭嘴!”蒋丛成神经质一般,双眼充血,已经完全癫狂,听不进话,“骗子,你还想骗我!是你自找的,是你对不起我!” 他手里的铁钳毫不留情地印上许惟的后背。 * 外环路上,警车疾驰,当先的是辆黑色suv,速度明显快于警车。 车内几个警员全都屏息,表情凝重。 手机在技术员手里,扩音器将听筒里传来的一切动静放大,包括电话那头痛苦的声音。 何砚眉头紧皱,已经顾不上思考刚刚许惟那几句话中暴露的线索。他忧心地盯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这辆车的车速已经快到极致,与后面警车拉出更长的距离。除了钟恒,这里没人能把车开成这样。 他大概快要疯了。 就不该让他开车。何砚后悔刚刚没拦住。照这个速度,待会上了山路怕要翻车。何砚想提醒钟恒减速,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种情况,没几个男人能理智。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蒋丛成做的一切相当于现场直播。 他是在伤害许惟,更是在折磨钟恒。那个疯子还会做些什么,他们难以预料,在这里听得再清楚都没用,如果无法及时赶过去救下许惟,对钟恒来说,痛苦只会加倍。 车内昏暗,很难看清什么,但有些声响是克制不住的,即便已经过度隐忍。 何砚觉得,钟恒好像哭了。 * 房间里。 蒋俞生坐在墙角,眼泪一直流。 蒋丛成没有多看一眼,他满意地盯着许惟的后背,几乎能够想象这新伤成为烙印的模样。这样多好,他不完整,她也不完美。这才配。 蒋丛成眼里的疯狂更甚。酒劲似乎彻底上来了,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说,“就今天,一起死吧。” 背叛不背叛都不重要了。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那就一起死吧。死了,一切都公平了。 蒋丛成转过身,对那两个帮忙的男人说:“没你们的事了,出门前把下面的火点上。”他摸出两张银-行卡,“最后的酬劳。” 两人顿在那,惊疑不定,有些不敢接:“蒋总,您真的……” “走。”蒋丛成神色凛然,通红的脸庞明显骇人。 那两人什么都不再问,立刻接过卡,匆匆走了。 蒋丛成走到门外看了一眼,一直等到看见他们点了火才进来。 角落里的蒋俞生抹掉眼泪,奔跑到床边,拉住许惟的手,发出啊啊的不明声音。 许惟蜷着身体侧躺在那,脸庞苍白。 蒋丛成走回来,站在三米之外看着他们。他从黑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军刀,往床边走。 蒋俞生转头看见,哭得更凶。他拦在床边,跪下来。 蒋丛成呵呵笑着,嘲讽地说:“养了这么久,还是养不熟,胳膊肘朝外拐,当初真不该让蒋大云那傻子捡你回来,你这样的,应该拿出去卖了,卖去杂技团,直接阉了。” 蒋俞生用力摇头,揪住他裤腿。 许惟撑着手肘坐起来,她脸上布满汗珠,声音微哑,“我陪你死够吧,俞生只是小孩子,你有必要把他困在这里?” “小孩子?”蒋丛成笑得眼角抽搐,“我这么大,已经养活自己了,他命好,这几年好日子不是我给的?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心,一个个都要跟我作对。” 楼下的火已经烧起来,烟雾弥漫。 许惟说:“蒋丛成,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他发了狂似的,再一次踢开蒋俞生,把许惟压到床上,军刀贴在她胸口。 许惟在同一时间摸到被子遮盖住的玻璃杯,没有犹豫地砸到他脑袋上,一连砸两下。 鲜血直流。 蒋丛成手臂一晃,蒋俞生已经爬起来,从侧面用力撞他。 许惟立刻去抢夺蒋丛成手里的刀,纠缠中,蒋丛成一刀扎在她右肩。 蒋俞生吓坏了。 许惟攥着蒋丛成的手,把刀带出来,血往外涌。 外头火烧着,烟雾不断上袭。 这样下去没被烧死,也要被呛死。偏偏蒋丛成硬得很,已经满脸的血,头晕目眩,还非常执着,他力气的确不可低估。 许惟手也被划破。 僵持中,滚滚浓烟充满了屋子 蒋俞生咳嗽起来。 “俞生,先走。”许惟喊着,但蒋俞生听不见。 许惟咬着牙,不再去抢刀,她用尽力气把蒋丛成推到地上。他头上血流得更多,跌坐在地,已经不太清醒,那把刀却还紧握着。 许惟爬起来,赶紧拉着蒋俞生要跑。 小腿突然剧痛。 蒋丛成竟然凭着一口气扑过来,一刀扎在她左腿上。这么一下,蒋丛成总算晕了过去。 蒋俞生立刻扶住许惟。 许惟催促:“快走!” 她一瘸一拐跟蒋俞生出了房门,往下一看,几乎绝望。 以他们这种行动力几乎不可能出去。显然,蒋丛成是真准备死在这儿的。 * 疾驰的车停在楼房门口,钟恒跳下去。 那通电话断掉之前,何砚已经通知消防,但他们到达时,消防还没赶到。 楼里火势不明,看上去不小,这种情况等消防来最保险。 但何砚知道他一定拦不住钟恒。幸好屋外有水池,钟恒兜头倒了桶凉水,直接冲进去。何砚带着几个警员也陆续跟上。钟恒的速度比他们都快,迅速从楼下找到楼上,大喊:“在这!” 钟恒在卫生间发现抱住许惟时,她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他手抖得厉害,顾不上检查她伤势,脱下湿t恤把她包住抱在怀里,用最快的速度带她下楼。 蒋俞生和蒋丛成被赶过来的其他警员带出去。 许惟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紧紧抱着她,他叫她的名字,慌里慌张,丢了魂似的。 她的脸贴紧他光裸的胸口,眉头皱了皱,“钟恒,疼。” 36.第36章 七月二十八日的清晨,宜城下了一场暴雨,午后放晴。 医院的走廊里,陈护工遇上刚出病房的方玥。 “方小姐,您身体还有些虚弱,今天真的要出院,还是再休养几天吧。” 方玥说:“没事,回去休养也一样。”她似乎赶时间,匆忙往前走。 陈护工追上来,有些担心地说:“那怎么也要等许小姐来接吧,您一个人怎么行?”说着就摸出手机,“我还是给许小姐打个电话吧。” 她刚翻到通讯录,就被方玥握住手机。 “不用了,谢谢,”方玥说,“我妹妹这个月很忙,没法赶回来,不要麻烦她。” “那……”陈护工皱了皱眉,试探着提议,“那您母亲呢,能不能让她来一趟?” 方玥摇头,你不用担心我了。” 陈护工说:“那我把钱退给您吧,之前许小姐给了整个月的费用,这还有三天呢。” “不用退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方玥同她道别后,立刻去办出院手续,缴费卡里还剩五千多。 她收好退回来的钱,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 吃完午饭,方敏英乘公交来了医院,在大门外的站牌下车,一辆红色出租车正好从她身边驶过。 进了医院,方敏英才发现病房里已经空了,她问过护士,才知道人已经出院。方敏英赶紧拨电话,但一连拨了三遍都没有打通。 这情况在以前也有,方敏英没有多想,匆匆离开医院。她在自家楼下的超市上班,这是趁着吃饭时间出来的。 她刚回超市就被警方传讯。 这时候,方玥已经坐动车回省城,一个半钟头的路程,出车站时正好三点整。她找了家理发店,对理发师说要剪短头发。 年轻的小哥笑脸迎人:“那我给您设计一款时尚的短发造型吧。” 方玥说:“不用了,剪短就行,到脖子。” 小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讪讪地哦了声,利索地给她剪短了。 方玥盯着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 剪完头发,她坐车回小区。 门口的小保安看见她,有些惊讶,刚要打招呼,她已经进去了。 公寓里大半个月没进人,很闷。方玥没有开窗,径自去了卧室,拉开衣柜看了看,很快就清楚少了哪几套衣服,她转头看梳妆台,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都不在。 方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如她所料,她做的那份计划和专门为许惟准备的绿色记事本都不见了,抽屉里头有一个白色手机和充电器,两张□□,一串钥匙。看来,许惟临走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只把那张“方玥”的身份证留在医院给她用。 方玥没有耽搁,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把银-行卡和钥匙都装进包里。她没碰这屋里的其他东西,半个小时后,带上手机和背包出门。 电梯上行,过了一会,门开了,里头走出三个男人。 方玥愣了愣。 当先的男人说:“方玥方小姐是吧?” 方玥皱眉,“是我,你们……” 对方向她出示□□,“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方玥顿住。 * 晚上八点。 何砚刚从外面回来,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内。 禺溪市局的刑侦队长林池山正在里头审问蒋丛成。蒋丛成清早醒来,中午就被带到这里,他头上被玻璃杯砸出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纱布还渗着血。他坐在讯问椅上,和昨晚疯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始终低头沉默,赵池山被他逼得一肚子火,“贩毒制毒还有其他违法犯罪的事你不跟我交代可以,你就把七年前七渡镇那宗杀人案给我讲清楚了!” 蒋丛成眼睛动了动,头抬起来,阴郁的目光落到他脸上,“让我见那女人。” 林池山一拍桌子:“你还敢提条件!” 蒋丛成说,“那你们就别想知道。” 林池上气得脸红脖子粗。 何砚在外头看着,摸出根烟,还没点上,手底下的小张跑过来:“何队,来消息了,杨副队要跟你通话。” 何砚立刻过去接起电话,等那头说完,他脸色渐渐变了:“真承认了?” “是啊,早知道一开始就开门见山了,她大概没料到她妹妹和蒋丛成都活着,一听到这个她差不多就崩了,毕竟是聪明人,知道瞒不住了,应该绝望了,现在她情绪倒挺平静。比较麻烦的还是她母亲方敏英,这个做娘的可真能扛,受到这么大的冲击,硬是磨了三个多小时才松口承认当年的事情,这会儿倒是崩溃了,在哭着呢。” 何砚皱眉:“我需要讯问笔录。” “行,我给你传过来,不过这个方玥还没有部分细节没有交代,她要求先见她妹妹,你看怎么处理?我们今天是以传讯的名头带来的,那现在是直接执行异地拘留?” “嗯,你安排人带过来,我要再审一遍。” “行,我尽快。” 与此同时,林池山从审讯室出来,与何砚交流情况。 “他想见?行,有的是机会,让他磨吧。”何砚说,“现在先送去看守所吧。” 林池山点头:“只能这样。” 讯问笔录很快传过来。 何砚坐在会议室,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脸色越发沉重,一旁的小张给他倒了杯水,试探着说:“何队,现在都清楚了吧?” 何砚把笔录丢到桌上,嘴唇掀了掀:“我这回算是彻底看错了人。” 小张赶紧拍马屁:“这哪能怪你,这个案子简直了,我来你手底下两年,就没见过这么错综复杂的,大案套小案,一堆隐情,换了别人,估计还真被蒙过去了。” 何砚摇摇头,叹了一声:“这一家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张也摇头,“这个姐姐是够狠,但她那个娘也厉害,太会钻空子了,她当年不搞那么一出,哪有后来的事?” 何砚没接话,站起来,“行了,歇歇吧,明天还要忙。”他拿着笔录往外走,“我到医院走一趟。” 九点半,何砚到了市医院,他走进住院部大楼,上了六楼。 许惟住在601病房。 何砚从门上小窗口看了一眼,她还躺在那,但床边没人。 何砚奇怪,转头看看,瞥见钟恒领着护士快步过来。 何砚赶紧让开路。 钟恒推开门让护士进去。 护士给许惟量体温,何砚问钟恒:“怎么了?” “好像又发烧了。” 他声音哑得过分,何砚不由皱了皱眉,“你不喝点水?这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钟恒没理他,走过去问护士:“怎么样?” “是有点。”护士说,“不过也没什么,继续输液就是,你不要太紧张了。” 钟恒点点头。 何砚等护士走了才走过去:“晚上醒过没?” “醒过一次,就一会。”钟恒转头看他,语气不大好,“你过来,是急着要讯问了?” “不是。”何砚看了看床上,低声说,“出去说吧。” 钟恒跟着他到门外,两人走去楼道。 何砚开了灯,站在楼梯边,说:“我这边查得差不多了,咱们之前都搞不清的那些也基本清楚了。”何砚说,“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大概也需要知道,另外,方便的话,恐怕后面还要向你了解部分细节。” 他把手里的文件袋打开,抽出一沓讯问记录递过去。 钟恒看了他一眼,接过去。 何砚说:“上回给你看过许惟姐姐的资料,许惟随父姓,方玥随母姓。你应该还有印象吧,零四年七月,也就是你们高中毕业那年,她们家出了事情,她继父重伤,那上面说是方玥动的手,判了五年,实际上并不是方玥,是许惟。” 何砚停顿了下,“她继父似乎有一些家暴行为,这应该是冲突的原因。她们家处境并不好,那年许惟高考成绩很高,几乎是家里全部的希望,结果出了这种事……”何砚又停了停,轻声提醒,“你可以看看她母亲的笔录,在最后面。” 楼道过于安静,纸张翻动的声音被放大。 何砚把话继续说完,“所以后来去传媒大学的其实是方玥,许惟的继父也和她母亲离婚了。零四年到零八年,许惟在服刑,表现不错,减了一年多,零八年三月出来的,那之后她去了安城,后来这些年一直在那,差不多一年回家一次……” 何砚没有再说。他看见钟恒已经全都翻完,却没有抬头。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事情掰扯开是这个模样,连无关紧要的小张都要唏嘘几句。 钟恒哪能轻易接受? 何砚看着他,摸了摸烟盒,想给他一支烟,想到这是在医院,只好作罢。 何砚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盯着楼梯台阶,打算给钟恒一点时间。 静了好一会。 何砚听见身后的声音:“我也在那。” “什么?”他回过身。 “零八年,我也在安城。” 沙哑的声音已经更咽。 钟恒垂着头,右手掌盖住眼睛。 零八年三月,他已经大四,就快要毕业。 37.第37章 零八年三月,许惟出狱,去了安城。 那时候,钟恒在做什么? 他忙着做毕设,也忙着筹措资金支撑自己的小作坊。 整个大学他没有再谈恋爱,前两年混混沌沌,一想起她仍然怄得要吐血,觉得自己瞎了眼,一片真心被她糟践得渣都不剩。他气她恨她,又想她,也犯贱地指望她什么时候会后悔,会回头来哄他。但两年一磋磨,北边那人没半点音信,他再蠢也不抱希望,后两年憋着一股劲奋发,到大四就跟人合伙创业,忙到倒头就睡,什么都不再想。 那年六月,他毕业,在安城又熬了四年,小作坊越做越大,钱赚够,他却觉得没劲,把公司丢给另外两个合伙人,只身回省内,考进省城的特警队。 那座南方的城市,他再也没回去过。 而许惟…… 他看过那些新闻报道,也看过一些照片,署名都是她。他甚至从犄角旮旯里搜到过一点捕风捉影的绯闻,他不知真假,仍然难受得不行。 网上没有她的视频,有人说她低调,从来不接受采访,也不上电视节目。他信了。 …… 楼道的小窗没关,一阵风扑进来,纸页被吹得哗哗响。 何砚捏紧了,随便理了理,装进文件袋里,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身影。 钟恒坐在台阶上,两手拄在膝头。过去的五六分钟里,他没有讲话。 何砚第一次发现他这么沉默。 “钟恒。”何砚低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换了谁都很难接受。” “我以为她过得很好。”钟恒的脸庞偏向一边,几乎执拗地盯着雪白的墙壁。 “不止你。”何砚说:“谁都会这么以为。”名校毕业,圈内有名的记者,风光无限,受人喜欢。 钟恒低下头,下颚紧绷。 “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有谁欺负过她……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心口的灼痛让眼睛滚烫,他肩背坍下来。 何砚:“……”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时候叫钟恒冷静点,太不切实际。 何砚只好一言不发。 钟恒双眼湿红,“她去了我在的地方。” 这一句声音更低,混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静了一会。 又有风涌进来,楼道里压抑的呜咽似乎被盖住。 何砚倒松了一口气,这样发泄出来也好,昨天百般煎熬,今天又是这样的冲击,就算是个大男人,也扛得够苦。 何砚沉默地站着,趁这空隙思考着后续的事情。 照许惟的情况,恐怕还要过两天才能做笔录。要是赶着讯问,钟恒估计要揍人。 明天还是先等方玥来了再说,现在也只剩下收尾工作,不要急。 他兀自做着安排,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外头传来病人家属呼喊的声音,太过锐利。 何砚微微皱眉,看见钟恒站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我进去了。”钟恒抹了抹脸,步伐有些不稳,声线喑哑,“她还在发烧。” 病房内阒寂,输液管里的点滴缓慢流动。 许惟还在睡着,白被单盖住了所有伤处,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她的伤都不在要害,但很折腾身体,肩膀、腿上最重,血流得多,手臂的划伤稍浅,最难处理的是后背,医生说恢复得再好都要留印。 钟恒在床边站了很久。和昨天一样,那种想杀人的心情再次占满胸腔,浑身的血液乱涌,喉咙口都热了。 他起身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冷水从头冲一遍,终于慢慢冷静。 * 省城市局。 女人还在哭。胖胖的男警员皱着眉:“行了行了,我说方女士,你在这哭还有什么用?我们这次的传讯已经结束,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方敏英难以接受,几乎绝望地哭喊道:“我都交代了,当年都是我的主意,我丫头还是个孩子,她一直很乖,没惹过事,你们一定搞错了,她怎么会跟杀人案扯上关系?你给我说说清楚!” 男警员不耐烦道:“这是案情,现在哪能随便跟你透露那么多?等判了,你总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有人过来对他耳语几句,男警员点点头。 方玥坐在讯问室,警察把方敏英带过来,母女一见面,方敏英被方玥的头发弄得一愣,连眼泪都忘了抹。 以前留过短头发的只有许惟。 方玥说:“妈,是我。” 这一句足够让方敏英分辨,许惟这几年连“妈”都不叫了,都是直接说话。 “囡囡?”方敏英情绪十分激动,声音发颤,“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怎么会杀人,肯定是弄错了是不是?你别怕,告诉妈,妈给你想办法!” 方玥皱眉:“你哭什么?我还没死。” “你说说清楚,你要把妈吓死吗!”方敏英又慌又急,说话声也大了。她这个人胆子从来都不大,活了半辈子最果断的一回大概就是十年前做出那个决定——让两个女儿互换姓名,瞒天过海。而这些年,家里的主心骨都是眼前这个大女儿。她年纪越大,就越发怕事 方敏英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家居然又遭逢巨变,这回还是一向最乖的方玥出事,而且连当年的事都被翻出来。 这对她来说,跟天塌了没两样。 “妈,”方玥却异常平静:“你什么都别问,我跟你说也没有用。我现在有几件事要说,你好好记着。我已经卖了一套房,钱我存在你那张建行卡里,卡在外婆枕头底下,应该够养你和外婆。后面你年纪大了,就请个人来家里照顾。我住的那套房子会留给小惟,你对她好点。后面我怎么判你都不要管。” “囡囡?”方敏英满目震惊,眼泪止不住地流,“你真的做坏事了?你真杀了人?” 方玥没有回答,只说:“你晚上找个酒店住,明早就回家吧。”她朝警察点了点头。 方敏英脸色惨白。 * 七月二十九号,何砚终于在禺溪见到了方玥。 路途的奔波让方玥脸上显出一丝明显的憔悴。 讯问室的门关上,何砚盯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仍然感到震惊。如果不看头发,这张面庞真的和许惟毫无区别。 她甚至很镇定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何队,好久不见了。” 何砚看着她:“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方玥:“应该是去年四月。” “你记得很清楚。”何砚盯着她的眼睛,“那半个月前,接我电话并且来见我的是你妹妹许惟?” “对。” “你具体说说。” 方玥:“你不笨,应该已经猜到了。” “这里是讯问室。”何砚神色严肃,“我是在审问犯罪嫌疑人,你需要交代事情经过。” 方玥依然很平静:“好,其实很简单,我只是事先做好详细计划,列出我完整的社交网络,包括每一个人的基本信息、性格、语言特点,以及我与他们的熟悉程度、相处模式、对话方式。我妹妹记忆力奇高,这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 “你怎么说服她帮你?” “我没有说服。”方玥说,“我只是赌。” “赌什么?” “赌她心里对我还有我家人的那点感情。” 何砚尽力保持着平静客观的态度,提醒她,“说细节。” “这个细节太多了,不是一天的事,概括来说,就是反复透露我处境危险,并且由此会连累到其他家人的安危,她如果在意,自然不会不问。” “所以,那个车祸也是其中一部分?” “对。”方玥坦然承认,“只不过稍微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没想躺那么久。” 何砚停了停,问:“我收到的那封邮件是你发的?” “是。” “那么多证据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去年。” “那为什么拖到现在?” 方玥难得地顿了下,低了低头:“我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 “这是什么意思?”何砚问,“你犹豫的是什么?是要不要揭发蒋丛成,还是要不要拉你妹妹入局?前者还是后者?” 方玥沉默数秒,低声承认:“后者。” “是什么促使你最终做下决定?” 方玥抬起头,淡淡地说:“他做的生意你也知道,我早就想揭露他。那些证据我也不是一下子搜集的,这事我很早就在做,我没想到他越来越得寸进尺,我只不过有一个喜欢的男人,甚至交集并不多,他就找人打残了他,我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掉我,这种日子令人窒息,我没法再等,必须要摆脱他。” 讯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何砚有一会没有开腔,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两分钟说:“所以你是连我也一起设计了。” “抱歉。” 何砚没表态,只说,“可你这办法并不是很稳妥,应该说有很大风险。” 方玥说:“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搏一搏。” “你想过会失败?” 方玥低头,“我当然想过,只不过我以为赢的概率有八成,还是抱了不小的希望。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是有些震惊,但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反正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有一点我很确定,”她嘴角抿了抿,慢慢说,“蒋丛成应该是死定了。” 何砚说:“行,那接下来你说说你跟蒋丛成,你们什么时候认识?又是怎么有这些牵扯?他做的那些违法犯罪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补充道,“顺便交代交代七渡镇那个案子。” “这个你晚点再问。”方玥说,“我妹妹呢。我必须先见我妹妹。” 38.第38章 医院里的时间和外面世界不同速。 钟恒在病房坐了整晚,感觉像把前面二十多年重新走了一遍,按理说应该看透想通,但他这个人胸怀向来不够宽广,一贯记仇记恨,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这口郁气也像堵在胸口二十年,挠心挠肺,横竖排遣不掉,怄得眼睛酸胀。气到最后,全都气到自己头上。 熬到清早,钟恒去找护士来给许惟量体温。 连着几天没修整过,他胡碴都冒出来,身上这衣服还是前天的,那天晚上泡过水,滚过灰,又脏又皱,整个人邋遢得很。 护士看不下去,做完记录,眼皮掀了掀,瞥他一眼,见那眼睛里都是血丝,也不忍说狠话,委婉提醒道:“你女朋友情况很稳定,可能是之前太缺乏休息,就是睡得长了点,你真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抽个空去洗洗吧,你这样子小心吓着她。” 钟恒有那么点茫然,低头看看自己。 护士叹口气,换了输液瓶就走了。 钟恒视线往四处瞥了瞥,看到前天晚上何砚叫人拿来的衣服,他进卫生间换了,洗漱了一通,出来坐到床边。 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很轻,这张脸除了眉和眼睫是黑色,其他哪儿都白,两片唇也没多少血色。 钟恒手伸过去,在她额头贴了一会,掌心温温凉凉,不烫了。他握住她的手,攥紧,头靠过去,贴着被褥,嘴唇在她指尖碰了碰,眼睛就闭上了。 他太久没阖眼,在这清早攥着她的手模模糊糊睡过去。 钟恒是被惊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下大暴雨,他骑一辆破自行车载许惟,下坡的时候没刹车,把许惟给摔着了,头破血流。这么一吓,顿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钟恒眼睛睁开,视线聚焦,愣了愣。 许惟眼珠微微动了下,和他目光笔直相对。 “钟恒。”她眉心蹙着,右手在钟恒掌中转了转,几根手指捏住他的大拇指,没什么力气,合不拢。 钟恒直起身,佝着头凑在她面前。 “……醒了?”大手掌捧住她的脸。 “嗯。” “疼?” 许惟摇头,眼睛又阖上,脑子里仔细回忆,眉头越皱越深,那晚的事还有些残留印象。她沉默了半晌。 过了一会,她问:“今天几号了?” 钟恒顿了顿,低声说:“二十九号,你睡了好久。” “蒋丛成呢。” “被抓了。” “俞生……就是跟我一起的那小孩,他得救了么。” “嗯。” 许惟睁开眼,看着钟恒青黑的眼睛,“你……”话没说完,嘴被他咬住。 许惟感觉到他手有点儿抖,亲得也糟糕,胡碴扎到她的脸,嘴唇一撞,舌就撬进去,没有过度,她一口气没出去,他舌头已经到她嘴里,吻技跌破历史下限。 幸好他很快冷静了,没持续太久就退开,贴着她的脸庞喘息。 许惟胸口起伏,半天才缓过来。 “钟恒,”她又要开口,“我……” “结婚行么。” “……” 许惟懵,钟恒自己也懵。看她睁眼,乱七八糟的一堆话挤在喉咙口,推来搡去,磋磨半天把这句从心肺里拉出来。 这婚求得太突然。 钟恒脑袋抬起来,黑漆漆的眼睛跟熊猫差不离了。她不吭声,他眼睛又红得厉害,“许惟,跟我结婚。” 许惟心跳过快,脸庞有了些血色。 她喉咙动了动,身上的疼痛提醒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还有很多事没解决,也还有很多事欠他交代。 “钟恒,你等会,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许惟手指动了动,“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给我点时间,我组织一下语言。” 她抬起没伤到的左手,推推他胸脯,“你坐。”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惟看了一眼,说:“你先接电话。” 刚说完,铃声歇了,敲门声又来了。 许惟:“开门啊。” 钟恒朝她点头,转身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脸色就不好了。 何砚贴着小窗口往里看,钟恒把门一拉,何砚往前一跌,差点栽倒:“你干嘛?” 钟恒把他往外推。 到了走廊,钟恒压低声音说:“她才刚醒。” “已经醒了?”何砚语气轻松了点,“状态怎么样?” “不好,做不了笔录。” “谁说我是来找她做笔录的?”何砚看着他,“你别这么敏感成么,她既然醒了,我进去看看。” 钟恒皱眉:“她说不了很多话。” 何砚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怕我提那些?” 钟恒默不作声。 “咱们现在算不算朋友了?你别老拿我当警察防备着成么。”何砚说,“这样吧,我保证,我今天绝对不主动提那些,我就作为一个朋友来看看她。”他拍拍钟恒的肩,“进去吧。” 许惟正看着门口,他们一进来,她就看见了钟恒身后的何砚。 钟恒快步走到床边,轻声说:“何队来看你。” 许惟没有说话,头点了下。钟恒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两口。 何砚走过来,站在一旁对她笑笑:“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许惟说,“你坐吧。” 何砚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了几句,都是些寒暄的话。 许惟敷衍地应着,过了会,在何砚打算告辞时,她忽然拉住钟恒的手,说:“我饿了,想喝粥。” “我去买。”钟恒立刻起身,“还想吃别的吗?” 许惟点头,“你看着买。” 何砚在一旁说:“那刚好,你去买吧,有我在这儿。” 钟恒没理他,对许惟说:“我很快回来。” “嗯。” 钟恒临走前警告地看了何砚一眼,何砚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等钟恒一出门,许惟就说:“何队,我有事情告诉你。” 何砚早看出来她是故意支走钟恒,已经猜到她有话要说。 “跟蒋丛成有关?” “嗯。” “跟你姐有关?” 许惟一愣。 何砚没有跟她卖关子:“我已经见过你姐了。所有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许惟看着他,明显有些惊怔。 何砚说:“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那小男孩的电话一直是通的,我们也是通过那通电话找到你。”他脸色微沉:“你姐还有你母亲都已经承认,所有的事基本上都清楚了。本来今天不跟你谈这些,但你自己提了,所以我顺道告诉你,你姐姐方玥已经到了禺溪,现在在看守所,她提出要见你。” 许惟没有说话,眼神慢慢冷了。 她低下头,缓慢地问:“她都承认了?” “嗯。” “我猜得没错?她拿我当替死鬼?” 何砚点头:“嗯。” 许惟没再问。 何砚说:“你怎么想?”停了停,他说,“按钟恒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你见她。” 许惟微微一顿:“钟恒……他也都知道了?” “对。” “所有的事?” “嗯。” 许惟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我坐牢的事,也知道了?” 何砚点头。 许惟手心渐渐渗出汗。她声音低下来,“……他说了什么?” 39.第39章 许惟手心渐渐渗出汗。她声音低下来,“……他说了什么?” 何砚看出她的不安。他一时有点不习惯,也终于感觉到眼前这个姑娘和方玥的不同。这样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在方玥身上看到过。方玥一直是冷漠疏离的,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什么,应该不会像她妹妹这样因为一个男人不安。 撇去警察的身份,何砚对许惟抱有一些同情。他很自然地安慰道:“你别紧张,钟恒并没有介意这个,他看上去应该是很心疼。”何砚停了下,试图把昨晚钟恒的情绪描述得更准确一些,“就我看来,他明显更在意你这些年的处境,甚至因此有些自责。” 何砚想起昨晚,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说钟恒因此哭了一顿。 “他今天本来不想让我见你,就是怕我跟你提这些。”何砚说,“不过,我倒认为,你心里应该已经很清楚了。这些事总是要解决的,你姐姐做错了事,她必须承担,我只是把她的要求告诉你,如果你拒绝见她,我也不可能勉强你。” 许惟:“其实我也想当面问问她。” “我能理解。”何砚说,“如果你答应了,我这边可以安排,不过你的身体目前还很虚弱,晚几天也可以。” 许惟摇头:“我不想拖很久,后天行么。” 何砚微微皱眉:“身体可以?” “应该没问题。” “钟恒恐怕不放心?” “没事,我跟他说。” “那好。”何砚说,“我安排好了联系钟恒。” “好。” 何砚想了想,说:“至于你跟方玥的名字互换的事,虽然已经过了追诉期,但该纠正的还是要纠正,方玥的学历应该会被注销,你们各自都要用回自己的名字,档案修改等具体操作我们省局这边会负责,到时你配合就行。” “嗯。” 何砚说:“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许惟默了默,问:“方玥可能会怎么判?” “不好说,得看具体情况。”何砚说,“虽然是个杀人案,情节不同区别也挺大。不过不管是哪种,她这七年掩盖犯罪事实,逃避法律制裁属实,量刑应该从重。” 许惟没再问别的。 关于方敏英,一句也没问。 钟恒速度很快,一刻钟左右就买好早餐回来。 何砚在走廊等着,直截了当告诉他:“她全都知道了。”在钟恒变脸之前立刻补充完,“不是我提的,她自己问的。” “你都说了?” “你顾忌得太多了。”何砚说道,“其实她心里头清清楚楚,该接受的早接受了,说开了最好。”他停了下,提醒钟恒,“她挺在意你的态度,问了好几句,大概怕你介意。” 钟恒顿了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何砚走后,他独自在走廊站了一会。 许惟躺在床上看见他拿着早餐进来。 “你买了什么?”她眼睛一直追着他。 钟恒走过去,把袋子放桌上,端着粥过来说:“粥和米糕,你现在要吃清淡的。” “哦。” 钟恒把床摇高,注意着她的伤:“背很疼吗?” 许惟摇头。 钟恒垂着眼,慢慢往下卷着被子,低着声:“你总骗我。” 许惟微微一怔。 钟恒却没再说什么,他已经拿起碗,用勺子舀了粥,吹凉了递到她嘴边。 许惟吃了。是甜粥,味道淡淡的,不腻。 钟恒盯着她的脸庞:“好吃?” 许惟点头,眼睛觑着他,看两秒,视线又落下,望着他手里的粥。 钟恒喂得慢,许惟一口一口也吃得慢,但最后还是把一整碗甜粥都吃完了。 “米糕还吃不吃?” “吃不下了。”许惟问,“你早饭吃什么。”刚问完,就见钟恒从桌上拿来三个花卷,坐到凳子上。他吃东西一直比她快很多,几大口解决一个。 许惟盯着他看。 钟恒偶尔一个抬眼,跟她目光直直碰上。 许惟移开视线,望着白被单。屋里只有他咀嚼的声音。 差不多过了五六分钟,钟恒吃完了,起身丢掉垃圾,拿毛巾给她抹了抹脸,再把床降下去,给她盖上薄被,扯平被角的时候,他的手被许惟握住。 钟恒没吭声,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钟恒。” 他应:“嗯。”他等着她继续说话,她却没了第二句,只是还抓着他的手,有点儿用力。 钟恒没耐心,自己说:“我们有话没讲完,记得?” 许惟点头。 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他眼神渐深,“你去了安城?” 许惟微顿。 “因为我?”他头低下来,彼此脸庞的距离更近,呼吸可闻。 许惟没有回答,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钟恒唇角翘了翘,笑容微苦,“不敢看我了?” “没有。” “一直在那?” “嗯。” “在哪个区?” “水云区。” “去过我学校?” 许惟点头。 “见过我?” 摇头。 …… 钟恒那只手掌转了转,反把她的手包到掌心攥紧,另一只手抬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亲,不往后问了。 他心里做了决断。 许惟在医院又躺了一天,到三十号状态更好了一些。 中午,护士来给她换药。背上的烫伤处理起来最麻烦,许惟侧着身,幸好病号服的领口够大,不用完全脱掉,还算方便。 她没让钟恒留在这,又把他支出去买饭。 小护士手脚利索,涂药很快,几分钟就涂完,盖上纱布包好,叮嘱她,“睡觉注意点,能侧着就侧着,不要乱磨蹭,否则更难愈合的。”她说着也有点惋惜,女孩子的背本来也是很美的地方,光滑白皙,多好看哪,结果伤成这样。 许惟应了声“知道了”,跟她道了声谢。 钟恒回来时,护士已经走了。许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侧着身体躺着。她中午食欲差,吃几口泡饭就睡了。 等到睡醒,时间已经不早,没想到蒋俞生来了。 蒋俞生那晚没受伤,只是被烟呛到,情况轻微,很快就醒了,一直由市局的女警暂时照顾。今天他请求那位女警带他过来医院。 钟恒见到他的第一眼,没认出来,再看两眼,对这小孩有了些印象,但并不深,那晚他顾不上别的,把许惟送到医院才稍微回过魂,只是在医院看过蒋俞生一眼,没想过这小孩会来找许惟。 蒋俞生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身上干干净净,跟那天晚上脏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到钟恒,他有点怯,站在门边朝他比划两下。 钟恒看不懂,皱着眉,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见他没动,蒋俞生有点着急,回头看向站在楼廊的女警。 “你进去吧。”女警朝他示意。 蒋俞生于是没再看钟恒,绕开他跑过去。 许惟刚睡醒,还有点迷糊,睁眼看见他,愣了愣:“俞生?” 蒋俞生点点头,小脸皱得紧紧,站在两米之外打量她,似乎不敢靠近。 “你怎么来了?”许惟问他。 蒋俞生比划着告诉她,许惟看个半懂,喊他:“过来点,俞生。” 蒋俞生走过去,许惟看了看他:“你有没有受伤?” 他摇头表示没有,乌黑的眼珠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那眼睛里就滚出眼泪,他靠近了,拉住许惟的手,哭得安安静静。哭了一会,自个把眼泪抹干净。 钟恒站在那看着这一幕,脸色莫名有点沉重。 蒋俞生没松开许惟,他在床边坐下来。 许惟安慰了一会,抬头示意钟恒拿个水果来。桌上放着香蕉、苹果。 钟恒扯了两根香蕉,走过来递给蒋俞生。 蒋俞生没接,看着许惟。 许惟说:“你吃吧。” 他这才松手,接了香蕉,剥好一个自己没吃,却递给许惟嘴边。 钟恒:“……” 蒋俞生眼神殷殷切切,许惟没忍心辜负他好意。 等她都吃完了,蒋俞生自己才吃了另一个。 他背上背着警察送的书包,里头有画笔和本子。他吃完香蕉把书包打开,取出一副画给许惟看。 画纸上是件花裙子,比他上次画的那件更好看。 他拿出笔在画纸底下写了几个字:你喜不喜欢这个? 许惟点头:“很好看。” 蒋俞生似乎松了一口气,黑眼睛晶亮,他又飞快地写:那我买这个给你。 许惟很配合:“好啊。” 钟恒:“……” 许惟没注意他,问蒋俞生:“你住在哪?” 他写给她看:警察那里。 许惟:“害怕吗?” 蒋俞生摇头。 许惟没再问。 蒋俞生对这一切似乎无知无觉。他没有提起蒋丛成,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情绪,他仍然专心地在给纸上的花裙子添颜色。 大概待了半个多小时,蒋俞生就被女警带走了。临走前,他把那副画留给许惟。 钟恒送他们出门,走回来说:“那天是这小孩打的电话?” 许惟点头:“嗯。他好像是蒋丛成捡来的孩子。” 钟恒点点头,懂了。 难怪那天电话里都没人说话。 “他跟你处得很好?”钟恒瞅着那副画。 许惟点点头:“嗯,还好。”许惟把画放下,对钟恒说,“我明天去见一下方玥。” 钟恒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见她干什么?何队说的?” 许惟摇头,“跟何队没关系,我自己有些话要问她。” 钟恒看着她,不吭声。 许惟说:“你别担心。” 钟恒怎么会不担心?他想起方玥对许惟做的事,杀人的心都有。 “那样的人,你还拿她当姐?”钟恒定定地看着她,眉头蹙紧。 “没有。”许惟说,“钟恒,我跟那个家牵扯了二十八年,我跟她也是,或许应该做个了断。” 钟恒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你现在身体不行。” “没关系,伤口都不出血了,我精神也不错。”许惟说,“我想早点结束。” 钟恒低下头,没有再拦阻,他知道她主意已定,劝不住。毕竟她才是当事人,她是什么感受,旁人没法体会,更没资格代她做决定。 “我跟你一道去。”他说。 “好。” 这事情就算说定,晚上何砚的电话也打来,说好第二天早上他安排车来接。 钟恒挂掉电话,脸色一直不好,有点儿躁。也许是今天得知她要见方玥,他压下去的郁气又涌上来。 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回来时,见许惟靠在床上看他买的杂志。 他坐在凳子上擦头发,看她慢慢翻着书页,平平静静。 等他擦完头发,许惟也翻完了。 钟恒把床摇下去,“睡觉了。” 他仍然坐在凳子上。 许惟说:“你今天上来睡,我伤口没那么容易碰到。” “真碰到流血了怪谁?”他调好室内温度,给她盖上被子,催促:“闭眼睛。” 许惟没听。 钟恒本来心里就不安稳,给她这么一闹,更难受:“许惟,你他妈就想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是吧?横竖你不心疼,疼死的都是老子。” 许惟蓦地一怔。 屋里气氛僵了僵。 钟恒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别过脸。 “钟恒。”许惟想了想,斟酌着说,“我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钟恒没吭声,缓了缓,目光挪过来,看她一会,已经后悔了。 吼她干什么。 他就那么站了一会,左想右想没找着合适的话,索性脱了外裤,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许惟一时惊讶。从前都是别人哄他,他向来不会反思,要人铺好台阶才往下走,难得像今天这样。 她往旁边挪,给他腾位置,被钟恒攥住手。 许惟没再动。 钟恒没松手,轻轻捏着她手指,脑袋凑过来,低着声:“不该吼你,别生气。” 许惟说:“没生气。” 他嗯了声,手在被子里攥住她,“睡觉。” 屋里灯暗掉。 许惟说:“那天对不起,让你担心。” 钟恒没接话,嘴唇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 第二天,何砚叫人来接。 钟恒给许惟换了衣服,抱她下楼,直接把她送进车里。 一路上,他坐她旁边,心情复杂。 许惟倒很平静。 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本来就是个结束的日子。 许惟是在看守所见到方玥的。 她们隔着一道铁栅栏看到对方。意外的是,两个人都很平静。 大概有一分多钟的沉默,最后方玥先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许惟说,“死不了。” 方玥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说:“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再见我,你有什么要问的,你先说。” “我就问一句。”许惟说,“你是不是从小时候就讨厌我,和妈妈一样讨厌我?” 方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停顿了好一会,她才开口:“你这么想?” 许惟没有说话。 方玥笑了笑,“我说不是,你大概不会相信。不过,确实不是,我没真正地讨厌过你,至于妈,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也许只是更心疼我,毕竟你一出身就很健康,我却差点死掉。而且,你也不听话,她喜欢乖的,你也知道。” 她说完,许惟没立刻接话。 过了一会。 许惟说:“我问完了,没别的要说。何队说,是你要见我,还有什么事?” 方玥说:“其实也没什么。有些陈年旧事,给你个交代。” “什么?” “我那房子钥匙,你还有吧?房间床头柜里有保险柜钥匙,有些你的旧东西放在里面,你有空去取一下。” “我没有旧东西在你那。” “那可未必。”方玥说,“你最好还是去看一下。另外,那栋房子我打算给你,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可以卖了。” “我不要你的东西。”许惟说。 方玥顿了下,淡笑:“你这个人还是傻倔,吃苦受罪好像对你一点用都没有,棱角磨不圆,你活得总不会轻松。随便你吧,外婆和妈我都安排好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许惟:“你说完了?” “差不多。”方玥看着她,“小惟,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当年如果你忍一忍,没打伤那个男人,可能你的人生完全不一样。” “我没后悔。”许惟说,“我做错了,也承担过了。” 方玥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问:“今天几号了。” “三十一。” “行。”方玥说,“结束了。我那份,我自己去承担。” 方玥被带进去。 许惟肩背往后,靠在椅子上,独自坐了一会。 不知过了几分钟,有人进来,把她抱起来。 许惟脸贴在他胸口:“钟恒,你的求婚还作数么。” ————————————分割线—————— 这回非常抱歉了困得快要昏过去预计失误后面剩的一千多字我下午肯定会替换完会比原字数更多 许惟带他一道去了蒋丛成的书房。其实,许惟也没指望真的能发现什么,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他连书房都不上锁,应该不会放什么重要资料。 这间屋跟其他房间比起来不算很大,陈设也简单,几乎一览无余,除了桌椅,就是一排博古架,整间书房只有很少的书本。 而与此同时,会议室里的何砚刚打了个瞌睡,手机就响了,是邮件提示音。 他看清发件人,顿时一个激灵,再一看收件时间:7月26日6:30. 自从到禺溪,许惟跟他一直是信息联络,邮箱是以前用的,那时候她还在做记者。 这一大清早,居然发了邮件。 何砚整个人都无比清醒,立刻点开,一看底下的文件包,眼睛都亮了。 他几乎跳起来,一声招呼:“都他妈给我醒醒,要收网了!” “ 中午十二点,成越大厦。 李越匆匆进了电梯,按上行键。电梯上到十楼,他心急火燎地跑进蒋丛成办公室。 办公桌后,蒋丛成靠在座椅上。 李越这一次已经没有之前的理智,他抛掉这几年的富贵堆出来的体面模样,那张已经雍容的脸庞露出狠意:“那个女人,你到底要不要处理?” 蒋丛成搭在桌上的手动了一下,他睁开眼。 李越看到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里血丝密布。 蒋丛成抬起眼,低缓的声音略微嘶哑:“跟她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李越呵呵笑了两声,“等她把你送到牢里,你都不会怀疑她是不是?那帮警察才来两天,为什么会查到那个破码头去?那地方咱们弄得多隐秘,你我都知道。” “哪里都有可能出岔子,警察没你想的那么蠢,也会从别的渠道查过来,你有证据指明是她?” 李越冷着脸:“你这是怀疑我手底下的人?” “我是告诉你,不要自乱阵脚。” “不管是不是她,我们一丝险都不能冒,不能再留着她。你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这个姓许的,必须解决。”李越斩钉截铁地说,“你下不了手,让我来,我给你处理得干干净净。就今天。” “李越。”蒋丛成脸色极沉,“你这心思收了。” 李越气急,“你真是疯了!她一定会害死你!” “害了我她能活?”蒋丛成笑了一声,“她是什么人?风光正义的大记者,受人尊敬、追捧,现在退下来也照样体面得很,作家啊。她跟我们不同,从小读书守法,上大学,有抱负,你说,这样的人,让她去坐牢,她肯吗,甘心吗?” 李越:“你糊涂了,她坐什么牢?她帮警察抓了我们,那可是大功臣!有什么罪名够让她坐牢的?” 蒋丛成垂眼轻轻敲着桌子:“杀人够不够。” 李越一惊。 蒋丛成慢慢地说:如果她杀了人,不去自首,掩盖罪行逍遥七年,这够不够坐牢?“ 李越眼睛发亮,恍然大悟:“你说有张死牌,就是这个?你拿这个要挟她?” “要挟?”蒋丛成摇头,笑得有些古怪,“怎么会是要挟?她乐意的,她自己乐意的,她不会害我。” “好了好了,你不要被那女人乱了心绪,我不管这个了。”李越没功夫耗下去,这个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还有很多事让他焦头烂额,“你再跟刘局通个气,问问风向,我去查查哪里出了漏子,赶紧把这风波熬过去。” 他匆匆忙忙出了门。 蒋丛成兀自坐着。 敲门声响起,两下之后,孙虚怀进来了:“蒋总。” 蒋丛成点个头,孙虚怀走过来,把手里的几张资料递过去,“查过了,那人确实与许小姐是高中同学,他们上大学那年,也就是零四年,他们断了联系。他的情况都在这,”顿了顿,孙虚怀说,“他做过警察,在江城高新区特警支队,不过已经退了。在这个月之前,他跟许小姐没有联系过。” “同学?”蒋丛成笑着,“倒没撒谎。”他翻翻那两张资料,“挺有意思。” 他慢慢看着,眼里的血丝又多了。 * 别墅里,许惟在陪蒋俞生画画。蒋俞生画了个女孩,扎马尾辫,穿黄绿相间的花裙子,她身后有一片小花园,涂满了绿绿红红的颜色。 他画完把它递给许惟。 “这是谁?”许惟问。 蒋俞生笑着指指她。 许惟:“我?” 他点头,额前的刘海晃了晃,遮住眉毛。 许惟说:“不像啊,我没有花裙子。” 蒋俞生看了她一会,眉头皱了皱,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买给你。 许惟被逗笑了,看了看他,“你头发长了。” 蒋俞生摸摸自己的额发。 “我帮你剪头发?” 蒋俞生笑着指指她。 许惟:“我?” 他点头,额前的刘海晃了晃,遮住眉毛。 许惟说:“不像啊,我没有花裙子。” 蒋俞生看了她一会,眉头皱了皱,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买给你。 许惟被逗笑了,看了看他,“你头发长了。” 蒋俞生摸摸自己的额发。 “我帮你剪头发?” 40.第40章 八月似乎过得特别快,许惟有二十多天在医院度过,几乎算得上与世隔绝。她的手机早在被蒋丛成没收后就没了,住院期间的通讯都靠钟恒,关于案件的后续一无所知。何砚说的档案更正的事也都是钟恒在联络。 许惟知道,这种案子从立案到审判起码要一两个月,没那么快尘埃落定,后续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钟恒似乎刻意不跟她提,许惟索性顺应他的意思,一句也没问。宜城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方敏英是什么情况,她懒得想。 许惟觉得可能从四岁那年起,方敏英就不想要她了。许建春病死了,方敏英带走的是方玥,把她留在许家。她七岁被许家送过去,估计方敏英也很绝望。 不过,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方敏英倒是难得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可惜跟火柴棒似的,转眼就灭。 许惟不喜欢回顾那些旧事。 这六七年,一年回一次的地方早已不能称为家。往后,这点牵扯也彻底截断。 许惟的身体恢复良好,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差不多愈合,后背的烫伤已经结痂。医生早就建议出院休养,许惟也觉得没问题,但钟恒一票否决。他强硬起来许惟也不敢惹。 在许惟住院期间,还有件事有了结果。 民警与民政部门沟通,为蒋俞生联系了福利院。 许惟先前想过要不要自己带着他,她正犹豫着,还没对钟恒开口就得知这事轮不到她考虑,她跟钟恒都不满三十岁,压根没有收养资格,过两年他们年龄到了,蒋俞生也就满十四岁了。 像这么大的男孩,又有残疾,几乎不可能有其他人愿意收养,否则他小时候也不会被父母丢掉,让疯颠颠的蒋大云给捡了回去。 这么看来,去福利院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蒋俞生从头到尾都没对这个安排说什么。别人问时,他也只是点头。 去福利院之前,蒋俞生又来了一趟医院。 钟恒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们在电梯里碰见,这回是一个年轻的男民警送蒋俞生来的,钟恒也没觉得意外,他把蒋俞生带进病房。 许惟刚起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在房里走了几步,确定腿伤已经不碍事,她准备跟钟恒提出院的事。一抬头,就看见蒋俞生跟钟恒一道进来。 蒋俞生一看到她就笑了,他跑过来朝许惟比划:你好了? 许惟至今对手语还是懵懂状态,猜测着回答:“嗯,我能走路了。”她招招手,蒋俞生立刻过来扶她到床边坐下。 许惟拉出凳子:“你坐这。” 蒋俞生放下书包,把纸笔拿出来,最后掏出一个大本子递给许惟。 许惟翻开第一页,是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再往后翻,也都是裙子,五颜六色,各式各样。 蒋俞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许惟翻完了很惊讶:“你画了这么多?” 蒋俞生点点头,抿着嘴朝她笑,笑完又低头在纸上写字给她看:都是你的。 钟恒倒了杯水,边喝边走过来,刚好看到这句,冷不丁呛了一下。 这种好听的话女人很难不被感动,许惟也一样,她揉揉蒋俞生的头发:“谢谢。” 蒋俞生又写:那你留着。 “好。”许惟画本合上,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问:“你知道福利院吗?” 蒋俞生点点头。 “害怕去吗?” 他顿了一下,摇头,在纸上写:有很多小孩在那,我会有好朋友。 许惟点头,“对。”她又说,“那我以后去看你?” 蒋俞生摇头,立刻写了一句:你不要来,等我长大去找你。 写完抬头看许惟一眼,又补几个字:给你买裙子。 钟恒:“……” 这回脸真黑了。 不过没人关注他,许惟被小男孩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把钟恒的号码写给他,“如果要找我,可以让别人帮你打这个电话,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蒋俞生听话地记住了,把那张纸折好,放到书包里。 虽然钟恒被蒋俞生弄得有些郁闷,但还是和民警一道把他送去了福利院,又出来给他买了衣服和文具。 不管怎样,是蒋俞生那个电话救了许惟的命。钟恒搁在心里记着。 许惟是二十一号出院的。那天小护士反复暗示可以出院了,钟恒总算去办了手续。在这间病房前后熬了快一个月,临走时费了一番功夫收拾,不过都是钟恒在忙,他不让许惟动手,东西都装好,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许惟离开。 钟恒没带许惟去钟琳的客栈,而是直接开车回了丰州。 他的理由是:“那儿人多嘴杂,吵得很,不方便你养身体。” “……” 许惟想了想,说,“那泥鳅你不管了?” 钟恒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你能别惦记着那傻狗么。” “我很久没见到它了。” 钟恒哼了一声。 许惟:“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它?” 钟恒没应声,车上了坡,再下去,视野开阔。他盯着前方,淡淡回一句:“结了婚吧。” “……啊?” 他又哼了一声,“总要过一阵二人世界,怕尺度太大吓着它。” 许惟:“……” 车开进丰州市区,许惟发现钟恒没往老城区开。 “不是去旅馆?” “不去。”钟恒打了个弯,上了一条林荫道,往前开一段,进了小区的大门,这个小区很安静,绿化很好。 许惟隔着车窗看着外头,大概明白了:“你住在这里?” 钟恒没应声,专心找着位置停好车,下来给她开车门:“到了。” 他取了行李箱,带许惟上楼。 电梯上到八楼。 钟恒打开门,对许惟说:“先别进来。”他把行李箱拎进去,开灯开窗户,等屋里空气流通了,他喊一声:“许惟。” 许惟走进去:“要换鞋吗?” “不用。”钟恒说,“晚点给你买鞋。” 这房子不算大,装修风格简洁得过分,家具也少,客厅除了必备的几样没有多余的摆设,显得很宽敞。 钟恒有两个月没回过这屋子,桌上都积了灰。他把沙发擦干净,打开电视,对许惟说:“在这坐着,等我一会。” 说完将地板上的懒人沙发拎到阳台,接着去清理好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把粥熬上,再去收拾卧室。 许惟独自坐了一会,摁了摁遥控器,都是些电视剧和综艺节目,她没什么兴趣,视线往卧室方向偏了偏,见钟恒弓着身在那拖地。 他卷着裤腿,穿一双灰色凉拖,做起事情很利索,那绿色的拖布很快在地板上滚过一遍。 钟恒直起身,拎着拖把走出来,往卫生间走。 看到她在看他,他漆黑的眉往上扬了扬,冲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许惟胸口莫名激荡。她甚至想起身过去抱他。 但钟恒已经进了卫生间。 紧接着传来水声,他在洗拖把,洗完又去了厨房。 许惟觉得这样坐着有些不厚道,她走过去说:“我来擦桌子吧。” 钟恒扭头看她:“不用,你去歇着。” 许惟没说话,又盯着他看,觉得还是挺想抱他。 钟恒见她不动,笑了:“真想帮忙?行。”他转身从水池里找了块抹布,搓洗两把,拧干了塞到她手里,“去擦吧。” 客厅只有茶几和餐桌椅,许惟都擦了一遍,去阳台洗完抹布,又去卧室。 钟恒的卧室也很简单,一张床,一排嵌入式衣柜,然后就是一张电脑桌。 桌上没电脑,也没摆多少东西,只有一个杯子,一个台灯,几本体育杂志。许惟把这些整理了一下,拉出桌底下的推拉板,看到上面半旧不新的黑色笔记本,她拿起来放到桌上,没想到本子底下有一张相片,塑封过的。 许惟看了两眼就认出来。 这是一中宣传栏橱窗里的那张,她高三时拍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钟恒这儿。 她正看着,手里突然一空。 许惟一回头,见钟恒十分自然地把相片塞进自己兜里。 “是我的。”他说了一句,转身走开,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被套。他要重新铺床。 许惟站在旁边看了两眼,继续把桌子擦完。 她出去洗抹布,洗到一半直接丢下,关掉水龙头。 钟恒已经套好被套,把拉链拉上。 他站起身,抖了抖被子丢到床上,一转头,见许惟站在门口看他。 钟恒目光停住,视线和她缠了一会,转瞬就笑了。他走过来,觑着她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这眼神有点下流呢?在想什么?” 许惟没吭声。 钟恒又笑了一声,看她几秒,凑近了,“想上我?” 41.第41章 啦啦啦啦啦  “其实还挺狠的。”许惟说,“不过哭没什么用,我不喜欢。” 钟恒不接她的话,但也没走。 许惟见过林优一面,算结束一桩心愿,那包间不必再去,她对钟恒说:“帮我跟赵则说一下,我先走了。” 钟恒脸转回来,不咸不淡地问:“去哪?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都是以前吃过的,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选了个米粉店,点了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来,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交流。钟恒吃完时,许惟还剩最后几口,她已经很撑,还是都吃光了。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给了张二十的,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刚好哈。”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 “钟恒。” 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点人不多,里头空荡。 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她。 许惟拿了个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道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 钟恒不买他的账,“你还要不要开车?” 迫于钟少爷的淫威,赵则边嘟囔边转过脑袋发动了汽车。 夜里风凉快,许惟含了颗薄荷糖靠在后座。头脑放松时,白日奔波的疲倦适时涌来。面包车一路晃悠,等开回旅馆,许惟已经在后头睡熟。 车停了五分钟,没人下车。 前头座上,赵则推钟恒:“你去叫一下呗。” “你去。” “我不去。”赵则小声说,“你快去吧,就叫一声。” 钟恒没动。 赵则铁了心,“随便你,人家以前好歹是你女人,你叫一下她怎么了,反正我不管了,你要不想理也成,就让她在这车上睡一晚呗。” 说完打开车门就撒手跑了。 钟恒在副驾坐了五分钟,听着后头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他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摁打火机。 第一下没着,他把烟一扔,下了车。 后座上,许惟歪着脑袋,半边脸贴在椅背上,以一种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头发乱糟糟,一半搭在肩上,一半遮着脸。 她身上那裙子是灰色,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是暗色调,像经过去色处理的黑白照片。 跟这破车倒是很搭。 钟恒一只手捏着车门,站了一会,上半身探进去,伸手抱她。 许惟头搭在他肩上,在睡梦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惊吓,眉心紧紧地皱起。 钟恒往后退一步,把她抱离座椅,许惟突然醒了过来。 光线昏昧,她又迷迷糊糊,睁眼只感觉到不对,隔几秒才反应过来,“钟恒?” 还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已经落回座椅。 “砰”一声,钟恒关上车门走了。 许惟:“……” 赵则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看见钟恒独自过来,脸都黑了:“许惟呢。” 钟恒没理他,大踏步走去后院看望泥鳅少爷。 “这混蛋。”赵则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 许惟看到赵则站在门口跺脚,奇怪道:“赵则,你干嘛?” 赵则吓一跳,回过头,“你醒了啊。” “嗯。”许惟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赵则立刻说:“你今天坐火车肯定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好。” 许惟上楼,经过201房,敲了敲门,没人应,看来颜昕还没回来。 泥鳅少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精神恢复了小半,拍饭碗拍得正高兴,钟恒一进去,它立刻就凑上来抱大腿求蹭。 钟恒摸他脑袋,他蹭得更欢。 钟恒又摸了两下,泥鳅少爷就欢快地拱脑袋了。 “行了,坐坐好。”钟恒把腿抽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着,泥鳅又滚过来,闹脾气求抚摸。 “德行。”钟恒白它一眼,从盒子里摸了个球给它。 赵则从外面探个头:“哟,钟少爷好兴致,哄泥鳅玩呢。” 钟恒见他就烦:“哪儿都有你。” “嘿嘿,咱聊几句呗。我说,你能不能对她客气点儿,都是老同学,是吧。” 钟恒:“闲出屁了是不,去把那地拖了。” 赵则脸皮厚,一屁股坐到墙根木板上,“那不也是我老同学嘛,你看你,带人家吃饭就吃个米线,我是做不出来。” 钟恒不说话,旁边泥鳅已经仰着肚子求抚摸求关注了。 赵则说:“我就这意思,好歹好过一场,她以前对你不薄吧,就你以前那脾气,几个人受得了,许惟那两年对你多好,就她那不惹事的个性,还为你打过架,你搁心里想想,你不得念点旧情啊。” 钟恒:“你也知道是旧情。” 赵则一拍手,笑得呵呵的,“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有个词叫——旧情复燃。” 钟恒:“滚蛋。” “行行行,我滚,不过我跟你说一声,刚刚许惟打电话下来,说她那房间好像弄不出热水。”赵则边笑边站起身,“你要么就去看看,不然就让她今晚洗冷水澡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钟恒捏一个皮球砸过去。 赵则敏捷地躲开,笑着走了。 钟恒站了会,左右无事可做,索性上楼。 许惟打开空调,横躺在小沙发上,半眯着眼要睡不睡。她脑子里零零星星的片段勾杂着,没多少能用的线索。 有人敲门,笃笃两声,稳重缓慢。 许惟睁开眼,赖了几秒,起身开门。 钟恒在门外,见她第一眼,视线被她头顶那小撮翘起的杂毛吸引。 许惟:“有事?” “头发。”他指指。 许惟拿手掌抹了一把,还翘着。 钟恒手伸过去,将她那缕头发捉出来,大掌朝后抚一把,给她弄顺溜了。 许惟走回屋里,坐到床尾。钟恒在墙边靠着,许惟指指沙发,说:“坐啊。” “懒得坐。” 两人之间隔几尺距离。 42.第42章 啦啦啦啦啦 钟恒进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流冲下来,他拿手试水温。 许惟靠在门口看他背影。 几平米的逼仄空间,他大高个子,佝着头在那调试,左腿微微曲着,看着不怎么和谐。 这场景也眼熟。 有回暑假,他们在外面住过一晚,洗澡洗一半热水没了,许惟裹着浴巾蹲一旁歇着,看钟恒折腾半天,愣是把热水弄了出来。 那时候,他十六七岁,个子也高,但很清瘦。 不像现在。 许惟的视线从他后颈下移,透过薄t恤的皱褶,似乎已经看到坚硬结实的背肌,往下是后腰和臀,被那条骚包蓝的裤子遮着,就剩小腿能看到。 许惟看了眼,想着是不是该稍微脱个毛? 但这双腿有多少力量,她很清楚。 他以前体育厉害,运动会径赛永远第一,从一百米到三千米,年年没人跑过他。 终点线一群女生给他送水。 他只接她的。 “好了。”钟恒转头,对上许惟的目光,他顿了下,隔一秒眼神变了,“你在意-淫什么?” 他语气很淡,眉峰挑着,眼神凉飕飕。 许惟当然不会承认。 “没有。”她一本正经走去,弯腰伸手,水流浇上手背。 还真热了。 许惟对他说:“谢谢了。” 他高她许多,许惟同他讲话下意识站直身体。 距离拉近了,她白净脸庞杵在眼前,没了以前那丁点婴儿肥,看着有些瘦,显得眼睛更大些。这个角度,她右边眉尾那颗极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钟恒瞥着她,淡淡一句:“我是老板。” 言下之意是这是分内事,不是帮她,这声谢他不收。 许惟笑了声,说:“你怎么不收我房费呢。” 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在呛他,许惟的语气一直很平静。确切说,从白天重逢以来,她的表现一直都这样,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 就连在江边月色被林优骂,她也是这样,只有他蠢到以为她会哭。 林优那么彪悍,对许惟也舍不得说真正恶毒的话。 包间里那些老同学看到许惟只有惊讶。 而那个没骨气的赵则更是一秒钟就接受了许惟的突然回归。 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一个突然回来的中学同学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没谁耿耿于怀。 钟恒低头哼笑了一声,没看她,把赵则的话丢过去:“毕竟是老同学。” 许惟点头:“也是。” 热水还在流着,冲过她的手指,哗啦啦。 钟恒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洗吧,我下去了。” 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好好说话。 许惟应:“好。” 颜昕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她没回屋,先过来敲许惟的房门。 许惟打开门,一杯奶茶递过来。 “姐。”颜昕探个头,对她笑,“给你带的,很好喝。” “谢了。”许惟接下,“进来坐会?” “好啊。” 许惟坐到床上,颜昕把相机包放到床头柜上。她没洗澡,不好往床上做,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一人喝一杯奶茶。 许惟问她去哪儿拍夜景了。 颜昕说:“去了清澜河,那儿有划船的,我上去坐了坐,拍了些湖景。” 许惟说:“那里是挺好看。” 颜昕看了看她,试探着问:“姐,我记得你不是丰州人吧。” “不是,我是宜城人,我在这读过书。” 宜城在北边,靠近省会江城。 颜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没记错,那你怎么会到丰州读书啊。” “我外婆以前住这儿。” 颜昕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惊讶,“所以那时候你支教保研的地点选了禺溪?离丰州很近啊。” “这你都知道?” “当然了,”颜昕笑着说,“你母校拿你做宣传呢,你的履历学校网站上都能看到,就在名人校友那一栏,我那会儿想考研,还点进去看到过。” 许惟说:“我倒没关注。” 颜昕又说:“不过我看你后来好像也没有回校读研了,怎么放弃了呢。”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读书了。”许惟把话题转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禺溪?” “都行,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停了下,她有点机灵地笑了笑,“姐,今天那是你同学吧,是不是要聚聚?不如晚两天再走吧。” 许惟谢绝她的好意,“今天聚过了,你如果没别的事,我们明天走。” “这么快?也行,我们坐什么车去,我今天打听过,汽车站有大巴过去,也有私人开的小面包车,当然,打车去也是可以的。” “这个不急,明天再决定,你先回去洗澡睡觉吧。” “那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车上睡了一觉,夜里许惟睡眠并不好,凌晨四点多醒了,喉头发燥,她摸黑起来喝了口凉水,找到薄荷糖含了一颗,凑合着躺到六点半。 洗漱只花一刻钟。 想了想,还是化上淡妆,眉毛涂两笔,脸颊扑点粉,没抹口红。 清晨空气好,温度也适宜。许惟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裙子,感觉不冷不热。下楼没见到赵则,前台坐的是小章,见到她,一笑:“早。” “早。”许惟过去问,“你们这提供早餐吗?” 小章说:“这个不提供的,做饭的陈姨去年回乡下了,没人做饭,我们就取消了这项服务。” “没人做饭,那你们吃什么?” “我们就自个瞎糊弄,有时叫外卖,有时候赵哥煮个粥,有时候小老板心情好,就会包饺子,他包饺子是一绝。” 小章说到这露出推销自家好猪肉的神情,“不是我夸口,我们小老板这一点真是出人意料,谁晓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包饺子啊,你别说,他包的花样还挺精细,哪天只要他一包饺子,隔壁洗衣店那些小丫头跟狗闻着香似的都跑来蹭,一个个脸皮厚的,揩油揩上瘾了还,我估摸着那不是吃饺子,倒像要吃我们小老板了。” “是么。”许惟笑出声,“他会包饺子?” “嗯,不骗你。”小章小声说,“这样,我待会撺掇下赵哥,让小老板今天做顿饺子,你吃了就知道,谁吃谁想嫁。” “行,你撺掇吧。”许惟挥挥手,“我出去吃早饭了。” 她往外走,还没到门口,一只灰白大狗奔进来,扑上她的腿。 许惟吓一跳,认出是昨天那只病怏怏的狗。 外头一声怒喊:“泥鳅!” 然而泥鳅少爷丝毫不给面子,没听见一样,专注地蹭着许惟光溜溜的小腿,还张开嘴轻咬她的裙摆,前腿跳起来,执着地求抱。 钟恒脸都黑了。 小章笑得前仰后合:“哎呦,不行了不行了,少爷又发春了,这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可怎么办才好!” 泥鳅配合地摇尾巴。 钟恒过来拽住牵引绳,硬生生把它拉开。 泥鳅气得要死,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小混蛋。”钟恒咒骂了一声,问许惟,“没事吧。” “没事。”许惟过去在泥鳅脑袋上摸了一把,泥鳅立刻温顺了,尾巴摇得快三百六十度旋转。 小章笑得肚子痛:“卧槽,这货要上天呐,许小姐,你赶紧出去,不然这早饭吃不成了,泥鳅这是要把你抢回窝去啊。” 许惟听从建议,对钟恒说:“我去吃早饭。” “嗯。” 钟恒把泥鳅抱起来,往后门走。 “钟恒。”许惟喊他。 钟恒回头。 “我今天去禺溪。”许惟说,“中午走。” 这个尴尬的晚上最终还是过去了。 钟恒醒得比许惟早。 他翻个身,许惟侧身睡着,脸朝他,一大把头发丝儿乱糟糟裹着脸颊,眼睛挡了些,嘴唇也遮了半边,挺翘的鼻子露着,呼吸轻缓,嘴唇上的发丝被气息带得小幅晃动。 她睡觉时眉心是微微皱着的。 以前也这样么。 钟恒回忆了下,没有印象,拢共也没在一起睡过几回。他倒是想,存了一肚子坏水,没什么机会用上。 钟恒先起床,没打搅她,套上裤子,拿起t恤走出去。 关上门,边走边抖开t恤准备穿,隔壁屋走出个人。 钟恒头转了下。 杨青拎着洗衣篮,里头堆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看到钟恒光着膀子,她先是惊讶,紧接着脸就红了。 钟恒把t恤穿上,拉了拉,若无其事道了声:“早。” 杨青看看他,觉得奇怪,往旁边瞥了眼,206号房。 是许惟住的那间。 杨青顿时有点愣:“钟恒哥,你怎么在这啊。” 钟恒没答,笑了声:“小孩子别多问。” 他转头迈着大步下楼了。 杨青站了好一会,回过神来。 钟恒那样说差不多算回答了。 他是从那间房里出来的。 杨青心情复杂地看了看206的房门,有些不敢相信,可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他以前带过几个女性朋友来过?从来没有。 许惟醒来已经不早了,下去吃饭时,餐厅没剩多少东西,锅底有几勺粥,盆里剩三个茶叶蛋。 43.第43章 啦啦啦啦啦  钟恒头点了点,看她几秒,进去了。 杨青去了后院,站在树下看着水池边的男人,他正开着凉水往头上冲。 天气太热,他t恤背心处被汗浸透,一大块湿迹。他腰窄腿长,单看那双小腿,都能令人脸红。 在杨青眼里,他有时似乎很好相处,有时又让人看不明白,有时不大正经,讲话粗糙,有时又认真得吓人。他会聊天,但不会说心事,他会待人好,但谨守分寸,他做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这样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很吸引人。 钟恒冲好脸,抹掉水珠,往回走,看到她。 杨青紧张得脸热。 她顿了一下才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钟恒哥。” “嗯,有事?”他笑着,露出白牙,显然心情很好。 杨青也挤出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泥鳅今天出去玩弄得很脏,是许小姐把它洗干净的。” “是嘛。”钟恒意外,“她帮泥鳅洗澡?”说完就笑,“我错过这好戏。” 杨青点点头,揉着手指,“钟恒哥,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钟恒走到木椅那,从兜里掏出红罐子打开,慢慢喝牛奶。 杨青也走过去,小声说:“许小姐……是你女朋友么?” 钟恒手顿住,捏紧了牛奶罐。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抬头,“问这个干什么?” 杨青顿时更紧张,不知道怎么站下去才好,硬撑着笑,“我看你们挺好的样子,如果谈朋友,琳姐应该很高兴,不用为你操心了,街上的阿姨婆婆们也不会老折腾着给你介绍姑娘,许小姐那么好看,大家都会为你开心。” 钟恒没抬头,“这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哦。”杨青说,“大家就是关心你而已。” 钟恒没说话,几口把牛奶喝完了,一直到离开前都没回答她的问题。 许惟在平安的屋子里待着没走,看她练字。 泥鳅少爷在院子里刨土刨到百无聊赖,自个跑了过来。 平安休息时带泥鳅到三楼的小间里玩耍。 许惟给她检查作业,没一会就听见平安在上头嚎。她上去一看,简直哭笑不得,泥鳅那家伙不知怎么地跑到房顶去了,这会儿站在那一双狗腿瑟瑟发抖,死活不敢下来了。 屋顶是伞形,木头搭的。泥鳅站在正中间,睁着一双无辜的狗眼。 平安站小天台上仰着头乱嚎:“下来啊傻狗!” “你别骂它了。”许惟说,“赶紧哄哄。” 平安于是开始夸:“乖泥鳅、乖宝宝,最帅的狗蛋蛋,你快点下来吧。” 泥鳅一动不动。 许惟:“……” 估计被恶心得不想下来了。 许惟打算自己上。 “你待着别动。”她嘱咐完平安,拿了个凳子,上身刚扒上去,底下一声喊:“许惟。” 她一回头,看到钟恒的脸,他在楼下。 “别乱动!”钟恒皱着眉吼一声。 半分钟不到,他奔上来。 许惟却已经上了房顶,泥鳅脑袋缩在她怀里,大嘴拼命往她胸口挤。 钟恒看得来气,“叫你别动。” “我这都上来了。”许惟摸着泥鳅脑袋,“它是不是恐高啊,看这抖的。” 平安在一旁喊:“快把它丢下来。” 许惟看着钟恒:“你接好。” 她抱着泥鳅,手一松,泥鳅叫了一声,落到钟恒手里。 许惟从房顶上慢慢下滑,停在边沿上。 钟恒丢下泥鳅,手张开:“跳。” 许惟丝毫没犹豫,直接跳,钟恒稳稳接住她,“你是嫌命长?” “……” 许惟没顶回去,赶紧去看泥鳅。 钟恒看着泥鳅,也不知道这醋他妈到底该怎么吃。 * 午饭过后,钟琳回来了。 钟恒带许惟上山,临行前让她上楼收拾东西,“今晚住山上,晚上凉,有外套也带一件。” 许惟回屋翻了翻,没外套,她带来的全是应季的裙子、短袖,有件棉衬衫算唯一的长袖,只好一起拣了装进包里。 三点出发。公路绕着山,不宽,有几段稍陡,但风景确实好。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植被覆盖率极高。当然,也有险峻的悬崖,车窗开着,风一直吹,越往里走越凉快。 这个点上山的人不多,一路空旷,到半山腰花了四十分钟。 山林间很多路,有宽有窄,树上挂着路牌,指示各个景点怎么走。那些景点名字都很美,灵町花园、和风谷、雾海,还有一堆山庄。 许惟从中瞥见“木云山庄”,指示牌上写着前方1km。 钟恒减下车速,在一栋红房子外找到停车点。 那是家酒店,白色漆刷着四个字——红山酒店。 他们要了间大床房。 从落地窗往外看,一片绿,越往远处,雾气越重,像仙境。 许惟打开窗,风迎面吹来,全身上下钻一遍,凉飕飕。能想象晚上温度一定更低,她拿出衬衫套上。 钟恒过来看了眼:“就带了这个?” 许惟说:“没外套。” “这是山腰,晚上更冷,到山顶上你熬不住。”他皱眉说,“待会买件衣服。” “这里能买?” “嗯,带你去。” 钟恒说的是一条小街。 他们看见家服装店就走进去。确实是卖女装的,但店里挂的是清一色大碎花长裙,看长度能遮到脚踝,红红绿绿,有蓝有紫,恨不能把所有颜色弄上。 许惟一进门就停了脚。 钟恒看两眼,也皱眉,想象一下这东西裹许惟身上…… 这都什么鬼! 两人十分默契地调头出来,往前走一段,又找到一家。这家靠谱,衣服款式多样,长短不同,厚的薄的都有。许惟还在看,钟恒已经拿了件灰色长款开衫。 老板娘抓着机会,“帅哥好眼光,姑娘这么瘦,这款特别修身,颜色也好,穿上肯定美。” 钟恒说:“试试?” “嗯。”许惟直接套上,大小合适,不薄不厚,长度刚到大腿,遮过她短裤,底下一截长腿又白又直。 老板娘一顿猛夸:“特别合适,这腿好看呀。” 钟恒望着那两条小细腿,眼神有点儿深,过两秒,点了下头:“挺好。” 许惟说:“那就要这个吧。” “行!”老板娘又推荐,“长裤要一条吗,山上晚间冷得很。” 钟恒说:“要一条。” 许惟选了条黑色的,棉麻质地,偏宽松。 她去试衣间换。 钟恒在外头,过了会,听见许惟喊他名字。 他应一声,问:“不合适?” “嗯。”她在里头说,“腰大了,帮我拿小一号的。” 钟恒让老板娘另拿了件,走到试衣间外敲门。 门开了条缝,光溜溜的大白腿从眼前晃过,钟恒没看清,手上的裤子已经被抽走,门关上了。 他喉咙有点紧,平白咽了一下。 许惟换好出来,一开门,钟恒就在门口。 老板娘跑过来看,又夸:“多合适啊,好看得很。” 钟恒看了两眼,觉得还是不穿更好看。 这想法多少有点儿下流,他没往下发散,说:“就这么穿着吧,晚上也得换。” 两件衣服,一共两百六。山上毕竟和山下不同,随便什么都得涨个价。许惟正拿钱包,钟恒已经把账结了,“走了。” 逛一圈,五点半去吃晚饭。 街尾都是小店铺和流动小摊,绕过这条路,有稍大的饭店,再往上走,木云山庄附近还有大酒店。但游客最喜欢的还是小吃摊。 他们吃了一碗手工打面,又去烧烤摊,没想到,冤家路窄,碰见了熟人。 钟恒没注意,端着盘子坐下来,许惟拉他的手,指给他看,那边一大帮人围个桌,吃喝谈闹,严从蔓和卢欢都在。 而喝啤酒的那个可不就是赵则么。 钟恒瞥两眼,“还真跟她们混了,蠢。” 许惟没说话,又看一眼,赵则正乐呵呵和严从蔓聊着什么。 男人的心思不像女人,没那么多九拐十八绕的,很容易看出来。 许惟说:“他好像还是喜欢严从蔓。” “喜欢有屁用?人家没给他半点机会。” 钟恒喝了口啤酒,“要人帮忙时就找他,平常没半个电话,这能有戏?” 许惟说:“怎样叫有戏?” 钟恒捏着酒瓶,抬眼看她一会,说:“像老子当年追你那样。” 什么样? 平常不理他。他一有事,她总归都在。 44.第44章 啦啦啦啦啦  得寸进尺的确是钟恒会干的事。 她有句话能给他堵回去,但在舌头上滚了几圈,没讲出来。这日子跟偷来的没差别,多偷一天算一天,浪费是傻逼。 许惟拍拍箍在腰间的那只大手:“松手吧。” 钟恒不动。 许惟有点无语,低声说:“不松开,我怎么抱你?”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过一会,松了手。 许惟转过身,抱住他,确定那不知名的香应该是沐浴液。 “你想来就来吧。” 许惟抱完,拍拍他背心:“睡觉了,很困。” 钟恒隐约觉得哪儿不对,低头想了会,觉得这跟他哄泥鳅是一个路数,抱起来撸撸毛,头上拍两下,再给个球:“乖,自个玩去。” …… 钟恒磨了磨牙,有点儿想咬人。抬头看,许惟已经去了卫生间。 一张两米大床,许惟占了左边,她掀开薄被坐在床上脱掉裙子,换了件睡觉穿的长t恤,躺下觉得不舒服,又坐起,把t恤卷到胸上,解开胸罩扣,从袖子里拉出肩带,胸罩脱下丢到床头柜上。 钟恒站旁边,看完全程:“这技能实用啊。” 许惟:“是挺实用。” 钟恒:“我也得学学。” 许惟点头:“对,等变性了刚好用上。” 钟恒没接茬,笑着看她一会,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进去,抱她,手从t恤里摸上去捏一把。 “下次我给你脱。” “不劳钟少爷。” 钟恒亲她嘴,咬了半天才放开。 许惟脸憋红,隔着衣服拍他的手:“今天不行,记得吧。” “我有分寸。” 长腿架到许惟腰上,搂紧,气息在她颈间绕。 那地方又起来了,在她安全裤外摩擦。 许惟说:“你刚刚回去不是已经……”后头话省掉。 颈间一声闷笑:“老子年轻力壮。” “……” 许惟有点冒汗,静几秒,“还有内裤换?” 钟恒:“买了一打。” “……” 许惟脸贴贴在他胸口,热得有点难受,“你这是算好了,一晚12次?” 钟恒没答,笑得十分愉悦。 后头就没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恒下楼一趟,冲洗完,换裤子再上楼。 许惟已经睡着。 钟恒调了空调温度,关灯,在黑暗中揽她入怀。 山脚的清晨和夜晚一样静谧。 许惟推开窗户,给房间换换空气。太阳没出来,看天空似乎是个阴天,窗外树枝送来一点儿微风,不冷不热。 在这住一辈子,应该挺好。可以在这里工作,还有点存款,不知够不够开个小店,卖点千篇一律的纪念品,或者一个杂货铺也行,可以不用再买薄荷糖,每天有的吃,养一条狗,像泥鳅那样的,黏人一点的。 泥鳅…… 那是钟恒的狗,如果找他要,不知他会不会给? 床上的钟少爷不知道儿子已经遭人觊觎,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瞥见窗边人影,含糊地喊:“许惟……” 这几天,他几乎没叫她名字,都是有话说话,突然喊这么一声,许惟莫名不适应,回过身看他。 钟恒揉着眼睛坐起,不大清醒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浑身上下只一条内裤,黑色,包着鼓囊囊一团。 一大早就卖色相,没人比他更会。 许惟指指床:“穿衣服!” “等会。”钟恒睡眼朦胧,皱着眉走过来,“你在看什么?”清早嗓子未开,沙哑得明显。 许惟就看不惯他这种浪而不自知的尿性,把他推回床上,朝脸一顿搓:“醒了没?醒了穿衣服。”扯了t恤丢他脸上。 钟恒笑得不行:“随便揉,都是你的。” “懒得理你。” 许惟把裤子也丢过去,进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刷了一半,钟恒衣裳整齐地进来了。 大高个子一进来,这点小地方立刻显得逼仄拥挤。 许惟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让到边上,给他腾位置。 洗脸台上有一次性牙刷,钟恒拿一支拆开,没用客栈提供的小牙膏,挤了许惟自带的,又是薄荷味,清清凉凉。 两人并排刷牙。 许惟低着头。 钟恒看镜子。 过了会,许惟刷完,推他:“过去一点。” 钟恒退到旁边,看她洗脸。 许惟挤了洗面奶揉出泡沫,在脸上搓几把冲掉,拿毛巾擦干,抹上水乳,没用别的,也没化妆。 她出去换好衣服,钟恒也洗完了,没毛巾,他湿着脸站门口:“你毛巾我能用不?” 许惟抬头,看他一脸水珠,滑稽得很。 “用吧。” 钟恒又进去,她的洗脸巾是棉布的,正方形,水蓝色。钟恒摊开看了两眼,铺到脸上擦了擦,闻到一点淡香,可能是洗面奶的味儿。 钟恒走出卫生间,许惟正往小背包里拣东西。 他走过去,贴得近,“你那牙膏薄荷味儿很重。” “不喜欢?” “喜欢。” 许惟把餐巾纸丢进包,钟恒瞥了眼,旁边有个本子,绿色的。 “现在还写日记?” “不写。” “那是什么?”他指那绿本子。 许惟拉上拉链,说:“工作笔记。” 钟恒看她一眼,不问了。 许惟把包放一边,说:“今天去见林优?” 钟恒点头,“还想去哪儿玩?” “你有什么建议?” “我不是导游。” “那见完林优,我自己玩?” “你不是来工作?” “采风。”许惟说,“采风就是玩。” “……” 没聊完,许惟手机响了,是颜昕的短信。 许惟看完对钟恒说:“下楼吧,颜昕都出门了。” 一男一女,大清早一道下楼,本就引人遐想,前台小赵何等机灵,只当没看见,笑着告诉他们早餐已经做好了,在小餐厅。 小餐厅就在隔壁,出门左转,单独一间,是自助式,里头已经坐着不少人,多是年轻男女。 许惟挑了个空地,把包放下。钟恒盛了两碗面条,拣了几个糯米甜团。 “还有别的,不够再吃。” 许惟看了看:“这应该够吃饱。” 两人相对坐着。 他们身后有一对男女,边吃边聊。 “我明天走了,你呢。” “我车票后天的。” “你哪儿人。” “上海的,你哪儿的?” “云南。” 男的:“那可远了,以后见不着了,今晚再过去找你,你给开门不。” 女的:“晚上再说呗,说不准晚上你就换别人了。” 两人都笑,彼此心照不宣。 许惟听第一句就明白了他们什么关系。 她看一眼钟恒,他在吃甜团,眼眸垂着,没表情。 饭后出发,钟恒还开那辆车。 林优的酒吧在靠近城区的一个镇上,是个开放型景区,有条文艺街,里头有花市、鸟市、手工小店,另外有几家清吧。 45.第45章 啦啦啦啦啦  “不关你的事。”严从蔓摆摆手,“欢欢被惯坏了,性格一向不好,你也知道的,她就是那个公主脾气。” 赵则也认同:“你是她姐,你说说她吧,让她别再惹钟恒了,钟恒什么脾气她也知道,这不讨骂嘛。” “她就是作,这些年男朋友换了多少,闲了就跑钟恒这儿下功夫,还不是因为以前没追上,一直不服气,她那人从小被捧到大,我舅舅多宠她,惯成这样。” 赵则叹口气:“好在现在许惟回来了,她更没什么可能了,早点死心的好。” 严从蔓多少有点好奇,问了句:“他们俩……又在一起了?” “我倒想撮合他们复合。”赵则皱眉,“但他俩模温温吞吞模糊糊的,钟恒心里肯定是想的,许惟那边我搞不清楚。 严从蔓笑笑:“那你可以放心了,她对钟恒也挺上心。” 钟恒洗完澡,头发擦了两把,正要上楼,钟琳打麻将回来了:“哎,上哪去。” 钟恒站楼梯口,拍了拍头发,问:“赢了?” 钟琳面露喜色:“那还用说,我的牌技磨坊街怎么的也排前五吧。” 钟恒:“赢了多少?” “够领你们搓一顿的。” 钟恒笑一声:“别嘚瑟了,你女儿那作业,下回你自己辅导。” “咋了?” “那写的是字么。”钟恒说,“我没忍住,又骂她了。” 钟琳一听也愁:“我难不成还得给她找个练字师傅?”话一落,有了主意,“啊,不如你来教,好歹是你外甥女。” “得了,我没那耐心。”钟恒一口拒绝,转瞬想起什么,停了会,说,“许惟写得挺好看。”岂止是好看,那是专业水平,以前都是贴出来放橱窗展示的,旁边还有她的照片,他每次经过,都特别有面子。 钟琳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以什么名义找她啊?” “那是你的事。” 钟恒转身要走。 “你等会。”钟琳喊住他,“我知道你干嘛去,来吧,带杯牛奶给人家。” 她速度快,很快冲了杯牛奶。 钟恒过去端了。 钟琳笑笑:“别忘了帮我问问,看她乐意给平安教字不?” “你自己问。” 他丢句话就走了。 许惟在洗衣服,房门是虚掩的,钟恒推门进去,走到卫生间门口。 许惟拧干水,把内裤抖开挂在晾衣架上。 钟恒靠在门边,说:“要帮忙么。” 许惟回头看他,钟恒说:“牛奶先喝了,热的。” 许惟把胸罩放到一边,冲了手,接过来,“谢谢。” 她站着喝牛奶,看了看他:“你把你那头发弄干。” 钟恒说:“毛巾没带。” 许惟顺手捡了架子上没用过的浴巾丢给他。钟恒等她喝完,接了杯子,出去坐到小沙发上擦头发,一坐下,屁股底下的手机震起来。 钟恒挪开一看,是许惟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来电人:何砚。 他没碰手机,过去叫她:“有电话。” 许惟刚好晾完胸罩,出来接了:“何队。” 电话里何砚在说:“埋汰我呢,叫名字就是,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一直在玩。”许惟看了眼钟恒,他站在窗边没过来,浴巾捂在头上擦着。 何砚说:“没什么情况?” “嗯,没。” “没情况也好,你做什么都先保护好自己,这回可没线人费给你,你现在也不做新闻了,瞎拼不值当,能有线索当赚的,没就算了,等我这边的安排。” 许惟说:“好。” 那头静了一下,何砚似乎在思考,过了会说:“之前让你联系的那人,是赵队找的,很可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这个你自己决定。” 许惟又看一眼钟恒,他靠着墙看她。 目光碰了碰,许惟说:“好。” 那头何砚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许惟把手机扔回沙发,坐到床上换睡衣。 钟恒走过来,坐在床尾,说:“这个何队对你挺关心的。” “老熟人,算朋友了。” 没回应。 许惟把睡衣套上,转头看他。 钟恒也看过来。 许惟顿了顿,看出点味儿,“你想什么呢。” 钟恒笑一声,“就随便想想。” 许惟掀开被子躺进去,“那想完了就过来睡吧。” “来了。” 钟恒把上衣一脱,从床尾滑过去,躺她身边。 他没动手动脚,老老实实,两人胳膊贴着胳膊。 许惟看着天花板说:“今天16号了。” 钟恒闭着眼,嗯一声。 “我来这四天了。” 钟恒睁开眼,侧目看她,“厌了?” “没呢,好多风景没看,山上都没去。” “那明天去山上。” 许惟:“你真不回丰州了?赵则也来了,你们家旅馆……” 钟恒看着她:“你是不是太操心了点?” “……” 他又很随意地说:“这事只有老板和老板娘才操心。” 许惟点点头:“懂了,睡觉。” 她伸手在床头拍了一下,灯暗掉。 安静了一会,钟恒说:“平安字写得奇丑。” 许惟没明白:“嗯?” “你字不是挺美么。” 许惟:“你这意思……” “不是我提的,是我姐的意思。”钟恒说,“她问你乐不乐意给平安教教字,也就一两堂课吧。” 许惟愣了下,说:“你姐怎么知道我字好啊?” “……” 钟恒憋了几秒,“我就提了一句。” 许惟没忍住,笑了。 钟恒说:“你不想就算了。” 许惟说:“我乐意,毕竟是你外甥女,总要给你面子。” 这话令人舒坦了点。 钟恒嗯了一声。 屋里又静了。过几秒,他补了声:“谢了。” “嗯,睡吧。” 哪知道,根本睡不了。 眼睛刚闭上一会,隔壁有了动静,起初还不是很明显,过了会,开始嗯嗯啊啊,声音有点儿大。 这状况出人意料。 前几晚都没这样,大概是今天新住进来的。 声音这么大,钟恒肯定也听到了。 许惟僵了一下,睁着眼,屋里乌漆抹黑。 等了一会,不但没消停,还更激烈了,尤其是女的,叫得过于夸张,演戏似的。 许惟咳了一声,说:“你们家这客栈隔音差了点啊。” “是差了点。”黑暗中,钟恒声音很低。 许惟说:“回头跟你姐提提意见。” “嗯。” 许惟又说:“对了,泥鳅呢,你把它放哪儿去了。” “在平安那。” “平安跟它熟?” “嗯。” 许惟问:“你养它多久了。” “没多久,别人不要的。” “那……” “许惟。” “嗯?” “别说话了。” “哦。” 许惟闭了嘴。 隔壁还在继续。 钟恒手挪了挪,摸到许惟的手,攥住。 他手心滚热。 许惟没动。 钟恒也没有再做别的。 这样躺了三四分钟,隔壁来了一下激烈的,那女人嚎一嗓子,总算歇了。 许惟松了口气,才感觉到钟恒手掌出了汗。 他这时候靠过来,侧着身把她抱了抱,嘴唇贴在她脸面,低低地问:“你那个还要几天。” 许惟顿了下,听明白他问的什么。 她也有些热,“两三天吧。”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 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在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 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 46.番外高中篇(01) 啦啦啦啦啦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过一会,松了手。 许惟转过身,抱住他,确定那不知名的香应该是沐浴液。 “你想来就来吧。” 许惟抱完,拍拍他背心:“睡觉了,很困。” 钟恒隐约觉得哪儿不对,低头想了会,觉得这跟他哄泥鳅是一个路数,抱起来撸撸毛,头上拍两下,再给个球:“乖,自个玩去。” …… 钟恒磨了磨牙,有点儿想咬人。抬头看,许惟已经去了卫生间。 一张两米大床,许惟占了左边,她掀开薄被坐在床上脱掉裙子,换了件睡觉穿的长t恤,躺下觉得不舒服,又坐起,把t恤卷到胸上,解开胸罩扣,从袖子里拉出肩带,胸罩脱下丢到床头柜上。 钟恒站旁边,看完全程:“这技能实用啊。” 许惟:“是挺实用。” 钟恒:“我也得学学。” 许惟点头:“对,等变性了刚好用上。” 钟恒没接茬,笑着看她一会,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进去,抱她,手从t恤里摸上去捏一把。 “下次我给你脱。” “不劳钟少爷。” 钟恒亲她嘴,咬了半天才放开。 许惟脸憋红,隔着衣服拍他的手:“今天不行,记得吧。” “我有分寸。” 长腿架到许惟腰上,搂紧,气息在她颈间绕。 那地方又起来了,在她安全裤外摩擦。 许惟说:“你刚刚回去不是已经……”后头话省掉。 颈间一声闷笑:“老子年轻力壮。” “……” 许惟有点冒汗,静几秒,“还有内裤换?” 钟恒:“买了一打。” “……” 许惟脸贴贴在他胸口,热得有点难受,“你这是算好了,一晚12次?” 钟恒没答,笑得十分愉悦。 后头就没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恒下楼一趟,冲洗完,换裤子再上楼。 许惟已经睡着。 钟恒调了空调温度,关灯,在黑暗中揽她入怀。 山脚的清晨和夜晚一样静谧。 许惟推开窗户,给房间换换空气。太阳没出来,看天空似乎是个阴天,窗外树枝送来一点儿微风,不冷不热。 在这住一辈子,应该挺好。可以在这里工作,还有点存款,不知够不够开个小店,卖点千篇一律的纪念品,或者一个杂货铺也行,可以不用再买薄荷糖,每天有的吃,养一条狗,像泥鳅那样的,黏人一点的。 泥鳅…… 那是钟恒的狗,如果找他要,不知他会不会给? 床上的钟少爷不知道儿子已经遭人觊觎,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瞥见窗边人影,含糊地喊:“许惟……” 这几天,他几乎没叫她名字,都是有话说话,突然喊这么一声,许惟莫名不适应,回过身看他。 钟恒揉着眼睛坐起,不大清醒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浑身上下只一条内裤,黑色,包着鼓囊囊一团。 一大早就卖色相,没人比他更会。 许惟指指床:“穿衣服!” “等会。”钟恒睡眼朦胧,皱着眉走过来,“你在看什么?”清早嗓子未开,沙哑得明显。 许惟就看不惯他这种浪而不自知的尿性,把他推回床上,朝脸一顿搓:“醒了没?醒了穿衣服。”扯了t恤丢他脸上。 钟恒笑得不行:“随便揉,都是你的。” “懒得理你。” 许惟把裤子也丢过去,进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刷了一半,钟恒衣裳整齐地进来了。 大高个子一进来,这点小地方立刻显得逼仄拥挤。 许惟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让到边上,给他腾位置。 洗脸台上有一次性牙刷,钟恒拿一支拆开,没用客栈提供的小牙膏,挤了许惟自带的,又是薄荷味,清清凉凉。 两人并排刷牙。 许惟低着头。 钟恒看镜子。 过了会,许惟刷完,推他:“过去一点。” 钟恒退到旁边,看她洗脸。 许惟挤了洗面奶揉出泡沫,在脸上搓几把冲掉,拿毛巾擦干,抹上水乳,没用别的,也没化妆。 她出去换好衣服,钟恒也洗完了,没毛巾,他湿着脸站门口:“你毛巾我能用不?” 许惟抬头,看他一脸水珠,滑稽得很。 “用吧。” 钟恒又进去,她的洗脸巾是棉布的,正方形,水蓝色。钟恒摊开看了两眼,铺到脸上擦了擦,闻到一点淡香,可能是洗面奶的味儿。 钟恒走出卫生间,许惟正往小背包里拣东西。 他走过去,贴得近,“你那牙膏薄荷味儿很重。” “不喜欢?” “喜欢。” 许惟把餐巾纸丢进包,钟恒瞥了眼,旁边有个本子,绿色的。 “现在还写日记?” “不写。” “那是什么?”他指那绿本子。 许惟拉上拉链,说:“工作笔记。” 钟恒看她一眼,不问了。 许惟把包放一边,说:“今天去见林优?” 钟恒点头,“还想去哪儿玩?” “你有什么建议?” “我不是导游。” “那见完林优,我自己玩?” “你不是来工作?” “采风。”许惟说,“采风就是玩。” “……” 没聊完,许惟手机响了,是颜昕的短信。 许惟看完对钟恒说:“下楼吧,颜昕都出门了。” 一男一女,大清早一道下楼,本就引人遐想,前台小赵何等机灵,只当没看见,笑着告诉他们早餐已经做好了,在小餐厅。 小餐厅就在隔壁,出门左转,单独一间,是自助式,里头已经坐着不少人,多是年轻男女。 许惟挑了个空地,把包放下。钟恒盛了两碗面条,拣了几个糯米甜团。 “还有别的,不够再吃。” 许惟看了看:“这应该够吃饱。” 两人相对坐着。 他们身后有一对男女,边吃边聊。 “我明天走了,你呢。” “我车票后天的。” “你哪儿人。” “上海的,你哪儿的?” “云南。” 男的:“那可远了,以后见不着了,今晚再过去找你,你给开门不。” 女的:“晚上再说呗,说不准晚上你就换别人了。” 两人都笑,彼此心照不宣。 许惟听第一句就明白了他们什么关系。 她看一眼钟恒,他在吃甜团,眼眸垂着,没表情。 饭后出发,钟恒还开那辆车。 林优的酒吧在靠近城区的一个镇上,是个开放型景区,有条文艺街,里头有花市、鸟市、手工小店,另外有几家清吧。 客人最多的那家就是林优的。 许惟跟着钟恒,到门口就听见歌声,很陌生的调调,应该是林优自编自创的。 钟恒熟门熟路,挑了张沙发。 林优已经看见他们,挥了挥手,继续唱。 许惟坐下来,那几米的小台上,林优穿一身黑裙,美得很霸气,林优这个人还和当年一样张狂,她永远都是她自己。 许惟失神了一会。钟恒端了喝的过来,他的是酒,给她的却是柳橙汁,温的。 他还讨了朵小伞,放她那杯里。 许惟接过来,好笑地说:“骗小孩呢。” 钟恒说:“你是小孩?” 许惟:“没你小。” 钟恒喝口酒,抬眸:“我小不小,你心里清楚。” “……” 许惟不讲话了,往台上看。 林优唱完,丢了麦,过来了。 许惟老早酝酿好笑容,林优上来就捏她脸:“反省好了?检讨呢。” 许惟:“……” 钟恒皱眉:“别动手动脚。” “哟,钟少爷管太宽了吧。”林优一屁股坐许惟身边,“我怎么记得,你俩八百年前分手了吧,人现在不是你的,我想碰就碰。” 这话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当事人都避而不谈的事,林优一骨碌提溜到台面上,气氛能好才怪。 偏偏林优从不是看人脸色的主儿,又抛一个直线球给许惟:“怎么?复合了?” “……” 许惟发现钟恒目光比林优还紧,追着她看。 复合不是这样的。 那需要溯清前情,平复怨愤,至少得有个仪式,再不济也得有一句话,总之决不是这样稀里糊涂就睡在一屋。 而许惟现在,连一句话都给不了钟恒。 喉咙里两个字转了转,又转了回去。 许惟不看钟恒,笑着拉林优的手:“你问点别的。” 林优皱了皱眉,在他们脸上看几秒,有点儿心知肚明的意思。 “行,不问这个,你俩自个拉扯去吧,你待这儿别动,我弄杯酒来。”林优起身,去了吧台。 许惟低头喝橙汁。 47.番外高中篇(02) 啦啦啦啦啦  许惟睁开眼,赖了几秒,起身开门。 钟恒在门外,见她第一眼,视线被她头顶那小撮翘起的杂毛吸引。 许惟:“有事?” “头发。”他指指。 许惟拿手掌抹了一把,还翘着。 钟恒手伸过去,将她那缕头发捉出来,大掌朝后抚一把,给她弄顺溜了。 许惟走回屋里,坐到床尾。钟恒在墙边靠着,许惟指指沙发,说:“坐啊。” “懒得坐。” 两人之间隔几尺距离。 钟恒问:“去哪逛了?” 许惟:“街上。” “吃饭了?” “嗯。” “吃的什么?” “菜饼。” 钟恒:“够艰苦朴素的啊。” “没钟少爷您富贵。” 钟恒看她一眼,笑了声,“就装吧。” 许惟没接他话,起身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他。 “找我有事?”她捧着杯子问。 “没事不能找你?” “我没这意思。”许惟笑了笑,“怕你忙,耽误你时间。” 她又坐下来,低头吹着杯里热水。 钟恒脑子里转着钟琳那句话,瞥了许惟几眼,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真有不高兴的情绪。 许惟喝了口水,听见钟恒说:“林优给我打了电话,问你行程。” 她抬头:“问我?” “嗯。”钟恒说,“想不想去她那儿?” 许惟:“想啊。” “带你去?” “明天吧,今天不想出门了。” “累了?” “有点。” 停了下,他又问:“肚子还疼?” “好多了,没感觉。”许惟说,“你去吃饭吧,我睡个午觉。” 钟恒点了头,提醒:“空调打高点。” “嗯。” 这个午觉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已经到傍晚,许惟拉开窗帘,外头那棵柿子树被风吹得胡乱晃荡。 许惟洗过脸,往楼下走。 晌午之后,没新客人入住,客栈很安静,杨青坐在前台看书。 许惟下楼的脚步声惊动她。她合上书,站起来。 许惟走过去,“就你一个人?” “是啊。”杨青笑了笑,“他们都出去了,琳姐去买菜,钟恒哥带平安去玩了。” “他带平安玩?” “嗯。” “平安有这个胆子?” “你知道啊,其实平安是被拎出去的,肯定又要挨训了。” 许惟低头笑了声,觉得挺神奇,想象不到他训孩子是什么样。 杨青盯着她看。 许惟注意到了,一抬头,逮个正着,杨青顿时有些尴尬,找话题掩饰:“你吃不吃西瓜?那冰箱里有。” 许惟说:“不吃。” 话茬没了,杨青也不知讲什么好,摩挲着手里的书。 许惟瞥过去,一本《大学英语六级词汇》,红色封皮。 原来不是专职在这做事的。 “读大学了?”许惟问。 杨青嗯了一声。 “大几了?” “下学期大三。” “你没到二十吧。” 杨青有点不好意思:“我读书晚,二十一了。” 许惟说:“还很年轻啊。” 杨青看了看她,“姐姐,你看着也很年轻。” “是么,那你看我多大?” 杨青说:“最多二十四、五吧,肯定得比钟恒哥小。” 许惟一笑:“钟恒几岁你知道?” “知道啊,”提到钟恒,杨青眼神都柔了几分,“钟恒哥比我大六岁半。” 算得可真清楚。 “我大他七个月。” 杨青有些惊讶:“真看不出来,你跟钟恒哥是同学吗?” “对。” “是大学同学?” “高中。” 谈起钟恒,杨青好奇心旺盛,眼里露着兴奋:“他以前什么样子啊。” “很帅。” 杨青笑:“我猜也是,很多女生追吧。” “对,很多。” 杨青又说:“他肯定很招人喜欢。” 许惟没接这话,心道:可不是么,浪起来痞帅,一认真能迷死人的。 杨青还想问,许惟懒得聊了,摆摆手,“我去外头走走。” 她转身,刚走两步,门口跑来个短发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喊:“杨青,你还不快去看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女孩拍大腿,急得快结巴:“哎呀,你钟恒哥掉河里了!” “啊?”杨青有点惊讶,倒不担心,“在哪呢?” “就前头那剪水河!有个骑摩托的栽下去了,钟恒去拉他,也掉下去了,昨天刚下过暴雨,那河可深了。” 她还在说,许惟已经变了脸色,“他怕水!” 杨青一愣,刚回头,就见许惟跑了出去。 天色擦黑。 剪水桥上挤满人,岸边还围了一圈,热闹得很。 有人吼:“拿绳子呀。” 有人指着:在那边儿,就在那,看见头了,再游过去点儿!” 还有个女孩儿兴奋的声音:“舅舅加油哇!” 但从远处听,只有一团嘈杂人声,乱糟糟。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个身影挤到前头。 “钟恒!” 这一声喊得钟恒一个激灵。他从水里钻出头,一抹眼睛,没看清人,就听“扑通”一声。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桥上的钟琳没料到这一出,倒是沈平安眼睛发亮:“妈,是那漂亮姐姐!”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吹了声口哨,咋呼一声:“小钟,姑娘来救你咧!” 岸上人哄笑,议论纷纷,看戏一样。 许惟呛了口水,往钟恒的方向游。 钟恒很快游过来,在水里抱住她的腰,划拉几下到了岸边。 旁边人把他们拉上去。 两人坐在石阶上。 钟琳下了桥跑过来:“哎呀,没事吧?” 杨青也赶来了,挤过来喊:“钟恒哥!” 周遭群众瞅着落汤鸡似的两人,七嘴八舌,他们认得钟恒,却不认得许惟,好奇地问:“这女娃谁呀。” 许惟脸庞滴水,喘着气,有点愣神。她身上的裙子是棉的,泡过水后皱缩着,几乎短了一截,露出来的长腿白得晃眼。 钟恒抱起她,从人堆里挤出去:“麻烦让个路。” 旁边有个**的小伙子跟上来:“哎,大哥大哥,我摩托车呀,不是帮我弄上来嘛。” 钟恒头也不回:“你他妈找别人去。” 杨青愣愣地看着,“琳姐,怎么回事呀。” 钟琳笑了一声:“谁知道呢。”转头喊,“平安,回家了!” 沈平安挠了半天脑袋,一瞬间灵光乍现,猛拍自己的小短腿:“就说嘛,我肯定见过她。” 许惟在钟恒怀里回过神,拍拍他胸脯,“我自己走吧。” 钟恒不理,一路把人抱回客栈,催促:“你赶紧洗澡换衣服。” 许惟正在经期,到水里泡一趟确实难受。她很快回房间冲好澡,收拾完出来,钟恒正好端着红糖水上来了。 许惟接过来,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钟恒没走,站在床边看她。他还是那身湿衣湿裤,短发泛着水光。 48.番外高中篇(03) 啦啦啦啦啦  许惟没找到颜昕,却收到短信。颜昕说去拍夜景,不同他们一道吃饭。玩摄影的人多少出门跑过,倒也用不着担心。 许惟回到旅馆,前台的小章正在玩手机,见她回来,热情地打招呼:“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他和石耘差不多大,圆脸盘,看上去憨厚老实。 许惟想起石耘,问:“之前开货车那小伙子呢。” “哦,石耘吧。”小章之前在巷口和石耘碰上,听说小老板的朋友介绍了两个客人过来,看来这就是其中一个,他解释说,“他送货去店里了,晚了老板又要骂。” 许惟想起那一车五金配件。 “就是你们这旅馆的老板?” “对,老板在建材城管五金店,小老板管旅馆。” 许惟问:“你们小老板一直在这里?” “对,回来后就来店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年了,自从琳姐嫁到禺溪去,一直都是老板两头跑,不过他还是在建材城待得更多,这里主要是赵哥在负责,后来小老板突然就回来了……诶,您问这个做什么?” “啊。”许惟听得认真,一时卡壳。 小章瞄她几眼,突然笑了,“您别紧张,我知道您是看上我们小老板了。” 许惟:“不是,我……” “不用解释,”小章了然地伸出手指比给她看,“行情好的话,我们每接待十个单身女客人,大约会有七八个跟我要小老板电话,这很正常,何况您这么漂亮,这是我们小老板的荣幸,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大手一挥,爽快地写下钟恒的号码,把便笺推到许惟面前,“不用谢,祝您成功,早日成为我们小老板娘,媒人红包随意给点就行。” “……” 许惟低头瞥一眼,便笺上十一位数字,138打头。 如果钟恒看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卖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盛情难却。 许惟从善如流地把便笺揣进口袋:“行,红包到时给你包个大的。” 小章嘴咧到耳根,好像自家猪肉卖了个好价钱。 许惟笑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看见赵则待在墙边,尴尬着一张脸冲她傻笑,而另一个人已经转过身,长腿迈下台阶。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都归许惟。 赵则一心二用,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知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钟恒似乎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开心,可惜钟恒毫无反应,许惟倒是有心配合,然而半途走神,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 赵则难免沮丧,默默闭嘴。 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眼睛一亮,“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州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你要去那?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 赵则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州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 赵则刚把车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州啦?” “半个小时不见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多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 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该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 林优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多年不见,许小姐这是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许惟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果断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49.番外高中篇(04) 啦啦啦啦啦  许惟问:“你们小老板一直在这里?” “对,回来后就来店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年了,自从琳姐嫁到禺溪去,一直都是老板两头跑,不过他还是在建材城待得更多,这里主要是赵哥在负责,后来小老板突然就回来了……诶,您问这个做什么?” “啊。”许惟听得认真,一时卡壳。 小章瞄她几眼,突然笑了,“您别紧张,我知道您是看上我们小老板了。” 许惟:“不是,我……” “不用解释,”小章了然地伸出手指比给她看,“行情好的话,我们每接待十个单身女客人,大约会有七八个跟我要小老板电话,这很正常,何况您这么漂亮,这是我们小老板的荣幸,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大手一挥,爽快地写下钟恒的号码,把便笺推到许惟面前,“不用谢,祝您成功,早日成为我们小老板娘,媒人红包随意给点就行。” “……” 许惟低头瞥一眼,便笺上十一位数字,138打头。 如果钟恒看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卖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盛情难却。 许惟从善如流地把便笺揣进口袋:“行,红包到时给你包个大的。” 小章嘴咧到耳根,好像自家猪肉卖了个好价钱。 许惟笑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看见赵则待在墙边,尴尬着一张脸冲她傻笑,而另一个人已经转过身,长腿迈下台阶。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都归许惟。 赵则一心二用,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知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钟恒似乎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开心,可惜钟恒毫无反应,许惟倒是有心配合,然而半途走神,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 赵则难免沮丧,默默闭嘴。 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眼睛一亮,“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州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你要去那?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 赵则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州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 赵则刚把车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州啦?” “半个小时不见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多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 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该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 林优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多年不见,许小姐这是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许惟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果断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还真是。 许惟无言以对,以眼神请求她给点面子。 “你这个人可恶得很没逻辑。”林优不仅没给面子,连里子都撕个干净,“你是劈腿了没脸见人还是咋的,跟钟恒分个手,就跟我们都绝交,这战圈是不是拉太大了?那些人我不管,我林优是敌是友你分不清?我发现你不只笨得一塌糊涂,情商也十分可怜。” 50.番外高中篇(05) 啦啦啦啦啦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 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走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 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在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 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 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许惟点点头,没再问。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 许惟摸出手机看了下,已经四点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 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许惟:“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个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儿,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过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 许惟笑笑,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 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手顿了下,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 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或许,也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来受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条,不会走错。 走了一段后,远处有了零星灯火,雨也变小。 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来两束光,接着是汽车的声音。 许惟避到一旁,靠着路边走。 那辆车开过来,在路中间停下,大灯晃得许惟眼花。 车门打开。 许惟被风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 “钟恒?” “上车。” 许惟抹把脸,一手的雨水。 她坐上副驾,一条毛巾丢过来。 车调头,往城区开。 改装过的suv,车速比面包车快很多,十五分钟上大桥,下桥就进了城区。 钟恒没说一句话。 许惟看他半晌,说:“我东西在汽车站。” 窗外,小雨转大,电闪雷鸣。 车开到汽车站对面,在宾馆门口停下。许惟全程跟着钟恒,看他进门,开了一间房。 “票给我。” 许惟顿了下,从包里摸出一张半湿的寄存票。 钟恒把房卡塞给她,转身出门。 这样僵着不好看,石耘打起圆场,“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颜昕扔一杯给他。 石耘边喝边说:“钟哥,这天儿闷得不行,搞不好又要来一场雨,咱赶紧回吧。” “嗯,上车。”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许惟姐,上车啦。” 颜昕回到车里,石耘也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 车头旁的那人没有要动脚的意思。他额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这张脸变化再大,他也还是钟恒,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谐得挑不出差错,只是皮肤黑了,棱角更清晰锋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变壮汉,多少美男成虚胖。 这人还是一身广招桃花的好皮囊。 杀猪刀待他温柔似水,绕到这儿愣是没舍得下手,还顺道给雕琢了一把。 薄荷糖滚进胃,许惟喉间剩点残余的清凉。 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着声音,手往前递,“你喝么,西瓜汁?” 钟恒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唇角动了下,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副驾,给许惟视野里留下一只二哈憨呆的脸。 小货车离开老街,往南边开。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钟恒大腿上的狗,有点儿忧心:“钟哥,我瞅着少爷这不对啊,蔫了吧唧的,那聋子兽医靠谱不?” 钟恒的大手掌在狗头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谱。” “那我毕竟是业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点儿,本来就蠢可千万别把那点脑子给病没了!” “闭嘴吧。” 石耘反应过来,“嘿,怪我这乌鸦嘴。” 颜昕好奇地探身看狗:“这狗叫少爷啊。” 石耘说:“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鳅,钟哥给取的。” 颜昕忍不住笑:“还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说话间,车开到南门市场,右转,上林荫道。 颜昕瞥一眼许惟,凑近小声提醒:“姐,你这样太明显啦,一直看着人家。”许惟和钟恒是对角线,上车后视线没动过,颜昕想不注意都难。 她提醒后,许惟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颜昕心里稀奇:还真没想到许惟是这样痴汉的。 小货车开到巷口,石耘说:“到啦。” 钟恒抱着泥鳅当先下车,脚步飞快,石耘领着两姑娘,“来,就在里头。” 走了五十米不到,看到一块老旧的招牌——阳光旅馆。 旅馆一共三层,外墙是米黄色的,楼上阳台飘着晾晒的床单,一楼的小厅不大,摆着吧台和一个半旧不新的沙发,再配一张年岁不轻的木茶几。 进去后,没瞧见钟恒,石耘问前台的黑脸男人:“赵哥,小老板呢。” 对方不大愉快地说:“到后院去啦,他真是越发拽了,话都不多讲一句,就说让我开两间房,201,202,还不让收房费,这败家德行,跟泥鳅一模一样。” “哪是败家啊,你不知道,这是小老板朋友介绍来的。”石耘转身说,“姐,你们来登记下身份证,不收你们钱的。” “谢谢。”许惟接过颜昕的身份证,一道递过去,“还是正常收费吧。” 石耘忙说:“不用不用。” 那黑脸男人似乎不满,一边嘟囔,一边录信息,录到一半顿住,“许惟?”他猛抬头,似乎震惊过度,眼睛几乎瞪得凸起,“你是……许惟?!” “对。”许惟往前走一步,“怎么了?” 石耘奇怪,“赵哥,咋了,你认识许小姐?” 颜昕也好奇。 “不会吧,”男人惊奇地看看身份证,又看看她,“这脸是像!还真是呢……我是赵则,你记得不?” “赵则?”许惟仔细看他,想起来了,“是你啊。” “对对对,是我是我。”赵则颇激动,“你比以前还漂亮,我都不认得了,你怎么回来了,啥时回的?钟恒知道嘛?”问完直骂自己猪脑袋,刚刚就是钟恒让他开房间的,赶紧又说,“你跟钟恒、你们俩……” 51.番外高中篇(06) 啦啦啦啦啦  两个女人一对上眼就认出对方。 相比卢欢眼中的震惊,许惟的表情平静得多。 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 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52.番外高中篇(07) 啦啦啦啦啦  两个女人一对上眼就认出对方。 相比卢欢眼中的震惊,许惟的表情平静得多。 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 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53.番外高中篇(08) 啦啦啦啦啦  高高大大大的身体杵到床边,影子全落她身上。 他松嗒嗒的外裤挂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风光,往下是无限想象。许惟声色不动地看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床上。 “你喝多了? 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 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在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 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 她停下来,手再往下,包住下面两个,揉捏。 终于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闷闷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许惟重复这些动作。 钟恒的呼吸渐渐急重。 许惟加了些力气,手快酸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她掌心一片黏湿。 钟恒捉住她的手,从床头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 许惟去了洗手间。 钟恒把自己清理好。 等她回来,他把人搂到怀里,找着嘴唇用力亲一遭。 “困了,睡觉。” 眼睛闭上一会,模糊地记起那箱子里的卫生巾和药盒。 “疼么。” 许惟有点迷糊:“嗯?” “不是痛经?” “现在不痛。” “哦。” 许惟摸到遥控器,摁了下,到墙上再摸下,摁掉壁灯开光。 屋里黑掉。 早晨六点钟,许惟被小腹的胀痛折磨醒了。 人也跟着清醒。 耳边一道温热呼息,她转头,看见那人睡在一旁,光着膀子,侧趴着,一张俊脸,睫毛黑密。 昨晚差点就把他睡了。 月经这个时候来,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纵,怕她担不了后果。 许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 她站在水下冲身体,想起床上那人昨晚的模样,很诡异地又想到从前。 真正在一起,连头带尾不过两年而已。 第一次那晚,她已经成年,但钟恒还没满十八。 其实都还太小。 所以青涩而又印象深刻。 冲了身体,再洗漱,前后二十分钟结束。 许惟穿好衣服出来,钟恒正靠在床上挠头,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许惟像模像样打个招呼:“早啊。” 钟恒瞥着她,眼神有点儿朦胧,“你这么早?” 许惟嗯一声,打开箱子拿药。 钟恒看见了,“肚子疼?” “有点。” 钟恒看着她把药吃了,问:“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 “那时候年轻。” 钟恒:“现在很老?” “比你老。” 钟恒皱眉:“只是七个月。” 许惟笑了笑,“记性挺好。” 钟恒不理她,去上了厕所,洗漱完,看许惟在收拾东西。 “今天什么打算?” “去你姐那客栈,颜昕不是在那儿么。”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转头问,“你呢,回丰州吧?” 54.番外高中篇(09) 啦啦啦啦啦  这个尴尬的晚上最终还是过去了。 钟恒醒得比许惟早。 他翻个身,许惟侧身睡着,脸朝他,一大把头发丝儿乱糟糟裹着脸颊,眼睛挡了些,嘴唇也遮了半边,挺翘的鼻子露着,呼吸轻缓,嘴唇上的发丝被气息带得小幅晃动。 她睡觉时眉心是微微皱着的。 以前也这样么。 钟恒回忆了下,没有印象,拢共也没在一起睡过几回。他倒是想,存了一肚子坏水,没什么机会用上。 钟恒先起床,没打搅她,套上裤子,拿起t恤走出去。 关上门,边走边抖开t恤准备穿,隔壁屋走出个人。 钟恒头转了下。 杨青拎着洗衣篮,里头堆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看到钟恒光着膀子,她先是惊讶,紧接着脸就红了。 钟恒把t恤穿上,拉了拉,若无其事道了声:“早。” 杨青看看他,觉得奇怪,往旁边瞥了眼,206号房。 是许惟住的那间。 杨青顿时有点愣:“钟恒哥,你怎么在这啊。” 钟恒没答,笑了声:“小孩子别多问。” 他转头迈着大步下楼了。 杨青站了好一会,回过神来。 钟恒那样说差不多算回答了。 他是从那间房里出来的。 杨青心情复杂地看了看206的房门,有些不敢相信,可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他以前带过几个女性朋友来过?从来没有。 许惟醒来已经不早了,下去吃饭时,餐厅没剩多少东西,锅底有几勺粥,盆里剩三个茶叶蛋。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外面吃,小赵过来说:“许小姐,钟哥给你买了早饭,在厨房锅里温着。” 许惟问:“他人呢。” “出去接人了。” 客栈一般会看情况提供接站服务,这个情况指的就是钟恒在的时候。钟琳很会精打细算,客栈总共没多少人手,运转良好,偶尔钟恒过来还能多个免费劳动力。用钟琳的话说,自家弟弟,闲着也是闲着,不用白不用。 许惟到厨房看了下,砧板上有个锅,插着电。她掀开盖子,豆腐脑的淡香飘出来,旁边还有两块土豆饼。 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早饭搭配。 以前吃的豆腐脑是丰州有名的红枫街师傅做的,口味好,人多,钟恒骑车过去,每天赶着点买一碗,后来师傅认识他了,提前给他留着。 许惟端早饭到餐厅里吃,还剩一口饼的时候,沈平安牵着泥鳅回来了,张口就喊:“赵叔叔,快救救我。” 小赵在前台给客人办退房,没空理她。 许惟放下筷子走出去。 平安看到她,见了救星似的,拽着泥鳅跑过来:“许姐姐,你救救我。” 泥鳅绕着圈晃尾巴,直冲许惟示好,要不是平安拉着绳子,大概已经撒丫子扑到许惟身上。 许惟看看平安,又看看泥鳅,前者衣服湿漉漉,小辫子东倒西歪,后者一身污泥,黑不溜秋,活脱脱一只落汤狗,哪里还有先前那帅气的狗样? “怎么回事?” 平安站着不动了,捏着狗绳支支吾吾不讲话,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许惟,可怜巴巴。 而泥鳅那货更是不能指望,它压根不清楚状况,一个劲摇头晃脑耍帅,污泥甩了一地。 平安急得要哭:“我妈肯定要打我,还有舅舅,泥鳅是他宝贝儿子,现在丑成这样,我这回要惨了。” “你别急。” 许惟赶紧过去接过绳子,泥鳅蹦过来,给她白皙的小腿蹭黑一层。 幸好今天穿的是短裤。 “你现在回屋,先把衣服脱了,洗个澡。”许惟说,“我带泥鳅洗一下,等会去找你。” “好好好。” 平安跑上阁楼。 许惟连哄带拉,带泥鳅从屋外绕去后院。 杨青正在晾床单,一回头,也惊到,“这是泥鳅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不知道去哪玩了,大概掉泥水里了。” 许惟把绳子系到柱子上,接桶水直接倒上去给它冲洗,泥鳅似乎很生气,一直转圈躲着,还嚎了两声,显然不愿意洗澡。 “乖一点啊。”许惟蹲下来,在它头上抓两把,再摸摸。 泥鳅慢慢配合了,缩着脑袋,眼睛觑着她。 许惟看笑了:“小可怜儿,跟你主子一样。”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要人哄。 杨青听见这话,看了许惟两眼,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许惟接了三桶水,将泥鳅洗出原来的样子,交给杨青照应。 她去了阁楼。 阁楼一共两层半,一楼是个小厅,二楼两间是小卧室,钟琳住一间,隔壁是平安住,顶上半层是纯木头结构,空在那。 许惟找到平安的房间。 平安洗好澡,在穿衣服,听到敲门声先开条缝,脑袋探出来,看见是许惟才松口气,让她进去。 许惟帮平安洗了脏衣服,晾起来。 平安跟在后头,很是忐忑:“许姐姐,我妈肯定会看见我换了衣服。” 许惟问她:“害怕?” 平安猛点头。 许惟走到小桌边,看了看桌上一摊书,喊平安过来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平安说:“我告诉你,我妈如果打我,你帮我拦着点行嘛。” 许惟被逗笑:“你说说看。” 平安咬咬牙,招了:“我跟人打架,泥鳅就跑水沟里打滚去了,我就下去拉它。” 许惟懂了,“干嘛打架?” “他骂泥鳅傻。” 许惟:“……” 敢情还是为泥鳅出头来着。 平安又求:“许姐姐,你帮帮我成么。” 许惟说:“你怎么老叫我姐姐,我比你舅舅还大。” “啊,那要叫什么?”女人不是都不喜欢被叫阿姨嘛。平安一着急脑子动得贼快,“你让我叫舅妈也成。” 许惟一愣。 平安却开了窍似的,笑嘻嘻说:“许姐姐,你想做我舅妈吗,你想的话,我们就是亲戚了,你对我好点儿。” 许惟说:“你脑袋挺聪明啊。” 平安得意了:“那你快答应,我舅舅那么帅。”虽然很凶。 许惟笑着,也不说话。 平安又来一招:“我给你看我舅舅最好看的照片。” “照片?” “对。”平安爬起来,从柜子上拿相册翻给许惟看,“这个,我舅舅上大学的时候。” 照片上的男孩站在石头上,后头是溪流。 他板寸头,穿一身黑色运动服,看着镜头,眉毛漆黑,眼睛亮。他脸上有一丝不大明显的笑容,显得敷衍。 55.番外高中篇(10) 啦啦啦啦啦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 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卢欢说:“你们早分手了,你管不着我追男人。” 许惟说:“你试试看。” 卢欢:“要打架是吧,我怕你?” “欢欢!”严从蔓站起来,“闹什么呢。” “我闹?”卢欢火气上头,“你听听她说什么,分手了,她还要霸着人家,还不许别人追了?” 许惟说:“别人不会找人打他。” “你还揪着这事。”那根本是意外,那时候只是想逼一下钟恒。卢欢冷笑,“搞得多在意他似的,如果真喜欢他,你们怎么没走下去?是你提的分手吧。” “你少说两句。”严从蔓阻止道。 卢欢哪里忍得住,“我以为钟恒多傲,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犯贱,过十年还搭理你。” “欢欢,别说了。”严从蔓拉住她,目光看着她身后。 卢欢心里一跳,回过头,顿住了。 钟恒站在藤架边,冷脸看着她们。赵则在一旁抓耳挠腮,冲严从蔓使眼色。 卢欢定定地站着。 气氛几乎僵住。 钟恒走了两步,停在秋千旁。 “老子犯不犯贱,你他妈管得着?” 卢欢张了张嘴,他一句话丢上来:“拿上你的东西,滚蛋。” 卢欢气得说不出话。 严从蔓想息事宁人,赶紧拉她:“先回屋。” 赵则也跑过来:“走走走,别站着了。” 卢欢被拉走。 钟恒在原地站了一会,摸出烟盒,靠着木柱抽了支烟。 前头屋里吵嚷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 许惟看向秋千架。 他还在那。 也许是卢欢的话让他没有面子。 许惟起身走过去。 钟恒没太多表情。看她几秒,他又低头抽烟,抽几口,低着声说了一句:“刚刚的事……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许惟停顿了下,说,“我可能欠你交代,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我顾不上你。” 任何解释但凡迟到太久多少显得轻描淡写,不得劲儿。何况这一句笼统苍白,也算不上交代。 钟恒抬头,大概没想到她会讲这个。 他问:“什么事?” 许惟说:“已经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钟恒看她一会,点了点头。 她想一笔带过,钟恒也学着留余地。本来也不打算再提旧事。 过了会,钟恒抽完烟,说:“我进去了。” 他走了两步,许惟喊住他。 “你今天不去我那睡?” 不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客人嘛。 这样僵着不好看,石耘打起圆场,“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颜昕扔一杯给他。 石耘边喝边说:“钟哥,这天儿闷得不行,搞不好又要来一场雨,咱赶紧回吧。” “嗯,上车。”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许惟姐,上车啦。” 颜昕回到车里,石耘也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 车头旁的那人没有要动脚的意思。他额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这张脸变化再大,他也还是钟恒,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谐得挑不出差错,只是皮肤黑了,棱角更清晰锋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变壮汉,多少美男成虚胖。 这人还是一身广招桃花的好皮囊。 杀猪刀待他温柔似水,绕到这儿愣是没舍得下手,还顺道给雕琢了一把。 薄荷糖滚进胃,许惟喉间剩点残余的清凉。 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着声音,手往前递,“你喝么,西瓜汁?” 钟恒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唇角动了下,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副驾,给许惟视野里留下一只二哈憨呆的脸。 小货车离开老街,往南边开。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钟恒大腿上的狗,有点儿忧心:“钟哥,我瞅着少爷这不对啊,蔫了吧唧的,那聋子兽医靠谱不?” 钟恒的大手掌在狗头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谱。” “那我毕竟是业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点儿,本来就蠢可千万别把那点脑子给病没了!” “闭嘴吧。” 石耘反应过来,“嘿,怪我这乌鸦嘴。” 颜昕好奇地探身看狗:“这狗叫少爷啊。” 石耘说:“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鳅,钟哥给取的。” 颜昕忍不住笑:“还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说话间,车开到南门市场,右转,上林荫道。 颜昕瞥一眼许惟,凑近小声提醒:“姐,你这样太明显啦,一直看着人家。”许惟和钟恒是对角线,上车后视线没动过,颜昕想不注意都难。 她提醒后,许惟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颜昕心里稀奇:还真没想到许惟是这样痴汉的。 小货车开到巷口,石耘说:“到啦。” 钟恒抱着泥鳅当先下车,脚步飞快,石耘领着两姑娘,“来,就在里头。” 走了五十米不到,看到一块老旧的招牌——阳光旅馆。 旅馆一共三层,外墙是米黄色的,楼上阳台飘着晾晒的床单,一楼的小厅不大,摆着吧台和一个半旧不新的沙发,再配一张年岁不轻的木茶几。 进去后,没瞧见钟恒,石耘问前台的黑脸男人:“赵哥,小老板呢。” 56.番外高中篇(11) 啦啦啦啦啦  “没弄出热水?” “嗯。”许惟退开一步,给他让条道。 钟恒进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流冲下来,他拿手试水温。 许惟靠在门口看他背影。 几平米的逼仄空间,他大高个子,佝着头在那调试,左腿微微曲着,看着不怎么和谐。 这场景也眼熟。 有回暑假,他们在外面住过一晚,洗澡洗一半热水没了,许惟裹着浴巾蹲一旁歇着,看钟恒折腾半天,愣是把热水弄了出来。 那时候,他十六七岁,个子也高,但很清瘦。 不像现在。 许惟的视线从他后颈下移,透过薄t恤的皱褶,似乎已经看到坚硬结实的背肌,往下是后腰和臀,被那条骚包蓝的裤子遮着,就剩小腿能看到。 许惟看了眼,想着是不是该稍微脱个毛? 但这双腿有多少力量,她很清楚。 他以前体育厉害,运动会径赛永远第一,从一百米到三千米,年年没人跑过他。 终点线一群女生给他送水。 他只接她的。 “好了。”钟恒转头,对上许惟的目光,他顿了下,隔一秒眼神变了,“你在意-淫什么?” 他语气很淡,眉峰挑着,眼神凉飕飕。 许惟当然不会承认。 “没有。”她一本正经走去,弯腰伸手,水流浇上手背。 还真热了。 许惟对他说:“谢谢了。” 他高她许多,许惟同他讲话下意识站直身体。 距离拉近了,她白净脸庞杵在眼前,没了以前那丁点婴儿肥,看着有些瘦,显得眼睛更大些。这个角度,她右边眉尾那颗极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钟恒瞥着她,淡淡一句:“我是老板。” 言下之意是这是分内事,不是帮她,这声谢他不收。 许惟笑了声,说:“你怎么不收我房费呢。” 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在呛他,许惟的语气一直很平静。确切说,从白天重逢以来,她的表现一直都这样,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 就连在江边月色被林优骂,她也是这样,只有他蠢到以为她会哭。 林优那么彪悍,对许惟也舍不得说真正恶毒的话。 包间里那些老同学看到许惟只有惊讶。 而那个没骨气的赵则更是一秒钟就接受了许惟的突然回归。 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一个突然回来的中学同学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 没谁耿耿于怀。 钟恒低头哼笑了一声,没看她,把赵则的话丢过去:“毕竟是老同学。” 许惟点头:“也是。” 热水还在流着,冲过她的手指,哗啦啦。 钟恒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洗吧,我下去了。” 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好好说话。 许惟应:“好。” 颜昕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她没回屋,先过来敲许惟的房门。 许惟打开门,一杯奶茶递过来。 “姐。”颜昕探个头,对她笑,“给你带的,很好喝。” “谢了。”许惟接下,“进来坐会?” “好啊。” 许惟坐到床上,颜昕把相机包放到床头柜上。她没洗澡,不好往床上做,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一人喝一杯奶茶。 许惟问她去哪儿拍夜景了。 颜昕说:“去了清澜河,那儿有划船的,我上去坐了坐,拍了些湖景。” 许惟说:“那里是挺好看。” 颜昕看了看她,试探着问:“姐,我记得你不是丰州人吧。” “不是,我是宜城人,我在这读过书。” 宜城在北边,靠近省会江城。 颜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没记错,那你怎么会到丰州读书啊。” “我外婆以前住这儿。” 颜昕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惊讶,“所以那时候你支教保研的地点选了禺溪?离丰州很近啊。” “这你都知道?” “当然了,”颜昕笑着说,“你母校拿你做宣传呢,你的履历学校网站上都能看到,就在名人校友那一栏,我那会儿想考研,还点进去看到过。” 许惟说:“我倒没关注。” 颜昕又说:“不过我看你后来好像也没有回校读研了,怎么放弃了呢。”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读书了。”许惟把话题转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禺溪?” “都行,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停了下,她有点机灵地笑了笑,“姐,今天那是你同学吧,是不是要聚聚?不如晚两天再走吧。” 许惟谢绝她的好意,“今天聚过了,你如果没别的事,我们明天走。” “这么快?也行,我们坐什么车去,我今天打听过,汽车站有大巴过去,也有私人开的小面包车,当然,打车去也是可以的。” “这个不急,明天再决定,你先回去洗澡睡觉吧。” “那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车上睡了一觉,夜里许惟睡眠并不好,凌晨四点多醒了,喉头发燥,她摸黑起来喝了口凉水,找到薄荷糖含了一颗,凑合着躺到六点半。 洗漱只花一刻钟。 想了想,还是化上淡妆,眉毛涂两笔,脸颊扑点粉,没抹口红。 清晨空气好,温度也适宜。许惟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裙子,感觉不冷不热。下楼没见到赵则,前台坐的是小章,见到她,一笑:“早。” “早。”许惟过去问,“你们这提供早餐吗?” 小章说:“这个不提供的,做饭的陈姨去年回乡下了,没人做饭,我们就取消了这项服务。” “没人做饭,那你们吃什么?” “我们就自个瞎糊弄,有时叫外卖,有时候赵哥煮个粥,有时候小老板心情好,就会包饺子,他包饺子是一绝。” 小章说到这露出推销自家好猪肉的神情,“不是我夸口,我们小老板这一点真是出人意料,谁晓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包饺子啊,你别说,他包的花样还挺精细,哪天只要他一包饺子,隔壁洗衣店那些小丫头跟狗闻着香似的都跑来蹭,一个个脸皮厚的,揩油揩上瘾了还,我估摸着那不是吃饺子,倒像要吃我们小老板了。” “是么。”许惟笑出声,“他会包饺子?” “嗯,不骗你。”小章小声说,“这样,我待会撺掇下赵哥,让小老板今天做顿饺子,你吃了就知道,谁吃谁想嫁。” “行,你撺掇吧。”许惟挥挥手,“我出去吃早饭了。” 她往外走,还没到门口,一只灰白大狗奔进来,扑上她的腿。 许惟吓一跳,认出是昨天那只病怏怏的狗。 外头一声怒喊:“泥鳅!” 然而泥鳅少爷丝毫不给面子,没听见一样,专注地蹭着许惟光溜溜的小腿,还张开嘴轻咬她的裙摆,前腿跳起来,执着地求抱。 钟恒脸都黑了。 小章笑得前仰后合:“哎呦,不行了不行了,少爷又发春了,这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可怎么办才好!” 泥鳅配合地摇尾巴。 钟恒过来拽住牵引绳,硬生生把它拉开。 泥鳅气得要死,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小混蛋。”钟恒咒骂了一声,问许惟,“没事吧。” “没事。”许惟过去在泥鳅脑袋上摸了一把,泥鳅立刻温顺了,尾巴摇得快三百六十度旋转。 小章笑得肚子痛:“卧槽,这货要上天呐,许小姐,你赶紧出去,不然这早饭吃不成了,泥鳅这是要把你抢回窝去啊。” 许惟听从建议,对钟恒说:“我去吃早饭。” “嗯。” 钟恒把泥鳅抱起来,往后门走。 “钟恒。”许惟喊他。 钟恒回头。 “我今天去禺溪。”许惟说,“中午走。” 许惟站了一瞬就继续收东西,把充电器、薄荷糖都装进背包。她站在桌边,动作很有条理。 过半晌,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过来,气息裹着薄荷的清香。 “你讲得挺对。”他说,“行,下次不问。” 他去卫生间拿了t恤套上,出来说:“我买早饭去。” 全程听不出语气。 钟恒买了两碗肉丝面,搭两根油条,回到宾馆,两人坐桌边安安静静地吃,没了昨天晚饭时的互相调侃,倒也不尴尬。 钟恒不提回丰州,许惟也当没这事,不过问。 吃完早饭退房,坐上车去往灵町山。 钟恒开车稳,车速也不慢,许惟坐在副驾看外头风景。 离开汽车站,没多久出了城区,车窗外是山和树林。 昨晚下过暴雨,清晨的空气清新,车窗开着,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吸氧。 半小时就到了灵町山脚下的磨坊街。 一条街全做生意,饭店、客栈排成排,沿路过去,卖特产和纪念品的铺子最多,走三步就有一家,货品重复得一塌糊涂,摆明告诉你都是同一家批发市场进的货。 57.番外高中篇(12) 啦啦啦啦啦  “哦,石耘吧。”小章之前在巷口和石耘碰上,听说小老板的朋友介绍了两个客人过来,看来这就是其中一个,他解释说,“他送货去店里了,晚了老板又要骂。” 许惟想起那一车五金配件。 “就是你们这旅馆的老板?” “对,老板在建材城管五金店,小老板管旅馆。” 许惟问:“你们小老板一直在这里?” “对,回来后就来店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年了,自从琳姐嫁到禺溪去,一直都是老板两头跑,不过他还是在建材城待得更多,这里主要是赵哥在负责,后来小老板突然就回来了……诶,您问这个做什么?” “啊。”许惟听得认真,一时卡壳。 小章瞄她几眼,突然笑了,“您别紧张,我知道您是看上我们小老板了。” 许惟:“不是,我……” “不用解释,”小章了然地伸出手指比给她看,“行情好的话,我们每接待十个单身女客人,大约会有七八个跟我要小老板电话,这很正常,何况您这么漂亮,这是我们小老板的荣幸,这个忙我肯定帮。” 他大手一挥,爽快地写下钟恒的号码,把便笺推到许惟面前,“不用谢,祝您成功,早日成为我们小老板娘,媒人红包随意给点就行。” “……” 许惟低头瞥一眼,便笺上十一位数字,138打头。 如果钟恒看见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卖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盛情难却。 许惟从善如流地把便笺揣进口袋:“行,红包到时给你包个大的。” 小章嘴咧到耳根,好像自家猪肉卖了个好价钱。 许惟笑着往外走,跨过门槛,看见赵则待在墙边,尴尬着一张脸冲她傻笑,而另一个人已经转过身,长腿迈下台阶。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都归许惟。 赵则一心二用,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他们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知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钟恒似乎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开心,可惜钟恒毫无反应,许惟倒是有心配合,然而半途走神,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 赵则难免沮丧,默默闭嘴。 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眼睛一亮,“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州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你要去那?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 赵则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州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 赵则刚把车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州啦?” “半个小时不见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多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 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58.番外高中篇(13) 啦啦啦啦啦  许惟:“有事?” “头发。”他指指。 许惟拿手掌抹了一把,还翘着。 钟恒手伸过去,将她那缕头发捉出来,大掌朝后抚一把,给她弄顺溜了。 许惟走回屋里,坐到床尾。钟恒在墙边靠着,许惟指指沙发,说:“坐啊。” “懒得坐。” 两人之间隔几尺距离。 钟恒问:“去哪逛了?” 许惟:“街上。” “吃饭了?” “嗯。” “吃的什么?” “菜饼。” 钟恒:“够艰苦朴素的啊。” “没钟少爷您富贵。” 钟恒看她一眼,笑了声,“就装吧。” 许惟没接他话,起身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他。 “找我有事?”她捧着杯子问。 “没事不能找你?” “我没这意思。”许惟笑了笑,“怕你忙,耽误你时间。” 她又坐下来,低头吹着杯里热水。 钟恒脑子里转着钟琳那句话,瞥了许惟几眼,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真有不高兴的情绪。 许惟喝了口水,听见钟恒说:“林优给我打了电话,问你行程。” 她抬头:“问我?” “嗯。”钟恒说,“想不想去她那儿?” 许惟:“想啊。” “带你去?” “明天吧,今天不想出门了。” “累了?” “有点。” 停了下,他又问:“肚子还疼?” “好多了,没感觉。”许惟说,“你去吃饭吧,我睡个午觉。” 钟恒点了头,提醒:“空调打高点。” “嗯。” 这个午觉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已经到傍晚,许惟拉开窗帘,外头那棵柿子树被风吹得胡乱晃荡。 许惟洗过脸,往楼下走。 晌午之后,没新客人入住,客栈很安静,杨青坐在前台看书。 许惟下楼的脚步声惊动她。她合上书,站起来。 许惟走过去,“就你一个人?” “是啊。”杨青笑了笑,“他们都出去了,琳姐去买菜,钟恒哥带平安去玩了。” “他带平安玩?” “嗯。” “平安有这个胆子?” “你知道啊,其实平安是被拎出去的,肯定又要挨训了。” 许惟低头笑了声,觉得挺神奇,想象不到他训孩子是什么样。 杨青盯着她看。 许惟注意到了,一抬头,逮个正着,杨青顿时有些尴尬,找话题掩饰:“你吃不吃西瓜?那冰箱里有。” 许惟说:“不吃。” 话茬没了,杨青也不知讲什么好,摩挲着手里的书。 许惟瞥过去,一本《大学英语六级词汇》,红色封皮。 原来不是专职在这做事的。 “读大学了?”许惟问。 杨青嗯了一声。 “大几了?” “下学期大三。” “你没到二十吧。” 杨青有点不好意思:“我读书晚,二十一了。” 许惟说:“还很年轻啊。” 杨青看了看她,“姐姐,你看着也很年轻。” “是么,那你看我多大?” 杨青说:“最多二十四、五吧,肯定得比钟恒哥小。” 许惟一笑:“钟恒几岁你知道?” “知道啊,”提到钟恒,杨青眼神都柔了几分,“钟恒哥比我大六岁半。” 算得可真清楚。 “我大他七个月。” 杨青有些惊讶:“真看不出来,你跟钟恒哥是同学吗?” “对。” “是大学同学?” “高中。” 谈起钟恒,杨青好奇心旺盛,眼里露着兴奋:“他以前什么样子啊。” “很帅。” 杨青笑:“我猜也是,很多女生追吧。” “对,很多。” 杨青又说:“他肯定很招人喜欢。” 许惟没接这话,心道:可不是么,浪起来痞帅,一认真能迷死人的。 杨青还想问,许惟懒得聊了,摆摆手,“我去外头走走。” 她转身,刚走两步,门口跑来个短发女孩,一边喘气一边喊:“杨青,你还不快去看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那女孩拍大腿,急得快结巴:“哎呀,你钟恒哥掉河里了!” “啊?”杨青有点惊讶,倒不担心,“在哪呢?” “就前头那剪水河!有个骑摩托的栽下去了,钟恒去拉他,也掉下去了,昨天刚下过暴雨,那河可深了。” 她还在说,许惟已经变了脸色,“他怕水!” 杨青一愣,刚回头,就见许惟跑了出去。 天色擦黑。 剪水桥上挤满人,岸边还围了一圈,热闹得很。 有人吼:“拿绳子呀。” 有人指着:在那边儿,就在那,看见头了,再游过去点儿!” 还有个女孩儿兴奋的声音:“舅舅加油哇!” 但从远处听,只有一团嘈杂人声,乱糟糟。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个身影挤到前头。 “钟恒!” 这一声喊得钟恒一个激灵。他从水里钻出头,一抹眼睛,没看清人,就听“扑通”一声。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桥上的钟琳没料到这一出,倒是沈平安眼睛发亮:“妈,是那漂亮姐姐!”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吹了声口哨,咋呼一声:“小钟,姑娘来救你咧!” 岸上人哄笑,议论纷纷,看戏一样。 许惟呛了口水,往钟恒的方向游。 钟恒很快游过来,在水里抱住她的腰,划拉几下到了岸边。 旁边人把他们拉上去。 两人坐在石阶上。 钟琳下了桥跑过来:“哎呀,没事吧?” 杨青也赶来了,挤过来喊:“钟恒哥!” 周遭群众瞅着落汤鸡似的两人,七嘴八舌,他们认得钟恒,却不认得许惟,好奇地问:“这女娃谁呀。” 许惟脸庞滴水,喘着气,有点愣神。她身上的裙子是棉的,泡过水后皱缩着,几乎短了一截,露出来的长腿白得晃眼。 钟恒抱起她,从人堆里挤出去:“麻烦让个路。” 旁边有个**的小伙子跟上来:“哎,大哥大哥,我摩托车呀,不是帮我弄上来嘛。” 钟恒头也不回:“你他妈找别人去。” 杨青愣愣地看着,“琳姐,怎么回事呀。” 钟琳笑了一声:“谁知道呢。”转头喊,“平安,回家了!” 沈平安挠了半天脑袋,一瞬间灵光乍现,猛拍自己的小短腿:“就说嘛,我肯定见过她。” 许惟在钟恒怀里回过神,拍拍他胸脯,“我自己走吧。” 钟恒不理,一路把人抱回客栈,催促:“你赶紧洗澡换衣服。” 许惟正在经期,到水里泡一趟确实难受。她很快回房间冲好澡,收拾完出来,钟恒正好端着红糖水上来了。 许惟接过来,坐在沙发上慢慢喝。 钟恒没走,站在床边看她。他还是那身湿衣湿裤,短发泛着水光。 许惟抬头,说:“你去换衣服啊。” “等会去。” 许惟停顿了下,问:“你学会游泳了?” “嗯。” “不是怕水么。” 钟恒沉默了一会,说:“早就不怕了。” “哦,那挺好。”许惟笑了笑,“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学游泳呢。” 她低头喝糖水。 那身影却走近了。 他靠着沙发,声音低下来:“所以跑去救我?” 许惟手一顿,没吭声。 钟恒站着不动,裤子上的水滴个不停,在地上洇出一条湿印。 59.番外高中篇(14) 啦啦啦啦啦  许惟站了一瞬就继续收东西,把充电器、薄荷糖都装进背包。她站在桌边,动作很有条理。 过半晌,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过来,气息裹着薄荷的清香。 “你讲得挺对。”他说,“行,下次不问。” 他去卫生间拿了t恤套上,出来说:“我买早饭去。” 全程听不出语气。 钟恒买了两碗肉丝面,搭两根油条,回到宾馆,两人坐桌边安安静静地吃,没了昨天晚饭时的互相调侃,倒也不尴尬。 钟恒不提回丰州,许惟也当没这事,不过问。 吃完早饭退房,坐上车去往灵町山。 钟恒开车稳,车速也不慢,许惟坐在副驾看外头风景。 离开汽车站,没多久出了城区,车窗外是山和树林。 昨晚下过暴雨,清晨的空气清新,车窗开着,每呼吸一口都像在吸氧。 半小时就到了灵町山脚下的磨坊街。 一条街全做生意,饭店、客栈排成排,沿路过去,卖特产和纪念品的铺子最多,走三步就有一家,货品重复得一塌糊涂,摆明告诉你都是同一家批发市场进的货。 阳光客栈在磨坊街尾,一共两层。 顺着石板路走过去,前面是河,后头是山,客栈旁还修了间阁楼自用。一个小院子,有花有草,藤蔓铺满花架,屋后有休闲区,好几张木桌木椅,旁边两个秋千架。 十年前,钟恒的姐姐钟琳嫁到禺溪,一家人在县城开超市。后来禺溪旅游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她赶着好时候到灵町山脚盘下店面,开了这间客栈。 许惟以前见过钟琳两回。 一次是高二上学期。钟恒闹了事,老师让叫家长,钟琳来了,午休时站教室外敲窗户,许惟当时坐窗边,帮她喊了一声。 另一次是高二下学期。因为谈恋爱,许惟和钟恒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思想教育,班主任请来钟琳,拐弯抹角表示希望她帮忙棒打鸳鸯,哪料钟琳大大方方说:“不瞒您说,我弟弟自从谈了恋爱,不打架不闹事,天天回家看书学习,难得乖得跟小猫儿似的,我让他分手这不是傻嘛,我巴不得他俩谈到天荒地老咧。” 许惟听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钟恒笑得欠嗖嗖。 就那两面之缘,其实彼此印象不深。 但在客栈一打上照面,双方都认出来。 钟琳一点不惊讶,昨晚钟恒匆匆来,匆匆走,她问过颜昕,猜到七七八八,这会儿笑着迎许惟进门,打过招呼,寒暄几句,把门卡递给钟恒,让他把人送进屋。 客栈房间装饰简洁,床单被套都是小清新纯色系。 许惟这间是大床房,窗户大,有小阳台。景区附近寸土寸金,这样的房间一天房费肯定不低。 许惟想,走时得记得把钱还掉。 钟恒把行李箱送到,人就下去了。 许惟歇了会,翻到颜昕的短信。 那丫头又出去拍照了。 许惟拎起背包,准备下楼,门一开,外头站着个漂亮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扎马尾辫,穿一身白色连衣裙,笑起来有酒窝。 “你好,琳姐交代我来送热水的。”她抬起手中的水壶给许惟看。 “哦,谢谢。” 许惟接下放到屋里。 回过身,见那女孩没走,还站在门口看她。 许惟不明所以,对方却笑了,说:“琳姐说你是钟恒哥的朋友,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就在楼下。” “好。” 楼道里有人喊:“杨青。” “哎。”女孩应声,快步跑走。 许惟关上门下楼。 钟琳坐在前台,看她下来,笑着问:“要出去啊。” “嗯。”许惟视线转了转。 “找钟恒?” “我出去逛逛,跟他说一声。” “哦。”钟琳好整以暇地指指后门,“在后头呢。” “谢谢。” 许惟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门推开,到了小院子。 没看到人影。 “钟恒哥,你这趟会住多久?”清脆的女声。 许惟转头。 遮阳棚里两道身影。 钟恒在水泥台边切西瓜,那个叫杨青的女孩站他旁边,一块块往盘子里捡。 钟恒说:“没定。” “总要住几天吧。”杨青皱眉,“你不在,平安又快飞上天了,昨天跟街头老张家那孩子打架,人家家长都找上门了。” “我姐惯的。” “琳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没用。”杨青说,“平安现在就怵你,你在这管管她,琳姐省心多了。” 钟恒呵笑,“你倒看得起我。” 杨青脸红,低头摆西瓜,“那本来就是啊,我说事实。” “小魔王哪儿野去了?” “不晓得,一早就拿着暑假作业不见人影了。” 钟恒切好最后一刀,杨青递了块给他,“你尝一个,今年西瓜可甜了。” 钟恒接了,几大口吃完,对着水龙头洗了脸。 杨青把哈密瓜搬到水池里洗,“这个也要切几盘。” 钟恒看一眼,“这得先削皮。” “哦,对,削皮刀。”杨青在盆里找了找,递过去,“喏。” “钟恒。” 棚下的两人都转过身。 钟恒脸上挂着水珠,浓眉湿黑。 “我出去一趟。”许惟站在门边。 钟恒抹了把脸,“去哪?” “随便逛逛。” “陪你去。”他朝她走。 “不用。”许惟笑笑,“你忙你的。” 她没停顿,拎着背包走了。 钟恒站了会,眉毛上的水珠落下来。 杨青走过来:“钟恒哥,那是谁啊,琳姐说是你朋友。” “嗯。” “工作上的朋友啊?” “不是。” 钟恒往回走,拿起削皮刀给哈密瓜削皮。 杨青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想问又不敢,走过去说:“她很漂亮呢,眼睛好看得很。” “是么。”钟恒懒洋洋道。 杨青偷偷打量他,心跳得有些厉害。嘴巴嚅了半天,话还是没问出口。 前头小赵已经来喊:“杨青,西瓜呢。” “来了。” 许惟沿着磨坊街走了一遭,逛了几家店铺。有个摊菜饼的,香得诱人。 “这个怎么卖?” “四块一个。” “我要一个。”许惟摸出五块钱。 老板很快摊好一个递过来。 许惟边走边吃,转到街头,到凉亭里坐着。 旁边有人摆摊算命。 来了一对女孩,说算算姻缘。 算命先生先问生辰,再请她们各写一个字,接着念了一串词,分别告诉她们某某年将遇到真命天子,某某年宜结婚,哪些属相的人不能找。 许惟听完,饼也吃完了,拍拍屁股要走,被喊住。 “姑娘,来算个姻缘吧。” 老先生眯着眼,额头皱褶挤作一堆。 许惟停了下,走过去:“不算姻缘,算点别的。” “算什么?” “您看着算。”许惟把生辰报给他。 老先生开始捻胡须,捻了半天,睁眼说一串词。 许惟半个字都没懂,“麻烦您翻译下。” “亲人缘薄,莫强求。” “没别的?” 老先生摇摇头,不说了。 许惟笑了笑,放二十块钱到他面前。 许惟出了街,到进山的路口,好几辆车堵在那儿,路边围了一圈卖土特产的,那些瓜果很多没见过。 许惟往前走。 左边车里冒出个光头:“美女,上山不,六十块钱,送到木云山庄。” 右边车里的妇女喊,“五十块,木云山庄,走不走!” 许惟走向右边,“姐,跟您打听个事。” “啥事?” “这木云山庄听说要凭劵进庄?” “对,那个不对外开放的,是私人的度假疗养园。” “那劵应该有办法弄到吧。” “难吶,都是有路子的人,普通人别想了。”女人打量着她,“你要想去,我送你上去,你绕着园外瞅一圈得了。” 许惟摆摆手:“那不用了,没意思。” 转头往回走。 经过小超市,两个孩子打闹着出来,**头的小姑娘一头撞许惟身上。许惟扶住她,“疼吧。” “这点疼算啥,”小姑娘豪放地站直,仰头看她,圆眼睛倏地发亮:“我见过你诶。” “哪儿见过我?” 小姑娘眉毛皱起,抓耳挠腮,“……我忘了。” “好好走路吧。” 许惟松开她,往前走。 小姑娘不信邪,一路跟着,一路挠头苦想。 不知不觉跟回客栈。 许惟进了门。 钟琳瞥见她身后小不点儿,吼一声:“沈平安!” 许惟转头,可不就是那**头小姑娘。 沈平安先发制人:“妈,你先别骂,我今天没打架没骂人,没抢人玩具,也没把人推沟里,我还写了作业。” 钟琳皮笑肉不笑:“这么乖,那刚好,你舅舅来了,作业给他看看。” “谁、谁来了?”沈平安腿有点儿抖,小步往外挪,等挪过门槛,撒丫子跑进旁边阁楼。 许惟惊叹地看着那小身影。 这速度赶上百米冲刺了。 钟琳换了副笑脸,招呼许惟:“那我家闺女,皮得很。” “她好像很怕钟恒?” “对,就怕她舅。”钟琳说,“钟恒一黑脸,她要吓得尿裤子。” 正说着,钟恒从楼上下来了。 许惟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到他。他拎着个红色桶,后头还跟着个人。 60.番外高中篇(15) 啦啦啦啦啦 雨声遮掉敷衍的回应。 小保安从储物柜摸出伞打算借给她,“雨太大了,这伞您先……诶,许小姐?” 屋檐下没了人。 小保安探出身,黑蒙蒙的雨雾里,那女人的身影跑进九栋的单元门。 天边乍然落下一道雷,轰隆隆。 小保安猛地缩回脑袋,嘟囔:“这许小姐越发古怪哩……”算了算,她自从一周前回来就没开过车,出门都靠走的。 奇怪了,她那车坏了? 夏天的雨任性又无能,来得快,走得急,半小时准歇掉。 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许惟裸着身体走出来,头发湿漉漉散在肩上。她捏起流理台上的毛巾,擦干脖颈和胸乳,肩膀半转,半身镜里照出白皙干净的肩背。 屋里安静,石英钟孤零零在走,滴答滴答,均匀单调的节奏几乎能将人催眠。 铃声突兀地响起来,许惟回过神,过去拾起沙发上的手机。 来电是一串数字,本地号码。 许惟接通电话。 “亲爱的!”说话人声音嘹亮,中气十足。 许惟没应声。 那头吕嘉兀自说起来:“我说许大记者……哦不,许大作家,还在老家陪母上?不是后天出发?” 许惟平静地说:“已经在江城了。” “那怎么没动静的?微信也不回,自从上次出差回来就没见过你。” 许惟揉着手里的毛巾,思考怎么讲。 吕嘉“啊啊”两声,说:“对了,你是不是把普云区那房子卖了?杨英说上个月在房管局碰到你,出什么事了,你急着用钱?” 许惟果断放弃思考。 吕嘉说:“诶,在听吗?” 许惟:“对,有点事。” “什么事?”吕嘉小报记者出身,改不掉刨根问底的毛病,“你不会真卖房卖车到禺溪永久定居吧?江城虽然不比首都,但也是省会,大城市,住得舒服,那乡下地方有什么吸引你?” 许惟斟酌着:“风景好?” “少来,好歹做你编辑两年,那套老说辞该换换。”吕嘉压根不信,采风去哪都成,没必要每年跑一趟,那小县城曾是本省著名贫困县,即使现在是生态旅游区,也不值得如此流连,何况近几年搞开发,小旮旯鱼龙混杂,乱得很,省内新闻都上了几次。 吕嘉说:“你老实讲,那地儿有男人勾着你的魂了?” “……” 真没法交流。 许惟弯腰擦腿,“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切。”吕嘉被迫绕回正题:“我原本打算把颜昕领给你见见,挺机灵的姑娘,活泼得很,就适合给你作伴,不过明天没时间了,我把你电话给她,让她后天直接找你。” “随你安排。”许惟开始擦头发。 “那行吧,保持电联,月底交稿,你可别遁了。” 放下电话,吕嘉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想了想,发现她问的问题许惟一个都没回答。 七点半,落地窗外灯火朦胧。 许惟在穿衣镜前试衣服。衣柜里的夏装都试过一遍,最后留下一件t恤,一条棉麻热裤和身上这件棉裙,其余的都放回去。 七月十三号,大晴天,午后热得骇人。 许惟和颜昕在火车站碰头。 颜昕短头发,个子不高,长一张娃娃脸,是吕嘉刚收进来的实习摄影师,要去禺溪拍照片。她先认出许惟,挥舞着手臂跑过去,行李箱一路拖出绵长的轰轰声。 颜昕的自我介绍十分正式,年龄、籍贯、学历、专业一一报上,最后表示很高兴能跟随许老师采风学习。 她讲话快,笑起来眼睛眯成缝,脸庞又圆了几个度,导致年龄直线锐减,许惟不得不问一句:“你有二十四了?” “许老师,真的。” 许惟摆摆手:“别这么叫我,我们同个路而已,随意点。” 颜昕于是开启自来熟模式,改口喊她“许惟姐”。 上车后,两人聊天。颜昕的确活泼,但没有聒噪得令人讨厌,她很懂分寸。 车厢并不安静,后座的乘客带了小孩,一对双胞胎,五六岁,在过道里玩得起劲。 许惟看了他们一眼,两男孩长得几乎一样,分不清谁大谁小。 颜昕问了什么,许惟没听清,“嗯?” “就是……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不做新闻了?” “哦,讲起来有点复杂……”尾音拖了两秒,许惟索性皱眉,露出为难的神情。 颜昕一看,识趣地岔开话题。 下午五点,火车到达丰州火车站。 丰州是省内最南的地级市,很小,辖一区两县,禺溪与丰州接壤,距离丰州市区不到两百公里,前年成为县级市后,也改归丰州代管。 这地方比江城热得多。出站后,一股热气扑上身,人人挥汗如雨。 颜昕憋尿太久,匆忙找厕所,许惟待在阴凉地等她,对面是新建起的建材城,一排楼房,墙面上浓墨重彩地刷着各式瓷砖、卫浴产品的广告,风格十分夸张,往后是新建的公寓楼和别墅区。 视野更远的地方,山的轮廓隐约连绵。 许惟站了一会,摸出手机,翻出何砚早上发来的信息,里头有个号码。 正要拨,蹦进来一条短信—— “火车站外有公交站,在那等。” 很简洁,没署名。来自那个138打头的号。 等颜昕上好厕所,许惟领她去了公交站。 颜昕以为要搭公交,没想到等来一辆银灰色小货车,双排座,后头拉着一货厢五金配件。 车窗降下,瘦津津的年轻小伙探出脑袋,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嘿,你们是江城来的吧?有没有一位许小姐?” 颜昕疑惑:“对啊,你是谁啊?” “我来接你们的。”他笑时露一口白牙,随即开车门跳下来,“我们小老板没空,差遣我来了,看这天儿热的,你们赶紧上车吧。” 他手脚利索,说话间已经把她们腿边的两个行李箱放到后头货厢,又打开后排车门,自个先坐进驾驶室。 颜昕惊诧得很:“许惟姐,你朋友啊?” 许惟打量着那小伙子,没解释,顺势点头。 小货车从火车站开进市里。 小伙子叫石耘,二十一岁,人挺开朗,在车上就给她们说后面的安排,待会儿他要先去接小老板,然后再送她们去旅馆。 车开半小时就拐进旧城区,七弯八绕,在东街口停下。 没改造过的老街,巷子窄,两旁还有人摆地摊叫卖新摘的西瓜、甜瓜,摇扇子的老年人蹲着挑挑拣拣,路挡掉大半,小货车不好开进去。 石耘拨了个电话,没人接。 “咋回事儿……”他把手机揣兜里,跳下车说:“姐,你们等会儿,我叫一下我们小老板。” “好。” 石耘沿着地摊走进老街。 颜昕稀奇地看着窗外,各种品种的西瓜摆了一条街,看得人嘴馋,她扭头说:“姐,你渴吗?我去买点西瓜汁。” “我去买吧。” 颜昕当然不好意思:“还是我去吧,你坐会儿。” “我正好还要买点别的,你别下去了。”许惟拿包下车。 她记得这条街有一家奶茶店,走几分钟,到了地方,却发现店面改造过,现在是个卖头饰的,几个背书包的女学生挤在门口挑选发带。 许惟多少有点失望,站了半晌,走去对面的杂货店。 “有薄荷糖卖吗?” 坐在货架旁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伸手拿了一条糖丢过去:“三块五。” 许惟付了钱,剥一颗放嘴里,往回走,在路边的水果车买到西瓜汁。 车里,颜昕编辑完一条信息发送出去,抬头看见那叫石耘的小伙子已经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个男的,人高马大,起码高出石耘一个头,穿黑色t恤,背着背包,下头套一件骚包蓝的五分短裤,长度到膝盖上头,露出笔直劲壮的小腿,这个距离看过去,那腿上卷曲的体毛可真旺盛。 石耘边走边指:“哥,车就在那。” 到了边上,紧走几步,凑近车窗:“姐,我们小老板来了……诶,还有个人呢?” “买喝的去啦。” “哦。”石耘拉开车门,介绍道,“这是颜小姐。” “别叫颜小姐了。”颜昕抻头出来,同那高个子男人打招呼,“嗨,你好,我是颜昕,你们叫我名字就行。” “钟恒。”声音低厚。 人站在车头那没动,视线笔直地落在颜昕身上,明显是审视的意味。他眼睛黑,目光冷淡,眉形过于锋利,给人的感觉自然不会柔和。 只要观察三秒就能得出结论,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长得倒很好。 颜昕想。 石耘对钟恒说:“许小姐买东西去了。” 颜昕说:“许惟姐应该快回来了,等等吧。” 石耘笑笑:“行,那等会儿吧,待会我们……” “许什么?”钟恒蓦地开口。 颜昕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到后头的人,“喏,回来了!” 两个男人都转身。 视野里冷不丁蹦出个硕大狗头,颜昕瞠目结舌,定睛一看—— 好家伙,钟恒背上哪是背包啊,那分明是只二哈! 颜昕的注意力被蔫头耷脑的二哈吸引,直到听见石耘向许惟介绍钟恒,她才下车去接西瓜汁。 许惟买了三杯,都是大杯,红袋子装着。 颜昕接下袋子,最先拿出一杯递给许惟,许惟接了,人却没动。颜昕觉出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她。 石耘这时也发现问题,这俩人怎么都不打招呼? 不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客人嘛。 这样僵着不好看,石耘打起圆场,“西瓜汁啊,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颜昕扔一杯给他。 石耘边喝边说:“钟哥,这天儿闷得不行,搞不好又要来一场雨,咱赶紧回吧。” “嗯,上车。”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许惟姐,上车啦。” 颜昕回到车里,石耘也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 车头旁的那人没有要动脚的意思。他额上的汗珠滑到眉尾。 这张脸变化再大,他也还是钟恒,轮廓还是那个轮廓,眉眼鼻唇的搭配依然和谐得挑不出差错,只是皮肤黑了,棱角更清晰锋利。 十一年啊,多少少年变壮汉,多少美男成虚胖。 这人还是一身广招桃花的好皮囊。 杀猪刀待他温柔似水,绕到这儿愣是没舍得下手,还顺道给雕琢了一把。 薄荷糖滚进胃,许惟喉间剩点残余的清凉。 手里恰好有一杯西瓜汁,她找着声音,手往前递,“你喝么,西瓜汁?” 钟恒终于有了点表情。他唇角动了下,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副驾,给许惟视野里留下一只二哈憨呆的脸。 小货车离开老街,往南边开。 石耘抽空看了下趴在钟恒大腿上的狗,有点儿忧心:“钟哥,我瞅着少爷这不对啊,蔫了吧唧的,那聋子兽医靠谱不?” 钟恒的大手掌在狗头上揉了一把:“比你靠谱。” “那我毕竟是业余的,也不知道明天它能不能好点儿,本来就蠢可千万别把那点脑子给病没了!” “闭嘴吧。” 石耘反应过来,“嘿,怪我这乌鸦嘴。” 颜昕好奇地探身看狗:“这狗叫少爷啊。” 石耘说:“这是小名,我瞎取的,大名叫泥鳅,钟哥给取的。” 颜昕忍不住笑:“还挺好玩的,它生病了?” “中暑了。” 说话间,车开到南门市场,右转,上林荫道。 61.番外高中篇(16) 啦啦啦啦啦  钟恒回忆了下,没有印象,拢共也没在一起睡过几回。他倒是想,存了一肚子坏水,没什么机会用上。 钟恒先起床,没打搅她,套上裤子,拿起t恤走出去。 关上门,边走边抖开t恤准备穿,隔壁屋走出个人。 钟恒头转了下。 杨青拎着洗衣篮,里头堆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看到钟恒光着膀子,她先是惊讶,紧接着脸就红了。 钟恒把t恤穿上,拉了拉,若无其事道了声:“早。” 杨青看看他,觉得奇怪,往旁边瞥了眼,206号房。 是许惟住的那间。 杨青顿时有点愣:“钟恒哥,你怎么在这啊。” 钟恒没答,笑了声:“小孩子别多问。” 他转头迈着大步下楼了。 杨青站了好一会,回过神来。 钟恒那样说差不多算回答了。 他是从那间房里出来的。 杨青心情复杂地看了看206的房门,有些不敢相信,可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他以前带过几个女性朋友来过?从来没有。 许惟醒来已经不早了,下去吃饭时,餐厅没剩多少东西,锅底有几勺粥,盆里剩三个茶叶蛋。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外面吃,小赵过来说:“许小姐,钟哥给你买了早饭,在厨房锅里温着。” 许惟问:“他人呢。” “出去接人了。” 客栈一般会看情况提供接站服务,这个情况指的就是钟恒在的时候。钟琳很会精打细算,客栈总共没多少人手,运转良好,偶尔钟恒过来还能多个免费劳动力。用钟琳的话说,自家弟弟,闲着也是闲着,不用白不用。 许惟到厨房看了下,砧板上有个锅,插着电。她掀开盖子,豆腐脑的淡香飘出来,旁边还有两块土豆饼。 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早饭搭配。 以前吃的豆腐脑是丰州有名的红枫街师傅做的,口味好,人多,钟恒骑车过去,每天赶着点买一碗,后来师傅认识他了,提前给他留着。 许惟端早饭到餐厅里吃,还剩一口饼的时候,沈平安牵着泥鳅回来了,张口就喊:“赵叔叔,快救救我。” 小赵在前台给客人办退房,没空理她。 许惟放下筷子走出去。 平安看到她,见了救星似的,拽着泥鳅跑过来:“许姐姐,你救救我。” 泥鳅绕着圈晃尾巴,直冲许惟示好,要不是平安拉着绳子,大概已经撒丫子扑到许惟身上。 许惟看看平安,又看看泥鳅,前者衣服湿漉漉,小辫子东倒西歪,后者一身污泥,黑不溜秋,活脱脱一只落汤狗,哪里还有先前那帅气的狗样? “怎么回事?” 平安站着不动了,捏着狗绳支支吾吾不讲话,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许惟,可怜巴巴。 而泥鳅那货更是不能指望,它压根不清楚状况,一个劲摇头晃脑耍帅,污泥甩了一地。 平安急得要哭:“我妈肯定要打我,还有舅舅,泥鳅是他宝贝儿子,现在丑成这样,我这回要惨了。” “你别急。” 许惟赶紧过去接过绳子,泥鳅蹦过来,给她白皙的小腿蹭黑一层。 幸好今天穿的是短裤。 “你现在回屋,先把衣服脱了,洗个澡。”许惟说,“我带泥鳅洗一下,等会去找你。” “好好好。” 平安跑上阁楼。 许惟连哄带拉,带泥鳅从屋外绕去后院。 杨青正在晾床单,一回头,也惊到,“这是泥鳅啊?怎么弄成这样了?” “不知道去哪玩了,大概掉泥水里了。” 许惟把绳子系到柱子上,接桶水直接倒上去给它冲洗,泥鳅似乎很生气,一直转圈躲着,还嚎了两声,显然不愿意洗澡。 “乖一点啊。”许惟蹲下来,在它头上抓两把,再摸摸。 泥鳅慢慢配合了,缩着脑袋,眼睛觑着她。 许惟看笑了:“小可怜儿,跟你主子一样。”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要人哄。 杨青听见这话,看了许惟两眼,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许惟接了三桶水,将泥鳅洗出原来的样子,交给杨青照应。 她去了阁楼。 阁楼一共两层半,一楼是个小厅,二楼两间是小卧室,钟琳住一间,隔壁是平安住,顶上半层是纯木头结构,空在那。 许惟找到平安的房间。 平安洗好澡,在穿衣服,听到敲门声先开条缝,脑袋探出来,看见是许惟才松口气,让她进去。 许惟帮平安洗了脏衣服,晾起来。 平安跟在后头,很是忐忑:“许姐姐,我妈肯定会看见我换了衣服。” 许惟问她:“害怕?” 平安猛点头。 许惟走到小桌边,看了看桌上一摊书,喊平安过来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平安说:“我告诉你,我妈如果打我,你帮我拦着点行嘛。” 许惟被逗笑:“你说说看。” 平安咬咬牙,招了:“我跟人打架,泥鳅就跑水沟里打滚去了,我就下去拉它。” 许惟懂了,“干嘛打架?” “他骂泥鳅傻。” 许惟:“……” 敢情还是为泥鳅出头来着。 平安又求:“许姐姐,你帮帮我成么。” 许惟说:“你怎么老叫我姐姐,我比你舅舅还大。” “啊,那要叫什么?”女人不是都不喜欢被叫阿姨嘛。平安一着急脑子动得贼快,“你让我叫舅妈也成。” 许惟一愣。 平安却开了窍似的,笑嘻嘻说:“许姐姐,你想做我舅妈吗,你想的话,我们就是亲戚了,你对我好点儿。” 许惟说:“你脑袋挺聪明啊。” 平安得意了:“那你快答应,我舅舅那么帅。”虽然很凶。 许惟笑着,也不说话。 平安又来一招:“我给你看我舅舅最好看的照片。” “照片?” “对。”平安爬起来,从柜子上拿相册翻给许惟看,“这个,我舅舅上大学的时候。” 照片上的男孩站在石头上,后头是溪流。 他板寸头,穿一身黑色运动服,看着镜头,眉毛漆黑,眼睛亮。他脸上有一丝不大明显的笑容,显得敷衍。 照片不算大,比许惟手掌小点,塑封过,右下角印着时间——2008.4.3。 许惟看了一会。 平安问:“好看嘛。” 许惟点头:“好看。”她没抬眼,问,“这个就一张?” “对啊。” “那给我吧。” “啊?”平安为难。 许惟对她笑,“你妈那边我帮你,保证不挨打。” 平安一秒点头:“行行行。” 许惟把照片抽出来,放裤子口袋里,对平安说:“你舅舅让我教你写字,现在刚好有时间。” 平安刚刚犯错,也不敢说不写,乖乖拿出本子。 许惟打开一看,受到惊吓。 本以为是钟恒毒舌,没想到真是“奇丑。” 这一教费了不少时间,到十一点才歇。 平安很会卖乖,拿了两罐旺仔牛仔,给许惟一罐。 外头有说话声传来。 许惟走到阳台,平安也跟过去。 是钟恒接到人回来了。 三四个陌生人拖着行李箱走进客栈,钟恒停完车,刚进院门,走到小花树下,杨青带着泥鳅出来。 一见到主子,泥鳅忍不住撒欢,一溜儿跑过去,钟恒把它抱起来,对着脑袋一顿揉:“什么德行,矜持点啊,儿子。” 许惟靠在栏杆上,看得好笑。 平安喊:“舅舅!” 钟恒抬头,循声望过来,目光没放平安身上。 许惟没动,钟恒眼里渐渐有笑。 许惟抬起手,晃晃手中那罐旺仔,“接着。” 放手一扔,红罐子在空中划一道线,稳稳落进他手里。 那年早读,他罚跑,八圈,下课从操场跑回来,在楼下看见她。 她站在二楼,手里也一瓶牛奶,从上头丢下去,“给你。” 钟恒站在那。 小章和泥鳅各自一副看戏表情。小章摸摸鼻子,竭力把自己融入背景。泥鳅则转动脑袋,睁着一双狗眼看看许惟,又看看钟恒,继续摇尾巴,在他怀里挣扎。 小祖宗太不省心。 钟恒没法再站下去,冲许惟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62.番外高中篇(17) 啦啦啦啦啦  严从蔓觉得抱歉,对赵则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帮我跟许惟道个歉吧。哦,还有钟恒。” 赵则挠挠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住了,不能让你们住那儿了。” “不关你的事。”严从蔓摆摆手,“欢欢被惯坏了,性格一向不好,你也知道的,她就是那个公主脾气。” 赵则也认同:“你是她姐,你说说她吧,让她别再惹钟恒了,钟恒什么脾气她也知道,这不讨骂嘛。” “她就是作,这些年男朋友换了多少,闲了就跑钟恒这儿下功夫,还不是因为以前没追上,一直不服气,她那人从小被捧到大,我舅舅多宠她,惯成这样。” 赵则叹口气:“好在现在许惟回来了,她更没什么可能了,早点死心的好。” 严从蔓多少有点好奇,问了句:“他们俩……又在一起了?” “我倒想撮合他们复合。”赵则皱眉,“但他俩模温温吞吞模糊糊的,钟恒心里肯定是想的,许惟那边我搞不清楚。 严从蔓笑笑:“那你可以放心了,她对钟恒也挺上心。” 钟恒洗完澡,头发擦了两把,正要上楼,钟琳打麻将回来了:“哎,上哪去。” 钟恒站楼梯口,拍了拍头发,问:“赢了?” 钟琳面露喜色:“那还用说,我的牌技磨坊街怎么的也排前五吧。” 钟恒:“赢了多少?” “够领你们搓一顿的。” 钟恒笑一声:“别嘚瑟了,你女儿那作业,下回你自己辅导。” “咋了?” “那写的是字么。”钟恒说,“我没忍住,又骂她了。” 钟琳一听也愁:“我难不成还得给她找个练字师傅?”话一落,有了主意,“啊,不如你来教,好歹是你外甥女。” “得了,我没那耐心。”钟恒一口拒绝,转瞬想起什么,停了会,说,“许惟写得挺好看。”岂止是好看,那是专业水平,以前都是贴出来放橱窗展示的,旁边还有她的照片,他每次经过,都特别有面子。 钟琳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以什么名义找她啊?” “那是你的事。” 钟恒转身要走。 “你等会。”钟琳喊住他,“我知道你干嘛去,来吧,带杯牛奶给人家。” 她速度快,很快冲了杯牛奶。 钟恒过去端了。 钟琳笑笑:“别忘了帮我问问,看她乐意给平安教字不?” “你自己问。” 他丢句话就走了。 许惟在洗衣服,房门是虚掩的,钟恒推门进去,走到卫生间门口。 许惟拧干水,把内裤抖开挂在晾衣架上。 钟恒靠在门边,说:“要帮忙么。” 许惟回头看他,钟恒说:“牛奶先喝了,热的。” 许惟把胸罩放到一边,冲了手,接过来,“谢谢。” 她站着喝牛奶,看了看他:“你把你那头发弄干。” 钟恒说:“毛巾没带。” 许惟顺手捡了架子上没用过的浴巾丢给他。钟恒等她喝完,接了杯子,出去坐到小沙发上擦头发,一坐下,屁股底下的手机震起来。 钟恒挪开一看,是许惟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来电人:何砚。 他没碰手机,过去叫她:“有电话。” 许惟刚好晾完胸罩,出来接了:“何队。” 电话里何砚在说:“埋汰我呢,叫名字就是,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一直在玩。”许惟看了眼钟恒,他站在窗边没过来,浴巾捂在头上擦着。 何砚说:“没什么情况?” “嗯,没。” “没情况也好,你做什么都先保护好自己,这回可没线人费给你,你现在也不做新闻了,瞎拼不值当,能有线索当赚的,没就算了,等我这边的安排。” 许惟说:“好。” 那头静了一下,何砚似乎在思考,过了会说:“之前让你联系的那人,是赵队找的,很可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这个你自己决定。” 许惟又看一眼钟恒,他靠着墙看她。 目光碰了碰,许惟说:“好。” 那头何砚又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 许惟把手机扔回沙发,坐到床上换睡衣。 钟恒走过来,坐在床尾,说:“这个何队对你挺关心的。” “老熟人,算朋友了。” 没回应。 许惟把睡衣套上,转头看他。 钟恒也看过来。 许惟顿了顿,看出点味儿,“你想什么呢。” 钟恒笑一声,“就随便想想。” 许惟掀开被子躺进去,“那想完了就过来睡吧。” “来了。” 钟恒把上衣一脱,从床尾滑过去,躺她身边。 他没动手动脚,老老实实,两人胳膊贴着胳膊。 许惟看着天花板说:“今天16号了。” 钟恒闭着眼,嗯一声。 “我来这四天了。” 钟恒睁开眼,侧目看她,“厌了?” “没呢,好多风景没看,山上都没去。” “那明天去山上。” 许惟:“你真不回丰州了?赵则也来了,你们家旅馆……” 钟恒看着她:“你是不是太操心了点?” “……” 他又很随意地说:“这事只有老板和老板娘才操心。” 许惟点点头:“懂了,睡觉。” 她伸手在床头拍了一下,灯暗掉。 安静了一会,钟恒说:“平安字写得奇丑。” 许惟没明白:“嗯?” “你字不是挺美么。” 许惟:“你这意思……” “不是我提的,是我姐的意思。”钟恒说,“她问你乐不乐意给平安教教字,也就一两堂课吧。” 许惟愣了下,说:“你姐怎么知道我字好啊?” “……” 钟恒憋了几秒,“我就提了一句。” 许惟没忍住,笑了。 钟恒说:“你不想就算了。” 许惟说:“我乐意,毕竟是你外甥女,总要给你面子。” 这话令人舒坦了点。 钟恒嗯了一声。 屋里又静了。过几秒,他补了声:“谢了。” “嗯,睡吧。” 哪知道,根本睡不了。 眼睛刚闭上一会,隔壁有了动静,起初还不是很明显,过了会,开始嗯嗯啊啊,声音有点儿大。 这状况出人意料。 前几晚都没这样,大概是今天新住进来的。 声音这么大,钟恒肯定也听到了。 许惟僵了一下,睁着眼,屋里乌漆抹黑。 等了一会,不但没消停,还更激烈了,尤其是女的,叫得过于夸张,演戏似的。 许惟咳了一声,说:“你们家这客栈隔音差了点啊。” “是差了点。”黑暗中,钟恒声音很低。 许惟说:“回头跟你姐提提意见。” “嗯。” 许惟又说:“对了,泥鳅呢,你把它放哪儿去了。” “在平安那。” “平安跟它熟?” “嗯。” 许惟问:“你养它多久了。” “没多久,别人不要的。” “那……” “许惟。” “嗯?” “别说话了。” “哦。” 许惟闭了嘴。 隔壁还在继续。 钟恒手挪了挪,摸到许惟的手,攥住。 他手心滚热。 许惟没动。 钟恒也没有再做别的。 这样躺了三四分钟,隔壁来了一下激烈的,那女人嚎一嗓子,总算歇了。 许惟松了口气,才感觉到钟恒手掌出了汗。 他这时候靠过来,侧着身把她抱了抱,嘴唇贴在她脸面,低低地问:“你那个还要几天。” 63.番外高中篇(18) 啦啦啦啦啦  杨青去了后院,站在树下看着水池边的男人,他正开着凉水往头上冲。 天气太热,他t恤背心处被汗浸透,一大块湿迹。他腰窄腿长,单看那双小腿,都能令人脸红。 在杨青眼里,他有时似乎很好相处,有时又让人看不明白,有时不大正经,讲话粗糙,有时又认真得吓人。他会聊天,但不会说心事,他会待人好,但谨守分寸,他做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这样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很吸引人。 钟恒冲好脸,抹掉水珠,往回走,看到她。 杨青紧张得脸热。 她顿了一下才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钟恒哥。” “嗯,有事?”他笑着,露出白牙,显然心情很好。 杨青也挤出笑,“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泥鳅今天出去玩弄得很脏,是许小姐把它洗干净的。” “是嘛。”钟恒意外,“她帮泥鳅洗澡?”说完就笑,“我错过这好戏。” 杨青点点头,揉着手指,“钟恒哥,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说。”钟恒走到木椅那,从兜里掏出红罐子打开,慢慢喝牛奶。 杨青也走过去,小声说:“许小姐……是你女朋友么?” 钟恒手顿住,捏紧了牛奶罐。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抬头,“问这个干什么?” 杨青顿时更紧张,不知道怎么站下去才好,硬撑着笑,“我看你们挺好的样子,如果谈朋友,琳姐应该很高兴,不用为你操心了,街上的阿姨婆婆们也不会老折腾着给你介绍姑娘,许小姐那么好看,大家都会为你开心。” 钟恒没抬头,“这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哦。”杨青说,“大家就是关心你而已。” 钟恒没说话,几口把牛奶喝完了,一直到离开前都没回答她的问题。 许惟在平安的屋子里待着没走,看她练字。 泥鳅少爷在院子里刨土刨到百无聊赖,自个跑了过来。 平安休息时带泥鳅到三楼的小间里玩耍。 许惟给她检查作业,没一会就听见平安在上头嚎。她上去一看,简直哭笑不得,泥鳅那家伙不知怎么地跑到房顶去了,这会儿站在那一双狗腿瑟瑟发抖,死活不敢下来了。 屋顶是伞形,木头搭的。泥鳅站在正中间,睁着一双无辜的狗眼。 平安站小天台上仰着头乱嚎:“下来啊傻狗!” “你别骂它了。”许惟说,“赶紧哄哄。” 平安于是开始夸:“乖泥鳅、乖宝宝,最帅的狗蛋蛋,你快点下来吧。” 泥鳅一动不动。 许惟:“……” 估计被恶心得不想下来了。 许惟打算自己上。 “你待着别动。”她嘱咐完平安,拿了个凳子,上身刚扒上去,底下一声喊:“许惟。” 她一回头,看到钟恒的脸,他在楼下。 “别乱动!”钟恒皱着眉吼一声。 半分钟不到,他奔上来。 许惟却已经上了房顶,泥鳅脑袋缩在她怀里,大嘴拼命往她胸口挤。 钟恒看得来气,“叫你别动。” “我这都上来了。”许惟摸着泥鳅脑袋,“它是不是恐高啊,看这抖的。” 平安在一旁喊:“快把它丢下来。” 许惟看着钟恒:“你接好。” 她抱着泥鳅,手一松,泥鳅叫了一声,落到钟恒手里。 许惟从房顶上慢慢下滑,停在边沿上。 钟恒丢下泥鳅,手张开:“跳。” 许惟丝毫没犹豫,直接跳,钟恒稳稳接住她,“你是嫌命长?” “……” 许惟没顶回去,赶紧去看泥鳅。 钟恒看着泥鳅,也不知道这醋他妈到底该怎么吃。 * 午饭过后,钟琳回来了。 钟恒带许惟上山,临行前让她上楼收拾东西,“今晚住山上,晚上凉,有外套也带一件。” 许惟回屋翻了翻,没外套,她带来的全是应季的裙子、短袖,有件棉衬衫算唯一的长袖,只好一起拣了装进包里。 三点出发。公路绕着山,不宽,有几段稍陡,但风景确实好。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植被覆盖率极高。当然,也有险峻的悬崖,车窗开着,风一直吹,越往里走越凉快。 这个点上山的人不多,一路空旷,到半山腰花了四十分钟。 山林间很多路,有宽有窄,树上挂着路牌,指示各个景点怎么走。那些景点名字都很美,灵町花园、和风谷、雾海,还有一堆山庄。 许惟从中瞥见“木云山庄”,指示牌上写着前方1km。 钟恒减下车速,在一栋红房子外找到停车点。 那是家酒店,白色漆刷着四个字——红山酒店。 他们要了间大床房。 从落地窗往外看,一片绿,越往远处,雾气越重,像仙境。 许惟打开窗,风迎面吹来,全身上下钻一遍,凉飕飕。能想象晚上温度一定更低,她拿出衬衫套上。 钟恒过来看了眼:“就带了这个?” 许惟说:“没外套。” “这是山腰,晚上更冷,到山顶上你熬不住。”他皱眉说,“待会买件衣服。” “这里能买?” “嗯,带你去。” 钟恒说的是一条小街。 他们看见家服装店就走进去。确实是卖女装的,但店里挂的是清一色大碎花长裙,看长度能遮到脚踝,红红绿绿,有蓝有紫,恨不能把所有颜色弄上。 许惟一进门就停了脚。 钟恒看两眼,也皱眉,想象一下这东西裹许惟身上…… 这都什么鬼! 两人十分默契地调头出来,往前走一段,又找到一家。这家靠谱,衣服款式多样,长短不同,厚的薄的都有。许惟还在看,钟恒已经拿了件灰色长款开衫。 老板娘抓着机会,“帅哥好眼光,姑娘这么瘦,这款特别修身,颜色也好,穿上肯定美。” 钟恒说:“试试?” “嗯。”许惟直接套上,大小合适,不薄不厚,长度刚到大腿,遮过她短裤,底下一截长腿又白又直。 老板娘一顿猛夸:“特别合适,这腿好看呀。” 钟恒望着那两条小细腿,眼神有点儿深,过两秒,点了下头:“挺好。” 许惟说:“那就要这个吧。” “行!”老板娘又推荐,“长裤要一条吗,山上晚间冷得很。” 钟恒说:“要一条。” 许惟选了条黑色的,棉麻质地,偏宽松。 她去试衣间换。 钟恒在外头,过了会,听见许惟喊他名字。 他应一声,问:“不合适?” “嗯。”她在里头说,“腰大了,帮我拿小一号的。” 钟恒让老板娘另拿了件,走到试衣间外敲门。 门开了条缝,光溜溜的大白腿从眼前晃过,钟恒没看清,手上的裤子已经被抽走,门关上了。 他喉咙有点紧,平白咽了一下。 许惟换好出来,一开门,钟恒就在门口。 老板娘跑过来看,又夸:“多合适啊,好看得很。” 钟恒看了两眼,觉得还是不穿更好看。 这想法多少有点儿下流,他没往下发散,说:“就这么穿着吧,晚上也得换。” 两件衣服,一共两百六。山上毕竟和山下不同,随便什么都得涨个价。许惟正拿钱包,钟恒已经把账结了,“走了。” 逛一圈,五点半去吃晚饭。 街尾都是小店铺和流动小摊,绕过这条路,有稍大的饭店,再往上走,木云山庄附近还有大酒店。但游客最喜欢的还是小吃摊。 他们吃了一碗手工打面,又去烧烤摊,没想到,冤家路窄,碰见了熟人。 钟恒没注意,端着盘子坐下来,许惟拉他的手,指给他看,那边一大帮人围个桌,吃喝谈闹,严从蔓和卢欢都在。 而喝啤酒的那个可不就是赵则么。 钟恒瞥两眼,“还真跟她们混了,蠢。” 许惟没说话,又看一眼,赵则正乐呵呵和严从蔓聊着什么。 男人的心思不像女人,没那么多九拐十八绕的,很容易看出来。 许惟说:“他好像还是喜欢严从蔓。” “喜欢有屁用?人家没给他半点机会。” 钟恒喝了口啤酒,“要人帮忙时就找他,平常没半个电话,这能有戏?” 许惟说:“怎样叫有戏?” 钟恒捏着酒瓶,抬眼看她一会,说:“像老子当年追你那样。” 什么样? 平常不理他。他一有事,她总归都在。 屋檐下没了人。 小保安探出身,黑蒙蒙的雨雾里,那女人的身影跑进九栋的单元门。 天边乍然落下一道雷,轰隆隆。 小保安猛地缩回脑袋,嘟囔:“这许小姐越发古怪哩……”算了算,她自从一周前回来就没开过车,出门都靠走的。 奇怪了,她那车坏了? 夏天的雨任性又无能,来得快,走得急,半小时准歇掉。 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许惟裸着身体走出来,头发湿漉漉散在肩上。她捏起流理台上的毛巾,擦干脖颈和胸乳,肩膀半转,半身镜里照出白皙干净的肩背。 64.番外高中篇(19) 啦啦啦啦啦  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 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 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卢欢说:“你们早分手了,你管不着我追男人。” 许惟说:“你试试看。” 卢欢:“要打架是吧,我怕你?” “欢欢!”严从蔓站起来,“闹什么呢。” “我闹?”卢欢火气上头,“你听听她说什么,分手了,她还要霸着人家,还不许别人追了?” 许惟说:“别人不会找人打他。” “你还揪着这事。”那根本是意外,那时候只是想逼一下钟恒。卢欢冷笑,“搞得多在意他似的,如果真喜欢他,你们怎么没走下去?是你提的分手吧。” “你少说两句。”严从蔓阻止道。 卢欢哪里忍得住,“我以为钟恒多傲,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犯贱,过十年还搭理你。” “欢欢,别说了。”严从蔓拉住她,目光看着她身后。 65.番外高中篇(20) 啦啦啦啦啦  两个女人一对上眼就认出对方。 相比卢欢眼中的震惊,许惟的表情平静得多。 在丰州读书那几年,她是个很平和的人,没有过于明显的爱憎,除了林优和钟恒,她对谁都一个样,不亲近,也不交恶,保持着疏离的友好。 卢欢是个例外。 许惟和她狠狠地打过一架。 赵则一看不对,立刻打圆场:“诶,许惟,你也在啊。” 钟恒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 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66.番外高中篇(21) 啦啦啦啦啦  从街口转过去,往停车场走,旁边是条巷子,不少背着包的游客在那晃荡。 许惟说:“去那逛逛?” 钟恒嗯了声,牵着她过去。 一条巷子都是特色店铺,卖小商品的、卖特色服装的,小吃店也特别多。他们一路走,经过糖品铺,钟恒问:“吃不吃糖?” 许惟抬头看,上头招牌写着“手工糖铺”。 “去看看。” 窄窄一道门,钟恒松了手,让许惟先进。 台架上摆满盒装的糖,标了各种口味,花生、冬瓜、莲藕,都是手工制作。 铺子里只有几个游客,都是结伴的女孩子,钟恒一进门,就有女孩看他。许惟在货架旁挑选,卖货的小姑娘给她推荐。 许惟每种尝了一颗,味道都不错,她没做选择,喊:“钟恒。” 钟恒走过去。 许惟拿一颗莲藕糖给他,“你试试这个。” 钟恒没接,头一低,就着许惟的手吃了。 旁边小姑娘看得脸红。 钟恒嚼几下,说:“甜。” “……” 许惟捻捻指尖,“这个要两盒。”又指着冬瓜糖,“那个吃过吗?” 钟恒说:“没有。” “那你也尝尝。” 她低头从包里摸钱包,没有要帮他拿糖的意思。 钟恒自己拿起一颗吃了,说:“没那个甜。” 许惟看他一眼,问:“你姐会爱吃吗? 钟恒眉眼微动,“买给我姐的?” “嗯。” 他笑了:“她什么都爱吃。” 许惟每种各买两盒,店员把帮她装好,钟恒提在手里。 出门往前,又是纪念品店。 走到街尾,墙边有个刻字的小摊,冷冷清清。 见有人经过,大叔放下蒲扇,娴熟地喊:“姑娘,来看看钥匙扣吧,能刻字的,当场订做,千年古木,大吉大利,天底下独一份,能挂钥匙,还能辟邪护身、化灾转运!” 这夸得有点大言不惭了。 许惟脚步停下,朝那看一眼。 那光头大叔四五十岁模样,手拿一把蒲扇,墙边靠着根竹竿,枝桠上用红丝线挂一溜钥匙扣,是木片削的,形状有动物,也有花瓣、叶片,上头刻着字。 钟恒以为她信这蠢话,说:“想要?送一个给你护身。” 许惟也不客气:“好啊。” 大叔一见生意来了,拿起刻刀,敲敲面前的盒子:“来来来,先选个形,挑个喜欢的!” 许惟拣了拣,拿起一个葫芦形的木片:“这个挺好玩。” 钟恒瞥一眼,“审美不错,跟平安不相上下。” 许惟:“……” 大叔瞅瞅他们,拣了个寿桃形的推荐道:“这个,你们瞧瞧,第一眼看上去它像个桃,再看第二眼,像啥?” 许惟盯两眼,说:“还像个桃呀。” “……” 大叔眉头皱着,姑娘咋不开窍呢。 钟恒在一旁直乐。 大叔立刻把目光转向他:“哎,你瞅瞅。” 钟恒笑了声,正色道:“像颗心。” “对对对,”大叔高兴了,乐呵呵道:“姑娘,你男人上道儿啊。” 许惟当没听见。 钟恒淡笑着,也不讲话。 大叔捏着那木片,把纸笔推来:“来,从名字里选个字。” 单字名,没得选。 许惟提笔写下“惟”。 大叔见缝插针,想多卖一单,把纸推到钟恒面前,“你也写一个,跟姑娘配一对,给你俩刻个情侣的,给你们优惠价。” 钟恒从善如流,也写了。 大叔一看,拍手乐道:“有缘呐,俩字都是竖心旁,给你们整个特别的” 第一刀划下去,三下两下在木片正中刻出个“忄”,刀尖挖几下,变成镂空,接着往右边刻“恒”字的右半部分,木片翻个面,再往右刻出“惟”字的右半,两字分别在两面,共用一个竖心旁。 大叔放下刻刀,拿细笔往里头涂上红墨,拎着丝线摆给他们看。 “瞧,这叫一个‘心心相印’,第一回遇上这么巧的俩字,好兆头。这个给姑娘拿着。” 他把钥匙扣塞到许惟手里,又拣出另一个桃形的,快速刻了个一模一样的,拾掇好递给钟恒,“一人一个,可保管好喽。一个二十,两个四十,你们就给三十五吧。” 许惟觉得贵了,准备讲价,钟恒已经掏出钱:“谢谢您。” 两人往回走,钟恒捏着木片细看,说:“那老忽悠字刻得挺好。” 许惟说:“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钟恒嗯一声,揣进兜里:“留着辟邪。” 到了停车点,许惟说:“我去趟城里,不如你先回去吧。” 钟恒说:“一道去,平安下午上完课,我也得去接。” “她就上一天?” 钟恒点头,“英语班,一周一次的。” “哦。” 路程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城区。 钟恒问:“你去哪,送你过去。” “河山路有个成越能源公司,你知道么。” 钟恒说:“河山路我知道,成越集团也听过。” “嗯,是他们旗下的。” “去那做什么?” “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钟恒皱了皱眉,没再问,发动汽车。 到了河山路,许惟下车,问钟恒:“你去哪?” “去我姐夫那。” “在哪?” “红阳市场,城西。” “那下午……” “我来接你,给我打电话。” “好。” 钟恒开车走了。 许惟到成越能源公司门口,抬头看了看,一整栋大楼有十层,都归这家公司,在禺溪这个小地方很少见。而这只是成越集团旗下的一个产业。 她进了大门,到前台,从包里摸出名片递过去:“我找你们总经理孙虚怀。” 前台女孩愣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斟酌着说:“孙总还在开会。” 许惟说:“什么时候结束?” 女孩说:“不清楚。” 许惟想了想,说:“那我等等。” 大厅有休息区,沙发茶几都很漂亮。 许惟坐下来。 前台女孩偷偷看她半天,摸不准情况,怕她跟孙总关系不一般,犹豫半天还是倒了杯茶送过来装装面上的客气。 许惟从茶几底下拿本书翻看,是本地的创业杂志,花大篇幅介绍了本地有名的成功人士,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成越集团的两位掌门人:蒋丛成、李越。 上面附了采访图片,左边的男人皮肤偏黑,脸瘦长,眼睛不大,嘴唇抿着,看上去很严肃,这是蒋丛成。 旁边的李越比他温和,皮肤白一些,脸庞圆润,典型的养尊处优富贵相。 许惟把整本都翻完,才听到电梯口传来声音。 五六个人走出来,每个都穿得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套裙、高跟鞋。 能看出中间那男人是人群中心,被大家簇拥着往外走。 许惟认出他是李越。 等他们都走出去,前台女孩过来了:“请您来一下。” 67.番外高中篇(22) 啦啦啦啦啦  钟恒脸转向一边,风凉道:“看来骂得不够狠。” “其实还挺狠的。”许惟说,“不过哭没什么用,我不喜欢。” 钟恒不接她的话,但也没走。 许惟见过林优一面,算结束一桩心愿,那包间不必再去,她对钟恒说:“帮我跟赵则说一下,我先走了。” 钟恒脸转回来,不咸不淡地问:“去哪?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都是以前吃过的,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选了个米粉店,点了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来,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交流。钟恒吃完时,许惟还剩最后几口,她已经很撑,还是都吃光了。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给了张二十的,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刚好哈。”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 “钟恒。” 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点人不多,里头空荡。 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她。 许惟拿了个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道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 钟恒不买他的账,“你还要不要开车?” 迫于钟少爷的淫威,赵则边嘟囔边转过脑袋发动了汽车。 夜里风凉快,许惟含了颗薄荷糖靠在后座。头脑放松时,白日奔波的疲倦适时涌来。面包车一路晃悠,等开回旅馆,许惟已经在后头睡熟。 车停了五分钟,没人下车。 前头座上,赵则推钟恒:“你去叫一下呗。” “你去。” “我不去。”赵则小声说,“你快去吧,就叫一声。” 钟恒没动。 赵则铁了心,“随便你,人家以前好歹是你女人,你叫一下她怎么了,反正我不管了,你要不想理也成,就让她在这车上睡一晚呗。” 说完打开车门就撒手跑了。 钟恒在副驾坐了五分钟,听着后头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他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摁打火机。 第一下没着,他把烟一扔,下了车。 后座上,许惟歪着脑袋,半边脸贴在椅背上,以一种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头发乱糟糟,一半搭在肩上,一半遮着脸。 她身上那裙子是灰色,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是暗色调,像经过去色处理的黑白照片。 跟这破车倒是很搭。 钟恒一只手捏着车门,站了一会,上半身探进去,伸手抱她。 许惟头搭在他肩上,在睡梦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惊吓,眉心紧紧地皱起。 钟恒往后退一步,把她抱离座椅,许惟突然醒了过来。 光线昏昧,她又迷迷糊糊,睁眼只感觉到不对,隔几秒才反应过来,“钟恒?” 还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已经落回座椅。 “砰”一声,钟恒关上车门走了。 许惟:“……” 赵则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看见钟恒独自过来,脸都黑了:“许惟呢。” 钟恒没理他,大踏步走去后院看望泥鳅少爷。 “这混蛋。”赵则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 许惟看到赵则站在门口跺脚,奇怪道:“赵则,你干嘛?” 赵则吓一跳,回过头,“你醒了啊。” “嗯。”许惟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赵则立刻说:“你今天坐火车肯定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好。” 许惟上楼,经过201房,敲了敲门,没人应,看来颜昕还没回来。 泥鳅少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精神恢复了小半,拍饭碗拍得正高兴,钟恒一进去,它立刻就凑上来抱大腿求蹭。 钟恒摸他脑袋,他蹭得更欢。 钟恒又摸了两下,泥鳅少爷就欢快地拱脑袋了。 “行了,坐坐好。”钟恒把腿抽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着,泥鳅又滚过来,闹脾气求抚摸。 “德行。”钟恒白它一眼,从盒子里摸了个球给它。 赵则从外面探个头:“哟,钟少爷好兴致,哄泥鳅玩呢。” 钟恒见他就烦:“哪儿都有你。” “嘿嘿,咱聊几句呗。我说,你能不能对她客气点儿,都是老同学,是吧。” 钟恒:“闲出屁了是不,去把那地拖了。” 赵则脸皮厚,一屁股坐到墙根木板上,“那不也是我老同学嘛,你看你,带人家吃饭就吃个米线,我是做不出来。” 钟恒不说话,旁边泥鳅已经仰着肚子求抚摸求关注了。 赵则说:“我就这意思,好歹好过一场,她以前对你不薄吧,就你以前那脾气,几个人受得了,许惟那两年对你多好,就她那不惹事的个性,还为你打过架,你搁心里想想,你不得念点旧情啊。” 68.番外高中篇(23) 啦啦啦啦啦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都是以前吃过的,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选了个米粉店,点了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来,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交流。钟恒吃完时,许惟还剩最后几口,她已经很撑,还是都吃光了。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给了张二十的,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刚好哈。”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 “钟恒。” 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点人不多,里头空荡。 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她。 许惟拿了个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道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 钟恒不买他的账,“你还要不要开车?” 迫于钟少爷的淫威,赵则边嘟囔边转过脑袋发动了汽车。 夜里风凉快,许惟含了颗薄荷糖靠在后座。头脑放松时,白日奔波的疲倦适时涌来。面包车一路晃悠,等开回旅馆,许惟已经在后头睡熟。 车停了五分钟,没人下车。 前头座上,赵则推钟恒:“你去叫一下呗。” “你去。” “我不去。”赵则小声说,“你快去吧,就叫一声。” 钟恒没动。 赵则铁了心,“随便你,人家以前好歹是你女人,你叫一下她怎么了,反正我不管了,你要不想理也成,就让她在这车上睡一晚呗。” 说完打开车门就撒手跑了。 钟恒在副驾坐了五分钟,听着后头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他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摁打火机。 第一下没着,他把烟一扔,下了车。 后座上,许惟歪着脑袋,半边脸贴在椅背上,以一种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头发乱糟糟,一半搭在肩上,一半遮着脸。 她身上那裙子是灰色,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是暗色调,像经过去色处理的黑白照片。 跟这破车倒是很搭。 钟恒一只手捏着车门,站了一会,上半身探进去,伸手抱她。 许惟头搭在他肩上,在睡梦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惊吓,眉心紧紧地皱起。 钟恒往后退一步,把她抱离座椅,许惟突然醒了过来。 光线昏昧,她又迷迷糊糊,睁眼只感觉到不对,隔几秒才反应过来,“钟恒?” 还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已经落回座椅。 “砰”一声,钟恒关上车门走了。 许惟:“……” 赵则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看见钟恒独自过来,脸都黑了:“许惟呢。” 钟恒没理他,大踏步走去后院看望泥鳅少爷。 “这混蛋。”赵则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 许惟看到赵则站在门口跺脚,奇怪道:“赵则,你干嘛?” 赵则吓一跳,回过头,“你醒了啊。” “嗯。”许惟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赵则立刻说:“你今天坐火车肯定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好。” 许惟上楼,经过201房,敲了敲门,没人应,看来颜昕还没回来。 泥鳅少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精神恢复了小半,拍饭碗拍得正高兴,钟恒一进去,它立刻就凑上来抱大腿求蹭。 钟恒摸他脑袋,他蹭得更欢。 钟恒又摸了两下,泥鳅少爷就欢快地拱脑袋了。 “行了,坐坐好。”钟恒把腿抽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着,泥鳅又滚过来,闹脾气求抚摸。 “德行。”钟恒白它一眼,从盒子里摸了个球给它。 赵则从外面探个头:“哟,钟少爷好兴致,哄泥鳅玩呢。” 钟恒见他就烦:“哪儿都有你。” “嘿嘿,咱聊几句呗。我说,你能不能对她客气点儿,都是老同学,是吧。” 钟恒:“闲出屁了是不,去把那地拖了。” 赵则脸皮厚,一屁股坐到墙根木板上,“那不也是我老同学嘛,你看你,带人家吃饭就吃个米线,我是做不出来。” 钟恒不说话,旁边泥鳅已经仰着肚子求抚摸求关注了。 赵则说:“我就这意思,好歹好过一场,她以前对你不薄吧,就你以前那脾气,几个人受得了,许惟那两年对你多好,就她那不惹事的个性,还为你打过架,你搁心里想想,你不得念点旧情啊。” 钟恒:“你也知道是旧情。” 赵则一拍手,笑得呵呵的,“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有个词叫——旧情复燃。” 钟恒:“滚蛋。” “行行行,我滚,不过我跟你说一声,刚刚许惟打电话下来,说她那房间好像弄不出热水。”赵则边笑边站起身,“你要么就去看看,不然就让她今晚洗冷水澡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钟恒捏一个皮球砸过去。 赵则敏捷地躲开,笑着走了。 “我知道,我见着他了。” 颜昕还要问,许惟说:“你休息吧,我明天来客栈再说。” 挂掉电话,许惟走去浴室,对着镜子才看清自己狼狈过头,脸庞没有血色,湿发一缕缕贴着头颈,裙子被雨水浸得皱巴巴。 她全部脱掉,赤脚站地上冲洗。 钟恒拿到行李箱,去了趟超市,又到旁边饭店打包两份饭菜带回来。 他在前台另外要了张房卡,上楼开门。 关上门的那刻,卫生间水声停下,里头一个瓮瓮的声音:“钟恒?” 他停在门边,应:“是我。” 许惟走到门后,“我衣服在箱子里,帮我拿一下。” 饭菜放到桌上,钟恒打开黑色的小行李箱,里头装得满满,左边是她的衣服,右边是杂物,卫生棉、纸巾、创可贴、芬必得胶囊。他拿起药盒看了下,管痛经的。 钟恒随手拣了条裙子,过去敲门。 门开条缝,大手捏着裙子递进来。 许惟:“内衣。” 门外静了下,接着,那人低低地骂了句:“麻烦。” 69.番外高中篇(24) 啦啦啦啦啦  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 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在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 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 她停下来,手再往下,包住下面两个,揉捏。 终于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闷闷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许惟重复这些动作。 钟恒的呼吸渐渐急重。 许惟加了些力气,手快酸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她掌心一片黏湿。 钟恒捉住她的手,从床头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 许惟去了洗手间。 钟恒把自己清理好。 等她回来,他把人搂到怀里,找着嘴唇用力亲一遭。 “困了,睡觉。” 眼睛闭上一会,模糊地记起那箱子里的卫生巾和药盒。 “疼么。” 许惟有点迷糊:“嗯?” “不是痛经?” “现在不痛。” “哦。” 许惟摸到遥控器,摁了下,到墙上再摸下,摁掉壁灯开光。 屋里黑掉。 早晨六点钟,许惟被小腹的胀痛折磨醒了。 人也跟着清醒。 耳边一道温热呼息,她转头,看见那人睡在一旁,光着膀子,侧趴着,一张俊脸,睫毛黑密。 昨晚差点就把他睡了。 月经这个时候来,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纵,怕她担不了后果。 许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 她站在水下冲身体,想起床上那人昨晚的模样,很诡异地又想到从前。 真正在一起,连头带尾不过两年而已。 第一次那晚,她已经成年,但钟恒还没满十八。 其实都还太小。 所以青涩而又印象深刻。 冲了身体,再洗漱,前后二十分钟结束。 许惟穿好衣服出来,钟恒正靠在床上挠头,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许惟像模像样打个招呼:“早啊。” 钟恒瞥着她,眼神有点儿朦胧,“你这么早?” 许惟嗯一声,打开箱子拿药。 钟恒看见了,“肚子疼?” “有点。” 钟恒看着她把药吃了,问:“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 “那时候年轻。” 钟恒:“现在很老?” “比你老。” 钟恒皱眉:“只是七个月。” 许惟笑了笑,“记性挺好。” 钟恒不理她,去上了厕所,洗漱完,看许惟在收拾东西。 “今天什么打算?” “去你姐那客栈,颜昕不是在那儿么。”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转头问,“你呢,回丰州吧?” 钟恒没回答,盯了她一会,笑了声,“急着赶我走了?” 许惟顿了下。 钟恒懒洋洋看她,“昨晚还真是喝多了,不知抱我抱得多紧。” 许惟:“……” 这话接不上,她低头拎起箱子放到一边。 钟恒却从后头走近,低着声来一句:“你昨晚还做了什么,你记得么。” 电视机里的对白细若蚊蚋。 壁灯昏黄,看不清他表情,许惟转头,枕头放低,身体躺下来,又盯着电视。 视线很快被挡住。 高高大大大的身体杵到床边,影子全落她身上。 他松嗒嗒的外裤挂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风光,往下是无限想象。许惟声色不动地看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床上。 “你喝多了? 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70.番外高中篇(25) 啦啦啦啦啦 许惟在镇医院门口下车,背包挂在肩上。 她扯扯拉链,手伸进去摸出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走边翻。 向阳中心小学。 念了一遍,记下这名字,许惟沿街往前走。 浇过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 街两边有店铺,各式各样,小餐馆、服装店、杂货铺,还有卖农药化肥的,和市里的街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 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走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 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在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 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 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许惟点点头,没再问。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 许惟摸出手机看了下,已经四点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 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许惟:“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个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儿,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过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 许惟笑笑,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 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手顿了下,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 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71.番外高中篇(26) 许惟把少爷哄好之后,就觉得大事已了,至于打架的风波,那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如她所想,事情很快就解决了。 卢欢虽然幼稚,但偶尔也有不蠢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找人揍钟恒是个大把柄,于是闭紧嘴拒绝交代打架原因,而许惟更不想把钟恒扯进来,因此也什么都不说,僵持之下,老师也没办法,最终两人在双方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见证下假模假样地互相道歉了事。 至于自我检讨,那肯定是少不了的。 许惟按照陈光辉的要求在班会课上读完了一千字的检讨书。 由于钟恒在学校里的受关注度,许惟和卢欢的这一架不可避免地轰动了一阵,连续一周走在学校里总有人频频回头看她,夹杂着小声的议论,惹得钟恒生气地瞪了人家好多次。 不过,这件事之后,陈光辉似乎不打算再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他不方便联系许惟家长,便从钟恒这边下手。 结果,隔周的周一中午,许惟就毫无预兆地在办公室见到了钟恒的姐姐。 这时候的钟琳也不过二十多岁,但她是以钟恒家长的身份来的,许惟不免有些紧张。 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状况。 她默默站在一旁,听着陈光辉委婉地向钟琳讲述她和钟恒的早恋问题。 不得不说,陈老师平常看起来温吞和蔼,和家长讲起道理却是一套一套,颇有几分洗脑功效。 许惟听着听着,差点都要觉得她和钟恒再继续早恋下去就要伤天害理、后患无穷了。 眼见着陈老师已经在拐弯抹角地劝钟琳对弟弟多加管束,许惟觉得钟恒在劫难逃,八成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她偷偷瞥了一眼钟恒,恰巧他也看过来,视线碰到一块,他悠闲地冲她翘起嘴角。 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种不分场合的乐观主义精神值得敬佩。 许惟默默收回视线,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状况,哪想到这位钟姐姐和她弟弟一个样,全然不按常理行事。陈光辉的话刚说完,钟琳就十分愉悦地看了许惟好几眼。 钟琳的眼睛和钟恒相像,许惟一下就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钟琳友好地冲她笑了一下,转头对陈光辉说:“陈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弟弟一向不省心,调皮捣蛋惯了,这两年真是辛苦您。” 陈光辉摆摆手:“客气可客气了。” “不过,就您今天说的这件事儿吧……不瞒您说,”钟琳话锋一转,“我弟弟自从谈了恋爱,不打架不闹事,天天回家看书学习,难得乖得跟小猫儿似的,我让他分手这不是傻嘛,我巴不得他俩谈到天荒地老咧。” “……”陈光辉一时没有从这逻辑里跳出来。 一旁的许惟也愣住。 她扭头去看钟恒,那家伙冲她眨了眨眼睛,笑得不知道有多欠揍。 自此之后,陈光辉无奈地放弃了这“棒打鸳鸯”之事。 而钟恒履行承诺,顺从地按照钟琳的要求,从小旅馆搬回了家。 五月兵荒马乱,大大小小的测验全挤成一团,离月底越近,作业量就越多。 许惟的生日恰好赶在最繁忙的29号,那天晚自习有一大半同学都留下写试卷,钟恒昏头昏脑地改了一天错题,却仍想仔细记着这事。礼物是他之前就买好的,那天傍晚他匆匆忙忙买了蛋糕,一直等到晚自习结束,大家才一起跑到对学校对面的烧烤店,给许惟过了十七岁生日。 散伙之后,钟恒送许惟回家,分别前,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儿塞到她怀里:“送你的。” 许惟低头对着路灯辨认了半天,发现是一只绿油油的大青蛙。 她一下就笑了。 果然,他这么可爱的人,选个毛绒玩具都比别人有特色。 “怎么送我这个?” “这个软乎,你抱着睡觉。”钟恒抬手挠了挠青蛙的大肚皮,十分自得地说:“我都摸过了,这个最软。” “谢谢。”许惟学着他挠了挠青蛙的肚皮,“好舒服。” 钟恒哼笑了声,低头默默看她,半天也没挪脚。 许惟知道他在等什么。 她十分熟练地踮起脚,一只手搂住他的脑袋,亲他嘴巴。只不过她亲得稍显温吞,少爷嫌她不够粗暴,有些不满地把她扑到旁边的墙上。 “没吃饱么。”他嘟囔着,舌头不问青红皂白先作乱一番,等她气息重了,他再放掉,小小声地笑了一会。 许惟脸贴着他的胸口,“最近累吗。” “累啊。” “晚上不要熬夜。” “……可我做不完题。” “那也不行。” “没关系。” 即使有做不尽的习题,考不完的试,有老师的唠叨和日复一日的疲倦。可是,都没关系。 “我喜欢这样累着。”他舔舔嘴唇,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走了。” —— 这一年夏天,天气从六月热到八月。 送走了高三生,结束了期末考,终于迎来暑假。许惟的假期被一分为二,前一半在家乡宜城,后一半才在钟恒身边。 七月末的时候,她一个人回了丰州,外婆留在宜城。 市里的老图书馆经过修缮,重新开放,因为空调充足,成为高中生的学习和避暑胜地。 每天早上,许惟等在巷口,七点半会看到钟恒骑着自行车从大路上拐过来,他的车筐里放着土豆饼、茶叶蛋,还有两杯豆浆。 他们在图书馆待上一整天,傍晚时一人咬一只冰棍慢慢往回走,一路都是蝉鸣。 钟恒的笔记日益增厚,错题本渐渐变薄。 在他终于能将一张物理练习卷做到80分的时候,这个夏天也快过完了。 许明辉在他的东北舅舅家浪了一个暑假,终于赶在开学的前两天回到丰州,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打电话组局,打算抓着假期的尾巴和小伙伴们聚一聚。 许惟和钟恒自然都在邀请之列。 所谓的“聚一聚”还是那老一套,吃饭、玩游戏、去唱歌。许惟找的ktv可以包通宵,那几个男生肆无忌惮地就说不回去了,要玩一整晚。 女生们熬不住,基本到十点多就陆续走了。 许惟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钟恒牌打了一半,把位子让给别人,过来找她:“困了?” 许惟揉揉眼睛,点头。 钟恒把她搂起来,“走了。” 许惟懵懵地被钟恒牵出了门,沿着街道走了几步,她不太清醒往四周看了看:“你不拿自行车吗?” “明天拿,先找地方睡觉。” 许惟愣了下。 钟恒手臂上挎着两个书包,边走边打电话,讲完几句就挂了。 许惟问:“你给谁打电话?” “一个以前认识的人,他开的宾馆就在这,我和赵则以前在外头玩得太晚了懒得回去,就过去住。”钟恒脚步不停,带她拐过街角,到了宾馆门前。 “钟恒,”许惟小声问,“我们不回家么?” “嗯,反正你外婆也不在家,先睡觉呗。”钟恒回头看她一眼,“你都困得眯眯眼了。” 他去前台报姓名,和人交涉,讲完话就过来带她上楼。 房间在二楼。 钟恒开了门,把书包丢到桌上,回过头见许惟还站在门口。 “进来呗。”他过来拉她,关上门,捧着她的脸轻轻揉了揉:“你是不是困得不行了?呆得像青蛙。”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捏的,许惟的脸有点红了。她抬头往里瞥了一眼,看见两张床。 “你想洗澡不?”钟恒指指卫生间,“可以洗,不过没衣服换。” 许惟说:“我冲一下吧,身上有汗。” “行。” 等她进了浴室,钟恒躺到床上,摸出手机给他姐发了条短信。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钟恒闭上眼,百无聊赖地默默听着,过了一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慢慢地有点脸热。 72.番外高中篇(27) 啦啦啦啦啦  早年七渡镇是禺溪最穷的一块地方,靠山傍水,交通不便,每天只有大巴来回跑一趟,外面人不好进,镇上人难出门。 这几年政府扶持力度加大,整个禺溪大搞开发,七渡镇也分到一杯羹,路修好后,外出的人增多,有人打工有人创业,挣钱的路子广了,镇上大变样。 许惟在镇医院门口下车,背包挂在肩上。 她扯扯拉链,手伸进去摸出个绿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走边翻。 向阳中心小学。 念了一遍,记下这名字,许惟沿街往前走。 浇过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 街两边有店铺,各式各样,小餐馆、服装店、杂货铺,还有卖农药化肥的,和市里的街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 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走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 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在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 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 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许惟点点头,没再问。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 许惟摸出手机看了下,已经四点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 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许惟:“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个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儿,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过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 许惟笑笑,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 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手顿了下,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 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或许,也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来受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条,不会走错。 走了一段后,远处有了零星灯火,雨也变小。 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来两束光,接着是汽车的声音。 许惟避到一旁,靠着路边走。 那辆车开过来,在路中间停下,大灯晃得许惟眼花。 车门打开。 许惟被风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 73.番外高中篇(28) 啦啦啦啦啦  “平安说要透个气。” 沈平安看看他们,小脑袋直点。 钟恒怀里的泥鳅已经不安分,圆滚滚的身体挣来挣去。 赵则赶紧抱过去撸毛,挤着笑说:“这是严从蔓,隔壁二班的,你还记得嘛。”又指指卢欢,“那是……她表妹。”赵则怂得没说名字。 严从蔓惊讶:“许惟,居然是你,好多年不见了。” 许惟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卢欢将许惟从头打量到脚,迅速镇定下来。相比许惟今天的模样,卢欢显然占了上风,她今天开了辆宝马,人也精心打扮过,衣裙精致、妆容完好,没任何瑕疵。她盯着许惟,说:“哦,学姐啊,差点没认出来。” 许惟应下这称呼,笑了声:“学妹客气。” 卢欢忿忿咬牙,当着钟恒的面,到底忍了。 赵则心下松口气。毕竟过了太久,恩怨情仇褪过色,大家都长大了,不至于像从前那么尖锐。 前头车喇叭响起来,有人喊:“通了通了。” “终于能走了。”赵则庆幸路通得及时,卖力招呼,“都上车吧,别堵这儿了,咱到了再聊。” 钟恒把泥鳅抱过来,和许惟一道走了。 卢欢没动,视线锁着他们的背影,严从蔓拉她:“欢欢,走吧,人都等着呢。”她们这趟带了几个朋友,都在车里。 卢欢甩手朝车边去了。 天黑之前,赶到磨坊街。 在饭店吃完晚饭,赵则领他们找客栈,看了几家,条件都过于简陋,唯一不错的那家只剩三间房,严从蔓安排那几个朋友住下,打算在附近另找一家再开两间。 卢欢一路默不作声,这时憋不住了,坚持要去钟恒姐姐的客栈住。 严从蔓只好拜托赵则。她一开口,赵则肠子都软掉,哪有拒绝的道理。 前台当班的小赵跟赵则同姓,俩人相熟,一看是赵则领来的,二话不说就开了房间。等那两姐妹上了楼,赵则趴前台打听:“琳姐呢。” “吃了饭就打麻将去了。” “那钟恒呢,怎么也没见人?” “给平安看作业去了,琳姐交代的。” 赵则哦了声,思索着怎么跟钟恒交代。 晚饭吃得过多,许惟胃有些难受,洗过澡,她在床上躺着。 八点多,颜昕过来敲门,两人聊了几句。颜昕说她改了计划,明天离开这儿,去几个镇上跑跑,回省城之前再碰头。 许惟没多问,说:“那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颜昕走后,许惟拿出笔记本翻看,从头翻完,又记上几行,然后摸出今天要来的两张名片,将号码存进手机。脑子空下来,她想起钟恒。 坐了会,许惟往楼下走。 前台依然只有小赵。 许惟想去阁楼找钟恒,走到门口又停下,还是不要打扰平安做作业了。 她转身去了后院。休闲区已经有其他游客在,藤架下的两张桌子被占了,就剩角落里的一张,靠近院墙,旁边有个秋千架。许惟坐下没多久,严从蔓来了。 严从蔓端着杯咖啡,站在灯光底下看了看,瞥见许惟。 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许惟猜到应该是赵则带她来的。 严从蔓问:“这里能坐么。” 许惟说:“没人,坐吧。” 她们不熟,高中隔壁班,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因为钟恒和赵则关系好,许惟也知道赵则喜欢严从蔓,读书时追过她,没追到,严从蔓给他发了张好人卡,两人成了朋友。 虽然严从蔓和卢欢是表姐妹,但许惟对她没恶感。 严从蔓也一样,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会和表妹同仇敌忾。 不讲话显得尴尬,严从蔓主动搭茬:“你是来玩吗?” 许惟说:“是啊。” 严从蔓说:“我也是,一年休不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歇着就被我妈催回家,丰州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附近也就这里能看看。” 许惟:“工作很忙?” “嗯,我们这行都很忙。”她笑笑,“我做投行的。”停了下,说,“对了,你怎么样?还在首都么,我看过你做的新闻,有很多很现实的社会问题,法制类的也看过,都很棒。我还跟朋友说过这是我校友呢。” 许惟瞥着桌角,听见严从蔓说:“这两年都没你消息了,是换了工作?” 许惟点头,“对,现在就写些稿子。” “自由撰稿人?” “算吧。” 严从蔓惊讶,“那算作家了。” 许惟笑笑:“没呢,混口饭吃。” 严从蔓当她谦虚,笑道:“我记得你理科最好,好像听哪个老师提过你想学理工科,没想到你学了传媒,现在拿笔杆子,我以前还跟同学说你适合去做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你做什么都很专注啊,连走路都是,很适合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样子。” 许惟笑了笑,“我以前太严肃吧。” 严从蔓说:“说不上严肃,就是很有距离感,我那时候其实想认识你,但不怎么敢接触。”她想起了什么,又笑,“你大概不知道,你每回走过去,我们班起码有一打男生转头看你,但没人敢跟你讲话。” 许惟依然笑笑。 严从蔓也没往后说。她喝了口咖啡,重新起了话题,“对了,我上周去过你们学校。” 许惟抬头看她。 “我好朋友在那工作,做辅导员。” “哦。” “你们学校挺美,尤其是湖边那栋小楼很特别,叫、叫……什么楼来着?”严从蔓一时想不起。 许惟手指搓了搓。 “我也不记得了。”她淡淡说。 严从蔓惊讶,“你可待了四年啊。” 许惟笑着说:“记性差。” 严从蔓没多想,也笑:有时候突然想件事,确实想不起来,正常。” 两人随意聊着。 九点多,休闲区的人陆续走了,很多座位空出来。 卢欢买了小吃回来,找到这,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严从蔓把盒子打开,推到桌子中间:“许惟,一道吃吧。” “不用了。” 卢欢在一旁笑:“学姐是大城市来的,哪吃得惯这些,我去喊钟恒。” 她转身走。 许惟喊她:“卢欢。” 卢欢回过头。 许惟说:“你离他远一点。” 卢欢说:“你们早分手了,你管不着我追男人。” 许惟说:“你试试看。” 卢欢:“要打架是吧,我怕你?” “欢欢!”严从蔓站起来,“闹什么呢。” “我闹?”卢欢火气上头,“你听听她说什么,分手了,她还要霸着人家,还不许别人追了?” 许惟说:“别人不会找人打他。” “你还揪着这事。”那根本是意外,那时候只是想逼一下钟恒。卢欢冷笑,“搞得多在意他似的,如果真喜欢他,你们怎么没走下去?是你提的分手吧。” “你少说两句。”严从蔓阻止道。 卢欢哪里忍得住,“我以为钟恒多傲,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犯贱,过十年还搭理你。” “欢欢,别说了。”严从蔓拉住她,目光看着她身后。 卢欢心里一跳,回过头,顿住了。 钟恒站在藤架边,冷脸看着她们。赵则在一旁抓耳挠腮,冲严从蔓使眼色。 卢欢定定地站着。 气氛几乎僵住。 钟恒走了两步,停在秋千旁。 “老子犯不犯贱,你他妈管得着?” 卢欢张了张嘴,他一句话丢上来:“拿上你的东西,滚蛋。” 卢欢气得说不出话。 严从蔓想息事宁人,赶紧拉她:“先回屋。” 赵则也跑过来:“走走走,别站着了。” 卢欢被拉走。 钟恒在原地站了一会,摸出烟盒,靠着木柱抽了支烟。 74.番外高中篇(29) 啦啦啦啦啦  壁灯昏黄,看不清他表情,许惟转头,枕头放低,身体躺下来,又盯着电视。 视线很快被挡住。 高高大大大的身体杵到床边,影子全落她身上。 他松嗒嗒的外裤挂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风光,往下是无限想象。许惟声色不动地看着,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床上。 “你喝多了? 钟恒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得有些哑。 许惟平平静静:“没有。”一罐啤酒多什么,她神清气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干什么?”他头低下来,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没想干什么。” “当我傻呢。”钟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里很多其他的情绪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撑在许惟头边,几乎圈住她,“我看出来了。” 许惟不说话,看着他的脸靠过来,贴到她颈边,炽热气息裹着轻飘飘几个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几年前那个小流氓的语气。 许惟呼吸滞了下,从这一句里听出许多别的东西。 那时的钟恒十五六岁,街头巷尾混事儿,明明一张英俊校草脸,非要装土匪样,张口“他妈的”,闭口“老子”,买了束红玫瑰拍她课桌上,吼一声:“老子送你的。” 别的男生找她,他放学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话:“再找她老子打断你腿。” 高二她还没住校,每天早出晚归,从外婆家到学校,坐公交二十五分钟。她每天六点出门,钟恒被她拒绝后开始傲娇,不跟她讲话,也不再没事儿跑她面前晃,只是每天早上,他必然等在公交站,远远吹声口哨,冷着脸看她上车,他再上去,坐最后一排,下午在门口等她,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进巷子,他再吹声口哨,以示他一天的英雄护美任务结束,拎着书包往家跑。 后来和她在一起了,钟恒改邪归正,目标从“做丰州六校扛把子”变成了“要跟许惟考一个城市去”,脏话也学着克制,“老子”这种口头禅几乎不在她面前说,也就在高考后那一晚,他们第一次时,他实在没忍住,一连说了几次。 他那时都说了些什么…… “许惟,老子高兴死了。” 颈边突然一痛,许惟清醒过来。 是钟恒吮了她一口。 他唇舌都烫,夹着点哑音:“不用讲好听的话,我不是蠢货。”再吮一口,牙也用上,啮咬着,放狠话,“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许惟没开口,手摸上来,捧着钟恒的脸庞,顺着灼烫气息找到他的唇,精准地亲个正着。 十多年了,气息早已陌生,但有什么关系? 唇齿撞到一起,这一秒谁都没退。 钟恒似乎把心里所有的拧巴都转移到这个吻中,一场赌气的唇齿之战愣是被他亲出百转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绞作一团。 湿濡、火热。 真实触感胜过所有想象。 许惟脸颊涨红,几乎喘不出气。 钟恒拿大掌托住她后脑,粗粝拇指拂开脸边头发。 电视机光线被阻挡,许惟在晦暗中搂住钟恒的脖子,手顺着颈沟摸到肩背,一路滑过硬实的背肌,落到腰窝。 钟恒一只手搂起她,提溜着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 雪白的两团跳出来。 钟恒身上火炭一样,他热红了眼,额头全是汗。 许惟顺手扒掉他外裤。他就剩那一件,还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个地方。 身体滚到一起。 床晃了一晃。 许惟皱紧眉,身上人在她胸口作乱。他的手宽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亲吻,比以前凶几倍,混着含糊的评价:“大了,软。” 他声音诱人犯罪。 许惟翻个身,把他压到底下,亲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钟恒赌上气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来,摁着背把她扣到怀里,另一只手去褪她小裤。 一股热流突然涌下。 许惟脑子轰了声,攥住他的手。 “钟恒,坏了。”她贴着他汗湿的胸膛说。 钟恒气息粗重,下巴抵在她头顶:“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 “……” 钟恒愣了一愣。 他一脸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胀在那。 “我先去看看。” 许惟松开他,气有些不稳。她慢慢从他身上下来,下床的时候还有点抖,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电视还在放着,画面闪啊闪。 过了十几秒,许惟出来了,默默地开箱子拿内裤和卫生巾,又返回卫生间。 很快,水流声传出来。 她在洗内裤。 钟恒听着那水声,浑身燥得慌。他抹把脸,躺下来,隔两秒,用力抡了一拳。 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失落。 许惟洗完内裤,回到床边,拣了胸罩穿上。 裙子被钟恒压在身下,她揪了个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钟恒拽住手带到怀里。 他没动,只是揽着她。 “感觉到了?” “什么?” 他哼了一声,“别装。” 那地方还挺得老高,蹭着许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这儿,感觉到了么。 许惟趴着,没吭声,也没动。 他胸口那儿一声声有节奏的闷跳,全到她耳里。 过了一会,那地方还是没消停,看样子好像要一直在这么抖擞下去。 许惟挪动身体,手移到下头,伸进他内裤,把它握住。 钟恒脑子一白,几乎要抖。 他咬紧牙根。 许惟开始套动,动作生疏。她没抬头看他表情,脸仍贴在他左胸,听得出那里砰砰砰,跳得快要乱套。 她停下来,手再往下,包住下面两个,揉捏。 终于听见他发出一点声音,闷闷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许惟重复这些动作。 钟恒的呼吸渐渐急重。 许惟加了些力气,手快酸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她掌心一片黏湿。 钟恒捉住她的手,从床头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 许惟去了洗手间。 钟恒把自己清理好。 等她回来,他把人搂到怀里,找着嘴唇用力亲一遭。 “困了,睡觉。” 眼睛闭上一会,模糊地记起那箱子里的卫生巾和药盒。 “疼么。” 许惟有点迷糊:“嗯?” “不是痛经?” “现在不痛。” “哦。” 许惟摸到遥控器,摁了下,到墙上再摸下,摁掉壁灯开光。 屋里黑掉。 早晨六点钟,许惟被小腹的胀痛折磨醒了。 人也跟着清醒。 耳边一道温热呼息,她转头,看见那人睡在一旁,光着膀子,侧趴着,一张俊脸,睫毛黑密。 昨晚差点就把他睡了。 月经这个时候来,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纵,怕她担不了后果。 许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 她站在水下冲身体,想起床上那人昨晚的模样,很诡异地又想到从前。 真正在一起,连头带尾不过两年而已。 第一次那晚,她已经成年,但钟恒还没满十八。 其实都还太小。 所以青涩而又印象深刻。 冲了身体,再洗漱,前后二十分钟结束。 许惟穿好衣服出来,钟恒正靠在床上挠头,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许惟像模像样打个招呼:“早啊。” 钟恒瞥着她,眼神有点儿朦胧,“你这么早?” 许惟嗯一声,打开箱子拿药。 钟恒看见了,“肚子疼?” “有点。” 钟恒看着她把药吃了,问:“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 “那时候年轻。” 钟恒:“现在很老?” “比你老。” 钟恒皱眉:“只是七个月。” 许惟笑了笑,“记性挺好。” 钟恒不理她,去上了厕所,洗漱完,看许惟在收拾东西。 “今天什么打算?” “去你姐那客栈,颜昕不是在那儿么。”她把行李箱拉链拉好,转头问,“你呢,回丰州吧?” 钟恒没回答,盯了她一会,笑了声,“急着赶我走了?” 许惟顿了下。 钟恒懒洋洋看她,“昨晚还真是喝多了,不知抱我抱得多紧。” 许惟:“……” 这话接不上,她低头拎起箱子放到一边。 钟恒却从后头走近,低着声来一句:“你昨晚还做了什么,你记得么。” “你讲得挺对。”他说,“行,下次不问。” 他去卫生间拿了t恤套上,出来说:“我买早饭去。” 75.番外高中篇(30) 啦啦啦啦啦  “去看看。” 窄窄一道门,钟恒松了手,让许惟先进。 台架上摆满盒装的糖,标了各种口味,花生、冬瓜、莲藕,都是手工制作。 铺子里只有几个游客,都是结伴的女孩子,钟恒一进门,就有女孩看他。许惟在货架旁挑选,卖货的小姑娘给她推荐。 许惟每种尝了一颗,味道都不错,她没做选择,喊:“钟恒。” 钟恒走过去。 许惟拿一颗莲藕糖给他,“你试试这个。” 钟恒没接,头一低,就着许惟的手吃了。 旁边小姑娘看得脸红。 钟恒嚼几下,说:“甜。” “……” 许惟捻捻指尖,“这个要两盒。”又指着冬瓜糖,“那个吃过吗?” 钟恒说:“没有。” “那你也尝尝。” 她低头从包里摸钱包,没有要帮他拿糖的意思。 钟恒自己拿起一颗吃了,说:“没那个甜。” 许惟看他一眼,问:“你姐会爱吃吗? 钟恒眉眼微动,“买给我姐的?” “嗯。” 他笑了:“她什么都爱吃。” 许惟每种各买两盒,店员把帮她装好,钟恒提在手里。 出门往前,又是纪念品店。 走到街尾,墙边有个刻字的小摊,冷冷清清。 见有人经过,大叔放下蒲扇,娴熟地喊:“姑娘,来看看钥匙扣吧,能刻字的,当场订做,千年古木,大吉大利,天底下独一份,能挂钥匙,还能辟邪护身、化灾转运!” 这夸得有点大言不惭了。 许惟脚步停下,朝那看一眼。 那光头大叔四五十岁模样,手拿一把蒲扇,墙边靠着根竹竿,枝桠上用红丝线挂一溜钥匙扣,是木片削的,形状有动物,也有花瓣、叶片,上头刻着字。 钟恒以为她信这蠢话,说:“想要?送一个给你护身。” 许惟也不客气:“好啊。” 大叔一见生意来了,拿起刻刀,敲敲面前的盒子:“来来来,先选个形,挑个喜欢的!” 许惟拣了拣,拿起一个葫芦形的木片:“这个挺好玩。” 钟恒瞥一眼,“审美不错,跟平安不相上下。” 许惟:“……” 大叔瞅瞅他们,拣了个寿桃形的推荐道:“这个,你们瞧瞧,第一眼看上去它像个桃,再看第二眼,像啥?” 许惟盯两眼,说:“还像个桃呀。” “……” 大叔眉头皱着,姑娘咋不开窍呢。 钟恒在一旁直乐。 大叔立刻把目光转向他:“哎,你瞅瞅。” 钟恒笑了声,正色道:“像颗心。” “对对对,”大叔高兴了,乐呵呵道:“姑娘,你男人上道儿啊。” 许惟当没听见。 钟恒淡笑着,也不讲话。 大叔捏着那木片,把纸笔推来:“来,从名字里选个字。” 单字名,没得选。 许惟提笔写下“惟”。 大叔见缝插针,想多卖一单,把纸推到钟恒面前,“你也写一个,跟姑娘配一对,给你俩刻个情侣的,给你们优惠价。” 钟恒从善如流,也写了。 大叔一看,拍手乐道:“有缘呐,俩字都是竖心旁,给你们整个特别的” 第一刀划下去,三下两下在木片正中刻出个“忄”,刀尖挖几下,变成镂空,接着往右边刻“恒”字的右半部分,木片翻个面,再往右刻出“惟”字的右半,两字分别在两面,共用一个竖心旁。 大叔放下刻刀,拿细笔往里头涂上红墨,拎着丝线摆给他们看。 “瞧,这叫一个‘心心相印’,第一回遇上这么巧的俩字,好兆头。这个给姑娘拿着。” 他把钥匙扣塞到许惟手里,又拣出另一个桃形的,快速刻了个一模一样的,拾掇好递给钟恒,“一人一个,可保管好喽。一个二十,两个四十,你们就给三十五吧。” 许惟觉得贵了,准备讲价,钟恒已经掏出钱:“谢谢您。” 两人往回走,钟恒捏着木片细看,说:“那老忽悠字刻得挺好。” 许惟说:“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钟恒嗯一声,揣进兜里:“留着辟邪。” 到了停车点,许惟说:“我去趟城里,不如你先回去吧。” 钟恒说:“一道去,平安下午上完课,我也得去接。” “她就上一天?” 钟恒点头,“英语班,一周一次的。” “哦。” 路程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城区。 钟恒问:“你去哪,送你过去。” “河山路有个成越能源公司,你知道么。” 钟恒说:“河山路我知道,成越集团也听过。” “嗯,是他们旗下的。” “去那做什么?” “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钟恒皱了皱眉,没再问,发动汽车。 到了河山路,许惟下车,问钟恒:“你去哪?” “去我姐夫那。” “在哪?” “红阳市场,城西。” “那下午……” “我来接你,给我打电话。” “好。” 钟恒开车走了。 许惟到成越能源公司门口,抬头看了看,一整栋大楼有十层,都归这家公司,在禺溪这个小地方很少见。而这只是成越集团旗下的一个产业。 她进了大门,到前台,从包里摸出名片递过去:“我找你们总经理孙虚怀。” 前台女孩愣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斟酌着说:“孙总还在开会。” 许惟说:“什么时候结束?” 女孩说:“不清楚。” 许惟想了想,说:“那我等等。” 大厅有休息区,沙发茶几都很漂亮。 许惟坐下来。 前台女孩偷偷看她半天,摸不准情况,怕她跟孙总关系不一般,犹豫半天还是倒了杯茶送过来装装面上的客气。 许惟从茶几底下拿本书翻看,是本地的创业杂志,花大篇幅介绍了本地有名的成功人士,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成越集团的两位掌门人:蒋丛成、李越。 上面附了采访图片,左边的男人皮肤偏黑,脸瘦长,眼睛不大,嘴唇抿着,看上去很严肃,这是蒋丛成。 旁边的李越比他温和,皮肤白一些,脸庞圆润,典型的养尊处优富贵相。 许惟把整本都翻完,才听到电梯口传来声音。 五六个人走出来,每个都穿得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套裙、高跟鞋。 能看出中间那男人是人群中心,被大家簇拥着往外走。 许惟认出他是李越。 等他们都走出去,前台女孩过来了:“请您来一下。” 许惟起身,跟着她乘电梯上到八楼,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桌后的男人脸色凝重。 门一关,他立刻站起来:“许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 许惟看了看他,没讲话。 孙虚怀面色有些焦急:“许小姐,蒋总不在禺溪,你跟他联系过没?” 许惟摇头,说:“没号码。” “啊?” “我出了点事,手机坏了。” 孙虚怀一愣:“出了什么事?” “车祸。”许惟观察他的表情。 孙虚怀一惊,打量她:“不是吧,看着好好的。” 许惟说:“轻伤,已经好了。” “那你来是……” “就是跟你说一声,蒋总的私人号你给我一个。” “那行。” 孙虚怀直接找了两张名片给她,“那……没别的事了?” “没了。” 孙虚怀有点讪讪的:“许小姐,你现在住在哪?要不要我给安排地方?” “不用了,我自己有安排,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那行。” 许惟走出大厅,沿街道往前,到了公交站。有辆公交来,她也没看,坐上去就走。 后头一辆车缓缓跟出一段,停了。 开车的男人说:“李总,是她。” 李越点了支烟,依然压不住火气:“她怎么又来了?蒋丛成不在,她跑来干什么?” 前头男人说:“李总,这样下去不妙,这个许小姐从前可是干那行的,跟警察关系好着呢。” “鬼都知道不妙,姓蒋的迟早要玩火**,老子可不想做垫背的。” “那怎么办?” 李越吐了口烟,眼神有些凶狠:“总有办法。” 公交车到站,许惟下来,独自在城区逛了两个小时,把周边都弄熟悉了,再坐公交车往城西去。刚到红阳市场,就接到钟恒的电话。 “你事情办完没有?我要去接平安了。” 许惟边走边说:“办完了,我来找你了,那个……你姐夫的店是哪个?” 76.番外高中篇(31) 啦啦啦啦啦  许惟抬头看,上头招牌写着“手工糖铺”。 “去看看。” 窄窄一道门,钟恒松了手,让许惟先进。 台架上摆满盒装的糖,标了各种口味,花生、冬瓜、莲藕,都是手工制作。 铺子里只有几个游客,都是结伴的女孩子,钟恒一进门,就有女孩看他。许惟在货架旁挑选,卖货的小姑娘给她推荐。 许惟每种尝了一颗,味道都不错,她没做选择,喊:“钟恒。” 钟恒走过去。 许惟拿一颗莲藕糖给他,“你试试这个。” 钟恒没接,头一低,就着许惟的手吃了。 旁边小姑娘看得脸红。 钟恒嚼几下,说:“甜。” “……” 许惟捻捻指尖,“这个要两盒。”又指着冬瓜糖,“那个吃过吗?” 钟恒说:“没有。” “那你也尝尝。” 她低头从包里摸钱包,没有要帮他拿糖的意思。 钟恒自己拿起一颗吃了,说:“没那个甜。” 许惟看他一眼,问:“你姐会爱吃吗? 钟恒眉眼微动,“买给我姐的?” “嗯。” 他笑了:“她什么都爱吃。” 许惟每种各买两盒,店员把帮她装好,钟恒提在手里。 出门往前,又是纪念品店。 走到街尾,墙边有个刻字的小摊,冷冷清清。 见有人经过,大叔放下蒲扇,娴熟地喊:“姑娘,来看看钥匙扣吧,能刻字的,当场订做,千年古木,大吉大利,天底下独一份,能挂钥匙,还能辟邪护身、化灾转运!” 这夸得有点大言不惭了。 许惟脚步停下,朝那看一眼。 那光头大叔四五十岁模样,手拿一把蒲扇,墙边靠着根竹竿,枝桠上用红丝线挂一溜钥匙扣,是木片削的,形状有动物,也有花瓣、叶片,上头刻着字。 钟恒以为她信这蠢话,说:“想要?送一个给你护身。” 许惟也不客气:“好啊。” 大叔一见生意来了,拿起刻刀,敲敲面前的盒子:“来来来,先选个形,挑个喜欢的!” 许惟拣了拣,拿起一个葫芦形的木片:“这个挺好玩。” 钟恒瞥一眼,“审美不错,跟平安不相上下。” 许惟:“……” 大叔瞅瞅他们,拣了个寿桃形的推荐道:“这个,你们瞧瞧,第一眼看上去它像个桃,再看第二眼,像啥?” 许惟盯两眼,说:“还像个桃呀。” “……” 大叔眉头皱着,姑娘咋不开窍呢。 钟恒在一旁直乐。 大叔立刻把目光转向他:“哎,你瞅瞅。” 钟恒笑了声,正色道:“像颗心。” “对对对,”大叔高兴了,乐呵呵道:“姑娘,你男人上道儿啊。” 许惟当没听见。 钟恒淡笑着,也不讲话。 大叔捏着那木片,把纸笔推来:“来,从名字里选个字。” 单字名,没得选。 许惟提笔写下“惟”。 大叔见缝插针,想多卖一单,把纸推到钟恒面前,“你也写一个,跟姑娘配一对,给你俩刻个情侣的,给你们优惠价。” 钟恒从善如流,也写了。 大叔一看,拍手乐道:“有缘呐,俩字都是竖心旁,给你们整个特别的” 第一刀划下去,三下两下在木片正中刻出个“忄”,刀尖挖几下,变成镂空,接着往右边刻“恒”字的右半部分,木片翻个面,再往右刻出“惟”字的右半,两字分别在两面,共用一个竖心旁。 大叔放下刻刀,拿细笔往里头涂上红墨,拎着丝线摆给他们看。 “瞧,这叫一个‘心心相印’,第一回遇上这么巧的俩字,好兆头。这个给姑娘拿着。” 他把钥匙扣塞到许惟手里,又拣出另一个桃形的,快速刻了个一模一样的,拾掇好递给钟恒,“一人一个,可保管好喽。一个二十,两个四十,你们就给三十五吧。” 许惟觉得贵了,准备讲价,钟恒已经掏出钱:“谢谢您。” 两人往回走,钟恒捏着木片细看,说:“那老忽悠字刻得挺好。” 许惟说:“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钟恒嗯一声,揣进兜里:“留着辟邪。” 到了停车点,许惟说:“我去趟城里,不如你先回去吧。” 钟恒说:“一道去,平安下午上完课,我也得去接。” “她就上一天?” 钟恒点头,“英语班,一周一次的。” “哦。” 路程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城区。 钟恒问:“你去哪,送你过去。” “河山路有个成越能源公司,你知道么。” 钟恒说:“河山路我知道,成越集团也听过。” “嗯,是他们旗下的。” “去那做什么?” “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钟恒皱了皱眉,没再问,发动汽车。 到了河山路,许惟下车,问钟恒:“你去哪?” “去我姐夫那。” “在哪?” “红阳市场,城西。” “那下午……” “我来接你,给我打电话。” “好。” 钟恒开车走了。 许惟到成越能源公司门口,抬头看了看,一整栋大楼有十层,都归这家公司,在禺溪这个小地方很少见。而这只是成越集团旗下的一个产业。 她进了大门,到前台,从包里摸出名片递过去:“我找你们总经理孙虚怀。” 前台女孩愣了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斟酌着说:“孙总还在开会。” 许惟说:“什么时候结束?” 女孩说:“不清楚。” 许惟想了想,说:“那我等等。” 大厅有休息区,沙发茶几都很漂亮。 许惟坐下来。 前台女孩偷偷看她半天,摸不准情况,怕她跟孙总关系不一般,犹豫半天还是倒了杯茶送过来装装面上的客气。 许惟从茶几底下拿本书翻看,是本地的创业杂志,花大篇幅介绍了本地有名的成功人士,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成越集团的两位掌门人:蒋丛成、李越。 上面附了采访图片,左边的男人皮肤偏黑,脸瘦长,眼睛不大,嘴唇抿着,看上去很严肃,这是蒋丛成。 旁边的李越比他温和,皮肤白一些,脸庞圆润,典型的养尊处优富贵相。 许惟把整本都翻完,才听到电梯口传来声音。 五六个人走出来,每个都穿得很正式,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套裙、高跟鞋。 能看出中间那男人是人群中心,被大家簇拥着往外走。 许惟认出他是李越。 等他们都走出去,前台女孩过来了:“请您来一下。” 许惟起身,跟着她乘电梯上到八楼,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桌后的男人脸色凝重。 门一关,他立刻站起来:“许小姐,你怎么跑这来了?” 许惟看了看他,没讲话。 孙虚怀面色有些焦急:“许小姐,蒋总不在禺溪,你跟他联系过没?” 许惟摇头,说:“没号码。” “啊?” “我出了点事,手机坏了。” 孙虚怀一愣:“出了什么事?” “车祸。”许惟观察他的表情。 孙虚怀一惊,打量她:“不是吧,看着好好的。” 许惟说:“轻伤,已经好了。” “那你来是……” “就是跟你说一声,蒋总的私人号你给我一个。” “那行。” 孙虚怀直接找了两张名片给她,“那……没别的事了?” “没了。” 孙虚怀有点讪讪的:“许小姐,你现在住在哪?要不要我给安排地方?” “不用了,我自己有安排,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那行。” 许惟走出大厅,沿街道往前,到了公交站。有辆公交来,她也没看,坐上去就走。 后头一辆车缓缓跟出一段,停了。 开车的男人说:“李总,是她。” 李越点了支烟,依然压不住火气:“她怎么又来了?蒋丛成不在,她跑来干什么?” 前头男人说:“李总,这样下去不妙,这个许小姐从前可是干那行的,跟警察关系好着呢。” “鬼都知道不妙,姓蒋的迟早要玩火**,老子可不想做垫背的。” “那怎么办?” 李越吐了口烟,眼神有些凶狠:“总有办法。” 公交车到站,许惟下来,独自在城区逛了两个小时,把周边都弄熟悉了,再坐公交车往城西去。刚到红阳市场,就接到钟恒的电话。 “你事情办完没有?我要去接平安了。” 许惟边走边说:“办完了,我来找你了,那个……你姐夫的店是哪个?” “你在哪?” “你说的那个市场。” “在哪个入口,大门还是侧门?” “不太清楚。”许惟看了看,“有个大台子,旁边有个张记豆腐店,有小孩在玩球。” 那头没声音。 “钟恒?” 她往前走,东张西望。 钟恒挂了电话,隔着几步看她。站一会,跟上去牵她的手:“这儿呢,傻死了。” “你也不说清楚。”许惟收起手机,“现在去接平安?” “嗯,她快下课了。” 沈平安四点上完课,抱着书包出来东张西望,没看到人,便到休闲区坐着。凳子还没坐热,就看见她舅进了大门。 再一看,后头还有个人。 沈平安何等聪明,心里头透透亮—— 舅舅可真会利用机会,一边接她,一边还带着暗恋对象来城里约会! 沈平安小脚并拢,坐得端端正正,看人走近,再站起来,装出淑女模样喊声“舅舅”,眼珠滴溜溜转到许惟身上,秉承着她娘的教诲,绝不轻易喊人“阿姨”,看到漂亮女人一律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