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第1章 进入四月,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 早上七点多,孟钊从市局大楼走出来,被日头晃得眯了眯眼。 孟钊昨晚值班,今天轮休。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在值班室里睡了一晚,明潭市近一个月来治安良好,鲜少有刑侦支队半夜出警的情况发生。 手机震了一下,来了消息:“哥,我还有一站就到了,你出发了没?” 消息是孟钊的妹妹孟若姝发来的,孟钊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在屏幕上敲了三个字发过去:“晚不了。” 消息发完,他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把车门拉开,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孟钊没急着坐进车里,反而直起身,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一处楼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有一道目光在如影随形地盯着自己。刚刚发着短信走过来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存在。 凭感觉判断,那道目光应该就是从那处楼盘的方向看过来的,但因为距离有些远,孟钊无从辨别出具体的方位。 难道是哪个犯罪分子的同伙企图寻仇?孟钊猜测着这个可能性。他从毕业到现在的七年间,一直在刑侦支队工作,参与破获的大案小案数不胜数,若真是谁找上门寻仇,这个源头可不好排查。 不过,若真是寻仇,这人也太沉得住气了一些,这目光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具体的时间孟钊记不清楚了,但少说也得有几个月了。 孟钊受过反跟踪训练,且在这方面天赋一流,对人的目光敏锐度极高,也正因如此,起初这目光让他觉得极其烦躁,如芒刺背,甚至去翻了这些年他参与破获的案件记录,但也没找到什么头绪。到现在,他已经对这道目光有些习以为常了。 “看什么呢?”旁边停下一辆车,技侦的同事张潮从车里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朝那楼盘看过去,“怎么着?想在那儿买房?” 这话无疑是句调侃,作为本市地段最优、前景最佳的一处高端住宅区,御湖湾小区的房价近几年也一路飙升。依孟钊现在的工资水平,满打满算,他得不吃不喝干到退休才能买下一套房。 “把我卖了能买得起吗?”孟钊收回目光,笑了一声。 “能啊,”张潮有模有样地上下打量孟钊,“就孟队你这身段,一套大平层算什么,看见那别墅区了没,”张潮抬手一指,“兄弟我给你估个价,拿不到一栋别墅算你亏。” “滚吧,”孟钊笑着骂了一句,“技侦最近闲出屁了是吧?” “可不是,哎,说真的,”张潮锁好了车,过来搭孟钊肩膀,“你队长转正之后工资应该能涨一波吧,这老徐都观察你半年了,还不放心啊?” “我哪猜得到他老人家的心思。”孟钊矮身坐进车里,发动车子,“走了啊,还得去车站接我妹。” “咱妹回来了啊?”张潮抬高了声音,冲着孟钊的车屁股喊,“许了人家没?” 孟钊没搭腔,车子开远,站在原地的张潮被喷了一脸的汽车尾气。 正值上班早高峰,十字路口红绿灯处停了长长两排车。 算起来,怀安区也就近几年才发展成这样,往前数五年,这地儿还算明潭市的边缘地带。自打市政府要迁往怀安的消息传开以后,这地儿就成了明潭市的一块香饽饽,房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到去年市政府、市局先后落定之后,此处的房价便一骑绝尘,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整个明潭市。 不过,新区发展总伴随着大兴土木,整个怀安区随处可见正在新建的楼盘,还有不少老旧小区已经被划上了“拆”字,等待着被拆迁的命运随时降临。 路口处堵了十几辆车等着过红绿灯,孟钊没多少耐性,一打方向盘,右转拐到了小路上,一路抄着曲里拐弯的近道开往高铁站。 孟钊对明潭市所有路线都了如指掌,这还得归功于两年前他在市交警部门的那段经历。当时孟钊在追捕犯罪分子的过程中,因为下手太猛险些犯错误,陈局一气之下,把他借调到隔壁交管局协助交警维持了一个月的交通秩序。 在市局所有领导眼里,孟钊什么都好——长相标致,身手一流,脑子灵活,就是有一点不好,脾气太爆。 当年22岁的孟钊刚从公安大学毕业,一进市局,就凭借这副好皮相被不少领导一眼相中,要预定给自家女儿做女婿,可惜后来,随着孟钊逐渐到了适婚年纪,一路升到了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他的真面目也暴露得越发彻底——市局前两年精挑细选进来的三个实习生,其中一个被孟钊骂哭过几次,另一个被骂得托关系转到了行政科室,还有一个被训得干脆转业了,自此告别了刑侦事业。 最看好孟钊做自家女婿的陈局恨铁不成钢,好几次劝孟钊改改脾气,孟钊每次都敷衍应着,但两年前在追捕过程中,一拳打折了一个妄图袭警的强奸犯的两根肋骨,差点涉嫌暴力执法,彻底断了陈局的心思——这万一招个有暴力倾向的女婿回家,回头女儿受了委屈找谁说理去? 于是,当年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人选孟钊,转眼间成了奔三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不仅如此,刑侦支队的队长位置空缺一年多了,按理说没有比孟钊更合适的人选,但陈局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借口要观察孟钊,就是不肯松口让他当上这个名正言顺的支队长。 车子停至出站口,距离这班高铁到站还有几分钟,孟钊拿出手机消磨时间,浏览当日的新闻。 刚打开新闻app,手机上方就弹出了一条推送消息:“骇人听闻!女主播直播间背景惊现一具女装男尸!” 本市媒体总喜欢用这种耸人听闻的语调,但报道内容往往乏善可陈,不是夸大其辞,就是陈年旧案。这又是主播又是直播的,应该还是那种意图吸引眼球的噱头新闻……孟钊点开推送,扫了一眼内容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次的案子居然是不久前刚发生的,而且就发生在他方才驶经的一处拆迁区。 孟钊眉头微锁,两根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放大了那张现场拍摄的照片。 媒体说什么“女装男尸”其实不太准确,死者的确穿了一双红色高跟鞋,但那件红色连衣裙其实是披在尸体身上的。 也正因此,这副画面的整体视觉冲击力倒也没那么强烈,倒是下面那张死者的面部特写看了让人心惊。受害人脸上被特意化了妆,妆容粗糙,被涂抹得通红的眼皮、脸颊、嘴唇配合青紫肿胀的面色……乍一看挺瘆人的。不过,这媒体也够缺德的,受害人的照片就这么不经处理地**裸地放了上来? 手机震了起来,是支队的实习生程韵打来的电话,孟钊按了接通,心里猜测这通电话可能跟这案子有关。 果不其然,程韵语气急促地问:“钊哥你回家了吗?” “没,高铁站呢。” “你快看我转发给你的那条新闻,今早在御湖湾附近那片拆迁区发现了一具男尸……” “看了,”孟钊打断她,“这案子归我们管?” “按说是该归分局管,但今早那主播一直播,搞得死者照片现在被传得满天飞,加上市政府又刚搬过来没多久,据说上面领导特别重视,刚还打电话过来专门问这事儿,陈局的意思是这案子你来负责……” 电话那头正说着话,车窗被敲响了。“笃笃笃。” 孟钊记起刚刚忘开车门了,他一侧身,伸长手臂把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孟若姝随之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程韵继续在电话那头说:“钊哥,我把定位发你手机上啊……” “不用,我知道在哪儿。”孟钊挂断电话,转过脸看向孟若姝,“没带行李箱?” 这一抬眼,正对上孟若姝涂得通红的两抹眼影,孟钊脑中顿时闪过刚刚新闻上死者被化了妆的那张照片,眼角一抽,“你眼睛怎么了?” “怎么了?”孟若姝立刻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瞧,自觉妆面完美,莫名其妙道,“这不挺好吗?” “没事儿把眼睛涂得跟个兔子似的干什么?”孟钊觉得无法理解,发动车子,汇入出站的车辆中。 “这是棕红色系眼影好吗?”孟若姝把小镜子塞回包里,据理力争,“今年最流行的女团妆,直男不要随便对女性的妆容发表见解!” “行吧,”孟钊懒得跟她争辩,开着车道,“我临时有事儿,一会儿给你放御湖湾附近,你打车回去吧。” “是那个案子吗?”孟若姝睁大眼睛,“网红那个?” “什么网红?” “不是女装男尸那个案子吗?我室友刚给我发链接来着,说看着像一个音乐博主,她还加了那个博主的粉丝群,听说现在群里都炸了……” 音乐博主?这年头,网络上的消息有时候比警方还灵通。 不过,如果这么快就能确认被害人身份,这案子应该不难侦破。 孟钊开口道:“你跟你室友要一下那博主的主页地址发我。” 回程时孟钊依旧抄小路返回,把车停至御湖湾附近,孟若姝从车上下来,合上车门前说:“哥,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啊。“ 孟钊刚要应,目光扫过后视镜,忽然注意到后视镜上映出的一道人影。 那人约莫跟他差不多年纪,打眼一看身量挺拔,大概是刚遛完狗回来,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手里牵着一条中型犬,孟钊脑中瞬时闪过一个名字——陆时琛? 见孟钊没什么反应,孟若姝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什么呢?” 孟钊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道:“没什么,快回去吧。” “那个主页地址,”孟若姝用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我发你了啊。” 孟钊应一声,倒车掉头的时候,忍不住又朝刚刚那方向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了。 应该不是吧,孟钊心道,陆时琛不是在国外么?何况,那么厌恶狗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一大早悠闲地遛狗。再者说,十多年没见面,他对陆时琛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候,这小区内人来人往的,他不可能一眼认出来。 在值班室的睡眠质量果然一般,居然一大早出现了这么离谱的幻觉。 孟钊打开孟若姝发来的主页,粗略看了看,把地址发给市局的同事,让他帮忙查一下这博主的现实身份和近况。 第2章 案发地已经围上了一圈警戒线,围观群众正七嘴八舌地讨论这起凶杀案。 孟钊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朝案发地走过去,一边观察周围的摄像头情况。 这片住宅区建得太早,当时物业的概念还没流行起来,自打建成之后似乎就一直是自生自灭的状态,更别提什么安保措施和保洁服务,一旦哪户房子出了质量问题,都不知找谁说理去。所以这几年,但凡家里有点积蓄的住户,都想方设法搬到别的住处去了。人去楼空,仅剩的几家住户都眼巴巴等着政府下拆迁令,到时好分得一两处新房。 孟钊打眼看过去,只有前面的一排矮墙上安放了两个摄像头,但看那饱经风吹日晒的沧桑模样,大概只能起个聊胜于无的威慑作用。 孟钊走到警戒线附近,正要向协助调查的派出所民警掏证件亮身份,不远处翘首以盼的程韵小跑过来:“这是我们孟队,赶紧让他进来吧。”又给孟钊递了一副塑胶手套,“这路上堵着车,我以为您还得一会儿过来呢。” 孟钊穿过警戒线,一边带手套一边朝被害人所处的位置走过去。程韵跟在旁边向他介绍现场情况:“发现尸体的是今早两个要上学的初中生,一个想躲起来吓唬另一个,没成想居然在这儿发现了尸体,吓得一嗓子嚎出声,把附近散步的晨跑的人全都叫过来了,其中还包括一个大清早出来找素材的主播,所以等我们接到报警赶过来的时候,现场周围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小区前面,墙皮斑驳的防护矮墙上嵌着一个圆拱门,门不算太高,孟钊微微躬身走了进去,再朝右转,这栋楼的最西侧角落,就是尸体所在的案发地点。 角落处堆着几个废弃的橱柜,尸体就被掩藏在橱柜和墙体形成的死角范围内。 孟钊走近被害人,半蹲下来观察现场情况。 近距离看死者这张被胡乱涂抹了浓妆的一张脸,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死者面部青紫肿胀,脖子上的几道勒痕互相压叠,勒痕处有大片出血,看得出生前有过剧烈挣扎。 “厉锦还堵在路上,正往这边赶。”程韵说。厉锦是法医科的扛把子,平常这类案子她都跟着出外勤,今天不巧上班路上接到案件消息,估计这会儿正被堵得插翅难飞。 “嗯。”孟钊伸手捏起连衣裙上的吊牌看,标价699,不算便宜货。 他又小幅度搬动被害人的脚踝,鞋后帮、裤腿处有大片严重磨损,磨损痕迹一直持续到死者的腰背部。 孟钊把被害人的腿放回原位,用手指捻起裤腿处的一根毛发,灰白色的,大概五厘米长,程韵凑上来看:“这看上去不像是人的头发吧?狗毛?” 孟钊跟程韵要了张纸巾,把那根毛发包起来,装到物证袋里:“看看那个主播还在不在,我有事要问她。” “哦,知道了!” 程韵快步跑远,孟钊盯着受害人打量,恶意化妆、披连衣裙……这象征意味浓厚的手法,凶手是有针对性的仇杀还是无差别的报复社会? 案发现场观察得差不多了,孟钊站起身, 手机铃声响起来,先前拜托的那个同事来了消息,孟钊接通电话。 “哎孟队,查到这个博主的身份了,叫周衍,2八岁,自由职业者,应该是专职的音乐博主。他父母很多年前已经去世了,只能联系到他的继父母,他继父听到消息,现在正朝市局赶过来。怎么样,现场找到什么线索没?” “线索倒是不少,但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孟钊抬眼,看到几米开外的程韵正招手让他过去,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程韵的方向走过去,继续对着电话说,“周衍住处的地址查到没?” “查到了,这就发给你,应该是跟人合租。” 挂了电话,孟钊走到程韵面前。 “这就是早上直播的那个主播。”程韵拉着那姑娘的胳膊,“这是我们孟队,他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了,不用紧张。” 女主播看上去二十出头,手里还攥着自拍杆,有点发怯地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看孟钊。 从孟钊的角度只能看见女生头顶的发旋,他微微皱眉:“肆意传播死者信息,这事儿是你做的?” “又不犯法。”主播小声辩解。 “那帮助凶手破坏犯罪现场,毁灭证据,”孟钊冷声道,“总算是犯法了。” “我又不认识凶手,怎么会是帮他!”主播抬头,正对孟钊一张略显不耐烦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扬起的音量又弱了下去,一转话音,试探着问,“……我能现在开直播吗?” 程韵:“……”作什么大死啊姑娘。 孟钊裹着一身一点就炸的暴脾气,至今还能在市局不多的异性中残存一小撮拥趸,完全是因为行政部门一位姑娘总结得好:孟队凶的时候比不凶的时候还好看。 孟钊刚刚那句本来就是说来诈她的,此刻也懒得跟她浪费时间,没搭理她这个问题,直奔主题问道:“你今早过来的时候这里围了多少人?” “没多少人,就那俩小学生,我比较有新闻敏感性,听到他俩嚎的那声就跑过去了,周围那些人胆子小,一开始都不敢过去,而且,”主播瞄了一眼孟钊,话音里像是还掺了点委屈,“我还特意让他们不要靠得太近,帮你们保护犯罪现场呢。” 孟钊无动于衷:“不要靠得太近是指多远距离?” “两三米?两米应该是有吧。” 孟钊的目光落到死者周围的那片范围,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注意到,死者周围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脚印痕迹。犄角旮旯的地方,平时鲜有人至,按理说应该像旁边堆积的那些旧家具一样积了厚厚一层灰,但现在看上去却干净得很,凶手离开时应该特意打扫过周遭这一带。 “那有没有人带狗过来?” “没有……绝对没有!我怕狗,有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孟钊听完,若有所思。 不远处物鉴的孙佑青走过来,拍孟钊肩膀:“钊儿,现场你看完了我就过去了啊。” 孙佑青比孟钊年长几岁,又是他的同门师兄,一口粗砺的烟嗓,平时总是跟他亲昵地“钊儿”来“钊儿”去,起初孟钊觉得这称呼有点怪异,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孟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同事发来的地址。 他把周围几个同事招呼过来,任务分配下去:“任彬你带人走访一下周围的住户,看昨晚有没有目击者,汪雨带人搜查周围,看能不能找到受害人的手机和随身物品,周其扬去查周围的监控,把受害人昨天的行动轨迹拼凑出来。” 孟钊把任务分配完,手掌合起来拍了一下:“行了,都干活去吧,11点回局里开个短会。” 孟钊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他身高腿长,程韵得小跑才能跟上:“钊哥,我们去哪儿啊?” “我去被害人家里看一眼,”孟钊拉开车门,看她一眼,“你么……” “我跟你一块儿去,”程韵一只手举到耳边,“保证多干活,不添乱!” “那你来开车。”孟钊走到副驾驶位,矮身坐进去。 程韵应着,赶紧跑到驾驶位,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程韵就是那三个实习生中唯一留下的那一个。因为当时被孟钊训哭的次数最多,局里所有人都猜她会先扛不住走人,没想到居然一直留到了现在。 程韵刚把车子开到主路上,就接到了孟钊抛过来的问题:“对目前的线索有什么想法?” “呃……”程韵下意识一个激灵,飞快地理清脑内的头绪,“第一,死者的腰后到腿后有大片磨损,说明凶手在实施犯罪行为后,几乎是贴着地面将死者拖到这处隐蔽地带的,凶手的力气应该不会太大。”她说完这句停顿下来,等着孟钊的评价。 孟钊“嗯”了一声:“继续。” “第二,从死者身上剧烈的挣扎痕迹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法并不熟练,应该不是老手。第三,凶手在实施作案行为后,对犯罪现场进行了痕迹清理,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但是,凶手既然具备反侦察能力,又没有毁坏死者的面部,”程韵见孟钊的脸上没出现什么表情波动,继续说,“说明凶手应该自信警方查不到自己,这大概能排除熟人作案?如果是生手作案,又用了女装这种吸引眼球的手段,钊哥,凶手不会是想通过什么连环杀人案来报复社会吧……” 程韵话没说完,就听到孟钊笑了一声,随即紧张道:“我哪说错了?” “后面就漏洞百出了。”孟钊评价道,“不是每个凶手都有作案后毁坏死者面部的心理素质,说不定他只是杀人之后慌乱地跑了而已。” “啊……”程韵语塞,“那您有什么推断?” “线索还没有几条,我什么推断都没有。” “您自己都没有推断还来考我?!”程韵脱口而出。 “我哪考你了?我又不是你老师,考你做什么,同事之间的案情交流罢了。” “不是考我啊……”程韵松了一口气, “吓得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孟钊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翻看周衍账号主页的内容。 在市局待了几个月,程韵大概摸清了孟钊了办案风格,孟钊基本上不相信犯罪心理学那一套,他只相信证据,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他对任何推断都相当谨慎。 同事办事利索,很快申请了搜查令,赶过来送给孟钊。 孟钊乘坐电梯上到1八楼,按响门铃,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还有拖长的声音:“谁啊——” 门被拉开,一个个头不高、二十多岁的青年探头出来,睡眼迷蒙着说:“周衍不在。” “去哪儿了?”孟钊看着他问。 “我哪知道。”青年被扰了清梦,语气不佳。 “他昨天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知道!”青年不耐烦地答,正打算关门,孟钊一侧身,肩膀抵住了要合上的那扇门,朝那人亮出搜查令,“警察,我进去看看。” 青年:“……” 走进屋里,孟钊把周衍住的区域粗略转了一圈。 这是间近200平米的大平层,周衍跟人合租,他住主卧,秦小柏住侧卧,两人都不养狗。周衍的卧室虽然面积很大,但墙上贴了厚厚的隔音棉,又堆放着各种专业的乐器、音响和录制设备,打眼看上去并不算敞亮。电脑关机了,进入时要输入密码,只能等技侦的同事过来了。 孟钊站到窗边,此处视野极佳,正对不远处的市局。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近半年来那道总是跟着自己的视线,似乎就是来自这个方向。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很快把这想法从大脑中清出去。 孟钊走出卧室,秦小柏显然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周衍被人杀了?真的假的?” “周衍经常晚上不回来?” “不是啊,他晚上一般都直播唱歌,这几天去参加什么网络颁奖大会了,一周没回了。” “昨天也没回来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下午四点就出去上班了,反正那之前没回来过。” “周衍最近有没有跟谁起过冲突,或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秦小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上夜班,白天回来睡觉,平时都跟他碰不上几面,就算碰上了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住的?”孟钊又问。 “我住了有一年了,他住了三个月吧。” “孟队,潮哥过来了,”程韵小跑着进了门,“我把物业负责人也带过来了,”她走近了压低声音,“楼下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说周衍因为扰民才被害了。” “扰民?”孟钊看了一眼秦小柏。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但他眼窝略深,眼珠又比平常人更黑一些,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别具深意,秦小柏被他看得心头一寒,立刻撇清嫌疑:“别看我,我每天上夜班,正好跟他直播的时间错开,就算扰民也不会扰到我头上。不过有一次我休班听到了,确实挺吵的……” “之前确实有邻居投诉过,这楼就是隔音不太好,”物业经理倒挺实诚,“楼下那住户还报过警,嗨,你说邻里邻居的报什么警啊……听说是国外回来的,跟咱们想法都不一样。” “投诉和报警是近期么?” “近期倒没有,得有两三个月前了吧,可能后面装了隔音措施,后来就没接到投诉了。” 看来是周衍刚搬来住的那会儿接到投诉的,孟钊想到周衍房间里那层厚厚的隔音棉,推算时间,也许就是在那之后,周衍开始在房间内贴上了隔音棉。 “对了,这栋楼养狗的住户多吗?”孟钊问。 “也不能算多,具体的情况我得让同事查查,之前市里规范养狗,我们这边做过登记。”物业经理说着,拿出手机给同事拨了电话。 片刻后,物业经理把手机上接受到的图片拿给孟钊看,孟钊接过来,放大图片。周衍所在的这栋楼内有三户养狗,其中一户就在周衍楼下。 就是报过警的那户?孟钊把手机还给物业经理,打算去楼下看看。 把物业送走之后,张潮搭着孟钊的肩膀:“早上刚说你提支队长的事儿,这不机会就来了,听说老徐指定要你来办这案子,就是想借个由头给你提上去,好好表现啊兄弟。” “得了吧,没谱的事儿,”孟钊指了指周衍卧室的方向,“那电脑你试试能不能帮我解开密码,我去楼下看一眼。” “得嘞。”张潮应着,一边朝里屋走一边向程韵抛媚眼,“小程也跟我一块啊?” 程韵被这媚眼里夹带的油腻糊了一脸,赶紧跟上孟钊,扔下一句:“我跟我们孟队一起!” 但张潮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过来给哥帮忙!“ 出了电梯,孟钊朝周衍楼下的那户走过去,还差几步靠近门口时,就听见屋内隐约传来一声狗叫。 孟钊在门口站定了,屈起手指敲门。 咚咚咚。 汪。这次屋内的狗叫声靠近了,那只狗应该就站在门后。 还是没有人开门,孟钊微低着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又敲了一遍。 这次门开了,孟钊抬眼,顿时一怔。 ——早上那匆忙一瞥居然没认错人。 第3章 尽管还些发怔,但孟钊还是清楚地注意到了陆时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是有些意外的表情。 陆时琛穿着家居服,大概是不久前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孟钊甚至能闻到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 这货居然没长残,孟钊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跟高中那会儿相比,陆时琛似乎长高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眉眼间那种疏离感没变,但身上似乎多了些成年男人的压迫感。 先叫起来的是狗,那只灰白色的边牧站在陆时琛腿边,冲着孟钊一连串汪了好几声。 “这么巧,”孟钊回过神,掏出证件朝陆时琛亮了一下,“我来问点事儿。” 一般说来,这亮证件的动作就是走个程序,没想到陆时琛伸出手,把警察证从孟钊手里抽了出来,低头翻看上面的字样,很轻地哼了一声,听上去是在笑:“当年的小混混居然成了正义的人民警察么?” 孟钊脸色变了变,忍住了才把那声“操”卡在了嗓子眼里。没错,还是当年那个陆时琛,面目可憎,居高临下。 不过现在有案子在身,孟钊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而且,虽然这货不招人喜欢,但他爸陆成泽确是孟钊一家的恩人,有这层关系在,孟钊不得不跟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塑料友好。 陆时琛把证件还给孟钊,转过身朝客厅走,“要问什么?坐吧。” 孟钊没跟他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到陆时琛对面的沙发上,无视陆时琛打量的目光,闲聊似的:“回来多久了?” “小半年。” “不是听说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么?” 对方倒也不谦虚:“还成吧。” 孟钊的目光落到实木桌上的ipa上,屏幕还亮着,虽然上学时英语学得不怎么样,此时也大致能猜出来上面是关于金融的内容。陆时琛应该是从事金融行业,孟钊觉得这倒也不稀奇,这种浑身没什么人气儿的人最适合跟钱打交道。 卫生间的门这时开了,孟钊没想到陆时琛这里还有别人,闻声转头看过去。大概陆时琛看上去从头贵到脚,潜意识里他就没觉得陆时琛会跟其他人合租。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显然跟陆时琛也不是合租室友的关系,她长得像混血,身上围着浴巾,一头长卷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了澡:“哎?你来客人啦?”语气有些意外,似乎也没料到会来外人。 孟钊移开目光,心道自己大概坏了陆时琛的好事。白日宣淫啊真的是……这人不用上班吗? 陆时琛没搭腔,反而问孟钊:“不是说有事情要问?” 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打扮不合时宜,匆忙闪进里屋。 孟钊自觉此地不宜久留,切入正题道:“最近有没有见过你楼上的住户?” 对方惜字如金:“没。” “每晚直播唱歌挺吵的吧?” “是挺吵。” “听说还因为这个报过警?” “那次啊,”陆时琛稍作思考,“跟唱歌没关系,是他们办pary到凌晨三点,夜间超过60分贝,达到报警标准了。” “就没考虑过换个地方住?这地方是租的吧?”进屋时孟钊观察过这房间,设施挺简单,像是临时租住的地方。 “一直在找,还没找到合适的。” 孟钊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了,楼上住户昨晚在那边拆迁区被人勒死了,你要是想起什么线索的话,随时联系我。”他说着,一边给陆时琛递了张名片,一边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看上去丝毫不吃惊也不感兴趣,抬眼看向孟钊:“是么,孟警官不多坐会儿?” 孟钊总觉得“孟警官”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点讽刺,他弯腰摸了一把边牧的后颈,半蹲下来,揉了揉:“不了,还有别的事儿,这狗挺可爱啊,叫什么?” “小刀。” 孟钊的脸色又变了变,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小名就叫小刀,这名字被陆时琛叫出来,好像在骂他是狗。 孟钊出了门,正遇上刚摆脱张潮的程韵。 “怎么样孟队,见到楼下住户没?” 孟钊用纸巾把手上沾的狗毛包起来,面色不虞:“见到了一条狗。” 程韵跟在孟钊身后:“刚刚周衍那屋的家政阿姨也到了,我让她在客厅等着了。” 孟钊点点头:“嗯。” 一进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如土色,面面相觑。毕竟身边发生凶杀案这件事没那么好消化。 家政阿姨看上去四五十岁,衣服被洗得微微褪了色,但一看就是个干净人,见到孟钊立刻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 “您坐,”孟钊打量她,“平时都这个点儿过来打扫?” 阿姨坐回沙发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嗯,周先生起得晚,我中午过来打扫顺便给他做饭。” “这几天周衍不在也照常过来?” “上个周他说要出差就没过来,昨天发消息让我今天过来。” “消息我能看看吗?” 孟钊接过家政阿姨递来的手机,是小屏的苹果5,手机壳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透明外壳,已经有些发黄了。周衍用微信发来的语音消息:“赵姨,明天我就回去了,您还是那个点儿过来哈。” 孟钊将周衍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抄寄下来,将手机还给家政阿姨:“这手机是您孩子给您的吧?” 阿姨接过手机:“是小周给我用的。” 孟钊点点头,倒也不算意外。周衍的生活看上去过得挺滋润,将淘汰不用的旧手机给家政阿姨做个人情,看来为人大方。而且,一般的家政都称呼客户是“x先生”、“x小姐”,这两个人却互称对方是“赵姨”和“小周”,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您所属的家政公司是?”孟钊继续问。 “顺意家政公司,不过……”阿姨有些迟疑,“我跟周先生是跳过公司私下签的合同,您能不能别把这个告诉我们公司?” 孟钊笑了一下:“放心吧,不会说的。”跳过家政公司私下签合同,可以省去一大笔中介费,不过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对家政阿姨不信任,还是选择跟公司签订合同,看来周衍跟这个阿姨的关系的确不错。 孟钊在笔记本上记录完信息,合上笔帽:“那有事儿我再联系您。” 卧室里传来张潮的声音:“钊儿,过来!” 孟钊跟阿姨知会了一声,朝卧室走过去:“密码解好了?” “那还用说?”张潮在一旁收拾仪器,“连pa密码都给你解了,厉不厉害?” “潮哥牛x。”孟钊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拿起ipa进入淘宝,账号是登录状态,他打开购买记录,果然,那条连衣裙是周衍自己网购的。 “嚯,”张潮凑过来跟他一起看,“这周衍是异装癖?” “应该不是,”孟钊返回主屏幕,看了看时间,“回去开会说吧。”他动作利索地电脑拆解了,扛起主机:“程韵过来拿上数据线和键盘,秦小柏!” 秦小柏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小跑到周衍卧室门口:“什么事孟警官?” “帮忙搬一下显示器。”孟钊往外走时,看到家政阿姨还在躬着身打扫周衍的卫生间,他脚步一顿,“您也早点回去吃午饭吧。” “哎,”阿姨背着身,后背有些佝偻,应着,“我打扫打扫,都说好了的。” 出了门,孟钊边走边问秦小柏:“周衍不在的时候,他的快递是你收的吗?” “我要睡觉,才不收快递,”秦小柏屈起腿,用膝盖碰了碰墙上那扇半米高的小铁门,“都放水表箱里,快递小哥知道。” “不怕被偷?”孟钊看了一眼水表箱。 “还好吧,没丢过,特别贵重的东西就放物业了。” 进了电梯,张潮把仪器箱放到地上,看着秦小柏:“你室友遇害,你也没什么表现,心够大啊。” “嗨,”秦小柏抱着显示器,“我们就是合租室友,他才搬过来三个月,我们拢共没见上几面,我跟他的关系还不如他跟那个家政阿姨的关系好呢。表现得太沉痛也不正常啊,有点瘆人倒是真的。” 孟钊站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小柏说话时的表情:“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我是……”秦小柏一直很顺的嘴皮子卡了一下,“酒店的大堂经理。” 孟钊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孟警官,”秦小柏有些犹豫,”这杀害周衍的人是什么来头,不会下一个就对我下手吧?” 孟钊看着他:“还在查,放宽心。” * 乔遇换了衣服,从客卧里出来,抱胸倚着门:“刚刚谁呀?” “警察。”陆时琛戴了银边的平光眼镜,在pa上翻看着今早的财经新闻。 “警察?”乔遇一惊一乍,从门上起身,走过来坐到陆时琛旁边,“你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杀人了,”陆时琛波澜不惊,“穿的就是你身上这件。” 乔遇穿了陆时琛的衬衫,长度至大腿,酥胸半露,春光乍泄。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她只当开玩笑:“我没带换洗衣服,借你的穿一下嘛,我哥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让你好好照顾我。” 陆时琛在pa上翻了页,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乔遇是他前公司董事长乔明嘉的妹妹,在国外时乔明嘉曾帮过他不少忙,于是在乔明嘉把自己的妹妹塞过来借住时,显得相当理所当然。 陆时琛不习惯跟人同住,好在乔遇借住的几天正赶上他去邻市出差,昨天刚回来,只需要今天把乔遇送走,就算打发了这兄妹俩。 乔遇歪着头靠上陆时琛:“刚刚那警察长得好帅啊,看起来认识?” 陆时琛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乔遇看着陆时琛,陆时琛的脸像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明明从侧面看,眉骨到鼻梁的线条起伏流畅,有些像轮廓深重的西方人,但偏偏眉眼间都透着一种偏向于亚洲人的清淡的疏离感。 乔遇觉得自己要主动一些,她伸手去解陆时琛胸前的扣子。 陆时琛没制止,只是探身从实木桌上拿了一个小药瓶,递到乔遇面前。 “这是什么?”乔遇动作停下,不明所以地接过来。 “副作用那一行。”陆时琛提醒道。 乔遇的视线移到副作用那一行,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她看到上面写着:“可能会导致厌食、精神不振、**减退。” 陆时琛转过脸看她,神色坦然:“太抱歉了,我是性冷淡。” 乔遇讪笑:“……真的假的呀?开什么玩笑。” 陆时琛继续说:“准确地说,是勃*障碍。” 乔遇语塞几秒,顶着这样一张脸的陆时琛坦陈自己性冷淡,这让她心情复杂:“……因为这药吗?这是什么药,不能不吃吗?” “抗抑郁的药。”陆时琛把眼镜摘了,手指捏了捏眉心,“比起发泄**,治病还是更重要一些吧。” 乔遇沉默片刻,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多问一句:“所以这几年你都没有过?不会有那种……很想发泄的时候吗?” “当然有,”陆时琛看她一眼,淡淡道,“杀个人就好了。” 他神情自然,乔遇居然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时琛起身走到阳台上,俯下身,胳膊肘搭在栏杆上,看向楼下。从17楼的高度看下去,其实并太能看得清楼下的人,但陆时琛能认出孟钊——站在后备箱旁边,腿最长的那个。 除了腿变长了,头发也长了一些,孟钊这些年其实没怎么变。 17岁的孟钊就是这样,略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里像藏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薄刃,好像随时会被激怒出鞘。 还是那么有意思啊,陆时琛想。他喜欢激怒孟钊。 一想到这点,生活就好像变得有意思了一点。 “那……今天用不用吃药?”乔遇拿着那个小药瓶走到阳台边,有些担忧地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换一种药啊?” 陆时琛是性冷淡这件事让她觉得心痛,乔遇觉得这心痛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全人类心痛。本来帅哥就人数稀少,眼前这个居然还性冷淡…… “今天不用吃了。”陆时琛直起身,走回屋里,“你哥不是一会儿叫人来接你?换衣服吧。” 孟钊把台式电脑归置好,合上后备箱,抬头看向楼上。就在刚刚,他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但25层高的楼,此刻只有七层站了一个老大爷在阳台上拿着水壶浇花,正跟孟钊看了个对眼,老大爷冲他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是不是浇你头上了?” 孟钊:“……没,您继续。” “怎么了?”程韵也抬头看过去。 “没事。”孟钊轻摇了一下头。难道是错觉?他一边想,一边走到副驾驶位,“还是你开车,先去物业一趟。” 物业就在大门附近,孟钊下了车走进去,跟前台打听:“你们这里有没有小区的租房信息?” “有业主留的几个,”前台把登记信息拿给孟钊,“您要租房吗?” “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想租多大的?这边面积差不多都是190平的,户型都差不多,这是户型图……” 孟钊看着户型图,跟周衍和陆时琛那栋楼的差不多。如果陆时琛真的有意换租,会像他说的那样,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吗? 孟钊把户型图还给前台,向她出示警察证,又把硬盘推过去:“昨晚1八点到今早八点之间的监控麻烦给我拷贝一下吧。” 现在一共是三章,昨天更了两章,别看漏了~ 第4章 孟钊走楼梯上了二楼,朝刑侦办公室走过去。 来往的警察行色匆匆,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微微佝偻着背,像是正对着对面的白墙愣神。 “回去整理一下案件的资料,一会儿开会的时候给大家梳理一下线索。”孟钊压低声音对程韵说。 程韵接了这任务,走回办公室,孟钊则朝那男人走过去:“您是……周衍的父亲?” 男人回过神,先是抬头看向孟钊,然后很快站起来:“对,我是……您是?” “我是负责这案子的刑警孟钊。”孟钊同他握了握手。 “孟警官,”对方得知他的身份后,有些急切地问,“凶手找到了没?” “还在调查中,有结果的话会有人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拜托你们了,周衍这孩子太命苦了,”男人叹了口气,“他爸走得早,前几年他妈带着他跟了我,结果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得病走了,他妈妈临走前还拜托我照顾好周衍,这孩子平时性格和人品都没得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也节哀吧,”看着对方脸上流露出沉痛的表情,孟钊也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郁,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切入正题道,“麻烦您帮忙回忆一下,周衍最近有没有跟别人发生过矛盾?或者您有没有看出他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男人摇了摇头:“我跟周衍算起来也有一阵没见面了,上次见他,他看上去还挺高兴的,说换了个大房子住,也怪我,前些日子我女儿生了小孩,我一直都在她那边帮忙带孩子,忙得没怎么跟他联系过……” “您自己还有个女儿?”孟钊抓住重点,“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关系不错吧?” “关系是不错,一听周衍出事了,她也非要跟着来,被婆家那边的人劝住了,毕竟坐月子的人吹不得风。” 孟钊点点头:“行,那您再好好回忆一下,看有没有能够想起来的线索,一会儿还得找您做个正式的笔录。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开……” 没等他说完,男人就忙不迭说:“您忙您的,还是办案子重要……”他伸手握住孟钊的手臂,“孟警官,拜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 “肯定会的。”孟钊说。 * 十分钟后,市局会议室,孟钊一边听其他人报告案情,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厉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受害人家属同意解剖尸体没?” 厉锦点头道:“同意了,刚走完程序。从尸僵程度看,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一点之间,但具体时间还要等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缩小范围。从勒痕处留下的纤维来看,凶手的作案工具应该是这种尼龙捆绑绳,”厉锦在屏幕上投放了一种常见的捆绑绳图片,然后继续说,“死者当时有过剧烈挣扎,指甲里残留了凶手的衣物纤维,但没有检测到na。” 孟钊点点头,接着在屏幕上投放了一小段视频,是周衍的直播画面。 周衍看上去心情不错,在和粉丝聊天:“两百万粉丝福利啊……你们想要什么?我除了唱歌也不会别的啊……穿女装唱歌?真的假的?算了算了,肯定会很雷……你们真想看啊?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视频暂停,孟钊把激光笔放到桌上:“程韵,你根据大家刚刚报告的情况,梳理一下整个案情。” 程韵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孟队刚刚放的这段视频是半个月之前周衍的直播画面,当时周衍的微博粉丝即将达到两百万,所以他在问粉丝想要什么样的福利。” “据周衍的朋友说,周衍本来准备了一首原创音乐想要回馈粉丝,但是粉丝都说想看他穿女装,周衍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考虑把这个环节作为一个小彩蛋在直播中给粉丝惊喜。” “事发前一周,周衍到燕城参加一个网络音乐颁奖典礼,他在燕城待了一周时间,出门前两天在网上下单了一件红色连衣裙,一双高跟鞋和一顶假发,还有一套彩妆,快递三天之后到达。当时周衍不在家,这些东西就被快递小哥放到门外的水表箱里。” “所以周衍死时身上披的那件连衣裙,包括高跟鞋还有脸上涂抹的眼影和口红,都是周衍当时自己在网上下单的。这些东西暂时还没在附近垃圾桶里面找到。” “案发当晚,周衍晚上7点10分下高铁后,约了朋友在案发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当时周衍喝了一点酒,虽然不至于很醉但走路有点摇晃,据他朋友说,周衍拒酒的理由是他吃完饭后还有事儿,所以不敢喝得太多,但饭桌上其他人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事儿,是不是真的有事儿。因为当时有点醉了,周衍就提前离开,说是要出去溜达两圈醒醒酒。” …… 开完会,孟钊去找周其阳要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来看。虽然这监控的位置和拍摄质量都挺次,但好歹能起到参考作用。 “钊哥,这案子不好查吧?”周其阳靠着椅背,“线索又多又杂,我听了都头大。” “嗯,”孟钊拖动着视频进度条,“我也头大。”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周衍每天直播到太晚,扰民才被害的啊?这种情况以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碰上那种有点反社会人格的,一丁点屁事儿都能想到杀人。而且同一栋楼,偷拿个快递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么?” “那你觉得为什么要给尸体化妆?”孟钊盯着监控问。 “给粉丝心里添堵呗。让你们每天听他唱歌,看看,都是因为你们他才死的。钊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觉得……”孟钊话说一半,握着鼠标将监控画面暂停下来。 他将画面放大,看着那出现在画面中的人——陆时琛在那晚去了案发现场? “怎么了?”见孟钊面色有异,周其阳也看向监控画面,“这人有问题?” “21点17分……”孟钊看了看监控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又继续按下播放键。 监控视频继续播放,画面上陆时琛走进了那栋老楼前面的圆拱门,消失在监控画面中,孟钊往后拖动视频,十一分钟后,陆时琛再次出现在画面中,这次是从圆拱门内走出来。 “十一分钟……”周其阳在一旁喃喃道,“先勒死人,再将其拖至隐蔽处,如果是作案经验丰富的老手,倒也可以做到,但我们不是从勒痕上分析凶手是生手么?有点矛盾啊……” “这段视频截下来发给我。”孟钊说。 正在这时,任彬出现在门口,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孟队,在华亭街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周衍的手机。” 孟钊从座位上起身,接过任彬递来的手机,隔着物证袋用手指在屏幕上尝试输入周衍ipa的密码——解锁了。 他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在13日晚上9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内,这个手机曾接到过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通话时间持续9秒。 “查一下这个通话记录。”孟钊用指尖隔空点了点那串号码,对任彬说。 任彬应了一声,记下了那个号码。 下午三点,法医科和物鉴科的结果先后出来。 厉锦将周衍的死亡时间范围缩小至13日晚的21点30分前后半小时之内,也就是说,当晚9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内,都有可能是周衍的死亡时间。 而物鉴的结果结论则是,死者身上的那根毛发,跟他后来递过去的那根毛发,na的鉴定结果是相似率达到99.99%,亦即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的确属于陆时琛的那条狗。 孟钊坐到物鉴科的办公室内,看着孙佑亭的电脑屏幕,眉头微锁。 就算对na分子结构一窍不通,他也能分辨出眼前的两张图片极其相似。 “后来这根狗毛哪来的?”孙佑亭走到孟钊身后,将鉴定结果交给他。 “周衍楼下住户那条狗身上的。”孟钊说。 “嚯,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赶紧去查查那人当晚的不在场记录,如果没有的话,就能申请逮捕令,找徐局升职加薪去了啊。” 孟钊的眉头锁得更紧,不置可否。 拿着物证鉴定结果回办公室,孟钊喊了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去查一下案发当晚九点到十点之间,周衍的室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赵云华在做什么。 “要确切的证明,有监控就把监控视频带回来。”孟钊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最多一个半小时回来,快去。” 他话音落下,几个接了任务的人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孟钊开始翻看周衍的手机,先是短信,再是微信,周衍几乎都在跟朋友聊天,话题无非是分享他这几天去参加颁奖时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几分钟后,任彬带着查到的通话信息回来了。 孟钊接过他递来的那张记录着通话人信息的纸条,在看到“陆时琛”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 陆时琛,又是陆时琛,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那这巧合出现的次数也太多了一些。而且,上午跟陆时琛的那番对话中,陆时琛并没有表现出跟周衍有丝毫交集。 “通话内容很奇怪,虽然接通了,但周衍这边并没有说话。”任彬开始播放通话记录的录音,杂音很大,听上去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声。“电话是那边挂断的。”任彬又说。 “把通话记录拿去做一下声音分析,”孟钊说,“看能不能检测出其他的声音。还有,查一下周衍继父那边的情况,看看案发时间段之内他女儿女婿都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任彬走后,孟钊拿着那张通话记录单坐到自己电脑前,在内部系统上输入“陆时琛”三个字。 系统很快检索出陆时琛的资料页面,资料显示,陆时琛的本硕均毕业于哈佛大学,回国之前在一家跨国金融机构的纽约总部工作,五个月前回国,现在在给国内一家大型金融机构做外聘顾问。 难怪能清闲到白日宣淫,孟钊心道。 也难怪自己客套了一句“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陆时琛没表现出丝毫谦虚,这还真是风生水起啊…… 只是,以陆时琛的智商,如果真要杀人的话,应该会做得更隐蔽一些吧? 不过,这也难说……孟钊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出一些先入为主的推断,很快打住了这个想法。 “程韵。”他抬高了声音,把程韵叫过来。 程韵正在翻周衍生前的社交软件,试图从中找出可利用的线索,听到孟钊喊她,她站起来走到孟钊办公桌旁边:“钊哥,找我什么事?” 她眼尖,一眼看到了孟钊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陆时琛的照片,一句脏话飙了出来:“卧槽这谁啊这么帅!” 孟钊瞥她一眼。 程韵抬手捂了一下嘴,从善如流道:“都快能跟钊哥你相提并论了。“ 程韵的视线往下扫,第二句脏话紧接着又飙了出来:“卧槽这履历也这么牛逼闪闪的!“ 孟钊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行了啊,赶紧把这人传唤过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 程韵领令,从资料页上记下陆时琛的号码,然后去旁边给陆时琛拨电话。 孟钊关了陆时琛的资料页面,盯着手里的鉴定结果陷入沉思,一根狗毛做证据会不会太暧昧了?从今早的监控来看,陆时琛的确在遛狗时经过案发现场附近,但他并没有像那些路人一样过去围观。 这做法倒符合陆时琛的性格。孟钊记得高中时有一次周考,试卷的题目很难,班里有女生抑郁症发作,考试进行到中段忽然要跳楼自杀,当时全班都停了笔,一脸惊愕地回头看过去,只有陆时琛自始至终没抬过头,且提前交卷出了教室。 陆时琛的性格用“不爱凑热闹”来表述远远不够,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极度冷漠。 这根狗毛到底是怎么沾在周衍裤腿上的?假设陆时琛的那条狗正处于脱毛期,而这根狗毛恰好被风吹到周衍身上,这种几率是不是存在的?孟钊想到这里,又觉得这种想法有些荒唐,这也太巧合了…… 不管怎么说,他需要先把陆时琛叫过来,问清楚当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那个老旧小区。 “钊哥,我打过电话了,他说半小时后过来。”程韵放下电话,跟孟钊说。 “嗯。”孟钊应道。 “这人声音也挺好听的。”程韵凑过来八卦,“钊哥,我刚看见他好像还跟你是一所高中,你不认识他啊?” “认识,一个班的。”孟钊没打算避嫌,“不过不太熟,不会影响办案。” “哇,这是缘分啊……”程韵感叹了一句,又问,“为什么传唤他啊?” “因为他……”孟钊顿了顿,“有犯罪嫌疑。” 程韵嘴唇微张,有些惊讶。 “一会儿他来了之后你跟周其阳一起,重点问他案发当晚为什么要去那个小区,其他的问题,自己根据资料整理。” “我来问?”程韵有些紧张,“可我从来都没做过这事儿。” “那这次就练练。”孟钊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陆时琛身上有作案嫌疑,而这嫌疑又显得有点蹊跷,这种情况正好适合给程韵这种新人练手。 自打孟钊当上副队长之后,队里的实习生基本都是他来带,这也是徐局喜欢孟钊的原因之一。孟钊虽然脾气爆了点,但对实习生的帮助确是实打实的,他带出来的人,侦查能力和抗压能力都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一大截。 陆时琛一向守时,半小时后开车到达市局。 他开了一辆保时捷的帕拉梅拉,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长风衣,一下车,就吸引了几道视线。 市局不缺富二代,但这么高调的可不多见。 程韵的位置在窗边,正对着一会儿的讯问犯愁,一歪头瞥见楼下出现一长腿帅哥,从时间和气质分辨,应该就是陆时琛。 陆时琛正朝市局大楼走过来,程韵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对着孟钊指了指门外:“钊哥,陆时琛过来了,我把他先带到讯问室啊。” 几分钟后,孟钊余光扫到陆时琛的衣角从门口掠过。 孟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其实他挺烦跟陆时琛打交道的,陆时琛这人像裹着一层纸糊的皮囊,很假。 孟钊拿着案件资料,走到讯问室旁边的监视屋,带上耳机,通过双面镜观察室内的情况。 讯问还没开始,程韵正和周其阳说着什么。 陆时琛朝双面镜侧过脸,看向孟钊的方向——明明从讯问室内是看不到监视室的,但孟钊莫名觉得陆时琛此刻可以看到自己。他产生了一种正在与陆时琛对视的错觉。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他盯着陆时琛。 陆时琛忽然嘴唇微启,做了个口型。孟钊看懂了,陆时琛说的那两个字是——“野狗”。 高中时,陆时琛就这么激怒过他。 “啪”的一声,孟钊把手里的资料重重拍到桌上,旁边负责录像的工作人员冷不防被吓出了一个激灵,略有些慌张地看向他。 孟钊摘了耳机扔到桌上,推开隔壁屋的门:“小周你出来一下,换我问吧。” 更新时间在11:00 第5章 讯问室内,孟钊拉开椅子坐下来,程韵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孟钊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要亲自讯问陆时琛,但不可否认,她的压力减轻了一些,毕竟对面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太好对付。 孟钊起先没说话,只是盯着陆时琛打量。当年孟钊刚到市局的时候,预审科的主任曾经试图想要说服孟钊转科室,因为孟钊有一双很适合做审讯的眼睛,即便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盯着对方,也会给对面施加一些压迫感。 而现在这种压迫感显然对陆时琛不奏效,陆时琛姿态放松地坐在对面,仿佛不是被传唤来的,只是赴约来喝一杯茶,在孟钊盯着他看的同时,他也饶有兴致地盯着孟钊,并且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声。 “开始录像了没?”孟钊问。 程韵意识到这问题在问自己,她立刻说:“还没,要开始吗?” “等会儿,”孟钊把资料翻开,不动声色地回击陆时琛上午那句话,“所以当年的优等生居然背上了犯罪嫌疑么,也是稀奇。”还没等旁边的程韵反应过来,他继续说,“开始录吧,姓名。” “陆时琛。”对面看上去很从容。 程韵赶紧握着笔开始记录。 “4月13日晚上9点到10点这段时间你在哪?” “在家,”陆时琛并不回避,“出去了一趟。” “去哪儿?” “案发现场的那栋楼附近,孟警官不是知道么?” 出乎孟昭意料,相比上午那次,陆时琛这次出奇的坦白,他继续问:“为什么要去那里?去做什么?” “因为……楼上的住户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有重要的东西要给我。” “因为”与后面的话之间微微停顿,且陆时琛搁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轻微抬了一下,孟钊判断着刚刚这短暂的片刻陆时琛在想什么,他继续问:“字条还在么?” “扔了,一张废纸而已,”陆时琛说,见孟钊又蹙着眉盯着自己,他停顿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记得字条上的内容,要听么?” “说。” “陆先生,我是您楼上的住户周衍,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您,能不能请您在4月13日晚上九点左右来华亭街附近的拆迁区一趟,我在7号楼的楼下等您。是很重要的事情,请一定要来。周衍,13八xxxxxxxx。”陆时琛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背出纸条上的内容。 实话实说,陆时琛的声音是挺好听的,相比从前,音色似乎变沉了一些。但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孟钊观察着陆时琛脸上的神色,陆时琛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一类人,就算在说对自己最不利的事情时,他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有丝毫波动。 对付这种面瘫,微表情分析课并不太能派得上用场。 孟钊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两圈,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把这一长串内容连同电话号码一字不落地背下来,放到平常人身上可能显得有点可疑,但孟钊清楚地知道,陆时琛就是有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赋。 “所以那晚9点你准时过去了?”孟钊问。 陆时琛想了想:“也不算准时。” 根据陆时琛的话,孟钊拼凑出陆时琛被卷入这案子的始末。 一周前,周衍到楼下去找过陆时琛,但那天下午陆时琛不在家,于是周衍留下了字条贴在陆时琛的门上。一天之后陆时琛到家,看了一眼字条后将其撕下并扔到了垃圾桶里。据陆时琛所说,当时他并不打算过去。 但案发当晚九点多,陆时琛处理完工作,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于是给周衍拨去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但那头只有细微的摩擦声,对方一直没说话。 陆时琛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于是换了衣服出门,开车去了那片拆迁区,但到了7号楼楼下之后,却发现周衍并不在那里。 “所以案发当晚你给周衍打过电话?通话记录给我看一下。” 陆时琛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通话记录的界面,将手机推到孟钊面前。 孟钊看了看上面的时间——13日晚21点7分,通话时间9秒,跟周衍手机上的一致。 如果陆时琛说的是实话,那当时接通电话却不吭声的人应该就是凶手。 不过,字条内容没有任何物证,陆时琛也有可能在说谎。如果陆时琛在说谎,孟钊飞速地在脑中思考这种可能性——陆时琛先躲开监控勒死周衍,清理犯罪现场,然后给周衍拨通电话并用周衍的手机接通,十几分钟后再次招摇地出现在监控中,这脑回路是不是太曲折了点? 以陆时琛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漠性格,如果能做到不露痕迹地杀死一个人,他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自己卷入这场凶杀案中吗? 只是话又绕回来——那根狗毛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周衍身上的? 孟钊划动手机屏幕,看到下面还有一个拨出未接的红字记录,也是给周衍打过去的。 “后来再拨过去他没接?”孟钊抬眼看陆时琛。 “关机了。” 是关机了还是陆时琛在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孟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通话记录再无可用的线索,孟钊将手机还给陆时琛。 “从收到纸条到今天,你有跟周衍碰过面吗?” “没有。” “以前跟周衍也不认识?能不能猜到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不认识,猜不到。” “既然收到过周衍留下的字条,也给周衍打过电话,”孟钊盯着陆时琛,“那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上午不说?” “我猜孟警官可能更享受自己发现线索的乐趣。” 孟钊磨了磨后槽牙,要不是现在录音和录像设备都在开启状态中,他简直想一拳朝陆时琛挥过去。 手机震了一下,孟钊低头一看,厉锦发来了消息:“孟队,周衍的家属问什么时候能把尸体接走?” 孟钊从椅子上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程韵抬头看他:“那……”她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指了指对面,意思是问要拿陆时琛怎么办。 “等我回来再说。”孟钊说完,拉开讯问室的门走出去。 法医室里,厉锦正倚着桌子,指导她新来的帮手海松往系统里输解剖记录。 见孟钊过来,厉锦直起身:“孟队。” 厉锦三十出头,不仅技术厉害,还有一招是市局上下不得不服的——她可以每天穿着八厘米的细高跟解剖尸体和跟刑侦支队出外勤,雷打不动,四平八稳。 厉锦本来就一米七,也不知这种对高跟鞋的执念是打哪来的。 蹬着八厘米高跟鞋的厉锦比孟钊稍微矮一些,孟钊走到尸体旁边:“我再来看一眼。” 孟钊观察尸体脖颈上的勒痕,从杂乱无章的几条勒痕来看,案发当时凶手尝试多次才将人勒死。 “有绳子吗?”孟钊问。 “我找找,应该有。”厉锦走到旁边的储物柜翻找出一根麻绳递给孟钊。 “海松,”孟钊喊了声正录入系统的海松,走到他旁边,“站起来帮个忙。” 海松刚站起来,一根绳子就套到了他脖子上,继而就被一股由不得他反抗的力量拖着往后走了两步,他嗓子里发出“呃呃”两声呼吸困难的声音。 孟钊很快松开海松,海松捂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咳嗽:“孟队,不带这样搞突然袭击啊……” “不好意思啊,做个实验,”孟钊把绳子递给海松,“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勒我。” “我哪敢啊我……” “没事儿,”孟钊说,“别勒死就行。” 海松把绳子套到孟钊脖子上,在他的鼓励下才敢使上劲——孟钊的职位跟厉锦平级,算是他的上司。 “停,别动啊。”孟钊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麻绳位置。 等海松拿掉绳子之后,他走到尸体旁边,手指轻压着勒痕道:“这几条,看绳子交叉的位置,都是从背后勒的,只有这一条是从正面勒的,说明凶手当时先趁周衍不注意,从背后勒住他,等到把周衍放倒之后,再从正面勒了这致命的一下,对吧?” 厉锦点头道:“对,你是想根据勒痕的走向推断凶手的身高?这可不好精准推算啊。” “也不用太准确,”孟钊说,“你看这几条从背后勒住的痕迹,走向轻微朝下,说明凶手应该比周衍矮,或者跟周衍差不多高,大概率不会比周衍高太多。” “这倒是,如果凶手比周衍高很多,位置靠下反而会不好使力。” 从法医室离开,孟钊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沉思。周衍身高1米73,而陆时琛……孟钊粗略估计陆时琛的身高,他自己1八3,陆时琛还要比他稍高一些,1八7左右? 一个身高1八7的成年男人想要勒死一个173的人,按常理应该不会造成这么靠下的勒痕,况且,陆时琛不会不知道,靠近舌骨的下颌位置才是脖颈处最脆弱和致命的部位。 孟钊走下楼梯,手机震了一下,程韵发来了消息: “钊哥,陆时琛说他的律师过来了,他申请跟律师见面。” 律师来得这么快?陆时琛不会把他爸找过来了吧? 孟钊低头回复消息:“没什么事儿了,让他走吧,随时保持联系方式畅通。” “是解除嫌疑了吗?” “算是吧,证据不足。” 孟钊下到二楼,正跟从讯问室出来的陆时琛撞见,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如他猜测,陆时琛果然把他爸找来了。 十几年前,陆成泽曾帮过孟钊的舅舅打赢过一场官司,算是他家的恩人,按照礼数,孟钊得上去打个招呼。 在跟陆时琛一起朝陆成泽走过去时,孟钊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没想到陆先生看着人模狗样的,遇事儿还是第一时间要找爸爸啊。” 陆时琛看他一眼:“莫名被卷入一场凶杀案案,第一时间找律师是常规操作。我倒是想找孟警官帮忙,你肯帮么?” 孟钊笑了笑,甩给他一句冠冕堂皇的推辞:“我只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两人走到陆成泽面前,孟钊跟陆成泽打招呼:“陆叔,好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吧?” 大概是孟钊这些年着实没怎么变,陆成泽看样子只是回忆了短暂的片刻,就记起了孟钊:“孟钊,对吧?” “是,”孟钊和陆成泽握手,“您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 孟钊这句话倒也不算完全客套,陆成泽虽然年逾半百,但一点也不见老,顶多四十出头的模样,就这么风度翩翩地站在市局大厅,派头能比得上顾局,脸上的褶子却没有顾局的一半多。 陆成泽跟孟钊寒暄完,转而问陆时琛:“怎么会跟凶杀案扯上关系?” “不知道。”陆时琛言简意赅。 孟钊算是看明白了,陆时琛这张脸上的纸皮面具不是为他专属定制的,他对着他爸也是一样的德性。这人其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孟,事情严重吗?”陆成泽转而问孟钊。 “暂时没事了陆叔。”孟钊宽慰一句。又把目前能透露的案情大致说了几句,在打消了陆成泽的顾虑后,他把父子俩送出了市局大厅。 送走陆成泽和陆时琛,孟钊看了一眼手机,得,忙活了一整天,除了锁定陆时琛这个嫌疑人,又暂时排除了他的嫌疑之外,他对这案子还是毫无头绪。 前去排查秦小柏和赵云华的两个同事先后回来了,都按照孟钊说的,把相关的监控记录带了回来。 “秦小柏当时确实在上夜班,”任彬把监控视频打开,把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孟钊,“他在这个红谷会所工作,九点到十点之间正在包间里陪客人喝酒,除了中间去了一趟厕所,别的时间都没离开过。” 难怪在说起工作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孟钊回忆着秦小柏跟他对话时的表情,原来是工作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陪酒?”旁边的周其阳看着屏幕上灯红酒绿的画面,啧了一声,“派出所这扫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 “要不派你过去监督工作?”孟钊看他一眼。 “别别别钊哥,”周其阳把硬盘插入电脑,自己把话题带回来,“咱们看案子,那个赵云华说自己昨晚不到九点就回家了,我查了她回家必经的那条路,八点54分的时候她出现在监控画面里,那之前她去周围的垃圾桶里面翻纸箱和易拉罐了,这之后就回家了,哎你看,这时候她还在翻垃圾桶呢……我问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说赵云华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一路翻着垃圾桶回来的,就是为了把没人要的纸箱捡回来卖。” 监控画面上,昏黄的路灯下,赵云华站在一个垃圾桶前,掀开盖子,把里面的纸箱拿出来,塞到自己随身带着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塑料袋走远了。 “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挺实的吧?”视频播完了,周其阳说,“案发时间内都有监控记录。” 孟钊拖着监控画面往回播,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厉锦的法医技术毋庸置疑,既然她把被害人死亡时间锁定在9点到10点之间,而这两个人又确实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的确可以排除嫌疑了。 夜晚九点,市局刑侦办公室内弥漫着浓浓的泡面味儿。 孟钊一边翻看周衍的资料,一边在脑中勾勒受害人画像。周衍的电脑上信息量爆炸,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博主,周衍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在网络上度过的。 周衍人缘不错,每周都会请朋友到家里开pary,而且为人大方,据他的朋友说,几乎每次吃饭时周衍都会提前买单。除了每晚直播有点扰民之外,几乎看不出周衍会跟谁有矛盾。 身后的同事任彬走过来:“孟队,刚刚周衍的一个朋友联系我,说他想起谁跟周衍有过矛盾了,我让他明早八点过来做笔录。” “好。”孟钊应了一声。 “让大家早点回吧,现在线索还不明朗,都这么干熬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任彬又说。 在孟钊之前,任彬曾经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他资历深,破案经验丰富,跟前任队长袁珂搭档,一度把刑侦支队带得屡受表彰。 但四年前袁珂因为身体抱恙停职之后,任彬独自挑了一阵大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身上那种擅长执行却不擅长领导的问题顿时暴露无遗,还在一次案子中犯了决策错误,险些让犯罪嫌疑人逃脱追捕。 那之后陈局就把任彬撤了职,让孟钊顶替了他的位置,也正因此,任彬在支队的位置一直有点尴尬。好在他大多时候还是肯接受孟钊领导的,只是偶尔会摆些“老人”的架子,给孟钊一些“忠告”和“建议”。 而孟钊,虽然在破案时多次无视他的建议,但也知道要适度给他一点面子。譬如这种“早点下班”的不痛不痒的建议他就偶尔会采纳,让任彬心理平衡些。 孟钊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转过来看着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那大家明天再翻,先按彬哥说的,都回去休息吧。” 孟钊这一出声,办公室里刚刚埋头苦翻的几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哎,那片拆迁区到底什么时候拆啊,拆字写了两年都快褪没影了,到底还拆不拆了,就这么撂在那儿绝对是个隐患啊。” “明儿打市民电话,给他们反应反应这问题,不拆就多加几个摄像头……走了啊钊哥。” “走吧。”孟钊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一楼大厅才想起来往了带外套,不过温度不算很凉,孟钊也懒得再回去一趟,索性不穿外套了。 回到家已经近十点了,孟钊洗了澡,躺到床上,脑子里还在想案子。 那根狗毛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有意为之,那这案子跟陆时琛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凶手其实跟陆时琛也有某种矛盾,在有意把作案嫌疑往陆时琛身上引?但一根狗毛作为证据实在是太暧昧了…… 孟钊紧接着又想到了陆时琛朝他做的那个“野狗”的口型,妈的,他当时是怎么忍住没把陆时琛揪出来暴揍一顿的? 睡不着,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儿,孟钊从床上坐起来,找了件干净的恤穿上,然后出了门。 他打算出去跑两圈,清空一下大脑,助助睡眠。 孟钊有固定的跑步路线,但今天他改变了路线,打算跑步去案发现场再看一眼。 孟钊的住处离那片拆迁区大概六公里的距离,平时如果不遭遇严重堵车,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而今晚他跑步用了半个多小时。 快到那片拆迁区时,他的速度慢下来,平复着呼吸走了几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孟钊觉得前面那个身影极为眼熟。 ——看来对这案子挂心的不止他自己。 眼看着陆时琛拐进圆拱门,孟钊放轻脚步,他想看看陆时琛到底要做什么。 案发现场周围还是封锁状态,陆时琛半蹲下来,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 这种天赐的报复机会,孟钊不想轻易错过。 要不是当年陆时琛出国了,这一架会提前十几年发生,不过,现在来得也不晚。 孟钊靠近陆时琛的背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明天不更~存稿下得太快了,暂定隔日11:00更新,谢谢诸位陪伴。 第6章 出乎孟钊意料,陆时琛反应极快,一侧身躲开了孟钊踹过去的这一脚,并且抬手抓住了孟钊的小腿。 孟钊朝陆时琛倒过去的同时,用手肘发力,勾住陆时琛的脖子。背后偷袭变成了近身缠斗。 孟钊在警校的格斗成绩数一数二,但因为刚刚跑了六公里,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居然堪堪跟陆时琛打了个平手。 在短暂压制陆时琛的片刻,孟钊一只手屈起来压住陆时琛的前胸,另一只手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轻响,锁住了陆时琛的一根手腕,就在这稍稍占了上风的当口,孟钊停住动作,佯作才认出陆时琛:“哎?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犯罪分子作案后回来观察现场呢……” 话没说完,陆时琛忽然抬手,第二声“咔”响起来,另一半手铐便铐到了孟钊的手腕上。 孟钊:“……” “孟警官这么轻敌,很容易被反制服啊。”陆时琛看着孟钊道。 “裁判口哨都吹了,之后的动作一律算犯规吧。” “可惜我没听到口哨,还以为刚刚是赛点。”陆时琛说完,顿了顿又道,“你身上很热。” 明明听上去是很普通的一句提醒,眼前的动作也是格斗时的常见动作,但孟钊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距离太近了……手臂几乎能感觉到陆时琛胸前的肌肉形状。 孟钊稍稍起身,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一边从兜里摸钥匙一边问:“你学过格斗?” “学过一点。” “不止一点吧?”孟钊看他一眼,继而微微皱起眉,兜里居然……没钥匙。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出来也仅仅是想跑个步,所以出门时根本没想带手铐,刚刚跑步时兜里的手铐一直发出喀拉喀拉的金属碰撞声,他还有些后悔没提前拿出来搁到家里。 这手铐是白天放在裤兜里的,钥匙应该装在上衣的外套口袋里,而外套……落在了市局,这就尴尬了。 “没带钥匙?”陆时琛看出来了。 孟钊轻抽一口气,觉得有点牙疼,他打算把这股邪火发在陆时琛身上:“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来案发现场做什么?”他说着,一只手撑着地面,蹲了起来。 因为现在跟陆时琛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能等陆时琛先坐起来,然后两个人才能一起站起来。 “睡不着,过来看看我是怎么被卷进这案子的,”陆时琛坐起来,反问孟钊,“不算违法吧?” “谁知道你是不是来破坏现场的……刚刚你在找什么?”孟钊看向陆时琛刚刚半蹲的位置。 “血迹。” “嗯?” “不规则的长条状的血迹,断断续续的,从7号楼下面一直延伸到案发地附近,”陆时琛说,“死者是被拖过去的。” 孟钊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作案后把死者平放着拖过去,耗时很长,容易被发现,还会留下痕迹,相当不明智。” “继续。” “如果是我的话,会把死者架起来或者扛起来,快速转移尸体,减少暴露自己的可能。” “所以现在是在试图为自己减轻嫌疑?” “给孟警官提供一种思路罢了,别把视线浪费在无关的事情上。” 又来了,孟钊心道,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 事实上,他刚刚跟陆时琛打的那一架不仅仅是为了想要揍陆时琛一顿,更重要的是想试探一下陆时琛是否外强中干。 而试探的结果是,陆时琛的体能极其可观,且对人体的致命点相当熟悉。 如果这案子是陆时琛做的,死者的脖子上不会留下那样的勒痕,案发现场周围也不会留下这些拖拽的血迹。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孟钊得戴着这手铐,跟陆时琛一起回市局取钥匙。 “走吧,”孟钊轻叹一口气,遇见陆时琛准没好事发生,“跟我到市局走一趟吧。”其实他今晚改变路线,是想到陆时琛白天说的那个7号楼来看一眼的,不过现在跟陆时琛拴在一起,挺麻烦的。 孟钊打算先去市局取钥匙,一会儿再回来一趟,没想到陆时琛却主动提起这事儿:“不去7号楼看一眼?你来不就是为这目的?” “挺会猜啊,”既然被猜中了,索性就多走几步过去吧,“去。” 老旧小区只有前面一排矮墙上安了几盏昏暗的灯,孟钊抬头看了看,一整排楼里只有不到十家还亮着灯,估计这起凶杀案发生之后,仅剩的这几家住户也正打算着麻溜搬家。 距离七号楼也就十几米远,两人都没说话,巷道安静得能听见树叶随风摇动的声音。 往前数十年,孟钊不会想到他跟陆时琛还能有这么和谐相处的时候,看来年纪的确不是白长的,他这些年的确沉稳了不少。而且,这手铐似乎也没那么碍事,因为他俩的步子还挺一致。 走到七号楼前,两人停下脚步。 “上去看看。”孟钊说着,抬步踏进楼道。 楼道里安了声控灯,灯泡散发出暗黄色微弱的光,六层里有四层是坏的,孟钊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随着照在楼梯上的的光线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听上去格外清晰。 据周衍的继父说,很多年前周衍的妈妈曾经带着周衍在这片老房子里生活,直到周衍十岁的时候他妈妈改嫁,母子二人才搬了出去,但改嫁之后不久,周衍的妈妈就因为重病去世了。周衍的继父虽然后来又再婚了一次,但因为跟周衍已经有了感情,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几年后周衍上了附近的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生活窘迫,还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 走到402门口,孟钊将手机的光线对准锁眼周围,他半蹲下来仔细端量,时隔几年没人住,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但扶手处却有新鲜擦拭的痕迹,显然是凶手来过这里。 周衍身上的钥匙被凶手拿走了,他继父又没有这里的备用钥匙,只能请同事明天过来开锁了。 “走吧。”孟钊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说。 陆时琛没说什么,跟孟钊一起下了楼。下楼时孟钊在想,周衍把陆时琛约到这栋老房子里,除了有事情要告诉陆时琛,无疑还另有东西给他看,否则单纯说事儿的话,何必要专门约到这里? “周衍找你什么事儿,你一点也猜不到?”下了楼梯,孟钊关上手机的手电筒,问陆时琛。 “有东西给我吧,”陆时琛说,“不然何必约到这里。” 得,跟他猜的一样。 也是,一个从来没交流过的陌生人忽然找自己有事,任谁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待了一会儿,孟钊发现陆时琛居然也没那么讨厌了。 不对,孟钊很快自我纠正过来,应该是,闭着嘴的陆时琛没那么讨厌。而陆时琛并不是话很多的人。 “怎么会想到要回国?”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彼此都不说话有点怪异,孟钊起了个话头。 “想回就回了。”陆时琛说。 “刚回来就惹事儿,怎么着,回去的时候挨你爸的骂了没?”孟钊接着下午那个“遇事找爸爸”的话头,又怼了一句陆时琛。 陆时琛没接这话,转而问:“下午传唤我过来,不仅仅是因为在案发的时间段里监控拍到了我吧?” “你觉得还能是因为什么?”孟钊不打算跟陆时琛透露案件细节,随口敷衍了一句。 “传唤我过去,不是普通的配合调查,是作为嫌疑人进行问讯,如果孟警官不是公报私仇的话,除了监控,应该还有其他证据,让我想想……”陆时琛顿了顿,“狗毛?” 孟钊一怔,居然还真让他猜中了,但他不动声色:“怎么说?” “这证据需要暧昧一点,既能让我有作案嫌疑,又不至于给我立刻定罪。而且,你上午来我家的时候,应该还不确定这个证据跟我有没有关系,但下午反而传唤我过去,说明中间应该验证了这个证据确实跟我有关。我记得孟警官离开我家的时候,弯腰摸了我的狗,应该没记错吧?” 孟钊沉默片刻:“……你干脆来我们刑侦支队得了。” “不去。”陆时琛说,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薪水太低。” 孟钊:“……” “何况我对追寻正义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一猜罢了。” “得了吧,”孟钊不给他面子,“你就算专心猜了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啊。” 案发地的拆迁区距离市局不远,直行200米,再过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 刚刚那片路上灯光昏暗,两个人手腕上的手铐还没什么存在感,但到了红绿灯路口处,有几个小姑娘频频回头朝他们俩看过来,还不住地互相笑着窃窃私语,孟钊这才觉得有哪不对劲儿。 再看陆时琛,对方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此刻一只手戴着手铐,另一只手抄着风衣的兜,神情极为自然,显然一点也没被这手铐扰了装x的兴致。 但到底是哪不对劲,孟钊没细想,他脑子里还装着周衍的案子。 红灯变了绿灯,踏上斑马线,把那几个小姑娘的视线甩在身后,孟钊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几个小姑娘已经对着两个人的背影举起了摄像头。 此情此景,宛如戴着手铐款情趣手镯,大半夜出来秀恩爱的一对gay。 夜里十一点,崭新的市局大楼耸立在城市之中。 孟钊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刑侦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谁还在加班。 两人上了楼梯,刚拐进楼道,刑侦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人,孟钊这才看清楚,原来加班的那人是程韵。 “怎么才回去?”孟钊走过去,“别锁门了。” “哎?钊哥?”程韵有些意外这么晚了孟钊还在市局,“你不是回家了吗?这是……?”程韵的眼睛看到了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又抬眼看看孟钊,再看看陆时琛,如果是逮捕犯罪嫌疑人的话,这气氛无疑太和谐了一点。 “……没事儿,意外。”孟钊推门进办公室,“赶紧回家吧。” 程韵拦住他:“等等钊哥,我刚发现了一个疑似跟周衍有矛盾的人。” “嗯?”孟钊脚步顿住。 “你看这个,”程韵从手机相册里翻出截图,“我在周衍的微博里发现的。” 这条微博是周衍两个月前发布的:“关于抄袭的事情我已咨询过律师,我们法院见。@梁川” “我去搜了一下这件事,这个梁川好像在一年前抄袭了周衍的几首歌,两个月前被周衍发现,但梁川粉丝比较多,近500万,自从周衍在微博上公开说梁川抄袭自己之后,他的粉丝就一直在周衍的微博下面骂周衍。周衍一气之下,就发了微博说要去法院告梁川。具体有没有告,得等明天再具体调查了……” 孟钊听完,把手机还给程韵:“做得不错。” “我是被夸奖了吗?!”程韵顿时笑得露出了十八颗牙。 “快回家吧,”孟钊催道,“今天开车了没?” “开了开了,那我走了啊钊哥。”程韵收了笑,目光掠过两人之间的手铐,又对着孟钊笑了一声。 这最后一笑显然不太简单,因为它让孟钊想到了刚刚在红绿灯路口,那几个笑着窃窃私语的小姑娘。 孟钊觉得不太对劲:“……”等等,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7章 进了办公室,孟钊从外套取了钥匙开锁,才把两人的手腕解放出来。 陆时琛一只手握着刚刚被铐住的地方,打量着这间刑侦办公室:“工作环境可以啊。” “废话,去年刚建成的,没见刑讯室的设备都朝美剧靠齐么?”孟钊瞄到他手腕上的那块表,此刻表盘上的碎钻在天花板顶灯的照射下发散出低调而昂贵的光泽,让人想不注意都难,“走吧,工作环境再好什么用,薪水太低也招不来陆先生这样的人才啊。” 孟钊走到门边,抬手摁灭了办公室的灯,躬身锁门。 陆时琛在旁边看着他:“你话比以前变多了。” “开什么玩笑,”孟钊直起身,“以前班里那环境也不允许我们这号学渣说话啊。” 说来没人相信,虽然孟钊在高中期间年级平均排名一度在后百分之十,但高一刚开学时按照中考成绩分班,他却被分到了尖子生扎堆的实验一班。这得归功于他中考超常发挥,而且还有市运会长跑名次的加分。 他们那一届学生又恰好赶上了新教育局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全市实行素质教育改革,不再按成绩进行走班制,美名其曰减轻学生的学习压力。于是就算孟钊后来的成绩一落千丈,他也还是在尖子生班苟了三年。 歪打正着地进了全校最学霸的一个班,现在回想起那会儿班里的氛围,孟钊还是觉得有点窒息。 不过,高中时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完全是氛围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舅舅孟祥宇那时陷入了一起冤案。 孟钊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再婚,他一直跟母亲生活。十岁那年,母亲孟婧在跟犯罪分子的搏斗中牺牲,在那之后,他就跟着舅舅孟祥宇一家生活。 孟钊高中时,孟祥宇不幸陷入一起冤案,一审被判十五年,舅妈听到消息后就病倒了,孟若姝又尚且年幼,于是家里这摊子事就全都落到了孟钊身上。当年17岁的孟钊为了孟祥宇的事情东奔西走,被迫成长,好在二审有陆成泽和陆成泽的大学导师周明生帮忙,才让孟祥宇得以洗脱冤屈。 因为这件事,孟钊在高中时候的确没怎么跟班里人说过话,班里的优等生们将他视为“杀人犯的亲戚”,而他自己也被这摊子事情压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到了市局门口,孟钊正想起一个问题要问陆时琛,旁边陆时琛先开口了:“你住哪儿?” 孟钊说了当地的一个地标建筑,陆时琛稍一思索,道:“挺远的,也没开车?” “平时上班开,今晚跑步过来的。” “怎么没在附近住?” 这问题一出,孟钊不禁又磨了磨后槽牙,这什么何不食肉糜的破问题啊…… 再看陆时琛,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因为孟钊看见他眼睛里轻微但不加掩饰的笑意……说好听点,那叫笑意,说不好听点,那绝对是嘲讽。 “差不多行了啊,”孟钊看了他一眼,对方长得实在太过人模狗样,几乎有点掩盖住欠揍的本质了,“别人为制造贫富差距的矛盾了。” “要不我开车送你?”陆时琛总算说了句人话。 “算了,”孟钊说,“不劳您大驾了。” 跟陆时琛分道扬镳之后,孟钊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忽然记起刚刚还有问题想问陆时琛,但被他那一打岔,忘记问了。 孟钊回头,看见陆时琛已经过了马路,心道那就明天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看着陆时琛的背影,孟钊不自觉想到高中时的一幕。 那会儿他疲于为舅舅的案子到处奔走,不得已偶尔翘课,班主任了解他家里的情况,虽然跟他谈过几次话,要他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某天中午快要上课的时候,孟钊赶回学校。学校地处市郊,门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虽然设置了“驶经学校请慢行”的警示标牌,但不到上下学的时间,来往的车辆还是行驶飞快。 孟钊当时正边走边低头想事情,到了要过马路时才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道路中央被车碾过的一条小狗,还有路对面正盯着那条狗看的陆时琛。 时至今日,孟钊仍能记起马路中央仰着肚皮,四肢痛苦挣扎的那条小狗,还有对面陆时琛冷漠的神情。 当时孟钊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车要驶过来,他快步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放到小狗身下,迅速而小心地把它托了起来,然后站起身快步跑到路对面。 “喂,找死啊!看不看路!”身后的司机踩了刹车,对着车窗外的孟钊骂了一句。 孟钊没理,他在想要怎么处理这只血淋淋的小狗。他经过陆时琛,对方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抬步过了马路。 事情若只到这里,孟钊对陆时琛的印象也只会是“有些冷漠”而已。但那天上晚自习,不知谁先传出来谣言,说有人亲眼看到孟钊在校外虐狗,那条狗被孟钊打得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 孟钊当时的位置在教室角落,因为连着几天没休息好,他趴在桌上有些犯困,跟以往相比,今天的教室似乎有些吵,孟钊只听到耳边有嗡嗡的交谈声,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正是话题的中心。 作为“杀人犯的亲戚”,再加上屡次翘课、成绩垫底、校外斗殴等等劣迹,孟钊在实验一班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存在。 孟钊直起身,想从桌洞里翻出耳机戴上,然后他听到了陆时琛的声音。 陆时琛当时坐在他隔壁那一列的倒数第二排,虽然跟孟钊离得很近,但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在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语中,陆时琛的声音听上去很清晰。 “那条狗是被车轧死的,我看到了,”他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感**彩,“是两辆车,第一辆先轧了他的后腿,五分钟后第二辆又从他的肚子上轧了过去。” 孟钊拿着耳机的手顿了顿,他听到陆时琛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教室其他人也转头看过来。 “好可怜啊……”有人小声说,“那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肠子都被轧出来了,”陆时琛看了那女生一眼,平淡地说,“你说呢?” 周围一片哗然,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陆时琛微微低着头,握着笔在练习册上写着什么。那之后陆时琛就没再说话。 所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受伤的小狗躺在那里挣扎了那么久?孟钊回忆起陆时琛站在路对面的场景,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有些胆寒。 那条受伤的小狗当晚被孟钊带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但医生说它救不活了,于是孟钊花钱给它做了安乐死,又找地方把它埋了起来。 当晚他做了个梦,他梦到马路中央那个被车拦腰碾过、痛苦挣扎的不是那条小狗,是他自己,而陆时琛就站在路的对面冷眼旁观,一脸漠然。 次日上午大课间,依惯例所有人要下楼跑操,男生女生按照身高排成两列,陆时琛和孟钊站在队尾,陆时琛比孟钊要稍高一些,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条狗后来怎么样了?”跑操之前,孟钊听到身后的陆时琛这样问。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陆时琛第一次主动开口同他讲话。 “死了,埋了。”孟钊不是很想跟他说话。然后他听到陆时琛在他身后笑了一声,听上去轻蔑而冷淡:“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救了也是白救。”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孟钊莫名一阵心头火起,负责跑操的老师站在前面喊:“实验一班的同学,预备——”孟钊一转身,捏起拳头朝陆时琛挥了过去。而陆时琛也似乎也像是早有准备,一偏头避开孟钊的拳头,然后也挥拳砸了过去。 操场上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这起毫无预兆的干架。 等到老师过来拉架时,两个人脸上都已经挂了彩。 “为什么打架?”办公室里,班主任站在他们面前问。 但两个人都很沉默地一声不吭。孟钊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想揍陆时琛,只是为了那条狗吗?好像也不是,但他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捏起拳头朝陆时琛挥过去。 事情后来以两人分别交上两千字的检讨为结局,回教室的路上谁也没跟谁说话,但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孟钊听到陆时琛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个字:“野狗”。 孟钊的拳头再一次捏紧,但当着教室所有人的面,这一次他忍住了。 晚上躺在床上,孟钊想到这似乎就是他跟陆时琛结仇的开始。 原本以为先挑事的那人是陆时琛,今天这一梳理,当年先动手挑起矛盾的那人居然是他自己。 干得好啊,闭上眼睛的时候孟钊对自己说,对该揍的人就应该这么毫不留情地挥拳。 明天有更~ 第8章 翌日清晨,孟钊七点半到市局。 因为有案子没解决,刑侦支队所有人都自觉提前早到了一会儿。 就连约好八点过来的周衍的朋友王诺,都提前半小时就坐到了市局大厅里。 “我昨晚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是他,”王诺屁股还没坐定,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这个梁川就是个小人,抄袭了周衍的作品不说,还试图反咬一口说是周衍抄的他……” “你等等啊,”周其阳不得不打断他,“你说的这个梁川现在也在本市是吧?他跟周衍现实中认识吗?” “认识,我们都是一个大学的,这个梁川比我们高一级,在学校的时候对我们还不错,周衍也挺信任他,经常把新出的作品拿给他看,让他提意见。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半年前周衍突然发现,他在大学期间创作的几首曲子被梁川抄过去了。 “俩人这才闹掰了,我们听了之后咽不下这口气,都劝周衍去法院告他。但周衍念着大家的交情,本来想私下和解,让梁川公开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没想到梁川打死不承认,再加上他微博粉丝又多,经常来周衍微博下面倒打一耙,周衍气不过,才决定找律师提供帮助。” “凶手肯定是梁川,“王诺言之凿凿,气得握拳砸了一下桌子,“除了梁川,周衍根本就不可能跟别人结仇,到时候官司一打,梁川绝对会身败名裂,他知道我们几个朋友到时候都会给周衍作证,这个官司他绝对会输。” “官司还没打是吧?”孟钊问,“周衍找的哪家律所知道吗?” “知道,找的是浩泽,肯定要找最好的律所。” 浩泽律所孟钊知道,不仅因为这律所本身就是明潭市最大的律所,在全国都饱负盛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律所的创始人就是陆时琛他爸陆成泽,当年为了叔叔孟祥宇那案子,孟钊还去过那个律所。 送走王诺,孟钊把手下几个人叫过来:“程韵去浩泽律所见周衍的委托律师,把相关资料带回来,任彬去见一见梁川,顺便查一下案发当时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小周,过来帮忙开个锁。” “好嘞钊哥!”周其阳拿上自家祖传的生锈铁丝,跟上孟钊。 周其阳家里的组辈上数几代都以开锁为生,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学艺不精,难以以开锁为计,只能转而投身到刑侦事业。 不过,只要不是那种极其复杂的密码锁,像这种平常家用的锁,对于周其阳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咔哒”一声,周其阳直起身:“搞定。” “可以啊你这手艺。”孟钊拉开门,走进周衍的老房子。 因为前后都建起了新楼盘,这栋老房子便显得采光极差,虽说是日头极亮的上午,但一进门,整个房间还是显得阴沉沉的。 房间里家具齐全,倒也还算整洁,孟钊走到其中一间卧室,这大概是周衍以前常住的卧室,因为卧室旁边摆放了一张电脑桌,比其他家具显得要新一些。 孟钊拉开电脑桌的抽屉,里面有一些周衍手写的乐谱,还有几本书,除此之外……孟钊把最下面的黑皮笔记本拿出来,封皮上写着“文昭高中”,像是那种在学校活动中获了奖就会得到的奖品笔记本。 孟钊拿起了翻了翻,里面已经写满了字,看来周衍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把笔记本拿到手上,准备一会儿拿回局里看看有没有可用的线索。 “钊哥。”周其阳在隔壁卧室喊。 孟钊拿着笔记本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这面墙,”周其阳站在床边,面对着墙,“好像被新粉刷过。” 孟钊看着这面墙,的确,跟其他三面墙比起来,这面墙明显更白一些,而且,味道也有一种还未散尽的涂料味道。 “这窗户一开始就是打开的?”孟钊看向旁边的纱窗。 “对,我没动过。”周其阳说,“应该是凶手刷完墙之后,开了窗散味儿吧,难怪进来的时候味道不太大。不过……这墙上本来有什么啊,难道是周衍在墙上记录的乐谱?” 孟钊环视这间房间,凶手到底打算掩饰什么?据周衍的继父说,周衍大学时的确偶尔会来这房子里住,可是在墙上写乐谱…… “联系一下王诺,”孟钊对周其阳说,“问问他们几个朋友有没有来过周衍这房子的。” 周其阳立刻给王诺拨电话,与此同时,程韵也来了电话,孟钊走到客厅接起来。 “钊哥,我到浩泽律所了,刚见了周衍的律师,律师说周衍三个月前就找过他一次,当时两个人交流了一下,因为周衍这边有明确的证据,又有朋友做证人,所以打赢这官司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周衍本人还是比较犹豫,好像他一直有在尝试跟梁川做私下和解,应该是不想彻底撕破脸皮吧……但梁川这个人就有点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说好会公开道歉,其实一直在拖时间,周衍实在气不过才下决定告他的。就在上周一,周衍去了一趟浩泽,跟王律师确定了要打这场官司,然后这周一法院那边就把传票寄给梁川了。” 这周一……也就是周衍遇害的两天前,孟钊问:“传票上写的开庭时间是什么时候?” “4月2八日,差不多半个月之后。” “我知道了。”孟钊说。 “哎钊哥,我问过王诺了,”周其阳那边也打完了电话,“这王诺简直就是个话唠……他说他们几个没来过周衍这房子,说周衍应该是觉得这房子太破有点丢人,所以从来没让他们来过,换了新房之后他们才经常过去聚。” 孟钊点点头:“走吧,回去看看任彬那边有没有别的情况。” 走下楼,孟钊刚要下车,一闪眼,瞥见了不远处遛狗的陆时琛。 这一大早,自己已经工作近两个小时了,对方居然还在优哉游哉地遛狗,这差距…… 不过遇上陆时琛也好,正好他有问题要问陆时琛,因为怕陆时琛又像上次一样一闪眼就不见了,孟钊迅速拉开车门坐进去,对着周其阳撂下一句:“一会儿到前面等你。” 周其阳还没反应过来,孟钊已经启动车子开远了。 “哎——”周其阳追赶不及,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嘀咕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匆匆的,又不是去追老婆……” 明天无更~ 第9章 追上陆时琛,孟钊踩着刹车把车速降下来,一边慢吞吞地在后面跟着陆时琛,一边按下车窗,探头出来喊了声:“欸。” 陆时琛脚步停下,回头一看是孟钊,牵着狗朝他走过来。 “够悠闲的啊。”等陆时琛走近了,孟钊才看清陆时琛的额头上出了汗,发梢有点湿,应该是到附近跑步去了。难怪体能不错,陆时琛平时应该没少锻炼。 “去过7号楼了?”陆时琛很快猜出孟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有没有新线索?” “算有一点吧。”孟钊不打算跟他泄露案件进展,他把从周衍卧室里找到的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陆时琛,“还记不记得那天贴在你门上的笔迹?辨认一下看看跟这个字一不一样。” 陆时琛接过来,低头看了看:“看起来应该是一样的字迹。” “嗯”,孟钊收回那张纸,“对了,昨天有问题忘问你了,你这狗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啊,能列个名单出来么?” “你想从那根狗毛上下手?”陆时琛思忖片刻,“估计有点难度,不过我可以列个清单。列出之后怎么给你?” “发我微信吧。”孟钊摸过手机,调出二维码让陆时琛扫自己。 接到陆时琛的好友申请之后,孟钊随口问了句:“怎么都是你自己遛狗啊,你女朋友呢?” 陆时琛正操作手机,闻言抬眼看了一下孟钊,对方显然是把乔遇当成了自己的女友,他简单解释了一句:“那不是我女友。” 不是女朋友?孟钊愣了愣,穿得那么奔放,而且一大清早从浴室出来,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炮友了?啧……想不到陆时琛在这方面倒不藏着掖着,在国外待过几年的人果然开放。 “加上了。”陆时琛提醒道。 孟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收到了陆时琛的好友提醒。 “哎哟钊哥,可追上你了,”周其阳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一眼看到昨天刚光顾过市局的陆时琛,小声问孟钊,“这是什么情况?” “没事,了解点事情,”孟钊说,“上车吧。” “嗨,没什么大事你跑那么快,”周其阳拉开车门坐进来,“我以为你偶遇梦中情人呢。” 孟钊:“……” 周其阳边系安全带边说:“路边沾花惹草,小心老徐回去削你。” 陆时琛屈起手指敲了敲孟钊那半扇未落的车窗:“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行,列出来尽快发我啊。”孟钊叮嘱一句。 车子开上路,孟钊接着周其阳的话问:“老徐削我干什么?” “嘿钊哥你装傻是吧,”周其阳来了精神,“局里上下谁不知道,这案子破完之后你马上就要晋升正队长了,升完正队长,就离做老徐的乘龙快婿不远了,钊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老徐都给你打造好一条龙服务了,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啊。” 孟钊嗤笑一声:“哪来这么多谣言,而且我都不知道这年头还这么流行包办婚姻。” “这叫什么包办啊……徐晏一准儿对你有意思,难不成你对她没感觉?” 徐晏是徐局的女儿,孟钊压根没想过他们俩能被凑成一对,他刚进市局的那一年,徐晏还穿着校服每天吭哧吭哧读高三,再加上徐晏跟孟若姝还是高中同学,这些年在他眼里,徐晏跟孟若姝的存在没什么两样。 “真没感觉?”周其阳看到孟钊无动于衷,“我真是好奇,钊哥你这眼光得高成什么样啊,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成熟点的,”孟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随口挑了个跟徐晏相反的特质,“行了,别说废话了,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案子。” 周其阳在一旁撇撇嘴。纵观局里上下,没人能说出孟钊的择偶标准,孟钊好像对所有异性都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当然,他对同性也没什么兴趣,他好像只对犯罪嫌疑人感兴趣。 这样一想,周其阳觉得孟钊有点要注孤生的节奏。 还没走到办公室,老远就听见有人情绪激动地说:“怎么可能是我杀了周衍,你们警察办案都这么不讲证据吗?那晚我在直播,你告诉我怎么去杀周衍?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是那个梁川吧?”周其阳小声对孟钊说。 孟钊走近那间屋子的后门,脚步停下,听着屋里的动静。 “你先别激动啊,”是任彬的声音,“叫你过来就是配合一下调查,没人冤枉你。你说3号晚上你在直播,从几点到几点?” “晚上八点到11点。”屋内的声音居然染上了一丝哭腔,“直播回放里没有时间,你们可以去找平台查。” “后续肯定会查的……” 屋内任彬还没说完,就被梁川打断了:“凭什么都说是我杀的周衍啊,周衍那些粉丝网暴我,你们警察也这么冤枉人,跟周衍有矛盾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难道都是杀人犯啊?”他越说,情绪越激动,到最后居然真憋不住哭了,“再说我都跟周衍私下道过歉了,他非得让我公开道歉,非得让我在这行里从此干不下去……” “行了行了,”任彬被他哭得头大,“抄的时候没想到还有要承担后果的这一天啊?多余的废话就别说了,叫你来是让你配合调查的,市局忙得很,没有多余的警力给你擦屁股,要哭回家哭去,啊。” 周其阳看了一眼孟钊,憋着笑竖了个拇指:“彬哥这作风利索。” 孟钊也笑了一声,任彬最适合跟这类胡搅蛮缠型的人打交道,一打一个准,他抬手勾着周其阳的脖子往前走:“行了,别偷听了,查查这梁川在哪个平台直播,去找平台问一下案发当时他到底是不是在直播。” “得令,”周其阳赶紧跟上孟钊,“哎钊哥,我有个大胆猜想,你说如果不是梁川做的,会不会是他哪个粉丝做的啊?不过,那也爱得太疯狂了吧……” 十分钟后,任彬进了刑侦办公室,一进门就吐槽道:“哎我天,你们是没见那个梁川,一米八的汉子在我面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这种人都什么人在喜欢啊,跟他一比,周衍真是眉清目秀,貌似潘安,怎么会少三百万粉丝啊我真是想不通。对了孟队,这个梁川说案发当时他在直播……” “嗯,刚在门口听到了,”孟钊接过话,“周其阳已经去查了。” “说实话啊,我觉得也不太像这个梁川做的,这人太怂,心里素质也不行,遇事儿的风格就是躲着和拖着,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你什么看法?” “等周其阳回来吧,”孟钊正站在办公位置摆弄手机,“彬哥,给你派个活儿。” “什么啊,”任彬朝孟钊走过去,看向他的手机屏幕,“普睿宠物护理中心……哎,这地儿我听说过,据说是一个给狗洗一次澡抵得上给人洗十次澡的死贵死贵的地方。” “应该是,”孟钊没去过这地儿,不过想到昨晚陆时琛那个在灯光下要闪瞎他眼睛的表盘,这地儿应该很符合陆时琛的德性,“尸体身上不是发现了一根狗毛么?” “对,不过不是暂时排除那狗毛的主人了吗?”任彬问,见孟钊顿住没继续往下说,他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了?” 孟钊顿住倒不是因为他忽然卡壳,而是他觉得任彬刚刚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狗毛的主人……按理说应该是狗,但任彬在这里显然想指代的是陆时琛,不过,陆时琛确实挺狗的,这么说也没错。 孟钊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很快收住了这想法,继续道:“我在想,如果那狗毛的主人不是凶手,而狗毛又不是被风很巧合地吹到死者身上的话,那会是怎么出现在死者身上的?” 任彬接着他的话道:“大概率是凶手放的,你想从这里做切口?” “嗯,”孟钊点了点头,“凶手是怎么拿到那根狗毛,又放到死者身上的,我觉得这里可以当成一个切入点。”察觉出任彬对这个工作有些不情愿,孟钊并没有给他推辞的余地。 “哎哟我天,”任彬果然不太情愿,他抬手朝后撸了一把头发,“那谁知道凶手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根狗毛的,万一是一个月前呢?“ “青哥刚给了判断,说那根狗毛应该是近一个周之内脱落的。” “我光知道人的头发的查出脱落时间,现在连狗毛都能查出来了?”既然孟钊搬出了物鉴的判断,任彬只能认命道,“行吧,那我就去查查这个普睿护理中心的监控,看能不能查到有没有人故意拿走这根狗毛对吧?” “不光普睿,还有御湖湾3号楼楼下垃圾桶附近的监控,还有我刚发给你你了一条路线,”孟钊把陆时琛发给他的遛狗路线转发给任彬,“这条路线上最近一周的监控也去要一下。” “这得查到天荒地老啊……”任彬眼前一黑,“天啊,赐我100个梁川来审吧,我宁愿被他恶心死……”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按照孟钊说的那样,出去要监控了。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个侦查切入口,必须得有人来做这样大量排查的工作。 任彬刚出门,就遇上了去跟直播平台核对的周其阳,他抬手拦住周其阳的肩膀:“怎么样,直播平台那边怎么说?梁川那晚根本就没直播对不对?” 周其阳摇摇头,用很笃定的语气说:“他那晚确实直播了,9点到10点之间一直坐在电脑前,凶手应该不会是他,除非他找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替他唱歌,不过,那不太现实吧?” 任彬彻底绝望了,只听孟钊在屋内开口了:“那正好,小周你跟任彬一起走吧,帮忙分担一下工作。” “什么工作彬哥?”周其阳不明所以地看向任彬。 因为有了可供使唤的助手,任彬这才打起精神,揽着周其阳的肩膀往外走:“走吧,好活儿。” 孟钊给陆时琛回了一句话:“收到,谢了。” 陆时琛没再回复。 孟钊拿起从周衍的老房子里带出来那个日记本,大概翻了翻,这日记本上似乎记录的都是周衍高中时候的事情。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抓住一点线索就往死里查了。孟钊叹了口气,再没线索,他就要跟任彬和周其阳一起,去没日没夜地排查监控记录了。 孟钊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周衍在上面记录着:“马上要文理分班了,我想选文科,以后走音乐艺考,但我继父昨天找我谈话了,说还是希望我选理科。唉,好纠结啊,以后走音乐艺考的话,如果要报班,我肯定不好意思找继父要钱的,真不知道如果我爸妈还在的话,会不会同意我以后学音乐……” 孟钊正要往后翻,忽然注意到封皮的背面有字凸起的印迹。原来前面还有一页被夹到了封面后面的夹口处。 孟钊把那页抽出来,看到上面写着:“睡不着,刚刚又梦到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旁观就好了。” 明天有~谢谢评论区的小伙伴们帮我找出bug,我看到的都改掉了,鞠躬! 第10章 陆时琛溜完狗,到家洗了澡,正打算开始今天的工作时,收到了一条消息—— “帅哥,房子还打算租吗?有人下午想来看房,如果你想租的话,我就不让他们过来了。” 是前几天看过的一套房子的房东。 因为3号楼发生了凶杀案——尽管案发现场不是在这栋楼内——但有些迷信风水的租户已经在打算着换房了。 不过…… 陆时琛站到客厅的阳台往外看,前一阵子因为楼上太吵,他还真的去其他几栋住宅楼里看过房子。 他睡眠质量不佳,稍微一点动静就足以干扰到他的入睡。但前前后后看了几套房子,也没找到心宜的新居。 这处楼盘的房子当时是精装修出售,格局和装修情况都大同小异,但只有3号楼的视野最佳,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陆时琛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看着市局前面那条马路上红灯变了绿灯,一辆警车驶了出来。他回到房间,在手机上回了消息:“不租了,您租给别人吧。” * 孟钊盯着扉页上的那一行字,……应该是个人名吧? 扉页的字迹颜色要比其他页更深一些,且字迹更加潦草,如果判断无误,这一行字应该比日记里其他内容记录的时间更晚一些,也许……是周衍上大学之后搬到老房子里写的? 孟钊继续往后翻,周衍在日记本上记录的内容十分简略—— “好烦,不想跟他们做朋友了,可是又害怕下一个被孤立的人是我。” “如果能转学就好了。” “路过的时候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但老虎在前面扭过头喊了我一声,他应该看出来了吧?难怪下午不想理我,算了,我也不想理他们。” “考试的时候没有2b铅笔,没有一个人肯借给他,虽然老虎又在回头用眼神警告我了,但是我还是借给他了。真的很尴尬啊。不过,下周的日子可能又要有点难过了。” 这应该是……中学校园暴力事件?孟钊猜测着周衍在这个事件中的角色,似乎就像他在扉页中说的那样,是一个旁观者,但他好像又跟主使者“老虎”一伙的关系不错。 接下来的几页中,周衍没再记录具体时间,他的日记本上全都是一些情绪化的表达: “害怕,怎么办啊……” “应该跟我没关系吧,我没有错做什么啊。” “又要睡不着了,黑夜怎么来得这么快。” “别让我再梦到你了,求你了。” 孟钊很快翻完了日记本,放到一边,在电脑上搜索了“文昭高中 校园暴力”的关键字,但网络上并没有相关的新闻。 他又拿出周衍的手机,翻了翻相册。相册里存的大多都是周衍和朋友的合照,可以看出周衍的人缘极佳,男性女性朋友都有不少。除此之外,其中还偶尔夹杂着一两张他跟赵云华的合照。 从两人合照的姿势和脸上挂着的放松的笑容来看,如果孟钊不是提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一定会做出“这两人是母子”的判断。毕竟,大多数家政阿姨不可能跟自己服务的客户坐在同一桌吃饭。 合照大多是在饭桌上照的,孟钊想象着这些照片拍摄时的情景,大概是赵云华又做了一桌好菜,周衍高兴地坐在桌边,拿出手机先给这些菜拍了照,然后举起手机对赵云华说:“来赵姨,我们拍一张合照!” “我回来了,”程韵这时走进办公室,用手当扇子在脸侧扇着,“今天好热啊,钊哥,我把律所那边的记录带了复印件回来了。” “先放着吧,正好,”孟钊示意她过来,他在便笺纸上写下“文昭高中”四个字,撕下来递给程韵,“给这个高中打个电话,查查周衍当年在哪个班,然后把名单要过来。” “哦……”程韵接过纸条,有些意外道,“都查到高中啦?” “线索而已,”孟钊从电脑前起身,“我去一趟楼上法医室,回来把名单给我。” “知道了——”程韵拖长了嗓音。 因为没有新的尸体送过来解剖,厉锦正无所事事地逛购物网站,见孟钊过来,她站起来:“孟队,案子有进展没?” “没什么大进展,”孟钊说,“我来是想再确认一下周衍的死亡时间,是案发当晚9点到10点之间,对吧?” “对,是不是想问还能不能再缩短时间?”厉锦翻开解剖记录,“前后其实可以再缩短八分钟,这个我当时和你说过了。” “不是缩短,我是想问,有没有可能周衍是在9点之前被杀害的?” “不可能。”厉锦简短而确定地说。 “师姐,我不是怀疑你的专业能力,但是……”孟钊微微皱起眉,他想起监控左上角显示的时间,八点54分赵云华出现在监控中,当时她在翻垃圾桶,再往前,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监控显示,赵云华是在八点41分出现在御湖湾附近的监控画面中。 “往前推20分钟绝对不可能,”厉锦说,“我解剖了食道,是根据食物消化的速度来判断死亡时间的,周衍的尸体现在还没接走,家属说下午过来接,要是孟队你不放心,不然我把我师父请过来,让他当场看看?” 厉锦的师父施棋是公安大学法医专业的教授,已经70多岁的高龄,贸然把老人家请来似乎有些不合适,何况厉锦是施棋的关门弟子,又是法医专业的博士,读书时年年专业课第一,没道理这次会失手,但现在的情况,孟钊又觉得实在解释不通。 “先别请了,让家属暂时先不要来接尸体,”孟钊说,“等我通知吧。” “行。”厉锦答应得很爽快。 下楼梯的时候,孟钊梳理着这案子的线索,从地面上拖拽留下的血迹来看,凶手力气应该不大; 从死者脖子上靠下的勒痕来看,凶手的身高要低于1米73; 从视频监控来看,案发前一天,赵云华曾经出现在御湖湾小区的监控画面中,据说赵云华每天都会来御湖湾小区的各处垃圾桶内翻找纸箱,虽说有足够的理由解释她问什么会出现在监控里,但这样一来,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把快递员放在水表箱中的周衍的快递取走; 还有,周衍日记上记录的””,“”跟“赵”的首字母恰好重合,这会是巧合么…… 种种线索和直觉让他不得不将视线聚焦在赵云华身上,但在死者死亡的时间段内,赵云华的不在场证明又很明确…… 这案子真是有些奇怪,孟钊不由地产生这种感觉,先是那根狗毛,再是7号楼被粉刷的墙面,然后是抄袭事件,现在又出现了周衍日记本里记录的十年前的校园暴力事件……干扰因素太多,似乎都跟这案子有种种关联,但就是连不成一条线。 孟钊走进办公室,程韵还在跟校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联系。 他走到电脑前,点开御湖湾附近的监控记录,案发前一天晚上,赵云华跟以前一样,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里面装着她从垃圾桶翻来的纸箱、易拉罐和酒瓶,许是当天垃圾袋有点重,赵云华要两只手一起提着袋子,才不至于让袋子拖到地面上导致底部破损。 赵云华的力气显然不大,甚至让孟钊有些怀疑以她的力气,到底能不能勒死周衍,不过周衍当晚喝了酒,如果是那种头重脚轻的醉酒状态,结果也未可知…… “钊哥,校方说得出示证明才肯给班级名单,”程韵扣上电话,转头跟孟钊说,“我去跑一趟。” “我去吧。”孟钊站起来,拿上车钥匙,“有别的事情给你做。” “什么事情啊?”程韵走过去。 “你去翻一翻文昭高中的贴吧记录,重点看周衍高中那几年里有没有关于校园暴力的讨论。关键词可能比较隐晦,看仔细点。” “十年前的贴吧记录啊……”程韵嘀咕着。 “查到了随时联系我。”孟钊说着,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周其阳拨了个电话。 周其阳一接起电话就说:“钊哥,你是不是要来帮我们一起排查了?” “先让他们排吧,”孟钊朝自己的那辆车走过去,“你查一下赵云华现在在哪儿,注意别打草惊蛇。” “啊?会是她吗?”周其阳回忆着监控里的赵云华,跟孟钊提出了一样的疑惑,“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勒死一个2八岁的大小伙子……” “别忘了周衍当晚喝醉了。”有别的同事在一旁说。 “微醉啊,又不是烂醉。” 听到两个人在电话那头争执起来,孟钊挂了电话,走到自己的车边,开着车出了市局。 文昭高中距离怀安区接近二十公里,尽管路上没怎么堵车,孟钊还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因为程韵在电话中已经说明了来意,只需要跟校方的工作人员出示警察证,对方就把当年班级名册找了出来,交到了孟钊手里。 孟钊接过来,从上至下浏览名册,然后指着“赵桐”两个字问:“这个学生的资料有吗?” 负责对外接待的女人四十出头,她凑过来看了一眼名单,然后抬眼看了看孟钊。只这一眼,孟钊就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警惕。 “他们考上大学之后档案就都转出去了,”对方说,“我们这里没有档案。” “那如果没考上呢?”孟钊问。 “没考上就给他们自己了,”对方的语气有些敷衍,似乎想赶紧打发孟钊离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这里没有档案。” “赵桐已经死了吧?”孟钊看着对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 对面的女人似乎被他的目光吓住了,但很快移开了目光,语气也变得很冷淡:“都多少年前的案子了怎么现在想起来查了?法院都说了他是自杀的,跟学校无关,难不成一有自杀事件发生,我们校方都要承担责任啊?” 难怪一副躲避的姿态,原来是怕被追责,孟钊在心里冷笑一声,开口平静道:“既然你不清楚,那就让赵桐的班主任来配合调查吧。” 因为当年的校园暴力事件,赵桐的班主任张岳已经在十年前离职了,现在正在跟家人做小生意。尽管不太乐意,但校方工作人员还是给张岳打了电话,问到了他现在的地址。 对方还挺配合,说不劳烦警察跑一趟了,他自己到学校就好。 校方给孟钊安排了一间空置的办公室,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等待张岳过来的这段时间,孟钊站到窗外,往下看着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似乎整个明潭市的高中校服都是这种蓝白款式,距离他高中毕业已经12年了,但远远望去,校服的款式似乎并没有发生太多改变。 操场上的男生们正在打篮球,在孟钊印象里,高中时他也打过一次篮球。 孟钊将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场篮球赛的前一天,他舅舅孟祥宇那起案子的二审结果出来了,法官当庭宣判孟祥宇无罪。那天之后孟钊待在学校里,觉得卸下了一身重担,浑身轻松,走在路上,有种随时要飞起来的感觉。 恰逢第二天有节体育课,那天体育老师安排男女生分组活动,男生打篮球,女生则在小操场上做游戏。因为打篮球不需要那么多人数,于是体育老师发了话,说男生也可以加入女生组玩游戏。 实验一班的学霸们普遍对体育活动不太感兴趣,不少男生一听打篮球,都主动加入了隔壁组跟女生一起玩游戏,仅剩的九个男生因为人数不齐而陷入僵局。 作为实验一班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学渣,孟钊自始至终不太合群,他不想打篮球也不想玩游戏,此刻正蹲在操场边享受这难得的轻松时刻,想着怎么才能逃开体育老师的视线去别处吹风,谁知那几个好学生互相讨论了一番,居然派了个人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孟钊难得心情好,便起身加入了他们。具体的战况他到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对面那几个人有点菜,只有陆时琛一个主力。 陆时琛当时运球跑过来,正要跳起来投篮,孟钊也随之跳起来拦他,与此同时,对面的一个人冲过来试图挡住孟钊,阻止他拍掉陆时琛手中的篮球。 那人撞过来的时候太莽撞,孟钊又正跳起来,两只脚都没着地,这一撞力度不轻,将孟钊撞得朝后踉跄了两步,然后重心不稳地跌坐在了地上。 其实这件事情跟陆时琛没什么关系,毕竟撞人和犯规的都不是他,但孟钊记得当时伸手过来的反而是陆时琛。陆时琛朝他摊开手心,垂着眼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尽管这种姿态让孟钊不太想伸手握住眼前的这只手,但因为陆时琛他爸陆成泽刚为孟祥宇做了辩护,本着“对方是恩人的儿子不能太过怠慢”的原则,孟钊还是握住了那只手,借着陆时琛的力站了起来。 “要不要去医务室?”孟钊记得当时陆时琛这样问。 他抽回了手:“不用。” 现在想来,因为高中三年在班里一直都是游离状态,如今他还叫得出名字的同学根本所剩无几,回想起关于高中的记忆,陆时琛居然占了大半。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孟钊回过神,转身看过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门边:“是不是孟警官?不好意思啊,来得有点晚了。” ——是赵桐当年的班主任张岳。 明天有~ 第11章 “赵桐?对,他是自杀的……怎么说呢,学习压力太大吧。” 孟钊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四十多岁,腆着微微发福的肚子,跟记忆中那些沉默寡言的中年男老师不同,对方看上去甚至有些油滑。 “跟学习压力无关吧,”孟钊不打算跟他绕弯子,将自己的猜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据我了解,赵桐自杀是因为班里有一群人对他实行校园暴力,既然事情都闹上了法院,您不会不知道吧?” “啊……”对面显然怔了怔,很快改了口,“那是我记错了,好像是有上过法院的事情,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最近的新闻看了吧?周衍被人杀了,”孟钊很快摸清了对方的性格,对付这种人,用一本正经的压制语气说话显然不太奏效,他换上一种跟对方熟络的语气,“说实话,调查到现在还没什么明确线索,我也是凑巧知道了当年这件事,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这两件事情之间有没有关系……张老师,我们警察这边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您跟我说句实话,这周衍跟赵桐,当时在学校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孟钊的语气即刻起了作用,对方挺吃这一套,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说:“孟警官,说真的,那年我家女儿也高考,我实在有点顾不上班里这些事儿,所以在管理上有些疏忽,校园暴力这件事我还是赵桐自杀之后才知道的。 “不过,周衍跟赵桐之间应该没什么矛盾……周衍这孩子不是个喜欢出头的孩子,性子也比较温和。我还记得有件事儿,当时班里周考,那次是我监考,赵桐的2b铅笔丢了,没法涂卡,我让他跟周围的同学借一下,结果居然没一个人肯借给他,还是周衍隔了两个位置把铅笔扔给他的……” 眼前这老师说得这件事情,跟周衍记录在日记本上的那几句话重合了。孟钊知道他这次没再说谎。 “那当年带头对赵桐进行校园暴力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赵桐自杀发生之后学校就禁止讨论这事儿了,当时学生都高考,因为怕他们心理出问题,我也就没再提过这件事。” 孟钊观察着对面男人的神情,在心里判断着他到底有没有说谎。 这起校园暴力案到底跟周衍被杀的案子有没有关系?如果无关的话,一桩已经上过法院的陈年旧案,就算中间藏着没调查清楚的细节,市局大概也不会投入警力重启调查;如果有关的话…… 孟钊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程韵发来了消息:“钊哥,你看这张照片!” 孟钊点开程韵发来的照片,十年前的照片像素不高,但关键信息还是能看得很清楚。 照片上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杀人偿命”四个大字,背景是文昭高中,十年之间,文昭高中的校门并没有翻新过。 孟钊用手指将照片放大,尽管像素有些失真,人的相貌在十年之间也会发生变化,但孟钊可以确定,照片上这个这个女人就是周衍生前请的家政阿姨赵云华。 照片上的赵云华当年还扎着长发,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看起来面容憔悴,但远远没有现在这么老态。让人很难相信,一个尚有些姿色的女人会变成十年后那个翻着垃圾桶的家政阿姨。 ……如果有关的话,孟钊接着刚刚的想法,那赵云华为什么不去找这场校园暴力的真正主使,反而将目标对准了周衍?会是误会吗?还是说……赵云华打算先从更容易下手的周衍开始这场报复,然后一个一个地杀掉当年参与校园暴力的所有学生? 孟钊在脑中过着这两天收集来的信息—— 周衍把自己淘汰不用的手机送给赵云华; 周衍跟赵云华跳过家政公司,私下签订合同,为了避免家政公司从赵云华的工资中抽成; 赵云华从四年前开始给周衍做家政服务,一开始只是每周一次的保洁,后来周衍的经济水平上去之后,就开始请赵云华每天中午来给自己做饭; 还有,周衍从外地出差回来,还会特地给赵云华带礼物。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段亲如母子的关系,假如凶手是赵云华,合作这四年之间,她明明有无数次杀害周衍的机会,为什么会选在四年之后才下手? 如果说蛰伏四年是为了计划一场万无一失的谋杀,但勒死周衍的手段又显得并不高明……难道说,赵云华最近才得知了某个真相? 离开文昭高中,孟钊打算先去法院一趟。 既然当年这场校园暴力案件上过法庭,那肯定会有相应的法庭记录。不管怎么说,要先确认一下当时的被告都有哪些学生。 * “丢了?”孟钊皱起眉,“法庭记录怎么可能丢?” 这要是在市局,他一准会把这股火发出去,但这是法院,他只能强压下来。 “这……当时资料还没完全实现网络化,负责整理资料的是个实习生,关于那案子的资料就放在抽屉里,本来打算第二天去送档案室,但第二天却发现资料被偷了,因为这事儿,那实习生虽然表现得挺优秀,最后也没能留下来工作。” “……发生偷窃事件也没报案吗?” “报是报了,但当时我们那个旧楼孟警官你也知道,破得没比茅草屋好多少,监控多处损坏,最后也没能查出来小偷是谁,因为这案子已经结了,也不是什么大案,最后也只能这样了。”档案室的女工作人员脾气倒是不错,说起话来好言好语,让孟钊有火没处发。 “孟警官,这都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们怎么又查起来了?” “可能会跟最近的一起案子有关。”孟钊没明说,这时他手机铃声响了,周其阳来了电话。 孟钊走到一旁接起来。 “钊哥,赵云华不见了!”电话里周其阳的声音有点慌乱,“她今天有三家需要上门保洁,但今早跟公司请了假,我刚刚去了她家里,没人,又打了她电话,关机了……” 孟钊当机立断:“任彬先回局里发协查通告,让火车站检票口和大巴检票口都注意一下,一旦发现赵云华即刻上报公安。还有,周其阳回局里申请搜查令,先去赵云华家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如果发现犯罪证据立刻申请逮捕令。” “收到。”周其阳简短地应道。 孟钊出了法院,开车去赵云华的家里。 他办过一些类似的案子,像赵云华这种文化水平不算高的犯罪嫌疑人,一旦想要逃匿,多半第一时间会先想到回农村老家,所以在火车站和汽车站出没的几率极高。 如果赵云华真是意图逃匿,反倒坐实了凶手是她的可能性,抓住赵云华的难度倒是不大,剩下的种种谜团,就等将她逮捕之后再当面审问清楚吧。 赵云华住的地方比案发现场的那个老旧小区情况好不了多少,不知哪来的污水在水泥地的裂缝上留下一道道污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下水道的味道。 据说赵云华在文昭高中附近还有一栋老房子,但一直没舍得卖,因为怀安区的家政服务生意更多一些,这些年她一直住在家政公司提供的宿舍里。 孟钊把车停到楼下,周其阳和程韵也恰好到了。 几人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周其阳又拿出了那根祖传生锈铁丝,捣鼓了几下把锁开了。 这是间公寓式宿舍,房间格局狭长,人走进去之后,第一感觉就是有些憋闷。 房间里布置简陋,但赵云华拾掇得很干净,床单上看不出一丝褶皱。 周其阳和程韵在卧室内搜查,孟钊走到阳台上。 阳台上没晾衣服,靠窗的墙角堆着几摞纸箱,所有的纸箱都被拆开后折平整,再用绳子依大小捆成几堆,旁边还有几个纸箱里盛着喝空的啤酒瓶,也是赵云华每天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孟钊注意到其中一摞被拆开压平的纸箱——其他的几摞纸箱都是用单股的尼龙绳绑起来的,只有这一摞的绳子是用几根尼龙绳编织到一起的。 他半蹲下来看着那纸箱的捆绳,这种尼龙捆绑绳其实挺常见,有些超市和商店会用它绑成网状兜住西瓜,方便顾客拎着回家。这种尼龙绳单股的话其实算不上很结实,但如果编织起来的话…… 孟钊戴上塑胶手套,把捆着纸箱的绳子解开,然后将绳子抽了出来,团起来放到证物袋里。 “钊哥你来看!”程韵在里屋喊了一声。 孟钊拿着证物袋,站起来走出去:“发现了什么?” “在衣柜里发现了眼影和口红,都在这个袋子里。”程韵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朝孟钊敞开,“牌子跟周衍在网上下单的那些一致。” 赵云华没有化妆的习惯,不太可能花这么多钱买这些无用的化妆品,所以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周衍当时从网上下单的。 孟钊把装着尼龙绳的物证袋递给程韵:“程韵把物证带回物鉴科做检验,确认之后申请批捕令,周其阳跟我去查监控。” 只要能从这根编织的尼龙绳上找到周衍的na,那这物证就无懈可击了。 下了楼,孟钊拉开车门上了车,周其阳则迅速跟上,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孟钊开着车,跟任彬通了个电话。 “已经发协查通报了,保证赵云华出不了本市,”任彬汇报着他那边的情况,“我先去赵云华的老房子一趟,看看她有没有藏在那里。” “好,有消息随时联系。”孟钊说。 跟任彬结束通话后,孟钊又打电话让同事查了赵云华的老家,得到的信息是,从本市直通赵云华老家的火车只有下午四点十分这一趟,如果赵云华试图逃到老家,那极有可能就是乘坐这一辆车。 正赶上周末的出行小高峰,火车站人潮拥挤。 孟钊提前联系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他站在监控显示器前,分辨着人群当中到底有没有藏着赵云华。 正仔细看着,程韵忽然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一篇发布的文章。 孟钊只粗略扫了一眼标题,就皱起了眉。 那篇文章的标题是:《我们采访了周衍的高中同学,得知了一个关于校园暴力的故事》。 “你先看监控。”孟钊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浏览这篇文章的内容。 出乎意料,这篇文章的内容极其详实,还贴了那张赵云华举着“杀人偿命”牌子站在文昭高中门口的照片。 文章的内容写的极具煽动性—— “十年前,一桩校园霸凌事件导致的自杀惨案发生在一所重点高中。一整个班的少男少女,在高考前一个月,共同逼死了一个17岁的少年。当这个少年穿着红色连衣裙,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所有的罪恶都达到了**,也同时隐藏起了触角,直到十年后,这个男孩的同班同学周衍惨死,才揭开了这场罪恶的冰山一角。我们采访了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周衍的高中同学,为大家揭秘这起凶杀案背后的骇人真相。” “被霸凌而导致自杀的这位同学叫赵桐,虽然平时沉默寡言、待人温和,但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天,他不同于其他人的性取向就成了被公开取笑的话题,与此同时,赵桐身上那种偏女性的气质也成为了大家乐于模仿和嘲讽的特点,就连他的名字里的‘桐’字,也成为了一种取笑的角度。” “这位匿名同学告诉我们,当时高三学习氛围压抑,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所以都心照不宣地对这起校园暴力事件采取了沉默和放任的态度。而周衍,虽然跟几个带头霸凌赵桐的同学关系不错,但对于赵桐的态度却有些微妙。周衍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旁观者,偶尔还会对赵桐施以善意,因为他的存在,那段时间里,赵桐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 “我们推测周衍被杀害,是因为赵桐的母亲赵云华在实行报复,毕竟在十年前,赵云华就曾经举着杀人偿命的牌子在校门口站了三个月,让人毫不怀疑,一旦有一天她知道了逼死自己的儿子的凶手是谁,她一定会痛下杀手。” “但是,让人疑惑的一点是,为什么赵云华女士会选择周衍首先下手,如果她真的接近了真相,就该知道,当年唯一给赵桐施以善意的那个人就是周衍啊!” “所以,我们合理推测,赵云华女士掌握的真相出现了偏差,也就是说,她的报复对象出了错——她误杀了无辜的周衍!” “而现在让人好奇的是,假设事实如我们猜测,那赵云华女士在得知自己误杀了周衍之后,会怎样面对这个荒谬的结局呢?” 再往下,这篇文章里还截取了周衍微博的内容,那上面是周衍记录的跟赵云华有关的内容。 周衍在赵云华的生日时给她挑过礼物,在微博上展示过他们情同母子的合照,还多次夸过赵姨做饭有多么多么好吃…… 这前后的对比,让文章中那个关于“误杀”的推论显得极其可信。 孟钊把文章看完,整篇文章虽然跟他先前的推测有一部分重合,不能完全称为胡编乱造,但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和似乎想要激化事情发展的态度,都让孟钊觉得极其不舒服。 很难想象如果赵云华本人看到了这篇文章,会不会采取过激的行为,这简直就是在干扰警方办案。 这篇文章是一个小时前发布的,末尾显示的阅读量已经破万,孟钊给程韵拨过电话:“立刻联系这个让他们删除这篇文章。” 察觉到孟钊语气中有隐隐的怒意,程韵赶紧应道:“好,我马上就去。” 明天有~ 第12章 汽车站外人来人往,拉着行李箱的人们行色匆匆,赵云华抱着自己胸前的行李袋,缩着脖子,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通往老家的大巴车已经走了一辆又一辆,赵云华却迟迟不敢去检票口,她害怕警察已经查到了自己就是那个凶手。 不远处有一群民工模样的人聚集在一起,赵云华朝他们走过去,她觉得自己待在那里会显得没那么突兀。 警察已经在搜捕自己了吗?赵云华贴着墙角蹲下来,一整天没吃饭,胃里现在空落落的,几乎有些灼烧的疼痛感,临走前她在包里装了公司发的早餐面包,但现在却没什么心情吃下去。 今天早上她准备去客户家里做保洁,正在家门口的公交车站等公交时,旁边站了一个人正打电话,赵云华无意间听到了他打电话的内容,似乎是正在跟电话里的人讨论周衍的案子。她立刻警觉起来,那人站得离她很近,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 “你不知道吗?凶手已经查出来是谁了!” “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这是警方机密,不允许泄露办案进程的,我朋友是内部人员才告诉我的,你可别出去瞎传啊,小心打草惊蛇。” “听说是给周衍家做卫生的保洁阿姨,好像跟周衍关系还不错,作案动机现在还在查,应该是她儿子有关系……” 听到旁边人打电话的内容,赵云华顿时极度慌乱,警察查到自己了?他们是怎么查到的,难道她刻意贴着墙角走还是没能躲开摄像头吗? 她正这样不安地想着,刚刚正在打电话的那人忽然回过头,正跟赵云华对上眼,那人的眼神有些犀利,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样。 在那一瞬间,赵云华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两条腿发软,几乎要紧张地站不住了。 好在公交车这时候来了,乘务员走下来,喊着乘坐115的乘客赶快上车,那人这才转过头,上了公交车。 看着那人上了公交车,赵云华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对方认出自己了。 等公交车开走之后,赵云华才意识到,刚刚开走的那辆也是她在等的那一辆公交车。 不过,她已经没有胆量再去做家政了,如果警察已经查到了她就是那个凶手,那会不会就要来逮捕她了?他们会不会已经闯进了自己的家门? 又一趟公交车来了,赵云华仓促地上了车。 她不敢回家收拾行李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回老家,她老家在一个山村,那么偏僻的一个小地方,只要躲起来,警察一时半会儿不会找到她的。 我没有做错什么。赵云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几乎要拉不住公交车的拉环,她看向车窗外,竭力地安慰自己:恶人恶报,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周衍害死了赵桐,还欺骗了自己的感情,亏得这些年自己一直拿他当成情感寄托,把对赵桐的好全都给了他,却没想到这人就是她苦苦寻找了十年、做梦都想杀死的凶手! 如今给赵桐报完了仇,她也没必要留在城市里了,她要回农村老家,赵桐的骨灰就埋在那里,她要回去陪着他,告诉他,妈妈已经帮他报仇了,让他可以安心地睡下去了。 但到了火车站她又不敢去售票处买票了,如果警察已经开始逮捕她了,会不会在她出示身份证的那一刻,她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了? 她在火车站附近徘徊不定,看到那些穿着制服的交警,她都忍不住猜测那些人会不会是来抓自己的。惊惶之下,她又坐着公交车去了汽车站。 可是好多年不坐大巴车,到了之后她才发现,如今的大巴车也需要身份证检票了。 就这么惊惶不定地徘徊了好几个小时,低血糖和心跳过速让赵云华觉得自己随时会晕倒。她找了个墙根,贴着蹲下去,身后有东西靠着,会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可能还没到检票时间,她们把行李箱放倒,坐上去玩起了手机。 赵云华心里直打突,忽然注意到那两个姑娘正频频朝自己看过来,似乎还在窃窃私语:“是不是她?真的好像啊……” “小点声,你再拿出照片对比一下。” “绝对就是她……” 赵云华不敢抬头,她们在说她像什么?难道警察已经发布了通缉令吗? 那两个女孩凑在一起看着手机:“不过照片上是长头发,长得嘛……” “都十年了,肯定有变化啊。” 赵云华听到他们这样说,手指攥紧了胸前的书包,身体忍不住蜷缩地更厉害了,想把自己竭力藏起来。 其中一个女孩这时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并且躬下身,把屏幕上的内容递到她面前:“请问……你看这篇报道了吗?” “什么报道?”赵云华抬起头,伸出手想要拿过手机看清楚,她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抖,又收回了手,伸长了脖子去看。 另一个女孩也过来了,拉了拉前面那人的胳膊:“走吧,赶紧走吧。”她说着,把自己的朋友拉走了,“算了算了,别看这个了,怪瘆人的,我们看看你朋友圈其他内容吧……” 看着她们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赵云华下意识把手伸到了行李包里摸到了手机。她刚刚看到了那个女孩的手机屏幕,那上面像是周衍教过她好几次的“朋友圈”。 她不太会用手机,周衍教过她用微信、抖音、微博,还有他平时直播的软件,她当下学会了,但因为微信上没什么朋友,只有几个客户的动态,所以她平时并不常用朋友圈。 那个朋友圈里到底有什么?赵云华不安地想着,关了一天机,现在应该打开看看吗?只看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赵云华摸出手机开了机,打开朋友圈,往下划动了没几下就看到了那一行字:《我们采访了周衍的高中同学,得知了一个关于校园暴力的故事》。 转发的那人头像陌生,她记起来,那是昨晚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刚加上的一个人。那人说她没有钢镚,想用微信转账给赵云华,跟她换几个钢镚。赵云华不太懂这些操作,便把手机给那人让他帮忙操作,等到那人把手机还给她时,她已经加上了那人的微信号,并且收到了两元的转账。 “您平时会用朋友圈吗?”临走时,那人还跟她闲聊了几句。 赵云华当时说:“会用一点,但也不常用。” “还是挺有意思的。”那人说,“您无聊的时候可以常看看。” 看着那一行字,赵云华的手无法克制地开始剧烈颤抖,她点开那个链接,上面赫然记录着十年前赵桐被校园暴力逼死的真相。 这十年来,她一直想要问清楚当时到底是谁导致了赵桐的死亡,她不相信赵桐真的是自杀的,但是没人肯告诉她真相。 她的阅读速度有些慢,读到那句“她误杀了无辜的周衍”时,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 周衍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她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逼死赵桐的那个恶人就是周衍,他该死! 与此同时,她听到不远处的那两个女孩又开始讨论这件事了:“肯定不是周衍啊,你看他粉丝说的没,周衍还发微博夸过他的家政阿姨就好像妈妈一样,如果真的是他逼死了赵桐,他怎么可能会跟赵云华这么亲密啊!” “周衍根本不是这种人……哎,还有啊,周衍还给赵云华挑过生日礼物,在微博上问粉丝选哪个颜色。” “会不会是出于愧疚啊……” “我觉得不是,如果他真是害死赵桐的凶手,根本来不及躲赵云华吧,肯定是问心无愧才那么做啊。” 这番对话让赵云华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真的是误杀吗?她们说得也没错,周衍确实对自己很好,虽然花了钱雇他做保洁,但有时候还会到厨房帮她打下手,跟他聊天的时候,会让赵云华偶尔想起赵桐。 周衍还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这是赵桐活着的时候都没做到的事情…… 有那么几次,赵云华甚至把周衍当成了赵桐,当她对着周衍叫出“小桐”的时候,她当即愣了一下,周衍也愣了,随即开玩笑地对着她叫了声“妈”。 也正因为周衍对她这么好,在得知周衍才是当年逼死赵桐的那个真凶时,她才会那么愤怒。原来这些年周衍对她的好都是试图蒙骗她的假象而已,造成她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这些年她当作亲生儿子对待的周衍! “要是我是赵云华,发现自己杀错了人,”赵云华听到那两个女孩还在讨论,“这个人还这么真心地对过自己,而且当年还对自己的儿子施予过善意,我简直要痛苦地跳楼自杀了……” “怎么有脸活下去,照片都被公布了。” “就因为她,给别人带来多大痛苦啊……” “赵桐和周衍都死了,正常人肯定也会选择死啊。” 死、死、死……赵云华满脑子都是这个字,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其他声音了。 她把手机又装回了行李包内,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软地踉跄了一步,那两个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噤了声。 是啊……她怎么有脸活下去,赵云华一边离开火车站一边失魂落魄地想,她活着干什么呢? 正前方走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低着头,像是没看清路,重重撞了一下赵云华的身体。 “对不起啊。”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立刻说。 但赵云华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她行尸走肉一般地想: 赵桐死了,她当成儿子来寄托的周衍被自己亲手杀了,等到被警察抓住,她还有什么活头呢?如果周衍不是真正的凶手,她还有能看到真相的那一天吗…… 她加快了脚步,觉得好像整个车站的人都已经认出了她,都在回头看着她。 * “孟队,赵云华开机了!” 市局技术队给孟钊打来了电话,把定位发给了孟钊:“她在汽车西站,目前手机一直在移动。” “走!”孟钊迅速离开火车站。 上了车,孟钊把手机连接车载导航,跟着红点移动的方向开过去,赵云华这是要去……高铁站?奇怪,赵云华的老家经济发展缓慢,还没通上高铁,而且,依赵云华平时的生活习惯来看,有这么近一班直达的绿皮火车,她没道理去价格更高、发车时间更晚、检查更严格的高铁站啊…… 难道赵云华的手机被偷了?孟钊不禁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但那种售出价格几百块的老式机型,真的会有小偷看得上么? 不管怎么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追上看看了。 孟钊脚下用力,重踩油门,压着黄灯飙过了十字路口。然后他一打方向盘,绕过前方的拥堵路段,抄小道去截住那手机的去路。 小路多年未经修整,坑坑洼洼,一路连轧五六个大坑后,周其阳终于捂着脑门出声了:“钊哥,你这打哪儿发现的这么一条破路啊……” “查酒驾。”孟钊面不改色。 “哦对,就是你上次……”周其阳话说一半,轮胎下面轧过一个大石头,他蹿起来又磕到了脑门,“哎哟”一声。 孟钊握着方向盘,前方出口狭小,堪堪够一辆su的宽度,他丝毫不见减速,踩着油门飞速通过,一转弯,驶到了公路上。 周其阳松了一口气,再看车载导航,因为刚刚弯道超车,距离前方移动的小红点只剩一个路段了。 “要追上了,”孟钊语气平稳,“准备好了。” “知道。”周其阳掏出警察证,压下他那一侧的车窗。 孟钊又是一阵加速,在赶上前方那辆面包车后,他稍微降下车速,跟旁边那辆车保持同步。 “不对啊,”周其阳趴向窗外观察了几秒,“这车上没有赵云华,是这辆车吧?” 操,果然,孟钊暗中骂了一声,虽然一开始就料到赵云华不在这辆车上,但确定之后他还是不由有些火大:“让他停下来配合调查。” “哎兄弟,”周其阳捏着警察证伸出窗外,“警察,有事儿问你,停一下车。” 旁边那辆面包车正敞着车窗,在听清周其阳说的话后,居然一踩油门,又开始加速。 “操!”周其阳骂了一声。 孟钊立刻跟上车速,朝另一侧车道偏过去,试图逼停那辆面包车。 谁知那面包车居然不见减速,孟钊估摸着前方路况,正打算过来前面这路口就超车过去截他,没想到前方路口这时忽然蹿出一辆车。 孟钊迅速踩了刹车,但因为车速过快,在刹住车的那一瞬间,他的车还是跟那辆左转的车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三辆车同时停了下来。 孟钊推开车门下车,顾不上眼前这起突发的交通事故,眼见着那面包车上的司机要推门逃跑,他冲过去一把揪住那司机的领口,将他抵到车身上:“跑什么呢?!” 在把这司机制服之后,他才顾得上跟前面那辆车的车主说上话,虽然按理说应该拐弯让直行,但刚刚这情况的确是自己车速过快:“哥们儿,不好意思啊,车有问题的话我负全责……陆时琛?怎么是你?” 明天有~ 第13章 “你怎么在这儿?”孟钊有些意外,难怪刚刚一闪眼,觉得眼前这辆帕拉梅拉有点眼熟。 “到附近办点事情,”陆时琛没明说,“这是在办案?” 既然是陆时琛,孟钊顿时觉得自己不需要多废话了,他把精力放到眼前这青年身上:“手机给我。” “什、什么手机?”青年神色慌张。 “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 周其阳跟上来,眼疾手快地把这人身上搜了一遍:“钊哥,没找到。” 孟钊揪着这人的领口,把他丢给周其阳,然后拉开车门,上半身探进车里,从操控台下面找到了赵云华的手机。 上次在周衍家里,他让赵云华出示周衍短信的时候记住了赵云华的开机密码,此刻轻松地解了锁,但解锁后的页面让孟钊的神色随之一变——赵云华丢手机之前,打开的页面就是那篇关于误杀周衍的文章! 孟钊揪过那司机:“你在汽车西站见到了这手机的主人?描述一下她。” “四、四五十岁的女人,有点驼背……”这人明显有点怵孟钊,话说得都不利索了,“我就偷个手机,没犯什么大事儿啊警察……” 陆时琛这时走过来,从孟钊手里拿走了手机,用手指划动着翻看,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孟钊顾不上理他,继续问那司机:“她当时朝哪儿走?离开车站还是去检票?” “我不知道啊……” “用脑子想,”孟钊将他往车上撞了一下,“根据方向判断!” “离、离开车站吧……对对对,是离开车站!” 离开汽车站……是去哪儿呢?难道要去火车站?不对啊,汽车站明显要比火车站的检票更松一些……如果赵云华一开始就决定了坐大巴车回老家,没道理临时改变主意要坐更容易被发现的火车。 “注意到她的状态了吗?”孟钊又问了一句。 “没、没太注意……不过我差点撞倒了她她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在想别的事情……哦对,她,她好像哭了……” “小周,你先把这人带回局里,等我回去审。” 孟钊说着,拉开那辆面包车的副驾驶,把那小偷塞进去,掏出手铐将他的一只手腕拷到车上方的把手。 合上车门后,孟钊走到自己那辆车旁边。 联系到赵云华离开汽车站时的神情,孟钊不得不考虑到最糟糕的一种情况——在得知自己误杀了周衍之后,赵云华极有可能选择自杀! 那篇文章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过及时,这案子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赵云华,如果赵云华真的自杀了,关于这案子的种种线索可能就自此切断了。 赵云华会去哪呢……孟钊陷入思索,那篇文章提到赵桐是在一家化工厂附近跳楼自杀的,那赵云华会不会也会选择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能去看看了。孟钊拿起手机给市局的同事打电话:“帮我查一下离文昭高中最近的一家化工厂……没有?那查一下十年前的地图,急事儿,查到了赶紧发我。” 孟钊打完电话,只见周其阳坐在驾驶位,迟迟没启动车子,在等同事发来地址的间隙,他走过去:“怎么了?” 周其阳又试了扭了一遍车钥匙:“钊哥,这破车好像歇菜了,我试了好几遍也没能启动……” “叫局里派人来接吧,”孟钊皱了下眉,让警察跟一个戴手铐的犯人站在街边,不知道会不会又碰上哪个闲人发到网上去,“你先跟这人在车里等着吧。” 正在这时,陆时琛在旁边开口了,是对孟钊说的:“你要去哪儿?坐我的车吧,我送你。” 孟钊转过脸看向他,准确地说,是打量着他。 那根狗毛以及……陆时琛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让你同事开着你的车回局里。”陆时琛任他打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陆时琛会有这么好心?还是说他其实别有用心?那就按他说的来吧,孟钊打定主意,也好,他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陆时琛。 “那正好。”孟钊面色缓下来,把车钥匙扔给周其阳,“开我的车吧。” “啊?”周其阳没想到孟钊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旁边这人的提议,但接到了车钥匙他还是如释重负,不管怎么着,无论是打车还是让局里派人来接,带着这小偷都挺麻烦的。 孟钊坐上陆时琛的车,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问:“你这是到附近办什么事儿啊?” “办理银行业务。”陆时琛启动了车子。 附近好像是有一家银行,孟钊回忆着刚刚那路段附近的情况。 “都到路口了,也不知道慢点,”孟钊继续套他的话,“按常理是左拐要让直行,你这要是遇上别人,让你全责也说不准。” “这不是遇上你了么?”陆时琛说。 “可不是么,你也就是遇上我……” “我看见你了。” “嗯?”孟钊朝他看了一眼。 “你不是想逼停旁边那辆车么?”陆时琛开着车道,“帮你一把而已,这都没看出来?” “你会这么好心?”虽然这样说,但孟钊心里却有些拿不准,陆时琛刚刚那车的确有种方向诡异的感觉,要解释为帮他逼停那辆车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代价也有点太高了…… 陆时琛没回他这句,孟钊注意到,虽然自己没开口催过,但陆时琛已经自觉地把车速提到了一百一十,并且短短一段距离连超好几辆车。孟钊自己开车已经算猛了,没想到陆时琛平时看着属于理性那挂的,此刻超起车来也毫不含糊。 虽然陆时琛表面看上去依旧冷静,但从车速判断,孟钊觉得陆时琛对这案子的关注超乎异常。 孟钊判断了一下车子行驶的方向:“哎,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陆时琛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冷静的:“不是文昭高中附近的化工厂么?” “怎么知道的?” “刚刚赵云华手机上那篇文章提到了,赵桐就是在那里自杀的。” “所以?” “在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赵云华选择在那里自杀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你不是判断赵云华也会去那儿自杀么?” 孟钊啧了一声,别的不说,跟陆时琛待在一起太省心了,他这还没开口,陆时琛已经凭借一篇文章把他的推断猜了个七七八八——这还是在陆时琛并不了解案情的情况下。只是…… “你知道赵云华是谁?” “是楼上那家的保姆吧,我见过,”陆时琛说,“刚刚那司机不是说四五十岁的女人么?猜一下就猜到了。” “所以是刚刚才知道的?”孟钊判断着陆时琛对案情的了解情况。 “嗯。” 距离文昭高中还有一段距离,虽然陆时琛这车技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但孟钊估计着少说也还得十分钟才能到。 他拿出手机,给当地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先去化工厂附近看看情况,准备好防自杀的设备,防止赵云华自杀的情况发生。 “你这车走保险的时候,如果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你那儿有我的联系方式。”孟钊说着,觉得有点肉疼,虽然保险公司会把这次的维修费用报销了,但因为陆时琛的车价昂贵,估计明年再投保的时候,保险费用会上涨一大截。 本以为陆时琛会念在两人微薄的交情上,象征性地客气一下,没想到他只点了头:“好。” * 赵云华爬上了楼,走到天台的边缘,还没顺过气来。 九层楼对她来说太高了,但她刚刚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她害怕警察抓住自己。 在监狱里待完余生没关系,但如果她真的误杀了周衍,她该怎么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中面对这个残忍的真相? 她站在楼顶边缘,看着文昭高中的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曾几何时,赵桐拿着录取通知书扑过来跟她说“我考上了”的那个笑容,她明明每天都会回忆一遍,但到现在还是已经有些记不明晰了。 赵桐说不想继续读高中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问清楚,反而骂他没出息呢? 赵桐说自己睡不着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怀疑过他在学校里受人欺负了呢? 赵云华回想起赵桐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倒在血泊的那一幕,她的儿子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侮辱,才能以那样的方式从楼上跳下来…… 电视上说天理昭昭,说正义必胜,都是狗屁!这些年她一刻都没放弃寻找真相,她报过警,打过官司,可是通通都没用! 明明前一天赵桐还在跟她争执,说他想去外地上大学,赵云华当然不同意,她还骂了赵桐没良心,于是那顿饭母子二人不欢而散。没想到第二天,她还在上班,忽然就接到了赵桐的死讯…… 他们都说赵桐是跳楼自杀的,可赵云华不信,一个意图自杀的人怎么可能前一天还在跟她讨论要上哪所大学? 赵桐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寄托了,曾经她也想过自杀,可是不弄清赵桐真正的死因,不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复,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可是,她亲手勒死的周衍真的是逼死赵桐的真凶吗?赵云华脑中走马灯一样地闪过周衍跟自己相处的那些片段—— “赵姨,我回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一条围巾!好不好看?赶紧戴上试试!不年轻啊,你又不老……太合适了吧,我这眼光绝了!” “赵姨,过来帮我听听这首歌?……好不好听?真的好听?你可是我第一个听众,别糊弄我,好听那我可就发布了啊!” “生日快乐赵姨!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我可喜欢给别人过生日了,陪伴别人长大一岁的感觉特别好……什么变老,你也是长大,谁还不是个宝宝啊!” 她脑中又闪过周衍被勒死的那瞬间,他眼中的那种不可置信的神情。 事实上,在她刚把绳子勒到周衍脖子上时,起先周衍并没有剧烈挣扎,而是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像是想要问清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是赵云华怎么可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恨死了他,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还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赵云华脑中响起周衍临死前那一瞬,他挣动的双腿和因为痛苦而扭曲到有些狰狞的神情,还有他嗓子里发出的绝望的喑哑的声响。曾经那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孩子啊…… 周衍临死前嗓子中发出的“呃呃”的声响在赵云华脑中连续不断地响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脑袋震碎。 如果不是周衍…… 如果不是周衍…… 赵云华表情痛苦地抬手捂住耳朵,背过身,朝后退了一步。 * 跟怀安区的情况差不多,文昭高中的周边也在大兴土木,一些老旧楼房都在推翻重盖。 十年前那个废弃的化工厂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新建的楼盘,此刻已经盖成了一栋栋灰白色的毛坯房。 从陆时琛车里下来,孟钊抬头扫了一圈,正值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挡了一下光,几秒之后,看见了不远处那栋楼顶上,有些矮小的、佝偻着的背影——赵云华! 孟钊拔腿便往那栋楼跑过去,陆时琛甩上车门,紧随其后。 水泥墙体上还散发着没干透的味道,九层楼的小高层,孟钊一步跨三个台阶,快步朝楼顶跑过去。 最上面一层通往天台的入口处架了个梯子,应该是方便建筑工人施工而架设的。 两人先后爬上梯子,然后看到了站在楼顶边缘的赵云华,她看的那个方向孟钊知道,那是文昭高中,赵桐读了三年高中的地方。 “赵云华,”孟钊爬上了天台,顾不上平复呼吸,试图谨慎地接近赵云华,他看见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更老一些的脸上已经淌了满脸的泪水,“你冷静一点,你先冷静一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请一定别这么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周衍和赵桐的死可能根本没那么简单,如果你选择从这里跳下去,所有的线索都会被切断,真相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查清!那赵桐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请不要死,请活下去!” 可赵云华像是崩溃了一样,她打断孟钊,哭嚎着喊:“别靠过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明明听见了……他就是凶手,就是他逼死了赵桐!” 孟钊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伸手拦住旁边的陆时琛,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点盲目的靠近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孟钊看见不远处,警车已经在朝这栋楼的方向驶过来,他在心里计算着楼下搭设气垫床所需要的时间,只要拖延时间,就一定可以阻止赵云华自杀! “好,我不靠近,”他尽量把声音放得缓和,“你来这里是想看赵桐是不是?我不打扰你,你可以多看他一会儿……” 赵云华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她泣不成声,听不进孟钊说的任何话,嘴里不断重复着:“他就是凶手,他就是凶手……他就是凶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楼下的派出所警察开始搭设气垫床,就在孟钊刚要松一口气的当口,赵云华像是也听到了楼下前来搭救的声音,又往后退了一步。 眼见天台边缘的赵云华要一脚踩空,孟钊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迅速跑过去试图拉住赵云华。 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同一瞬间,赵云华整个人跌落楼下——跳楼自杀了! 她自杀的意愿太强烈,几乎没给孟钊留下任何缓和的余地。 孟钊停在楼顶边缘,看着转瞬之间就躺在楼下血泊中的赵云华。 他脑子里顿时发出尖锐的嗡鸣声,只觉得大脑中一片混乱。 到底是哪出了错?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怎么会发展到眼前这一幕? 他察觉到陆时琛走到他旁边,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像是怕他失足跌下去。 孟钊忍着剧烈的头疼,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还不足4八小时,这侦破速度已经远超其他案件了,每一步他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反应,可是怎么还是晚了一步?到底是哪出了错? 明天无~ 第14章 楼下派出所的警察没料到这场自杀会来得这么突然,正在架设气垫床的人都停下动作,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云华。 良久,孟钊才叹出一口气,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没吃上一口饭,现在头顶这大太阳晒得他有些发晕。但七年的刑侦工作经验让他不得不保持镇定,集中精力处理眼下的事情。 离开楼顶的时候孟钊注意到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刚刚那会儿是错觉么?但那种微凉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手腕上没完全消散。 孟钊快步下了楼,拨开几个凑到楼前的建筑工人,走到赵云华旁边。 他绕开血泊,半蹲下来,探出手指试了试赵云华的呼吸。 “怎么样?”一旁的陆时琛问他。 “很微弱。”孟钊说。 陆时琛也半蹲下来,他看着赵云华的脸,那双眼睛的眼皮半阖着,露出些许眼白,让人无从判断她到底还能不能看清眼前的世界。 “那根狗毛是你放的么?”陆时琛问。 孟钊看了他一眼,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罪犯,但平常人看了那篇的文章,再面对着这样死不瞑目的赵云华,多少会生出一些复杂的恻隐之心,但陆时琛脸上那种冷漠的神情,让孟钊不由得又想到十几年前,17岁的陆时琛无动于衷地望着那条痛苦挣扎着的狗的神情。 正在这时,孟钊注意到赵云华的指尖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显然陆时琛也注意到了,于是他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你放的?回答我。” “她现在没有意识,”孟钊不由对这样逼问一个将死之人的陆时琛产生了些微厌恶的心理,他开口阻止道,“先别问了,这种情况下如果再让她产生情绪波动,会加速她的生命流逝。” 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站起身,没再说什么。 这张毫无表情的精致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无法与人类共情的假人,孟钊产生了这种联想。 几分钟后,周边距离最近的公立医院派出的救护车呼啸着到达现场,医护工作者把赵云华抬到了救护车上,并且承诺一旦有消息,会立即通知孟钊。 坐着陆时琛的车返程时,孟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梳理着这件案子,的确,那根狗毛在最初极大地干扰了他的视线,让他一度把陆时琛当成了案件的突破口,但这中间也没耽误多少时间,起码陆时琛提供的“7号楼”信息,让他发现了周衍日记本的重要线索…… 明明每一步都没出错,都在按部就班地接近真相,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被打乱了节奏……大脑中一片混乱,孟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朝后靠过去,闭上眼,倚到座椅靠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片刻后陆时琛在旁边开了口:“那篇文章写得够及时的。” 对,是那篇文章,孟钊倏地睁开眼,那是导致赵云华自杀的最直接的根源。很明显,从一开始赵云华像往常一样去周衍家里打扫卫生,故意表现出自己对周衍的死毫不知情,再到后面她打算将作案凶器——那根编织的捆绑绳秘密处理掉,还有她今天试图坐大巴逃跑,都说明最初赵云华的自杀念头是没有那么强烈的。 而那篇故弄玄虚,一口咬定赵云华误杀了周衍的文章,直接导致了赵云华放弃逃匿选择自杀。 作为杀害周衍的凶手,赵云华或许该死,但绝不是应该怀着对周衍的一腔恨意而死,她选择这样自杀,无论对于周衍还是她自己来说,都是最残酷的一种结局。 一般来说,为了不干扰办案进程,这种涉及到凶杀案的新闻,正经媒体在发布之前都会比较慎重,像这种直接点名道姓揣测凶手身份的文章,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想想就知道发布这种文章发布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如果作者猜错了,赵云华不是凶手,那这篇文章很可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逼上众矢之的的绝境; 而如果恰好猜对了,赵云华就是凶手,那这篇文章会直接导致凶手逃匿,更别提这文章还采用了激化事态发展的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 孟钊拿出手机,给技术部拨过去电话:“喂潮哥,给你发个,帮我查一下背后运营者的地址。” 挂了电话,孟钊捏紧了手机,他非得去见一见那篇文章的发布者,亲自给他一点教训。 几分钟后,孟钊的手机震了一下——张潮发来了那个的地址。 是本地的地址,孟钊估计了一下位置,跟御湖湾还算顺路。 “劳驾,麻烦把我放到云西路那里。”因为刚刚陆时琛那张神情淡漠的脸,孟钊前一阵刚对他好转的印象又急转直下了。他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他跟陆时琛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打算从云西路下来,然后再打车过去。 陆时琛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连车载导航吧,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孟钊委婉地回绝道,“这一下午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离4s店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去看看车的维修情况吧。” 陆时琛先是没说什么,到了云西路后才又说了一遍:“地址。” “在这里停下就可以了。”孟钊说,但他察觉到陆时琛并没有停车的意思,“不是,陆时琛你什么意思?” 陆时琛的语气无波无澜:“告诉我地址,我送你过去。” 孟钊:“停车。” “地址。” 眼见着陆时琛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孟钊提高了音量:“陆时琛你给我把车停了!” “前面要左拐么?” “我让你停车!”孟钊的脾气彻底上来了,“你这是在妨碍执行公务知道吗?” “我以为我是在帮你,”陆时琛陆时琛的语气镇静得像一捧冰水,浇在孟钊腾腾的怒气上,“我左拐了啊。” ……行吧,孟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让自己不至于在车里跟陆时琛打起来。 眼下不是跟陆时琛起冲突的时候,他还得留着精力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僵持片刻,孟钊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是有什么毛病陆时琛?”这能算得上非法拘禁公职人员吗? 什么叫骑虎难下,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孟钊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有了深刻体会。 孟钊身心俱疲,实在懒得跟陆时琛再废话,他将手机连接了车内的蓝牙,导航的声音响起来,车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消散了。 孟钊拿出手机,打开那个。 他翻看着的历史推送,从推送内容来看,这是一个专门分析陈年旧案、未解疑案的,很多案子的发生年代几乎比孟钊出生的时间还要早,只有周衍这个案子是最新发生的。 的阅读量也不算很大,除了周衍这一篇,其他文章基本上都刚刚破万。 孟钊翻看着这的文章想,这个自称是赵桐和周衍高中同学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找到警方配合调查,或者把线索提供给正规媒体,反而选择了这样一个阅读量并不多高的呢?总觉得有些解释不通。 按照张潮提供的地址,背后的运营者住在一处住宅区内,孟钊跟门口保安出示了警察证,防护栏杆抬起,陆时琛方才把车开得进去。 “把我放11号楼下面,然后你直接开车回去就行了。”孟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冲,谁知陆时琛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径自开去了11号楼附近的停车点。 车子停下,孟钊抬手试图打开车门下车,但陆时琛还没解中控锁,他催了一句:“解锁啊哥……” 陆时琛的动作不紧不慢,解了安全带后才打开了车门中控锁,然后跟孟钊一起下了车。 “你要跟我一起上去?”下了车,孟钊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了顿。 “嗯。”陆时琛看上去理所当然。 “不行,你这样是干扰警方办案。” “不会干扰你办案。”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无言,他算是得出结论了,无论他脾气再怎么暴,对着陆时琛这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压根起不了任何作用。看来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得跟陆时琛打一架。 “哎陆时琛,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孟钊边往前走边看他一眼,“就因为那根狗毛?你就是觉得自己结仇太多有人想陷害你是吧?” “或许吧。”陆时琛说。 电梯上到13层,孟钊跟陆时琛走出来,到了门口,孟钊站定了,抬手敲门。 “哪位?”房间里传来声音,孟钊没应声,又敲了两下。 很快,脚步声靠近了,有人走过来了,似乎先是凑近猫眼看了看,又打开了门:“两位是?” “警察,”孟钊亮了一下证件,“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屋内的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个子不高,黑瘦,看着有些精明,一听孟钊是警察,眼神里便透出些警惕。 孟钊走近屋里四处看着,这房子是个两居室,敞开的那一间里看上去乱七八糟,电脑开着,旁边堆放着打印资料。 “你就是在这儿写出那篇关于周衍和赵云华的报道的?”孟钊走进去,随手捡了一张打印材料,“卢洋,是叫这个名字吧?” “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叫卢洋的青年跟着进去,“一篇报道而已。” “你怎么确定赵云华就是凶手的?”孟钊转过身,盯着卢洋,“有证据么?” “我也没确定啊……我在那篇文章里面都写了,只是猜测而已。” “所以什么证据也没有,只是猜测对吧?”孟钊朝他走进一步,伸手揪起他的衣领,“有没有想过猜错的后果?” “猜错了,等真凶抓住不就还她清白了,”见孟钊逼近,青年明显开始慌乱,“抓、抓住真凶是你们警察的事情……” 他的话顿时激怒了孟钊,孟钊比他高整整一头,一用力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把卢洋抵在墙上,捏着拳头正要挥过去时,陆时琛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的确想把卢洋揍一顿,但因为近一年来徐局总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不要过于冲动,所以刚刚那一下挥拳,根本不是朝着卢洋去的,只是想砸到他耳边的墙上吓唬一下他。 陆时琛握着孟钊的胳膊,将他拉离卢洋,然后向卢洋发问道:“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是……”虽然没挨到刚刚那拳,但卢洋还是有些发怯。 “什么时候写的?” “今天早上……” “那个提供内情的人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我在里有写联系方式,她打电话给我的。” 眼见着陆时琛喧宾夺主地问了起来,孟钊没出声,他在一旁冷静下来,观察着眼前这两个人一来一回间的神色。 “给我看一下通话记录。”陆时琛说。 “这……我要对消息提供者保密的。”卢洋看上去有些为难。 “原来你还懂点儿媒体从业者的素质要求啊?”孟钊嗤笑一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卢洋的手机,“解锁,赶紧配合警察查案。” 卢洋接过手机,嘟囔道:“你们这样,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以后都没人肯给我提供线索了。” “你知道赵云华怎么样了么?”陆时琛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她那么大年纪,肯定不会看朋友圈啊。” “一个小时前她自杀了,自杀之前看的就是你那篇文章。” 闻言,卢洋顿时正大了眼睛,几次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那……那也跟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么?”陆时琛语气平静,“在我看来,是你直接逼死了赵云华。” “你别血口喷人,”卢洋后退一步,“再说了,她自杀说明她就是凶手,那她就该死……” “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这篇文章涉及一条人命,解锁,别让我催第二遍。”孟钊上前一步,对卢洋说。 卢洋肉眼可见地变得忐忑不安,或许在发布这篇文章之前,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把赵云华逼上绝路,从而导致她跳楼自杀的结局。 他抖着手解了锁,孟钊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调出通话记录。陆时琛垂下眼,看向他手里的手机屏幕。 最近的一条的通话记录发生在今天上午九点,是一个境外电话。陆时琛用指尖点了点那条记录,问卢洋:“是这个?” “嗯……”卢洋咽了咽喉咙。 “你的电话是不是能往境外打?”孟钊这句话还没问完,只见陆时琛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那串号码,然后把电话回拨过去,按了免提。 听筒里响起等待的滴滴声,片刻后传来英语的提示音,凭借着当年低空飘过英语四级的水平,孟钊勉强听懂了只言片语。 他抬眼跟陆时琛对视:“没人接?” “嗯。”陆时琛说。 恢复隔日更存一下稿……顺便打个广告,我的上上上篇文《追尾》的大陆实体书目前正在预售中,上上篇文《纸飞机》的大陆实体书本周六晚八点开启预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微博@潭潭潭石 瞅一眼~ 第15章 把那个境外的号码抄下来,孟钊又跟卢洋了解了几句情况,然后离开了卢洋家里。 看样子,作为文章的发布者,卢洋并不知道自己这篇文章会引发赵云华自杀的后果。 临走时孟钊看了一眼卢洋,青年脸色惨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被陆时琛刚刚那几句话吓住了。 不得不说,陆时琛这种不近人情的处事方式,有时候还是挺有效的。 不过,涉及境外号码,侦查难度又增加了……只能等接下来试试这个号码能不能打通了。 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孟钊隐隐觉得自己有点胃疼,他这胃病算是老毛病了,前几年,当时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也就是他的师父袁舸,被查出肺癌中期,在家人的坚持下仓促离职。 当时的副支队长任彬又不擅长指挥,在一次办案过程中犯了严重错误,于是徐局一怒之下撤了任彬的职务,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把资历尚浅的孟钊提了上去。 市局上下当时都在传,徐局是铁了心让孟钊以后做自家女婿,所以才急于在这个当口让孟钊上位。 但没过几个月,这个传闻就销声匿迹了。因为孟钊这个副支队长显然要比任彬要称职得多,孟钊办起案来不要命的,不光如此,整个刑侦支部在他的管理下,有一阵子也是拼了命的加班,一度怨声载道,甚至有两个身体扛不住的老刑警还因此申请转岗了。 后来还是徐局亲自跟孟钊谈话,让他不要为了追求破案速度拖垮整个支队的身体,要可持续发展,孟钊这才尝试着逐渐把绷紧的工作节奏放缓了。 不过,赵云华的这件事情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在发现尸体当晚他就去了周衍的老房子,拿回了那个日记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赵云华自杀的局面了? 上了车,陆时琛系上安全带,见孟钊在旁边迟迟没动作,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孟钊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只手正按着腹部左上方。 “怎么了?”陆时琛一怔。在他印象里,孟钊从没这样过,就算在高中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孟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种蓬勃的倔强的生命力。 而现在孟钊眉头微锁,闭着眼睛,看上去有些痛苦。 “没事,有点犯胃病,”孟钊咬着牙道,“出了这小区左拐好像有个药店,劳驾一会儿停个车,我去买点止疼片。” 陆时琛看着他,孟钊很少流露出脆弱的痕迹,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在陆时琛印象里只出现过一次。 陆时琛稍作犹豫,然后朝孟钊倾过去,帮他把旁边的安全带拉了过来,又帮他扣上。因为以往从未没帮别人这样做过,在把安全带拉过来的时候中间还卡了一下。 察觉到陆时琛靠近,孟钊睁开眼,看见陆时琛正帮他拉安全带,他抬起那只按压着胃部的手,帮忙扯过安全带,不由自主地被陆时琛这有些生疏的动作逗得笑了一声,“你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啊。” “先去附近吃饭吧。”陆时琛帮他把安全带扣上,没接这个话茬。 “算了,吃止疼片就行了,”孟钊勉强坐直了,“还得回局里审那个小偷呢,回去我叫个外卖吃,谢谢你的好心了啊。哎,说句实话,你还是好心起来比较招人喜欢。” 陆时琛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抬眼看他一眼:“我不需要招人喜欢。” 啧,也是,孟钊忍着胃痛想,这话说得虽然欠揍了一点,但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陆时琛高中时也是这德性,但追捧他的女生还是一抓一大把,他的确不需要招人喜欢。 到了药店门口,孟钊正要解安全带下车,陆时琛先一步下去了。 孟钊按压着自己的胃部,试图减缓疼痛感,看着陆时琛推门进了药店,他又想到陆时琛逼问濒死的赵云华时的那个神情。 这人真是……说他不近人情吧,这会儿倒是挺好心。 简直让人捉摸不透……孟钊“嘶”了一声,停止胡思乱想,胃真挺疼的,不会胃穿孔了吧…… 几分钟后,陆时琛从店里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来,丢给孟钊一个牛皮纸袋。 孟钊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五六盒药,他低着头扒拉一通,拿出其中一个药盒:“这花里胡哨的怎么这么多啊……”他觉得胃更疼了,倒抽一口凉气道,“陆时琛你是不是被店员忽悠了,买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后面还有一句“人傻钱多”,他忍住了没说出口。 陆时琛启动了车子:“不知道哪个对你有效,就都买了。” “止疼片还有有效无效的?”孟钊几乎被他气笑,“我这人皮实,吃什么都有效。” 他拿出手机:“药钱多少?我转你。” 陆时琛将车子开到了路上:“下次请我吃饭吧。” 孟钊:“……”他极度后悔刚刚没坚持自己下车买药,明明只是一盒几块钱止疼片的事情,到现在,他居然莫名其妙欠了陆时琛一顿饭。 ——有这请饭的钱,大概能把他这辈子吃的止疼药都包圆了吧? * 到了市局,孟钊拎着这袋金贵的药走到刑侦办公室。 程韵一见孟钊进来就站起身:“钊哥,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检测结果出来了,那根编织的捆扎绳上残留周衍的na,确实就是赵云华勒死周衍的作案凶器,我已经申请了逮捕令……” 事到如今,这个结果显得有些无力。孟钊脚步顿住,轻叹一口气:“赵云华跳楼自杀了。” 不止程韵,此刻在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愣住,齐刷刷抬头看向孟钊。 “回头等开会说吧,”孟钊觉得他现在不止胃疼,头也开始疼了,“小周带回来的那个小偷呢?” “在、在二楼……”程韵还没消化赵云华自杀的事实,“赵云华死了吗?” “去医院了,情况不太乐观。”孟钊用手指掰下来两个止痛胶囊,就着矿泉水咽下去,把手机递给程韵,“帮我点个粥,附近那家就成,我先去二楼。” “……哦,好。”程韵接过手机,应道。 进了监控室,孟钊观察着审讯室的情况。 “罚款我认,钱就在我车上,您去拿一下就放我走吧警察同志,哎呦这都一下午了您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周其阳在对面无动于衷,陪着他耗时间。看来这小偷是惯犯,知道就这手机的价格来说,根本够不上拘留的惩罚,所以显得有恃无恐。 事实上,周其阳等得也有些心焦,对面这小偷每隔几分钟就要来几嗓子,要搁在平时,这种小偷交给下面的派出所处理就行了。带到市局来审,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孟钊在监控室里看了一会,推门进去,问那小偷:“放你去哪儿?” 见孟钊进来,周其阳起身坐到里侧:“钊哥。” “放、放我回家啊……”那小偷见到先前把自己抵到车上的警察,嘴上打了个磕巴。 “这么急着出去,有什么急事儿?”孟钊闲聊似的,坐到他对面。 “没有急事儿你们也不能老把我关这儿,我就偷了个不值钱的破手机,都说了认罚了,你们不能变相拘留我啊……” “不就偷了个破手机?”孟钊盯着他,“这么说你也觉得那手机不值钱,那费劲偷它干什么?” “这……”那小偷明显梗了一下,然后很快道,“蚂蚁肉也是肉啊……”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孟钊拍了一下桌子,脸色冷下来,“到底是谁让你偷的这手机?” “我、我自己偷的啊……” 孟钊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涉及到人命的事情,想好了再说。” 对面的小偷愣了一下:“什么人命,我就是偷了个手机怎么就涉及到人命了……” 孟钊盯着他,神色冷峻,用目光捕捉对面这小偷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这手机的主人现在跳楼自杀了,她最后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所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她的自杀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目光锐利,语气严肃,对面的小偷顿时慌了:“我怎么知道她要自杀,她自杀跟我没关系啊……再说那手机也不是我自己要偷的,是有个人让我偷了送到高铁站的!” “哪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就今天中午忽然直接上门找的我,给我看了那个女人的照片,让我去汽车站偷她的手机,还给我了五千的现金做定金,说是剩下的五千等我到了高铁站交货后再给他,别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来找你的?地点,说具体点。” “中午12点多,隆兴手机店后面的那条小吃街……” “描述一下那个人的长相。” “长相……他带了帽子和口罩,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我,我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啊……” 对方戴了帽子和口罩……够谨慎的,看来是做了周全的准备,孟钊垂眼思索,片刻后又抬眼看向对面:“那年纪呢?就算遮得严严实实,年纪总能大概看出来吧?还有露出的眼睛什么样,那人的身高有多高,也说清楚。” “眼睛……眼睛好像有点往里凹,看着不年轻了,四十多吧,”对面的小偷极力的回忆着,“身高,比我稍微高个五六厘米……” 孟钊一边听着,一边把关键词誊写到纸上,撕下来,示意周其阳跟他一起出去。 走出监控室,孟钊把那张纸条递给周其阳:“去高铁站查查监控,看有没有他说的这个人。” “好嘞钊哥。”周其阳接过来,快步跑远了。 在等周其阳回来的时候,孟钊待在监控室里梳理这案子的各种线索。 过了一会儿,程韵推门进来:“钊哥,你的外卖到了。” “拿过来吧。”孟钊伸手要接过来。 “不过,来了两份……”程韵走过来,把两份外卖放到桌上,“一份是我点的你说的那家,还有一份也写了你的名字……” 孟钊看着眼前这两份外观差异巨大的外卖。 其中一份是用银色保温袋装起来的,上面的lg显示,这份外卖来自本区一家以价格昂贵著称的潮汕砂锅粥。孟钊点外卖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瞥见过这份死贵死贵的粥,但因为这么尊贵的价格跟他的社畜身份有点不符,他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还有一份,是用普通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看上去极其朴实无华,非常接地气,然而此刻却被旁边这奢靡的架势衬得犹如地沟油套餐。 ……这不求最好只求最贵的作风,论及认识的人里面,孟钊只知道一个。而这人,他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钊哥,谁给你订的啊?”程韵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孟钊回过神,顿了顿,开口打发她道:“问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赶紧下去想案子。” 程韵撇了撇嘴,临走前又看一眼那份外卖,心道,这么贵,不正常啊。 第16章 这粥打眼一看得有三四人的份量,还配了几个一次性的碗,孟钊用汤匙舀了一碗出来。 砂锅粥里配料丰富,饶是孟钊此刻没有什么胃口,在咽下一口混合着饱满的虾肉的粥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比自己平时吃的地沟油套餐美味多了。 热粥顺着食道滑到胃里,空了一天几近麻木的胃似乎又被渐渐温活了。 新闻推送上开始出现赵云华跳楼自杀的消息,孟钊打开扫了一眼,大多消息来源还是之前那篇,只是媒体措辞更加谨慎,说网传赵云华误杀了周衍。 难道真的是误杀?孟钊看着那篇新闻,脑中又出现赵云华一脚踏空之前的画面—— “他该死!”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明明听见了……” “他就是凶手,就是他逼死了赵桐!” 泪流满面的赵云华临死之前还言之凿凿地笃定周衍就是凶手,她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孟钊把剩下的粥推到一边,陷入沉思,这案子虽然看上去结束了,但因为未解的谜团太多,他一点结束的感觉都没有。 “钊哥,我回来了!”赶在下班前一分钟,周其阳推门进来了。 他一眼看见了孟钊桌上外外卖包装:“卧槽钊哥,你真的要升职加薪了啊,都提前实现消费升级了!” 孟钊看他一眼:“升什么职,别乱传没谱的事儿。” “不是……那你点这么贵的外卖,你这一顿够我吃好几顿好的了,而且还剩这么多……浪费啊!” “这些你一会儿拿下去分了吧,”孟钊转回话题道,“监控怎么样?找到他说的那个人了没?” “按照他说的接头地点找了,也看遍了高铁站的监控,那边一下午根本就没站人,哎钊哥,回来的路上我自己琢磨,这人当时的目的应该是想通过赵云华的手机定位引开我们,拖延时间,否则当时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追踪到赵云华,她可能根本就自杀不成……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想让赵云华自杀啊?” “又是谁料定了赵云华一定会自杀……”孟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说赵云华的自杀很有可能不是自发的……”周其阳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引诱她自杀?” “我是说,”孟钊站起身,走到窗边,“可能从一开始赵云华勒死周衍就是计划好的。” 周其阳愣住:“啊?” “只是猜测而已。”孟钊摇了摇头,转过身,“先进去再审一遍那个小偷吧。” * “没有人?怎么可能?”在听到高铁站约定的地点没有人的时候,那小偷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真的来找我了!那五千块钱还在我那儿,我一分钱都没动!” “别激动,没说你在撒谎,”周其阳示意他稍安勿躁,“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让你到高铁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这人又没出现,那你很有可能被坑了。” “你们把我关在这儿一下午,谁能等这么长时间啊!” “别这么说啊,我按照你说的时间查了监控,从中午12点查到了下午4点多,你说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没站过人。那人还有没有给你留其他的联系方式?” 那小偷一口咬定:“没有。” “那你把那人中午找你见面的地址给我留一下,我需要去找监控核实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对面的小偷说完地址,低估了一句:“那地儿能有监控吗……” 记录完地址,周其阳朝单面镜的方向看了一眼。 孟钊在耳机里说:“行了,偷手机的事情交给派出所处理吧,让派出所过来接人。” 审完那小偷,周其阳推门出来:“钊哥,就这么让他走?” 孟钊“嗯”了一声。 从那小偷的表情来看,在知道高铁站约定地点根本没人出现时,他的那种反应确实是被骗之后的愤怒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吧,”周其阳拎着孟钊的那一大盒粥:“那这粥,我真拿下去分了?” “分吧。”孟钊点头道。 “徐局暂时没说什么吧?”临走时,周其阳又有些担忧地问孟钊。局里上下都在传,徐局让孟钊负责这案子,是为了给他的升职找个由头,但现在赵云华自杀了,外界的舆论众说纷纭,相比按部就班地侦破案件,这实在不能算得上好结果。 “不知道,不是还在省里开会么?”相比升职的传言,孟钊更在乎这案子中牵涉的种种谜团到底能不能一一解开。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孟钊推门走进办公室,还没回家的几个人正分食那份粥,这一天里,大家几乎都没吃上一顿安稳饭。 “孟队,”任彬拿着一次性碗走过来,“那之前那个狗毛的切入口还切不切了,监控还查吗?我本来都做好今晚通宵的准备了。” “先等赵云华那边的情况吧。”孟钊想了想说。 任彬指了指外面:“那我去幼儿园接我儿子去了?” “去吧彬哥。” 察觉出孟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任彬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抬手拍了拍孟钊的肩:“这案子破得已经够及时了,从我这里看没有一点多余的步骤,事情发展到现在谁也不能提前预知结果,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就是……”孟钊顿了顿,“再早一步就好了。” “你以为再早一步可能会有改变,但可能不管早多少步都是这个结果。” 孟钊抬头看他:“你也觉得……” “嗯,这案子不像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任彬笑了笑,“我控制全局的能力不行,但别怀疑我的侦查能力啊,慢慢往下查吧,别心急。” 任彬走后,其他同事也陆续下班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孟钊一个人。他没开灯,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散发出荧蓝的光线投在他脸上。 孟钊看着周衍的主页上的那张照片,周衍面容清秀,因为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看起来就是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 听周衍的朋友说,虽然周衍一直很喜欢音乐,但因为害怕用音乐养活不起自己,一直没敢辞掉之前稳定的工作。大概一年多前,周衍决定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不顾身边人的反对从公司辞了职,专门沉下心做音乐,出乎意料,他的音乐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那套御湖湾的房子是周衍三个月前租的,他一直想租一个能把所有朋友聚到一起的大房子,如今这个想法终于实现了,没想到却忽然遭遇了意外。 孟钊滑动着鼠标看着周衍这些年记录的生活片段,周衍在微博上很多次提到赵云华—— “阿姨明天过生日,我送这个颈椎按摩仪怎么样?不是广告不是广告,有用过的朋友说一下效果啊!” “阿姨做得饭太好吃了……吃撑了,躺平。” “阿姨给我泡了胖大海菊花茶,感觉今天晚上可以来一场直播!” 周衍微博的互动量是近一年才猛增上去的,往前两年,他还停留在自言自语的状态。 孟钊搜索了“阿姨”的关键词,最早一条是四年前发布的,上面写着—— “今天第一次请家政阿姨过来,意外遇到了高中同学的妈妈,看着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觉心里很不好受。不过……这会是上天给我的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吗?” 弥补过错……周衍到底是不是逼死赵桐的真凶,还是他在苛责自己当年不该旁观赵桐被校园霸凌? 如果这是一场误杀,那周衍这样离世的方式实在太让人唏嘘了,孟钊心情复杂地看着屏幕上那几条周衍发布的动态。赵云华究竟看到听到了什么,才怀着那样的恨意将周衍勒死,甚至到自杀前一秒都咬定周衍就是当年害死赵桐的凶手…… 手机铃声响了,是留在医院等赵云华消息的同事。 “怎么样了?”孟钊接起电话,走到窗边问。 “孟队,赵云华……咽气了。” 孟钊捏紧了手机,有那么一瞬间他全身僵直,大脑中出现了一阵嗡鸣。片刻后,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辛苦了,试试看能不能联系到赵云华的家人,让他们明天过来接一下吧。” 关了电脑后,孟钊又怔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市局,干刑侦这一行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生死。 尤其是……周衍的死让他联想到当年自己舅舅的案子。 或许是因为跟周衍一样,孟祥宇也曾被误认为凶手,这案子便让孟钊觉得更加唏嘘。 孟钊走到自己的车旁边,躬身观察了一下车头的位置,下午跟陆时琛的车发生碰撞,虽然不太严重,但撞击位置有一处明显的凹陷,还有两处被蹭掉了漆。 看来明天一早要送去4s店修理了,这一送修又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取回车,孟钊坐进车里,打算趁着还能开车的时候,去医院看看周明生老先生。 跟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一样,周明生也是当年孟祥宇一案的刑辩律师,而且,周明生还是陆成泽的大学导师。师徒二人当时强强联手,愣是将一起看似铁板钉钉的案子当场翻了案,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 按说周明生跟陆成泽都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但这些年孟钊跟周明生的联系没断过,逢年过节总会去走动走动,而至于陆成泽——孟钊总觉得陆时琛身上某种气质就是遗传自他,总让人觉得有种距离感似的。 孟钊去市局附近的超市买了营养品,刚要启动车子,收到了孟若姝发来了一条消息:“哥,老孟今晚炖了鱼,让你回来吃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孟若姝对孟祥宇的称呼由“爸”变成了“老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孟祥宇面前,孟若姝一向被惯得无法无天。 “我晚点回,你们先吃,给我留点就成。”孟钊回了消息,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了车子。 已经过了下班那阵最拥堵的时候,但路上的车也不算太少,孟钊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回忆起当年孟祥宇的那桩案子。 孟钊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因为跟以前初中的同学在操场上打了一会儿篮球,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因为担心舅舅和舅妈在等自己吃饭,孟钊是一路跑回去的,但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孟若姝的哭声,与此同时,家里笼罩的阴沉气氛也让孟钊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孟钊关了门,这才注意到隔壁卧室里,那哭声好像不止是孟若姝的,舅妈好像也哭了。而孟祥宇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舅舅,”孟钊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指了指里屋,“怎么了?” 孟祥宇这才注意到孟钊进了家门,他没明说,只是摇了摇头,让孟钊先回房里写作业。 那晚孟钊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懂事地没多问,谁知第二天,舅舅孟祥宇就被警察带走,说他有犯罪嫌疑。 孟钊是后来才猜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向跟他亲近的孟若姝忽然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他尝试着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孟若姝神情惊恐地尖叫起来。 孟钊去拘留所看望孟祥宇时,孟祥宇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跟孟钊坦白真相,说孟若姝遭遇了一个成年男人的猥亵。 那天孟若姝刚开学分班,跟班里同学还不熟,放学时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孟若姝还待在教室写作业。因为孟祥宇下班时间稍晚,就让孟若姝待在教室里等他来接。 当时有个男孩过来,说班主任叫孟若姝去某个地方说事情,孟若姝误以为那个男孩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便跟着他过去了,到了那个废弃的储藏室才察觉到不对劲,但有个成年男人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进去。 孟祥宇下班去接孟若姝,在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在教室后,他赶紧跑出去打听有没有谁看到了孟若姝。 等到赶到的时候,孟若姝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人撕烂了,孟祥宇扑过去,跟那人撕打起来,而那个人显然身手比他好得多,孟祥宇试图压制那人,但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孟祥宇报案之后,孟若姝在一旁哭得很凶,且抗拒他的靠近,孟祥宇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和安抚应激的小女儿。他只能先带着孟若姝离开案发现场,去找妻子宋宁,在把孟若姝交给刘敏之后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没想到却看到刚刚猥亵过孟若姝的那个成年男人惨死在了储藏室里,身上有多处被捅伤的痕迹。 警方赶到之后,在搜索了犯罪现场的证据后,发现现场搜索到的凶器上留有孟祥宇的指纹,且死者身上还有孟祥宇的鞋印,因为证据充分且动机明确,孟祥宇很快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 那之后的一审中,孟祥宇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家里遭遇这样的噩耗,舅妈宋宁很快就病倒了,而年幼的孟若姝也因为那天被猥亵的事情,患上了自抑性失语症,拒绝上学和跟人沟通,于是家里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孟钊身上。 孟祥宇的案子一审过后,孟钊实在没办法,才去求了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后来二审时,陆成泽和他的导师周明生共同做辩护律师,为孟祥宇做了无罪辩护,最终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但当时真正的杀人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红灯,孟钊踩了刹车,攥紧了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凸起了几根青筋。 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在第一志愿上填了公安大学,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蹊跷,希望能抓住当年的真凶,但案件发生的时间太过久远,他一直没能找到有效的切入口。 车子停至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孟钊下了车,按照之前师母发来的地址去了住院楼。 孟钊读公安大学时,周明生曾是公大聘请的客座教授,在公大办过几场讲座,孟钊还去听过几次。虽然周明生不算他的老师,但孟钊却一直尊称他一声“老师”。 这么多年来,周明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短信来关心孟钊的近况,孟钊也乐于将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和他分享,无论是当时被公大录取,还是后来考上了市局,他都在第一时间告知了周明生。 直到前一阵子周明生忽然中风,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对大脑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害。 孟钊走到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明生的太太探出头:“是小孟啊,来来来快进来,吃饭没?” 孟钊把营养品递给她:“我吃过了师母。” “每次来都带东西,让你不要带了你也不听,”师母嗔怪了一声,把他让进来。 因为周明生中风的事情,一直不见老的师母现在看上去也有些疲惫。 周明生老先生正坐在护理院的病床上,见孟钊过来,抬手朝摆了摆:“小孟来,了啊。” 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毕竟还在恢复中,周明生的腿脚和口舌都不太利索。 孟钊走过去,叫了声“老师“,又看了看桌上的碗:“师母还给您炖了鸡汤啊,这么丰盛。” 师母走过来,端起碗一边继续喂周明生喝汤,一边问孟钊:“真的吃了?这鸡汤是我刚从家里带过来的,老头子根本吃不了多少,还剩下不少,你一起再吃点吧?” “真的吃过了,我就是来看看老师,看起来恢复得挺好的。”孟钊看着周明生。这话倒也没说谎,只是还有一些隐秘的情绪没说出口,以前每次他破案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来找老先生聊一会儿。 不仅因为周明生身为博导,人生阅历丰富,能给他提供其他看问题的视角,还因为只要跟周明生聊几句,孟钊就能想到当年高中时最晦暗的那段时光,那会儿都能撑过来,眼下这些情况实在没必要太丧,所有事情最终都能走到拨云见日的那一步。 “案子又,遇到,难题了?”周明生又喝了几口粥,示意妻子先不要喂了,转而跟孟钊聊起来。 “倒也不算什么难题,”孟钊说,“还在调查,只是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 “尽人事,听天命。”周明生抬手拍了拍孟钊的手臂。 周明生动作迟缓,说话费力,见他有些犯困,孟钊不便多叨扰,留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开了。 出门时,孟钊刚走两步,师母小跑着追了上来:“哎小孟,你等等。” 孟钊脚步停下,回头看着她问:“您慢点,怎么了?” “之前我们不是收拾着搬家吗?我从你老师的文件夹里找到了一点跟你舅舅当年案子有关的材料,放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用,扔了又怕你用得着,”师母把文件袋递给孟钊,“今天出门前我想起来这事,就带了过来,打算等你过来了再给你,刚刚又差点忘了。” 孟钊接过来,抽出里面的材料看了看,是当年关于孟祥宇的案件资料,其实他托人要过当年孟祥宇案子的资料,师母递来的这份资料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但他还是把材料拿出来翻了翻,道了谢:“谢了师母,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当年的案子——”话没说完,材料里掉出了一张纸,32寸大小,上面写满了字。 孟钊躬身把那张纸捡起来,翻过来一看,上面分条缕析地记录着当年的孟祥宇一案的线索。 他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这张纸上记录的内容,而是这字迹有些眼熟,不是周明生的字迹,倒像是……陆时琛的字迹。 第17章 说起孟钊为什么熟悉陆时琛的字迹,这还要追溯到高中的时候,当时孟钊用过陆时琛的笔记。 准确地说,他就是因为陆时琛的笔记,才能在距离高考的那半年里一路翻身,最终被提前批公安大学录取。 “这是……?”孟钊捏着那张纸问师母。 “哦,这个啊,”师母偏过头看了看,“这好像是当时一个孩子写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记得那时候明生从学校回来,说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来找他帮忙接一个刑事案子,他那时候已经好久不接案子了,一开始拒绝了,但那男孩每天坐在教室后面,不声不响的。明生看他年纪不大,怕他是逃课过来的,就过去问他到底是什么案子,这才知道了你舅舅的事情。” “要说起来,那男孩可是帮了你家的大忙,但说来也奇怪,那男孩帮了忙,还要明生不要跟别人说起他……你周老师还真答应他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说出来也没关系了,你猜那男孩是谁?” 孟钊的眼神从那张纸上抬起来:“是……陆叔叔的儿子?” “哎哟,你知道啊,”师母笑起来,“怎么猜到的?”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亏你周老师还一直觉得自己在保守秘密,原来你知道啊。” “那倒没有,”孟钊否认道,“我也是根据这张纸上的笔迹才认出来的。” “那现在还有联系没?要是遇见了可得好好谢谢他,明生当时还跟我说,这陆成泽的儿子性格一点也不像他。” “不像么?”孟钊脑中出现陆成泽和陆时琛父子俩,不仅那种棱角分明的长相一脉相承,连身上拒人千里的气质都极为相似,天底下哪找这么相似的父子俩,他笑了一声,“我倒觉得很像。” “那是你没见过年轻时候的陆成泽,”师母也跟着笑,“那时候的小陆既阳光又健谈,在学校里那可是标准的校草人选,后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吧,这些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原来陆叔叔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孟钊附和着。 “可不是么,”师母笑着问,“小陆年轻时带头打赢的那起民工讨薪案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孟钊说。 那是让陆成泽在全国范围内名噪一时的一个大事件,当时一家房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上千名民工讨薪无果,一夜之间有好几人选择了自杀,而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背靠权势,买通了当地媒体,硬是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那还是陆成泽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时候,距今已经近二十多年了,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那些挣扎着的底层农民工根本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当地的律师知道对面的势力有多可怕,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彼时陆成泽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鼎鼎有名的律所工作,他长相标志,气质出众,能力拔尖,在公司受到领导重用,前途一片大好。他还有一个在大学阶段相爱的漂亮妻子,以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可爱儿子,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就在陆成泽去外地见客户的那一天,他的人生走向从此发生了改变——他无意中得知了当地的这个农民工讨薪事件,在跟妻子商量之后,他在妻子的支持下留在了当地,无偿接手了这个案子。 陆成泽所在的律所自然不同意他的做法,这案子难度大、耗时长,且极有可能报酬低微,市面上任何一家商业公司都不可能接手这样的亏本生意。当年的陆成泽大抵是很傲气的,他干脆地辞掉了那个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好工作,踏上了这条漫漫长征的讨薪之路,这一走就走了八年。 等他终于打赢这场官司,本以为人生从此会一帆风顺,没想到刚回来,本打算一家三口外出郊游,没想到半路却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妻子时辛当场去世,他和儿子陆时琛也被撞成重伤…… 以前只是对陆成泽这段过往有所耳闻,如今听着师母回忆起当年陆成泽的往事,孟钊顿时觉得有些唏嘘。 原来陆时琛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母亲遭遇车祸身亡,父亲在悲痛之下性情大变,原本应该团聚的三口之家却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这样想来,陆时琛如今的性格似乎也有迹可循…… “这人的境遇啊,真是说不准,你说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呢……”师母叹了一口气,“前些年我还一直说给小陆再介绍一个,他怎么也不同意,一转眼都到了这个年纪,看来就打算这样孤独终老了。” “倒也能理解,”孟钊说,“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爱人。” “是啊,何况时辛还是那么好的姑娘……对了,小孟你是不是也还没有女朋友?”师母说着,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孟钊身上,拐到了她擅长的话题,“我们学校今年新招进来一个女老师,长得可漂亮……” 一提起给孟钊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师母开始滔滔不绝,孟钊应付了几句,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师母给他介绍的女孩其实都不错,但孟钊就是觉得跟人家没话聊,之前碍于师母态度热情不好推拒,他也去见过两次面,但全程如坐针毡,一场相亲下来,感觉比连续24小时不间断破案还累。 打那之后,他就学会了跟师母在这个话题上打太极,任凭师母再怎么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他也没再答应去相亲过。 告别师母后,孟钊走出医院。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拿起那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那张纸,借着车外昏黄的路灯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张纸上记录的线索并不新鲜,都是当时媒体报道过的内容,更像是关于线索的整理。 上面还记录着孟若姝放学的时间,被人叫出去的时间,以及孟祥宇下班的时间。 孟钊想起自己跟陆时琛最大的矛盾来源——那条被车轧过的奄奄一息的狗算是开端,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陆时琛曾经对孟若姝进行过逼问。 那是孟祥宇的案子一审结束后不久,孟若姝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但失语症还是没好,她有些抗拒上学,孟钊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少年宫里,让她逐渐适应跟同龄人的相处。 周六下午,孟钊去少年宫接孟若姝,却看见陆时琛低头看着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孟若姝,他神情冷淡,似乎在问孟若姝什么事情,而患了失语症的孟若姝站在他对面怯生生地摇头,看上去有些畏惧。 孟钊走近了,才听清陆时琛在问什么——他在问孟若姝那天被实施猥亵的具体时间,还有猥亵持续了多长时间。 这话立刻激怒了孟钊,这半年多以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孟若姝面前避而不谈那件事,想让她慢慢遗忘掉,而陆时琛的这几句话直接摧毁了他们的努力! 在看到孟钊的一瞬间,孟若姝站在原地,“哇”地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 孟钊捏起拳头,又一次重重地朝陆时琛挥过去。 相比上次在操场上的那场打架,这次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有路人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他们俩拉开,带到了派出所里。 按规定,打架斗殴是要被拘留的,但因为两个人都未满十八岁,警察便试图让两人和解,谁知两个人都没有和解的想法,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待了好几个钟头,把派出所警察都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最后还是陆成泽赶过来,替陆时琛向孟钊道了歉,这件事才算结束了。 孟钊看着那张纸上按时间记录的线索,心绪复杂。难道说……当时陆时琛逼问孟若姝,就是为了收集线索,证明孟祥宇是被冤枉的,然后把证据递给周明生和陆成泽? 但这手段也真是不近人情……明明知道孟若姝遭遇了侵犯,怎么能那样逼问一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孟钊又想起自己先前对陆时琛的评价——说他不近人情吧,偶尔做得事情还挺有人味儿。 陆时琛这人真是……让正常人难以理解。 孟钊把文件袋放到副驾驶上,启动车子,开着车的时候,脑中那个关于高中陆时琛的影像始终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陆成泽先去找了周明生,才有了后来师徒二人的那场合作,没想到事情追溯到最初,居然是陆时琛先踏出了那一步。 在孟钊的记忆里,高中时陆时琛的确翘过一次课,准确地说,是翘了一周的课。 孟钊当时心情绝望,不久前他去求过陆成泽,希望陆成泽能帮他舅舅一把——陆成泽声望很高,曾经在法庭上逆风翻盘,帮一群无助的农民工打赢过一场看似不可能的民工讨薪案,也因此在全国范围内名噪一时。 但那会儿陆成泽工作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孟祥宇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于是就婉拒了孟钊。 那天之后,孟钊觉得舅舅翻案无望,开始计划之后的事情,他甚至做好了退学的打算,毕竟孟祥宇一旦入狱,家里的收入来源就断了,仅凭存款是无法负担舅妈的医药费和孟若姝之后的学费的。 孟钊打算好了,如果二审法院还是维持原判,他就退学去打邻市黑拳,据说打赢一场能挣不少钱,他觉得自己没有别的本事,但打架的水平还是可以的。 与此同时,没有人知道陆时琛去了哪里,陆时琛只让他的同桌帮他请了一周假,连班主任会不会准假都没管,就那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一周。 翘课一周算重大违纪,陆时琛当时还因此被记了过,班主任质问他去了哪儿,他只微垂着头缄口不言,孟钊当时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还撞见了这一幕。 后来班主任在班里大发雷霆,说有些同学不能只顾着发展成绩却不发展品德,明里暗里把陆时琛批评了好一顿,孟钊记得班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时候,陆时琛就坐在座位上做练习题,好像挨批的那个人跟他无关似的。 高中那会儿班里都是尖子生,每天都过得相当平淡,陆时琛翘课一周这件事,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一时之间,猜测陆时琛到底翘课去做什么了,成了班上同学最感兴趣的话题。 饶是孟钊当时心思不在班里,对这件事也印象深刻。 因为那一周的翘课,陆时琛错过了那次周考,于是在下一周周考的时候,按照成绩排座号,他坐到了全班最后的位置——也就是孟钊以往的位置。 而孟钊,因为交卷前随手在答题卡上涂的两个全部蒙对,以4分的总分在班里排名倒数第二,坐到了陆时琛的前面。 孟钊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那次周考之前他刚接到消息,那个经常在电视法制节目上出现的,在全国范围内都鼎鼎有名的周明生教授主动找上门来,说要接舅舅孟祥宇的案子。 因为这个消息,孟钊连日来的沉闷心情好似拨云见日,连眼前天书一样的数学试卷都变得有点顺眼了,他尝试着做了几题,结果发现一题也不会。 他听到身后传来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应该是陆时琛正在纸上运算,孟钊从那时起才把注意力分了一点给学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因为舅舅的这桩冤案,高中这两年他几乎一节课都没好好听过,曾经他也曾畅想过考上大学的场景,如今大学似乎要跟他无缘了。 有了周明生和陆成泽的强强联手,事情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周明生那时候就经常跟孟钊说“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不知道二审的结果怎么样,但孟钊总觉得压在他肩膀上的那副担子变轻了,他可以承受这件事情的任何结果。 高三上学期,二审结果终于出来,那是孟钊最后一次翘课,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他还遇见了陆时琛,陆时琛应该是到法院找他爸陆成泽的,他们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然后就朝着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了。 孟钊再次跟陆时琛产生交集,是高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陆时琛连续几天没在班级出现,但跟上次翘课不同,班主任这次没有任何过激反应,于是班里都在传陆时琛要出国了。 几天之后陆时琛再次出现,是回来收拾东西走人的。他把课本和练习册都搬到桌面上,班里的几个好学生凑过来想跟陆时琛寒暄几句,但陆时琛平时为人冷漠,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于是那几个人跟他说了没几句话,就识趣地散开了。 班里人声嘈杂,陆时琛收拾完东西,抱着那摞书和练习册,朝教室后面走过来——他是来扔垃圾的,那些书对他来说都成了废纸。 孟钊当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正在跟高一的数学课本死磕,他初中基础不错,其他科目自学起来也没那么难,但就是数学这一科,有些地方看课本怎么也搞不明白。 就在他打算放弃眼前这个知识点,转而进攻下个知识点的时候,一摞书重重地拍在了他桌上。 孟钊一抬头,看见陆时琛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虽然很想给这张脸直接来上一拳,但碍于陆成泽不久前刚刚帮舅舅翻了案,孟钊还是克制着自己对陆时琛的厌恶,不带什么语气地问他:“干什么?” “这些垃圾给你了,”陆时琛当时看着他,“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被当成了垃圾回收站的孟钊捏紧了拳头。 陆时琛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嗟来之食这个词懂吧?野狗。”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孟钊刚要站起来和他打一架,这时班主任进了教室:“都在干什么呢?教室里乱哄哄的,课代表赶紧过来发卷子!孟钊你过来一下!” 因为班主任找孟钊有事,于是两人这最后一架没能打成。 而陆时琛解决了他留在学校的那堆垃圾,没跟任何人告别,就那么走了,再也没在班里出现过。 那就是十二年前,孟钊见到陆时琛的最后一面。 下章入~谢谢诸位。 第18章 / 第19章(无小陆) 早上,孟钊提前半小时出门,把他那辆车送到了4s店修理,然后坐公交去了市局。 这车是孟钊前两年买的,当时他准备用存款买一辆不到20万的大众,因为孟祥宇经营一家二手车行,对车了解得比较多,孟钊在买车前和他商量了一下,谁知孟祥宇一听,非要给他补贴了十多万,拉着他去买了一辆高配的汉兰达。 孟钊迟迟对相亲不感兴趣也有家里的一部分原因,一旦他真的和哪个姑娘谈上了,孟祥宇一准儿又要开始张罗着给他买房了。孟祥宇把他当亲儿子养,但孟钊却不能不把自己当外人,孟祥宇那些钱是要留给孟若姝当嫁妆的,孟钊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 于是他自己打算着,等攒够了首付的钱,再开始考虑这件人生大事。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是没遇见过让自己心动的人。 到了市局,孟钊刚要抬步迈上楼梯,遇见了从停车场走过来的厉锦。 厉锦跟他打招呼:“孟队,今天没开车过来?” “车送修了,”孟钊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对了师姐,关于周衍的死亡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没,比如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 “你可真是一心扑在案子上,这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就开始想案子了,”厉锦笑道,又想了想道,“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让死者丧失行动能力后大量出血,因失血过多而死,这样在查到的死亡时间内,凶手很有可能已经逃脱了。但是周衍是被勒死的,出血量很少,不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厉锦说得是很常见的情况,这一点孟钊当然也清楚,但他还是认真听着。 两人到了楼梯口,厉锦要乘坐电梯去三楼,孟钊没去办公室的方向,而是跟她一起迈进了电梯:“周衍的继父是今天来接周衍吧?我再上去看一眼。” “好,”厉锦按了电梯上的按键,接着说,“还有就是借助药物延长死亡时间,比如在当时只是让死者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在喂了死者药物之后离开案发现场,这样在死亡时间内,凶手也有不在现场证明。但是这样来猜的话,就是赵云华先把周衍勒到窒息,然后再给他喂药物,或者让他闻到可以致人死亡的气体,但死者的体内又没有查到这种物质……” 电梯上到三楼,门开了,厉锦刚要走出去,转头一看,孟钊还盯着旁边的数字显示板,似乎正陷入沉思,她开口提醒了一句:“到了孟队,想什么呢?” “哦,”孟钊这才回过神,跟她一起走出电梯,“没什么,只是你刚刚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测。” “是么?能给你提供灵感那再好不过了,”厉锦笑了笑,朝法医室走过去,“什么猜测?” “先去解剖室吧。”孟钊说。 到了解剖室,孟钊躬身仔细观察着周衍脖子上的几道勒痕,问厉锦:“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哪条勒痕上检测出了跟凶器有关的残留物?” “这个啊……我只在勒痕上提取了样本,具体哪条勒痕真是没注意。” “师姐,帮我个忙,”孟钊直起身说,“这几条勒痕你再提取一下跟凶器有关的物质,要每条都提取一遍,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行,”厉锦答应得很爽快,“那等结果出来了我叫你。” 从法医室出来,孟钊往楼下的刑侦办公室走,脑子里盘算着关于这案子接下来的行动。 他走到工位,刚从抽屉里拿了包速溶咖啡出来,程韵凑了过来,给他递了杯现成的。 程韵在办公室里搞了个小型咖啡机,平日里跟同事共用,但孟钊从来没用过。 孟钊过得太糙,觉得咖啡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提神的,哪怕用冷水冲开他也喝得下去。而程韵隔三差五主动递过来的咖啡,他也没觉得在口味上有什么太大区别。 “钊哥,一会儿你去做什么?”程韵在一旁说,“你车是不是送修了,我给你当司机啊?” “猜吧,”孟钊一边喝咖啡,一边查路线,“猜对了就带上你。” 这就是在考程韵了,看她对办案步骤到底有没有自己的规划,还是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跟班。 程韵想了想:“去赵云华工作的家政公司?” “走吧,”孟钊把喝空的纸杯扔到垃圾桶内,起身走出办公室,“说说理由。” 程韵赶紧跟上:“因为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的事情是,赵云华明明跟周衍和谐相处了四年,为什么忽然咬定周衍就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并且会下狠手把周衍勒死,在此之前她应该会有表现异常的地方,我们去家政公司就是为了问清这一点,对不对?” “下次可以自己出师了。”孟钊说。 程韵受了表扬,心里挺高兴,笑嘻嘻地拍马屁道:“都是钊哥你教得好。” 到了顺意家政公司,一听孟钊是为了赵云华的案子过来的,负责接待警方的经理愁眉苦脸,开始往外吐苦水:“你说我们公司也是倒霉,这个赵云华跳过公司,私下跟客户签合同,我们公司也算是受害者了吧,现在可好了,周衍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阵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公司的保洁员工有问题,有几个刚谈好的客户还没签合同就被吓跑了……” 不同的警察有不同的办案风格,而配合调查的人也有不同的聊天风格,眼前这位明显就是话唠型的。遇上这种,孟钊一般都是先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从他话里找线索。 “你说我们公司找谁说理去,就不说这个,前几天这赵云华去帮人家干活,还被投诉了一次,那客户都是我们公司五年的老客户了,给我们介绍了不少主顾,现在也说要解约,唉……” 孟钊听到这里,抓到了他话里重点:“赵云华被投诉?投诉是哪天的事情?” “投诉啊……我得找找记录,”经理拿出手机给人事打了电话,挂了电话后说,“是12号。” “因为什么事情投诉?” “因为赵云华打碎了客户家里的一个花瓶,”经理叹了一口气,“人家客户还不要赔偿,说那花瓶是一个有名的设计师朋友送的,多少钱也赔不来……” “赵云华以前有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没有,”经理很肯定地说,“她在我们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每年都是年度优秀员工,就因为这个才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客户,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谁成想这一来就来个大的。那花瓶她也知道有多宝贝 ,人家客人都交代过好几遍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因为怨念太深,经理又开启了话唠模式。 等他说完,孟钊又问:“那在这之前赵云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比如情绪不高、经常走神之类的?” “没有吧……”经理说着,转头看了看前台的接待,“你看出她哪儿不对劲吗?” “没有,”前台接待也摇头,犹豫了片刻又说,“不过……平时每天早上她过来的时候我都跟她问好,她也都笑着跟我打招呼,只有12号那天早上她没理我,还挺反常的……” 孟钊注意到前台旁边安置了一个快递置物架,上面放着还未取走的快递,他问:“她最近有没有收过快递,或者跟什么陌生人接触过?” “没收过快递,”接待又摇头,“她好像不怎么网购,从没见过她来取快递,至于跟陌生人接触……她只是早上来取一趟保洁工具,这些我们也不太清楚。” 问题都问完了,孟钊道了谢,又给经理和前台留了电话,让他们如果想到什么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出了家政公司,程韵跟上孟钊:“钊哥,你说赵云华为什么12号忽然变得反常,13号周衍回来她就下了杀手,她是不是掌握了周衍是害死赵桐的真凶的证据啊?” “有可能,”孟钊上了车,关上车门,“再去赵云华家里一趟吧。” 上次因为急着申请逮捕令,只顾着在赵云华家里搜索她的杀人证据,却错过了不少细节。 到了赵云华家里,孟钊先用视线扫了一圈,然后注意到卧室门口放了一个垃圾桶。 他走近了,半蹲下来,拿起扔在里面的一个相框。 这相框看上去有些廉价,一看就是在那种批发市场买来的,小时候这种相框还挺常见,这些年已经在各种场合难觅踪影了。 相框里框着的是赵云华和周衍的合照,从动作来看,照片是周衍伸长另一只胳膊自拍的。两人的距离很近,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乍一看真是让人觉得情同母子。 这相框被赵云华扔在了垃圾桶里,保护照片的那层玻璃也被打碎了,出现了发散状的裂痕。看来在扔相框的时候,赵云华的情绪应该非常激动。 孟钊注意到相框下面还有一个小纸盒子,他把那纸盒子拿起来打量。 是那种快递常用的纸箱,但比一般纸箱要小一些,底部只有巴掌大小,上下盖子的开合处缠了一圈封口的胶带,其中一面被裁开了,切面整齐,应该是使用了剪刀或小刀裁开的。 这个封口的纸箱哪来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孟钊又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 孟钊之前看过赵云华的手机,上面虽然下载了购物软件,但一打开就是“版本过低请升级”的提示,如那个前台接待所说,赵云华似乎确实没有网购的习惯。 他站起来对程韵说:“让周其阳带人过来一起搜一下这屋里,看看有没有能装进这个纸箱的东西。” 孟钊说完,又在屋内转了一圈,依次拉开赵云华的抽屉看了看。 赵云华的抽屉里分门别类地装着不同东西,有塑料袋,有捆扎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看上去都跟案子没什么直接关系。 孟钊又拉开电视下面的抽屉,那看上去是赵云华专门盛放药物的抽屉,里面装着的多是一些感冒药。在将抽屉合回去的时候,下面的滚轴卡了一下,孟钊活动了一下抽屉,才将其彻底合上。 滚轴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孟钊敏感地察觉到,他把抽屉再次拉开,手掌伸下去托住抽屉底部,另一只手一用力,将抽屉卸了下来。 他俯下身一看,里面果然有东西被卡住了,是一个小药瓶。大概因为来回活动抽屉,药瓶上的字迹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太清楚了。 这药瓶里的药是赵云华之前吃过的么?这会是什么药?孟钊脑中又出现了那个疑问:凶手为什么料定赵云华一定会自杀…… 孟钊把药瓶装起来,打算拿回去让物鉴科化验一下药物成分。 下午,周其阳带了几个人去赵云华家里搜了一通,回来告诉孟钊,没在赵云华家里发现更多可疑的东西。 “会不会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纸箱啊?”周其阳说,“赵云华不是每天都会翻垃圾箱捡纸箱吗?” “这纸箱是新的,”孟钊说,“而且没跟她那些要卖废品的纸箱捆在一起,应该不是捡来的。” “那里面装了什么?吃的东西,被她吃了?或者是纸被她烧掉了?但是没发现灰烬啊……” 如果纸箱里确实有东西,而现在这东西又不翼而飞了,那会不会是…… “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去过赵云华家里,拿走了那个东西?”周其阳适时地说出了孟钊的猜测。 “那可不好查啊……”周其阳喃喃自语,“那地儿群租房那么多,每天人来人往的,根本查不出来是谁啊。” 正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离得最近的程韵接起来,应了两声后对孟钊说:“钊哥,厉姐找你。” “知道了,”孟钊应了一声,起身后对周其阳说,“去找找赵云华家附近的监控吧,看看11号晚上她回家的时候情绪怎么样。” 孟钊到了楼上法医室,厉锦正倚着桌子看新出的检测报告。 “怎么样?”孟钊走过去。 “真是有点奇怪,”厉锦把报告递给他,“你不是让我检测每条勒痕上的凶器残留物分布吗?你看啊,这几条从背后勒的痕迹上,都提取出了捆扎绳的相关物质,反而这条从前面勒的最深的这一条痕迹,却没有提取到。” 孟钊翻看着那份检测报告:“是很奇怪。” “也或许是从背后勒的这几条,周衍挣扎得比较剧烈,所以摩擦之下凶器残留比较多,”厉锦分析道,“而从前面勒的这一条,很明显周衍当时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 “但经过前面的挣扎,捆扎绳已经磨损得比较严重了,不会一点残留物都没留下。”孟钊摇了摇头,否定厉锦的猜测,“然而这份报告上,那条从前面勒的勒痕上,却是没有检测出跟捆扎绳有关的一点物质。” “确实是,”厉锦思索着轻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凶手换了凶器。”孟钊说,“如果是跳绳这类光滑的绳索,就很难在勒痕上留下痕迹。” “倒是有这个可能,”厉锦点头道,“但凶手拿着两个凶器去也是准备够充分的,而且……” “而且,”孟钊接着她的话说,“明明有跳绳这种更不容易留下痕迹,而且更不容易断裂的绳索,为什么一开始会选择用捆扎绳?” 厉锦抬头看着他,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孟钊接着说:“所以,可能换的不只是凶器,凶手也换了。” 厉锦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勒死周衍的真凶不是赵云华,而是另有其人?” “嗯,”孟钊指着报告书上周衍脖子上的勒痕,“你看这几条背面的勒痕,虽然周衍当时挣扎得比较剧烈,但这些勒痕相对来说比较浅,可能会让周衍短暂窒息,但不足以致命。但这一条正面的勒痕,显然力度和位置都很致命,导致周衍舌骨断裂、彻底断气的就是从正面勒的这一下。” 厉锦听着他的分析,提出自己的疑问:“这点我们之前也考虑过,但从后面勒住的时候,周衍是挣扎的状态,而且因为赵云华比周衍要矮,不好使力,而从正面勒住的时候,周衍是接近窒息的躺倒状态,这时候的勒痕比之前更深也是有可能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孟钊说,“但还有一个侧面证据,赵云华每天从垃圾桶捡纸箱和酒瓶回家的时候,要用两只手一起提着那个袋子,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而且,周衍当时是被勒到窒息的状态,赵云华经过这一番折腾,肯定也累得没什么力气了,这时候再从正面一击致命,一下子精准勒断周衍的舌骨,几乎不太可能。” 话至此,厉锦被说服了,她思索片刻道:“那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周衍的死亡时间段内,赵云华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了……”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孟钊合上那份报告,“具体的还要再往下查,谢了师姐,这份报告我拿走了。” 第20章 / 第21章 车厢内一时陷于沉默,孟钊推测着陆时琛提出这桩交易的动机。 片刻后他打算不再跟陆时琛玩这个“你猜我猜”的游戏,直截了当地问:“做交易可以,但在这之前,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可以。”陆时琛倒是很干脆。 “你问死者的手机干什么?” “只是想知道那个手机最后的状态是静音还是别的。” “具体点。”孟钊说。 “我记得我当时打那通电话的时候,等了很长时间对面才接起来,”陆时琛停顿片刻,继续说,“如果是铃声或者振动状态,凶手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这确实是一个思路,孟钊将自己代入凶手的心理状态,在实施杀人举动之后,无论心理素质多强悍的老手,都会想方设法躲避被人发现的境地。假设周衍的手机是响铃或振动的状态,那么在等待接通电话的每一秒,凶手都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无论凶手选择接通还是挂断电话,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不是放任手机铃声一直响起。 尽管已经猜到了陆时琛的思路,但孟钊还是问:“所以你的推测是?” “如果电话是死者接通的,那很有可能赵云华在当时并没有成功杀死他,至于后续实施二次行凶的人是赵云华还是其他人,就要看赵云华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孟钊简直要为刑侦支队不能拥有陆时琛这样的人才而感到惋惜了,这以小见大的推理思路,大胆推论小心求证的办案逻辑,真是个干刑侦的好苗子。 但他表现得挺矜持,点头道:“这倒是个思路。” “那要不要做交易?”陆时琛再次提起那个交易,意味深长,“如果孟警官同意的话,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共享思路。”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对这案子这么感兴趣?” “我怀疑那根出现在死者身上的狗毛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有意为之,目的把这桩杀人案嫁祸给我,而我想查清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孟钊思忖片刻,向陆时琛伸出手道:“成交。” 陆时琛低头看着孟钊的手指,就在孟钊以为他有什么肢体障碍不能和人正常接触,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陆时琛的手握了上来。 微凉的温度让那覆上来的触感显得有些冷硬,而陆时琛握的这一下又极有力度,等到陆时琛松手的时候,孟钊才觉得指关节居然被握得有些发疼。 这像是一个和解画面,但孟钊知道,自己之所以答应陆时琛,一方面是因为陆时琛曾经帮过自己,如若陆时琛确实跟这案子无关,他定会尽全力帮陆时琛查清真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觉得在这件案子中,陆时琛的身份和态度着实有些微妙,似乎只有靠得足够近,才能彻底看清陆时琛这个人和他真正的动机。 而至于陆时琛要他透露的案情线索,毕竟主动权在他这里,要不要透露、要透露什么,都由他说了算。这样想来,这桩交易中陆时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孟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陆时琛这么绝顶聪明的人,居然也会做这样亏本的交易…… 交易达成了,孟钊说:“周衍的手机状态等我确认了再告诉你,还有别的事么?” 陆时琛也不跟他客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去周衍说的那个7号楼里的房间看看。” 七号楼已经被同事彻底搜查过,并没有找到其他线索,带着陆时琛过去一趟倒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地方,何况,既然那天是周衍主动约陆时琛过去的,说不定陆时琛能发现什么对破案有利的线索……孟钊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不过我得先回市局取钥匙。” “顺便验证一下周衍的手机状态。”陆时琛提醒道。 回市局取了钥匙,孟钊又拿出周衍的手机,用自己的手机给周衍的号码拨了过去。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周衍自己写的歌。 真的是响铃状态……孟钊盯着手机屏幕,如果真如陆时琛所说,当时那通电话是过了好一阵才被接起来的,那极有可能是周衍本人接通的电话。 这样一来,就再次验证了有人在赵云华之后二次行凶的事实…… 把周衍的手机放好后,孟钊走出市局,拉开陆时琛的车门坐进去。 “怎么样?”陆时琛侧过脸看向他。 “响铃状态。” “那基本可以排除是凶手接的电话了。”陆时琛发动了车子。 “嗯,当然也不排除当时手机太难找到之类的原因……对了,如果那根狗毛真的是意图嫁祸你,那这人跟你也有矛盾?你这刚回国不久,都跟谁结过仇?” “不知道。”陆时琛把车开过了马路,径直驶向七号楼。 “不过,用一根狗毛来嫁祸,凶手没觉得这力度不太够么……” “案发当时我出入过犯罪现场,又有狗毛作证,还给死者打过电话,换个警察来侦破这案子,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了。”距离七号楼很近,陆时琛说完这话,车子已经开到了圆拱门前。 孟钊推开车门,下了车:“这么说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这时陆时琛也从车里下来,走到孟钊旁边,孟钊用手背拍了拍陆时琛的手臂:“就不让你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了,以后对救命恩人放尊重点。” 陆时琛看他一眼:“你对救命恩人都以身相许?” 两人穿过圆拱门,迈进七号楼,孟钊摸出钥匙,“啧”了一声:“也不一定,起码得看看救命恩人顺不顺眼吧。” 拉开七号楼的门,两人走进屋里。 陆时琛先踏进距离最近的那间卧室,站在那面刷白的墙前,孟钊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新刷的墙。”陆时琛低声道。 “对,应该就是周衍被勒死前后刷的,也就是说,周衍很有可能是因为这面墙上的内容死的,他给你看的东西应该也在这面墙上,”孟钊看向陆时琛,“能不能猜到这面墙上有什么?” “猜不到。”陆时琛说。 “真挺奇怪的,这墙上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啊……”孟钊又打量了一遍那面墙,“用鲁米诺试过了,也没发现血迹,当然了,完全被白漆遮住了也不一定。” 陆时琛在这间屋子里转了一圈后,走出去,又迈进了周衍那间卧室。 孟钊跟在他后面,随时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时琛似乎只是随便转转,他环视这间屋子,然后走到周衍的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相框,相框里裱着一个六七岁男孩和母亲的照片,从脸上的轮廓来看,大致能分辨出那是小时候的周衍跟母亲的合照。 孟钊走近了,他看到陆时琛的眉心蹙了起来。 在此之前,谁都没注意过这张平常的照片有什么不对劲,孟钊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问道:“怎么了?” 谁知下一秒,陆时琛就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眉心蹙得更紧,似乎一瞬之间陷入了某种极度的痛苦之中。 且那痛苦来得似乎极为迅猛,让陆时琛的脊背顿时躬了起来,手臂上的青筋悉数爆出。 “头疼?”看着陆时琛饱受折磨的表情,孟钊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陆时琛似乎头疼得更厉害,他呼吸粗重,两只手都抬起来,手指紧紧地掐着太阳穴附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自己的头捏爆。 看着那几近变形的手指,孟钊有些于心不忍,他用了些力气把他的手拉下来,扶着陆时琛到床边坐下:“你先别跟自己较劲,坐下缓一缓。” 把陆时琛按到床上坐下之后,孟钊抬手放到陆时琛头上,手指插到他的头发里,摸索到太阳穴附近,用了些力道按压,因为没学过推拿,这样按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他看着陆时琛:“好点儿没?” 陆时琛闭着眼没说话,好一会儿,粗重的呼吸才逐渐平复下来,紧蹙的眉间也慢慢舒展开来。 “好点了是不是?”孟钊观察着他的神情,松了口气,“你这怎么回事儿啊……” 陆时琛摇了摇头,没应声,像是一时被头疼激得没力气说话。 孟钊手上的动作没停,又控制着力道帮陆时琛按了一会儿:“你这头疼是经常犯么?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也犯过一次。” “偶尔。”陆时琛出了声,声音有点哑。 “没去医院看过?” “看过。” “医生怎么说啊?这国外的医疗技术这么先进,这么多年了都没治好?” “治不好。” 孟钊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什么意思?……没得治?” 陆时琛笑了一声:“你怕我死啊?” 一听陆时琛还笑得出来,孟钊顿时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停了动作,收回了手:“祸害遗千年,我觉得你死不了。”陡一停下来,才觉得刚刚这动作实在过于亲密。 陆时琛又笑了一声,这次比上次更低一些:“那还真是不幸。” 孟钊走到周衍的桌前,拿起那个相框:“你刚刚看着这照片……想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想到。”陆时琛抬手捏了捏眉心,“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也是,这照片距离现在也得有二十年了,记不清也正常。”孟钊继续试探着问,“不过,会不会觉得这张照片有哪儿不对劲?” 陆时琛摇了摇头,片刻后才说:“我十岁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 这件事孟钊前几天听师母提到过,所以听到陆时琛这样说,他并不觉得惊讶,他更好奇陆时琛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车祸之后,我患了应激性失忆,十岁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陆时琛看着他,平静道,“所以,我有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认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我全都不记得。”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陆时琛继续说,“这张照片应该跟我有某种联系。” 第22章 / 第23章 一进网吧,孟钊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烟味儿熏个跟头。 这网吧内部格局狭长,光线昏暗,一眼看过去没有通风的地方,难怪刚一踏进来,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十几年前这种网吧曾开在大街小巷,但现在随着家庭电脑的普及,这种网吧也逐渐被条件更好的网咖取代,几乎难觅踪影了。 “上网吗?身份证。”靠近门的那台电脑后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孟钊朝前靠近了,才看见那台电脑后面,在电脑椅上“葛优瘫”的小青年网管。 他把警察证拿出来,那人立刻坐直了:“警察哥哥,我们这儿是正规营业,什么法都没犯啊……” “没说你犯法,”孟钊收了证件,“我来是想查一下,11号晚上,有没有一个叫赵云华的人来上过网。” “哦……我查查,”网管立刻应下来,“我们这里都是有登记记录的。” 几声键盘敲击的声音响起来,网管把屏幕朝孟钊的方向转过来一些:“有,11号晚上八点半到9点半……哎?是不是那个大妈啊……” “你有印象?”孟钊见他想起来什么,问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哦,是有点印象……”青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主要是来我们这里上网的基本都是熟人,那个大妈看上去都四五十岁了,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来上网的,而且她上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挺奇怪的……怎么了,这大妈犯什么事儿了?” 孟钊没答他最后一句,继续问:“她在哪台电脑上网?” “那台,墙边那里,”青年起身指了一下,“算了,我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跟着那青年走到赵云华当时上网的那台机器,孟钊抬头打量周围的摄像头,正巧,斜对面有一个摄像头正对这台机器的屏幕,如果像素稍好一点,应该可以看清当时屏幕上的内容。 “那个摄像头能保留多长时间的记录?”孟钊朝摄像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个……”青年支支吾吾,“那个好几年前就坏了……” 孟钊:“……”果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那这电脑能保存当时的浏览记录么?” “电脑每次关机都会清空记录……保存不了。” “这电脑先借我用用,我拿回去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录,过几天还你。” “哦……好。”青年看上去并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还有,赵云华上网期间,她前后左右的人都帮我找一下信息。”孟钊环视周围上网的人,问那个网管,“有没有人固定坐在附近位置?” “有是有……”网管指了一下赵云华旁边的位置,“那台机器的配置好,有个黄毛就经常坐那儿,对了,那晚他好像也在来着,不过他现在出去吃饭了。” “去哪儿了?附近么?”孟钊抬手拍了下网管的后背,“走,给我指一下。” 两个人走到网吧门口,陆时琛也跟着走出来,网管正用视线搜寻着那个人,孟钊转过脸看了看陆时琛:“里面的环境不好受吧?你要是受不了就在外面等着。” 陆时琛说:“不至于。” “找到了,”网管朝他们跑过来,伸长手臂给他们指,“就那家烧烤摊,那个穿灰恤的黄毛,我帮你们叫过来吧?” “不用,”孟钊朝那个烧烤摊的方向走过去,“我过去就行。” 烧烤摊烟熏火燎,黄毛正拿着一把肉串大快朵颐。 孟钊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拿出证件朝他亮了一下。陆时琛也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 一看见警察证,黄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手里的肉串不香了”的表情。 “我……我最近没犯事儿啊。”他放下了手里的肉串。 “跟你没关系,”孟钊发现这条街上的人都特别擅长对号入座,“我来是想问,11号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旁边坐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他从手机上调出赵云华的照片拿给黄毛看。 “哦——”黄毛看了看照片,松了一口气,又吃了一口串,“那个大妈啊,我记得。”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当时她在电脑上做什么?”孟钊收回手机问。 “我是看了一眼来着,她好像在看什么视频吧……”黄毛抓了抓头发,“嗨,我就看了一眼,没太注意。”他把肉串递给孟钊,“哥,来一串?” “谢了,我不吃,视频的画面能回忆起来吗?”孟钊看着那黄毛,“就算是一闪眼,应该也能注意到画面吧?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画面……”黄毛有些费力地回忆,“好像有个楼?楼上有几个人好像在打架还是什么的……唉,我是真的没太看清,那个画面又远又模糊,跟那种偷录的成人小电影似的……” 楼顶上打架的几个人……难道是当时赵桐被逼自杀的录像?孟钊回忆起那篇的内容,上面说赵桐就是在一家化工厂的楼顶被逼死的…… “那当时坐在那个电脑前的女人的神情你有没有注意?” “那个大妈啊……”黄毛把嘴里的肉串咽下去,“她哭了。” “嗯?” “对,她哭了……我就是听到她哭了才看了她的屏幕的。” 陆时琛注意到孟钊的眉心很轻地皱了一下,透过烧烤炉飘出的丝丝缕缕的白烟,他察觉到孟钊的眼神似乎跟平常很不一样。 他观察着孟钊,试图从过往中的经验中找出与之相对应的情感,然后他勉强分辨出,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有些“悲哀”的情感。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神色流露,陆时琛不动声色地判断着,它似乎是无法通过反复练习而习得的。 孟钊低头沉思片刻,虽然线索很零碎,但已经足够做出推测了。 很明显,赵云华家里的那个小纸盒子里面,装得应该就是有人给她的u盘,因为赵云华家里没有电脑,所以当晚她收到u盘之后来到了网吧,看到了里面的视频,从而确定了周衍就是当年逼死赵桐的主使。 但是,如果周衍在这起校园暴力事件中是无辜的,难道u盘里的视频是伪造的?还是说赵桐的死另有内情? 而且,如果像这个黄毛说的,那个画面很远很模糊,那赵云华是怎么看清那几个人中,周衍就是那个逼死赵桐的主使的? 孟钊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对,声音!赵云华跟周衍情同母子,极其熟悉周衍的声音,寄u盘的人甚至可以不用伪造视频画面,只要将声音处理成周衍的声音,就足以误导赵云华。而且,周衍经常在网上直播,想要伪造他的音色简直轻而易举…… “那个……”黄毛打断了孟钊的思绪,“别的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就扫了一眼。” “这些就够了,谢了,”孟钊转头看陆时琛,“我们走吧?” 陆时琛正在看向他,于是他们对视了一瞬,但陆时琛很快就收回了眼神,应道:“嗯。” 虽然只有一瞬,但因为距离足够近,孟钊注意到,刚刚陆时琛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观察笼中动物的眼神。 站起身走出烧烤摊,孟钊侧过脸看着陆时琛问:“刚刚看我干什么?” 他试图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色变化,但陆时琛这次却没再让他抓住把柄,没什么表情道:“我觉得你刚刚想到了什么,按照交易内容,我需要知道你的推测。” 这人倒挺会倒打一耙,孟钊回击道:“交易内容是我跟你透露案情细节,没说连着推测也一块告诉你吧?” 话说着,两人又走到了网吧。 孟钊走进去,让网管帮他把赵云华当时用过的那台主机拆解了,他把主机抬起来,对陆时琛道:“走吧,只能先放你车上了。” “我来吧。”陆时琛朝他走过来,伸手要把主机接过来。 “哎,不用不用,这玩意儿挺轻的。”孟钊把电脑扛起来,“用不着两个人抬。” “先把主机放到这里吧,”陆时琛抬手拦了一下他,“等吃完饭再回来拿。” 孟钊看向他:“嗯?” “不是说去前面那家面馆吃?” “哦……对,”孟钊想起刚刚那一茬,忍不住笑了一声,“逗你的,你还真信啊?”他走出网吧,“怎么着也不能让您这号人物受这份人间疾苦啊。” 走到车后,孟钊把主机放到陆时琛的后备箱里,然后拉开车门上了车,拿出了霸道总裁的气势:“说吧,想吃什么?” “你定吧,我对这里不熟。”陆时琛说。 陆时琛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随和,但孟钊也不能让他太将就,最后在车子开上主路,行驶了大概两公里后,他指了路边一家法餐:“就这儿吧。” 抬步迈进去的时候孟钊知道,这一顿饭估计要榨干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不过,自己请客的对象这么不接地气,他下意识就选了一家同样不接地气的餐厅。 而一家餐厅想要营造出不接地气的氛围,显然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本以为选了规格这么高的一家餐厅,陆时琛应该会给点面子,象征性地收一收他那张面瘫脸。 但没想到陆时琛表现得兴致缺缺,甚至连菜单都没有翻完,只点了第一页的主打套餐。 而孟钊,他本来也对西餐不太感兴趣,搞不懂鹅肝这种既残忍又让人腻味的食材到底是怎么被炒成顶级美食的。 还不如吃刚刚那家面馆,孟钊叉了一块鹅肝,没滋没味地咽了下去。 但不得不承认,对面陆时琛的吃相确实跟这家餐厅挺搭的,孟钊看着对面的陆时琛,想起孟若姝录视频时经常提过的一个词——性冷淡风。 啧,吃饭也能吃出性冷淡风,真够可以的。孟钊心道。 一顿饭被陆时琛吃得既冷淡又昂贵,也不知这钱花得值还是不值。 “对了,你那辆车的情况怎么样?”孟钊吃完了最后一口鹅肝,喝了一口冰水解腻,“要不要我配合走保险?” “不用,”陆时琛简短地说,又将话题转到了案子上,“当年的校园暴力案会重启调查么?” 孟钊把水杯放到桌上:“没准儿。” “真凶应该跟这起校园暴力案有关,否则不会拿到当年的录像。” 孟钊转着手里的杯子:“是不是当年的录像还不知道呢。” “你是说录像有可能是伪造的?”陆时琛看着他,沉思片刻道,“画面应该不会是伪造的,虽然像素很差,但对于自己的儿子,赵云华应该不会认错,凶手伪造视频画面的风险太大了,倒是声音……” “是这个理,不过……”孟钊有意停顿。 陆时琛顺着他的话问:“怎么?” “我记得刚刚那黄毛说的是,那视频画面既远又模糊,像那种偷录的成人小电影,没提过像素的事情啊,难不成……”孟钊打量着他,恍然大悟道,“你对他说的那种成人小电影有过研究?看不出来啊陆时琛。” 陆时琛:“……” 第24章 / 第25章 / 第26章 / 第27章 / 第28章 临近下班,按照被告名单出去排查的同事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 “这个**还挺坦诚的,”周其阳翻开下午的记录,对孟钊说,“说当时班上莫名其妙地开始孤立赵桐,说他是同性恋,异装癖什么的,谁要是跟赵桐走得近,尤其是男生,那肯定是会被嘲笑的。” “**曾经是赵桐的同桌,据他所说,赵桐其实人还不错,虽然娘了点,但脾气好,几乎对所有人有求必应,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成靶子了。” “他是赵桐的同桌啊?”程韵抬头问,“那既然他觉得赵桐不错,没出手帮帮他?” “我也问了,但他说,那种环境下,谁要是敢跟赵桐站在一边,一准儿会被认定跟赵桐是一对儿,”周其阳耸了耸肩膀,“所以没过多久,他就申请调座位了,正好班里那时候有个女生休学了,赵桐的座位就单下来了。” 程韵“嘁”了一声:“真怂啊。” 周其阳说完,任彬接着他后面说:“这个许阳阳一见到我们就挺警惕的,也没从他那问到什么,感觉应该是知道内情,但就是不肯配合调查。” 几个人都把调查结果说了一遍,排除了两个跟导致赵桐自杀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这收买人心的工作做得够彻底的,孟钊心道,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事件牵涉的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没有人肯说出真相。不过这也侧面验证了一个事实——那张照片的拍摄者,应该就是这些人共同隐瞒的那个人。 “剩下两个暂时没联系到的,”孟钊把手上的资料卷起来,“明天小周和彬哥再去上门找一趟。” 从楼上走下来,孟钊先去了一趟停车场,把资料放到了车里。 陆时琛应该会开车过来,孟钊打算等吃完饭再回来开自己的车。 走出市局,对面正由红灯变为了绿灯,十几个人踏着斑马线走过来,孟钊一眼看见了陆时琛。 陆时琛肩宽腿长,外加身上那种拒人千里又不接地气的气质,让他在人堆里看上去鹤立鸡群。 “没开车?”等陆时琛走近了,孟钊问。 “你的车不是修好了么?”陆时琛的脚步停下来,“开你的吧。” “那你等会儿,我去开过来。”孟钊说着,往市局的停车场方向走。 等孟钊把车开过来时,陆时琛正在市局门口接电话。 孟钊一打方向盘,将车开到路边,压下车窗时,他隐约听到陆时琛在说“护理院”什么的,但陆时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商业机密么……孟钊看着陆时琛的背影,还要这么避着人。 片刻后陆时琛打完电话,朝孟钊走过来。 “给谁打电话啊?”见陆时琛上了车,孟钊问了句。 陆时琛拉过安全带:“一个朋友。” 孟钊启动车子的同时,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类似檀木的香味儿,这香味儿他以前坐陆时琛车的时候闻到过,本以为是某种高档的车载香水,现在才发现是陆时琛身上的味道。 真讲究啊,孟钊心道,还喷香水。 一路从公安大学读上来,再到了警局后,打交道的要么是一群糙汉子警察,要么就是比糙汉子还糙的犯罪分子,偶尔遇上一两个貌似精英的律师,也常常打扮得像卖保险的,看上去远没有陆时琛讲究得这么得体。 以往觉得香水这种东西都是女人喷的,但现在陆时琛身上的这股檀木香很淡,若有若无的,不仅不女气,反而……有点性感。 意识到自己出现这种想法后,孟钊对自己感到有些无语,单身单久了,居然闻到一股香水味就开始想写有的没的,连对方性别都忽略了…… 他赶紧把自己的想法掰回案子,问陆时琛:“对了,你那国外的朋友帮你查到那号码的主人了么?” “是国外的网络电话。” “国外的……网络电话?多层加密啊,够谨慎的。”孟钊有些犯愁,如果是国内的网络电话,以张潮的技术,起码能定位服务器的位置,但国外的加密号码,张潮纵使再有技术,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陆时琛继续说:“托人破获了加密层,定位到了这个网络电话的服务器位置,又上门去问过了。” “嚯,你这一套流程走得够利落啊,”孟钊知道,虽然陆时琛这话说得简单,但在短短两天之内做到这一步,这意味着陆时琛在国外拥有的资源,并不比他在国内的少,“结果怎么样?” “他们接受的是国内的委托。” “委托人查到没?” “没有,黑客也是要有职业操守的,泄露客户信息他们还想不想接着干下去了?能问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也是。”孟钊点头。刚刚那一瞬他还是操之过急了,还以为那会是重要突破口。 不过,陆时琛提供的这线索也足够重要了,起码验证了一个事实,赵云华杀人、自杀,每一步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外加诱导操纵的! 孟钊正陷入沉思,陆时琛开口道:“这调查结果孟警官还满意么?” “嗯?”孟钊回过神,“满意,能查到这一步不容易,回头等这案子破了,我自费给你送个锦旗。” “刚刚那线索是我花大价钱搞到的,既然是交易,那作为回报,孟警官也需要让我满意吧?” “我请你吃饭啊,这顿饭保证让你吃得满意——哎,到了。” 陆时琛转头一看,孟钊把车停在了一家日料店门口。上次是法餐,这次是日料……陆时琛推门下车,抬眼看了看门头,然后跟孟钊一起走进店里。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坐定之后,孟钊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茶壶:“我来。” 他给陆时琛面前的茶碗里倒了杯茶:“我跟你说,为了让你这顿饭吃得满意,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才问到这么一家店,你知道我们干刑侦的,时间比金钱还值钱,”孟钊开始胡说八道着糊弄陆时琛,“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我的诚意肯定是有的。” 简而言之,不管这顿饭你吃得满不满意,反正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没想到陆时琛没理他这一茬:“我对吃饭没什么兴趣,裹腹而已,”又把话题转到了案子上,“你们今天去查那个被告名单上的人了吧?怎么样,有进展么?” “一见面就聊案子,”孟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我说真的,你来我们刑侦支队吧,薪水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一百万。”陆时琛说。 “嗯?” “雇佣黑客加急破解多层加密网,追踪定位虚拟服务器,再到上门找到黑客,花大价钱购买客户资料,一共一百万。”陆时琛的手握上茶杯,“之前的交易内容是,我查清这个电话的来源,你给我提供案件线索,如果孟警官现在后悔了,先还钱吧。” 你大爷的。孟钊放了茶碗,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陆时琛提前挖好了坑等着他——一个贫富差距的深坑。 “不是我说啊……这线索要一百万?”孟钊一言难尽地看着陆时琛,“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价值,但你有没有觉得你做了一回冤大头?” “有么?”陆时琛的语气淡出了一股挥金如土的味儿,“不查到最后,你也不知道会买来什么样的线索。” “资本主义也太坑人了。”孟钊摇头道。 “还钱还是继续交易?”陆时琛又问,“还是孟警官有其他让我满意的办法?” “你这吃饭是为了裹腹,睡觉是为了生存,我还能想出什么让你满意的招儿。”孟钊叹了口气,站起身,去车里取资料。 他打算把程韵查到的那几份被告资料给陆时琛看看,这资料说重要也没那么重要,相比陆成泽提供的被告名单来说,只是更具体了一些,但是说不重要,还是挺能看出问题所在的…… “给。”几分钟后,孟钊把取回的资料拍到陆时琛面前,“不是我不跟你透露,今天确实也没什么进展。” 陆时琛翻着那沓资料:“这些人都不肯透露当年的真相么?” “是啊。”餐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来,孟钊再一次心情复杂地吃起来。 难得他今天在回警局的路上,特意跟程韵打听了附近有什么适合请客吃饭的地方,落了一身稀奇古怪的眼神不说,这顿日料也没比上次那法餐便宜到哪去,而陆时琛居然说“吃饭只是为了裹腹”? 你早说我带你吃市局食堂去啊! “十一个人中,排除了三个跟案子没有直接关系的,还剩的八个人里,有一个出国了,两个在外地,剩下的五个全都在本地。”陆时琛翻看这那沓资料说。 “嗯,”孟钊夸了句,“小学算数学得不错。” “五个人上的大学,有外地,有本地的,但学校应该都不怎么样,是吧?” “对。” “但是毕业后都回本地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如果不是自己有能耐的话……” 果然这样一份看似无用的资料到了陆时琛的手上,还是能被他看出端倪,孟钊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了,接着他的话道:“那就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这些人工作的公司,有供热集团,有地产集团,有证劵公司,有餐饮集团,”陆时琛低头翻着资料,“各行各业的,很可能是人情往来,毕竟往公司里面塞个员工,对于有一定地位的生意人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查一下他们班里所有人的家庭背景,就能大概锁定目标了,”孟钊点头道,“我是打算这么做,但问题是,如果所有人都选择隐瞒真相的话,十年前的案子……就算查到了真正的主使可能也没什么证据。” “要证据做什么,你的目的又不是调查这起校园暴力案的真相,只是找到照片的拍摄者,查清到底是谁给赵云华寄了照片而已。” 也许做一个陆时琛这样的人会更轻松一点,孟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虽然对调查校园暴力案件这一步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是想知道真相,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找到那几个人逼死赵桐的证据,让这案子中涉及的所有人都罪有应得。 毕竟这十年间,因为这案子的原因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而作恶者却还在逍遥法外…… 不过,陆时琛说得也有道理,孟钊轻叹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查清眼下的案子比较重要。 陆时琛翻到临江地产那一页,又问:“去过临江药业了?” “去了,老子现在退休了,是儿子在管理公司事务,下午给任海打过电话,没接。”孟钊摇了摇头,“啧,难办。” “临江药业很有可能只是当年的牵线人,如果两方是生意合作伙伴的话,这个任海多半也不会透露消息。”陆时琛的目光从纸上移到孟钊脸上,“先把这个班有权有势的人找出来。” “是,陆总。”眼见着对方不但对着案子兴趣甚浓,甚至开始指挥自己下一步行动了,孟钊觉得好笑又无奈,到底谁是刑侦支队的人啊……“行了,吃饭吧。” 资料都翻完陆时琛才开始吃饭。 孟钊看着对面不紧不慢的吃相,似乎这顿饭对陆时琛来说还真是裹腹而已。 把陆时琛放到3电影里,应该丝毫不违和。精致,讲究,像个毫无破绽的ai。 “怎么了?”陆时琛抬眼看他一眼。 “陆时琛,”孟钊停下筷子,问出了他作为一个拥有7年刑侦经验却还是观察不出陆时琛喜好的刑警的疑问,“你这人到底喜欢吃什么啊?不会什么都不喜欢吃吧?” “好像确实没什么喜欢吃的。” “……你是喝露水长大的么?” 就在孟钊打定主意以后绝不跟陆时琛同桌吃饭的时候,对面开口了:“上次那个黄毛吃的东西,好吃么?” “哈?”孟钊一愣,“你说路边那烧烤摊?” “嗯。” “你没吃过烧烤?”孟钊几近震惊,“您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真是喝露水长大的?” “我17岁就出国了。”陆时琛平静地说。 “也是,”片刻后孟钊放下筷子,看着对面:“行,有时间带你吃烧烤去。” 第29章 / 第30章 陆时琛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梦里是一个冬天,天寒地冻,气温低至零下。校门口有很多人站在风中,他们的脸都被呼出的一团团白气氤氲得看不清,那个女人朝他招手:“小琛,这里!” 陆时琛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个小男孩撒开步子朝女人跑过去,扑到她怀里。 “冷不冷?”那个女人说着,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弯下腰绕到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然后搂着他,“车里暖和,快,我们跑起来。” 很奇怪的是,他这个旁观者居然也感觉到了那件围巾带来的体温,还有那个女人手心的温热。 在手机闹铃响起的瞬间,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温热,想跟那个女人一起跑下去,想去她说的更暖和的地方。 明明已经醒了,但陆时琛还是闭着眼睛又回忆了一会儿刚刚那个梦。 那个女人是他妈妈,他看过她的照片,知道她叫时辛,生前是一个平面设计师。 十岁时从那场车祸幸存下来之后,那些心理医生曾经试图用他母亲的照片唤起他的记忆,但陆时琛每每看到她的照片,都会感觉到剧烈的头疼,以至于治疗过程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前两年,他开始偶尔梦到他妈妈,有时候间隔几个月,有时候间隔几周。 梦里他妈妈的面孔有些模糊,但他却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会让陆时琛拼命地想回忆起十岁之前的事情,但如果想得太费力,他的头疼症状又会剧烈发作。 也许是因为昨天看到了孟钊和他妈妈的合照,他才又做起了关于自己母亲的梦,陆时琛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下了床。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似乎亮起了绿灯,人潮涌动,赶着上班的行人们形色匆匆地穿过马路。 陆时琛觉得挺放松的,这些年在国外他一直保持着只睡四小时的习惯,他不太需要睡眠,只需要高浓度的咖啡来维持精力。 心理医生说这样的生活习惯不但不利于他的精神状态好转,而且可能会加速消耗生命,导致短寿。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在危言耸听,反正陆时琛没当回事,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太长,变得衰老而无力,在他看来会是一件无趣且可怕的事情。 不过,这几个月回国之后,他反而开始睡起了懒觉。许是因为生活作息逐渐规律,他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好了起来,心理医生上次甚至给他减轻了药量。 陆时琛看到那辆黑色的汉兰达驶入了市局,然后那辆车停至停车场,孟钊从车里下来,跟同事打招呼,踏上市局大楼前的台阶,然后消失在市局大厅里。 床头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陆时琛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床边,躬身拿起手机。 上面写着:“温颐疗养院,地址发你了。” * 早上八点,刑侦办公室的人各司其职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其阳和任彬继续去走访当年的被告,程韵坐在工位上,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在系统中查询案发班级的所有同学的背景资料。 孟钊给周衍的继父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一下周衍高中时的成绩单,对方对这事儿挺挂心,挂了电话后不久,就传来了三份周衍高三时的成绩单。 孟钊把那张成绩单打印出来,盯着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能看出赵桐的成绩下滑得很快,三月份时赵桐还在班里前十名,到了四月份就下滑到了中段,等到五月份,赵桐的成绩已经成了全班倒数第一——他交了白卷。 但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孟钊来回看着这三份成绩单,猜测着那人在短信中说的“成绩单”到底是想提供什么信息。 “钊哥,资料都查好了,”程韵拿着一沓资料走过来,“这班有钱有权的人真是挺多的,绝对是那种‘特别关照’班,我们高中时候就有这种班,全校的好师资都可着这一个班招呼……” 孟钊翻看着那沓资料,程韵已经把当年班里家庭背景优越的孩子放到了最上面。这些人中,有区长的儿子,有教育局局长的女儿,还有集团老总的儿子…… 以这些人的权势,帮忙安排工作善后处理都不是什么难事,虽然缩小了范围,但看来事情进展得并不会那么顺利。 孟钊拿起笔,在几个人名后面做了标记,然后递给程韵:“查一下这几个人的通话记录,看他们跟那几个被告之间最近有没有过联系。” 把任务逐次交待下去,孟钊开车又去了一趟文昭高中。 大概是因为文昭高中是本市最负盛名的私立高中,对于警方的问题和要求,校方的配合度并不算太高。 程韵打电话跟校方索要成绩单和毕业合照时,校方工作人员以“必须有相关证明”为由拒绝传真过来。 孟钊本来也打算今天去赵云华的旧家里跑一趟,于是就顺便跑了一趟文昭高中。 上班早高峰还没结束,路上车流拥挤,主路太堵,孟钊又抄了小路。 文昭区是明潭市的老城区,虽然相比市区,此处略显偏远了一些,但因为明潭市的著名景点都集中在这片区域,又赶上近几年政府在旅游业重点发力,于是文昭区吃到了不少政策红利,经济发展不亚于市里那几个区。 路上车不多,但因为这条小路有些窄,前面几辆车车又开得慢慢悠悠,孟钊便也只能将车速降下来,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附近的路况。这是他的职业病之一,一遇路口,就开始琢磨万一遇上通缉犯,绕到哪个路口去堵会快速形成死角。 遇到红绿灯路口,前面停了长长一排车,孟钊停下车子,耐着性子等着这个长达一分半钟的红灯,还剩下三十秒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一辆车停在路对面的疗养院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孟钊一眼便认出了陆时琛,真是巧了,他今天来文昭区,陆时琛也恰好过来。 他想起陆时琛昨晚问的那句“什么时候见面”,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不过,这大清早的,陆时琛不工作,到护理院做什么? 旁边那女孩是上次出现在陆时琛家里的那个么?如果是一起到疗养院看望长辈的话,那这关系还真是够暧昧的……就这还说不是女友? 渣男,妥妥的渣男。孟钊心道。 红灯变了绿灯,前方的车队开始缓慢行驶,孟钊脚下松了刹车,他打算不跟渣男打招呼了,还是干正事比较重要。 他踩着油门,赶在绿灯的最后一秒过了马路。 * “请问您怎么称呼?” “周。” “周先生,您说一下家里老人的情况,我帮您做一下推荐。” 陆时琛走在疗养院内部的长廊上,停在窗边,观察着这座疗养院的构造。 这是本市最豪华的一家疗养院,院内亭台楼阁修筑得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气韵,有几个老人正在对面的长廊上缓慢地散步。相比高中那会儿,这里后来又扩建过,结构和格局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旁边的客户经理见陆时琛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周先生?” “你去忙吧,我自己看看就好。” “这怎么行呢?”客户经理殷勤地笑道,“服务客户是我们的指责,您可不能让我失职啊。”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陆时琛没再坚持,跟着客户经理的指引,继续朝长廊的那头走过去。 “我们这里的医生都是从三甲医院挖过来的,经验非常丰富,一旦老人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救治……” “去年全院上下都装了新风系统,来,您来这间房间感受一下,温度非常适宜,再过两个月就要夏天了,这套系统就算开冷风,也不会让客人觉得有丝毫不适……” 客户经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陆时琛打断他:“抱歉,能不能借用一下这里的卫生间?” “可以可以,”客户经理走到门口,朝不远处指引,“公共卫生间就在走廊尽头,来,我带您过去吧。” “让他自己去吧,您接着给我介绍介绍,”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乔遇这时开了口,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会儿看完了我还有事,反正也是给我奶奶看的房间,我男朋友只是抽时间过来陪我而已啦……” 乔遇说着,陆时琛已经走远了。 “乔小姐,你男朋友真是一表人才啊,”见乔遇话里话外秀了一番恩爱,客户经理也很有眼色地奉承道,“跟电影明星一样。” “电影明星哪有我男朋友帅,”乔遇笑嘻嘻的,“我们接着看吧,我觉得一楼太矮了,高层还有房间吗?视野还是挺重要的,视野好了,心情也会好,心情好了老人才会长寿,你说是不是……” 乔遇反客为主,将客户经理拉到电梯前,与此同时,陆时琛也拐进了卫生间。 公共卫生间里空无一人,陆时琛走到窗前,抬手打开窗户,他用手撑着窗沿,两条长腿一翻,从一楼翻了出去,然后朝护理院精心打理的那片花园走过去。 上到六层,乔遇缠着客户经理,让她带着自己把所有房间都逛了一遍。 十几分钟后,六楼的房间都逛完了,她在客户经理的陪同下走在走廊上,朝外看了一眼,陆时琛已经从花园的方向回来了。 客户经理被乔遇缠得晕晕乎乎,这才想起一直没出现的陆时琛:“乔小姐,你男朋友呢?” “啊,对了,我男朋友呢?”乔遇也装作才想起来,“哎哟,刚刚看得太开心,把我男朋友都给忘了,他估计没找到我们吧……”正在这时,乔遇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对着客户经理笑笑,“这不,打电话过来了。” “我们在六楼呢,对不起啊亲爱的,我错了,我这就下去找你……”乔遇挂了手机,拉过客户经理,“完了完了,我男朋友生气了,咱们赶紧下去吧。” 下了楼,陆时琛等着大厅,乔遇匆匆忙忙地走过去,一迭声地说着:“怪我怪我,我的错……” 客户经理落在后面,看见比乔遇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眉宇间似乎缀着些不耐,看来确实是等得有些烦躁。 客户经理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走过去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周先生,是我的疏忽。” 乔遇主动替她开脱道:“跟你没关系啦,主要还是我的错。对了余经理,我觉得你们这里的条件还不错,我挺满意的,你的名片给我留一张吧?回头考虑好了,我再联系你。” “要不要带周先生再逛逛?”客户经理提议道。 “我还有事,算了。”陆时琛语气冷淡。 面对着陆时琛有些不配合地态度,客户经理一时有些语塞。看着陆时琛不由分说地转身走了,她只好陪着笑将两人送出大厅,目送两人离开。 “怎么样?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没?”走远了,乔遇才低声问。 “算是吧。”陆时琛说。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我帮了你,你总要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陆时琛没说话,看样子并没有打算回答。 乔遇嘀咕道:“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第31章 / 第32章 / 第33章 陆时琛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风:“成绩单的线索是怎么来的?” “一条来源不明的短信。”孟钊说着,打开了赵桐的第二层抽屉,里面存放着一沓像是值日表的材料。 “我能看看么?” 孟钊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时琛,又拿起那沓材料,先是看了看正面,又翻过来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沓白纸的正面是公司的值班表,背面则是赵桐演算的痕迹,这可能是赵云华当时专门从公司带回来给赵桐演算的废纸。她连赵桐的验算纸都整理得一张不漏。 孟钊大致翻了翻这沓验算纸,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沓无用的废纸,没想到上面居然记录了不少赵桐的想法。赵桐把他的验算纸当成了日记本。 看来赵桐也很爱赵云华,孟钊心道,从这间屋子来看,赵桐生活得相当朴素,也许是看母亲工作得太辛苦,他甚至连一本日记本都舍不得买。 陆时琛看完了那两条短信,没急着把手机还给孟钊,而是倚着桌子陷入了沉思。 孟钊翻看着赵桐在这些演算纸上留下的字迹,出乎意料,虽然是当年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但赵桐留下的这些内容里,却不太能看得出来痛苦悲戚的影子,反而处处都是为自己打气的内容—— “还有两个月,加油啊赵桐,考上大学,就能彻底摆脱这些人了。” “我妈妈说,在她老家,梧桐树是吉祥、祥瑞的寓意,而且梧桐树身形高大,在秋天里很美,我觉得赵桐这个名字很好,他们不懂就算了。” “为什么连我同桌都要往我的课本上踩一脚,他明明平时对我挺好的,是因为害怕他们也像对我这样对待他吗?有时候我也很好奇,如果我跟他们一样是旁观者,我会怎么做?” “我觉得周衍也许是个好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他做朋友。” “昨天是我的生日,妈妈给我做了长寿面,我们都吃了,我们都会长寿的。” 要不是这些内容中提及的细节跟自己了解的一一对应,孟钊几乎不相信这是一个因为霸凌而自杀的受害者留下的内容。 赵桐怎么会自杀呢?孟钊心头的疑惑渐深,从这些内容来看,赵桐是一个相当善于自我开解、苦中作乐的男孩,字里行间看上去有种无法被打倒的韧劲儿,这样一个少年,真的是因为精神崩溃而选择跳楼自杀的么? 孟钊往后继续翻看,赵桐开始倒计时了,他在数着距离高考的日子。 孟钊翻到其中一页,停下来看着上面的字—— “最后一次月考了,他们把我的笔全都偷走了,我跟前面的徐盈盈借笔,但是她拒绝了,有时候我也会恶毒地想,如果当时不帮她,让她也失踪了,会不会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群混蛋,孟钊心里骂了一句,他联系起那张成绩单,难怪最后一次月考赵桐交了白卷,不过,这里提到的徐盈盈是谁?看赵桐的语气,这女孩似乎跟他当年被霸凌的源头有关系……但如果徐盈盈是霸凌者之一,她怎么会不在被告者名单之内?还是说,其实她就是那个带头霸凌的主使…… 不像啊,孟钊的目光停留在徐盈盈三个字上,如果这个女孩是主使,那赵桐会选择跟她借笔么? 还有,什么叫“让她也失踪了”,赵桐说的这个“她”指谁,难不成许遇霖的失踪真的另有原因? 孟钊把这些材料全都收起来,又搜查了其他地方。 打开赵云华的衣柜,有一抹极为鲜亮的红色吸引了孟钊的目光,赵云华平时衣着朴素,从屋里的照片看,就算年轻时,她身上也少见亮丽的颜色。 孟钊把那件衣服拿出来,那是一件红色的连衣裙,似乎就是赵桐自杀时穿的那件,背面还残留大量干涸的血迹,颜色已经成了暗红的铁锈色。 这件连衣裙到底是怎么经年累月地摧残赵云华的神经,才能让她在抓住一丝线索之后,做出了勒死周衍的决定…… 凶手该是怎样一个善于掌控人心且谋划周全的人,才能借这样一个行之崩溃的母亲的手,杀死了无辜的周衍,且提前做好了后手计划,在赵云华失手后果断进行了二次行凶…… 还有,赵云华勒死周衍是因为她误以为周衍是当年逼死赵桐的真凶,那真正的凶手又是为什么将目标瞄准了周衍?孟钊陷入沉思。 片刻后,孟钊将连衣裙装到物证袋里,离开了赵云华的房间。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夜幕落下来,远处的高楼隐在昏暗的天色中。 他拿着物证袋走到隔壁周衍的卧室,见陆时琛倚在书桌上,又拿起了赵云华和赵桐的合照看。 昏暗的光线将陆时琛的侧面勾勒出精致流畅的剪影,孟钊有些看不清陆时琛的神情,但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有些哀伤的氛围。 虽然上次陆时琛说他对自己的母亲毫无记忆和感情,但孟钊注意到,陆时琛每每看到这种母子相偎的画面,都会有意无意地多打量几眼。 陆时琛像个迷,孟钊无从得知他介入这案子的真正原因,也无从判断他那些话的真假,但起码这一刻的陆时琛,孟钊觉得应该是暂时褪下了面具,有些脆弱且尚存温情的陆时琛。 这时,墙壁上响起了“咚”的一声,似乎是隔壁将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 这声响动让陆时琛从照片上抬起视线,先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墙,然后他把那个相册放回桌子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看向孟钊:“搜查结束了?” “结束了,”孟钊扬了扬手中的材料,“走吧。” 刚刚那声响动让孟钊想到了卢洋在电话里提到的“患了精神病的林琅”,不过,卢洋不是说林琅已经搬家了么?那刚刚那声响动是哪来的? 跟陆时琛一起离开赵云华的家里,孟钊轻轻合上门,他在唇前竖了一下食指,示意陆时琛不要出声,然后走近隔壁,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安静极了,无法判断出到底有没有,孟钊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他出声道:“请问有人在家么?”还是无人应声。 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陆时琛也在看着他,他朝陆时琛做了个下楼梯的手势,陆时琛很快看懂了。 孟钊蹲下来避开门上猫眼的视线范围,陆时琛则离开这里下了楼梯,脚步声渐远,陆时琛停在下一楼层。 这时,孟钊听到门内响起了极轻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靠近这扇门,然后停住了,似乎在观察外面。 门内有人,且这人极为谨慎,简直像媒体上报道的穴居人。 在场的三个人都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确认了门外的确没人,门内的脚步声才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孟钊才直起身,放轻脚步地离开了这扇门。 陆时琛在楼下那层等着他,等孟钊靠近了,他抬手指了指楼上,孟钊看懂了,他的意思是问楼上到底不是说有人,他点了点头。 见陆时琛也点了一下头,孟钊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他与陆时琛实在是有些默契,几乎不用语言就可以实现交流。 两人下了楼梯,脚步都放得很轻。 如果屋内真是林琅的话,那她的谨慎会与十年前的赵桐自杀事件有关么?孟钊回想着林琅刚刚在门内的谨慎举动。 到了饭点,也到了堵车的点。马路上的车辆挤挤挨挨,缓慢蠕动。 怀安区各种犄角旮旯的小路孟钊都熟,但在文昭区遇上堵车,他也插翅难飞。 孟钊一边开车,一边想案子。据陆成泽所说,赵云华当时不仅坚持赵桐遭受了校园暴力,而且她一口咬定赵桐不是死于自杀而是他杀。 赵桐跳楼时赵云华不在现场,所以她的推断很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基于无法接受现实的不理智推测。不过,在看了赵桐留下的记录之后,孟钊也产生了些许怀疑。 赵桐对抗校园暴力的方式就是“熬”,熬到高考,他这段炼狱般的饱受摧残的高三生活就结束了。赵桐在死前一个月内并无自杀念头,他真的会是自杀的么?不过,如果是在精神极度崩溃的瞬间选择跳楼自杀的话,这种情况也不好说…… 毕竟自杀与否也就是赵桐一念之间的事情,再理智的人,崩溃的瞬间也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何况当时的赵桐只是一个故作坚强的17岁少年而已。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赵桐的尸骨都已火化,那片化工厂也已经盖起了新楼,除非能找到当年的录像,否则这可能会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红灯,孟钊踩了刹车停至十字路口。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琛,大概是被下午那阵头疼折腾得够呛,此刻陆时琛倚在座椅靠背上,正闭目养神。 “头还疼么?”孟钊问。 “好多了。”陆时琛睁开眼,看向他,“你刚刚在想什么?还在想案子?” “我在想……赵桐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孟钊说,其实他想听听陆时琛的想法。跟陆时琛重逢以来,他深刻认识到一点,高智商的人并不非得局限在某个领域才能发挥智商优势,譬如陆时琛,对于线索的分析就常常让他另眼相看。 谁知陆时琛只是“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孟钊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也看了赵桐的日记么,你怎么想?” 谁知陆时琛似乎对这问题兴致缺缺,他再次闭上眼:“他是不是自杀的重要么?一个死了十年的人,就算他的死另有蹊跷,证据也早就消失了,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一件无从追究的事情上?”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理性过了头就成了冷漠,陆时琛这番话又让孟钊想到了十年前那番“野狗论”,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好歹这起案子前后涉及到三条人命,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对这三个人都有交待。” “你要怎么给他们交待?”陆时琛语气平淡,淡出了一股嘲讽的意味,“把案卷记录烧给他们么?” 这话让孟钊忍不住动怒,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一旦他开始对陆时琛产生改观时,陆时琛总有方法证明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人情味儿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孟钊的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所以在你眼里,死了一个人跟死了路边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是吧?” 察觉到孟钊语气有异,陆时琛睁开眼看向孟钊。他意识到孟钊再一次被自己激怒,激怒孟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陆时琛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次,他似乎并不觉得有趣。 他侧过脸看向车窗外,语调平静:“是没什么区别。” 孟钊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怼了一句:“既然没区别,你老是掺和进这案子做什么?” “我自然是为我自己,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追寻所谓的迟到的正义?”陆时琛语气漠然,“孟警官,我想提醒你一句,圈子绕得太大未必是件好事。你觉得你在追寻正义,事实上,对于你声称的要给交待的那三个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你现在如何侦破案件,如何追求正义,对他们来说都于事无补,毫无意义。你所做的,充其量是给那些活着的人看看,让他们继续相信所谓的天理昭昭而已。”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钊不打算跟陆时琛继续这个话题了,车子驶入了怀安区的地界,孟钊一打方向盘,从拥挤的闹市拐入了一条黑漆漆的小路。 他打开大灯,将前路照得灯火通明。 一言不合,余下的路再无人说话。 孟钊一顿七拐八折,抄着小路将车子开到了御湖湾,这才有人主动开了口,是陆时琛:“不是说去吃饭么?” “今天没心情,改天吧。”孟钊开了车门锁,“咔”的一声轻响,这逐客令下得彼此都心知肚明。 陆时琛倒也没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陆时琛的身影被浓黑的夜色包裹,孟钊思绪难宁,如果说这十二年间陆时琛一点都没变,那为什么回国之后他要养一只狗呢,难道只是为了督促自己起床跑步? 这是养了只工具狗吧……孟钊在心里槽了一句,正打算开车离开,一闪眼,看见中控台下面的那盒巧克力,还有一盒止疼片。 陆时琛推门下车时全都没带走。 想到十二年前的陆时琛头痛欲裂地蹲在地上,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孟钊又觉得于心不忍。 跟一个失去了人生最初十年记忆的人计较这些做什么?一个人如果连对自己母亲的感情都弄丢了,让人怎么去苛责他无法跟路边的野狗、跟其他陌生人共情? 孟钊在车里静坐几分钟,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拿起那盒巧克力,下了车走到楼门前。 恰好有人从楼内出来,孟钊便蹭了门禁卡,闪身走进去,见那人回头有些不信任地看着自己,孟钊扬了扬手中的盒子:“来送东西,一会儿就走。” 他上了电梯,走到陆时琛门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陆时琛推门走进家里,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家里的狗一天没见他,亲热地冲着他摇着尾巴,似乎在求他抚摸。 陆时琛没什么心情,他走到客厅的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有时候他也会意识到自己跟其他人有些不同,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这世界上是个异类,也正因此,他疏远其他人类,偏好独处。 但其实他从来也不在乎这一点,所谓的人脉、社交、朋友,都在他的人生中无足轻重。 可是刚刚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在孟钊眼里,自己就是那个无法被理解的异类。 陆时琛觉得有一种异样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弥漫在他身体里。他试图对应着自己学习过的各种情绪词汇,觉得“悲凉”这个词或许能与他此刻的感受相吻合。 这样活着,真是无趣啊……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铃响了。 平时家里少有客人,到了晚上,除了外卖基本不会有人敲门。那门铃响了好一会儿,陆时琛才收回目光,转身去开门,那条狗也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随他走到了玄关处。 走到门前,在看到门边的屏幕上映出的那张脸时,陆时琛微微一怔。是孟钊。 孟钊眉心微蹙,似乎神情不悦。这人连生气都比旁人更生动一些。 陆时琛打开门,不置一词地看着他。 孟钊把那盒巧克力递了过来,听上去火气还没全消,语气挺冲:“别人的命不重要,你自己的命总该重视点吧?抽时间赶紧去医院查查到底为什么头疼,医疗技术进步那么快,几年前治不好,说不定现在早就能治好了。” 陆时琛接过那盒巧克力,这才开了口:“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他话没说完,孟钊已经转身走了:“不了,赶电梯!” 看着孟钊走进电梯,陆时琛捏着那盒巧克力,上下翻转着看了看,半晌,他脸上的表情松动下来,那条狗这时凑过来,用脸蹭着他的腿。 陆时琛半蹲下来,他的手落到那条狗的脖颈上,若有所思地慢慢地顺着抚摸下去。 31章修改了一下关于成绩单短信来源的细节,由来源范欣欣改为来源不明 第34章 孟钊回到市局,点了份外卖。 在等外卖过来的时间里,他忽然想到,今天卢洋没给他打电话“汇报”他的调查进度。 是之前那番训话起了作用?还是卢洋开始玩起了阳奉阴违这一套? 孟钊把电话给卢洋拨过去,正好想问问上次他提到的林琅到底是什么情况。 电话拨通后,卢洋很快接了起来:“孟警官,找我有事吗?” “没听我话啊卢洋,今天又去查案子了。”孟钊一上来,先诈了他一下。 谁知这卢洋不经诈,真就慌里慌张地结巴了:“我、我没有,我今天什么都没查到。” “什么都没查到?看来真是去查了。”没在陆时琛身上发完的火,孟钊发到了卢洋身上,他的语气比前一天更严厉,严令卢洋赶快停止接触这个案子。 卢洋大气不敢喘,一叠声在电话那头应着。 见对方答应不再自己去查,孟钊也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了。遇到这种事情,实话说,他们警察也没什么招儿。只要对方没有严重干扰办案进程,根本也不能拿这种人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关起来吧?限制人身自由的后果可太严重了。 孟钊问回正事上:“你之前不是提到过林琅么?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跟我说说。” “哦,林琅是赵桐的邻居,跟赵桐在一个年级,但是不同班。”卢洋倒是挺热心,一股脑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全都告诉了孟钊,“那天我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她楼下的住户回旧家取东西,那家人告诉我,林琅以前学习成绩还不错,但是高中时忽然精神除了问题,再也没出过家门,连高考都没参加。” “一直到现在都没出过家门?” “应该是,我那天去敲门,听着里面没动静。我遇上的那家人说,反正从那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林琅,但有时候会听到楼上有大喊大叫的声音,说那就是林琅发病时候的声音。” “那他父母现在还跟她住一起么?” “听说他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带着她弟弟搬走了,把她自己留在那里,就每天来给她送一次饭。” 孟钊又问:“那你之前说的林琅在高中时候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因为楼下的住户说,林琅得精神病之前,有个男生经常送林琅回家,得病之后那个男生就不见了,所以我猜,林琅这病会不会跟她那个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啊……不过,我试着去打听她那个高中的男朋友现在在哪,也没打听到。”卢洋说完,又试探着问,“孟警官,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你就让我查呗……” “不行,”孟钊拒绝得很干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以身犯险?这案子的真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万一被他知道你在查这件事,你就危险了,所以不要再查下去了。” “哦……”卢洋在电话那头说。 挂了电话,孟钊订的外卖也到了。 孟钊打开外卖,一边味同嚼蜡地咽着地沟油套餐,一边想着卢洋刚刚提供的关于林琅的线索。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一个女孩子十年如一日地不出家门,倏地,他想到了孟若姝。当年孟若姝遭遇猥亵后,也是极度抗拒出门和接触外人,甚至患了应激性失语症。 难道说……林琅也遭遇了跟孟若姝类似的性侵事件? 还有许遇霖,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在成绩单上消失……孟钊把饭盒放到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下,进入内部系统,搜索了“许遇霖”的名字。 许遇霖的相关资料出现在屏幕上,在她的名字后面,清楚地标记了两个字——“失踪”。 孟钊点开资料页面,上面显示,十年前许遇霖的父母就报案失踪了。 所以,许遇霖的名字从成绩单上消失,是因为她在高三这一年失踪了? 孟钊拿出赵桐的那沓草稿纸,快速翻到其中一页,盯着那句“如果当时不帮她,让她也失踪了”,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样看来,赵桐遭遇校园霸凌很有可能跟许遇霖的失踪有关…… 孟钊又搜索了“徐盈盈”这个名字,徐盈盈倒是没有遭遇任何意外,资料显示,徐盈盈目前本市在一家叫做“云芽科技”的公司工作。明天得去见见这个徐盈盈,孟钊做了打算。 林琅、许遇霖、徐盈盈……孟钊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女孩的名字,本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校园暴力案件,没想到居然牵扯出一起十年前的失踪案。 陆时琛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圈子绕得实在是远了些,绕来绕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绕回周衍这个案子上。 但如果放置许遇霖的失踪不管,孟钊又觉得于心不安。 算了,孟钊叹了口气,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就索性绕得远一些,从这三个女孩身上入手,把隐藏在这起校园暴力案件背后的真相彻彻底底地揪出来。 孟钊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他今天订了一份大盘鸡,平心而论,这饭做得离食堂差远了。 这鸡到底吃什么饲料才能长得这么难吃的?孟钊看着色香味无一处佳的大盘鸡,觉得实在没什么胃口。 他还真挺想吃烧烤的,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吃烧烤的心情。 刚刚这阵脾气来得真够急的,孟钊有点后悔,陆时琛没人味儿是真的,但烧烤是无辜的啊! 孟钊盖上饭盒,正打算问问孟若姝家里晚上有没有剩饭,手机响了,来了电话。 孟钊接通电话,将手机夹到脸侧和肩膀之间,一边收拾饭盒一边接电话:“喂,你好?” “孟先生您好,您订的外卖到了,能到大门取一下吗?我进不去。” 外卖?孟钊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还有一份? “是我的么?孟钊?” “对,孟钊。”外卖小哥语气笃定。 是刚刚多订了一份?不对啊,孟钊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这份外卖…… 他快步下了楼,从外卖小哥那里接过外卖,只扫了一眼那精致的包装纸袋,就知道又是上次那家食材丰富、贵得要死的潮汕砂锅粥。 果然,猜对了,是陆时琛订的。 拎着外卖回办公室,孟钊心情复杂。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虽然陆时琛对其他人的生命视如草芥,可是他对自己却好得超出常理。无论是孟祥宇的那桩冤案、当年那本笔记,还是这两次的粥。 孟钊心下一动—— 是因为老同学的关系么? 还是因为这起案子的关系? 亦或是……因为别的? 明天有~求一波海星,鞠躬! 第35章 / 第36章 青通地产。 “对,十六号的时候我是跟徐盈盈通过电话。”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保养得当,看上去老成稳重。 孟钊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心道如果徐盈盈找了这样的一位男友,看上去倒也不算太过违和:“通话内容可以透露一下么?” “通话内容啊……”对方露出抱歉的笑容,“涉及**,我想应该可以不说吧?怎么了孟警官,徐盈盈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很少有人在警方调查时不配合回答,孟钊推测着眼前的男人回避这问题的原因,几秒过后,他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冒昧问一句,高先生和徐盈盈是情侣关系么?” “这个……算是吧。” “徐盈盈从16号开始与你断联,到今天已经快一周时间了,女朋友消失这么长时间,高先生也没想过报警?”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笑了一声:“好吧孟警官,你这是在逼我实话实说啊。我和盈盈之间确实算不上情侣关系,也并不经常见面,具体什么关系,都是成年人,孟警官应该不用我明说就会懂。” 孟钊问得直白:“是金钱关系?” “那倒不至于,男女之间各取所需罢了。” 对方说得冠冕堂皇,孟钊听懂了,说白了这个高晖和徐盈盈之间就是炮友关系而已。 “话说到这份儿上,高先生也不必隐瞒当天的通话内容了吧?” “确实,”对方笑了笑,“那我就直说了吧,我那天确实给徐盈盈打电话,通话内容其实是想结束这段关系,原因嘛……我发现她似乎在跟别的男人也有交往,我这个人是没办法容忍这种情况的,就直接跟她摊牌了。” “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徐盈盈?” “嗯,她在电话里说想来找我,但我那时在机场,要去外地出差,就让她别过来了,也说了以后都不见面的话。孟警官,我已经把通话内容告诉你了,能不能麻烦你也向我透露一点消息,徐盈盈到底怎么了?” “她失踪了。”孟钊说着,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色。 对方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失踪了?” “嗯,其他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 “那如果调查清楚了,能不能麻烦孟警官告知我结果?如果是因为我那通电话导致她出了什么事情……”对方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摇了摇头,递上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麻烦有结果了您知会我一声。” “好。”孟钊接过那张名片。 从高晖的办公室出来,孟钊拿出手机,又看了看徐盈盈的通话记录。 最后的通话时长是三分半钟,如果通话内容是摊牌结束关系的话,这时长会不会短了一些…… 这种炮友关系如果选择结束的话,会比情侣关系更干脆利落么?孟钊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有些不足……难不成,要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陆时琛? 不过,就陆时琛那种理直气壮的渣法,可能根本不用三分半钟,半分钟就够了。 孟钊又往局里打了个电话,拜托同事帮忙查一下高晖在16日的出行记录。 “他那天确实坐飞机去邬城了,是16号下午三点的飞机,行程是三天。”同事在电话里说。 “知道了。”孟钊挂断电话,翻了翻未查看的消息,大约半小时前,周其阳发来了一个文件包。 ——“钊哥,调到徐盈盈的打车记录了,我现在去文昭区要监控视频。” 周其阳把徐盈盈消失前一个月的打车记录全部调了出来,孟钊打开那个文件包,用手指划动着屏幕浏览了一遍。从打车距离来看,徐盈盈算是打车app的重度用户,就连八00米的短程也要打车,出行记录一目了然,多是去往商场、餐厅和酒店。 徐盈盈明明在市区内租了一处租金昂贵的房子,还一个月内五次入住酒店……这样看来,那个高晖说得倒有几分可信,如果两人是情侣关系,多半不会频繁前往这样昂贵的酒店办事儿。 孟钊继续往下划动,在看到最后一条行程上写着“温颐疗养院”几个字时,他的手指停顿下来。 昨天刚在温颐疗养院偶遇陆时琛,今天就在这份查案资料上见到了这几个字,这也太巧了吧…… 孟钊驱车前往文昭区,二十几分钟后跟周其阳汇合。 “跑死我了这一下午,”周其阳拉开车门坐进来,“我先去了疗养院要了当天的监控视频,视频上显示大概徐盈盈那天大概下午两点半进入那家疗养院,三点半多一点就离开了,然后我又去要了附近街道的视频,就这个,”周其阳扬了扬手中的硬盘,“回去一帧一帧地对着视频找人吧,看看她出了疗养院之后到底去了哪儿,今晚大概要通宵了……你那边怎么样啊钊哥,那个高晖怎么说?” “说他和徐盈盈是炮友关系,那通电话的内容是摊牌结束这段关系,而且16号之后,他也没见过徐盈盈。” “可信么?” “难说,四十多岁的公司高管,看起来人精一个。”孟钊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你来开车吧,我看看监控视频。” “行。”周其阳手脚麻利地跟孟钊换了位置。 车子开上路,路程过半,见孟钊看完了疗养院的监控视频,周其阳说:“我刚刚在想啊钊哥,你说对周衍实施二次行凶的、诱导赵云华杀人和自杀的,还有造成徐盈盈失踪的,会不会都是同一个凶手做的?这三起案子都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难道是凶手在为赵桐报仇?” 孟钊顺着他的思路道:“报仇的话,会借赵桐母亲的手来做这件事么?而且之后还诱导了赵云华自杀。” “有可能啊,赵桐在最开始的日记上不是写了,他不想上学了,但是赵云华骂他没出息,会不会凶手觉得,赵桐的死其实也有赵云华的原因?”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孟钊思忖片刻说,“但这样看的话,凶手的第一个报复对象为什么选择了周衍?从那篇的内容来看,诱导赵云华自杀的人非常清楚周衍在霸凌事件中的角色,他会选择一个对赵桐施予过善意的人作为第一个报复对象么?” “可能凶手觉得周衍跟霸凌赵桐的那些人走得太近,是个伪善又懦弱的旁观者,虽然帮过赵桐,但也因为沉默而纵容了事态的发展。”周其阳接上孟钊的话,“而且,凶手将第一个目标瞄准周衍,还借赵云华的手搞出了一桩冤假错案,会不会是想让这件事反转再反转,借此引起公众轰动,造成其他霸凌者的恐慌……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第二个目标会选择徐盈盈,毕竟徐盈盈是主播,也同样有些知名度,这样就能再次加剧恐慌。钊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孟钊思考稍许,直说道:“对凶手的心理揣测太多了,有点牵强。” “哪儿牵强了?”周其阳有点不服气,“对凶手进行心理侧写是正常的啊,钊哥你未免也太排斥心理侧写了。” “我就问你一点,”孟钊说,“按照你的推测,凶手现在想把这件霸凌案挖出来彻底闹大,引起恐慌,但他为什么要粉刷周衍旧家的那面墙,他在揪出这件事的同时又想隐瞒什么?你给我侧写一下。” 这下,周其阳没话说了。 “侧写也不是不可取,但直接把凶手的目的锁定为给赵桐报仇,未免太武断了一点,如果是按照错误的论断去反推案子,说不定会越走越偏,冤假错案都是这么来的。顺着证据一点一点往下摸吧,别太急进。” 周其阳叹了口气:“但这案子挖得越深,线索就越多越乱,本来只是一桩谋杀案,现在又牵扯出间隔了十年的两起失踪案,我怎么觉得一点也看不到头啊……” “那只能说明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孟钊平静地说。 这番话说完,周其阳叹了口气,专心开车了。 孟钊则陷入了另一种思考,刚刚话赶话说到了“挖”和“藏”的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这案子的古怪之处——很明显,霸凌赵桐的主使这些年又是公关媒体,又是安抚同伙,目的都是将这桩校园霸凌案彻底藏起来。但凶手发给卢洋的那篇文章,却极为煽动地曝光了当年的霸凌真相……难道凶手大费周章地把这段霸凌事件挖出来,真的是为了给赵桐报仇?那这人到底跟赵桐有什么渊源…… 孟钊伸手压下车窗,让风吹进来,这案子的重重线索在他脑中纠缠到一起,让他觉得头大了三倍。 车子驶到市局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孟钊一闪眼,看到路口对面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一个路口,陆时琛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 是在等我么?孟钊从案子中抽离出来,忍不住出现了这种想法。 陆时琛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看上去跟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格格不入,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在因为案子有些烦躁,在看到陆时琛的瞬间,这股烦躁居然短暂地烟消云散了。 居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原本以为昨天在车上那番争执以后,他跟陆时琛短时间内不会再见面了。 谁知陆时琛居然主动来了市局,这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孟钊忽然意识到,看到陆时琛的瞬间,他居然产生了一种云开雾散的心情。 “钊哥,今晚我陪你在食堂吃饭啊,”路口变了绿灯,周其阳开着车驶向市局,开口道,“跑了一天饿死我了,我爸妈出去旅游了,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你自己吃吧。”孟钊看着路口对面说。 “啊?”周其阳被拒绝得猝不及防,转头看着孟钊,“那你去哪吃?” “我去外面吃。” 车子驶到十局门口,周其阳刚要接着问他去哪儿吃饭,只见孟钊压下了窗户,对着几步之外那个长腿帅哥喊了句:“陆时琛。” “在等我?”车子开近了,孟钊对着陆时琛问。 陆时琛看着他,停顿了有那么两秒,开口道:“等别人。” “哈?”孟钊一时被他这话噎得接不下去。 孟钊脸上出现的一切细微的表情都很生动,陆时琛看了他片刻后才说:“能下班了么?” “你不是等别人么?”孟钊很快回怼了一句,“我下不下班跟你有关系么?小周,走。” 他说完,瞥了一眼周其阳:“踩油门啊,愣着做什么呢?” “啊?哦……”周其阳开着车进了市局,把车停到停车场,他朝市局门口看了一眼,“哎钊哥,他好像真是在等你啊。” “我知道。”孟钊说。 “那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孟钊就推门下了车,周其阳也跟着下来,本以为要一起去市局大楼,没想到孟钊又绕到驾驶位拉开了车门。 “钊哥,你去哪儿啊?” “出去吃个饭,你不是要通宵看监控么?回来给你带宵夜。”他说完,矮身坐进车里,合上了车门。 周其阳站在原地,只见孟钊一个流畅的倒车甩尾后,径直驶向了市局门口的陆时琛。 嘿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还玩起了口是心非这一套? 周其阳琢磨着不对劲,明明是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怎么到头来好像只有自己被耍了一道? “上来吧。”孟钊将车停到门口,手肘撑着车窗的边框,探出头来对陆时琛说。 “要不要我开车?”陆时琛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问。 “嗯?” “你不是在外面跑一天了么?” 本来没觉得很累,但陆时琛这一说,孟钊觉得全身似乎的确有点乏。这一天东奔西走,既费体力又费脑力,是挺累的。 “那你来开吧。”孟钊也没跟他多客气。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一边,拉开门坐了进去。 坐到驾驶位,见孟钊系好了安全带,陆时琛问:“去哪儿?” “去吃烧烤啊,昨天欠你的今天补上。” “那连导航吧。” “不用导航,我给你指。”孟钊将手放到肩上,活动了一下肩颈的位置,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在外面跑了一天,有人主动做司机的感觉确实还不赖。 明明昨天在这辆车里刚刚发生过争执,现在看到陆时琛,心情居然还不错。孟钊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好心情来得莫名其妙。 第37章(无案情) 车子开到主路上,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车厢安静,没开音乐,孟钊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跟周其阳坐在车里时,两人经常也不说话,但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 不过,这种怪异的气氛倒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反而是一种有些新鲜且特别的体验。 “今天犯头疼了没?”孟钊倚着靠背,看向陆时琛。 “没有,”陆时琛说,“不会犯得那么频繁。” “还是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吧,年纪轻轻的,居然头疼了十好几年,这万一……”不吉利的话孟钊没说,话头转了个方向,“你不想多活几年啊?” 谁知一旁的陆时琛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带出气流的声音:“活着有意思么?” “啊?”孟钊没想到陆时琛会跟他讨论起这么哲学的问题,难怪要吃抗抑郁的药物,这么悲观能不抑郁么?他看向陆时琛,“你天天想什么呢……我就这么说吧,你连串儿都没撸过,凭什么说活着没意思啊?” 陆时琛又笑了一声,这次比上次要明显一些。 孟钊的心气顿时被他这声似笑非笑的哼声激上来了,他就看不惯陆时琛这种既蔑视他人生命,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儿的人。 “你这人就需要每天看看新闻联播,接受一下社会主义正能量的教育,别老被那些小布尔乔维亚的忧伤天天腐蚀得要死不活的。”孟钊直起身,“我问你啊,烧烤没吃过的话,那火锅吃过没?” “吃过。” “辣的还是不辣的?” “忘了,很多年前了,不辣的吧,我不吃辣。” “国外吃的吧?那叫什么火锅啊,那叫清水煮菜吧?”孟钊话说得不客气,“正宗的火锅都没吃过,你凭什么说活着没意思啊?那我再问你啊,回国以来,你觉得什么是你吃过最好吃的?” 陆时琛想了想:“那个粥吧。” “那个粥倒的确不错……但也不能总吃这么清淡的吧?”孟钊得出了结论,“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要是老这么清汤寡水地活着,我也觉得没意思。” “你每天不也是除了破案就是破案,有意思么?” “破案挺有意思啊,而且,我也就是最近遇上案子了才过得这么单调,平时没案子的时候,我也过得挺活色生香的好吧?”孟钊顿了顿,“这样吧,如果我手头这个案子彻底结了,那个时候你要还在国内,我一准让你感受一下活着多有意思,怎么样?” “好。”陆时琛答应道。 “新市局周围都还没发展起来,是没什么意思,”孟钊靠回椅背上,跟陆时琛闲聊,“前两年老市局在宝岳区,那周围才热闹呢,没案子的时候随便在路边选一家馆子,口味绝对秒杀什么米其林餐厅,一会儿我带你去的那家就在老市局附近,你感受感受……哎,我说你怎么租房子租这儿来了?外卖都难吃得要死……” “这里清净。”陆时琛说。 “这里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哪清净了,前面右转啊……”孟钊说着,发现陆时琛在他提醒之前,已经变道上了右转车道,“你知道路?” “不是老市局周围么?大概知道。” 孟钊要带陆时琛去的地方,是老市局附近的一处巷子。 说来这巷子地处隐蔽,原本应该极少有人踏足,但此地有一家烧烤店,据说已有三十多年历史,店面不大,每天客人爆满,充分验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 因为这家烧烤店,这几年这条巷子名声渐起,不仅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人,不少餐馆也瞄准了这块风水宝地,渐渐地,这里就发展成了当地有名的美食巷。 车子停至巷子对面的一处公共停车场,孟钊跟陆时琛推门下车,过了马路,再走几十米的距离,就拐进了这条美食巷。 相比赵云华住处后面的那条巷子,这里大大小小的店面挤在一起,虽然视觉上也略显局促,但卫生条件显然要好得多。 踏进巷子朝里面直行,孟钊一路上闻到了各种食物的香气,有火锅锅底的牛油香气,家常小炒的香气,还有炭火烧烤的香气,混杂在在一起,那就是实打实的人间烟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半年在怀安区待得都快辟谷成仙了。 “你要是闲的话可以经常来转转,”孟钊一边朝前走,一边跟陆时琛介绍这条街,“这里随便选一家口味都不错。” 陆时琛打量着巷子两边的餐馆:“挺热闹的。” “那可不……最好挑工作日过来,周末别来,人太多,”走到巷子的岔路口,陆时琛正要继续往前走,孟钊抬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左拐,“这边。” 陆时琛打量完巷子里的餐馆,又开始打量孟钊。相比高中,孟钊身上那种压抑感消失了,逐渐浮现出来了他生命中更深层次的东西,譬如正义感和责任感。平时大概因为有职务在身,孟钊身上的稳重和游刃有余更显眼一些,但眼前走在这条巷子里的孟钊,身上泛出了一种相当生动的恣意…… 这样活着,是挺热闹的。陆时琛想,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忽然隐隐升腾出一种念头,他想知道如今背负着正义和责任的孟钊,若是被他拉入了行差踏错的迷途,又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这家烧烤店是一处民宅改造的,客人吃饭的地方就在露天的院子里,所以每年入冬,这里就会歇业几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再开张。 进了院子,孟钊轻车熟路地去屋里跟老板打招呼,拿了菜单出来,然后跟陆时琛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拉开木椅子坐下,孟钊打开菜单:“反正你也没吃过,我就按我的喜好来了啊。” 他一连串点了不少,羊肉串和牛肉串各来一把,还有烤田鸡、烤脑花和烤牛油,等待时间太长的没点,怕耽误晚上回去加班,末了又给陆时琛点了一瓶啤酒。 服务生帮忙把碳烤炉点上,白烟升腾起来,孟钊握住酒瓶,往陆时琛面前的杯子里倒酒:“这撸串儿就得配点酒才地道,你第一次吃,还是要正宗点。” 陆时琛看着孟钊把酒瓶放回去,问他:“你不喝?” “现在管得严,我们喝酒得打往上打报告,而且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得回局里加班,你喝吧,正好我开车把你送回去,顺路就回市局了。” 服务生把烤好的串放到碳烤炉上,在炭火的烤炙下,金黄的油脂爆出滋滋的声响。 孟钊拿了几串递给陆时琛,看着他吃了一口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盛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喝一口尝尝?” 陆时琛挺配合,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陆时琛咽下那口酒,孟钊看着他:“怎么样,觉得活过来没?” 陆时琛皱起了眉,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咽下苦涩中药的表情:“不好喝。” “你没喝过酒?”孟钊扬了扬眉梢,稀奇地看着他,“不会吧。” “偶尔会喝一点红酒,”陆时琛说,“但我对酒精向来没什么兴趣。” “所以没喝醉过?” “几乎没有。”陆时琛放下酒杯,“今天案子查得怎么样,许遇霖的名字到底为什么从成绩单上消失了?” “赵桐被霸凌之前许遇霖就失踪了,所以现在又莫名牵扯出了一桩失踪案,具体情况我让同事调查去了……”见陆时琛的眉心又蹙了起来,孟钊转移了话题,“吃着饭呢讨论什么案子啊,陆时琛同志,作为周衍案中第一个被怀疑的嫌疑人,你要做的是避嫌而不是过度关心案子。”孟钊说着,又拿了一小把肉串放到了他面前。 “那起校园暴力案我也要避嫌么?我以为我当时在国外,已经避得够远了。” “你要对吃饭这件事有起码的尊重知道么?怎么就喝一口,我专门给你点的,不好喝你就不喝了?”孟钊叹了口气,“唉,枉费我一番心思,案子都撂下了专门带你过来。” 陆时琛抬眼看着他。 孟钊也看着陆时琛。 对视几秒后,陆时琛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 真喝啊……看着陆时琛喉结滚动,真把那杯酒喝光了,就连孟钊自己都有些震惊了:“这么给面子啊?不是不好喝么?” “不喝你不是不高兴么?”陆时琛放下了杯子,又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孟钊一愣,这话说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在这时,烧烤店的老板过来了,跟孟钊热情的打招呼:“哎哟孟队,好久不见啊,刚太忙,没顾得上招呼你。” “魏哥这里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孟钊笑道,市局搬迁之前他跟同事常来,和老板都混熟了。 “这位帅哥看着脸生,”老板又看向陆时琛,“市局新招来的人才啊?” “是啊,专门请了一个哈佛的高材生,来给我做顾问。”孟钊睁着眼说瞎话,一点也不带磕巴的。 陆时琛只看了他一眼,也没揭穿他。 “难怪这气质就看着不一样,孟队你这排面不得了啊,怎么样,升正队长了吧?” “没影的事儿。” “什么没影,早晚的事儿,我专门过来跟你喝一杯,”老板把手里拿着的酒放到桌上,“自家新酿的梅子酒,孟队你可一定得给点面子。” “局里今年刚下了新规,喝酒要提前打报告的,而且我还开了车过来,”孟钊拿起自己面前盛了水的杯子,“这杯还是要碰的,但我只能以水代酒了,魏哥见谅。” 魏哥“啧”了一声:“你这酒量我还不知道?就喝一杯耽误不了你破案,至于开车,我一会儿给你叫代驾。市局搬走了,你就不给你魏哥一点面子了啊。” 孟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市局搬迁以前,因为这家烧烤店招待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消息也灵通,所以老魏算是他们难得的线人,给他们帮了不少忙。就算后来搬走了,有几起毒品交易案的线索还是老魏提供给刑侦支队的。 老魏是社会人,身上的气质说好听了叫江湖气,说得不好听,就是有点混混的流气。这种人一旦劝酒,对方若是不喝,他绝对是要不高兴的。往后刑侦支队再找他帮忙,他可能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杯酒你要是不干了,孟队,咱们这兄弟可就做不成了啊。”见孟钊迟迟不喝那杯酒,魏哥又添了一句。 算了,不然先喝了再往上报吧。孟钊心里分析着这件事的利弊,市局搬出宝岳区,往后用到老魏的时候只会更多,再找这么一个黑白通吃的线人不容易…… 他正这么打算着,没想到对面的陆时琛伸过手臂,拿起那杯酒:“我替他喝了吧。” “哟,可以可以,”魏哥一听,喜笑颜开,“我这辈子还没跟哈佛的高材生喝过酒呢。” 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孟钊微微一怔,看向陆时琛。陆时琛捏着那个玻璃杯,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 “不常喝”、“几乎没喝醉过”……孟钊想着陆时琛刚刚说的话。 三人碰了碰杯,孟钊把自己杯里的水喝光了,对面陆时琛也喝光了那杯梅子酒,魏哥这才作罢:“那孟队,这次我就放过你了,下次来我这儿之前,你可得提前打好喝酒的报告。” “放心吧,一定。”孟钊笑了笑。 魏哥走后,孟钊看向陆时琛,他注意到刚刚陆时琛放下酒杯时,脸色并不太好看。 “这梅子酒的味道比啤酒怎么样?” “很辣。”陆时琛说,“你跟他很熟?” “一个线人,”孟钊低声道,“人倒是不坏,就是爱灌酒,这次谢了,不然回去我可能得挨处分。” “怎么谢?”陆时琛看着他。 这不是谢完了么……孟钊原本只打算跟陆时琛道一声谢,没想到陆时琛居然这么问,他只好说:“你想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行吧?” “那先欠着吧。”陆时琛说。 眼见着桌上的东西要吃完了,孟钊又点了一些拿回局里,结账时老魏怎么都不肯收钱,非说这顿是他请的,孟钊只好把钱塞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将孟钊点的串烤好之后进行打包,交到孟钊手里。 孟钊拎上饭盒,看向陆时琛:“走吧?” 他从椅子上起身,陆时琛也站了起来。 但一站起来,陆时琛就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很快一只手撑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孟钊看到他这动作,下意识问了句:“又头疼?”大概是因为陆时琛每次头疼的架势实在让人揪心,一见陆时琛露出头疼的苗头,他的太阳穴就跟着重重一跳。 陆时琛摇了摇头,片刻后才说:“头晕。” “头晕?”孟钊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被喝了大半瓶的啤酒,还有空了酒杯,“不会喝醉了吧?”他拿起那酒杯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扑鼻而来,魏哥这自家新酿的梅子酒……够烈啊,自己这酒量喝下去都不一定醉不醉,陆时琛这不常喝酒的人…… 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手指扔搭在眉间,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真喝醉了?孟钊凑近了,盯着陆时琛问:“我是谁?” “孟钊。”陆时琛的手指放下来,看向他说。 “我们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高中。” 真喝醉了。孟钊这次笃定了。 要搁平常,陆时琛不会这样有问必答。 第38章 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喝醉了……半小时前孟钊还以为陆时琛是深藏不露,现在他确定了,陆时琛的确酒量不怎么样。 “真醉了?”孟钊走近了,“我扶你上车?” “不用,”陆时琛揉着眉心的那只手放下,“没醉。” “行吧,”孟钊刚要抬起来扶他的那只手又放下了,“那你自己看着点路。” “嗯。”陆时琛直起身,跟孟钊走出了烧烤店。 大概是因为犯晕,陆时琛走得比平时要慢一些,孟钊便也放慢了脚步。 明明醉了非要坚持自己没醉,看来醉酒的人都一样,陆时琛也不例外,孟钊觉得有些有趣。 不过陆时琛喝酒不上脸,除了走路比平时慢一些,从外表看上去,几乎看不出任何喝醉的端倪。 孟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陆时琛,陆时琛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腕。 孟钊微微一怔,他侧过脸看向陆时琛,陆时琛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似乎这举动再正常不过。 陆时琛握的位置太过靠下了一些,造成了一种两人在牵着手的假象,孟钊察觉到陆时琛的手心微凉,那温度顺着皮肉几乎要渗进骨头里。 路边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回头看过来,那眼神让孟钊想到那天十字路口,他跟陆时琛被手铐铐住的情景。 但陆时琛还是跟那晚一样,旁若无人似的。 是头晕走路不稳才握上来的吧?孟钊心道,算了,就当是吧。 “下次吃什么?”陆时琛开口道。 “嗯?”这问题跟那天的“下次什么见面”功效一致,一时让孟钊不知如何回答,“下次啊……火锅?吃么?” “都可以。”陆时琛说。 一直走到车边陆时琛才松手。 两人上了车,陆时琛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摸索着将椅背朝后放倒了一些。 “安全带。”孟钊提醒道。 陆时琛又闭着眼摸过安全带,在他把安全带扯过来的时候,孟钊见他手上像是不好使力,伸手帮他把安全带拉过来,插到了锁扣里:“睡会儿吧,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陆时琛“嗯”了一声。 宝岳区的夜晚比怀安区要繁华得多,相对的,这里的堵车也更加严重。 红灯,孟钊停下车,偏过脸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琛。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酒味儿,陆时琛的脸偏向车窗一侧,似乎睡着了。 车子开了得有半个小时,孟钊才从宝岳区的堵车地带杀出重围,开到了怀安区的范围内。 他先去了一趟市局,把带回来的宵夜给办公室那几个正在加班的同事。 就在他把车停到市局大楼的楼下,拿出手机,正打算拨电话给程韵时,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陆时琛醒了。 他说了一句英文,声音低沉,带着些还未完全清醒的睡意:“are e here ye?” 孟钊听懂了,陆时琛在问“到了么”。 看来陆时琛真喝醉了,他把这儿当成了国外。 孟钊看他一眼:“快了,再睡会吧。” 陆时琛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睁开眼,偏过脸看向孟钊:“抱歉,我……” “把我当成了司机是吧?”孟钊接过他的话,“没事儿。” 他说完,把电话打到了程韵手机上。 两分钟后,程韵从市局大厅跑了出来。 孟钊下了车,把后座的宵夜递给她:“回去用微波炉叮一下。” “我就说钊哥你不会只顾着自己吃,”程韵用手翻了翻几个餐盒,“肯定会给我们留一口的。” “这叫留一口吗?背后又怎么编排我呢?” “周其阳说你抛弃我们,跟别的小妖精吃香的喝辣的去了……”程韵说着,瞥见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人,看着眼熟,她多看了几眼,“……那不是,陆时琛吗?” “有这么大个儿的小妖精吗?”孟钊懒得理他们,“今天去林琅家里查得怎么样?” “不太顺利……林琅的父母看上去遮遮掩掩的,像是在隐瞒什么事情,”谈起案子,程韵正经起来,“我怀疑林琅根本就不是得精神病那么简单,或者说,她这精神病来的有点蹊跷,背后肯定有别的她父母想要掩盖的原因,但具体的原因我又没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来……” 孟钊点点头:“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你先把东西拿上去吧。” 从市局出来,孟钊顺着程韵的话往下思考。 林琅十年闭门不出,精神异常,他父母谈到女儿时遮遮掩掩,林琅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这种局面…… 从市局开车到御湖湾只要两分钟就到了,这两分钟里陆时琛又闭上了眼。 孟钊把车子停到3号楼下面的停车位,见陆时琛没动,他偏过脸叫了声:“陆时琛。” “到了?”陆时琛这次说的是文。 “到了,走吧,我送你上楼。”孟钊说着,推门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帮陆时琛把车门打开。 陆时琛走下车,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孟钊注意到陆时琛的手机落在了车里,他俯身拿起来,又直起身看向陆时琛:“我给你搭把手?” 陆时琛这次没再坚持自己没醉,孟钊把手机的两个手机放到兜里,打算一会儿上了楼再还给他。然后他把陆时琛的手臂抬起来,搭到自己肩上。 这情景像极了高中在护理院那次,他也是这样把陆时琛扶到附近的木椅子上坐下。 时隔十二年,陆时琛身上多了一股很淡的檀木香,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这让孟钊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如今的陆时琛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且这男人的长相与气质还相当优越。 从电梯上去,孟钊又把陆时琛架到了家门口。陆时琛用指纹解了锁,孟钊推门进去。 一进门,陆时琛养的狗就迎了上来,在看到有不速之客闯入家门后,它朝着孟钊“汪汪”叫了两声。 孟钊架着陆时琛走到沙发边,跟他一起坐到沙发上。那条狗也凑了过来,两只爪子扒着膝盖,似乎想要嗅一嗅陆时琛身上的陌生的酒精味道。 嗅完了陆时琛,他又绕过去嗅孟钊。孟钊抬手摸了摸它的头,看得出来,这狗身上的毛色油光水滑,是被精心喂养过的。 正当孟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打算歇口气再跟陆时琛套话时,陆时琛的手从孟钊肩上滑落下来,先是搭到身侧,然后手心翻过来,握住了孟钊的手腕。 说是手腕,但因为位置很低,陆时琛的手指几乎触碰到孟钊的手心。 孟钊又是一怔,刚刚在那条巷子里尚可解释为走路不稳要找支撑,而现在,就算再迟钝,孟钊也意识到了眼下这姿势有点暧昧。 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反感这一瞬的暧昧。 他怀疑自己被陆时琛身上的檀木香与酒精混合的味道蛊惑了,那只手覆上来的一瞬他甚至有点心动。 对着一个男人,他居然产生了一瞬的心动?这个想法把孟钊惊得彻底清醒了。 “你不是不喜欢狗么?”孟钊转移话题,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但抽了一下没能成功,“那怎么想到要养狗啊?” “它被车撞了。”陆时琛也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原来的主人不要它了。” 被车撞了……孟钊想到高中时的那一幕,当时的陆时琛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那条狗被车轧过后足足挣扎了五分钟,怎么十二年之后转了性? 孟钊还没开口,陆时琛又说:“然后我想到了你。” 所以就把它收留了?孟钊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心率过速,且那心跳很重,一下一下地在胸腔内鼓动。 正在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孟钊想到自己还装着陆时琛的手机,他打算把手机拿出来还给陆时琛,但那手机装在在右边裤兜里,而他的右手还在被陆时琛攥着,孟钊又试着抽出来,结果发现,陆时琛的手劲实在很大。 这是一个醉酒的人该有的手劲吗?孟钊看着陆时琛,忍不住笑了一声:“陆时琛你属螃蟹的啊……” 陆时琛只是侧过脸看着他,依旧没松手。 那目光含着些醉意,除了醉意,似乎还掺了点别的。 孟钊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滴进了一滴水,轻轻地漾了一下,他避开陆时琛的目光,低头看过去,那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腕,被暖黄的灯光映得像上好的骨瓷,以至于孟钊不敢使劲去掰他的手,生怕把他的手指掰折了。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孟钊叹了口气,用左手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 正想还给陆时琛时,一闪眼,孟钊看见了陆时琛屏幕上的那条短信:“去过温颐护理院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孟钊神情一变,几乎是刹那间,他从刚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陆时琛到底去温颐护理院做什么了?他在电话里说探望老人,但如果仅仅是探望老人的话,这条短信又是什么意思? 陆时琛会不会跟徐盈盈的事情有牵扯?孟钊脑中快速过着各种想法,然后他看了一眼旁边仰头靠在沙发椅背上的陆时琛,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趁着陆时琛喝醉了,试探他一下? “怎么了?”察觉到孟钊神色变化,一直盯着他的陆时琛问道。 “给你看张照片。”孟钊拿出自己的手机,很快从网上搜了一张徐盈盈的照片出来,然后把手机屏幕在陆时琛眼前晃了晃。 陆时琛的目光移向那张照片,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这是谁?” 难道真的不认识?孟钊观察着陆时琛脸上的神情,撒了个谎:“局里同事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觉得怎么样?” 陆时琛看着那张照片,一直牢牢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劲,他的目光从屏幕上又移回了孟钊的脸上,定定看了片刻后说:“还好。” 这反应有点奇怪,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孟钊收了手机。 要说认识,陆时琛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说不认识……陆时琛的反应又实在是有些反常。 “你在公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呢?”片刻后,陆时琛开口问。 “嗯?”孟钊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交过女朋友?” “什么时候分手的?”陆时琛又问。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陆时琛没再应声,阖上了眼皮,似乎不想再多言,睡了。 这像是无声的逐客令,见陆时琛不再说话,等了一会儿,孟钊从沙发起身,拿了桌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给陆时琛倒了杯热水。 陆时琛仰靠在沙发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孟钊把那杯热水放到桌上,看了陆时琛一眼,然后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正要推门,那条边牧跟着他,似乎也想出去。 一想到这条狗居然也叫小刀,孟钊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半蹲下来,抬起一只手臂搂着边牧的脖子,也不管狗能不能听懂人话,叫了他一声:“陆时琛。” 那条狗倒是比陆时琛温顺得多,还冲他摇尾巴。 这搭肩的姿势颇为哥俩好,但孟钊的语气里却能听出警告:“你最好不要跟这案子有太大牵扯,否则,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那条狗对他“汪”了一声,两只眼珠子黑溜溜地看着他。 孟钊抬手撸了一把它的脑袋,又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毫无反应,似乎已经睡着了。 孟钊站起来,推开门,离开了陆时琛家里。 门关上,陆时琛缓缓地睁开了眼,他伸手摸过手机,盯着那条短信内容,眼神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第39章 走到楼下,孟钊深深吸了口气。 怀安区的夜晚很安静,白天哐啷哐啷的建筑噪音都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片宁静的夜色。 孟钊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多话,那句话原本不应该说出口。 如果陆时琛真的跟这案子有牵扯,他的那句话无疑在打草惊蛇。 但说出那句话时,孟钊是冲动的,人往往无法控制自己在某一瞬间冲动的行为。 潜意识里,他宁愿相信陆时琛是无辜的,但从理智出发,陆时琛与这案子之间的种种牵连又显得有些蹊跷,譬如说,那根来历不明的狗毛,那通给提供消息的境外电话,以及赵云华自杀前他与陆时琛的偶遇,还有徐盈盈和陆时琛共同出入的温颐护理院…… 虽然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徐盈盈的失踪跟十年前的那场校园霸凌案和周衍案有关,但多年的刑侦工作经验让孟钊有种预感,这三起案子中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了一起…… 先解决徐盈盈失踪的案子吧,孟钊平静下思绪,在真相大白之前,他选择相信陆时琛。就像当年陆时琛选择相信他舅舅孟祥宇一样。 何况,孟祥宇那案子当时几乎都铁板钉钉了,陆时琛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孟钊摇了摇头。 做了这个决定后,孟钊走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在系安全带的时候,他脑中闪过陆时琛的那个问题:“你在公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呢?” 靠,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码事,陆时琛打哪知道的? 孟钊大学时确实交过一个女友,女友还是隔壁央音名声在外的系花。 那时孟钊正上大二,跟宿舍室友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正值周末的晚间饭点,餐馆座位爆满,吃到一半,有两个女孩坐过来,说想跟他们拼桌。 因为两个女孩实在很漂亮,室友极尽热情地答应了。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孟钊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那晚学校请了周明生去公大做讲座,孟钊想提前过去跟周老师打声招呼,于是他站起身,跟室友说了一声,打算提前离开。 对面的女孩这时主动开口,向孟钊索要联系方式。当时桌上的几个人一片起哄,旁边的室友主动拿出手机,把孟钊的手机号给了那个女孩。打那之后,女孩就常常主动过来找孟钊。 孟钊那会儿没谈过恋爱,连心动也没有过,但被一个漂亮女孩追求,对方的性格也落落大方,这种感觉并不坏。 不过,相处了大概一个月之后,孟钊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说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女孩自然是很好的,两人大多时间也相处愉快,但相处的时间越久,孟钊渐渐发现,这段关系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譬如说,他常常搞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忽然不高兴,明明上一秒两人还交谈甚欢——他擅长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做出推理,但居然会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为此他还请教了有过数段感情经历的室友,室友给出的回答也让他觉得费解:“这就是恋爱有意思的地方啊,不猜还有什么意思!” 孟钊觉得无法理解,相比猜测女孩那些捉摸不定的心思,他更喜欢推测那些有迹可循的案件线索。 而那女孩也实在很聪明,在孟钊还没完全明确自己的想法时,她就看出了孟钊对自己不够喜欢,先一步提出了分手。 “你根本就不够喜欢我,”对方喝了酒,借着酒劲把话说得很直白,“如果我对你的喜欢有十分,你对我的喜欢大概连一分都没有……我觉得你喜欢你室友都比我多,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看出对方喝醉在胡言乱语,孟钊无言。 女孩那晚喝醉了,孟钊最后一次把她送回学校,临到学校,对方居然提出要跟他睡一觉,说喜不喜欢的她也不在乎了,但一场恋爱谈下来她还没睡到孟钊实在是不甘心。 在被孟钊拒绝之后,她言辞笃定地朝孟钊大喊了一句:“你个骗子,你绝对是喜欢男的!” 当时街上人挺多,在听到这一句之后,不少人都回过头围观孟钊这个“渣男”。 就这样,孟钊那段短暂的,甚至说不上是不是恋爱的经历就这样彻底结束了,后来女孩酒醒之后还跟孟钊打电话道了歉,并且向他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我真的很好奇,能让你心动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在孟钊往后的人生里出现过数次。每一次身边有人恋爱、结婚、生子的时候,这句话就会不失时机地冒出来。 那段感情经历结束之后,孟钊打定主意,下段恋爱一定要从心动开始,但一晃十年过去了,这心动居然成了没影儿的事情…… 在最后一个室友也结婚了的当晚,孟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换上了什么心动障碍症,这个世界上不是会有各种障碍症么,什么选择障碍、社交障碍、情感障碍、勃*障碍,说不准也会有心动障碍。为自己做了这个诊断之后,孟钊就没在这件事上花过心思。 然而就在刚才,在那种檀木和酒精味道的蛊惑下,在陆时琛的手渐渐滑落,然后握住了他的那一瞬,他居然猝不及防地心动了…… 孟钊脑中忽然闪过十年前的那道声音:“你个渣男,你绝对是喜欢男的!” 操,我不会真的喜欢男的吧?这念头让孟钊如同遭遇雷劈。 就这样被劈中了两秒之后,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眼下这案子搞得神经错乱了。 孟钊启动车子开往警局,他反推这件事情,觉得不太可能。 他跟陆时琛十二年前就认识,要心动早就心动了,但当年他明明就极度厌恶陆时琛…… 车子停至市局的停车场,孟钊正要推门下车时,又闻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檀木的味道。他的动作顿了顿,联想到陆时琛扣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一个念头又涌了上来:陆时琛不会……也对我心动了吧? 想什么呢?孟钊很快清醒过来,他推门下车,甩上了车门,心道自己一定是单身太久了,大概下一步就该对着陆时琛家里的那条狗心动了。 刑侦办公室还亮着灯,周其阳正在加班排查监控,程韵则在徐盈盈过往的直播中试图寻找线索。 孟钊推门进去,屋里烧烤的味道还没散尽。 见孟钊进来,周期出声跟他打招呼:“钊哥,我们打算看在烧烤的面子上,原谅你抛弃我们跟别人约会去了。” “原谅你妹啊,”孟钊笑了一声,屋里有点热,他脱了外套拿在手上,然后走到周其阳身后,看着他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怎么样?监控显示徐盈盈最后去了哪儿?” 周其阳没立刻回答,他转过脸,朝着孟钊手上的外套嗅了嗅,“香水味儿……是香水味吧?还蛮好闻的……钊哥你是不是抛弃你同学,跟哪个姑娘约会去了?” “属狗的啊你,”孟钊拿着外套在他后脑勺上拂了一把,“好好闻闻这是女士香水吗?”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周其阳幽幽道:“我就说你这么多年没交女朋友绝对有问题……” “滚。”孟钊笑了一声,抬手在他后脑勺敲了一下,“说案子。” “哦……”周其阳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查得我都老眼昏花了,钊哥你看啊,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先是直行通过了这条路,走了大概八百米,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又朝左拐弯了,”周其阳拖动着视频下方的进度条,“这条路人还特多,差点找丢了,人堆里太难找了,大概五百米之后之后,她拐进了这条路,走了差不多两百米把,这儿有个胡同,看到没?徐盈盈拐进了胡同……” 孟钊仔细看着监控视频:“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了,”周其阳耸了耸肩,“这个胡同没监控。 “徐盈盈拐进了一个没监控的胡同?”孟钊看着视频沉吟道,“她来这个胡同做什么?” “谁知道啊……”周其阳猜测道,“会不会是跟谁在这里有约?” “而且行为也有点反常,”孟钊俯下身,拖动着视频又快速看了一遍,“按照徐盈盈的行为习惯,这么长的距离,她应该会选择打车啊,为什么徒步走了过去……胡同连接的几条路监控看了没?” “刚看到胡同这儿,还得接着找……” “我跟你一起。”孟钊走到另一台电脑前坐下,又问,“许遇霖那边,彬哥怎么说?” “许遇霖的父母最近两天去外地了,好像是听说s市乡下有不少几年前被拐卖过去的妇女,他们就去那边找女儿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嗯,”孟钊应了一声,又问程韵,“小程说说你去找林琅父母的情况,林琅得精神病的原因没问出来?” “嗯……”程韵将转椅转向孟钊,脸上挂着一丝愧意,“林琅说昨天已经有警察去问过了,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变得尤其警惕,好奇怪,昨天我们没派人过去吧?” 是卢洋?孟钊皱起眉,这个卢洋,电话里几次三番答应不再插手案子,背后却还是在偷偷调查,阳奉阴违这一套玩得够溜的……孟钊继续问程韵:“不是说林琅出事前有交过一个男朋友么?有没有找到他?” “林琅父母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林琅谈过恋爱,她也从来没有过什么男朋友……不过,我去林琅旧家附近又确认了一遍,楼下有个老太太说,她那时候确实看到有男孩送林琅回家,两个人手拉着手,应该就是恋爱关系。但老太太没看清那男孩的长相,只说比林琅高出一个头……” 林琅父母是的确不知情,还是在刻意隐瞒这段恋爱关系?孟钊思索片刻,抬眼看向程韵:“做到这个程度还不错。” 看得出来,面对着林琅的父母,程韵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如果林琅的父母提前编好了一套话术等着警察,那的确不太好找出破绽……何况这一上午,程韵还主动去验证了卢洋给出的线索,作为一个年轻的实习警察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了,实在没理由苛责她。 “程韵先回家吧,我跟小周接着看监控,”孟钊说,“看看徐盈盈从胡同出来之后到底去了哪儿。” 凌晨一点半,周其阳打了个哈欠:“没有啊钊哥,胡同通往的几条路都找遍了,徐盈盈根本就没从胡同里出来……你说,她是不是在那条胡同里出意外了?而且,这胡同窄得不能通车,没有转移尸体的痕迹,会不会凶手杀人之后,直接在胡同里埋尸了?” “这条胡同是一条抄近道的小路,人流量也不算小,四周还住着居民,下午三点多选择在这里实施杀人和埋尸行为,凶手就不怕被人发现?”孟钊提出疑点,“还有,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到底是为什么步行走入了这条胡同,其间没有查过导航,也没有打过电话,好像就是奔着这条胡同来的……” “会不会是她去疗养院探望的那个人指使她过去的?” “疗养院有说她去探望了谁么?” “我问了一嘴,说是工作人员带进去的,就没有在门卫处登记。” 孟钊靠着椅背,做了决定:“天亮之后,让文昭区的派所处去搜查一下,看看那条胡同有没有近期埋尸的痕迹,你再去疗养院走一趟,找到当时那个带徐盈盈过去的工作人员,我去徐盈盈的父母家里跑一趟。” “好,”周其阳又打了个哈欠,“你还回家吗钊哥?” “不回了,在值班室睡吧。”孟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 “你说我们要是住在御湖湾,哪儿用睡什么值班室啊……”周其阳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御湖湾高楼,“这地脚选得跟市局宿舍似的,房价定那么高,你说哪个警务系统的人能住上,徐局能吗?就算能,住在那儿也太惹眼了吧……” “别做梦了,”孟钊笑了一声,拿起外套朝外走,“洗洗睡吧,没让你睡老市局的值班室就不错了。” “哎,你那同学是不是住御湖湾,钊哥你跟人家搞好关系,说不定偶尔还能借宿一晚……” 周其阳提起陆时琛,孟钊又想到了覆在自己手腕上的那种微凉但沁骨的温度,还有那几根骨瓷似的手指。 孟钊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上的那个位置,用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稍微总结一下,现阶段其实就在查三个女孩:林琅,赵桐邻居,邻班同学,十年前患精神病不出家门。许遇霖,十年前在赵桐遭遇校园霸凌前失踪。徐盈盈,跟赵桐遭遇校园霸凌的起因有关,十年后(现在)失踪。文案有写本文悬疑题材,非单元案,走主线的。 第40章(纯案情无小陆) 早上八点,太阳亮得刺眼,市局办公室先后驶出两辆车。 徐盈盈的父母家住文昭区市郊,地处偏远,从市局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来之前孟钊查过资料,这附近有一所高中叫十四中,收分不高,相应地,升学率也一般。文昭区市郊的教学质量不佳,大多数学生只能考去十四中。 可以想见,当年没有任何家庭背景,只凭中考成绩考入文昭高中的徐盈盈和林琅,中学时的成绩必定很拔尖。 相比如今住在明潭市b周边的徐盈盈来说,她家人住的这栋灰白色的六层楼房显得过于朴素了一些。 孟钊和程韵下了楼,在楼下打量了一番这栋楼房,心里判断着徐盈盈家人的生活情况。 两人走上楼,到了徐盈盈父母家门口,孟钊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瘦小的女人探出了头,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只到孟钊胸口的位置,因为脸上过瘦,龅牙便看上去更加明显。 从外表来看,这女人和徐盈盈没有半点相似,孟钊脑中浮现出徐盈盈直播镜头里的模样。 “你找谁?”女人抬头看着孟钊。 “我是警察,”孟钊拿出证件给女人看了看,“您是徐盈盈的母亲么?” “徐盈盈怎么了?”女人脸上出现了警觉的神情。 “谁啊?”屋里这时传出男人的声音,随即男人走了出来,男人比女人稍高一些,但也只到孟钊下颌的位置。 “警察,”女人回头对自己的丈夫说,“来问徐盈盈的。” “你们知道徐盈盈现在在哪吗?”孟钊看着面前这对夫妇问。 一听来人是警察,徐盈盈的父亲脸上也出现了警惕的神情:“她不是犯什么事儿了吧?” 不太对劲,孟钊心道,但他面色上没表现出来。 眼前这老两口非但没表露出对徐盈盈的担心,反而像是害怕因为徐盈盈而惹祸上身似的。 “她失踪快一周了,”孟钊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你们一点也不知道?” “失踪?”徐盈盈的母亲有些意外,跟丈夫对视一眼后说,“我们哪能知道啊,她平时也不打电话过来。” 这几近冷漠的态度实在不合常理,孟钊直截了当地问:“徐盈盈是你们亲生的么?” 对面两个人顿时面露尴尬,片刻后徐父先开了口:“警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徐盈盈当然是我们的女儿……” 就算是父母跟子女之间闹矛盾,在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也应该是担忧而不是急于撇开自己,孟钊打量着眼前这老两口—— 徐盈盈身高一米七,长相虽然不能算极度惊艳,但从照片来看,在人群中也算相当出挑了,而对面这两个人,目测平均身高也就在一米六左右,长相么……除非徐盈盈基因突变外加后续整了个容,否则对面两人能生出这种姿色的女儿,还真是一种天赐的运气。 “人口*易是犯法的你们知道吧?”孟钊说得更直接了。 “警察同志,你这么胡说是要负责任的,”对面的男人似乎立刻被孟钊激怒了,“我们可没参与过什么人口*易!” “提醒一下而已。”孟钊语气平静,“别激动。” “我们不是人口*易,”旁边的徐母慌了神,向孟钊解释道,“警察同志,徐盈盈是我表哥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我们的。” “过继啊……”难怪看上去不像是亲生的,孟钊心道。 徐母点点头,继续道:“我们俩当时要不上小孩,我表哥家里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他就把二女儿过继给了我们家,绝对不是什么人口*易……我们没花钱的。” “那徐盈盈过继来之后,你们又生出了一个男孩?”孟钊看过徐盈盈的资料,徐盈盈有个弟弟,小她四岁,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没想到徐盈盈在这个家里的位置还要更尴尬一些。 见对面点头,孟钊理清了这一家的关系,开始切入徐盈盈的失踪案:“我刚刚问徐盈盈在哪儿,你们第一反应是徐盈盈犯事儿了,她平时是有从事什么非常规的工作么?” “那倒不是……”一听孟钊这样问,徐母面上的尴尬更甚,“只是盈盈每次回来,都跟我们说她现在一个月能挣十几万块钱,还打算买房,她弟弟也说,她背的包就一个好几万,手机也用的最好的,我们也没见过这么挣钱的工作,问她在做什么她也不说,就……” “就觉得她的钱来源不正?”看着对面两位有些刻薄的面相,孟钊内心生出一些厌恶。不管徐盈盈是做什么的,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恶意揣测实在是有些恶毒。 徐盈盈大概是从小到大被家里人压榨惯了,自己赚了钱之后,才开始刻意向家里人炫耀,可以想见这亲生的一家三口在背后是怎么讨论徐盈盈的…… “那徐盈盈是很久没回来了?”孟钊克制着自己的厌恶,继续询问跟案子有关的问题,“她的感情生活你们了解吗?” “这个我们不知道,她也没跟我们说过。” “徐盈盈也没提过疗养院、养老院之类的事情?” “她哪会提这个。”男人的语气不佳。 对面一问三不知,看来徐盈盈经济独立之后,几乎跟这个家里切断了关系。 “你们的儿子呢?”旁边的程韵这时朝屋里看了一眼,问道,“不在家?” “他在外地工作。”徐母说。 程韵要来了徐盈盈弟弟的工作地点,又问了徐盈盈失踪之后这老两口的行动轨迹。 等她全部问完,两人离开了徐盈盈父母家里。 下了楼,程韵说:“钊哥你说,徐盈盈的失踪会不会跟十年前的校园暴力案无关,跟这家人有关啊?一个收入丰厚的年轻女孩,被刻薄的原生家庭盯上,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从时间节点来说,有点太巧合了,”孟钊思忖稍许道,“可能性不大,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当地派出所排查一下吧。” 程韵应下,然后给市局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安排下面派出所的人排查一下徐盈盈的家里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从徐盈盈的乡下老家回到市局,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了,午后日光热烈,还不到五月,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 孟钊把车开进市局,一下车就脱了外套拿在手上。 上了楼,他推开刑侦办公室的门,一股包子味儿扑面而来,屋里刚办事回来的几个人都在埋头啃包子。 “孟队小程快过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见孟钊就赶紧朝他招手,咽下满满一口包子道,“再不来,你们俩的的那份儿就要被他们瓜分了。” “我吃饱了,”任彬吃完包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看向孟钊,“你们快点过来吃吧,趁包子还热乎着。” “彬哥回来了?”孟钊把外套随手扔到桌上,“程韵先吃吧,我不急,彬哥先说说许遇霖的情况吧。” 一见他这说一不二的架势,程韵就知道,因为这案子总没找到突破口,孟钊那办案不要命的劲头又上来了。 “唉,这个许遇霖的父母太可怜了,”任彬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叹了口气,“我一说起许遇霖这个名字,两个人的眼泪刷刷地就掉下来了。许遇霖失踪后他们找了十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她爸爸说就算死了让他们看到尸体也比现在让人好受……” 任彬这番话说下来,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可想而知,一个正处于17岁的花季少女忽然失踪,十年来杳无音讯、不知生死,对于他父母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 “那许遇霖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他父母对她的失踪有没有自己的推测?”孟钊又问。 “许遇霖失踪前跟他父母吵了一架,因为她妈妈在她洗澡的时候,去给她收拾房间,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机短信,发现她好像在学校早恋。据她妈妈说,她原本想找许遇霖谈谈这件事,但刚起了话头,许遇霖一听自己的短信内容被看到了,根本就不听她妈解释,跟她妈大吵了一架。两人那场架吵得天翻地覆,直接导致许遇霖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任彬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许遇霖父母的夫妻关系早就破裂了,两人都觉得对方对女儿的失踪有更大的责任,许遇霖失踪后两年,两人离了婚,各自成立了家庭,但一有许遇霖的消息,还是会一起去找,我上午一提起当年这件事,这两人又在我面前吵起来了……” “孟队,你说这三个女孩的案子真的都跟赵桐被霸凌有关吗?”任彬说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单看许遇霖离家出走后失踪的这个情况,会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哪个山窝窝里了,前几年有一例失踪案不就这情况吗?” 屋里沉默下来,几个人都陷入沉思的状态。 会不会如任彬所说,这又是另一起独立的案子?孟钊手里的那支笔又在他指尖转了起来,十年前,这个班内赵桐自杀,许遇霖失踪,十年后,这个班内周衍被杀,徐盈盈失踪,四起案件,外加赵桐的邻居林琅在患精神病十年间不出家门,难道只是因为厄运导致的巧合么…… 不对,孟钊捏住笔,那根笔立刻在他指尖停了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三个女孩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那个神秘短信提供的线索是“成绩单”,而成绩单上消失的那个人就是许遇霖,也就是说,许遇霖的案子不可能是单独事件,她一定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 徐盈盈是在十年之后失踪的,十年间很可能发生很多其他事情,所以虽然徐盈盈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但她的失踪却可能另有原因…… 至于林琅和许遇霖,这两个女孩身上的共性是…… 孟钊抬起头,出声问道:“许遇霖出事前的男友有没有问到是谁?” “有,我问了,”任彬从包里翻出随身带着的毕业照,“出事之后她父母也去打听过她这个男朋友,就是想问问这个男孩,许遇霖失踪前有没有去找过他,但这个男孩说没有。”任彬指向毕业照上的中间靠上的位置,“就是这个男孩,叫什么来着……等我找找啊,我记了名字……” 孟钊接过那张毕业照,看着任彬指向的那个男孩。 许是拍下这张相片时正艳阳高照,学生们又正对日头,大多数人都眯缝着眼,一脸的苦大仇深,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任彬指的这个男孩也依然出挑。 孟钊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并不是因为这男孩的长相,而是因为……他见过这个人! 第41章 周其阳急匆匆地赶回来,刚要推门进来,差点一头撞上正要出门的孟钊。 见孟钊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他问:“你去哪儿啊钊哥?” “去云芽,”孟钊脚步不减,朝周其阳扔下一句话,“你也跟我一起去!” “哦,好。”周其阳刚按上门把手的手又松开了,快步跟上孟钊。 上了车,周其阳坐到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因为刚刚缺席了那个小会,此刻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这次去云芽的目的是什么?” 孟钊从手机上调出毕业照,用手指放大,将画面定格到吴韦函的脸上:“看这个人是谁?” 周其阳凑过来,在盯着这个人看了两秒之后,他语气不太确定道:“是……云芽的吴总?” “嗯。” “真的是啊?那个云芽的e居然也是赵桐这个班的?!” “不仅是这个班的,据许遇霖父母所说,他还是许遇霖失踪前的男友。” 周其阳惊愕了一瞬,迅速在脑中梳理吴韦函跟这几个人的关系。 “先开车吧,”孟钊倒是镇定,“虽然这个人是许遇霖的男朋友,又是徐盈盈签约公司的e,但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与这两个人的失踪有关。” “但这人的嫌疑也太大了……” * “到了。”周其阳将车停在云芽科技的大楼前。 孟钊推门下车,径直走到大楼里,周其阳锁了车,也快步跟上。 “你们吴总在么?”孟钊走到前台,“我来向他了解点情况。” “在,”前台显然还记得孟钊,“我帮您问一下他的秘书。” “对,是昨天来过的那位警察,”前台对着电话说,“应该还是来调查徐盈盈的事情吧?”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孟钊,见孟钊点头,她才继续对着电话说,“吴总现在有时间吗?……那我带着他们上去?” 挂了电话,前台从柜台内走出来,带着孟钊和周其阳走到电梯。 在等电梯的过程中,孟钊跟那前台聊了几句:“之前听说,吴总跟徐盈盈关系好像不简单啊。” 前台显然没什么防备心:“老板的事情我们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我也听别人说过,吴总跟徐盈盈好像还好过呢。” “好过?”周其阳在一旁问,“真的假的?” “听说的事情哪能知道真假。”前台耸了下肩。 孟钊又问:“十年前的老同学,现在还在一起工作,起码说明关系不错,那徐盈盈失踪之后,吴总没表现出着急么?” “这倒是没看出来,我也不怎么能接触到吴总……”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来,到了三楼,前台把孟钊和周其阳引到总裁办公室,秘书已经等在了门口。 “吴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二位了。”秘书朝孟钊露出标准的笑容,然后带着孟钊他们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吴总,两位警官到了。” 屋内响起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孟钊听着里面的动静,推测应该是吴韦函从座位上起身了,然后脚步声响起、靠近,门被拉开,吴韦函出现在门口,彬彬有礼地朝孟钊伸出手:“孟警官,又见面了,来,二位进来说。” 吴韦函把孟钊和周其阳让到真皮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 秘书端上茶水后,将门带上,吴韦函先是客气地让孟钊和周其阳喝水,又问:“二位这趟过来,还是要问徐盈盈的事情?您问,不过我最近跟她接触不多,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孟钊看向他:“冒昧问一句,吴总跟徐盈盈只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么?据我了解,两位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而且还在一起过,现在又在同一个公司共事,平时应该会有私交吧?” “对,我跟徐盈盈确实高中同班过,曾经关系也不错,现在的关系就是老板与员工,至于私交如何,”吴韦函笑了笑,“这就涉及个人**了,孟警官是来了解情况的,而不是在审讯我吧?” 孟钊看着对面的吴韦函,对方的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如果放在平常,自己可能会觉得这人还不错,但现在,眼前这人与目前的几桩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觉得这副谦谦君子的面孔有些诡异且违和…… 孟钊也笑:“行,那徐盈盈的事情我们就先不谈了,说说另一位跟吴总私交不错的女孩许遇霖吧?” 孟钊敏感地察觉到,在听到“许遇霖”的名字后,吴韦函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变化。 “怎么,”孟钊看着他,“看来还记得许遇霖?” “当然,她的失踪我也有责任,我知道她当年离家出走是因我而起的,这么多年了人还没找到,”吴韦函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我常常在想,你们作为警察,存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呢?” 孟钊垂眼笑了一声:“看来吴总很忌讳提到许遇霖啊,那咱们再换个人,林琅你还记得吧?” 吴韦函这次不笑了,他看着孟钊:“你什么意思啊孟警官?” 看来这彬彬有礼的面具要维持不住了,孟钊盯着他看了片刻:“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导致了这三个女孩的厄运,对了,不止三个女孩,还有一位叫赵桐的男孩。难道是……”孟钊有意顿了顿,“老虎?” 吴韦函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孟警官,什么老虎?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孟钊没说话,只是看着吴韦函。虽然吴韦函句句都在摆脱嫌疑,但从他的表情变化可以看出来,他一定跟这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这几起案子都跟吴韦函有关,那新近发生的徐盈盈失踪案一定是突破口,孟钊迅速在大脑中理清侦破思路——就算吴韦函的确是这两起失踪案的真凶,但他显然提前想好了一套应付警察的话术,在这里跟吴韦函耗费时间毫无用处,最重要的还是寻找证据。 “该问的问题我差不多问完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孟钊站起来,“对了吴总,冒昧问一句,16号下午三点到四点这个时间段你在做什么?” “公司新签了几位网红,我在出席签约仪式,网络上应该有相关新闻,孟警官可以核实一下。” 吴韦函既然这样说,那看来在徐盈盈失踪的那段时间,他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很牢靠,不过,四天前发生的事情,一个人可能会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么?吴韦函答得这么快,反倒验证了一点,他对于孟钊来核实不在场证明是有提前准备的。 “好,谢谢了。”孟钊不动声色地跟吴韦函握手告辞,然后离开了云芽科技的大楼。 从云芽科技出来,孟钊交待周其阳:“你给局里打个电话,让人秘密监控吴韦函的行踪,别让他跑了。” “好,”周其阳打完电话,又问孟钊,“钊哥,周衍日记本上说的那个老虎,应该就是吴韦函吧?不过,就算确定了是他,十年前的案子,没有证据的话,也不能给他治罪啊……” “十年前的案子没有证据,十年后的总能找到,”孟钊面沉似水,“徐盈盈失踪一案,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回市局的路上,孟钊思考着徐盈盈失踪案的突破口。 光天化日之下,在经过一个不到200米的胡同之后,一个女孩就活生生地蒸发了?真是荒唐。 “上午去那条胡同看过了?”孟钊问周其阳,“派出所查得怎么样?” “那条胡同是石板铺的路,初步检查石板没有松动的痕迹。” 孟钊拿起车上的pa,又看了一遍拷贝的监控视频,画面上徐盈盈穿了一件风衣,戴了一顶贝雷帽,在拐入那个胡同之前,就算经过了几处人流量密集的路口,也能从人堆里找出徐盈盈,但在拐入那个胡同之后,就真的到处找不到她的踪影了。 “那个胡同周围的情况怎么样?” “胡同周围有一处旧楼,派出所也搜查过,没发现尸体。真是怪事,好端端一个人,从胡同进再从胡同出,拢共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人就这么消失了,大变活人啊这是……” “从那条胡同出入的车辆呢?全都排查过了?” “都排查过了,看了道路监控,没发现徐盈盈在车里,也没查出运尸埋尸的痕迹。” 孟钊把pa放到一边,靠到椅背上,觉得有点头疼。 除了头疼,还有点郁闷——已经锁定了吴韦函有作案嫌疑,但线索却在这条没监控的胡同里中断了。 他看向车窗外,车子就要驶经御湖湾。一闪眼,他看见了陆时琛所在的那栋楼。 喝醉之后,第二天不会好受吧?孟钊一只手握上另一只手的手腕,已经十几个小时过去了,那种微凉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皮肤上。 继而他又想到了那条短信,陆时琛跟徐盈盈在几天之内出入同一个疗养院,真的是巧合么……不然,去陆时琛那里再问问?顺便问问他对徐盈盈失踪的案子有没有别的想法。 “小周,停一下车。”孟钊开口道。 周其阳踩着刹车,将车子停到路边:“怎么了?” 孟钊推开车门:“我去一趟御湖湾,问个案子细节,你先回局里吧。” “哦,什么细节啊……”周其阳还没问完,孟钊已经下了车,合上了车门。 从车上下来,孟钊走到3号楼前,抬头看了看陆时琛所在的楼层。 刚刚下车时仓促,现在才开始考虑陆时琛到底在不在家。 孟钊正要抬手按陆时琛的门铃想试试运气,身后响起了一声短促的鸣笛。 他回头一看,陆时琛的车停在台阶下面,从行驶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孟钊下了台阶,朝陆时琛走过去:“你这是下班了?” 陆时琛没答他这个问题:“找我有事?” 大概最近总跟陆时琛一起吃饭,一见陆时琛,孟钊居然有点饿了,他这才察觉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一口饭都没吃过。 “一起吃饭?”孟钊下意识问出口。 “上车吧。”陆时琛朝副驾驶的位置偏了偏头。 孟钊走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进去时,他看见座位上搁着薄薄一沓纸,上面似乎记录着姓名和联系方式,还用笔做了标记。 “这是什么?”孟钊正要拿起来,陆时琛伸手把那沓纸抽走了。 “工作的事情。”陆时琛拉开储物箱,把那沓纸扔了进去,“去吃什么?” “随便在路边找一家吧,案子还没解决,时间不多。”那张纸跟市局做大量排查工作时用到的联系人资料很相似,陆时琛是在调查某件事情?孟钊脑中出现了这种猜测。 但他没深究,转而跟陆时琛聊起了别的:“你这什么顾问的工作下午不到五点就下班了,这么清闲?” “外聘顾问,”陆时琛淡淡道,“挂个名而已。” “那你这是退休状态啊……” “我晚上工作,”陆时琛把车子倒了个方向,“有时差。” “你回国之后,那个国外的工作还没辞掉?” “嗯。” 难怪陆时琛白天看上去这么清闲,感情走得不是北京时间,不过……这人晚上都不用睡觉么? 孟钊正想着怎么自然地把话题过度到疗养院上,没想到陆时琛主动提起了徐盈盈。 陆时琛把车子开出御湖湾:“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去见过徐盈盈了么?” 居然主动提起了徐盈盈,孟钊靠到座位靠背上,从侧面观察着陆时琛的神色:“徐盈盈失踪了。” “失踪?有线索么?” “徐盈盈失踪的当天下午,去了温颐疗养院一趟,就是前天你去过的那里。”孟钊说完,有意顿了顿,但陆时琛只是“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 孟钊继续道:“从疗养院出来之后,她走了挺长一段路,进了一个没监控的胡同,进去之后就没出来,线索就断在了这里。” 难道陆时琛跟徐盈盈共同出入过疗养院只是巧合?虽然潜意识里说服自己相信陆时琛,但理智让孟钊还是对陆时琛存有怀疑。 思忖片刻,孟钊开了口:“对了,你那天说去疗养院探望老人,是探望家里的长辈么?” “我奶奶。”陆时琛说。 孟钊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陆时琛神色语气皆坦然,实在不像说谎的模样。何况若是说谎,这谎言也实在太容易被拆穿了……去疗养院查一下就能核实了。 “这样啊,”孟钊放松下来,“你奶奶也在那家疗养院啊?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也陪你去看看他老人家。” 本意只是试探陆时琛的反应,没想到陆时琛却说:“你以什么身份去看她?” “我……”孟钊语塞两秒,“这要什么身份,朋友啊……不行吗?” “朋友。”陆时琛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不置可否。 我能以什么身份啊……孟钊心道。 抱歉抱歉,晚了半小时 第42章 半晌没人说话,陆时琛又说:“要不要我陪你去那条胡同看看?顺便在附近吃饭。” “你有时间的话,也行。”孟钊应道。他是想去那条胡同看看来着,但这一天下来,还没找到时间去跑一趟。 等到孟钊在车载导航上调出了那条胡同的地址,陆时琛又问:“许遇霖怎么样了?” “也失踪了,不过发生在十年之前。” “间隔十年的两起失踪案件?这两个案子之间有关联么?” “有关,许遇霖失踪前的男朋友就是徐盈盈现在做主播那家公司的e,叫吴韦函。”孟钊压下车窗吹风,“我下午去见他了一面,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这些事是他做的,不过,从他的反映来看,嫌疑很大……从他嘴里套话是不太可能了,必须要找到他和这两起案子有关的证据。” “吴韦函?吴嘉义的儿子?”陆时琛打着方向盘将车子右拐进马路,“那他大概率也是当年校园霸凌事件的主使吧?” 孟钊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知道吴嘉义?” 陆时琛顿了顿才道:“本市最有钱的人之一,大小也算个名人,我一个做金融的,还是有所耳闻的。” “没错,”孟钊点头道,“钱、权、地位,吴韦函他爸一样也不缺,除了他这样的人,其他人也很难达到将人霸凌至死且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的程度。” 陆时琛又问:“那周衍一案是否也跟他有关?” “难说……周衍一案很奇怪,如果吴韦函是当年霸凌赵桐的主使,依照他今天的反应来看,他是绝对不会希望这件事情闹大,被重新翻出来进入大众视野的。难道周衍掌握了某个证据想为赵桐翻案,而吴韦函得知之后想要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孟钊陷入思索:“这证据会跟那面被粉刷的墙有关么?但是一面墙上到底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妈的,头疼。”孟钊说完,将手指插进头发里乱挠了一通。 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锁定了嫌疑人,没想到这案子居然还是举步维艰,孟钊抬头按了按太阳穴。 “一步一步来吧,先查清眼下的案子再说。”陆时琛说着,看了一眼孟钊。 刚刚那一通乱挠之后,孟钊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头顶有几根头发不合群地支棱了起来。 红灯,陆时琛停下车,右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悬在半空停顿了半秒,然后落下去帮孟钊理顺了那几根翘起来的头发。 “哎哎哎,”孟钊顿时抬头看着他,“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你的头发有点乱。”陆时琛收回手,仿若无事地搭回方向盘上 孟钊瞪了他一会儿,见毫无效果,打算不跟他计较了,抬手拨了几下头发,继续靠回椅背琢磨案子。 陆时琛将车子开过路口,前行两百米之后,停在了一个胡同口:“到了。” 推门下车,孟钊合上车门,看到前面不远处,派出所的民警在附近的拆迁区检测此地有没有埋尸。 他观察着这条胡同——青石板路面凹凸不平,巷道三米左右宽窄,勉强可以通车。 “孟队。”派出所的人认出孟钊,走过来跟他报告情况,“白天几个同事已经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附近拆迁区也检查了,没发现有埋尸啊……” “知道了,辛苦。”孟钊说完,在胡同里走动着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条胡同拢共通往三个岔路,而这三个岔路,他已经看过好几遍监控记录,并没有发现徐盈盈的踪迹。 孟钊走了一圈,转回来时,看到陆时琛也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他走到陆时琛面前,朝前面不远处的路口抬了抬下颌:“徐盈盈就是从那里进来的,进来之后,这条胡同的监控坏了,但是这条路连通的其他三条路的监控都没拍到她从这里出去。” 见陆时琛似在沉思,孟钊问:“你想到了什么?” “能看看监控么?”陆时琛问。 “在车上,我去拿。”孟钊说着,朝车子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将连接了硬盘的平板拿出来。 给陆时琛透露监控内容并不合规,但出于对陆时琛智商的信任,他觉得陆时琛说不定能提供新的侦破角度。 陆时琛接过平板问:“你刚刚说,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后,直接走到了这条胡同?” “对。” 陆时琛看着徐盈盈从疗养院走出来的画面:“从疗养院到这条胡同,中间要拐两个弯,路程也不近,但她看上去目标明确……” 孟钊察觉到陆时琛的眉心蹙了起来,他问:“想到什么了?” “徐盈盈去疗养院做什么?” “不知道,说是工作人员带进去的,应该是去看疗养院条件的,不过也挺奇怪,我去过徐盈盈家里,她明显跟家里人的关系很差,不太可能愿意让家里人住这么昂贵的疗养院……” 陆时琛把徐盈盈进出护理院的那段视频看完了,然后将余下的视频调成六倍速,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把平板还给孟钊。 “怎么样?”孟钊问,“有想法没?” “先吃饭吧,”陆时琛说,“我想想。” 看来陆时琛看完这段监控也没什么想法,孟钊觉得这倒也正常,刑侦工作不仅靠天赋,还得靠经验,陆时琛纵使再怎么高智商,没有经验的话,也很难发现突破口。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粤菜餐厅走进去。 孟钊没什么胃口,虽然中午那顿饭也没顾得上吃,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徐盈盈失踪案的疑团,根本没心情吃饭。 倒是陆时琛看上去胃口还不错,几乎把菜单全点了一遍。 “先吃饭吧,”陆时琛说,“一直钻进案子里可能会把自己圈住,停一会儿再想,说不定会发现别的角度。” “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听他这样说,孟钊笑了一声。 “就像解题一样。”陆时琛看着他,“如果一道题始终解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最初的方法选错了。” 听出陆时琛话里有话,孟钊追问:“什么意思,你已经想出了这案子的另一种解法?说来听听。” “吃完再说。”陆时琛把服务生端上来的虾饺朝对面的孟钊推了推。 孟钊只好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 这虾饺做得还不错,面皮筋道,里面包了一颗完整且新鲜的虾肉,一口咽下去,孟钊觉得自己的胃恢复了知觉。他开始觉得饿了。 这一饿,他风卷残云似的把桌上的饭收拾了一大半。 再看陆时琛不紧不慢地吃相,粤菜也被他吃出了法餐的架势。 孟钊吃饱了,在等待陆时琛给出这道题的另一种解法时,他也没停止思考。 陆时琛说得没错,长时间钻进一案子,可能会让自己进入一条死胡同原地打转,反而停下来一会儿再去想,可能会找到其他的角度。 孟钊这次没再把精力放到徐盈盈走进胡同之后去了哪儿这个问题上,他把视线放到了徐盈盈走进胡同之前——徐盈盈出了护理院之后,为什么会走去那条胡同?她要经过那条胡同后去哪儿? 见孟钊的眉心蹙了起来,陆时琛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开口问道:“想出新的解法了?” “徐盈盈曾经在直播过程中透露过,她方向感很差,出门非常依赖导航,而她的打车软件记录也显示,她是个打车软件的重度用户,差不多只要超过八百米的距离,她都会选择打车,但你看这段视频啊……” 孟钊拿出pa,将监控视频直接拖到了徐盈盈去往胡同那里,提出了让自己产生疑惑的地方:“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之后,既没用导航,也没去问路,而是目标明确地,踩着少说也得有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了一千五百米,期间还差点崴脚,但她还是一直步行去了一个没有监控的胡同,怎么看都不符合她的行为习惯啊……” 孟钊觉得无法解释徐盈盈这一相当反常的行为。 “你的视线重点一直在胡同这里,往前看看呢?”陆时琛看着他,“你觉得,导致一个人行为习惯改变的因素有哪些?” “要么是长时间刻意纠正自己的行为习惯,但这种情况下,原有的行为习惯应该会部分保留;要么忽然遭遇了某种重大的人生变故,心理压力强迫其不自觉做出改变。” 下一秒,陆时琛开口说出了他的猜想:“所以你觉得,徐盈盈该用哪种情况解释?” 孟钊思忖道:“徐盈盈的改变是忽然发生的,不存在长时间纠正的情况,近期也没遭遇巨大变故……似乎都不属于?” 陆时琛看着他道:“所以,肉眼看到的一切一定是真实的么,你是不是还忽视了一种可能?” 孟钊思忖几秒,忽然猛地抬眼看向他:“从疗养院走出来的不是徐盈盈?!” “嗯,”陆时琛平静道,“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如果跟以前相比发生了很大改变,那有没有可能是换了一个人?” “倒也有可能……”孟钊思考着这个假设大胆的可能性,如果从疗养院院出来的那个人与徐盈盈身高相仿,当她换上徐盈盈进入护理院的行头时,只要她不对着摄像头露脸,那很有可能起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孟钊拿过pa,又快速看了一遍监控,果然,从护理院到胡同之间的这段路,尽管从走路的姿态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徐盈盈”戴了口罩,一直低着头,且摄像头完全没有捕捉到她的脸。 孟钊的眉头蹙起来:“难道说,徐盈盈在疗养院已经遭遇了意外?” 按照陆时琛的推测,真正的徐盈盈在疗养院已经被调包了,而后面徐莹莹走出疗养院,一直到胡同消失,都是凶手为了误导调查埋下的陷阱,而自己正是掉入了这个陷阱 ! 靠……犯罪者真是狡猾,不过,陆时琛的思维也真是够开阔的,孟钊看向他:“你一开始就想到了徐盈盈被调包这一点?” 陆时琛笑笑,没说话,继续吃饭。 孟钊接着刚刚的推测道:“那家疗养院的情况我让人了解过,如果徐盈盈当天是由工作人员领进去看疗养院的条件,这种情况必定全程有工作人员陪同,不太可能会出意外,如果出了意外……是那个工作人员有问题?” “或许不只是工作人员,这家疗养院说不定也有问题。”陆时琛说着,搭在桌上的手指很慢地敲了两下。 孟钊沉思几秒,之前一直把视线放在了徐盈盈最后失踪的那条胡同,反而忽略了疗养院,现在看来,这家疗养院的确大有猫腻。 “如果徐盈盈的失踪跟吴韦函有关,这家疗养院会不会是吴家的产业……”孟钊说着,拿出手机,给程韵拨了电话。 “帮我查一下吴韦函家里的产业有没有温颐疗养院,不止是他自己的,还有他爸吴嘉义的,跟他有关的,全都查一遍……周其阳在不在?让他来听电话。” 几秒钟过后,电话那头换了周其阳的声音:“喂钊哥?” “赶紧带几个人到温颐疗养院。”孟钊说,“配合我把疗养院内部全都搜一遍。” “那家疗养院有问题?”周其阳吃惊道,“徐盈盈不是从疗养院出来了吗?” “只是猜测,来了再说吧。” 孟钊挂了电话,对面的陆时琛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孟钊来不及等他,如果徐盈盈的失踪确实跟那家疗养院有关,那他必须要立刻去搜查一遍。 “我先走了,你慢慢吃,”孟钊起身对陆时琛道,“吃完直接回家吧,这顿我请客。” 他说完,去前台把帐结了,然后快步走出了餐厅。 看着孟钊走出餐厅,过了马路,径直朝护理院的方向走过去,陆时琛停下吃饭的动作。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半杯茶,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似在沉思。 第43章 餐厅距离温颐疗养院院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千米,孟钊只用几分钟就走到了,他站在门口,从外部打量着这所疗养院。 这所疗养院定位高端,条件极佳,但因为平时少作宣传,其名声都是在本市中产人群中口口相传出来的,在外人看来,这所疗养院一直低调且神秘。 这样一家疗养院,真的会跟徐盈盈的失踪牵扯上联系么…… 孟钊拿出证件朝保安亮了一下,然后走进疗养院。 他径直走到疗养院的主楼,前台已经下班,门卫帮忙把值班经理叫了过来。 值班经理态度挺配合,一见到孟钊亮出警察证,便按照他说的,将他带到了监控室。 孟钊微微躬身,握着鼠标拖动着16号下午的监控,找到徐盈盈出现在疗养院的画面。 “这个工作人员是谁,能认出来么?”孟钊将鼠标移到徐盈盈身边那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 值班经理盯着监控上那人看了几秒,面露难色道:“他戴着口罩,我不太认得出来。” 孟钊又往前播放了一段视频,找了一个更直观的视角:“这个角度能认出来么?这人是你们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吧?” “他穿着疗养院的工作服,应该是我们这儿的工作人员,但这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孟警官,我是真的认不出来。” 孟钊看着值班经理,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几秒种后他转过脸,继续拖动着进度条看监控画面。 徐盈盈在这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了疗养院,在走廊走了一段后,从画面上消失了。孟钊把几个几位的监控视频调成倍速播放,所有画面上的人群开始快速移动,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几分钟后,监控右下角的时间大概过了半小时,在最右下角的那个机位,徐盈盈从走廊的另一个方向重新出现。 这时的“徐盈盈”戴了口罩,说明凶手已经完成了这出“调包计”。 孟钊将视频拖至徐盈盈消失的那处,对值班经理说:“带我到这儿看看。” 值班经理确认了一下画面的位置:“好,您跟我来。” 孟钊跟随着值班经理到了徐盈盈消失的地方,环顾四周。 看样子,这里只是一处监控死角而已,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而凶手就是利用了这处监控死角,让徐盈盈暂时消失,完成了这出调包计。 能够避开所有机位,不露痕迹地让真徐盈盈消失,再不露痕迹地让假徐盈盈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看来凶手相当了解疗养院内部的监控系统。 如果不是疗养院的内部人员,几乎很难做到这一点,孟钊心道。 * 市局的三辆车先后停至疗养院门口,周其阳带着六七个人从车里出来,一边走进疗养院,一边给孟钊打电话:“喂钊哥,我们都到了,你在哪儿呢?” “来主楼。”孟钊在电话里说。 挂了电话,孟钊从那处监控死角离开,走到大厅门口。 他看着这座疗养院的院内,十二年前高中的那次义工活动中,他曾经来过这里,他的方位感极佳,到现在仍记得这所护理院的基本格局。 护理院的客户都住在疗养大楼,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体检中心和活动中心。 见几个同事走过来,孟钊问周其阳:“徐盈盈的照片都看了吧?” “看了,”周其阳说,“我刚在路上把徐盈盈的直播片段发给他们了。钊哥,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孟钊神色冷峻:“从疗养院出来的应该不是徐盈盈,凶手跟我们玩了一出调包计。” “啊?”周其阳惊了一下,压低声音,“那徐盈盈还在这家疗养院内?” “现在只能确定疗养院有问题,具体她是在这里,还是已经被转移出去了,得搜查之后才知道,”孟钊说完,对着几个人下达命令,“我们分头行动,两个人配合搜查一层楼,不止房间内,所有可能会藏匿人的角落都搜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明白吗?” 站在一旁的值班经理这时开口道:“孟警官,您有公务在身,搜查房间我们应该配合,只是……我们这里的客户都上了年纪,还有不少老人身体不太好,能不能……” “没问题,”孟钊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几个同事道,“搜查的时候动作轻点,别惊扰到房间里的老人。”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孟钊抬手朝前挥了一下:“走吧,动作快点。” 其他几个人上了楼,孟钊跟周其阳留在一楼搜查。 孟钊拐入楼道,站在第一扇门前,先是抬手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开门才亮出证件,“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来找个人,看一眼就走。”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在确保屋内没有藏人之后走出来。 一间一间地推门搜查一遍,大多数人都挺配合,但走了一半房间之后,孟钊也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这样搜查真的有效么? 实际搜查了半层楼之后,孟钊发现,这座大楼内住得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一些瘫痪在床的病人,如果这里真的藏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那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 就在孟钊把一楼全部搜查完之后,其他楼层的搜查人员也跑下来向他汇报搜查情况: ——“孟队,二楼没搜到。” ——“孟队,三楼没有。” ——“孟队,六楼搜查完毕,没发现相关情况。” …… 负责搜查活动中心和体检中心的人也回来了:“孟队,没发现特殊情况。” 孟钊站在疗养大楼前,看着这所疗养院,触目所及的地方都已经派人搜索过了,现在还剩下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徐盈盈那天确实在这所疗养院院遭遇了意外,但凶手并没有将她藏在这些明面上能看到的地方,还有地方他们没有搜到,还有一种情况是,徐盈盈已经被秘密转移出了疗养院。相较之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如果凶手能想出“找到一个人扮演徐盈盈走出护理院”这样的招数,那说明他是个极为狡猾的人,将徐盈盈留在疗养院就要面临警察前来搜查的风险,四天时间,足够凶手将徐盈盈杀害,然后将其秘密转移出护理院处理尸体……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寻找徐盈盈的尸体将变得极其艰难。毕竟每天从疗养院出入的车辆实在太多了,几乎无法进行有效排查。 搜查了一晚上居然一无所获,徐盈盈现在到底在哪,是死是活?孟钊心头不由得涌上些许烦躁的情绪。 “钊哥,接下来怎么办?”周其阳低声问。 “排查监控吧,”孟钊压制住这阵烦躁的情绪,理清接下来的侦破思路,“注意两点,一是当天陪徐盈盈进疗养院的那个工作人员的行踪,想办法把他找出来,二是徐盈盈失踪后这几天,从疗养院出去的车辆都排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你们先回去排查吧,辛苦大家了。” “那孟队,我们先回去了,”市局的同事坐进车里,又问周其阳,“小周走不走?” “你也跟他们一块回去吧。”孟钊对周其阳说。 “那你呢钊哥?疗养院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都没找到人,而且四天时间,凶手不太可能还把徐盈盈藏在这里吧,你留这儿还有事?” “我等会儿再走。” “那我先和他们走了?”周其阳往前走两步,又回过头,“你一会儿怎么回啊?” “打车,这还不简单?”孟钊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人,但就在周其阳要走的时候,他又出声叫住了周其阳:“小周,有烟没?” “我这没有,我帮你借一支去。” “我有,接着孟队。”有同事探出头来,给孟钊扔了一盒烟,又扔过一个打火机。 孟钊伸手接住了。 市局的那辆车开走后,孟钊在疗养院外来回走了一遍。 那个工作人员到底是谁,跟吴韦函有什么关系?徐盈盈现在到底在哪儿? 真是……毫无头绪。 孟钊拿出手机,给程韵打了个电话:“疗养院的所有者查到没?” “查到了,刚想给你打电话,”程韵在电话里说,“钊哥,这个疗养院不是吴家的产业,它的所有人是个外地人,看上去跟吴韦函没什么关系。” 孟钊沉默片刻道:“如果这所疗养院真的有问题,吴韦函找人做挂名法人,撇开自己也是有可能的,发个协查通告,让当地派出所配合调查一下这人。” 挂了电话,孟钊停至一棵树前,后背倚着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咔”的一声按动打火机,点燃了烟,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自从两年前师父被查出肺癌之后,孟钊就把烟戒了。 但现在这案子让他心头烦躁,他不得不借助尼古丁来平复这种情绪。 从周衍被勒死,到赵云华自杀,到十年前的那起校园霸凌事件,再到间隔十年的两个女孩的失踪案,每当他以为要接近真相时,线索就会忽然断掉。 下一步该怎么走?孟钊甚至觉得有些迷茫。但作为刑侦支队的指挥者,迷茫这种状态是不被允许出现在他身上的,所有人都默认他必须方向明确,步履明晰,有条不紊地指挥整个警队靠近真相。 孟钊呼出一口烟,头一次觉得有些疲惫。 这种感觉,就好像十年之前孟祥宇陷入那起冤案时,他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的那种心境。 周明生教授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可万一天命就是不让你查清真相怎么办?难道就放任罪恶猖獗,真相湮没么…… 少年孟钊可以听天命,可刑警孟钊却不能,毕竟这案子关系到几条人命,他必须得揭开真相,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给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一个交待。 孟钊有点怀念师父还在警队的时候,那时候他犯了错有人兜着,没方向的时候有人点拨,哪像现在,他必须独自做出每一步决策,而这决策还绝不能是错的…… 妈的,真难。孟钊弹了弹烟灰,再一次生出这种想法。 白色的烟雾被他呼出来,夜间凉风习习,烟雾很快被吹散开来。 孟钊打算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这支烟抽完,他必须强迫自己想出下一步有效行动。 就在他放空自己的间隙,头顶响起一道微微低沉的声音:“没搜到徐盈盈?” 这声音孟钊一听就知道是谁,但他还是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向陆时琛:“你还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我在等你。”陆时琛说。 “这大晚上的……”孟钊失笑,没想到这么晚了,陆时琛居然还在。 他一只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然后回答陆时琛上个问题:“刚刚把护理院整体搜了一遍,没找到徐盈盈,想想也是,四天时间,就算徐盈盈真的是在这座护理院中遭遇了意外,那她很有可能也已经被凶手转移走了。” “会被转移到哪儿?”陆时琛问。 “分尸后将尸体抛到山上、河里,或者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孟钊呼出一口烟,“明潭市到处都在建楼,把尸体丢到哪个打好地基的建筑工地,等到水泥浇上去,谁能发现地底下还藏了个人啊……” “你们警察都是这样么?” “嗯?”孟钊看向他,“哪样?” “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就默认这人已经死了?” “你以为我想做出这样的推测?”孟钊摇摇头,苦笑一声,“现在怎么搜都搜不到,只能朝最坏的方向去想了,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要找到徐盈盈的。” “这座护理院占地几万平方米,几栋大楼才占多少比例?”陆时琛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而且,肉眼看到的一定是全部么?” 听出陆时琛话里有话,孟钊顺着他的话去想,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难道除了搜查的这些地方,疗养院还有其他可以藏人的空间?那这被忽视的空间,到底藏在哪里? 孟钊侧过脸看向他 “你是说,徐盈盈可能没被藏在大楼里,而是很有可能被埋尸在地下?或者说……”孟钊脑中出现了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测,“地下有空间可以藏人?” 陆时琛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专门建一个地下空间用来藏尸或藏人?孟钊判断着这个猜测的合理性,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这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根据,刚刚已经把市局的兄弟们叫过来白忙活了一场,现在没有任何根据地把人再叫过来,如果依然没有任何结果,那他这个副队长就该引起众怒了。 不然,先自己进去探探? 孟钊这样想着,夹在他手指间的那只烟一时忘了吸,快要燃尽了,陆时琛这时抬手,把那只烟从他指尖抽走了,他抽了最后一口,然后呼出一口烟雾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看,那我陪你一起。” 第44章 孟钊不打算从正门进入,这个“疗养院可能藏有地下空间”的推测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刚刚那次搜索已经毫无收获了,短时间内再来一次,万一仍旧没有收获,那市局的脸该往哪儿搁啊…… “我翻栏杆进去看看,”孟钊看向陆时琛,“你在外面等我吧。” “我跟你一起。”陆时琛说。 “你也翻栏杆?”孟钊从上到下打量陆时琛,对方这身裁剪合体的行头实在跟翻栏杆这件事挂不上钩。 但陆时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两个人一起找,总比一个人的效率要高些。” “行吧,看你翻不翻得上去。”孟钊说着,穿过绿化带,走到了栏杆前。 这栏杆虽然看上去起不到什么防护效果,但真要爬上去还是有些难度,难就难在,下面的墙体太高,即便孟钊腿够长,抬高了腿也依然不能顺利踩上去。 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陆时琛躬下身,他踩着陆时琛的后背上去,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如果现在身边是警队的同事,孟钊一准儿采用这个做法。 不过……孟钊转头看了看陆时琛,虽然陆时琛肩宽腿长、身材不错,且并不只是一身花架子,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如果自己真要踩着陆时琛的后背上去,会很容易把他踩碎——陆时琛给他的感觉就很易碎。 算了,孟钊想了想,朝街边走过去,距离栏杆四五米的距离,他加速快跑冲刺,两只手抓住上面的栏杆,脚掌抬高踩在墙面上,借助这一瞬脚底和墙面的摩擦力,他往上一跃,另一只脚踩到了墙体的上缘,然后长腿一翻,跃过了栏杆。再从墙体上跳下去,人就进了护理院内。 孟钊抬头看向眼前这连着墙体一起接近三米的栏杆,这也就是自己在警队训练了四年,体能还没荒废,才有惊无险地翻过了这栏杆,换作陆时琛…… 孟钊正打算给墙外的陆时琛打个电话,让他在外面等自己时,却听到了脚底蹬上墙体的声音,下一秒,陆时琛也踩上了墙体的上缘。 再下一秒,两条长腿一翻,陆时琛用如出一辙地方法,出现在了孟钊面前。 “可以啊你……”孟钊意识到自己小看了陆时琛,“和平年代你哪练出的这身手,你不是什么秘密执行任务的fbi吧?” “我偶尔会攀岩。”陆时琛拍掉掌心的灰尘。 孟钊没打算继续纠结陆时琛的身手,他转过身看着眼前护理院的这片场地,此处正对着花园,花园内修了漂亮的长廊。 如果真如陆时琛推测那样,大楼之外还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那会是哪儿呢…… 正当孟钊举棋不定时,陆时琛朝右前方抬步了:“走吧。” 此刻的温颐护理院已经进入休息状态,花园周围只亮了几盏昏黄的小灯,几乎起不到照明作用。先前在搜索那几栋护理院功能楼时,孟钊注意到这里有片花园,但真的置身这片偌大的花园时,他才意识到,这里的布局比他在外面看到的更复杂。 园内绿植茂盛,树木高大,穿梭在其间的长廊曲里拐弯,岔路口极多但又彼此相通。 孟钊跟在陆时琛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寂静中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张牙舞爪的树影落在草坪上,给夜色中的花园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如果徐盈盈真被埋尸或是存在那个所谓的地下空间,到底会藏在哪儿……孟钊正琢磨这个问题时,前面陆时琛忽然脚步顿住,孟钊也随之停下,这里已经是疗养院最北面的位置,护栏以外再往北,似乎是一片废弃地带,相比这片修剪齐整的花园,里面零星的几颗树木生长得杂乱无章。 见陆时琛看向那片废弃地带,似乎发现了异样,孟钊走到他旁边:“这里有什么问题?” 陆时琛没应声,目光落在草坪上。 孟钊拿出随身带着的警用手电,朝远处照过去,照了一圈后又照向不远处那片草坪。 相比园内精心打理的草坪,护栏外面这片草坪显得茂盛且杂乱,一看就是野蛮生长、疏于打理的野生草坪。 孟钊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他半蹲下来,举着手电照向某一处护栏外草坪——似乎有近期被踩踏的痕迹。 木质护栏足有一米多高,对于疗养院的一般老人来说,跨越过去应该并不容易,而且,放着疗养院精心搭建的观光长廊不走,为什么要去一片疏于管理的废弃地带? 孟钊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监控仅能检测到花园范围,再往北,就不属于监控地带了。 他翻过木栅栏,仔细地看着脚下那一小片草坪。 “发现什么了?”陆时琛也从围栏翻了过来,走到他旁边。 孟钊躬下身,扯了一株明显被鞋底踩扁的狗尾巴草:“新鲜的踩踏痕迹,从周围的草坪来看,这里很少有人过来,但是近期却有人来过。” 陆时琛接过那根草,在手中转动着打量,孟钊则低着头,继续拿着手电筒寻找其他的踩踏痕迹。 但夜色浓重,踩踏的痕迹又不甚明显,辨认起来极其困难。 正在这时,孟钊看到手电筒扫过的一片草丛中,闪过一丝金属样的光泽,他走过去,俯下身用手扒开那片草坪,捡起了那个东西。 孟钊捏着那东西看了看,一只耳环,是挺时尚的款式,怎么看都跟这疗养院格格不入。 这里鲜有人至,而掉落耳环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难道是……徐盈盈? 孟钊收起那只耳环,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周其阳打来的电话。 孟钊接起电话,低声问:“什么事?” “钊哥,你们怎么还翻墙啊……我已经把你翻墙的英姿拍成小视频了,一会儿发到网上,题目都想好了,就叫:月黑风高,堂堂人民警察居然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别贫嘴,”孟钊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我们到了疗养院内部,发现了疑似徐盈盈的踪迹,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着把你孤家寡人的撂在那儿不太好,就打算开车回来接你回去,这一回来,老远就看见你俩在翻墙……什么发现啊,徐盈盈真的还在疗养院?” “还在搜查,”孟钊吩咐道,“你先别走,守在疗养院外面,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他话没说完,陆时琛这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等等。” 孟钊脚步停顿,看向陆时琛:“怎么了?” 陆时琛没应声,拿过他手里尚在通话的手机挂断了。 孟钊看着陆时琛,起先他以为陆时琛要让他看什么东西,但很快的,他从陆时琛的神色判断出,陆时琛并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听到了什么。 他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树叶的沙沙声中,似乎还掺杂了某种类似于低声呜咽的声音。 不对,不是呜咽声,似乎是……风声? 但这风声是哪来的,似乎不是自然的风声,还要更有规律一些…… 孟钊仔细辨认着这声响,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猜测:这好像是……排风扇的声音? 但这里距离疗养院的几座大楼有很长一段距离,排风设施会安置到这里么? 还是说……这里真的藏着某个密不透风的地方,需要依靠排风设施进行通风?孟钊的神色变得凝重,他意识到陆时琛的那个“疗养院可能藏有地下空间”的推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死人是不需要呼吸的,如果徐盈盈被藏的地方需要排风设施,那是不是说明……徐盈盈极有可能还活着? 孟钊仔细辨认着那阵风声,一步步靠近风声更明显的地方,警用手电的光束扫过一片杂草,停留在一处灰白色的管道上。 风就是从这个管道出来的,孟钊握着手电照向管道,忽然觉得旁边的那片草坪似乎有些不对劲,跟旁边的草坪之间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缝隙。 陆时琛也走了过来,也半蹲下来,看着那扇铁门。 孟钊将手电筒递给陆时琛,然后手指摸索着那道缝隙,试探着插进去,草皮居然动了! 他抬眼跟陆时琛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到了此处藏着猫腻——也可能不是猫腻,而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两人同时放轻了呼吸,他们知道,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打草惊蛇,而下面隐藏的一切秘密也可能因此消失。 孟钊小心翼翼地揭开那片草皮,草皮下面的区域渐渐显露出全貌——是一扇一平米左右的黑色铁门。 孟钊接过陆时琛手里的手电筒,照着铁门上的锁,是那种常用于保险箱上的机械锁。 铁门下面是什么?孟钊此刻有些焦躁,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耐住性子。这铁门凭借他自己是无法打开的,而陆时琛纵使智商再高,没受过专业训练也无法开锁,必须要有专业的开锁人士帮忙。好在运气不错,周其阳就等在疗养院外面。 孟钊直起身,放轻脚步走到一边,给周其阳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孟钊对着手机道:“小周,赶紧过来,有开锁工具的话也带过来。” 周其阳有些为难道,“啊?这墙我可翻不过去,我这腿不够长啊……” “还翻什么墙?”孟钊皱眉道,“从正门进来,快点。” “哦,好,”听出孟钊语气严肃,周其阳也正色下来,“你们在哪儿啊钊哥?” 孟钊把大致位置跟周其阳说了一遍,说话间,周其阳在电话里已经跑了起来。 三分钟后,周其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钊哥……” 孟钊示意他噤声,然后带他走到铁门处,压低声音:“看看能不能开。” 一见这铁门,周其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陆时琛直起身,给周其阳让出位置。 周其阳趴到地上,凑近了观察密码锁,孟钊在一旁拿着手电筒给他照明。 周其阳用手指试着转动着那机械锁,趴下来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能开么?”孟钊问。 “我尽力。”周其阳一贯喜欢插科打诨,此刻也神色严肃,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闪失,孟钊今晚所做一切可能就此前功尽弃,而铁门下面如果藏在人命,也可能遭遇危险。 周其阳趴在地上,侧过脸,耳朵紧贴着机械锁,他握着机械锁,快速转了几圈,凝神听着锁内细微的高速旋转的声音。 短短几分钟时间,周其阳脑门上沁出了汗。 又过了片刻,“咔哒”一声轻响,周其阳顿时松了口气,他看向孟钊:“开了。” 第45章 周其阳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过度紧张加上精力耗尽,让他累得几近虚脱。 孟钊走上前,半蹲下来,手指插到门上的一处凹槽,试着拉动铁门。 在场的三人紧盯着这扇铁门,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似乎铁门下方,一股巨大的谜团即将揭晓。谁也不敢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扇铁门之下藏着的秘密,或许将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沉重的铁门往旁边缓慢地滑动,露出了一个通道—— 洞内有光,微弱而昏黄,映着通往下面的石阶。石阶足有三四米高,虽然看不见洞内的情况,但从石阶的高度来看,这应该是个不小的空间。 有光,再次说明了洞内极可能有人。 自己下去有点太冒险,但如果等市局的同事赶过来又不一定来得及,孟钊正打算着下一步行动时,忽然听到了洞内隐隐约约传来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撞击石壁的声音——下面有人! 这种声音,极有可能是这条暗道被发现之后,下面的人慌乱之中选择了转移和逃跑! 无论他们是打算带人质逃跑还是选择杀人灭口后自己逃跑,后果都不堪设想。打草惊蛇后再想抓住这群十恶不赦的混蛋,必定比这次还要难上一百倍。 来不及等其他人了,必须赶紧下去。 “我下去看看。”孟钊当机立断地低声道。 “钊哥,我也一起下去。”周其阳主动道。 孟钊皱眉:“不行,洞口必须留人,万一有人试图从这里逃走,你要负责截住。还有,赶紧叫人过来接应。” “但你自己下去太危险了……” “我跟你一起下去。”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陆时琛这时开了口。 “不行,太危险了,你留在上面。”孟钊立刻拒绝了陆时琛。然后他直起身,踩上了第一个石阶。 洞内空旷,极易产生回音,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孟钊极力放轻脚步,他的影子映到凹凸不平的石阶上,随着他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往下移动。 但很快地,另一个黑色的影子覆在了他的影子上,两个颀长的黑影交叠在一起——陆时琛并没有按照他说的留在上面,而是跟他一起下了石阶。 要不是洞内不宜出声,孟钊简直想吼他回去——胡闹,这么危险的地方,陆时琛一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但现在不是为了这件事跟陆时琛干起来的时候,算了,孟钊心道,陆时琛学过格斗,关键时刻应该有自保能力。何况他说的话、发过的脾气,在陆时琛那里从来也没奏效过。 十几级石阶之后,孟钊的脚底踩到了地面。 他把精力从陆时琛身上移开,集中到这个地下空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顶灯昏黄,通道狭长,宽度不足一米,尽头似乎通向一处拐弯的地方,原本以为地下只是藏了一个空旷的空间,没想到此处的格局要比孟钊想象得复杂得多。 孟钊伸手摸索到后腰处,将随身带着的手枪卸了下来,随时防备着会有人出现。 陆时琛的脚也踩到了地面上,站到了孟钊身侧抬手握了一下陆时琛的手腕,回过头,朝他做了个口型:“小心。” 陆时琛点了点头。 孟钊一只手握着枪,尽量放轻脚步,跟陆时琛并行着通过通道。 尽管内心十分焦躁,但孟钊知道自己必须在行动上万分小心,此刻他肩上扛着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陆时琛的性命,以及所有受害者的性命。 就在接近拐角的地方,“啪”的一声轻响,所有灯忽然都灭了,刚刚还昏黄的通道变得一片漆黑。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孟钊下意识握紧了枪。 也许是在黑暗的作用下,地下显得尤为寂静,寂静得有些诡异,几乎每走一步都会产生回音,不仅如此,甚至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兜里有手电筒,”孟钊压低声音,“在右边,你拿出来照路。” 他说完,陆时琛的手指探到他的兜里,将手电筒抽了出来,推开按钮。 冷白的手电光束穿过狭长的通道,在能够看清前方的路后,两人重新迈步朝拐角走过去。 但走到通道的尽头,孟钊拐进去,发现又是一条狭长通道。 这里几乎像是一处看不到尽头的迷宫。 在走了几百米这样狭长且寂静的通道后,孟钊终于看到了第一扇门。 他抓住陆时琛的手臂,朝门侧的方向偏了偏脸。 陆时琛立即看懂了他的意思,两人贴墙站立。在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陆时琛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试探着转了转——门没关。 孟钊握紧了枪,示意陆时琛可以将门推开。 陆时琛将门推开一条缝后,孟钊迅速闪身,将枪口对准门内。 然后他们发现,刚刚的警惕似乎有些多余——屋里没有任何人。 孟钊放下枪,和陆时琛走进去,这是一间监控室,里面摆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一清二楚地显示着地上的画面,此刻周其阳站在铁门边上,正东张西望地望风。 也就是说,从刚刚他们接近这扇铁门时,下面的人就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靠近。 而孟钊在地上听到的那声撞击石壁的声响,极有可能是下面的人在逃跑! 孟钊注意到陆时琛正用手背触碰桌面上的杯子,那里面盛着半杯水。 陆时琛低声道:“水是热的,人刚走。” “追!”孟钊抬腿朝门口走。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动传了过来,那声音并不明显,仿佛是隔着厚重的阻碍物透过来的,像是脚步声,杂乱,急促——这个地下空间还有人,而且他们在试图逃跑! 孟钊和陆时琛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快步离开这间监控室,在通道内抬步跑了起来。 这通道像是没有尽头,在跑过了几个拐弯之后,那声音越来越近,可以确定,不远处一定有人在试图离开这里,不对,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的脚步声! 就在孟钊做出这个推测时,他与陆时琛拐入了下一条通道,然后发现了横亘在中间的一扇铁门! 孟钊靠近了才发现,这是一扇老式铁门,是从背面上的锁。与此同时,杂乱的脚步声里掺杂进了别的声音,像是轮子摩擦地面的沉重声响,对方不仅在逃跑,而且在转移藏在地下的人,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徐盈盈! 孟钊用力踹了一下门,再晚一秒,这里藏着的秘密可能会彻底消失! 他握着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一起朝后退了一步:“小心,我要开枪了。”然后他两只手握紧了手枪,抬起来,一只眼睛眯了起来,瞄准了想象中的那铁门背后铁锁的位置,然后手指用力,扣动扳机—— 下一秒,“嘭——嘭——嘭——”子弹穿透铁门,发出巨大声响,随之“铛——”的一声,金属重物撞击地面的沉重声响传了过来,门后的铁锁被成功击中掉落了! 孟钊走上前,将门重重踹开,门后灯火通明,十几米开外,有四个人正两两一起,各自推着一张病床,此刻正惊恐的回头看过来。 孟钊这才看清,在这条路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应该是逃离这个地下室的出口! “别动!”孟钊抬高声音朝那几个人说,“否则我开枪了!” 与此同时,他握着枪靠近那几个人。 但这声警告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那几人居然扔下病床,拔腿便跑。 眼见这距离无法追上将几个人全部逮捕,“嘭——”的一声,孟钊又开了一枪,子弹直直射中最后一人的右腿,那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面上。 铁门缓缓滑动,眼见着就要合上。 陆时琛迅速追了上去。 孟钊收了手枪,也快步追上去,没想到距离那人最近的人这时回过身,跑过来用力推了一把病床。 病床顿时成了阻止陆时琛追上去的阻碍,陆时琛顾不及看清病床上的人,他撑着病床,一抬腿从病床上方跃了过去,眼见着还差一步就要追到,然而,来不及了,那人用力将那个腿部中弹的人拖了出去。 随之“哐——”的一声重响,铁门重重合上,门外有人落了锁。 孟钊这时也追了过来,他又一次握紧手枪,嘭嘭两声打在铁锁的位置,然而,运气不好,这次还未将铁锁击落,枪内的子弹用完了! “操!”孟钊捏起拳头,重重捶了一下铁门,又晚了一步! 好在病床上的人没被转移走,因为刚刚的紧急追赶,孟钊此刻呼吸急促,他平复着呼吸,回头朝病床上看过去——床上躺着的女孩赫然就是几天前消失的徐盈盈! 徐盈盈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胳膊上还在打点滴,病床上方悬挂着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顺着半透明的塑胶管,进入徐盈盈的身体里。 陆时琛看了一眼徐盈盈,只停留了片刻,然后侧身掠过她,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这是注射的什么点滴?徐盈盈为什么昏迷不醒?孟钊走过去,手指握上点滴瓶,眉头紧锁地看着那玻璃瓶,上面没有任何字样。 孟钊伸出手指去试探徐盈盈的呼吸,虽然不确定注射到这些人体内的是什么药物,但可以肯定的是徐盈盈还活着,她还在呼吸! 孟钊又走向另一张病床上的女孩,跟徐盈盈一样,也是注射着点滴,昏迷不醒。 查看过两个女孩的情况后,孟钊也随陆时琛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房间里的白光比走廊更亮,亮得刺眼。 在看清屋里的情景之后,孟钊被眼前这一幕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间偌大的屋子,粗略估计得有几百平米。 四周都是白色的墙,脚下铺了白色的地板,那七张床也是白色的,每一张床上都躺了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这些人身上清一色的插着塑料管,吊瓶还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滴着液体,正给这些人注射某种药物。 好一会儿,孟钊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他跟上陆时琛,一张床一张床地走过去,床上躺着的似乎都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只有一个例外,第五张床上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陆时琛的脚步在那张床前停住了,他盯着床上的那个老人。 孟钊越过他,继续去探那些人的呼吸,全都活着,全都在昏迷! “这到底注射的是什么……”孟钊捏着玻璃吊瓶,看着里面的液体,他不敢贸然拔掉注射器,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在靠点滴瓶的液体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凶手将这些人藏在这里,将他们变成这种毫无意识的像人偶一样的怪物到底是想做什么……孟钊看着眼前的几张床,几乎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他朝最后一张床走过去,那上面躺着的女孩似乎比其他人更要苍白一些,皮肤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有点眼熟,孟钊想,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下一秒,他就被自己脑中出现的画面震了一下——虽然时隔十年,相比相片上的女孩,眼前这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女孩紧闭双眼,相貌也因为长期躺卧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孟钊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被那对可怜的夫妻寻找了十年的许遇霖! 这是此行出乎意料的收获,但孟钊并不觉得兴奋,他只觉得骇然。 这个地下室到底存在了多长时间,难道说,许遇霖从失踪起就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长达十年的每一天里,她一直都在被注射这种不明药物? “许遇霖也在这里。”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孟钊说。这话是对陆时琛说的。 但出乎意料,陆时琛并没有回应。 孟钊回过头,看到陆时琛仍旧站在那个老人的床前,盯着那个老人的脸,眉心紧蹙,表情凝重。 “怎么了?”孟钊走过去问,“这个老人有什么问题?” 陆时琛这时才回过神:“没事。” 陆时琛的表情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孟钊暂时来不及推测他在想什么,他走出这个房间,又走进通道。 既然这里每个人都被注射了某种药物,那一定有某个房间是用来储藏或配置药物的。 果不其然,在孟钊拐入另一个通道时,他发现了储药间。 他走进去,打开储药箱,里面存放着大量的点滴瓶。 难道说,凶手一边慢性地摧毁这些女生的身体和大脑,一边又在维持着她们的生命……这简直就是在将她们做成**人偶!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孟钊警觉地回头,随即他又放下了警觉——陆时琛也走进了这间储药室。 陆时琛似乎不是来找他的,他只是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出去了。 孟钊放下药瓶,跟着走出去,陆时琛又打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但那个屋子似乎只是工作人员休息的房间,他在里面转了一圈后,很快又走了出来。 孟钊意识到陆时琛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出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陆时琛脚步停下,看向孟钊,顿了顿才说:“没事,看看这里有没有藏着其他人。” 陆时琛眉心微蹙,他一贯没什么表情,但这一次,孟钊似乎从他眉宇间看出了一丝焦躁。 原本以为陆时琛跟他一样,都是来地下室寻找失踪的徐盈盈,现在看来,他来到这间地下室里,似乎还有其他的寻找目标。 陆时琛到底在找什么?他到底在关心什么?孟钊心中的疑惑更深,陆时琛与这座疗养院到底有什么交集? 倏地,他脑中出现了十二年前的画面——就在这所疗养院里,陆时琛头痛欲裂地蹲在地上。 那个引发陆时琛头疼的诱因到底是什么?孟钊再次想起了这个没得到陆时琛回答的问题。 第46章 虽然对陆时琛的动机和行为充满疑惑,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孟钊打算出去之后,要找个时间好好问一问陆时琛。当务之急,他必须要先把这里的七个人转移出去。 孟钊拿着手电筒照向尽头处的那扇铁门,这扇门比刚刚横亘在中间的那道似乎更厚重一些,孟钊打出去的两发子弹仅在铁门上留下了两个凹槽,甚至没有将铁门穿透。 修建这间地下室的人该是如何心思缜密,才能设计出地下迷宫一般的入口和这样万无一失的逃跑出口…… 孟钊正计划着怎么把这七人转移出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虽然枪内子弹已经用尽,但孟钊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枪,闪到陆时琛前面,走过去时他留意了一眼陆时琛,似乎在看到那个老人之后,陆时琛就显得心事重重。 “小心。”他抓着陆时琛的手腕,贴到墙壁上,随时提防着危险的靠近。 “钊哥,是我。”听出是周其阳的声音后,孟钊松了口气,卸下警惕。 周其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在上面听到枪声,还以为你们跟下面的人发生了搏斗,就赶紧下来了,没事吧?” 孟钊摇头道:“搏斗倒没有,他们很谨慎,选择了逃跑和转移人质。” “逃了?!那人质……”周其阳这时看到了过道里的那两张病床,“那人是徐盈盈?……那个又是谁?” “屋里还有。”孟钊朝房间的方向偏了偏脸。 周其阳走到房间门口,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地下太平间吗?” “别瞎说,”孟钊走过去,斥责了一句,“没见这些人身上都插着管子么?人都没死。” 周其阳被眼前一幕震慑得说不出来。 “别愣着了,”孟钊催了一句,“想办法把那道铁门打开,人可能还没走远,我们必须要尽快追上去。” 周其阳走到那道铁门前,手指触到那上面子弹打出来的凹痕:“连子弹都很难穿透啊……” 他又捏起拳头,锤了两下铁门,贴在门上听着那侧的动静,片刻后他直起身:“是那种老式的大铁锁,看来只能强拆了。”他又趴近了看两扇铁门之间的缝隙,“好在这里有缝隙,应该能用工具强拆。” “带工具了么?”孟钊问。 “我车上后备箱有,之前开过一次类似的,一直没把工具放回去,我去拿!”周其阳说完,跑着离开了这处地下通道。 在等待周其阳取开锁工具的时间里,孟钊用手机拍了照片留存证据,又到各个房间彻底搜查了一遍。 陆时琛则一直倚着门框,时不时看向那张病床上的老人,似乎在沉思什么。 孟钊取证拍照结束,走过来,试探着问陆时琛:“你说,其他女孩看模样都是二十岁左右,那为什么这里会藏了一个老人啊?” “不知道。”陆时琛看他一眼,简短道。 孟钊没再多问,看来陆时琛对这案子的提示到此为止了。 孟钊后背倚到墙上,梳理着这一晚进入这间地下密室的过程。 似乎从看到徐盈盈从疗养院出来的那段监控时,陆时琛就已经笃定了问题出在疗养院上。 再到后来,陆时琛又猜中了疗养院藏有地下空间。 更诡异的是,在翻墙进入疗养院之后,陆时琛面对那条岔路口极多的花园似乎没有丝毫迟疑,现在想来,从进入花园到发现通往密室的那处草坪之间,陆时琛没有绕过一点路,他在所有岔路口中都选择了最近的那条捷径。 孟钊自己的方向感就极佳,但当时花园内光线晦暗,小路又互相连通,对于第一步该朝哪迈,一时间之间他根本就拿不定主意。 陆时琛之前说来看望奶奶,难道说他曾经陪奶奶来过这里,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 不像,孟钊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陆时琛,从他刚刚的反应来看,他下到这个地下室,似乎别有目的,而且目的明确。 从最初的周衍案到后来的校园暴力案,再到如今的疗养院囚禁案,这中间的发展连孟钊自己都觉得始料未及,而陆时琛跟这案子的关系居然还牵连不断。 陆时琛跟这案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正在这时,脚步声传了过来,周其阳带着强行开锁的工具,再一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了:“钊哥,我回来了!” “配药室里有插座,把插头给我,试试电线长度够不够。”孟钊从他手里插头,走到配药室里,插到插座里。 周其阳在外面试了一下:“能启动!” 周其阳把尖锐的工具头尝试插入门缝之间,呲呲的噪声响起来,几分钟后,门后的铁锁被暴力拆解,“铛”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两扇铁门随之缓缓开启,狭长而幽黑的通道显现出来。 相比刚刚那处地下空间,这个地下通道要更简陋一些,孟钊打开手电筒照向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 然后他半蹲下来,膝盖撑着地面,将手电筒照向地面。 “血迹?”周其阳也蹲下来,“怎么会有血迹?” “我开了一枪,击中了一个人的腿,”孟钊说,“本来想带回去审,没想到被另一个人救走了。走,沿着血迹追过去。”他说完,回过头看向陆时琛,“你呢,跟我一起?” “我留在这里就好。”陆时琛看上去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把陆时琛单独留在这里?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不过,既然入口有锁,出口应该也有锁,必须要带着周其阳,而这处地下室,又不能没人看着。这样想来,让陆时琛留在这里倒也是个办法。 “那你自己小心。”孟钊叮嘱了一句。 陆时琛应了一声“嗯”。 “有危险的话就从出口逃,别硬抗。”孟钊又撂下一句,这才跟周其阳离开。 两人加快脚步,沿着通道一路追了出去。这通道足有几百米长,幽黑逼仄,脚步声被回音放大,清晰可闻。 果不其然,通道尽头又有一处台阶,踩着台阶上去,一扇方形铁门的轮廓再次出现在孟钊眼前——跟入口处的那扇方形铁门殊无二致。 好在这次做了充足准备,周其阳把锁打开,先走了出去,孟钊也紧随其后走出去。 一个不足十五平米的无窗空间,四周都是简陋的灰色水泥墙,空气里似乎泛着潮气。 周其阳又打开了这个空间的门,孟钊推门走出去,站在过道打量着这个地方,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处老旧的住宅居民楼的地下室。 深夜的居民楼一片安静,弥漫着沉睡的气息。 孟钊拿着手电筒照向地面,从地下室出来后,血迹就消失了…… “看来他们应该对伤口进行了紧急处理,或者,有人过来接应了他们。”孟钊推测道,拿出手机给局里值班的同事拨了个电话:“立刻发协查通告,让各个交通关口留意车里有没有藏着一个右腿中弹的人。” 挂了电话,他又吩咐周其阳:“找人申请搜查令,把周围的居民区、商品房全都搜查一遍,还有,天亮之后,去查这个地下室到底是哪家的,租给了谁,一并查清楚。” “好。”周其阳应着,他的电话这时也响了起来。 对着电话讲了几句之后,周其阳抬头看孟钊:“钊哥,局里的兄弟都过来了。” “走吧,去接应他们,把地下室的人都转移出去。”孟钊说完,跟周其阳一起按原路返回地下室。 回去时,陆时琛还跟他们离开时一样,倚着门框,似乎微微出神。 通道内响起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局里的十几个同事赶了过来。 孟钊指挥着这些人将病床推出房间,搬离这个地下通道。 护理院外,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响成了一片,七个病床上的人被平放到担架床上,由医护工作者送到救护车上。 孟钊和陆时琛也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脚底踩到地面上,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孟钊才觉得重新回到了人间,而刚刚在地下室里目睹的那些画面简直像是一场荒谬的噩梦。 身后的同事和救护人员把所有从地下室的人都送到了救护车里,正在进行收尾工作,孟钊把市局的人集中到一起,安排着接下来的任务:“我跟救护车走一趟,小周和彬哥留下来,三个任务:一是立刻控制吴韦函;二是封锁疗养院,把疗养院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全部传唤到市局连夜审讯;三是搜查那个地下室周围的居民楼,越快越好。” 他说完,又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看上去依旧心思深重,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但孟钊可以确定,陆时琛此行去地下室,一定跟他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否则一向镇定的他不会如此反常。 察觉到孟钊观察的目光,陆时琛也看向他:“那我走了。” “要不我找个人送你回去?”孟钊问。以陆时琛现在的状态开车上路,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不用。”陆时琛简短地拒绝了,然后转身朝疗养院外面走。 看着陆时琛走远了,孟钊也上了救护车。车门合上,救护车开往疗养院门口,驶经门口时,陆时琛也刚从疗养院走出来,孟钊隔着车窗看向他。 夜晚十一点,路上的车流已经散尽,道路通畅,救护车急驰而过。 孟钊坐在救护车内的窗边,看着车厢内并排放置的七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年迈的女人身上,她看上去有七八十岁那么老,与其他六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看起来,陆时琛在意的就是这个年迈的女人,这女人是谁?为什么她会和这些女孩关在了一处?陆时琛后来又在找什么? 孟钊侧过脸,又透过车窗看了看,陆时琛的那辆帕拉梅拉行驶在另一个车道上,稍稍落后救护车一点。 孟钊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 陆时琛身上谜团暂且先搁下,不管怎么样,徐盈盈和许遇霖都在今晚被找到了,这算是一个不小的进展。护理院、徐盈盈、地下通道的出口……都可能成为接下来侦查的突破口。 刚刚几个小时的情绪紧绷让孟钊觉得有些疲惫,靠向椅背,正想让自己放松一些,他不经意地朝车窗外一瞥,然后一瞬之间瞳孔骤缩—— 此时救护车正驶经十字路口,而在另一侧的道路上,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内,一辆几米高的卡车从旁边的路口冲着他们直直地撞了过来,且毫无刹车的迹象! 明天有。 第47章 / 第48章 这是孟钊人生中第二次焦灼地等在手术室外。 上一次是他11岁的时候,他还在学校上课,警局忽然来了人,把他接到了医院,说他妈妈出事了。 孟钊打小就懂事,他坐在手术室外安静等着,一声不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场手术持续了八个小时,据医生后来说,手术时间之所以那么长,是因为他妈妈孟婧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有好几次,就连医生都认为一切结束了,她却奇迹般地又恢复了心跳。 但世事无奈,孟婧的伤全在致命的部位,就算她拼命想活下去,但命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你妈妈为了你撑了八个小时,”当时的徐局还只是孟婧的同事,他事后对孟钊说,“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也得为她多撑几个小时。” 孟钊后来一直记着这句话,也记得自己坐在手术室外从天亮等到天黑的情景,所以之后无论他陷入什么样的处境,都会咬着牙拼命撑过去。 但是陆时琛……孟钊脑中又浮现出陆时琛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平静到无波无澜,像是在等待死亡在下一秒降临,像是对他来说,死亡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解脱。 为什么要在那一瞬忽然冲过来,明明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孟钊煎熬地听着手术室内隐约传来的仪器声响。 难以想象如果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像当年告知孟婧的死亡一样,对孟钊先是摇头,然后再说“抱歉”,那他该如何接受这个消息? “孟警官,”护士一路小跑着过来,“手术需要亲属签字,您有没有病人亲属的联系方式?” 孟钊将头从手掌中抬起来,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有。” 他的眼白几乎布满了红血丝,抬眼看过来时,护士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怔了怔才说:“因为情况比较紧急,医院就先为病人进行手术了,但还是希望病人家属能尽快赶过来补签一下。” “好,”孟钊的声音哑得厉害,“我这就给他爸打电话。” “还有就是,陆先生的身份信息也需要提供一下,”护士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孟钊,“这是他身上穿的外套,您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一下。” “嗯。”孟钊用力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站起身,接过陆时琛的外套。 外套已经被血浸透了,以往陆时琛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种很淡的檀木香,但如今那味道已经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住了。 他的手伸进外套的兜里,没找到身份信息,只摸到了一串车钥匙。 “兜里没有,我让人去他车里找找,”孟钊把那串钥匙拿在手里,对护士说。 “好的,”护士点头,“还有就是,您知不知道病人之前有没有其他病史?” “他会间歇性犯头疼,疼起来昏天暗地的那种,”孟钊想起陆时琛在他面前犯的那几次头疼,短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还有,他十岁的时候也出过一次车祸,患了应激性失忆症,至今也没想起十岁以前的记忆。” 护士把孟钊说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又看向孟钊的手臂,手臂上被玻璃划出了一道长且深的伤口,已经凝成了血痂,她好心提醒道:“孟警官,您要不要先去楼下处理一下手臂的伤口?” “等手术结束吧。”孟钊说。 护士走后,孟钊给陆成泽打了个电话。 已经凌晨,陆成泽估计睡下了,电话里的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 “陆叔,陆时琛车祸出事了,正在手术室进行抢救……具体情况等您过来了再说吧,您先来给手术签个字,在中心医院……嗯,我就在三楼手术室门口等您。” 挂了电话,他又给留下处理那起车祸事故的同事打了电话,让他们找找车上有没有陆时琛的身份信息。 十几分钟后,同事赶了过来,把手里东西递给孟钊:“孟队,那辆车被撞得太严重了,不一定能不能修好……我把储物箱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了,您找找看里面有没有身份信息。” 孟钊接过那些东西,应了声“好”。 “还有,那个卡车司机,当场死了。”同事又说。 “死了?”孟钊立刻皱了眉。 “对,交警的李队长分析,本来那卡车要是直着朝救护车撞过去,司机可能还不至于出事,但因为中间忽然插进来一辆车,那司机慌乱之下试图改变行驶路线,所以才导致了当场死亡。” “司机身上发现线索没?” “好像是发现了手机,出事之前那手机还跟一个号码通话三次话,彬哥已经去调查那个号码了。” “我知道了,让任彬先负责掌控现场吧,这边手术一结束我就过去。”孟钊有些疲累道。 因为那场突发事故和陆时琛惨重的伤势,眼下他心力交瘁,根本就没办法把精力集中到案子上。 同事走后,孟钊翻了一遍那些东西,没找到身份信息,然后他拿出里面的一个牛皮纸袋,那像是一份档案袋,但封皮上没写任何字,会不会装在这里面?孟钊把档案袋打开,先是粗略地翻找了一遍,没找到身份信息,他又把里面的纸质文件抽出来,又找了一遍。 在找到陆时琛的身份信息后,他正打算把那些文件装回去,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然后怔了一下。 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是本市三甲医院开处方药的单据,病人基本情况那里写着:“陆时琛,男,29岁,因十岁车祸导致应激性失忆症、情感认知障碍,并发重度抑郁症……” 情感认知障碍?孟钊动作停下,盯着那几个字,脑中忽然涌现出数个关于陆时琛的片段—— 陆时琛在问过孟钊母亲过世的事情后淡淡说的那句,“因为我母亲也过世了,提起这件事我并不觉得难过。” 陆时琛看着濒死的赵云华,一脸冷漠地问出的那句“那根狗毛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十二年前的马路对面,陆时琛盯着那条四肢挣动的狗,一脸无动于衷的漠然。 还有陆时琛盯着自己的那种观察笼中动物一样的神情…… 难怪,难怪…… 难怪陆时琛时常冷漠得像个精致的假人。 拨开这层叫做“情感认知障碍”的薄纱,到这时,孟钊这才觉得将陆时琛看得清楚了一些。 如果是因为那场车祸,会不会十岁以前的陆时琛也曾情感充沛且富有同理心? 如果因为一场意外,一个人的记忆、情感全被命运生硬地剥离收走,只剩下一具躯壳和极致的理性,这样无法与人类共情地活着,到底会是什么滋味…… 但如果陆时琛没有任何情感的话,那他今晚忽然冲到两辆车中间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十二年前,他翘课一周去找周明生帮忙又是因为什么?他离开高中时给自己留下的那份笔记又是因为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孟钊千回百转的思绪,他抬头一看,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赶到了。 “小孟,时琛怎么样了?”陆成泽走近了问他。 “还在抢救,情况……”孟钊顿了顿,还是跟陆成泽说了实话,“陆叔,情况不太好。手术需要签字,您先签完了我再跟您细说吧。” “好。”陆成泽点头,快步朝护士台的方向走过去。 孟钊把陆时琛的那份病历收起来,又对着档案袋怔了半晌。 陆时琛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沉了,十二年前的孟祥宇一案和那本笔记他尚且不知道怎么还清,如今又欠了陆时琛一条命。 太沉了……孟钊抬眼看向手术室上方亮起的指示灯。 陆时琛,你给我撑住了,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还清这一切。 陆成泽签完字,走过来问孟钊:“小孟,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钊把从疗养院出来到车祸发生的过程跟陆成泽大致讲了一遍,又说:“陆叔,对不起,原本躺在手术室里接受急救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陆成泽眉头紧锁:“他怎么会跟你去解救被害人?” “这个也是说来话长,我们本来是出去吃饭的,聊着聊着案子就想出了线索……”孟钊还没完全从情绪中缓过来,思维有些混乱,陆成泽这样问,他一时解释得有些草率。 陆成泽沉默片刻,问:“这起车祸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不会是单纯的意外。”孟钊摇头道。 “太危险了,小孟,你让时琛这种外行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陆成泽摇了摇头,言语中难掩责备意味,“原本这案子他就最早被列为嫌疑人,说明他很有可能最初就被人盯上了,这案子他参与得越多,牵扯得越深,就越有可能遇到危险。” “您说的是,”孟钊听完更是自责,又道了一声歉,“对不起陆叔。” 陆成泽摆了摆手:“算了,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不管怎么样,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做出选择那一刻他应该就已经想好了后果,你也别太自责了。” 走廊里,来往的医务工作者脚步匆忙,孟钊坐在长椅上,有些焦躁地等待着手术结果。陆成泽则站在窗前,面色深沉地对着窗外的夜色。 半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孟钊和陆成泽立刻走上前询问手术情况。 医生摘了口罩:“暂时从最危急的情况中抢救过来了,多亏一出事就送过来了。不过病人头部受到重创,虽然通过手术暂时稳定了情况,但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他能不能挺过今晚这一关,这就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又是求生意志……孟钊攥紧了手指。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乐观起来,如果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自己,那他一定能挺过来,但偏偏现在要经历鬼门关的是求生意志极其薄弱的陆时琛…… 手术室的门打开,躺在病床上的陆时琛被医务工作者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陆成泽留在外面,继续跟医生询问术后的事情。 孟钊则跟在病床后面,走进了重症病人监护室,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陆时琛。 陆时琛脸上罩着氧气罩,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几乎看不出任何生机。 因为左侧身体直接受到撞击,陆时琛的手臂出现粉碎性骨折,好在腿部无恙。 孟钊以前就偶尔觉得,陆时琛像个表面坚不可摧,实则极其易碎的瓷器,而现在他真的成了一具一碰就碎的人形瓷器。 他继而又想,对于无法跟任何人共情的陆时琛来说,会不会这样无知无觉地躺着,和格格不入地活在人群众中间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轻松一些? 正在这时,孟钊的手机震了起来。 以往他都在第一时间接电话,但这一次,那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接起来。 这么晚了,一定是案子的事情,孟钊知道,这通电话接起来,他可能又会被叫到市局。 他希望能守在这里,一直等到陆时琛睁开眼、清醒过来,然后再去处理其他事情。但眼下这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守在这里。 孟钊看着病床上的陆时琛,他给了自己一段手机铃声的时间,就那样沉默地看着陆时琛。 然后在那铃声将要挂断的前一秒,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任彬打过来的—— “孟队,物鉴那边连夜检测了点滴瓶里的液体成分,刚刚检测结果出来了,初步断定是葡萄糖和多种微量重金属元素的混合物,虽然剂量不至于致命,但长期注射会让人体出现四肢和大脑迟缓的效果。我刚刚也问了那几个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的情况,医院那边说,目前几个人都还在昏迷状态,具体能不能醒过来,医生说只能再观察几天。”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审得怎么样了?” “都说不知道那个地下通道的存在,看他们的表现,还真不像是撒谎。” “吴韦函审了没?” “审了,他说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不承认是他做的。” “不是说在司机手上找到了手机么?那个号码查得怎么样了?” “跟以前一样,是多层加密的网络号码。” “地下室救出来的人昏迷不醒,疗养院的人说不知情,肇事司机死了,临死前跟他通话的人查不到是谁,”孟钊觉得一股莫名的火气冲到了喉咙,他竭力压住了,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是这个情况吧?” 听出孟钊压着火气,任彬说:“你先别急,线索不止这些,天亮之后……” “我怎么能不急?!”孟钊一直竭力压着胸口的火气,这时忍无可忍,通透爆发了出来,“我朋友还在医院生死未卜,你告诉我所有的线索又被切断了,天亮之后?传唤时间24小时,如果吴韦函真的是幕后凶手,24小时之内找不到他的犯罪证据,难道我们要让他大摇大摆地回去继续作恶?” 电话那头,任彬沉默几秒,说:“案子还在推进,局里的同事都在通宵加班审问,哪个人不希望立刻抓住凶手?” 孟钊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站在窗前,对着夜色又做了个深呼吸,逼迫自己回归那个冷静理智的轨道:“抱歉,情况我都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局里。” 挂了电话,孟钊长长叹了口气,一转身,陆成泽正在背后看着他。 “陆叔。”孟钊整理了一下情绪,“我得先回去了,这起车祸的幕后策划者必须要尽快抓到,陆时琛这边,我没办法一直守着……您多费心了,他醒过来之后,麻烦您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你做的是对的,”陆成泽看着他说,“查案要紧,快去吧。” 虽然对陆时琛的情况放心不下,但眼下孟钊必须要把这起车祸调查清楚,拖得越久,线索就可能被毁得越彻底。 今晚这场车祸不可能是意外,策划这起车祸的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灭口,让地下室里藏着那些人彻底因为车祸而死,这样就能死无对证了。秘密将这些人藏到地下室的,以及策划今晚这起车祸的,一定是同一个人。 孟钊捏紧了拳头——他非得彻彻底底地查清这个罪恶斑斑的人,不管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都要用证据压得他无法翻身。 出了病房,走到楼梯拐角处,孟钊回头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 陆时琛,他在心里说,活下来,日子还长,活着没你想的那么无趣。只要你挺过来,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把丢失的记忆和情感全都找回来。 第49章(纯案情) 凌晨四点,市局大楼灯火通明。所有刑警都在通宵侦查这起护理院囚禁事件。 走进大楼前孟钊又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不去想陆时琛的伤势,将精力集中到案子上。 孟钊推门走进监控室,任彬正坐在椅子上,戴着耳机,透过双面镜监看隔壁的审讯过程。 听到门响,任彬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了一下。 孟钊身上的衬衫沾着斑斑血迹,胳膊上的伤口横贯小臂,已经结成了血痂。他一身的戾气,打眼看上去不像个刑警,像是个随时会拿刀跟人搏命的亡命之徒。 “要不要去换身衣服?”看着孟钊这副模样,任彬纵使平时不太服气孟钊这么年轻就做了副队长,现在也有些于心不忍,“还有你这胳膊,怎么没在医院一起包扎一下?” “忘了,”孟钊走过来,看向双面镜对面的审讯室,“这是在审谁?” “疗养院的负责人。”任彬站起身。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孟钊,“你坐。” “不坐。”孟钊没挪身,接过耳机,两只手撑着桌子看向对面,他目光凌厉,又变成了刑警孟钊,“疗养院的负责人?是那个疗养院的所有者么?” “不是,这个人说自己就是个受人雇佣的职业经理人,而且还是个外籍的华裔。” 孟钊戴上耳机,听着审讯室里的对话。 “我真的不知道地下室的事情,”那个负责人并不年轻,从长相来看约莫五十多岁,但看上去斯文体面,身上颇有种英国老绅士的派头,“虽然那个地方也属于疗养院内部,但基本不会有人去那,连负责打理花园的师傅平时都不会踏足那里。” “你说你只是职业经理人,那你雇主是谁?谁把你找来做这个职业经理人的?” “这个……这所疗养院差不多建了有二十年了,它刚建起来,我就是这里的职业经理人了,至于雇主,我也不确定最初找到我的那个人是不是雇主,我更倾向于他也只是受人雇佣,和现在的猎头差不多。” “从来没见过雇主,还尽心尽力地给雇主干活,并且一干就是二十年?”对面的警察明显不太相信他说的话,“而且这二十年间,也从来都没想过辞职?” “辞职我还真是没想过,”那负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不出为什么要辞职,这里给我的薪水够高,而且从来没有人插手我的工作事务,我有足够的自由去管理这所疗养院。更重要的是,这个我没见过面的雇主,似乎并不考虑这里的盈亏,有时候不赚钱还倒贴钱,起初我还以为这是个慈善项目。这样一份工作,我想没人会随意辞职吧?” “二十年前?”孟钊低声重复了一遍。 “二十年前,吴韦函才多大啊,”任彬顺着他的话说,“而且第一个关进去的人不是十年前失踪的许遇霖么?那为什么二十年前就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许遇霖之前还有其他被关进去的人?” 审讯室里,审讯过程还在继续—— “那你有没有在疗养院内见过吴嘉义和吴韦函父子?” “见过,”负责人点头道,“吴嘉义先生的母亲就住在疗养院内,他是疗养院的长期客户,偶尔会过来看望他母亲。” “那吴韦函呢?” “他自然也会偶尔过来看望他奶奶。” 任彬这时在一旁说:“我刚刚查了疗养院的客户名单,吴嘉义的母亲确实一直住在这里,是最早住进来的那批客户。” 孟钊又听了一会儿审讯过程,他观察着那个负责人,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从神色来看,这人从容不迫,看上去确实不像在撒谎,要么这人对疗养院地下室的事情的确不知情,要么,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他和吴嘉义想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来应付某天的东窗事发。 不管是哪种情况,几乎都不可能从这个职业经理人口中套出吴嘉义父子和疗养院之间的关系。 “走吧,去吴韦函那边看看。” 孟钊走出这间监控室,去到隔壁审讯室的监控室。 坐在审讯桌前的吴韦函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上去,他并不把对面审讯的警察放在眼里。 “那个司机的手机给我看看。”孟钊盯着吴韦函,对任彬说。 任彬把手机递给他,孟钊低下头,调出通话记录。 如任彬在电话里所说,就在那起车祸发生的前二十分钟里,这个手机接连接到了三个相同号码的来电,其中距离车祸发生最近的那条记录,通话时间长达四分半。 孟钊将那号码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技侦那边无法破解号码?” “对,说是跟之前给卢洋打电话提供内容的那个号码差不多,都属于多层加密的号码。” “有没有用吴韦函的手机拨通这个电话试过?” “试过,显示陌生号码,吴韦函的手机似乎没跟这个手机通过话,”任彬也看着对面的吴韦函,“虽然现在这个吴韦函很可疑,但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疗养院的事情和他有关。” “徐盈盈和许遇霖都关在那里,已经足够说明疗养院地下室和他有关了。” “孟队,你要不要去审审吴韦函?” “什么证据也没有就去审他,他不会认的。”孟钊盯着手机屏幕,继续把重点放到那几通电话上,“越是匿名电话,就越说明这通电话的内容有问题,时间又这么巧合,这几通电话一定跟这起车祸有关,至于跟司机通话的人是不是吴韦函……” 孟钊做出了决定:“申请搜查令,然后找几个人,跟我去吴韦函家里彻底搜一遍,既然打过电话,那打出这通电话的手机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好。”任彬应着,快步走出去叫人。 孟钊则盯着双面镜的另一侧,审讯室里,吴韦函又打了个呵欠。 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孟钊抬起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将手指关节掰出了一连串的声响。 然后他摘了耳机,推门走出去。 * 凌晨三点半,马路上几乎不见车辆,两辆警车一前一后飞驰驶过。 吴韦函的家位于宝岳区寸金寸土的b周边,这栋豪宅装修豪华,每一块地板都透着价值不菲的光泽。一进门,就能看见客厅中央的电视机墙旁边,摆放着一个足有几米宽的鱼缸,此刻一条长有尖利獠牙的鲨鱼正在鱼缸里来回游动。 “这有钱人真是恶趣味,”旁边一个警察说,“还在房间里养鲨鱼……” 孟钊走进去,打量着眼前装修繁复的屋子,问身后的任彬:“确定在那场车祸发生前后,吴韦函一直待在这里?” 任彬点头道:“确定,之前派人一直在对面酒店盯着吴韦函呢,车祸发生前两个小时到传唤之间,他一直没从这里出去过。” “既然吴韦函没离开过这个房子,那手机肯定还在这里。”孟钊说,“开始搜吧,箱子里柜子里,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搜一遍,还有马桶水箱,门外的电表箱水表箱也别漏了。” 在孟钊下达命令后,所有警察立刻划分区域,对吴韦函这所豪宅的每个角落进行仔细排查,不敢有丝毫怠慢。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无法找到证据,24小时的传唤时间结束后,就只能将吴韦函放走。让如此丧尽天良的恶魔继续逍遥法外,简直是对公理和正义的最大亵渎…… 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墙上的挂钟里,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有三部手机被翻了出来,孟钊试着打过电话,都只是吴韦函平常的备用机而已,而那个拨出匿名号码的目标手机却仍然没有一丝线索。 就在试过吴韦函的第三个备用手机后,孟钊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直起身,停止了搜索。 看起来,虽然时间紧急,但吴韦函仍然提前做好了准备和处理,这手机并不是那么容易搜到的。 24小时,孟钊再次想起了这个数字,他必须调动所有的精神力和思考力,在加下来的时间里找到足够将吴韦函拘留的证据。 孟钊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带人搜查疗养院的过程,如果吴韦函真的有意将手机藏到了隐蔽的地方,那这个地方应该不可能用常规手段找到。 这所房间,到底哪里最不可能也最可能藏着证据…… 孟钊一边在房间内走动,一边投入了所有精力,眼神锐利地掠过房间各处——地砖、电视机、衣橱柜……他的视线每停留在一处,脑中就进行一次相应的假象和排除。 渐渐地,整个房间已经环视过半,倏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鱼缸上。 鱼缸里养了一条长余半米的小型鲨鱼,獠牙尖利,看上去凶悍骇人,此刻正在鱼缸里来回游动。 孟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出声问:“有没有人搜过鱼缸?” “鱼缸周边排查过了,”旁边的一个警察说,“里面也大概看了看,没发现藏着手机的地方,而且手机这种东西应该不太会泡在水里吧?” 孟钊看着鱼缸,从最开始,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活物就足够引人注目。不过,也正因为这条鲨鱼足够惹眼,一开始大家只会以为这是有钱人的恶趣味而已,反而更容易忽视这里。 现在看来,它可能没那么简单。孟钊走近鱼缸,看着里面游动的那条露着獠牙的鲨鱼,在它周围,还漂浮着几具鱼骨残骸。 鱼缸旁边还有几条不小心掉落的新鲜小鱼,显然是没多久前刚刚喂过。 这个时间点,吴韦函应该已经得知了疗养院地下室败露,还有心思喂鱼? 而且,还喂得如此着急,以至于小鱼掉落在鱼缸外? ——这个鱼缸一定有问题! 孟钊盯着浴缸的底部观察,袖子撸上去,抓起掉落在鱼缸旁边的那几条小鱼扔进了鱼缸,那条鲨鱼立时游了过来。 见鲨鱼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他迅速赤手插进水里,摸到那处观景石。他手臂还有伤口,陡一碰水,还未完全凝固的伤口顿时涌出血来。 许是受了血腥味的刺激,那只鲨鱼猛地调转身体,张开嘴朝孟钊的手臂扑了过来,尖利的獠牙瞬间钉进了孟钊的手臂! “孟队!”旁边的人听到动静,再看那个已经被鲜血浸染的鱼缸,有些惊恐地叫了一声。 孟钊咬牙忍住手臂的剧痛,将观景石全部拨开,迅速摸索到浴缸下方的一道缝隙,四根手指插进去用力往旁边扳开——装在密封袋里的手机露了出来。 孟钊拿出手机,用力甩脱鲨鱼,但那鲨鱼咬得紧,一时跟着他的手臂浮出水面,就是不肯松口。 旁边的人立刻冲过来帮忙,帮孟钊摆脱了那条凶悍的鲨鱼,鲨鱼锋利的獠牙在孟钊手臂上划出了长且深的一道伤痕,鲜血涌出来,孟钊一整个右臂都鲜血淋漓,看上去触目惊心。 隔着密封袋,孟钊长按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 他拿出那个司机的手机,用手指触碰屏幕上那个发生在车祸前的通话记录。 “发生什么事了?”任彬从隔壁赶过来,一眼看见了孟钊受伤的手臂,“你这是……” 他话没说完,孟钊手上的手机开始剧烈震动。 任彬看向孟钊手上:“这就是跟卡车司机通话的那支手机?” “走!”孟钊挂断电话,拿着那个手机朝门口走,“回去审讯吴韦函。” 第50章(纯案情) 孟钊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推开监控室的门,走进去透过双面镜观察此刻审讯室里的吴韦函。 吴韦函上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这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态。也许在吴韦函的假想中,此刻救护车里的那些人已经因为一场车祸彻底归西了,而他的那些罪恶也随着那场车祸消失无踪。 想到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陆时琛,再看着眼前有恃无恐的吴韦函,一股愤怒在孟钊身体里冲喉而上。他捏紧了拳头,恨不能将吴韦函从审讯室里拖出来,找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狠狠地揍他一顿。 但孟钊知道,此刻他必须比吴韦函更镇定、更冷静,才能让吴韦函得到应有的惩罚。 看着吴韦函这种放松的姿态,再加上之前打过交道,他明白这次审讯没有那么简单,想要从吴韦函口中套出真相,实在是难上加难。 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击溃吴韦函的心理防线,心理防线一旦崩溃,就会表现到外在行动上,同时也一定会对日后的审讯起到不小的作用。 孟钊深吸一口气,克制愤怒,竭力让自己保持最大的理性进行这次审讯。 然后他走过去,推开审讯室的门。另一个负责记录此次审讯过程的警察也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见门被推开,吴韦函转头看过来,孟钊也看向他。 两人都没说话,孟钊拖出审讯台前的椅子,坐下来,用一种凌厉且审视的目光盯着吴韦函。 他仔细地端详吴韦函这张有恃无恐的脸—— 这张光鲜的皮囊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丑陋的罪恶? 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究竟还犯下过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与此同时,吴韦函也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能有多大的本事。 两人的目光对峙片刻,孟钊抬手撸起了自己的衬衫袖子,露出了下面渗血的层层绷带,他开了口:“你知道我这只胳膊是怎么伤的吗?” 吴韦函的目光落到他的胳膊上,盯着他的伤口足足看了几秒,没作声,又把目光移到了孟钊脸上。 孟钊拿出从吴韦函家里搜出的那支手机,放到审讯台上:“吴总家里那条鲨鱼真够凶悍的,差点一口咬断了我的胳膊。” 在听到“鲨鱼”两个字时,吴韦函的眼神发生了瞬间的变化,孟钊察觉到,吴韦函身上那种放松的姿态已经彻底消失了。 ——没错,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凶手,而且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击溃这个人的心理防线是有可能的! “对于吴总的心计和反侦察能力,我真是刮目相看,”孟钊继续道,“我想问一问,这部手机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究竟是用来的做什么呢?” 吴韦函依旧不作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沉默到底。 孟钊又拿出了另一部手机,那是从那个当场死亡的卡车司机身上搜出来的,他看着吴韦函:“既然你不肯回答,那不妨来猜一猜,这部手机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它的主人现在会在哪儿?” 孟钊的语气逐渐变得冷厉:“零点24分,这两部手机之间进行了三次通话,总计时长八分4八秒,这段通话到底说了什么,我相信没有人比吴总更清楚了,有没有打算跟我分享一下?” “很可惜的是,我当时也在救护车上,看到我活着出现在这里,吴总会不会很意外啊?” 吴韦函手臂的线条肉眼可见地变得紧绷,他依然沉默,但孟钊知道,这沉默不再是出于有恃无恐,而是因为他在畏惧——畏惧一旦开口,就会被抓住把柄! 孟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抬高音量:“吴韦函,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这些罪行就和你全都无关吗?!” 孟钊站起身,两只手撑着桌面,俯视着对面的吴韦函,向他施加无声的压迫感,然后他向吴韦函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说,为什么要囚禁那些女孩?” “你把她们囚禁那么多年到底是想做什么?” “那间地下室是你什么时候建成的?” “那所疗养院的实际所有者是不是你?” “指使卡车司机撞救护车,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他的音量一句比一句高,每一句质问都极有力度,最后一句话说完,在审讯室里甚至出现了回声。 吴韦函一直平摊在桌面上的手指缩了起来,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这是人在紧张状态下才会出现的反应。 孟钊紧盯着对面的吴韦函,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两分钟……他知道,对于此刻的吴韦函来说,沉默也是一种折磨。 片刻后,他两只手撑着桌面,上身朝吴韦函俯过去,这一次他压低了声音,在吴韦函耳边说:“你雇佣的那位司机,可是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线索啊。” “而我现在非常期待的是,等那些被救出的女孩一一醒过来,又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惊喜?” “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自首争取降低量刑,还是等我亲手挖出你更多的罪恶,吴韦函,你自己选。” 吴韦函的两只手握得更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那个司机……那个司机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已经落入了警方的手里,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把自己招供出来了?! 而自己藏在家里的那部手机,居然也已经被警方翻了出来…… 警方手里到底还掌握了多少证据?那些被他关在疗养院地下室的人会不会随时醒过来,一开始他就应该下手把她们杀了才对! 到底该怎么做……吴韦函的脑中迅速涌现出这些想法,坦白真的会降低量刑吗?沉默下去,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因为距离很近,孟钊可以看到,吴韦函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看来,对于事情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的这种状况,吴韦函始料未及,已经到达了全盘崩溃的临界点。 孟钊盯着吴韦函的嘴唇从紧闭到微微张开,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他在用沉默逼迫吴韦函开口。 正在这时,身后,审判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声突兀的门响声打断了此刻的沉默,房间里刚刚还高度紧张的氛围,因为这声门响而出现了松动。 孟钊立时皱起眉,转过头:“谁?!” 门外有人探进身,那人西装革履,递来一句话:“吴总,您有权保持沉默,我是您的律师。” 吴韦函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律师,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地,顿时松了口气。 “谁让你进来的?!”孟钊的愤怒瞬间被点燃了,“滚出去!” 急匆匆跟来的警察赶紧把那律师拉了出去,一边道歉说:“对不起孟队,我一时没拦住……” 孟钊走过去,抬手揪住那律师的领口,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彻底击溃吴韦函,从他口中套出真相。想到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的陆时琛,想到那些从疗养院救出来的昏迷不醒的女孩,他简直想一拳打死眼前这个律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那律师说:“妨碍执行公务造成严重后果,你这个律师,应该知道要承担后果吧?” 他用力把律师丢给身后那警察:“先把他带走,你一会儿过来找我!” 警察把那律师押下去,孟钊在监控室内来回走动,他无法平复自己的愤怒。妈的,再等五秒钟,他就能从吴韦函口中撬出真相了,居然因为一个什么狗屁律师的突然闯入而功亏一篑了! 身后,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审讯警察也从审讯室走出来,拉上了门:“孟队,还接着审吗?” “还审个屁啊,”孟钊瞥了一眼监控屏的吴韦函,骂道,“还怎么审?!” 审讯室内的吴韦函在短短几秒之间,已经重建了心理防线,因为救星的及时赶到,这道心理防线一定比之前更牢固,想要再次摧毁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刚刚这律师递来的话也实在关键,他传达了一个信息——吴韦函只许保持沉默,剩下的事情自会有其他人帮他解决。 孟钊压抑着怒火,拉开监控室的门走出去,身后,负责录像的警察跟出来:“孟队,刚刚那段审讯,那么问会不会出问题啊?” “出什么问题?” 孟钊语气很冲。 “就是你说的那句,司机提供了不少线索,那司机不是当场死亡了吗……会不会涉及诈供啊?” “那手机是不是司机身上提供的线索?你觉得还能怎么审?” 把律师押走的那警察这时回来了,面对怒气正盛的孟钊,有点不敢说话。 “怎么回事?”孟钊停住脚步,厉声问道,“连一个律师都拦不住,还当什么警察?!” “对不起啊孟队,”那警察连声道歉,“今晚不少人去负责封锁疗养院了,剩下的人都在审讯和看管那些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局里人手不够,我也是在看管那些工作人员的时候注意到有个人在往审讯室的方向走,等到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行了,你先去忙吧。”孟钊有些烦躁地摆摆手,将他打发回去。 因为刚刚那律师的打岔,侦破过程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那些人是否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未可知;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似乎也的确对地下室囚禁一事毫不知情; 虽然找到了吴韦函跟卡车司机的通话手机,但因为这手机经过特殊处理,无法查出通话内容,也就无法证明吴韦函雇凶杀人…… 虽然条条线索都指向吴韦函,从吴韦函的反应来看,他也的确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真凶,但却没有任何一条实质证据能够直接将吴韦函定罪。 证据,必须要找到证据……孟钊的大脑开始急速思考,他必须要在陆时琛醒过来之前,起码找到一条实质性的证据,将吴韦函送进看守所。 孟钊从头至尾梳理着线索—— 最开始是周衍,但周衍一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和吴韦函有关; 后来是赵桐,但赵桐自杀已有十年,当年的霸凌团伙也全都被吴韦函收买; 然后是失踪的徐盈盈和许遇霖、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其他女孩…… 还有疗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当场死亡的卡车司机…… 不对,还少了什么,从案件开始到现在—— 林琅! 孟钊脑中出现了这个名字。 十年间不出家门,当年林琅身上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比许遇霖和徐盈盈幸运多少…… 如果能让林琅开口,又或许,林琅身上还保存着十年前吴韦函作恶的罪证,那就一定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明天加更一下,争取让小陆早点露面_(:3」∠)_ 第51章 清晨六点半,市局门口的早餐铺子支起了摊,老板和老板娘开始忙忙碌碌地招呼顾客,小笼包的香味飘出了老远。 一辆警车驶出市局后,向文昭区的方向一路疾驰。 路上,孟钊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在手心里转,想要给陆成泽打个电话问问陆时琛的情况,又担心会打扰陆成泽。 在孟钊眼里,从前的陆成泽跟陆时琛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气质,给孟钊的感觉极为相似,所以舅舅孟祥宇的案子结束后,虽然他和周明生教授一直没断联系,但跟陆成泽却没再有过什么交集。 何况陆时琛是因为帮自己挡了车祸才受的伤,虽然嘴上不说,但为人父母,陆成泽此刻一定对自己颇有微词。孟钊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给孟若姝打了个电话。 孟若姝还没醒,接到电话,声音迷迷糊糊的:“干什么啊哥,大半夜的……” “已经六点半了,天都亮了,赶紧起床帮我个忙。” 孟若姝困意浓重:“什么忙啊?” “我朋友车祸重伤,我这边还有案子要办,你帮我去医院守着,还记得陆成泽律师吧?受伤的就是他儿子,陆律师当年对你爸有恩……” “知道了,我去……”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听上去孟若姝起床了,她打了个哈欠,“你把地址发过来吧。” “过去之后先给我打个电话,有消息随时通知我,”孟钊叮嘱道,“我这边案子一结束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孟钊才觉得稍稍放心一些。 有孟若姝在那边守着,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陆时琛的情况。 孟钊看着马路上逐渐多起来的车辆,想着病床上的陆时琛。 昏迷的陆时琛会在做梦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要做个好梦,做个足够唤起他求生意志的梦。 * 相比林琅独自留居的那栋破败旧楼,林琅父母住的这栋楼看上去条件要好得多,十五六层高层,还配备了电梯,一看就是近十年内换的房子。 下了电梯,孟钊带着程韵朝林琅父母那户的方向走过去。 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快点起床!让你念书你也不念,工作你也不去工作,你到底想怎么样?!” 紧接着,青年不耐烦的怒吼声传了出来:“别烦我!” 孟钊抬手敲了敲门,脚步声响起来,女人的声音问:“谁啊?” 几秒之后,门开了,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女人伸出头来:“你是谁啊?” “警察,”孟钊亮了一下证件,“我来问一下林琅的情况,能进去说吗?” “不是之前有警察来问过了吗?林琅她没什么,”女人看样子有些不情愿,“她就是以前高三学习压力太大得了精神病,自己不爱出门……” “能进去说吗?”孟钊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那进来吧。”女人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客厅的沙发躺着一个穿汗衫的中年男人,大清早正看电视上的手撕鬼子戏,听到有警察过来,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孟钊走进去,一边走一边环视着这间房子,闲聊似的:“这房子多大?有一百五十平了吧?看起来装修也没少花钱,二老是做什么工作的?看来家底很厚实啊。” “小本买卖,小本买卖,”男人站起身,“早年赚了点钱而已。” “赚了一点?我查到二老儿子名下还有一套房,在如此昂贵的小区一次性购入两套房,那可不是一般人做小买卖可以负担得起的,怕不是天上掉了块金砖被你们捡到了吧?” 男人讪笑道:“警官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孟钊的目光又落到客厅正前方的电视机上:“这电视也不错,有看新闻的习惯吗?” “不怎么看,年纪大了,还是看电视剧比较多。”男人陪着笑,看上去有些局促,似乎意识到孟钊此行来者不善。 “那今天可以看看,明潭市刚刚发生了一起特大囚禁案,过不了多久新闻应该就会曝光,主犯您猜是谁?”孟钊有意顿了顿,“您一定想不到,竟然是以前跟林琅同班的吴韦函。” 听到“吴韦函”的名字,眼前这老两口的神色同时变了变。 “听说林琅还和吴韦函谈过恋爱,二老知道这件事么?吴家可是明潭市数一数二的富豪,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谈过一段恋爱而已,吴家就这么出手大方,送出了两套房子?一套你们自己住,一套留给儿子做婚房,至于这笔横财的起因林琅,反正也不出门,就让她在老房子里自生自灭吧。我猜得对么?”孟钊转过脸看向那两人。 他身上沾了血的衬衫还没换下来,熬了一夜眼珠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乍一看不像什么代表着正义的警察,更像是来寻仇的亡命之徒。 夫妻俩都噤了声,孟钊也不再说话,盯着这两个人,逼他们开口。 半晌,那女人结结巴巴解释道:“林琅,林琅……我们也想让她住进来,是她自己不肯出门……” “林琅为什么不想出门?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琅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孟钊一改之前闲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吴韦函已经在劫难逃了,如果你们对这件事再有隐瞒,你们就是他的帮凶。”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女人明显有些慌了,“林琅她是高三学习压力太大才不出门的……” 正在这时,身后的一间卧室门忽然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瘦长的青年,他看向孟钊,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话:“根本就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他们就是在说谎!” “你给我滚回去,管你什么事!”一直没吭声的男人这时扭过头,粗着嗓子朝青年吼。 这变故让人始料未及,孟钊侧过脸,打量着这个青年。 青年约莫十**岁的年纪,额前的头发长得遮眼,看上去像街边那种常见的混混。孟钊联想到自己刚刚在门口听到的那段对话,看起来,这青年对自己父母的做法应该很不满。 “你就是林琅的弟弟?”孟钊看着他问。 青年“嗯”了一声。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么?” “我知道,”青年别过头,声音低下去,“就是吴韦函跟别人一起**了我姐,为了不让他们报警,还给了他们封口费,我姐当时想报警,他们还把她关起来……” “你说什么呢?!”男人走过去,扬起了巴掌,重重朝青年颈后落下去,“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孟钊一伸手,一把将青年拉到了自己身后,把他从男人的巴掌下面解救出来:“你跟我走。” 他看向眼前的夫妻俩:“林琅当年想去报警,而你们为了这两套房子把她关了起来?涉嫌非法囚禁,二位近期等着传唤吧。” “警官,我们不是囚禁,”女人赶紧慌张地解释道,“怎么会是囚禁呢,一个女孩子身上发生这种事还怎么见人,传出去对她也不好听,我们也是为了她……” “不是对她不好听,是对你们的脸面来说不好看吧?”孟钊看着眼前这令人作呕的一对夫妻,撂下一句话,“为人父母,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是人吗?” 他说完,抓着那青年的胳膊,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家里。 上了车,孟钊让青年坐在驾驶位上,程韵坐在后面录音。 “我们需要录音做个凭证,你说林琅十年前被吴韦函伙同其他人**,属实吗?” 青年点头。 “说话。”孟钊说。 “属实。” “你怎么判断的?亲眼看见了?” “我姐那天早上被人送回来,身上都是血,”青年垂着头说,“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那个吴韦函他爸找人过来跟我爸妈谈话,我在门外听到了。” “你说你姐当时被你爸妈关起来,你就没想过帮她?” “我没有钥匙……”青年嗫嚅道。 “也没想过帮她报警?” “我……想起那件事我也很后悔,”青年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我当时害怕他们,我要是帮他,他们就会骂我……” 孟钊叹了口气,十年前,眼前这男孩应该也就**岁,从小跟这种禽兽不如的父母一起长大,虽然性子懦弱,但起码还良知尚存,现在苛责他也毫无意义了,孟钊继续问了其他问题:“你姐当时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呢?还在么?” 青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稍稍抬起头:“应该在我姐那,我爸妈当时想去拿,我姐就像发疯了一样不让,最后也没让他们拿走,我父母就骗那个人说衣服被他们烧炉子了。” “那个人信了?” “我不知道……” 孟钊思忖片刻,又问:“你姐患有精神病,而且十年没出家门,那她还能跟人正常交流么?” “她只是偶尔发作,不发作的时候还是正常的,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她说话。” “我们现在需要你姐帮忙指证吴韦函的罪行,你觉得她会同意跟警察对话么?” 青年摇头:“她不会见人的,你们进去,她会躲起来把房间锁上的,她现在害怕见人。” “她不抗拒跟你说话对吧?那你能不能试着劝她跟警察沟通?” 青年又摇头:“她不会听我的,她大概也恨我吧……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们全家她都恨。” 不见人、抗拒沟通……这可难办了,孟钊也有些犯愁,想要让林琅配合指认吴韦函,必须得先让她卸下心防才行,但短时间内这任务能完成吗? 孟钊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对林琅的弟弟说:“你有林琅那里的钥匙吧?一会儿你开门进去,两个任务,一是递对讲机,确保林琅在门内能听到警察说的话,二是最好能把林琅领到门口,方便我们往门内递东西。程韵,你负责劝说林琅开门,我们首先考虑让林琅自愿指证和交出物证,实在做不到,再考虑进屋去搜索证据。” “好。”程韵点头道。 * 跟林琅父母那里一大清早热闹的光景相比,林琅住的这栋破楼极其冷清。 上楼梯的时候孟钊在想,如果说林琅最初存有报警的想法,那她发展到后来不出家门避不见人的这种状态,大抵不仅和那次被**的经历有关,跟她父母的态度更是脱不了干系。 就在刚刚,她母亲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一个女孩子发生这种事还怎么见人”的话,难以想象一个女孩子在遭受侵犯后,还要承受家人的侮辱,那时候的心境该是如何绝望,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文昭高中虽说是私立考中,但为了确保升学率,每年都会提供高额奖学金吸纳大量中考排名前列的学生,以林琅的家庭情况来看,林琅当年的学习成绩一定非常优异,这样的女孩却落得如今的境况,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 距离林琅家门口还有几级楼梯,孟钊脚步顿住,让程韵自己上去。 因为之前经历过孟若姝的事情,他了解被侵犯过的女孩心态,尤其是十年之间林琅都没跟外界接触过,乍一接触男人,只会让林琅生出更多抵触情绪。 林琅的弟弟走在前面,用钥匙开了门,拿着对讲机走进去。程韵则等在门外。 几分钟后,程韵听到门内响起了脚步声,林琅走到了门口。 手里的对讲机这时也响了,是那青年的声音:“你说吧,我姐能听到。” 程韵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孟钊,孟钊朝他点了一下头,程韵做了个深呼吸,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开了口。 “林琅,我是警察,跟你差不多大年纪,”程韵说着这些,试图降低林琅的警惕,“你别害怕,我把我的证件从门下塞进去,你可以确认一下。” 屋内没声音,但程韵知道,林琅就在门后,她就像一个胆小的穴居动物,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抱有极大的警惕。 程韵蹲下来,把自己的警察证往门下塞了半截,还有半截露在外面。如果林琅肯把警察证拿进去看看,说明她还是愿意接触警察的,但等了好一会儿,那张警察证还是被夹在门下,丝毫没有动过。 程韵转头看楼梯下的孟钊,孟钊朝她做了个口型——“吴韦函”。 程韵点点头,继续对着门说:“林琅,吴韦函当年的所作所为我们已经知道了,事实上这件事不止你一个受害者,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受害者。相比她们来说,你是幸运的,虽然你可能觉得幸运这个词怎么都不该跟你扯上关系,但是林琅,其他几个女孩子被关在了地下室里,十年间被持续不间断地被注射药物,很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们现在已经抓住了吴韦函,但是那些女孩子暂时还醒不过来,没办法提供他的罪证,同为受害者,你能不能帮帮她们,也帮帮当年的你自己?” 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动静,这下,孟钊也没辙了。 程韵这番话已经说得掏心掏肺,换作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更好,门后的林琅此刻是一脸漠然还是微微动摇? 孟钊忽然想到他跟陆时琛在车上的那番争论,到此刻他忽然想承认陆时琛是对的,对于林琅这样的受害者来说,这场迟到了十年的正义,对她来说可能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当然可以向上面申请一张搜查令,闯进去找到当年吴韦函的罪证,可如果连警察都这样不告而入,这个曾经受过侵犯拒不见人的女孩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这个举动会不会毁了她最后一次走出来的可能? 但如果就这样等着林琅慢慢走出来,向警方敞开心扉,说出当年的真相,提供受到侵害的物证,仅剩的这十几个小时真的够吗? 孟钊思考着该如何从林琅这里取得突破,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孟若姝打来的电话。 孟钊顾不及跟程韵进行交流,他放轻脚步下了楼梯,接起孟若姝的电话:“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孟若姝说:“哥,你朋友心跳忽然很不稳定,医生来看过也说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啊……” “我现在就过去。”孟钊心率骤增,飞快地下着楼梯。 “好,你路上开车慢点啊。” 挂了电话,孟钊从楼道走出来,一边朝车的方向跑过去,一边给程韵打过电话:“陆时琛情况不太好,我去医院一趟,你留在这里陪着林琅,这么多年她都没跟人交流过,对人保持警惕也是正常的,你想办法多跟她聊聊,让她降低警惕,我再从局里找几个女警过来协助你。” 程韵应道:“放心吧钊哥,我会做好的。” 孟钊上了车,一踩油门,开车冲向了马路。 第52章 陆时琛做了一个梦。 那梦发生在十多年前的温颐疗养院,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高照,清风微拂。 护理院绿植茂盛,有大片草坪,看上去就让人心情舒畅。 实验一班的学生从大巴车上下来,列队站在护理院门口,班主任扯着嗓门在队伍前面说:“我们这次义工活动有电视台全程拍摄记录,大家进去之后一定不要乱跑,要尊敬护理院的老人,千万不要乱跑去房间打扰他们。大家务必遵守这个规定,一旦被发现乱跑造成严重问题的,会对你们的档案甚至高考都有影响,听到了吗?” “一定”、“千万”、“务必”,这三个词一出来,危言耸听的效果就达到了满分。 陆时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对这次义工活动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去照顾那些听说年轻时位高权重的老人们。 “知道了——”周围的同学大声地响应老师,陆时琛则没出声。 在班主任清点完班级人数之后,全班列队进入护理院,在走到护理院大楼前的阶梯时时,前面的男生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有人恶作剧,忽然有两个人一齐摔倒了,连带着后面的六七个人倒了一片,险些发生踩踏事故。 班主任和负责人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就在这混乱的间隙,排在队尾的陆时琛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旁若无人地离开了队伍。因为情况一片混乱,竟也无人注意到有个少年独自离开了。 走到护理院的那片绿植茂盛的花园,听着那座大楼里传来同班同学合唱的声音,陆时琛觉得有些无聊。 难道那些老人听到这么难听又老套的歌会觉得高兴么?他走在护理院的长廊内,观察着这里的构造。 这座庭院很大,树木又多,小路曲里拐弯。音响都被伪装成树桩的模样,播放着沉静的曲调。 陆时琛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得有点累了,他看向不远处的那面墙,估计着自己是否能够翻墙出去。忽然,他觉得脚下似乎有热风吹过,他蹲下来看向那吹风的地方,这才发现,在他脚边的那个树桩不是音响,似乎是一处隐蔽的排风设施。 为什么会有排风设施?陆时琛不是好奇心旺盛的那种人,但一旦他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他就非得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距离护理院的主楼很远,排风设施不会安装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定是隐蔽的、不通风的地方才需要排风设施,陆时琛开始四处转悠,想要知道这个排风设施到底是通往哪里的。 他走了几圈,才发现一处比周围草地似乎略硬的地方,他蹲下来,用手指去触摸脚下这块地方,然后他摸到了一个冷硬的、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似乎是一扇方形铁门。 他的两只手伸过去,用力去扳那块铁门,没扳动,这才发现上面有锁。 是那种老式的铁锁,但锁环并没有扣到锁眼里。 连排风设施都设置得这么隐蔽,这个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铁锁是因为人的疏漏才没被锁上的么? 出于好奇,他把那铁锁打开,用力扳动了那扇铁门。 沉重的铁门被他扳开,缓慢地滑动到一侧,里面出现了一处通往下面的台阶。 跟外面白亮的天色相比,下面显得极其幽暗,不过,似乎有光透出来。 陆时琛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可能藏着秘密,好奇心驱使他想要下去看看。于是他一级一级地下了台阶。 等到两只脚都落了地,陆时琛打量着周围。 通道黑黢黢的,只有长廊的尽头挂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这像是一间密室,陆时琛打量着四周,猜测着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朝前走,通道很长,且多处拐弯,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才看到了一扇门,里面隐约透出更亮的光来。 那门没锁,露了一条窄窄的门缝,透过门缝,陆时琛看见了里面摆放着一张病床,病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正在输液的人。 他轻轻推开那扇门,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谨慎地停下了动作。 但过了几秒,门内毫无动静,床上的那个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将门又往里推开了一些,这才看清这个房间的全貌。 这是一间极大也极简单的屋子,除了病床上躺着的这个正在输液的人,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这里一切似乎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床…… 他走过去,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那人看上去苍老且脆弱,头发是白花花的,脸色甚至唇色都是苍白的。 莫名其妙地,在盯着这个人看了几秒钟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跟这个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潜意识里,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她是……死了么?为什么看上去毫无知觉?陆时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触碰了一下那个女人的额头。 他的触碰惊动了床上的那个女人,那人居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时琛。 在他们对视的瞬间,那种冥冥之中存在联系的感觉在陆时琛脑中更强烈了。 正在这时,床上那人忽然睁大了眼睛,一直平放在床上的那只手也抬了起来,颤巍巍地指向陆时琛。 那僵硬而激动的表情几乎有些可怖,饶是陆时琛一贯没什么情绪波动,此刻也被震惊得钉在了原地。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似乎认识她?陆时琛试图从大脑中调取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疼袭了上来,那简直像一个电钻从两个太阳穴生生捅进来,让他头痛欲裂。 正在这时,身后走廊的尽头,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正在走过来! 陆时琛就在这头痛欲裂的瞬间,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如果他不跑,他就可能会像这个女人一样,被永远的囚禁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室。 他转过身,在门外的人靠近之前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剧烈的头疼让他跑得跌跌撞撞,可他隐约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他凭借着残存的意志按照原路跑出了那个地下室,陡一看到外面大亮的天光,他的头疼一瞬间加剧得更厉害。 他记性一向很好,可这次头疼得让他无法思考到底是从哪条路走过来的,那个地下室让他觉得有些恐惧,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走远一些,或许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发现了他,正在追出来也不一定。 他忍着头疼,跑了很长一段距离,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即他跌倒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抱住头。 大脑里面像是有个鼓槌,在一下一下重锤着他的神经,每敲一下,似乎就有什么东西想要涌出来,然后又被剧烈得头疼逼退回去。 陆时琛本能地用手指按压着自己的头部,那头疼越剧烈,他就按压得越用力。 这阵头疼让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死过去,他几乎感觉到了濒死的窒息感。 “怎么了?”正在这时,他听到耳边有人这样问,少年的声音,清亮得像一盆冰水兜头泼过来,带着些关切的语气,“是不是头疼?” 这声音让陆时琛稍稍清醒过来,但他还是被这阵头疼折磨得说不出话,然后他感觉那个人用了很大力气,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让自己倚在他身上。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抽条拔节的时候,身上的骨头硬邦邦的,两人的肩膀撞到一起,这非但没让陆时琛舒服一些,反而让他的头疼更剧烈了。要不是全身的神经都被头疼牵动,他几乎想把这人一脚踹开,这种情况下,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对方将他扶到花园内的一处木椅上坐下,似乎又说了什么,但陆时琛全没听清,他抱着头,这次的头疼比以往更甚,这让他觉得自己会随时死掉。 下一秒,微凉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然后就有东西被推了进来。 一开始是甜的,很快在嘴里化开。 随即泛出微酸的青柠味儿,刺激着舌尖的神经。 “是糖,能缓解疼痛。”这一次他听清了对方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这东西真能缓解疼痛,还是自己的痛感被味觉分担了一些,片刻后,陆时琛的头疼居然真的缓解了一些。他这才睁开了眼,看清了半蹲在自己眼前的男生。 男生的长相跟声音一样,清俊得像夏日里的冰水。 他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睛里透着一些陆时琛无法辨识的情绪。 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瞬,少年站起来,朝外指了指:“我去买止疼片,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陆时琛没说话,他又坐了一会儿,那块糖渐渐在嘴里化完了,他的头疼好了大半。 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陆时琛转头看过去,十几米外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陆时琛想起了自己从地下室逃出来之前听见的那阵脚步声,会不会是那人追出来了? 他察觉出那个地下室不对劲,它是这所疗养院里见不得光的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被他偶然撞见了,对方应该不会放过他。 他站起身,快步离开了护理院。 他在门口打了一辆车,坐车回家的时候,他又想起被藏在地下室的那个女人。 那人是谁?为什么她好像认识自己?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因为她而头疼? 他直觉这个年迈的女人跟自己有某种联系,可一旦往深里想,那头疼又隐隐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陆时琛停止了对这个女人的猜想,于是他看向车窗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看到了刚刚那个少年,正朝疗养院的方向一路跑过去。 他的衬衫下摆随风拂起来,勾勒出窄瘦的腰线,再往下,两条长腿跑得很快。 车子开过去,陆时琛随之回过头,看向那个人。 继而他又想到了那个少年半蹲在他面前的模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的情绪到底代表什么?以前似乎很少有人对他表露出这种情绪。 是……担忧么?还是焦急?或者是别的? 那情绪是甜的,微微泛酸。 陆时琛把情绪和味觉联系到了一起。 * 孟钊把车停到停车场,一路跑到住院楼大厅。 上午八点多,正值医院最熙熙攘攘的时候,每一扇电梯门口都等满了人。 孟钊顾不上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怎么样了?”他推门走进去,孟若姝和陆成泽站在床边,闻声都朝他看过来。 主治医生也在,在检查了陆时琛的情况后,他直起身道:“刚刚情况不太好,心跳很不稳定,但现在又好多了,应该是精神上的波动所导致的,病人之前有过失忆,可能是潜意识里回忆起了一些痛苦的经历……” “回忆?”陆成泽开口打断医生,“刘主任,难道说时琛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陆律师,这你就多想了,”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医三十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戏剧化的情况发生,不引起第二次应激失忆就是好事了。” “嗯。”陆成泽说。 医生离开后,孟钊走到病床边,看着陆时琛。 此刻的陆时琛戴着氧气罩,看上去非常平静,似乎陆时琛一贯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他不太笑,也很少有情绪起伏,除了头疼发作时脸上会出现一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大多时候,他都看上去极度冷漠,也极其平静。 “小孟,案子办得怎么样了?背后指使那个司机的人抓到了没有?”陆成泽问孟钊。 孟钊这才将目光从陆时琛脸上移开,对陆成泽说:“暂时控制在局里了,不过证据不足,还不能立刻申请逮捕令。” “时琛现在昏迷不醒,我们留在这里都无能为力,你来了也帮不上忙,还是赶紧回去侦破案件才是要紧事。” “嗯,”孟钊点头道,“我知道陆叔,本来我就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主使这场车祸的人付出代价。” “辛苦你了,”陆成泽说,“又要忙着破案,又要记挂着这边。” 孟钊离开病房,任彬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刚刚再次尝试劝说当年霸凌赵桐的那几个学生说出真相: “范欣欣一直坚持赵桐当时就是自杀的,还说自己不清楚许遇霖和吴韦函的事情,我觉得,除非吴韦函现在真的判了死刑或无期,范欣欣是不可能透露当年的事情经过的,她太害怕被吴韦函报复,也太害怕失去眼下这一切了。林琅那边怎么样?” 孟钊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胳膊肘撑着窗台趴下来,放低音量说:“程韵把所有的话都说到了,林琅还是不肯开门。” “要不要直接进门啊?找到线索,给吴韦函定罪,对林琅来说也是好事。” 孟钊叹了口气:“太残忍了,一个还没成年就遭遇了残暴性侵的小姑娘,十年来都不出家门,可见这件事对她的伤害有多大,擅自闯进去,我担心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是说林琅有可能会选择自杀?”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挂了电话,孟钊从窗台直起身,转身正要朝楼梯口走过去,看到了站在他两步之外的孟若姝。 孟钊怔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倒了杯水,”孟若姝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走过来,“刚刚看你嘴唇干得都要裂开了。” 因为刚刚打电话提到了林琅被性侵的事情,孟钊担心孟若姝听到了他的那几句话,接过纸杯时特意看了一眼孟若姝,但孟若姝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孟钊仰头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光了,沾了水,才察觉到十几个小时没喝水,确实有些口干舌燥。 就在他喝完最后一口水,把水杯递给孟若姝时,孟若姝开口了:“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个林琅吧?” “咳——咳咳,”孟钊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你去干什么?在这儿守着。” “你放心,这边我叫徐晏来帮我守着,”孟若姝说着,拿出手机要给自己的好闺蜜打电话,“你刚打电话不是说,林琅是遭遇了性侵才十年不出家门么?我是从那段经历走出来过的人,应该能尝试说服她。” 孟钊从她手里夺过手机,按熄屏幕又塞给她:“别添乱了,让你在这儿守着你就守着,这活儿重要我才专门叫你过来的。”他说完,抬腿朝电梯口走。 “徐晏对你那么上心,你还担心她不能帮你守好你朋友啊?”孟若姝小跑着跟上来,“哥,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既然提出要帮忙,说明我已经走出来了。” 孟钊脚步顿住,停下来看着孟若姝,当年还不到她胸口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到他鼻尖的位置了。 他叹了口气:“小姝,林琅遭遇的事情很残忍,虽然这种事没什么可比性,但现在我们不得不考虑的情况是,就算你鼓足了勇气,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她可能也依然走不出来。”孟钊这话说得很委婉,事实也正是如此,猥亵和**造成的伤害实在无法相比。 孟若姝微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孟钊以为她放弃了这个念头时,孟若姝才开了口:“哥,我爸当时出于对我的保护,其实对你隐瞒了部分事实。” “什么?”孟钊皱起了眉,他似乎猜到了孟若姝要说什么。 孟若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遭遇的,其实是比猥亵更严重的性侵。所以我想,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说服林琅了,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其实是同类啊……” 孟钊心情复杂地看着孟若姝。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有感觉,孟若姝遭遇的事情似乎比他知道的要严重得多,但他从来都不敢深想。 到如今孟若姝亲口说出自己的遭遇,他才敢触碰这个残忍的真相。 或许不管结果如何,让已经从那件事走出来的孟若姝,跟还没有走出来的林琅进行一场对话,都会是件好事。 孟钊看着孟若姝,沉默良久,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松动,抬手轻轻落在孟若姝的头顶,看着她微微叹息:“一转眼,都长这么高了,长成大姑娘了。” 孟若姝也抬头看着他。 “那这件事,”孟钊顿了顿,“就交给你了。” 孟若姝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哥,我保证完成任务!”她说完,便转身拉着孟钊的胳膊朝电梯走。 “我信。”孟钊也笑了笑。 孟若姝走在前面,走到楼梯,孟钊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都是人类,什么同类不同类的,难不成你基因突变脱离我们哺乳类动物的行列了?” 孟若姝噗嗤笑出声。 “还有,”孟钊又说:“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什么事?”孟若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我这就叫徐晏过来守着这里!” 第53章(纯案情) 去林琅家里的路上,孟若姝让孟钊绕路回了一趟家,她没说要做什么,孟钊也没问。 车子停至楼下,孟若姝要推门下车,孟钊抬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孟若姝又坐了回来。 孟钊探身从车前的储物盒里拿出监听设备:“戴上耳机。” 孟若姝接过无线耳机:“你不跟着上去吗?” “我不去了,林琅可能会对异性保持警惕,万一说服她开门之后,她看见门外站着的是陌生的成年男人,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那你在楼下监听?”孟若姝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看样子显然不太希望被孟钊监听。 “之前有个情报,说林琅自从出事以后,精神一直不太稳定。你戴上这个耳机,我这边一直保持开启,你那边开不开随你,一旦有意外发生,你立刻打开联系我。放心,我不偷听。”孟钊说完,又叮嘱了一句孟若姝,“一会儿机灵点,随机应变,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孟若姝这才推门下车,“放心吧哥,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孟若姝走进楼道,孟钊呼出一口气,但却丝毫没有觉得放松下来。 孟钊回想起十二年前舅舅孟祥宇遭遇的那起案子,当时孟若姝遭遇性侵后,性侵者离奇死亡,所有罪证都指向了孟祥宇,如果后来没有周明生和陆成泽帮忙联手翻案,孟祥宇一定难逃牢狱之灾,但真正的凶手至今仍未找到…… 凶手到底是谁?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杀害了那个性侵者?他把杀人罪证栽赃给孟祥宇,仅仅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吗? 总感觉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等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必须要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当年的案卷,查明当年的真相。 孟钊拿起手机,给程韵发了一条消息:“小姝上去了,一会儿如果林琅肯开门,你在门外留心动静,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 “程韵!”还剩一层楼梯,孟若姝抬起头,两只手拢在嘴边,用气声喊了一声程韵。 程韵正低头看孟钊发来的消息,正疑惑怎么是孟若姝上来,就听见了孟若姝喊她的这一声。 程韵放轻脚步走下楼,同样用气声问道:“你怎么来啦?” “没想到吧?”孟若姝笑嘻嘻的,她凑近程韵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我就是我哥找来的帮手,来这儿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听了这话,程韵脸上露出些许吃惊的表情,本以为孟钊会把局里退居二线的女警找来帮忙,没想到他居然找来了孟若姝。 不过她相信孟钊,孟钊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钊哥有没有跟你说过林琅的情况?”程韵小声问。 “在车上说了,”孟若姝拉着程韵的胳膊,“我们上去吧,我哥都跟我交待好了。” 两人走到门口,孟若姝站定了,做了个深呼吸,开口道:“林琅,你在听吗?” 林琅没开口,说话的是她弟弟:“她在听,你说吧。” “我叫孟若姝,不是警察,但我有个做警察的哥哥,不过……其实也不是我哥要我过来的,是我无意间得知了你的事情,执意要跟过来和你聊聊的。”孟若姝说完,下意识停顿下来。 门后没动静。 等了一会儿,孟若姝意识到门后不会有回应了,她继续说:“大约十二年前,我有过一次跟你类似的遭遇,那年我才十岁。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开学第一天,放学后我在教室等我爸下班过来接我,有个男孩过来,说班主任找我有事,我跟他过去,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一间储藏室里,里面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然后我就遭遇了那件事情。”孟若姝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一旁的程韵听到孟若姝这样说,脸上露出了微微惊愕的表情,她明白孟钊为什么会把孟若姝找来做帮手了。程韵很快回过神,集中精力留意门后的动静。 “这是我十岁那年的照片,是在那场遭遇之前拍的。”孟若姝蹲下来,往门下塞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给你看看还没有经历那场遭遇的我。” 十秒钟、二十秒钟……一分钟,两分钟……程韵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就在她以为孟若姝的这番话也无能为力时,那张压在门下的照片被抽走了——屋内的林琅拿走了那张照片。 “这是遭遇了那件事之后的我,”孟若姝又往门下塞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灰扑扑的,眼神暗淡的小女孩,“是去派出所作为证人拍的,那时候我患了应激性失语症,做了两年的哑巴,警察问我的所有话,我只能点头或摇头来回答。” “这是现在的我。”见照片再次被抽走,孟若姝又往里放了一张,她没拿自己那些妆容精致的照片,只拿了一张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 从一开始林琅犹豫了两分钟才抽走那张照片,到最后这一张照片,孟若姝刚塞进去,林琅就把照片抽走了。 “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孟若姝蹲在门口说,“不过,在楼梯说话可能会被别人听到,我虽然已经走出来了,但还是不愿意跟太多人提及这段过往,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让我进去讲给你听?” 门后没动静,孟若姝耐心地等着,她有预感,林琅一定会开门。 在场的人谁也没说话,沉默足足维持了几分钟后,门后传出声音,似乎是门锁转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露出了一条小缝——林琅终于肯开门了。 孟若姝跟程韵对视一眼,程韵朝她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孟若姝微微抿起嘴唇,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朝门缝移了一步,看着门内站着的那个女孩,那门缝实在太窄,她只能看清林琅的一只眼睛,她温声问道:“让你弟弟先出来,换我进去好不好?” 片刻后,门缝开大了一些,林琅的弟弟走了出来。 孟若姝侧过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进门之前她跟程韵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关上了门。 等待总是焦灼的,孟钊坐在车里,手指不住地敲着车门,发出“哒哒”的轻响。 楼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林琅肯不肯开门,情绪是否稳定,孟钊忍不住猜测。 耳机里静悄悄的,只要孟钊愿意,就能通过耳机听到楼上发生的一切,且不会被孟若姝察觉。 但孟钊知道,两个受过伤害的女孩之间的对话,应该不会希望被第三个人听到。 “嗡嗡——”两声振动,搁在中控台的手机来了短信。 孟钊拿过手机,程韵发来了消息:“林琅开门了,小姝已经进去了。” 看着这条短信,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虽然还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这案子总算透进了一丝曙光。 人已尽力,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门合上,孟若姝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孩。 这是个极为干瘦的女孩,她披着一头长至肩膀的、枯柴的头发,发梢参次不齐,一块一块的,一看就是自己拿着剪刀剪过的。 她手上还拿着孟若姝递进来的三张照片,微微佝着背,整个人看上去畏畏缩缩,眼神也是瑟缩的,像一个久居洞穴的小动物那样,警惕地看着孟若姝。 这简直不像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孩,乍一看她,似乎像个从未步入社会的畏缩的小女孩,可仔细看看,许是由于十年未出家门又疏于锻炼,她整个人瑟缩的姿态看上去甚至像个小老太太。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窗帘紧闭,光线昏沉,陡一进来,孟若姝的第一感觉是害怕。她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看着那个女孩,低声唤她的名字:“林琅?” 林琅没作声,她仍是警惕地看着孟若姝,像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孟若姝试探着靠近,她走近林琅,每靠近一步,都能察觉到林琅的警惕多了一分。 但好在林琅没躲,孟若姝走到林琅面前,试探着握住了林琅的手。 她的手心绵软温热,能感觉到林琅那只冰冷干瘦的手在微微颤抖,孟若姝小声道:“林琅,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孟若姝的手把林琅的手捂热了,察觉到那只手不再抖了,孟若姝才又开了口:“我们找地方坐下吧,好吗?” 这一次,林琅给了回应,她点了点头,然后牵着孟若姝,慢慢走到了客厅。 她们在沙发上坐下,林琅看着她,眼神里的警惕少了几分,好奇多了几分。 客厅里的光线要稍亮一些,孟若姝这才将林琅看得更清楚。 抛开畏缩的气质,凑近看,林琅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就算她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看上去极其不修边幅,但从她的尖下巴和小鹿似的眼睛来看,十年前未遭侵犯的林琅一定生得非常美。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一只小猫啊。”孟若姝对她露出微笑。 林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眼神躲闪着看向了别处。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说话,”孟若姝安慰她,“十二年前,我患过应激性失语症,知道不想说话的感觉。” “你听我说就好了,让我想想……从哪说起呢?”孟若姝陷入沉思,“那段经历我也不太想回忆了,就从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吧……” 这故事很长,孟若姝从爸爸孟祥宇含冤入狱讲起,一直讲到了孟祥宇一审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可能都说不出话了,而我爸也会在牢狱里度过人生接下来的十五年,人生最当壮年的十五年啊,如果就这么在牢狱里冤度,那真是太让人绝望了……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哥那时候的一个举动,改变了这件事情的走向。” 孟若姝说到这里,停下来,想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再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坐在她旁边的林琅看着她,主动开了口,那声音有点哑,有点怯:“什么举动?” 明天可能有更,11:00更了就是有更,没更就是没修完,就不用等啦。 第54章 “小姝,怎么没开空调啊?” 孟若姝记得,那天孟钊推门进来,站在玄关处换着鞋,朝她喊了这样一句话。 十一岁的孟若姝从自己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看向孟钊。 七月里天气炎热,孟钊刚从外面回来,热出了一身汗,他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仰起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了。 他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穿着简单的白和牛仔裤,少年身量挺拔,脖子下面的锁骨像两把细细的刀柄,汗津津的泛着光。 半个月以前,法院的一审结果出来,孟祥宇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这个消息让家里笼上了一种压抑的氛围。 那天晚上,孟若姝睡不着,深夜起来去卫生间的时候,她经过书房,听到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妈妈宋宁压抑的哭声,还有孟钊压低的声音。 十七岁的孟钊在安慰宋宁:“舅妈,还有二审,还没走到绝路上。我这几天再去找找别的律师,今天从法院出来,有个旁听的叔叔跟我说,这案子如果二审请个厉害律师,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宋宁性格文静,打小没受过苦,跟孟祥宇又是青梅竹马,大学毕业之后就跟孟祥宇结了婚。婚前被家里宠着没受过苦,婚后又事事有孟祥宇料理,人生三十五年从来都没操过心。人人都说宋宁好命,却没想到会突遭这种变故。 宋宁六神无主,孟祥宇出事后她连续几个月去送礼求人,没过多久就病倒了,没想到居然是还在上高中的外甥孟钊撑起了这件事。 宋宁抹着眼泪说:“咱们家里也没有人脉,能找到这样的律师吗,就算找到了,能不能请得起也是个问题,家里的钱这段时间走动关系都用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舅妈,你安心养病,找律师的事情交给我。”孟钊低声安慰宋宁。少年声线清透,尚有些稚嫩,但他话语间透出的沉稳,居然让宋宁心安了几分。 孟若姝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放轻脚步离开了。 当晚她睡得不踏实,凌晨四点又起了一次夜。 走向卫生间时要经过客厅,孟若姝发现孟钊房间的门没关严实,继而她闻到了烟味儿,是从虚掩的那扇门里透出来的。 孟若姝从不知道孟钊吸烟,高中以前的孟钊堪称品学兼优,他门门优秀,没有偏科,就连体育都在是在市里拿过长跑冠军的水平,孟祥宇入狱前,经常在饭桌上拿孟钊给孟若姝做榜样。 在孟若姝眼里,吸烟这种事情跟孟钊是不沾边的。 孟若姝鬼使神差地走近那扇虚掩的门边,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她看见孟钊站在敞开的窗前,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青白色的烟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窗外的风透过衬衫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背影,孟若姝这才意识到,孟钊因这件事所受的折磨,不比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少。 外面起了风,虚掩的门撞到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孟钊这才意识到门没关严,他转过身看向门的方向,孟若姝来不及躲藏,于是兄妹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瞬。 孟若姝看见孟钊指尖夹着的那只烟已经抽了大半截,金黄色的火星明明灭灭地闪动,在对视的后一秒,孟钊不动声色地将那只烟在指尖转了个方向,用手掌掩住,然后借着身体的遮挡,在窗台的锡纸盘里捻灭了那支烟。 因为身上可能留有烟味,孟钊犹豫了几秒钟才朝孟若姝走过来。孟若姝长个儿晚,那时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他俯下身,手掌撑着膝盖,平视孟若姝,压低声音问她:“睡不着?” 孟若姝摇头,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孟钊。 “天还没亮,再去睡会吧。”孟钊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孟若姝没动,仍是看着孟钊。 孟钊看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我昨晚睡得早,已经醒了。” 孟若姝知道孟钊在撒谎,但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开了。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孟若姝又起过几次夜,虽然孟钊后来都记得把卧室的门关严,但孟若姝能看见门缝里透出的光。 孟钊频繁失眠,虽然每每都在孟若姝和宋宁面前强打精神,但孟若姝能感觉出来,因为家里的这场变故,孟钊身上的少年气几乎要被消磨殆尽了,偶尔他的背影甚至让孟若姝联想到孟祥宇。 但就在七月里的这一天,孟若姝察觉到,孟钊身上那种鲜活的气息又回来了,压在孟钊肩膀的重量似乎无形中减轻了一些,她用眼神询问孟钊发生了什么。 孟钊将水杯放回原位,然后向孟若姝招了招手,孟若姝走过来。 原本孟钊打算事情全部办妥再告诉孟若姝和宋宁,但看到孟若姝眼睛里期待的眼神,他忍不住透露了孟祥宇一案出现的转机。 他半蹲下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递给孟若姝看:“还记得吗?这是你去世的姑姑。” 孟若姝看着那张照片点了点头。 “旁边这位是她的朋友陆成泽律师。”孟钊说着,又展开了一张报纸递到孟若姝面前。那是一张几年前的旧报纸,上面一整个版面都在报道陆成泽打赢的那起历经八年的民工讨薪案。 报道中间的照片印着从法庭走出来,被几十个民工簇拥在中间的意气风发的陆成泽。 照片是孟钊无意间发现的。这些日子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孟钊经常整理孟婧的遗物,想要从孟婧那里找到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就在他翻看孟婧的相册时,他发现了这张合照,照片背面写着“与友人陆成泽合影于xxxx年x月x日”。 孟钊这才记起来,孟婧过世前他还见过这位叔叔,他隐约记得孟婧提到过,这位陆叔叔是很厉害的律师。 “你看这篇报道,这位陆律师花了八年时间,帮一群走投无路的民工讨回了几千万薪资,我觉得,如果明潭市有一个人可以帮舅舅翻案,那一定就是他了。”孟钊对孟若姝说完,站起来,“你在家看报纸吧,我先走了,希望能带回好消息。” 他抬腿朝门外走,但孟若姝拉住了他的胳膊。 孟钊低头看过去,孟若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外,意思是自己要跟孟钊一起去。 “你也去?”孟钊有些意外。 这一年来,孟若姝抗拒出门,孟钊和宋宁也从不逼她出去。没想到孟若姝居然会主动提出跟他出去。 孟若姝愿意出门是好事,孟钊想了想,点了头:“那你换衣服吧,我带你一起去。” 孟若姝换好了衣服,跟孟钊出了门,他们坐公交车去了浩泽律所。 孟钊带着孟若姝走进了律所,走到前台说想见陆成泽律师。 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带着一个更小的女孩过来,说要找陆成泽律师,前台有些意外:“你们有预约吗?” “我妈妈跟陆律师是朋友,”孟钊递上那张合照,“我来找陆律师有点事。” “这样啊……”前台歪过头看了看那张照片,“不过陆律师很忙的,这样吧,你把联系方式留一下,等确定了见面时间我打电话通知你。” 孟钊只好留下联系方式,然后离开了浩泽律所。 以往他也见过一些本地的知名律师,这种事情经历过几遭,从最初满怀期待地等着来电,到后来他发现,所谓的留下联系方式不过是托辞而已,那意味着他被婉拒了。 孟钊打算下周不去学校了,他要在律所门口蹲守陆成泽,如果能跟陆律师当面提起孟婧,陆律师应该会答应和他聊聊孟祥宇的案子。 就在孟钊拉着孟若姝,站在街边等回家的公交车时,他的手机响了。 那个前台来了电话:“你走远了吗?回来吧。” 孟钊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但既然前台打电话让他回去,那就说明,他可以见到陆成泽律师了。 他拉着孟若姝又回了浩泽律所,前台向他介绍旁边穿职业装的女人,说她是陆律师的助理。 孟钊让孟若姝坐在前台会客区的沙发上,然后摘了自己头上的棒球帽,扣在孟若姝的头上,弯腰对她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找陆律师谈谈。” 孟若姝的脸隐在帽檐的阴影下,看着他点了点头。 “爸爸会没事的。”孟钊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上了电梯,助理把孟钊带到办公室门口就离开了,孟钊站在那扇实木门前,做了个深呼吸,稍稍平复心中的忐忑,然后抬手敲了门。 “进。”门内传来男人的声音,孟钊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去,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办公的陆成泽。 “陆叔。”孟钊朝陆成泽走近了几步。 听到这个称呼,陆成泽有些意外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少年。这少年身量笔直,像一杆细长笔挺的长枪,他开口问道:“你是哪位?” 孟钊又朝前走了几步,走到陆成泽的办公桌前,拿出照片递到他面前:“陆叔,我是孟婧的儿子,小时候因为工作的事情,您经常跟我妈妈联系,那时候我还见过您。” 陆成泽拿过那张照片看了看,抬头看向他:“你是孟钊?” 见陆成泽还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孟钊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陆成泽又问:“怎么了?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孟钊点头道:“陆叔,我是为了我舅舅孟祥宇的案子过来的。” “孟祥宇?是最近一审刚判的那个案子?”这案子是明潭市近期登上电视的新闻案件,陆成泽一听便明白了孟钊此行的来意,“你来找我,肯定是为了上诉的事情吧?” “陆叔,”孟钊的语气有些急切,“我舅舅是被冤枉的,那个强奸犯不是他杀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起冤案,想让我帮忙翻案?” 孟钊立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期待无法遮掩。 陆成泽思忖稍许,拿起办公桌前的电话:“我先让助手调一下案卷资料,仔细看看再说。” 孟钊把手里的那份档案袋递到陆成泽桌上:“陆叔,不用麻烦了,这些我全都带来了。” 陆成泽打开档案袋,将里面的资料取出来看了看,这份资料非常详细,几乎囊括了孟祥宇一审的全部情况。陆成泽翻阅着资料说:“你还上着学,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你了。” 孟钊抿了抿唇,没作声。 陆成泽低头仔细翻看着资料,看了得有几分钟的时间,孟钊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陆成泽才开口道:“你知道吗小孟,自称自己没杀人,想要让我帮忙翻案的人,每个月都有好几个,你是怎么知道你舅舅是被冤枉的?” “因为我知道我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孟钊语气坚定地说,“他不是那种明明杀了人却谎称自己无辜的人。” 陆成泽点了点头,又说:“人当然都会无条件站在自己亲人的那一边,可你怎么保证,你信任的人不会欺骗你?我当律师这么多年,目睹了太多被亲人欺骗还不自知,为了翻案不惜倾家荡产的事情发生,我不希望这种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见陆成泽对于这是否是一起冤案持有怀疑态度,孟钊急忙辩解道:“真的不是这样的陆叔,我舅舅跟我说过,他确实是想亲手杀掉那个人的,但是当时因为体力差距,他没能将那个人制服,为了保护我妹妹,他的确是带着我妹妹先离开了现场,但是再次回到现场时,却看到现场留下了那个人的尸体和作案工具。” “我舅舅虽然有杀人的心思,但终归人不是他杀的,要承担这种莫须有的罪责,任谁都是无法接受的。况且,我妹妹因此而换上了失语症,每次开庭她都要出庭,如果我舅舅真的是犯人,他不可能让我妹妹反复暴露在这种公开场合下,因为这对我妹妹来说是最大的伤害。” 陆成泽合上资料,沉默片刻看向孟钊:“小孟啊,你跟我说的所有话,都是我舅舅说、我觉得、他不可能……你觉得凭借这些,可能翻案吗?警方办案,法庭审判,凭借的从来都是证据,而不是这种主观的无条件信任。” 证据、证据……孟钊当然找不到证据,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孟祥宇是杀人凶手。 孟钊拿过陆成泽面前的那沓资料,翻到其中一页,放到陆成泽面前:“陆叔你看,警方已经认定,我舅舅确实是二次返回现场后,那个人才死亡的。当时我舅舅在把我妹妹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虽然立刻返回想要寻仇,但是那时候已经有充分的时间足够那个侵犯我妹妹的犯人逃跑,而那个犯人却还在现场等着我舅舅去杀他,这是不是不符合常理?这很有可能说明,从我舅舅离开现场到返回现场的这段时间,这个人就已经被杀了。” 听完孟钊的这番话,陆成泽陷入沉思,他看着那页资料,又翻看了其他案件的细节,说:“小孟,从情感上来说,我是相信你的,但如果从律师的角度思考,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证据,即便是我,想翻案也是不可能的。” 孟钊听到他这样说,心下一沉——难道说,连陆成泽都无能为力吗? “说真的小孟,我确实是想帮你这个忙,但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我不得不从最可能发生的结果上来考虑这件事,实话跟你说,如果你抱着想要翻案的念头,让我为你舅舅作无罪辩护,那二审很有可能还是维持原判。” 孟钊几乎有些绝望了,他的嘴唇动了动:“那……那我该怎么办?” 陆成泽这一次沉思了许久,说:“案子的结果基本上已成定局,我们现在尽量能做的,是让结果变得不那么坏。在二审中,我会尽量帮你舅舅辩护,让法庭减轻量刑。毕竟你舅舅的做法,是每一位父亲在面对女儿遭受侵犯之后都会做出的选择,哪怕是我也不例外。我相信,出于人性和舆论的角度去考虑,法官为你舅舅降低量刑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减轻量刑?也就是说,舅舅还是难逃牢狱之灾吗? 明知道陆成泽在帮自己想办法,但孟钊无法接受这个折衷的方案,陆成泽这样说,也就意味着舅舅翻案无望,孟祥宇还是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以杀人犯的身份进入牢狱。 孟钊丝毫没有因为舅舅能减轻量刑而有一点点高兴,他只觉得更加绝望,这绝望来得铺天盖地,几乎瞬间就将他紧紧裹挟住,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能减轻多久呢?从十五年减为十年吗?”孟钊摇了摇头,“凭什么没杀人却要坐牢呢?陆叔,我觉得这毫无意义。” 陆成泽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小孟,有时候现实确实沉残酷,但有些残酷却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 来时抱了太高的期望,这些日子东奔西走也让孟钊心力交瘁,陆成泽是他试图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此时这根稻草也要断了,孟钊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绝望的情绪,几乎要丧失了理性。 难道舅舅真的要在监狱里度过接下来的十五年吗?难道他就这样离开这间办公室,让楼下满怀期待的孟若姝跟他一样再度陷入绝望吗? 他忽然想到了宋宁塞给自己的那张银行卡,宋宁当时执意要他收下,说里面有十万块钱,以后求人办事的时候会用得着。 孟钊这些日子见了不少律师,从来没用得上“求”这个字,他心气高,不屑求人,但眼下这张银行卡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从兜里抽出那张卡,推到陆成泽的面前,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是哀求的、绝望的:“陆叔,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这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我不想减刑,我只想翻案,我舅舅真的是被冤枉的。” 陆成泽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把那张银行卡又推了回去:“小小年纪,就要让你面对这种抉择,我的心里也是真的难受,何况还是我曾经友人的孩子。但是小孟,我们终究要面对现实啊,钱你拿回去,以后你们还会有很多地方需要用钱,这个案子如果后面需要其他开支,我会负责的。”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陆叔?”孟钊的声音里混了一丝哭腔,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次。 陆成泽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很多时候,渺茫的希望不过是另一种绝望罢了,甚至比真正的绝望可能更可怕,小孟,我不希望给你无谓的希望。不论判决结果是怎样的,我都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活。” 孟钊低着头,来时抱了多高的期望,此刻他就有多落寞,他明白自己现在是在毫无道理地纠缠,明明陆成泽已经为他提出了更可行的方案,偏偏他就是不肯接受,非要让陆成泽按他希望的那样来做。 此时孟钊的精神像是在承受着剧烈的撕扯,一面是舅舅蒙冤的现实和自己迫切希望帮舅舅翻案的心境,一面是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来获得眼下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无数个问号几乎让孟钊濒临崩溃。 “小孟?”陆成泽看出孟钊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孟钊似被惊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再待下去,不仅无法维持住基本的体面,甚至可能让陆成泽也面临难堪。 “没事陆叔,”孟钊低声道,“我回去再想想,谢谢您。”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陆成泽的办公室。 他走到门边,但就在握上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小缝的那一瞬,他眼前闪过了来时孟若姝期待的眼神、那晚宋宁绝望的泪水,还有看守所里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孟祥宇…… 孟钊松开门把手,忽然转过身,一声闷响,膝盖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十七岁的孟钊赌上了自己仅剩的自尊,崩溃之际,他看向陆成泽的眼神却是坚定的:“陆叔,请您帮帮我舅舅,就为他做最后一次无罪辩护吧,好不好?” 明天有更 第55章 孟钊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他跪下的这一幕只有他和陆成泽两个人知晓。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妹妹孟若姝,此刻其实就站在门后看见了这一幕。 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一窗之隔的隔壁,还有一双眼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目睹了这一切,而这个人就是陆时琛。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刻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陆时琛竟也同时梦到了这一幕。 陆时琛的梦很长,许是被送进急诊室之前最后一眼见的人是孟钊,于是这些梦就全都跟孟钊有关。 他梦见那天下午,他站在陆成泽办公室隔壁的休息间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目睹的那一幕。 陆时琛看到了少年就算膝盖跪在地上,但脊背还是笔直的。那时的孟钊很瘦,几乎能透过薄薄的恤看见他的腰线和脊骨。那脊骨笔直,看上去既硬且脆,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他看到陆成泽站起身走过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少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孟钊落寞地转过身,又一次走到了门口,这一次却没再转身,而此时站在门外的那个小女孩放轻脚步,赶在孟钊走出来之前,迅速地跑走了。 陆时琛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孟钊。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因为他抱起了路中间的那条垂死挣扎的狗。 他又想起了那条被车轧过四肢挣动的野狗。 听说那条狗最后还是死了,那这样挣扎过后的孟钊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在孟钊离开之后,陆时琛走到门口,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忍不住放轻脚步跟了过去。 离开陆成泽的办公室后,孟钊的肩膀垮了下来,此刻他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冤屈都能被洗刷,也不是所有的审判都代表着正义,更不是所有的挣扎都会带来所期望的结果。 他自以为赌上自己的全部,就一定能帮舅舅洗刷这份冤屈,但现实终究给了他迎头一击。 陆叔说的是对的,相比苍白无力的无罪辩护,以降低量刑为目的的有罪辩护,确实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但是,真的要这样妥协吗? 选择有罪辩护,就意味舅舅要忍气吞声地认罪,余生都要背负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是站着死还是跪着生?他不甘心。他相信舅舅也一定不会甘心。 走下楼的那段路,孟钊想自己找个地方待着,甚至想痛哭一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孟若姝还在外面等他的好消息。 他必须强打精神,孟若姝好不容易主动提出跟他出门,如果让她知道这一次的尝试也失败了,那以后再想让她出门可能就很困难了。 还剩最后一层楼梯,孟钊深吸一口气,又变成了那个肩膀平直、无坚不摧的少年。 他看到坐在律所大厅沙发上,正在等着他的孟若姝。 孟若姝也看到了他,扬起胳膊朝他挥手。 他几乎有点不敢面对孟若姝,这个小姑娘很聪明,虽然现在说不出话,但对发生的一切都感知灵敏。孟钊无法确保自己伪装得像无事发生。 他朝孟若姝走过去,孟若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走,回家。”孟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 走出律所,他带着孟若姝去了路对面的商店,给孟若姝买了一支冰淇淋。 他把那支冰淇淋递给孟若姝,弯下腰看着她,低声道:“爸爸会没事的。”他没提刚刚的任何事情,怕被孟若姝看出他在撒谎,“我们去那个木长椅上坐一会儿,你吃完这支冰淇淋,哥哥也休息一下,好不好?” 孟若姝接过了那支冰淇淋,抬起头看向孟钊,点了点头,棒球帽的帽檐也随之上下摆动。 她把那支冰淇淋递到孟钊嘴边,让他先咬一口,但孟钊说他不吃。 他带着孟若姝走到木长椅前,坐下来,后背倚着椅背,仰起头靠在硬邦邦的木头椅背上。西斜的太阳照到孟钊脸上,刺眼得让他想流泪,于是他闭上了眼。 一闭眼,眼前全都是那个下跪的自己,还有看守所里的舅舅。 他伸手摘了孟若姝头上的棒球帽:“太阳很晒,借我戴一下。”然后他把那顶棒球帽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帽子盖得及时,下一秒就兜住了他的眼泪。 站在律所门口的陆时琛看着路对面的孟钊,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是……哭了吗?陆时琛想。 继而他看到旁边一直在专心吃冰淇淋的小女孩也低下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孟钊。陆时琛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觉得孟钊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一把锋利且易折的长刀。 班里的名字他记得几个,但能对得上号的只有孟钊一个。 起初他注意到孟钊,是因为觉得孟钊跟自己是同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时琛渐渐发现,自己似乎都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他时常观察周围的人,看他们脸上经常出现很丰富的表情——微笑、大笑、愤怒、大哭、抽泣——他知道那些表情对应的名字,但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哭。 他也曾尝试过做出这些表情,但他发现,这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并不能感受到表情之后的情绪。 他好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活着变成了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所以他时常想,为什么那场车祸没把他一并带走。 再到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同类。那人就坐在他的斜后方,似乎比他过得还要无趣,每天除了迟到翘课就是睡觉,当课堂上所有人都爆发出笑声的时候,只有他和孟钊对此无动于衷。 陆时琛看着孟钊,就好像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以为孟钊跟他一样,都对这个吵闹的世界感到厌烦,都觉得生命无趣,活着像行尸走肉。 直到孟钊救下了马路中央挣扎的那条狗。 陆时琛记得,当时他看着那条被车碾过的狗,想到了那起车祸中的自己。 生命挣扎至此,真的很有意思。 会不会当年经历那场车祸的自己,也是这么挣扎着活下来的? 与其活得这样无趣,倒不如在那场车祸中彻底死了。 陆时琛看着路中央的那条狗,他在等着第二辆车碾过那条狗,等着它彻底咽气。 但没想到,他的那个“同类”救下了那条狗。 陆时琛到那时才意识到,孟钊可能并不是他的同类——面对命运,他仍在挣扎。 而如今他再一次亲眼目睹了孟钊的挣扎。 只是上一次孟钊在帮那条野狗挣扎,而这一次他却变成了那条挣扎的野狗。 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此刻会是什么样子的?孟钊哭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陆时琛仔细盯着不远处的孟钊。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小女孩吃完了冰淇淋,开始对着马路发愣。这画面如同静止。 忽然,孟钊抬起手,拿掉了脸上的棒球帽,戴到了头上,与此同时,他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虽然只有一瞬,但陆时琛看清了那一瞬的孟钊。 少年眉目漆黑,脸被夕阳照得近乎透明。 原来他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陆时琛想,这种表情代表着……悲伤吗? 与此同时,陆时琛也察觉到,自己心脏的位置隐隐地出现了一种类似于钝痛的感觉。 那并不是真实的疼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发酸发涩,让他有点难受。 这种难受的感觉很陌生,但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一点。 他看到孟钊从那把木长椅上站起来,抬手压低了帽檐,那个小女孩也随之站了起来。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子在地面上拖得很长。 然后他们就拖着长长的影子朝前走,一直走到了陆时琛看不见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陆时琛攥起拳头,抵着胸口泛酸泛涩的位置。 这种感觉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必须要为这个人做点什么。 第56章 那种酸涩的、隐隐钝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昏迷不醒的陆时琛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胸口出现了明显的起伏。 猛然间,他睁开了双眼,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 回想起这段十二年前的过往,孟若姝也心绪难平。 无意间目睹了孟钊下跪那一幕之后,她悄悄地跑了出去。 从那时起,十岁的孟若姝才意识到,因为这件事,他哥哥孟钊为了他们一家承受了多少压力和痛苦。 她没跟孟钊提起过这件事,但打那之后,她开始逼迫自己听从孟钊和宋宁的安排,见心理医生,尝试着出门与同龄人接触。 孟若姝一直讲到孟祥宇二审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停下来,这才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坐在她旁边的林琅也哭了,小声地抽泣着。 两人静默无声地流泪,良久,林琅才又开了口:“你比我幸运,起码有个这么好的哥哥。” 孟若姝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找出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林琅,又擦干了自己眼泪:“你呢,事情发生之后有没有想过报警?” 林琅点点头,又说:“但他们嫌丢人,不让。” 孟若姝知道,林琅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她父母。 “不让你打电话,也不让你出门?” 林琅又点了点头。 “真是禽兽不如。”孟若姝骂了一句,顿了顿又问,“那……十年过去了,你还想不想抓住凶手?” 林琅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孟若姝又问:“是觉得一切来得太晚了吗?但不管多晚,恶人都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林琅又沉默了片刻,迟疑道:“可是……”这两个字说完,便没了其他话。 孟若姝看出她的犹豫,问:“是对你父母还有顾虑?” 林琅摇了摇头。 “那是还在害怕那个有权有势的畜牲?” 林琅没有说话。 “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孟若姝看着她,语气放得很轻,“我哥就在楼下,他现在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而那个畜牲昨晚也已经被我哥关了起来。听完我的故事,你应该知道我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如果你相信我,那你也可以相信他。” 孟若姝微微俯身,看着林琅:“林琅,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哥跟我讲,吴韦函把一些被他性侵过的女孩全部囚禁在地下室里,还给她们的身体持续注射药物,这些人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醒过来,听完这件事,我真想杀了他!凭什么这样的畜牲还能继续逍遥法外,凭什么要让这种人渣继续去祸害其他女孩?” “我想帮你,也想帮她们,但这光凭我是不够的,现在,你能不能也帮帮我,帮帮我哥,也帮帮她们?” 孟若姝话音刚落,林琅突然精神崩溃,把头埋在了膝间,爆发出一阵哭声。 这撕裂一般的哭声让人听来揪心,孟若姝靠近了,伸出手臂抱住林琅,用手掌轻轻拍着她:“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人会强迫你,你可以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半晌,林琅的哭声弱下来,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沙哑地出声道:“我……不敢。” “不敢什么?” “我怕我现在的样子……我怕别人笑话我,我怕自己变成了一个废物……”林琅哭着说,“十年了,我已经不敢面对外面的世界了。” 原来林琅害怕的地方在这里,孟若姝怔了怔,孟钊跟她提到过,以林琅当年的家境,能考上文昭高中,说明她的成绩非常拔尖,这样的女孩个性必定是很要强的。 在经历了性侵事件后,她遭受家人辱骂,那时候是因为耻于见人才蜗居在这间旧房子里,而这么多年过去,林琅越是躲着,就越是不敢走出去,这个破旧的房间变成了她的安全区,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社会严重脱节了,害怕自己出去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你等等,”孟若姝想了想,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化妆包,她牵着林琅,“跟我来。” 她带着林琅走到了那间光线昏沉的卧室,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阳光瞬间倾泻了一地,屋里亮得让林琅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房间里的镜子全被林琅用床单遮了起来,可以想见,这些年她有多害怕面对自己。 孟若姝让林琅坐到椅子上,从化妆盒包里拿出了几把小刷子。 她动作娴熟,像是在施展魔法,林琅出事前也曾经是个爱美的女孩,此刻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柔软的化妆刷落到脸上,林琅闭上了眼睛。 孟若姝全神贯注,开始一点一点地给林琅化妆。 十几分钟后,她直起身,看着林琅的脸说:“大功告成!”然后她带着林琅转过身,走上前,一把扯掉了蒙在镜子上的床单。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微微佝偻着肩膀的女孩。 林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些年,她从来都不敢好好打量自己,起初是觉得自己很脏,后来又害怕自己变老变丑,再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镜子里的那个人产生了恐惧和厌恶。 而如今孟若姝给她上了一层淡淡的、精致的妆容,镜子里的那个人仍旧长着她熟悉的那张脸,却远没有她记忆里的自己那么丑陋可憎。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仿若在打量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 “你看看你,多漂亮啊,”孟若姝站在她旁边,看着镜子里的林琅说,“林琅,我是一个美妆博主,从我的角度来看,你也非常适合这个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化妆,教你当美妆博主。你问问你自己,是想继续待在这间屋子里,还是想一直这么漂亮下去,让很多人喜欢你?” “你才二十七岁,十年间失去的东西,完全来得及一件一件地找回来,我帮你,我哥也会帮你,我朋友也会帮你,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只需要问你自己,想不想走这里走出去?” 林琅仍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她咬了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看向孟若姝点了点头。 孟若姝脸上露出笑容,她牵着林琅的手:“走,不怕。” 她拉着林琅朝门口走过去,林琅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带着迟疑,但却没有停下。 走到门口,孟若姝握手门把手,转头看向林琅。 林琅又点了点头。 孟若姝手腕用力,压下门把手,“咔”地一声轻响,门开了。 * 孟钊焦躁地用手指敲着车门,陆时琛那边没消息,孟若姝这边也没消息。 就在孟钊坐立难安,想要推门下车透透气时,孟若姝从楼道里走了出来,身后还牵着一个女孩,再后面跟着程韵。 孟钊一眼认出了林琅,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有些震惊于林琅的状态。 从家里走到外面的林琅像是一个失去了外壳保护的蜗牛,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让她觉得惊慌不安。 程韵小跑到孟钊车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跟孟钊报告刚刚的情况。 车门关上,孟钊问:“林琅肯出来指证吴韦函了?” “对,小姝可太厉害了,”程韵把证物袋递给孟钊,“林琅保留了十年前她遭受性侵时穿的那条裙子,钊哥,只要物鉴那边能验出上面的na,拘留吴韦函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孟钊把那条湖蓝色的裙子从证物袋里拿出来看了看,这条裙子上面不仅有撕裂的痕迹,还有大片的暗红色血迹。 十年前的性侵案件,仅凭这样一条裙子,其实无法直接证明吴韦函跟其他人一起性侵了林琅,更别提林琅还患有精神疾病,口供的效力也会减弱一些。想要申请逮捕令还是有难度,但起码,林琅的口供和这条裙子可以证明吴韦函身上存有重大嫌疑,可以暂时将他拘留起来,争取更多时间搜查吴韦函的其他犯罪证据。 孟钊把裙子放回证物袋里,递给程韵:“把裙子拿回去给物鉴,让他们看看上面能不能检测出na,然后你开着我的车回去,跟林琅和小姝回市局。” “那你呢?” “我打车回。”孟钊说完,把车钥匙扔给程韵,推门下了车。 就在他下车的那一瞬,他看见林琅往后退了一步。 让林琅跟陌生男人一路上待在逼仄的车厢空间内,对于林琅来说,怕是一种心理折磨。 孟钊叹了口气,然后一边从手机上打车,一边朝公路的方向走过去。 坐上出租车,徐晏打来了电话。 徐晏正守着陆时琛,一见她的名字,孟钊的神经下意识绷紧了一瞬,他害怕陆时琛会再出什么问题。 他接起电话,徐晏的声音传过来:“孟钊哥,你朋友醒了!” “好,”心口的那块巨石哐当落了地,孟钊松了口气,“我这就过去。” 去医院的路上,孟钊催着出租车司机提了好几次速。 下了车,他一路跑进了医院大厅,又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孟钊推门走进病房,病房里站了不少人,除了主刀医生站在病床边,正给陆时琛做各项检查,旁边还站了几个稍年轻的医生和护士。 替孟若姝守着的徐晏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看是孟钊进来,叫了声“孟钊哥”。 孟钊朝她点了点头,走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陆时琛。陆时琛的眼神也朝他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孟钊看见陆时琛脸色苍白,嘴唇上几乎没什么血色。以前他就总觉得陆时琛像那种科幻电影里制造的完美ai,一张脸精致得无懈可击,又常常没什么表情,而现在,孟钊反而不忍产生这样的联想了。 “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医生直起身,对着旁边的陆成泽说,“暂时没什么大碍,再观察观察,下午应该就能转病房了,陆律师,暂时可以安心了。” 陆成泽点头道:“多谢了刘主任。” 医生走后,孟钊对陆成泽说:“陆叔,您回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守着。” “案子的事情忙完了吗?”陆成泽问。 “已经有些眉目了,暂时可以缓一缓了。” “你也听到了,时琛这边没什么大碍了,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你回去休息吧。”陆成泽说,“这个案件的严重性我知道,公安局现在离不开你,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要再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了。” 孟钊沉默片刻,开口道:“陆叔,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陆时琛也不会遭遇这些。就让我陪陪他吧,算是为我的行为赎罪。” 陆成泽摇头道:“时琛当时救你也好,现在醒来也好,不会是为了让你给他赎罪的。” 见孟钊坚持,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你就留在这里陪他吧,这个案子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你随时跟我说。我先走了。” 孟钊把陆成泽送出病房,又陪他走到电梯。 电梯合上,孟钊转过身,快步走回了病房。 他推开病房的门,徐晏正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陆时琛,闻声回过头来。 孟钊走过去,许是因为重伤过后精神不济,陆时琛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又睡着了。 “你坐,孟钊哥,”徐晏站起身给他让位置,看着孟钊的胳膊,“你也受伤了?” “没事儿,你坐吧,”孟钊一伸手,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也坐到病床边,“一点皮外伤而已。” “看上去流了好多血啊,纱布都渗血了,”徐晏神色担忧,“要不我在这儿守着,你去楼下重新包扎一下吧,还有你的衣服……” “没关系。”孟钊看着病床上的陆时琛,“大清早就把你叫过来帮忙,辛苦你了,我让小姝请你吃饭。对了,小姝在警局,你要不要去找她玩?” “说得我们跟小孩似的……”见孟钊一直看着病床上的陆时琛,徐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孟钊哥,这是你朋友吗?” “嗯。” “果然人以类聚,好看的人都跟好看的人做朋友。”徐晏小声说,见孟钊似乎一心挂念着病床上的朋友,并没什么心情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识趣地站起身,“那孟钊哥,如果这边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就先去局里找小姝了。” “我让小姝开我的车来接你。”见她站起来,孟钊也随之起身。 “不用不用,我开车过来的。”徐晏连忙摆手,“那我走了。” 出了病房,徐晏把包斜跨在肩上,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她听到两个护士在小声说话,议论的内容似乎跟孟钊有关。 她的脚步慢下来,忍不住留意着那两个人说的话: “是硬生生挤进那两辆车中间的,不然救护车上那一车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肯定是为了那个警察啊,不然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警察好看么?” “你说呢?”说话的人笑道,“不好看怎么会有人舍命相救啊……” 徐晏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抓紧了身前背包的链条,快步走了过去。 送走徐晏,孟钊合上病房的门,走回去坐下来,看着陆时琛。 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也看向他。 两人对视半晌,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孟钊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 他开口,嗓子是哑的:“你……”还没说出话,眼眶忽然一阵酸胀,孟钊的手指攥成拳头,用指关节抵住了自己的眉心,让这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快速缓下来。 陆时琛也开了口,嗓音很沉,有点沙哑:“怎么受的伤?” 孟钊轻轻呼出一口气,缓下情绪才抬起头。 见陆时琛看着自己的手臂,他也垂眼看了看:“这个啊……没事儿,找证据的时候被吴韦函养的鲨鱼咬了一口。” “疼么?”陆时琛又问。 孟钊微微一怔,才说:“不疼。” 眼前这人一身重伤,成了一碰就碎的瓷人,相较之下,自己这伤无异于被蚂蚁咬了一口,但陆时琛居然问他疼不疼。 孟钊一时心情复杂。 陆时琛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覆在他胳膊上纱布渗血的地方。 到此刻,孟钊方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瞬迟疑后,他也抬起了手,收紧手指,握住了陆时琛的那只手:“还好你醒了。” “如果我不醒呢?”陆时琛看着他。 “我会一枪崩了吴韦函。”孟钊说。他语气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时琛的鼻腔里发出些许气声,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正义的人民警察么?” “我舅舅是你救的吧,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当初早就没了理智,自暴自弃了。正义?希望?”孟钊自嘲地笑笑,“我今天还能理直气壮地讲出这些词,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没有你,或许我现在就是街边一个活得像癞皮狗一样的小混混了。” 陆时琛看着他,沉默稍许,他说:“睡会儿吧,你看上去很累。” “陪你再聊会儿?” “时间还长,睡醒了再聊也不迟。” “好,”孟钊点头道,“那我趴会儿,你有事儿随时叫我。” 他说完,侧过脸伏到胳膊上,阖上了眼皮。 许是因为陆时琛的情况好转让他安心了一些,三十多小时里孟钊都没感觉到困意,但现在只趴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困意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陷入睡眠之前,他察觉好像有目光落到自己头顶,那让他联想到近几个月来,自己每天清晨上班时,落到他身上的那道目光。 孟钊强撑着困意,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也在看着他。 确定了陆时琛醒来这件事是真的,孟钊收紧手指,将陆时琛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才重新趴下来,再一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57章 孟钊趴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上,仅两三分钟的时间就沉入了睡眠。 沉且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陆时琛的手指上,陆时琛垂眼看着孟钊露出的小半截侧脸。 许是命运为了补偿他失去的那十年记忆,十岁那场事故之后,他的记忆力远胜于常人,几乎过目不忘。 而在所有的记忆里,关于孟钊的那部分是最清晰的。 绝望的、崩溃的、流泪的…… 还有二审结束那天,他站在法院附近的马路边,看见的那个脸上露出笑容的孟钊。 陆时琛记得那天很冷,气温低至零下,孟钊跟家人一起从法院走出来。 孟钊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棉服和牛仔裤,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格的围巾,他的舅舅和舅妈正在交谈什么,陆时琛听到他们叫孟钊是“小刀”。 孟钊跟在学校里一样,沉默地走在家人旁边。他微微低着头,下颌隐在围巾里,陆时琛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总觉得那张脸上的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天上飘起了雪花,那个小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接住雪花,然后她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他们一家顿时显得很高兴,孟钊的舅舅一弯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 孟钊抬起头,看向被舅舅抱起的小女孩。 那一瞬,陆时琛看清了孟钊的表情——孟钊在笑。 那笑容非常舒展,眉眼弯出了很好看的弧度。 陆时琛一向无法感知其他人的情绪,但孟钊脸上的那个笑容却让他感受到了愉悦。 那是一种莫名而陌生的愉悦感,让陆时琛忍不住盯着那个笑容,想让这一瞬的愉悦停留得更久一些。 然后孟钊也看见了他,他们对视了一瞬,但孟钊很快移开了目光。 一家人从路对面走过去,走远了,但陆时琛清晰地察觉到,停留在大脑里愉悦感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留存了好一会儿。 那晚临睡前,陆时琛站在镜子前,看着那面镜子里清晰映出的面无表情的自己。 车祸发生的那一年,十岁的陆时琛曾经尝试过模仿他人做出表情,但连他自己都觉得僵硬且不自然,到后来,他已经习惯面无表情地活着了。 但这一刻,他想起孟钊的那个笑容,回味着那一瞬愉悦的感觉,时隔多年再次尝试着微微弯起嘴角,继而他发现,镜子里的人表情出现了松动,眼角也随之弯出了弧度。 这一次,镜子里那人的表情居然不是僵硬的。 原来一个人笑起来是这样的感觉,陆时琛想,是大脑先感到愉悦,然后面部不由自主地舒展,由愉悦感牵动嘴角和眼角弯出弧度,眼睛里也会随之出现柔和的光泽。 所以,那一瞬笑起来的孟钊也是愉悦的吧? 这种情绪上的共通让陆时琛觉得有些奇异。 陆时琛回想起这段记忆,看着陷入睡眠的孟钊。 熟睡的孟钊呼吸均匀,看上去有种毫无戒备的放松感,这让陆时琛也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的感觉。 他回想着十二年前,孟钊嘴角扬起的那个弧度,手指动了动,触碰到了孟钊的嘴唇。 孟钊毫无察觉。 温润的触感,灼烫的呼吸,陆时琛的手指轻轻停留在孟钊的下唇上。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护士走进来给陆时琛换药。 多年以来的刑警工作经历,让孟钊养成了随时从睡梦中清醒的习惯,听到身后细小的动静后,他随之睁开眼睛。 陆时琛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那种温润的触感随之消失了。 孟钊直起身,下意识朝陆时琛看过去,确认他醒过来这件事不是刚刚的梦境。 刚刚这一会儿睡得太沉,以至于仅仅过了半小时,却让他有种睡了很久的错觉。在与陆时琛对视时,孟钊下意识一怔——不仅因为陆时琛似乎在他睡着期间没变过姿势、没合过眼,还因为陆时琛看向他的那种眼神,似乎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护士走过来给陆时琛换药,孟钊起身站到一边,活动着被枕得微微发麻的手臂,琢磨起陆时琛刚刚的眼神。 那像是一种掺杂了探究的眼神,不对,不止探究,还有…… **。孟钊脑中出现了这个词。 继而他立刻被自己这想法惊了一下。 身为同性,而且还患有情感认知障碍,陆时琛会对自己有**? ……是错觉吧? 孟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用食指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总觉得醒过来的那一瞬,停留在嘴唇上的触感消失了……这也是错觉么? 护士换好了药,正要离开时,看见了孟钊手臂的伤口,提醒道:“您这伤口渗血太严重,该重新包扎一下了,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好,”孟钊回过神,“谢谢,我马上就去。” 护士走后,陆时琛看向孟钊:“赶紧去吧。” “那我先下去,你有事打电话给我,”难得案子的事情可以暂时缓一缓,孟钊打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疗养院地下室的案子刚起了个头,接下来还有的忙,一会儿我托人请个靠谱的护工,这几天就要拜托他来照顾你了。” “那护工过来之后,”陆时琛看着他问,“你还会来么?” 孟钊一怔:“当然了。” 说完,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陆时琛这身重伤因他而起,但他却被案子缠得脱不开身。 陆时琛“嗯”了一声:“快去包扎吧。” “嗯,我一会儿就回。”孟钊说完,刚要转身,又听陆时琛说:“对了,小刀……” 听到陆时琛叫了自己的小名,孟钊的胸口一空,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 “没人喂,”陆时琛接着说,“你记得去我那里一趟。” 心率又恢复了正常,孟钊磨了磨后槽牙,转身道:“知道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又说,“以后不许叫它小刀。” 陆时琛看他:“小刀怎么了?” “我听着不顺耳,”孟钊拿出了副支队长说一不二的架势,“改了。” 时隔十二年,孟钊被激怒的反应依然有趣,陆时琛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笑意:“改成什么?” “我想想啊,就改成……小陆吧?”孟钊俯下身,两只手撑着病床的床沿,看向陆时琛,“或者陆总,你觉得怎么样?” “不改。”陆时琛眼睛里的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以前陆时琛也笑过,但孟钊觉得那多半是带着嘲讽的冷笑,但现在俯身看着陆时琛,孟钊可以确定,陆时琛这会儿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 而这种不甚明显的笑意,让陆时琛看上去不再像一个带着面具的僵硬的假人。 十二年前我是瞎吗?孟钊心道,怎么会觉得陆时琛和面目可憎这词扯上关系的? “还不去处理伤口?”陆时琛开口道。 孟钊直起身:“这就去,你把你家里的密码发我,我去把狗牵出来,这几天先让小姝帮忙养着。” 孟钊说完,这才出了病房,下楼处理伤口。 鲨鱼的獠牙咬得很深,从门诊出来时,孟钊的手臂上重新缠上了纱布,纱布从手掌一直绕到了手肘,好在并不太影响灵活度。 出了医院,孟钊去了陆时琛家里一趟。 门一打开,边牧就探出了头。 边牧记性不错,还记得孟钊,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摇尾巴。 大概是一天一夜没人陪伴,它蹭着孟钊的腿绕了一圈又一圈。 孟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脖子,心道陆时琛虽然看上去为人冷淡,但养的狗居然出奇的黏人。 他拿起项圈给边牧戴上,牵着绳往门外走:“走着琛哥,带你遛弯去。” 溜完狗,孟钊牵着狗去了一趟警局。 孟若姝和徐晏还在警局,等着林琅做完口供一起回去。 孟钊牵着狗出现在市局,让不少路过的同事都觉得稀奇:“孟队,你养的狗啊?” “嗯,我养的。”孟钊随口道。 他先去找了负责给林琅做口供的女警了解情况,同事说,林琅的口供做得很慢,十年间没和人交流,陡一说话,而且说的内容还跟当年遭遇性侵的经历有关,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件易事,考虑到她的精神情况,每隔一会儿就会让她停下来平复一下情绪。 “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能做完?”孟钊看了看手表,“六个小时够么?” “那倒不用那么久,顺利的话,再有一个小时就够了,至多两三个小时。” “那就好。”了解了林琅的口供情况,孟钊又去审讯室看了看吴韦函。 虽然律师的出现给吴韦函吃了一颗定心丸,但经历了那场审讯的吴韦函,此刻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他微躬着后背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狼狈。 “怎么样?”孟钊走过去问负责监视吴韦函的同事。 “刚刚还要求我们放他出去,说传唤如果超过24小时,他出去之后一定会起诉我们。” “出去之后?”孟钊冷笑一声,“他出不去了,等着进看守所吧。” 从审讯室出来,孟钊牵着狗朝孟若姝和徐晏走过去。 “哪来的狗,这么可爱。”孟若姝见到孟钊牵来的边牧,从椅子上起身,蹲下来去摸狗的后颈,又问,“哥,你熬了一夜,怎么没回去睡觉啊?” “来看看这边的进展,这只狗你帮忙养几天。” “是你朋友的狗?对了哥,你可得好好谢谢徐晏,”孟若姝抬头说,“刚刚你领导大发雷霆,要把你叫过去训一顿,要不是徐晏让他爸体谅你30多小时没睡觉,你一准儿得挨训。” “徐局大发雷霆?发生什么事了?”孟钊看向徐晏。 “就是温颐疗养院被封锁的事情上了本地热搜……” 孟钊拿出手机,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温颐疗养院的相关新闻。果然,温颐疗养院被连夜封锁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了,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众说纷纭。 从疗养院开出的救护车惨遭撞击,也被人拍下照片传至网络。 “下午好像还有记者想来采访。”徐晏又说。 “采访?”孟钊收起手机,“现在各项证据都不全,让他们等吧。徐局在办公室么?我去找他。” “他去开会了。”徐晏说。 “那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好。”徐晏点点头。 走廊上窗户大开着,傍晚起了凉风,气温骤降,前几天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但今天这天气颇有点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架势。 风一吹,孟若姝打了个哆嗦,伸手抱住徐晏取暖。 “去休息室等吧,走廊冷,”孟钊把狗绳递给孟若姝,“交待给你了,上点儿心。” “放心吧,”孟若姝伸手接过狗绳,又问孟钊,“它叫什么啊哥?” 孟钊看着那条边牧:“叫陆总。” 孟若姝信以为真,牵着狗朝休息室走:“陆总,走啊。” 她拉着徐晏要回去,徐晏刚走几步,又转过身:“孟钊哥。” “嗯?”孟钊也正要回医院,闻言停下脚步,“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觉得要跟你说一下……”徐晏走过来,抬手捋了一下头发,“就是,今天你朋友醒过来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那支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我猜……他是不是把我错认成小姝了?”徐晏说完,又看了看身后的孟若姝,“是什么冰淇淋啊?” 冰淇淋?母亲过世后,孟钊就没怎么吃过冰淇淋了,倒是高中那会儿经常会买给孟若姝吃,但听到徐晏这样说,他也一时猜不到陆时琛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冰淇淋。 孟若姝正在后面蹲着逗狗,闻言动作顿了顿。 察觉到孟若姝神色有异,孟钊看向她问:“你知道?” 孟若姝抬头装傻道:“什么冰淇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朋友想吃冰淇淋啊?” 陆时琛想吃冰淇淋?孟钊总觉得不太对劲。 一直走到楼下,拉开车门上了车,孟钊还在琢磨陆时琛这句话。 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他低声自语道:“这一醒过来就提冰淇淋……就这么想吃?” 半小时后,孟钊将车停至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推门下车,他朝住院楼的方向走过去,手里拎了一支冰淇淋。 第58章 陆时琛已经转了病房,是医院价格最高的单间特需病房,一推门,孟钊差点误以为自己进了五星级酒店。 这病房倒符合陆时琛平时奢侈的生活作风,就是衬得他手里的可爱多有点寒碜。 投影墙上正播放着一部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陆时琛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大概没在意电视上播放的内容。 听见门响的声音后,他掀起眼皮朝孟钊看过来,继而目光从孟钊脸上移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支冰淇淋。 “买给我的?”陆时琛问。 也不知怎么,刚刚买冰淇淋的时候没觉出什么,现在拎到病房里要送出手了,孟钊才觉出有点不对劲,他随口捡了个理由:“那什么,天儿热,买了一支给你消消暑。” 身后,护工敲门走进来:“孟先生过来啦?”是孟钊下午托人介绍的那位,已经手脚麻利地到位上岗了。 “嗯,”孟钊往旁边让了一步,“辛苦您了。” 护工又问陆时琛:“陆先生,今天天气降温,室外温度有点低,要不要把室内温度给你调高一点?” 这话一出,拎着冰淇淋的孟钊顿时有点尴尬。 等护工走了,陆时琛看他一眼:“天儿热?” 孟钊走过去,拉了椅子过来,坐到陆时琛病床边:“左右你也没到能吃冰淇淋的时候,我买给自己吃的,眼馋你的,不行啊?” 电视的声音有点吵,孟钊拿起遥控器,一抬手,把电视关了。 然后他用手指撕了外面的包装纸,动作顿了顿,到底没自己下嘴,抬眼看陆时琛:“尝一口?” 陆时琛也看着他。 陆时琛术后不久,还不能吃冰淇淋这种生冷刺激的食物,孟钊这冰淇淋买得不是时候。 孟钊想了想,出去让护工帮忙找了个汤匙,从上面刮了点奶油下来,将汤匙伸到陆时琛唇边。 他没说话,陆时琛也没说话。 陆时琛垂眼看那汤匙,片刻后嘴唇微启,把汤匙边缘那点奶油抿走了。 离得很近,孟钊打量着陆时琛,对方眉骨到鼻骨的线条锋利且流畅,眼窝略深,瞳色却浅,眉眼间缀着的几分疏离感总也挥之不去似的。 许是大病初愈,那两片削薄的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居然还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孟钊心下一动,出声问:“甜么?” 陆时琛道:“嗯。”又问,“看我做什么?” 孟钊下意识心虚作祟,回怼了一句:“你平时看我看得还少么?” 这话一说完,孟钊就觉出了不对劲。 这阵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孟钊收回手,“咔嚓”咬了一口冰淇淋,连脆皮带奶油一起咽了下去。 透心凉。 是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他心道。 几口吃完了冰淇淋,孟钊站起身,陆时琛看向他:“去哪儿?” 孟钊原本只是想去楼上看一眼那几个女孩的情况,但见陆时琛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离开,又忽然起了逗逗陆时琛的心思:“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怎么睡过,我早点回去睡了,你有事情就喊护工。” 陆时琛收回目光,淡淡应了声:“嗯。” 孟钊开始下钩子:“还是说……你其实希望我留这儿陪你?” “早点回去吧。”陆时琛说。 啧,也不出声挽留一下?鱼钩钓了个空,孟钊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刚出病房,周其阳就打来了电话:“钊哥,有新情况了。” “说。”孟钊接着电话,朝四楼的特护病房走。 “深市那边已经配合找到了疗养院的实际法人,还有那间地下室的租户也找到了,是同一个人。但你猜怎么着,那人根本就是个‘三和大神’!就是那种整天无所事事,没什么正经工作,靠出借身份证赚钱的小混混。而且这人的身份证还总借出去,也不关心别人用他的身份证干什么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给一家疗养院做了挂名法人……” 这情况孟钊早先就有猜测:“这个吴韦函,知道疗养院的事情一旦败露,警方一准会找上疗养院的法人,所以一开始就找好了替罪羊。” “他倒挺会未雨绸缪。” “吴韦函么?”孟钊脑中浮现出吴韦函接受传唤讯问时的样子,这人看上去嚣张且自大,实在不像一个做事风格缜密的人,“说不定背后有高人相助。” 挂了电话,孟钊也走到了医院四楼,那几个昨晚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女孩还在昏迷状态,医院已经成立了专家组,正在紧急研讨治疗方案。 如果疗养院和地下室的线索都被切断,那只能从这几个女孩子身上入手了。 专家组组长程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这位程主任不但是本院血液科的扛鼎级人物,在全国范围内都颇有名气。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还在病房里一边检查几个女孩的身体情况,一边完善配套的救治方案。 “程主任,我是市局的孟钊,”孟钊走过去,“想跟您了解一下这几个女孩的情况。” “孟队是吧?”程主任直起身,把手里的单板夹放到一旁,同孟钊握了握手,“我听说了,是你把这几个女孩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的,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吧。” “这几个女孩的年纪多大,现在有准确结论吗?” “可以从骨龄推测,但会有一定的误差。” 孟钊看着几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指了指那个年纪最小的:“从骨龄来看的话,那个女孩多大?” “应该是十六岁左右。” 十六岁左右……昨晚从疗养院把这些女孩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个女孩似乎年纪格外小,像未成年的模样。 不过,十六岁的女孩跟吴韦函是怎么相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能证明这女孩在十四岁前就跟吴韦函发生过关系,那吴韦函又多了一条罪证。 “那如果只根据这几个人的身体状况,能判断出他们注射那种药物多少年了么?” “这就难了,准确的时间不太好判断,”程主任摇了摇头,“不过,根据症状轻重判断这几个人注射药物时间的长短还是可以的,你看这个女孩,”医生走到许遇霖的病床边,“她是症状最严重的,就算后续能醒过来,估计也不可能有自理能力了,真是造孽啊……” 许遇霖和徐盈盈都是吴韦函的高中同学,那其他人又是怎么跟吴韦函认识的? “至于这几个女孩,”程主任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女孩,“注射时间应该都在两到三年之间。” 孟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病床上的其他女孩,虽然年龄不一,但几乎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显得格格不入。 孟钊脑中闪过昨晚陆时琛看着这老人的神情,陆时琛到底为什么唯独对这老人这么在意…… 算了,孟钊把目光从那老人身上移开,陆时琛肯定有他的理由,来日方长,这谜题他可以慢慢解,不急这一时。 “对了孟队,”程主任又说,“我们的护士在给这些女孩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女孩身上有伤痕。” “伤痕?”孟钊看向程主任,“有拍照片吗?” “有。”程主任拿出手机,把相册里的相关照片调出来,递给孟钊,“这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后背的伤痕。” 照片上,女孩骨瘦如柴的后背上,有数条倾斜的浅褐色狭长痕迹,孟钊放大了图片局部,仔细看了看:“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还有这张,”程主任又朝后划动了一张照片,“是另一个女孩的,跟前面那张的痕迹差不多。还有一些身体部位的照片不太方便拍下来,总而言之,她们的**、阴部都有过遭受虐待的痕迹。” “这些女孩遭受过**?” “应该是这样。”程主任说,“七个人中,有四个人身上有遭受虐待的痕迹。” “哪四个?” 程主任把四个女孩指给孟钊,是除了徐盈盈、许遇霖和那个老人之外的四个女孩。 这个吴韦函居然还有性虐的癖好?而且从伤痕来看,下手还非常残忍,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光鲜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样残暴且令人作呕的灵魂。 从病房走出去,孟钊给局里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从疗养院救出来的那几个女孩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线索。” “把她们的照片发给各个派出所,让他们负责排查辖区内近十年的明潭市失踪案,重点排查女孩失踪案件,失踪时的年龄在13岁到20岁之间,把有可能的情况都报上来,市局再从他们报上来的失踪案里仔细排查一遍,在最短时间内查清这几个女孩的身份,通知她们的家长过来认人。” “好的孟队。”同事应道。 “对了,吴韦函怎么样了?” “已经移交看守所了。” “那就好。”孟钊说,“对了小宋,我记得你有个关系不错的狱警在看守所吧?你跟他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照顾一下吴韦函,最好把他跟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安排在一起,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行,知道了孟队。”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孟钊把任务都交待下去,又给孟若姝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安置林琅。 “我妈把老房子收拾出来了,”孟若姝在电话里说,“我暂时就跟林琅在那里住一阵子。” “林琅情绪怎么样?” “现在还好,她挺喜欢陆总的。我跟她说,过几天带她去见见心理医生,就是我当年见的那一位,她也答应了。” “行,需要帮助的话你随时联系我,林琅和陆总都交待给你了。” 打完电话,孟钊回到特需病房。 陆时琛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这次听到声音也没睁眼。 是睡着了?孟钊放轻脚步,拿了换洗衣服,把灯关了,走到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浇下,孟钊才觉得绷了几十个小时的肌肉放松下来。 虽然案子尚未完全侦破,但吴韦函已经被移交看守所,可以暂时松懈一晚上了。 孟钊没想案子,他将自己浸泡在哗哗冲下的热水里,任由自己脑中的想法信马由缰。 情感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感觉? 总觉得,十二年后的陆时琛相比高中时候,身上似乎要多了一些“人味儿”。 孟钊想到下午临走时,陆时琛眼睛里的那抹笑意——高中时的陆时琛也会笑么? 还是说,陆时琛的情况在好转? 与那些先天感知障碍的人不同,陆时琛是十岁那场车祸以后才丢失了记忆和情感,如果这些年陆时琛的情况有所好转,那极有可能说明,陆时琛是完全可以找回自己的情感的。只是问题在于,能够促使他情况好转的诱因会是什么? 孟钊拿了浴巾,擦干身体的水。 然后他怔了一下,刚刚所有的想法都集中在陆时琛身上,压根没察觉自己居然起了反应。 靠……孟钊暗骂了一声,先前不着痕迹的心动也就罢了,如今这明晃晃的生理反应是怎么回事?以前没少在警校公共澡堂里见过同性**啊,身材再好的也见过,怎么那会儿就没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异于旁人? 一定是最近案子太忙,太久没纾解自己导致的。孟钊很快给自己这股邪火下了定论。 要不要顺手解决一下?孟钊身体后仰,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瘦长的手指在身后的白瓷上敲了两下。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身处病房,一墙之隔还是受了重伤的陆时琛……算了。他垂下头,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放下手,一拍热水器的开关,拍至最低温度,开了冷水,把自己这股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 草草地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孟钊换了简单的恤和短裤,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拉开门走出去。 门一拉开,他发现病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了,电视也开着,还在播放那部热播剧,而陆时琛已经醒了,并且居然真的在看播放内容。 “不是睡了么?”孟钊走过去。 “没睡,以为是护工,听到浴室声音才猜到是你,”陆时琛看了他一眼,“怎么又回来了?” 孟钊的头发被浴巾蹭到有些乱,支楞八叉地竖在那里,乱出了生动的少年气。 “真以为我走了啊?我那么没良心吗?”孟钊坐到床上,面对着陆时琛,“去四楼看看那几个女孩的情况而已。” “案子有进展么?” “林琅指认了吴韦函的罪行,吴韦函暂时被关到看守所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进展了,如果这些女孩能醒过来,那这进展就大了……”孟钊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看不出来啊,金融界的精英居然有兴趣看这种狗血电视剧。” 电视剧里,男女主正在深情相拥,下一秒,两人目光对视,嘴唇相触,开始了一场热吻。 孟钊这话题转得不是时候,顿时有些尴尬。 小时候一遇电视剧里的吻戏,孟婧就支开他让他去倒水,这次孟钊头一回自觉起身,没事找事地拿起床头的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好看么?” “挺有意思的。”陆时琛说。 孟钊倒了半杯水,递给陆时琛时没忍住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钊平时最擅长观察犯人脸上的微表情,此刻将陆时琛眼睛里里那种微微探究的神情尽收眼底。 孟钊:“……” “那什么……睡觉吧,”他拿起遥控器,“我关了啊?” 陆时琛的目光从电视上正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身上移开,依旧没什么反应:“随你。” 孟钊一按遥控器,电视机关闭。尴尬感也随之消失,他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特需病房对陪床人士相当友好,陪护床就安放在病床旁边,间隔不到一米。 关了灯,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儿,孟钊开口道:“哎,我们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 “嗯。” 又沉默片刻,孟钊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挡过来啊?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谁知陆时琛只是平淡地说:“什么都没想。” 行吧,孟钊闭了眼,他猜到陆时琛会这么说。 因为昨晚一夜未眠,一闭眼,困意就铺天盖地地泛了上来,正当他要沉入梦境时,耳边响起陆时琛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更沉一些: “大概觉得,活得热闹的人……应该活得久一点。” 第59章 / 第60章 孟钊走出病房,等电梯的时候他把那姑娘留的纸条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寻常的渣男都是见一个爱一个,陆时琛渣法儿清奇,连喜不喜欢这姑娘都没想过。 简直是渣出了一种境界。 孟钊将那张便笺纸撕碎至无法复原的程度,然后将碎纸屑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内。 孟钊的亲生父亲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渣男,孟婧那时候是重案组的组长,工作很忙,经常加班至深夜,于是孟钊他爸就趁机和公司下属搞起了办公室恋情。 孟婧去世之后,孟钊单方面跟那个男人断绝了联系。男人后来也来找过孟钊,想让孟钊跟着他的新家庭一起生活,但孟钊极度冷漠地拒绝了。 再之后,男人移民到国外生活,孟钊就彻底跟他断绝了联系,连户口本上都只有他自己的名字。 因为亲生父亲的缘故,孟钊一度对那种情感生活混乱的人没什么好感。 但就在刚刚,陆时琛的目光直直扫过来的一瞬,他居然又心动了。 陆时琛,性别男,属性渣男——单凭这两点,孟钊觉得自己这几次心动来得十分诡异。 难道是最近加班太多导致的心律不齐?孟钊打算等这案子结束之后,赶紧把本年度的体检抽时间做了。 孟钊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刚一坐定,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话是卢洋打来的。 这几天太忙,他几乎都要把卢洋忘了——这小子不会还在试图查清赵云华自杀的真相吧? 孟钊接通电话:“什么事?” 卢洋在电话那边说:“孟警官,你没事吧?” “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了一条新闻,说市局连夜出警搜查疗养院,还说救护车在返回途中遭遇严重车祸,我看了车祸现场的图片,那辆车就是你上次开的那辆,我还以为出车祸的是你……” “我可开不起那么贵的车,那是我朋友的,他的确受了重伤,不过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朋友?孟警官,你们已经开始查其他的案子了吗?那周衍被杀和赵云华自杀的那个案子就这么搁置了吗,我……” “卢洋,”孟钊打断他,“我知道你对赵云华自杀这件事很内疚,但是这案子牵涉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比你更想查清幕后真相。我只能说,我们现在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如果案子有突破,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见卢洋对查案一事仍旧没死心,孟钊敏感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还在查这件事?” “我……”卢洋支支吾吾。 “说实话。”孟钊催道。 “我……我上次不是说想去打听林琅当年的那个男朋友吗,但是一直没能打听到……我能接触的信息渠道太窄了,就算想查也查不到……孟警官,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说,疗养院的事情跟赵云华自杀这件事有关?这两件事情怎么会有关系啊?” “行了,具体的案情进展我不方便透露,你就好好运营吧,别再插手警方的事情了。上次你提供的关于林琅的信息对案件进展很有帮助,我答应你,只要你听话不再插手这案子,等案件侦破之后,我会给你透露点独家细节,让你做个深度案情剖析。” “真的?”卢洋一听,果然来了兴趣,“那孟警官,我听你的,你要说话算话啊。” “放心吧。”孟钊笑了一声,“我说话算不算话,主要看你听不听话。” 挂了电话,孟钊开车去了警局。 周其阳已经从云芽科技调来了所有签约艺人的资料,他抱着资料回来,正好碰见刚要推门进屋的孟钊。 “钊哥,”周其阳快步走过来,“我跟云芽的人事确认过了,没有一个叫邵琪的签约主播啊……我亲眼看着那个人事主管在系统里检索了一遍,确定没有。” “这是他们所有签约艺人的资料?”孟钊接过周其阳手里的资料,推开门走进去,“那疗养院里救出来的其他女孩有没有在这里面找到?” “也没有。而且那个人事主管说,他们不可能签约未成年主播。” “他们也没见过邵琪?” “没见过。” 邵琪离家出走是因为想去做主播,那她后来到底有没有做成主播?孟钊拿过一份签约资料翻看起来。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给技侦那边发了一张邵琪的照片,然后又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潮哥,这女孩叫邵琪,失踪前有可能做过主播,你帮忙检索一下有没有她做主播的视频。” 发完消息,孟钊又找出程主任发给他的那几张照片看了一遍。 先前女孩瘦骨嶙峋的后背上数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让孟钊在受到视觉冲击之余,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细节。 但这次他仔细看着女孩后背的疤痕,发现这些疤痕浅淡不一,粗细也不均匀,似乎并更像是长期遭受凌虐留下的痕迹。 如果说这些女孩在被关到地下室之前,还遭遇过长期虐待,那从离家出走到被吴韦函囚禁至地下室这之间,她们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播、性虐……会不会这些伤痕并不是吴韦函一手造成的,而是这些女孩被诱骗去做了非法的色情主播? 思及此,孟钊又给张潮发了一条消息:“潮哥,对这个女孩的搜查不要只限于正规的直播平台,你想办法检索一下有没有相关的色情直播信息。” 任彬这时走过来:“孟队,各个分局的排查结果都出来了,没再发现其他能对上得号的女性失踪案件。” “那个老人呢?”孟钊抬头看向他,“有没有线索?” “老人就更没有了,每年的老人失踪案太多了,还有家庭嫌老人是累赘,就算走失了也不会报案。” “那就扩大排查范围,”孟钊沉吟片刻,“不要只局限在明潭市的范围内,我这去找徐局申请协查通告,把这次排查扩大到全国范围内。” 孟钊正要起身,搁在桌面右上角的办公室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正是徐局打来的电话:“来找我一趟。” 到了徐局办公室,孟钊推门走进去,徐局推过来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孟钊拿起来一看,那是吴韦函的取保候审申请书。 他粗略扫了一遍,抬眼看向徐局:“吴韦函心脏骤停?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看守所那边已经送他去医院抢救了。” “他怎么会忽然心脏骤停?”孟钊皱眉道,“我之前半夜给他做审讯,他慌成那样心脏也没见出问题,怎么会一送到看守所就心脏骤停?不对劲,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吴韦函现在以心脏病为由申请取保候审,你想怎么办?” “当然不批,”孟钊沉声道,“如果取保候审通过了,那接下来吴韦函就不用回看守所了,哪有这种好事?让他先在医院好好养着,回头我们派个医生去给他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了再把他送进去。” “就按你说得办吧。”徐局把那份申请书推给孟钊,“你打回去吧。” 孟钊拿过那份申请书,又递过去一份文件:“这协查通告需要您签字。” 徐局接过那份文件浏览内容,一边问:“对了,你朋友怎么样了?听宴宴说已经醒了,后续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 “上次去疗养院搜查,你朋友怎么也在场?” “ 他有家人住在那里,对疗养院的内部格局比较熟悉,”孟钊索性借着这机会把陆时琛参与案件的事情一并说了,“而且他是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智商非常高,关于找到疗养院地下室的关键思路,还是他给我提供的。” “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顾问?你朋友叫陆时琛是吧,听说还是陆成泽律师的儿子?你要是觉得靠谱,可以把他吸纳过来做市局的顾问,这样也更符合流程。” “行,等他伤好了,我问问他的意愿。”孟钊接过签好字文件,“没别的事儿,那我先去忙了。” “小孟啊,”孟钊正要转身离开,徐局叫住他,从桌面下方拿出一个长筒状的东西,“你朋友伤得那么严重,我让宴宴去定做了一面锦旗,你先拿着,一会儿下班之后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去慰问一下他。” 孟钊接过锦旗,抖开一看,深红色的旗面上书四个金色大字——“舍己为人”。 右上角是称谓:赠予热心市民陆时琛。 左下角是落款:明潭市公安局赠。 孟钊:“……” 一下班,徐局推门进来,招呼孟钊:“小孟,走吧。” 孟钊走过去,拿起竖在门边的锦旗:“真去啊?您这么忙,就不用了吧,我送给他就行了。” “再忙也要去,”徐局声如洪钟,“你朋友救了一整个救护车的人,还受了重伤,这种事情是一定要慰问和表彰的。要不是这案子到现在还没破,我看应该联系电视台做个报道才好。” 去医院的路上,孟钊开着车,联想到陆时琛这种从来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个性,他觉得陆时琛一会儿极有可能做出接过锦旗直接扔进垃圾桶的举动。 下了车,从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到住院楼,孟钊迅速给陆时琛发过一条消息:“我领导来慰问你了,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给点面子。” 这消息发得及时,孟钊推门时,陆时琛刚看完消息。 徐局抬步迈进来,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对着陆时琛和颜悦色:“小陆啊,身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时琛把手机和pa都放到一边,看了一眼门口的孟钊,孟钊双臂环胸,正倚着门框看热闹。 陆时琛简短道:“还好。” 徐局一改平时对着孟钊吹胡子瞪眼的暴脾气,对着陆时琛春风化雨:“你可是为这案子做了大贡献,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你父亲陆成泽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打那起农民工讨薪的官司吧?” “我记得小孟的母亲那时候跟你父亲是朋友,还帮了你父亲不少忙,现在你又帮了小孟的大忙。说起来,你们小时候应该还见过面吧?” 陆时琛又看了一眼孟钊:“我不记得了。” “见过么?”孟钊说,“小时候的事情太久远了,我也不记得了。” 徐局又问了陆时琛几个关于他工作和生活的问题,陆时琛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也都一一答了。 末了,徐局打出锦旗,抖开递给陆时琛:“小陆,这是市局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孟钊看着陆时琛,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 孟钊侧过脸,对着窗外憋笑到几乎内伤。 徐局这锦旗送出了手,陆时琛却没有要接的打算。 一时场面僵持,有些尴尬。 徐局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一招手把孟钊叫过来:“小孟,你过来想办法把这面锦旗挂到墙上。” 孟钊直起身,走过去接过徐局手里的锦旗,看了一眼陆时琛,忍笑道:“行,回头我想办法挂上去。时间也不早了,我开车送您回去?” “不用,宴宴就在附近,她来接我。”徐局送完锦旗,准备走了,“那小陆,你好好养伤,有需要你就随时跟小孟说。” 孟钊将锦旗放下,送徐局出医院。 回到病房,一见床头摊开的那面锦旗,顿时一阵爆笑。 陆时琛黑脸催道:“赶快拿走。” 孟钊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你知不知道,徐局还想邀请电视台过来全程录像,”他朝电视屏幕的方向偏了偏脸,“要不是我拦着,今晚的晚间新闻头条就是,明潭市公安局局长徐仲发亲切慰问舍己为人热心市民小陆。” 陆时琛的脸顿时更黑了。 孟钊拿起那面锦旗,打量着墙壁:“挂哪儿?哎我看你头顶这位置就不错……” 陆时琛:“你敢。” 孟钊将锦旗卷起来,笑道:“行了,不逗你了,锦旗我收起来了,怎么处理你随便吧。” 第61章 孟钊将锦旗收到屋里不显眼的地方,病房的门被敲响了,护工的声音传过来:“陆先生,刚刚外卖送过来了,我给您拿进去?” 孟钊起身走到门口,接过外卖后道了谢。 他把外卖拿到床头拆包装,又观察了一下陆时琛,陆时琛的脸色已经缓了下来。 想到刚刚徐局擎着锦旗,陆时琛拒不接受的对峙场面,孟钊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没完了是吧?”陆时琛瞥他一眼,“点了什么饭?” “生煎,”孟钊把饭盒拿出来,稀奇道,“您吃饭不是为了裹腹么,居然也会关心吃什么?” 陆时琛:“……” 这句虽然怼得迟了点,但怼得身心舒畅,孟钊心情不错地坐到病床边,拆了筷子,夹了一个生煎递到陆时琛嘴边:“来,喝露水长大的,尝尝我们人间的生煎味道怎么样。” 陆时琛垂眼看筷子上夹着的那个皮薄底脆的生煎,一时没动作。 刚刚递出去时动作自然,但此刻,孟钊也察觉到了这动作有些暧昧。前几天医生建议陆时琛术后要先吃流食,所以孟钊陪着陆时琛喝了两天粥,这还是第一次用到筷子。 但收回手也不对劲,孟钊出声催道:“快吃,手酸。” 陆时琛低头咬了一口生煎,生煎里的汁水顿时溢了出来,好在孟钊另一只手举着饭盒接住了汁水。 “你不能这么吃,”孟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陆时琛,“生煎汁多,你得像喝露水一样把汁喝了。” 陆时琛:“……” 眼见着之前经常给自己添堵的陆时琛频频被自己怼得哑口无言,孟钊越发心情舒畅:“味道怎么样?” “还好。”陆时琛说。 “只是还好?比你前两天订得好吃多了吧。” 连吃了两天陆时琛订的外卖,孟钊摸清了陆时琛点外卖的风格。 陆时琛几乎不看评价,只看价格,而且还专挑贵的来点,孟钊总算知道陆时琛先前为什么说“吃饭是为了裹腹”了,天天吃这些既贵又难吃的外卖,不为了裹腹都难以下咽。 摸清陆时琛订外卖的风格后,孟钊就勒令陆时琛以后不许私自点外卖,从他手里剥夺了点外卖的权利。 吃完饭,孟钊把饭盒收拾起来,陆时琛又问:“对了,疗养院地下室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提起案子,孟钊刚刚的好心情瞬间消散了,叹了口气道,“疗养院的挂名法人是个到处出借身份证的混混,工作人员看起来也不知道地下室藏人的事情,至于那几个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救出的那几人身份都查清了么?” “只查清了一个本地女孩的身份,至于其他人,很有可能都是外地的,已经联系其他地区的公安在配合调查了。”孟钊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试探道,“那些年轻女孩被囚禁起来注射药物,我大致还能猜出原因,但为什么吴韦函会将一个老人关在那里,你有没有猜测?” 陆时琛说:“没有。” 孟钊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情,陆时琛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但他隐隐觉得,陆时琛似乎知道些什么。 看样子,陆时琛这次并不会像在疗养院那次一样给他提示了。 “而且,为什么吴韦函要给这些人注射药物,麻痹她们的同时又维持她们的生命,这样既费财力又费人力,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尸体处理起来太麻烦?”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陆时琛说:“继续往下查吧。” “我出去把这些扔了,”孟钊站起身,拿起装着餐盒的外卖包装袋,“顺便去楼上看一眼。” “嗯。”陆时琛说。 * 接下来几天,各地派出所陆续传来消息。除了那个老人,剩下三个女孩的身份也依次被查清。 就在最后一个女孩的家人赶来确认身份后,孟钊将目前这案子的主力办案人员召集起来,梳理目前的案情进展。 市局会议室,大屏幕上显示出六个女孩的照片。 徐局坐在中间,孟钊负责主持这次会议。 “经过这几天在全国上下排查,从疗养院救出的五个女孩目前身份都已查清。我们来梳理一下案件进展,先从林琅开始吧,虽然她不是从疗养院救出来的,但却是这个案子的第一个受害者。” 大屏幕上,林琅的照片跳至中间,孟钊开始梳理案情。 “一号受害者林琅,十年前跟吴韦函恋爱,被吴韦函伙同他的几个朋友实行性侵,林琅虽然保留了当年遭遇侵犯时穿的裙子作为证据,但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仅凭一条裙子还是证据不足,而且林琅本人患有精神疾病,口供效力也不足,所以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吴韦函的罪证还远远不够。林琅的这起性侵案交给b组,作为一起独立案件去办,一定要查清当年参与性侵的所有人,找到更多吴韦函犯罪的证据。” “二号受害者许遇霖,十年前跟吴韦函恋爱,离家出走后失踪。初步推测,许遇霖应该也遭遇过吴韦函等人的性侵,性侵过后,吴韦函担心事情败露会受到法律惩罚,于是把许遇霖藏在疗养院的地下室长达十年之久。” “三号受害者徐盈盈,4月16号失踪,被囚禁在疗养院地下室,囚禁原因不明,初步推测跟周衍遇害案和赵桐被霸凌事件有关。” “这三个受害者,都跟吴韦函在高中期间有过恋爱关系,林琅和许遇霖更是在恋爱期间遭遇意外,所以目前的推测是,吴韦函在高中期间,就打着恋爱的幌子,伙同其他人诱奸女生,因为一直没受到惩罚,高中毕业后,吴韦函的犯罪行为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朝着规模化、商业化的趋势发展。” “四号受害者邵琪,明潭市本地人,两年前失踪,失踪时14岁,正读初三,据她家人说,邵琪失踪前曾经提过,有公司找她做签约主播。” “五号受害者刘羽,湘城人,三年前失踪,失踪时17岁,就读卫校三年级,她家人说,刘羽失踪前提过要辍学做主播的事情。” “六号受害者蒋明欣,盈市人,一年前失踪,失踪时十九岁,在一家理发店做学徒,据理发店店长说,蒋明欣问过他,自己适不适合做网红的事情。” “这几个女孩身上的共同点是文化程度不高,极易受人诱骗,且跟家人之间的关系比较疏远,失踪后短期内不会被家人发现报警。而且,她们失踪前都有过做主播的想法和尝试,而吴韦函的云芽科技公司正是一家专门签约网红和主播的n机构,我认为这一切并非巧合。不过,这几天技侦破解了云芽的服务器,系统地查了一下云芽的所有签约艺人资料和直播网站,都没有发现什么猫腻。” “我们也调取了4、5、6号受害者失踪前在各个社交网站的聊天记录,也没有发现相关的邀请他们做主播的信息,所以,这些对话很有可能是在云芽直播软件上面进行的。” “现在的推测是,吴韦函的云芽直播,从明面上看完全没有问题,云芽科技签约的主播和网红,例如徐盈盈这样的,也确实在做正经的主播工作。不过,云芽直播很有可能也充当诱饵的作用,先是吸引各种女孩在平台上做主播,然后吴韦函会指使下属,在各个直播间物色合适的对象,诱导她们进行线下见面。而这一切对话都发生在云芽直播平台上,一旦猎物得手,所有的对话都会被删除,在服务器上消失无踪,不留下任何证据。” “所以现在,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们已经锁定了吴韦函就是犯罪嫌疑人,但因为那些女孩还都昏迷不醒,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直接指向吴韦函的证据。” 孟钊梳理完目前的案情,停顿下来。他拿过旁边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然后他滑动鼠标滚轮,最后一张老人的照片也显示在屏幕上。 “至于这个老人,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各地排查失踪案件时,也没发现相关的信息。从注射药物的年限来看,这个老人接受注射的时间比这些女孩都长,如果说其他女孩都是因为色情主播事件才被关进地下室的,这个老人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有想法吗?”孟钊说完,环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片刻后,徐局开口问:“有没有再去审过吴韦函?” “审过,”孟钊说,“但他什么也不说,应该是料定了我们手里没有直接证据。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就算之后能提起公诉,吴嘉义那边只要能找到一个强势的辩护律师,吴韦函很有可能就会脱罪。” 正在这时,孟钊搁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是张潮发来了语音消息,孟钊将消息转成文字,聊天框里一一显示出文字:“钊儿,按你的吩咐,全网检索了关于邵琪和其他女孩的信息,现在发现了一个视频,视频上的女孩跟邵琪相似度极高,你来看看?” “先散会吧,大家想想侦破思路,有想法随时跟我说。”孟钊拿过手机站起身,“技侦来了消息,我去看一眼。” 徐局手背朝前挥了两下,示意他赶紧过去。 出了会议室,孟钊快步走到技侦办公室。 推开门,张潮坐在椅子上,摘了耳机朝他招了招手。 等孟钊走过去,张潮把耳机递给他:“拍这视频的人简直是变态,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完,按了播放键。 视频开始播放,屏幕上出现了一处看上去极为荒凉的地方,远远的,一个女孩正在快步朝镜头方向奔跑。 女孩穿着暴露,身上大片的部位裸露在外面,跑近了一些,孟钊认出来这正是邵琪。 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回头,似乎在害怕有人追上她,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动作和表情都极为慌乱,中间还跌倒在地上滚了一圈,但她迅速爬了起来,继续踉跄着朝前跑。 正在这时,路边忽然冲出一个男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高大,一把将邵琪拉了过去,用力揪着她的衣服将她拉到路边。 女孩开始剧烈反抗,试图挣脱男人继续逃跑,但一个未成年少女的体力根本不能与一个成年男人抗衡,男人很快就把她按在了土路上,粗暴地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女孩顿时发出绝望而抗拒尖叫声,但男人却像一头野兽,不管不顾地性侵了她。 耳机中的声音尖锐而痛苦,几乎要刺穿耳膜,孟钊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太逼真了,”张潮这时说,“虽然从机位来看,这好像是一场提前策划好的演戏和拍摄,但这跟真实强奸的过程没什么两样啊。” “对于拍摄者和这个男人来说,这可能确实是演戏,”孟钊的声音沉得发哑,“但对于邵琪来说,她应该就是遭遇了强奸。我怀疑拍摄者为了营造这种逼真感,甚至都没告诉邵琪这是在演戏。” 孟钊将视频的进度条拖至前面,从头播放。刚刚在看的过程中他就产生了疑问,邵琪神色慌乱,一边跑一边回头,像是害怕后面会有人来追她,她是在逃跑? 那她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在拍摄这段视频之前,邵琪是不是被关在哪里?而在拍摄这段视频时,拍摄者故意让她误以为自己有逃跑的机会…… 孟钊推测着这段视频拍摄时的情景,想到邵琪刚生出一点逃出去希望,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强奸拍摄,想想就让人觉得绝望。 这片荒凉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耳机里,邵琪的哭声和尖叫声还没停止,孟钊看着视频上的环境,试图找出能够定位的标志。这时,他从那绝望的尖叫声间隙里,听到了一丝其他的声音。 这是……水流的声音?孟钊屏息听着耳机的声音,但那水流的声音夹杂在邵琪的哭声和尖叫声里,极难辨认出来。 “潮哥,你听这个,”孟钊摘下耳机递给张潮,“听到水流的声音没?” “好像是有一点……”张潮仔细听着耳机里的声音,“等会儿啊,我把这个声音的波段分离出来。” 张潮迅速在电脑上对视频声音提取出来进行处理,几分钟后,他把耳机再次递给孟钊:“你再听听,这次更明显了一点。” 孟钊凝神听着耳机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有点远,但既然有清晰的流水声,就说明附近一定有河流! 孟钊继续看着视频拍摄的环境,看得出来,拍摄视频的人很谨慎,没有拍到周围任何标志性建筑,不过可以看出,视频上的这个地方空旷荒凉,周围的树木枝干杂乱,未经修剪,此处应该少有人至,是个极其偏僻的郊区。 孟钊摘了耳机:“潮哥,视频给我拷一份。” “已经拷好了,”张潮把u盘拔下来递给孟钊,“记得把u盘送回来啊,我这的u盘全在你那……” “知道,等这案子破了我全给你送来,”孟钊顾不及听他说完,打断他道,“潮哥,再帮个忙,继续检索一下这视频是怎么流出来的,源头在哪里,谢了。” “行。”张潮答应道。 孟钊推门进了刑侦办公室,将视频连接电子屏,把专案小组的人都叫过来—— “邵琪如果真的是逃出来的,那以她的速度和体力,应该距离她之前被控制的地方不远,犯罪分子也不可能让她跑得太远,所以,我推测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像疗养院地下室那样的地方。” “周围没有标志性建筑,但我们可以根据水流的声音,远处这片山的轮廓,还有周围树木的品种,大致先做出定位。然后接下来挨个排查,把视频上这个地方找出来。” 第62章 下午两点,孟钊分配好任务,刑侦支队联系了各处派出所,开始分头排查明潭市市郊的几处有河流流经的地带。 孟钊和周其阳去了怀安区周边,当地派出所接到任务,已经派出了十几个民警在周围排查。 这次排查任务比之前排查女孩失踪案更要难得多,毕竟视频上的这个地方,除了一条狭窄的土路以及周围的树木和蒿草,根本就没有明显的标志性痕迹,这种情况排查起来难度极高。 派出所负责这次排查的民警走过来说:“孟队,北边差不多排查了一遍,没发现照片上的地方,再远就听不到河流声了,咱们往东走走吧。” “好,走吧。”孟钊捏着照片,在派出所民警的带领下朝东走过去,周其阳也跟着走过去。 走了十几米,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孟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卢洋的名字。 他一边用视线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接起电话:“什么事?” “孟、孟队,”电话里传来卢洋的声音,急喘着气,似乎正在急速地奔跑,声音里夹杂着惊恐的情绪,“救我,快来救救我,我、我拍到了证据……” “你在哪?”孟钊察觉到不对劲,当即问道,“说地址。” “文、文……”对面还没来得及说出地址,电话便被切断了。 孟钊立刻将电话回拨过去,但那边立刻挂断了。再拨过去,卢洋的手机关机了。 文?是文昭区?卢洋难道还在查周衍案?那他说拍到证据,究竟是什么证据…… 不管怎么样,卢洋现在应该有危险,必须赶快找到他。 孟钊立即将卢洋的手机号发给张潮:“潮哥,立刻定位这个手机号最后的通话位置。” “怎么了钊哥?”一旁的周其阳看出孟钊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问道。 “卢洋有危险,走,去文昭区。”孟钊说完,又向派出所民警说,“你们继续排查,有消息联系市局。” 然后他抬腿朝警车的方向跑过去,周其阳也快步跟上孟钊。 两人拉开车门,分别从两侧上了车,周其阳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卢洋?” 孟钊启动车子:“就是之前那个文章的发布者。” “那篇导致赵云华自杀的文章?”周其阳意外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孟钊将车开上路,车后顿时起了一片扬尘:“事情发生之后他来找过我,说自己对赵云华的自杀很愧疚,想查清真相弥补这次过错。” “他真去查了?查到吴韦函了?” “不知道,他刚在电话里说拍到了证据,到底是什么证据……”孟钊回忆着刚刚卢洋在电话里的语气,急速奔跑,上气不接下气,总让他联想到邵琪在视频中一边惊慌逃跑一边回头的画面,他加大油门,再次提了车速,“先救人要紧。” 车子从村庄的内部道路驶向国道,搁在中控台的手机这时又震了起来。 周其阳拿过手机:“陌生号码。” “接,”孟钊开着车,语速极快地作出决定,“如果跟卢洋的事情有关,我尽量拖延时间,你立刻发消息让张潮定位。” “好。”周其阳应道,然后按了免提。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声音:“孟警官。” 那声音极度失真,一听就是经过处理的假声。 孟钊语气沉稳:“你是谁?” 那人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孟警官,你是不是有个叫卢洋的朋友?” 孟钊也同样没回答他的问题,问道:“你是吴韦函的人?” “我只是一个想要奉劝你一句的好心人,案子查到这一步就适可而止吧,如果继续查下去,那你身边的人可能都会跟卢洋落得同样的下场。孟警官,做个识时务的人,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你把卢洋怎么了?”孟钊说着,看了一眼周其阳。 周其阳朝他比了个“k”的姿势,意思是技侦那边已经接到消息开始定位了。 那人继续说:“孟警官,与其担心死人,不如先去医院看看你那位受伤的朋友。” 陆时琛?这人的意思是陆时琛有危险?孟钊的手指顿时捏紧了方向盘,右脚下意识急踩刹车,车身陡地朝前一晃,两人的身体同时前倾。 孟钊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当务之急,他必须要给技侦留足时间,让他们查到这人的位置。 他把车速放缓,一边将车停至路边一边说:“你在威胁警察?吴韦函已经被关到了看守所,接下只会有更多的罪证将他送进监狱,都到这时候了还替他卖命,你觉得值么?留卢洋一条命,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 他还没说完,那边挂断了电话。 孟钊立刻给陆时琛拨电话,嘀嘀声响起来,在等待陆时琛接通的时间,他问周其阳:“定位到了吗?” “定位到了,潮哥把地址发来了,”周其阳看着手机上张潮发来的消息,见孟钊拨出的电话没人接,他问,“钊哥,你朋友会不会真的有事啊?” “不知道。”听筒内这时传来电话无人接听的提示,孟钊又拨了护工的号码,同样也没人接。 嘀嘀声一直在响,孟钊的心脏不住地往下沉,医院那种地方,每天出入的人成百上千,鱼龙混杂,如果真的有人混迹进去对陆时琛做了什么…… 孟钊抬手拉动车门把手,将车门推开,对周其阳说:“我得先去医院一趟,你根据技侦发来的定位,立刻发协查通告,封锁周围的交通关口,任何人车出入都需要严查身份信息,然后你赶紧带人过去,我稍后就到。” 孟钊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车子开往医院的路上,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但全都没拨通。 孟钊控制不住地往最坏地方向去想,陆时琛重伤未愈,身边除了护工也没有其他人陪着,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他下手,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一定是吴韦函,那场车祸就是吴韦函策划的,他知道陆时琛因此受了重伤。 妈的。孟钊捏紧了拳头。 * 从疗养院救出的那几个人都被安排在四楼最东侧的监护室里集中治疗,陆时琛刚一走过去,门口负责看守的警察就拦住了他:“过来干什么的?” “我是你们孟队的朋友,”陆时琛看着那个警察,“他让我过来看一眼这里的情况。” “朋友?”那警察打量着陆时琛,想起了几天前帮救护车挡住了一起车祸的那个孟队的朋友——听说徐局还亲自来送过锦旗,因为这件事,陆时琛已经成了市局上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名人,“就是那天跟孟队一起去疗养院救人的……” 陆时琛“嗯”了一声:“我给你看孟队和我的聊天记录,”他说着,手指插到兜里,眉头紧跟着微微皱起来,“抱歉,手机落在了病房,我回去拿。” “算了算了,”那警察立刻说,“您伤得这么重,还是别跑一趟了,进吧。” “谢谢了。”门打开,陆时琛走进去。 他径直走到那个老人的病床旁边,盯着她的脸。 难道是记忆出现了偏差么?还是说,十二年过去,这个老人的面容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虽然同样头发花白,苍白且年迈,但却跟记忆里那个他在疗养院地下室见过的老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难道这个老人被调过包?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老人为什么会被调包,难道是这几个月他在做的事情已经被察觉到了?倒也有可能,几天前他去疗养院那次,应该会被监控清晰地记录下来…… 陆时琛抬起头,视线落在病床旁边的紧急呼叫按钮。 他走出去,对门口看守的警察说:“那个老人的手指刚刚动了一下。” “动了?那得赶紧叫医生过来看看。”那警察推门走进去,按了紧急呼叫的按钮。 几分钟后,医生走了过来,在检查了老人的基本情况后,他直起身,有些奇怪道:“没什么异常啊,刚刚是手指动了?” “嗯,”陆时琛说,“只动了一下。” “哦,那也有可能是神经支配的手指无意识抽动,说明病人的情况在好转,还得再观察一下。” “这个老人之前在疗养院注射那种药物多久了?”陆时琛语气自然地问起来。 “具体时间还真不好推测,”医生说,“之前孟队也问过这个问题。” “有几个月么?” “不不不,几个月绝不可能,从这个老人身体的检测情况来看,她接受注射的时间是几个人中最长的,少说也得有十几年了。” “我想看一下她的检测报告。”陆时琛说。 “您是……”医生看着陆时琛,面前这人的长相和气质相当优越,身上穿着病号服,似乎是住院病人。 “我跟孟队一起去疗养院救过人。”陆时琛说。 “您就是那位救了一整辆救护车的人,”医生恍然大悟,“来,检测报告在办公室,您跟我来,说起来那天的事情真得谢谢您啊……” * 出租车停至住院楼前,孟钊付了车费,推开车门一路快步跑进住院楼。 他来不及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 推开特需病房的门,陆时琛不在,病房里空无一人。 孟钊一瞬间有些心悸,他随手拉过一个经过的护士:“这病房里的人呢?!” 他语气严厉,护士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没、没见到啊。” “我是警察,带我去监控室。”孟钊正要拿出自己的证件,对面清洗完餐盒的护工回来了。 “孟警官,您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护工有些意外地问。 “小罗,陆时琛呢?”孟钊转而问那个护工,“你们怎么都不接电话?” 见孟钊火力转移,护士松了一口气,赶紧快步溜走了。 护工也有些懵:“我刚刚一直在忙,没看手机,陆先生说他自己在走廊里走走,不用我跟着。” “他去哪儿了?” “好像是楼上吧……” 孟钊松开护工,正要往楼梯的方向跑,身后陆时琛的声音的传了过来:“孟钊。” 孟钊顿时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几步之外安然无恙的陆时琛。 “怎么了?”陆时琛看着他问。 “你去哪儿了?”孟钊走过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怎么没带手机?刚能下地就一个人乱走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随便在楼内走走,”陆时琛依旧语调平静,“发生什么事了?” 对着陆时琛,孟钊瞬间哑火:“没事儿,有人在电话里拿你威胁我。不行,医院太危险了,我得找个人来守着这里。” 孟钊说着,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却一时想不起该找谁过来。市局的大多数人手都被派出去排查邵琪视频上的那个地方了,眼下根本没有能用的人…… “我跟你走吧。”陆时琛说。 “不行,”孟钊立刻拒绝道,“你伤没好,出去也很危险。” “今早刚做了检查,情况已经很稳定了,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陆时琛看着他,“待在医院还是跟你走,你做决定吧。” 医院是不能待了,以陆时琛大病初愈的身体状态,一旦吴韦函的人真的找上来,陆时琛一定会有危险。至于跟自己走,他要去的地方虽然也没多安全,但警力集中,随便派个人看住陆时琛也会比医院安全得多…… 两相权衡,孟钊抬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那说好了,一会儿你只准待在车里,不允许随处走动。” 来医院的路上,孟钊从警局叫了公车过来,此刻警车已经等在了楼下。 孟钊让陆时琛坐在司机身后的位置,自己从另一侧上车。 “老秦,”孟钊对着坐在前面的司机说,“一会儿车开稳点,注意不要急刹车。” 说完,他又探身从陆时琛旁边扯过安全带扣上。 “后排也要扣安全带?”陆时琛看着孟钊低头时头顶的发旋。 “一般人不用,你得扣。”孟钊扣好安全带,直起身跟周其阳打了个电话。 “都安排好了钊哥,”周其阳在电话里说,“小程的协查通告也发下去了,交通关口已经开始管制了,彬哥也在带人朝那边赶,周围的警察全部抽调过去了,我这边马上赶到,你朋友怎么样了?” “他没事,你到了之后先带人搜索卢洋留下的痕迹,我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到。” * 卢洋手机号的最后定位是在一处荒凉偏僻的郊区,孟钊赶到时,市局的同事已经带着派出所民警在周围寻找卢洋的踪迹了。 下车前孟钊叮嘱陆时琛:“在车里待好了,不许下车,听到没?” “嗯。”陆时琛说。 孟钊推门下车,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几乎未经开发,大片杂乱的草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如果卢洋是在这里遭遇了不测,那实在不太容易找到他留下的脚印…… 不远处的周其阳这时走过来:“钊哥,已经分头在找卢洋留下的踪迹了,彬哥往那边的方向找了,我留在这片区域,暂时都还没有发现。” “知道了,”孟钊招手把他叫过来,“你这片区域我接管了,交给你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看好车里坐着的人,不要让他随意走动,一定要确保他没有危险。” “行,知道了。”周其阳应道。 草地上的脚印极难分辨,孟钊往前走了一段,注意到前方有一条河,河道不宽,但因为此处地势向下,水势颇为汹涌,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河流的声音。 “找到脚印了!”几十米之外,任彬带的小分队里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搜寻脚印的人都直起身,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孟钊快步走过去,看着那一连串的脚印。此处草地稀疏,脚印很容易留下来。 从鞋底大小和脚印数量来看,这不仅仅是卢洋的脚印,还有另一人的脚印。 是那个追杀卢洋的人?脚印一直持续到河边,孟钊沿着那串脚印走过去,半蹲下来观察着脚印,河边这里几乎已经算不上脚印了,能够看出人剧烈挣扎的痕迹。 从挣扎的程度来看,这应该是人在极度恐惧的濒死状态下才能留下的痕迹。 孟钊脑中浮现出假象的画面——凶手按住卢洋的脖子,将他的整张脸浸到水中,卢洋一边呛水,一边剧烈挣扎,持续几分钟后,他的四肢逐渐停止挣动,溺水而死。凶手将卢洋的尸体抛掷河中,河水湍急,将卢洋的尸体一冲而下…… 那凶手在抛尸之后哪去了?孟钊朝回走了几步,低头看着那串脚印,刚刚只注意到脚印杂乱,现在认真看,才发现在这串脚印中间,有一些脚印的方向是相反的。 凶手抛尸之后,又沿着原路返回,毕竟相比容易留下脚印的土路,那片密实的草地更适合逃跑。 能够轻易制服一个成年男性让他溺水而死,然后镇定地选择一条对的逃跑路线,看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孟钊直起身,把附近搜罗的人全都召集起来。 “我们现在分头行动,任彬带队去河流下游找到卢洋的尸体,小徐带队赶紧去追凶手,剩下的人跟我走,在附近排查视频上的那个地点。” 在场警察兵分三路去完成任务,孟钊带着几个人返回那片草坪,就在他仔细排查草坪上的脚印时,周其阳来了电话。 一见电话是周其阳打来的,孟钊本能地有些紧张,他接起电话:“有事儿?” “钊哥,刚刚那辆车的四点钟方向,大概一千五百米的距离,这里有一处矮楼。从脚印来看,卢洋似乎就是从栋矮楼附近逃出去的,你来看看?” “好。”孟钊说着,招手叫身后的警察跟过来,一边朝卢洋说的地方走过去,“你怎么去那儿了,陆时琛呢?” “陆先生跟我在一起,我拦不住他……” “胡闹。”孟钊说着,加快了步子跑过去。 * “我下车透透气。”陆时琛推开车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然后朝着跟孟钊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哎,陆先生,您就在周围透气吧,”周其阳拦住他,“孟队不让您下车的,那边空气也不见得比这边好。” “我坐车坐了一路,想要活动一下。”陆时琛看着周其阳,“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也不是过分……”周其阳有些为难,孟队这朋友看上去冷漠且疏离,跟他们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这人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似乎总有种不容别人抗拒的意思。 看着陆时琛越走越远,周其阳总不能对他诉诸武力,也没法对他施加命令,只好跟上去:“那咱们就在这片活动吧,您真不能走远了,凶手可能还在附近,太危险了。” 陆时琛没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不远处的草地说:“脚印。” “啊?”周其阳顺着陆时琛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脚印,我们之前注意到了,已经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前排查了,就是孟队去的那个方向。” “你就不好奇,那个脚印是从哪儿来的么?”陆时琛抬眼看他。 “一会儿找到卢洋,会顺着来时的痕迹去查的。” “卢洋为什么会到这里,这么偏僻的地方,他赶过来一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陆时琛抬眼看向周围,“而至于他发现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否则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你刚刚说凶手可能就在周围,那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立刻找到,很有可能会被凶手销毁。是留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着,还是顺着脚印往前摸索,你是警察,应该能做出正确判断。” 周其阳:“……” “你的任务是确保我的安全,至于是不是在车里,有那么重要么?”陆时琛打量周其阳,“还是说,以你的身手,并不能确保我在车外的安全?” “那倒也不是……”周其阳总算见识到了孟队这朋友的厉害,陆时琛说的这番话让他哑口无言。似乎他不顺着脚印来时的方向去找,那就是他身为警察的失职。 周其阳只好跟在陆时琛的身后,跟他一起顺着脚印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草坪上的脚印辨认极难,但约莫半小时后,一条狭窄的土路出现在陆时琛的面前,卢洋的脚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陆时琛踏上那条土路,顺着卢洋跑过来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周其阳紧随其后。 又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后,就在树林掩映之间,他们看到了一栋类似于厂房的灰白色方形建筑。 “脚印消失了,”陆时琛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栋矮楼,“卢洋发现的秘密,应该就是这里了。打电话给你们孟队,让他派人过来看看吧。” “哦,好。”周其阳拿出手机,给孟钊拨通了电话。 真是胡闹,让他们在车里待着,居然放任陆时琛走了这么远。孟钊一边带人赶过去,一边打算回去之后要把陆时琛和周其阳一起批评一顿。 走了一千多米的距离,孟钊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眼前灰白的树干和半人高的杂草,还有那片远山的轮廓,总感觉有点熟悉……孟钊脚步一顿,抬手开口道:“先别动,也别出声!” 他屏住呼吸,耳边传来流水汩汩的声音,这种时隐时现的流水声让他倏地意识到——这里就是邵琪被拍摄那段视频的地方! 而眼前这段路,既是卢洋逃跑的那段路,也是邵琪逃出来的地方。 孟钊忽然想到卢洋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我找到了证据……” 卢洋发现的证据,居然就是邵琪逃出来的那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孟钊加快脚步,毫无疑问,关于疗养院地下室那几个女孩的秘密一定就在前面! 又走了几百米,他看见陆时琛和周其阳站在路边,正在等着他。 而在前面几米的地方,一栋灰白色的矮楼静悄悄地矗立在那里。 第63章 脚印消失的地方…… 孟钊看着眼前这栋两层矮楼。 因为背面靠山,前面又有树林掩映,这栋矮楼从外面看起来极其隐蔽。 周围阒无人声,从外面根本无法判断楼内到底有没有人。 陆时琛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们同时想到了那天的疗养院地下室,谁也无法保证,这栋楼内会不会也藏着一个秘密出口。 “周围的交通关口确定都封锁了么?”孟钊压低声音问周其阳。 “已经通知全面封锁了,”周其阳也将声音放低,“保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好。”孟钊走上前试着推了推那扇铁门,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后面的警察将车子停好后,也跟了过来。 孟钊让开一步,示意周其阳将锁打开。 与上次疗养院地下室的机械锁不同,许是此地极为隐蔽,这栋楼的大门只安装了普通的防盗锁。 这种锁对于周其阳来说轻而易举,他很快用随身带着的工具开了锁。 踏进屋内之前,孟钊将腰后的枪卸下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伸过来拦了一下陆时琛,侧过脸低声道:“里面可能有危险,你留在外面。”又对周其阳说,“小周,你们回车里,这次看好了,不许再向上次那样把他放出来。” 然后他转身看着身后的警察,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你们几个留在楼外,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楼角,对这栋楼进行无死角监控,确保没人能趁乱逃出来,其他人跟我进屋里。” 孟钊吩咐完,伸手将门推开。 他走进屋内环视四周,一楼大厅空旷,两侧分布着稀稀拉拉地几个房间,看上去这就是一间独栋的二层别墅。屋内空无一人,难不成又让他们逃了?周围所有交通关口都封锁了,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能让卢洋遭遇生命威胁的秘密肯定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孟钊迅速理清搜查思路,将在场其他八个警察召集过来: “我们现在分为三组,第一组小丁带队搜一楼,第二组跟我一起搜楼上,第三组搜查这个房间内是否有地下室或者暗道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孟钊下完命令,在场所有警察立刻行动起来,他则带着两个警察立刻上了楼。 屋外,陆时琛和周其阳坐在车里,对于矮楼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沉默在逼仄的车厢内蔓延开来,周其阳觉得应该跟陆时琛说点什么,但又实在想不出到底要说什么——陆时琛看上去并不是喜欢闲聊的人。 正当周其阳绞尽脑汁,想要跟陆时琛聊聊高中孟钊的事情时,没想到是陆时琛先开了口。 “你很会开锁。”陆时琛说。 尬尴的沉默总算被冲淡,陆时琛说话了,而且是夸了他一句,周其阳松了一口气:“我当时就是市局专门招来的技术类警察,开锁就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倒也没什么值得夸奖的。” 陆时琛语气淡淡的:“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你是技术类警察?” “是啊,我们这种专门招聘进来的,整个市局也找不出几个。” “那我觉得你不应该待在这里。”陆时琛侧过脸看向车窗外的那栋矮楼,“别墅内部的情况很复杂,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需要你来开锁,而你又不在,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十秒,都可能会有人死。” 陆时琛说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周其阳有些动摇,但还是犹豫道:“但是孟队说……” 陆时琛打断他:“孟队说什么是他的事情,你要做出你自己的判断。” 周其阳:“我自己的判断……” 见周其阳仍旧迟疑不定,陆时琛径自抬手推开车门,走下车,径直朝二层矮楼的那扇门走过去。 “算了,我豁出去了,”原本还在犹豫的周其阳也立即下车跟上:“陆先生,你等等。” * 孟钊迅速带队上了二楼,相比一楼空阔的格局,明明采光更佳的二楼却显得拥挤而压抑。 过道两侧嵌着一扇扇门,像是快捷酒店的房间分布,粗略看上去,整个二楼得有三十几个房间。 孟钊握着枪,示意身后的警察将门打开。门没锁,那警察将门推开后,孟钊走进去。屋内没人,房间大概十五六平米,里面除了一张床,还摆放着电脑、话筒和摄像头等设备,打眼看过去,像是一间普通的用来直播的卧室。 但环视一圈后,孟钊觉得有些不对劲。 床上零零碎碎地摆放着一些其他东西,孟钊前几年参与过市里的扫黄行动,一眼认出那是情趣用品。除此之外,床头上还有两三根长余十厘米的针,地板上掉落了一根皮鞭,孟钊蹲下看了一眼,上面残留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皮鞭、长针……这是在提供色情直播服务? 孟钊走出去,又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床上凌乱地放着一些夹子,床头还摆放着打火机和烧了一半的蜡烛。 孟钊带着人一间房一间房的走进去,除了这些像卧室一样的房间,还有些房间做了特殊布置,布景极其逼真,和学校教室、公司办公室没什么两样,想到这些布景是用来做什么的,孟钊觉得有些反胃。 忽地,一声尖叫传了过来:“救命啊——” 二楼有人! 孟钊脚步一顿,停下来想要听清其他声音。 但那声尖叫之后,整栋楼又安静下来。 因为那尖叫声极其短促,无法判断出音源的准确方位,但那声音像是隔着门传过来的,这层楼的某间房内,一定藏着人! 孟钊对着对讲机道:“二楼有人,所有人都迅速过来搜查。” 不出一分钟,所有警察都上了楼,大多数门都没锁,很轻易就可以打开。 一间房门一间房门地找过去,在东侧尽头的那个房间,房门紧闭,孟钊握着门把手尝试转动,门是锁的——应该就是这间了。 孟钊一只手握着枪,朝身后的警察递了个眼神。 两个警察迅速站到他两侧,其他人则迅速形成包围圈。 在场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出声,孟钊抬手比数:三、二、一……,三人同时抬腿踹向那扇木门。 “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都不许动!”孟钊握着枪走向屋内,其他警察则立刻冲进去包围了这间屋子。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这一幕,孟钊也有些震惊。 这间房间比二层其他房间要大得多,屋内足足挤了三四十个女孩,此刻都埋头蹲着,蜷缩着身体不敢吭声。 靠近门的位置还站了两个男人,手持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木棍。 一个小女孩趴在地上,额角还留着血,裸露的手臂上有大片青紫的痕迹。 孟钊转头看向那两个男人:“放下武器!” 几分钟前还拿着棍子威逼一屋子女孩的这两个男人,此刻看到警察后手掌一松,将棍子扔在了地上。 孟钊的视线从两个男人身上移开,在屋内环视一圈,三四十个女孩都衣着暴露,裙子短至大腿根处,上身则裸露着大片胸部,有人贴墙根蹲着,有人抱腿坐在地上。 “都站起来,”孟钊说,“别低着头。” 一屋子女孩窸窸窣窣地站起了身,稍稍把头抬了起来,但目光还是垂着的, 孟钊看着这些女孩,从身高和相貌来看,大多数人似乎都是十**岁的年纪,还有几个女孩身材矮小,面容稚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因为衣服暴露,孟钊看见有几个女孩的身上有被殴打虐待的痕迹。 孟钊走过去,伸手将那个趴在地上的小女孩扶了起来。 “刚刚是你喊的救命?”孟钊压抑着胸口的愤怒,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 女孩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孟钊问她,“几岁?” “十八岁……”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十八岁?有么?”孟钊打量着她,“我们是警察,你现在不受任何人威胁,说实话。” 女孩忽然开始小声地啜泣,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十三岁。” “十三岁,”孟钊点点头,又问,“你身上的伤是因为刚刚喊了救命,他打的?” 女孩又点了点头,越哭越凶。 “那你脖子上的伤呢?”孟钊注意到女孩脖子上有青黄的痕迹,不像是新伤,“也是他们打的?为什么打你?” 女孩哭着说:“我不听话……” 孟钊直起身,走向其中一个男人,抬手揪住他的领口:“刚刚为什么打她?” 男人被一屋子持枪的警察吓怕了,一声不吭。 孟钊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拖到走廊:“你是这里管事的?”见男人仍不开口,他厉声道,“说话!非得我揍你一顿才肯说吗?!” “我不是,”那人这才开口辩解,“我就是打工的……” “打工?打的就是这种工?”孟钊抬脚重重朝他腹部踹过去,将他一脚踹出几米远。 那人被踹得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腹部。 孟钊走过去,又在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然后他蹲下来,抬手用力掐住那人的脖子: “她们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 “你每天就在逼她们做这种事?” “你没有家人吗?” “没有姐妹吗?” “你是畜牲吗给人打这种工?!” 伴随着一声声质问,孟钊一拳又一拳地砸向这个畜牲。 那人被他掐得面色青紫,眼白上翻,喉咙里冒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但孟钊怒气未消,手上仍未松劲。突然,他想起了曾经的孟若姝。 他的拳头暂时不动了,但并不是他要收手,而是绷紧手臂,最大限度的蓄力。此时,旁边的警察见事情不对,提醒了一句:“孟队,冷静点……”但被孟钊一声呵斥::“滚!” 这只拳头充满了孟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无处发泄的愤怒 ,此时的拳头一旦挥下,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但孟钊已经不想再思考了,他需要让这些畜牲立刻得到制裁.... 就在拳头即将挥出的一刹那,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臂。 “我说滚开!”孟钊扭头吼道,却见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陆时琛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几乎是一瞬间,孟钊冷静了下来,那只捏着那人脖子的手顿时松了劲。 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差点犯下大错,眼前这人已经几近窒息,这一拳若是挥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 孟钊松开那人,又看了一眼陆时琛,然后朝房间内走过去。 房间里,越来越多的女孩哭出了声,听起来让人揪心。 还有几个女孩面无表情地抱腿蹲着,似乎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孟钊看向贴着墙角的另一个男人,男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似乎害怕孟钊也会像刚刚那样对待他。 孟钊做了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那男人:“就你们两个负责看管这里?” “还有一个……” “哪去了?” “跑了。” “他怎么知道要跑?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有个人在外面拍照,吴哥就追了出去,过了一阵他又回来了,告诉我们有危险,让我们藏好了,还说要找车来接我们,但他现在还没回来……” “就一个么?”孟钊朝他走过去,“没说谎?” 那男人见孟钊靠近,身体抖得更严重:“没有,真没了……” “你跟我过来,“孟钊揪着那人的领口,将他拉出屋子,“你平时监控她们的地方在哪儿?带我过去!” “在、在一楼……”那人被他扯得脚下踉跄。 “来两人跟我下楼!”孟钊揪着那人走到一楼,陆时琛和周其阳也跟着走下去。 男人带着他到了一间监控室,孟钊将那男人扔给其他两个警察,看着监控屏幕。 屏幕被分成了三十几块,每一块屏幕都对应监视一个房间。 “她们直播的平台在哪?”孟钊看着那个男人,“给我在电脑上打开。” 两个警察将男人押至电脑前面,男人握着鼠标,抖着手在电脑上打开了网站。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铁笼,上面显示着猩红色的字母——“a”。 再下面是一行英文:“elehe paraise.” 男人输入账号密码,点击进入,跳转到直播页面。 这个直播平台和监控屏幕的界面极其相似,三十几个格子,像监狱一样壁垒分明,因为现在没人直播,所有格子只显示着房间的画面。 孟钊拿过鼠标,点开其中一间,然后点了一段录播视频。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上,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死死掐着女孩的脖子,女孩表情痛苦地挣动着身体,但那男人的动作却越来越用力,似要将女孩活活掐死,与此同时,身下的性侵却依旧没有停止。 “这个人是你?”孟钊冷声问那男人。 “不是我,”男人立刻摇头,“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说。” 男人额上浮出冷汗,但却不吭声了。 “刚刚我揍你同伴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你也想来一次是不是?说好了,这次我不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是我们老板带过来,都是要我们服务的客户。” “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 见男人又不说话了,孟钊正要抬手去揪那人的衣领,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孟钊收回手,看了那人一眼后,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说:“孟队,找到卢洋了……” “定位发我,”孟钊立刻说,“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孟钊看着那人:“等着,回局里我接着审你。” 然后他看着两个警察:“你们留在这里,跟楼上所有人一起,把这栋楼的每个房间都彻底搜查一遍,拍照取证,还有,打电话给局里,让局里多派几辆车过来接人,我去看看卢洋的情况。” 孟钊转过身,走过去握住陆时琛的手腕道:“走吧。” 走出屋子,孟钊又说:“不是让你在车里待着,你怎么又出来了?” “来看看。”陆时琛说。 刚刚的怒气还未消,对着陆时琛这个病号孟钊又发不出火,只得把火气撒到周其阳身上:“小周你是怎么回事?两次让你看着他待在车里,两次你都没看住!” “我的错我的错……”周其阳苦着脸认错。 “跟他无关,”陆时琛说,“我要进来的。” 孟钊没再说话,出了这栋楼,他走到车边,给陆时琛拉开了后排车门:“上车。” 陆时琛矮身坐进去,孟钊合上车门,又自己拉开前排车门坐了进去。周其阳也坐上车。 孟钊开着车,一路驶向那处定位。距离定位还有大约百米距离,孟钊将车停下,从车前镜看着后排的陆时琛,“我去看看情况,陆时琛,这次不许再出来了。” 他推门下了车,上身探进车里看向周其阳:“小周你……” “钊哥,这活儿我不行,我招架不住,我能力不足,”他话没说完,周其阳便抢先推辞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你找别人来看着陆先生?” 孟钊:“……” 陆时琛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若无其事地看着孟钊。 孟钊想了想,直起身,拉开后排车门躬身探进去,一只手抓起陆时琛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铐,“咔咔”两声脆响后,将陆时琛的手腕铐到了车顶的扶手上。 陆时琛:“……” “好了。”孟钊看着周其阳,“这次能看住了吧?” “能……”周其阳说。 看着孟钊走远了,陆时琛又开了口:“据我了解,就算在国内,警察也是不允许和嫌疑人动手的。” 周其阳现在一听陆时琛开口就头大,但他不得不答道:“规定肯定是这样,但我们孟队这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 “警察不许跟嫌疑人动手,但如果嫌疑人意图袭警,那这动手就有正当理由,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陆时琛说。 “我知道,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局里的兄弟都知道怎么说,”周其阳拿出手机,“我再叮嘱他们一句。” 孟钊合上车门,朝不远处的那几个警察走过去。 给他打电话的警察朝他走过来,孟钊远远问:“卢洋怎么样了?” “孟队,刚刚电话里我没说完你就挂了,卢洋死了,我们从河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孟钊脚步一顿,心脏直直地往下坠。 虽然赶过来之前就知道,卢洋的生命怕是已经遭到了威胁,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先是周衍被杀,然后赵云华自杀,从疗养院救出那几个女孩依旧昏迷不醒,如今又发现了这人间炼狱一般的直播基地,刚刚接到电话时,孟钊听到那句“找到卢洋了”,下意识以为卢洋还活着。 他太希望听到好消息了。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孟钊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卢洋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孟钊走过去,蹲下来观察着这具尸体。 卢洋口唇青紫,全身因为窒息缺氧而发白。后颈处有被用力掐过的痕迹,因为尸体并没有在河流中漂流太长时间,指缝间还留有挣扎时嵌入的泥沙。 看着这具尸体,孟钊脑中浮现出卢洋那次来警局门口时的情景。 “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卢洋当时大声说。 事实上,他也的确查明了真相,如果不是卢洋的那通电话,仅靠那段视频来排查,还不知道要排查多久才能找到这处偏僻荒凉的地方。 卢洋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孟钊脑中闪过一丝疑问。 但目睹着眼前这具尸体,这种疑问很快又被其他想法占据了位置。 不管赵云华的死是不是卢洋造成的,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变成了无知无觉的尸骨,一种压抑的情绪覆上了孟钊心头。 “先带回去吧,看能不能从颈后的按压痕迹中提取到凶手指纹。”孟钊叹了口气,直起身,“还有,去给凶手的脚印做一下取证。” 第64章 市局派来的车很快赶到,在场的警察按照孟钊的吩咐纷纷行动起来。 孟钊站在原地思绪难平,一直看着卢洋的尸体被抬进车里才转身离开。 走到自己那辆车,孟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坐到陆时琛旁边,后背重重倚到座椅靠背上:“卢洋死了。” 陆时琛侧过脸看着孟钊,半小时前还处于极度愤怒的孟钊,现在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饶是陆时琛一贯无法感知情绪,此刻也似乎有些被他身上那种浓重而压抑的情绪感染到。 车外,一个警察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孟钊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后直起身,把车窗落下来。 “孟队,你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我们那辆车就先开走了。” “去吧。”孟钊点头道,又跟周其阳说,“小周,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回吧,先给那些女孩做受害者口供,至于那两个管理者,等我回去亲自审。” “知道了钊哥。”周其阳应道,然后推门下了车。 那辆装着卢洋尸体的车驶过时,孟钊侧过脸,透过车窗看着那辆车。 此刻孟钊眼神里流露出的并不止难过,似乎还有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陆时琛看着孟钊,在看着倒在血泊中跳楼自杀的赵云华时,孟钊的眼睛里也曾流露出这种情绪。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觉得这只是一种很无谓的同情心泛滥而已。 杀了周衍的人最终选择自杀,两命相抵,再公平不过。 如今导致赵云华自杀的卢洋最终也因这件事丢了性命,看着一旁的孟钊,陆时琛开始觉得,或许生命的消逝是无法用“两命相抵”这种逻辑去理解的。 警车都开走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耳边只剩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孟钊缓了缓情绪,直起身,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下了车绕到驾驶位,刚要坐进去,陆时琛在后排提醒道:“手铐。” “哦……忘了。”孟钊走过去,拉开车门,俯下身用钥匙给陆时琛打开了手铐。 他刚要合上车门,陆时琛却伸手拦住了,随之一条腿迈了出来。 陆时琛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钊没说什么,也坐上了车。 车子一路疾驰,起先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开进怀安区的地界,又行驶了一段路程,陆时琛才开口道:“这不是去市局的方向。” 孟钊开着车,目视前方道:“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关于卢洋的?”陆时琛问。 “嗯,卢洋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警方动用这么多人力,花费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做到准确而迅速地排查,而卢洋仅凭一人之力,就在短时间内找到了这个地址,我觉得有必要搞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见陆时琛半晌没应声,孟钊侧过脸看他一眼:“你什么看法?” 陆时琛顿了顿:“你没带小周。” 孟钊:“……” 两人沉默片刻,孟钊说:“找开锁公司吧。” * 跟两人上次来时一样,卢洋的家里有些杂乱,卧室里堆着大量的打印资料。 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卢洋走时没关。 孟钊走过去,手指落到触控板轻划几下,屏幕便亮了起来。陆时琛也站在旁边看着这台笔记本电脑。 的后台界面占满了整个屏幕,正处于草稿箱的编辑状态。 孟钊快速扫了一遍文字编辑框的内容,卢洋写的这些文字,赫然正是关于“a”这个色情直播平台的揭露。 “a,顾名思义,就像一座暗笼,而被关在其中的女孩们则都是‘雀’。” “雀们没有自己的名字,根据进入笼中的时间早晚,她们被命名为一号雀、二号雀、三号雀……” “‘雀’们需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笼外的看客们,以获得更多的‘投喂(打赏)’。当日获得投喂最多的雀,将会满足打赏最高的看客任意要求。而每月投喂最多的客人,将有机会进入暗笼,指定任意一只雀满足自己的任意要求。” “而至于那些无法满足看客需求的雀,看客们也完全有权利将她们制裁。每个月的月初,打赏最低的雀将要承受被‘拍卖’的风险,满足出价最高的看客所指定的任一凌虐要求。” “第24只雀就是被其中一个制裁的对象,自进入笼中之后,这只雀就数次尝试向笼外求救,然而她的行为很快就被笼内的看管人得知,于是她就成为了下一个被凌虐的对象。” “第24只雀被指定的凌虐主题是‘强奸’,笼内的看管人故意放松看管,让她误以为自己有机会逃跑,殊不知她的一切谨慎行为都在被全程直播,等待着她的是一场惨无人道的真实强奸,而那个实施强奸行为的人,是上个月打赏最高的看客,也正是他将凌虐‘第24只雀’的机会以最高价格拍卖了下来。” “这段凌虐的直播回放很快冲至笼内最高播放量,但第24只雀却从此在笼内消失了。雀从笼中飞走是偶尔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念她们。看客们虎视眈眈地看着笼内的雀,同时也更期盼着新来的雀能给他们带来更新鲜的刺激。” “而a对于看客们也有着极高的准入要求,他们必须经人介绍,通过线下审核,才能能获得进入a的资格。” “这些雀是怎么飞入笼中的?这大概要从一家名叫‘云芽’的直播公司开始说起……” 这是文章的开头,卢洋图文详细地介绍了a的运营模式,然后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入了女孩们是怎么被有心人用云芽直播这个诱饵钓入笼中。 “在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我非常好奇地一点是,云芽直播这个诱饵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而在了解了云芽的e吴韦函之后,我做出的推测是,吴韦函一定与a有关,甚至于,他就是a平台的建立者和制度的缔造者!” “吴韦函的罪恶远远不止于a。不知大家记不记得,4月份时我曾发过一篇关于赵云华误杀周衍一案的文章,赵云华误认为周衍是当年将赵桐霸凌至死的凶手,而事实上,作为当年给赵桐施以过善意之举的周衍,根本就没有参与过霸凌赵桐,霸凌赵桐的真凶到底是谁?居然在案子曾经上过法庭的情况下彻底神隐,我们可以推测,真凶背后一定有非常强大的能量。” “赵云华去世之后,我拜访了数十位毕业于文昭高中的校友,发现本市商业巨鳄吴嘉义之子吴韦函,十年前正是赵桐和周衍的同班同学,正是他发起了对赵桐的霸凌,也正是他逼死了赵桐!” “不仅如此,赵桐的邻居林某,也是当年隔壁班的班花,在与吴韦函恋爱期间,莫名患上精神疾病,此后十年拒不出家门。林琅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又是一个只有吴韦函本人才知道的秘密。” “十年间,吴韦函背靠自己的父亲吴嘉义,从当年将同班同学霸凌至死,到现在建立残忍黑暗的a,这个人身后留下的斑斑罪恶,远不止我这篇文章记录的这些。” “我发布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噱头,也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只是因为上次那篇文章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赵云华的自杀。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是我害死了赵云华,那件事后我也一直心存内疚,想要通过查清这背后的真相,给枉死的赵桐和赵云华一个交待,让真凶得到应有的审判和惩罚。 “这篇文章发布后,如果a中的女孩能够因此得以解救,我会将本年度我获得的所有收入都捐赠给这些女孩,帮助她们平复创伤,也希望能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将整篇文章读完后,孟钊心情沉重,沉思稍许后他开口道:“卢洋这篇文章的意思是,a依靠客户的打赏盈利,但吴家产业那么大,这些打赏相比商业巨鳄的巨额资本来说,不过是些蝇头小利而已,他能看得上么?” 陆时琛说:“这只是卢洋自己的理解罢了。” “嗯,卢洋的理解很可能有错误,”孟钊点头道,“那个管理者说‘老板会带客户过来’,很可能给这些客户提供服务,进行利益交换,才是吴韦函的真实目的。而这套打赏制度的建立,不过是满足有钱人控制欲和参与感的一种刺激手段罢了。” 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继续说:“不过,卢洋既然对这套运营模式这么了解,他应该深入研究过这个平台……”说着,他打开了电脑的浏览器翻阅卢洋近期的浏览记录,最近的一条浏览记录就是a平台。 孟钊继续往前翻阅卢洋的浏览记录,他发现卢洋虽然数次答应他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但事实上却从来都没停止过想要查清真相。 就在陆时琛住院之后,孟钊刚跟他通过电话的那天,卢洋还在网上点进了“疗养院地下室”的热搜关键词,然后通过对这个关键词的检索,浏览了相当多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孟钊依次点开这些讨论帖快速浏览。 其中一个帖子的贴名是“你们知道吴嘉义的儿子吴韦函吗?好像被关进去了,有没有人知道内情来说说。” 孟钊点进帖子,下面的跟帖全部是跟这件事有关的猜测—— “吴韦函不是云芽直播的e吗,会不会是因为偷税漏税?” “前一阵的疗养院地下室那件事你们还记得吗,跟吴韦函被关进去的时间点很接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系。” “没听说那家疗养院是吴家的产业啊。“ “吴嘉义的儿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个朋友和他是高中同学,听说上学的时候就很嚣张,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根本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 再往下,孟钊看到了卢洋的跟帖记录—— “有偿征集关于吴韦函的各种信息,知情者请私信联系我,必重金酬谢。” 孟钊点开卢洋的头像,发现有不少人在看到卢洋的跟帖后,都给他发来了消息。 最上面的是一些卢洋没来得及看的未读消息,大部分人提供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还有不少要求卢洋先付报酬的骗子。 而在最近的那条已读消息里,卢洋跟那个人进行了一段相当长的对话。 那人没有头像,昵称也用了系统自动分配的初始昵称,正是这个人,给卢洋提供了关于a的信息。 gykulgb0022:是你要找吴韦函? lu0307(卢洋):没错,如果你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 gykulgb0022:我不要钱,我手中也确实有大量关于吴韦函的信息,但我想知道你要吴韦函的信息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些无聊的八卦,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lu0307(卢洋):我并不想要八卦,我只想确认吴韦函是不是一个有罪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会让他得到制裁。 gykulgb0022沉默了几分钟,又发来消息:“好,我选择相信你。” 接下来,gykulgb0022发来了一个网址:“你点开看看。” 后面跟着账号和密码:“用这个登陆。” 间隔了大约十几分钟,卢洋许是浏览了一遍网站,才发送消息:“简直就是禽兽,这是吴韦函建的网站?” gykulgb0022:没错,云芽直播只是吴韦函表面经营的主要业务,而这个网站才是他这些年经营的最重要的东西。 lu0307(卢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网站的,能不能具体跟我说一下? gykulgb0022:我曾经就是a的受害人。 再往后,这个gykulgb0022发来了大段的文字,全部都是关于a平台运营模式的内容。浏览完这些文字后,孟钊可以肯定,卢洋那篇文章,就是对于这人提供内容的加工和整合,又对文字进行了润色。 而在聊天的最后,那人发来了位置信息:“这就是a基地的地址,你可以去验证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孟钊看着这些文字,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卢洋浏览了a平台,然后根据这个人提供的信息,写出了那篇文章,为了验证消息的可靠性,他本打算去a基地核实之后再发布文章,没想到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孟钊说完,沉默下来。 几秒钟后,他握着鼠标,重新打开界面,将鼠标缓缓移动至“发送”按钮。 正在这时,陆时琛的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孟钊侧过脸看他,陆时琛又朝他摇了摇头。 孟钊看懂了他摇头的含义,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改变主意:“作为一个警察来说,我的行为可能会被追究责任,但是作为一个良知尚存的人,我想帮卢洋完成他的遗愿。” 片刻后,陆时琛看着他,松开了手。 孟钊点击鼠标,一声极轻的脆响后,卢洋这篇揭露“a”的文章被公之于众。 第65章 孟钊知道,卢洋这篇文章发布之后,不仅吴嘉义和吴韦函父子会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刑侦支队乃至整个市局都会成为视线的焦点。 接下来,他会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办案,他只能迫使自己走得更快。 车子开回市局的路上,孟钊说:“给卢洋提供消息这人自称曾经是a的受害者,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逃出来后没有立刻选择报警,而是在这个时间点把消息告诉了卢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卢洋不是第一次被当枪使了。”陆时琛说。 “是啊,上一次提供赵云华误杀周衍这个消息的人,跟这一次告诉卢洋a消息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陆时琛没应声,似在沉思。 孟钊叹了口气:“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不管怎么说,杀死卢洋的凶手一定跟吴韦函有关,当务之急是找到吴韦函的罪证。” 陆时琛“嗯”了一声。 * 车子停至市局大楼,孟钊和陆时琛走进楼内。 从那栋矮楼里被救出的女孩已经被安置在休息室内,等待着依次做受害者口供。卢洋的尸体和凶手的脚印也被送到了痕检科。 孟钊先把陆时琛带到了休息室:“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审那两个管理者,顺利的话,晚上我和你一起回医院,如果结束得太晚,我就找人先送你回去。” “我等你。”陆时琛打量着这间休息室,“你平时会住这儿?” “值班的时候会,有时候加班太晚也住这儿,”孟钊拉开门,转头对陆时琛说,“走了啊。” 他到隔壁会议室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随手抓了一个行政部门的警察过来:“送到我那间休息室。” “好嘞孟队。”那人应道。 孟钊走进审讯室,透过双面镜看着坐在里面的那位“暗笼”看管者。 那人坐在桌前,肩背佝偻,头垂得很低,看上去有些局促。 该如何从这人口中拿到关于吴韦函犯罪的口供?孟钊脑中迅速梳理着审讯思路,几分钟后,他对旁边一起审讯的警察说了一声“走”,然后推门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孟钊走到审讯桌后坐下来,目光冷厉,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想到对面这个警察不久之前差点打死自己的同伴,这种眼神让男人不寒而栗。 沉默了一会儿,孟钊开口说:“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男人不吭声。 孟钊抬高音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迟疑了一阵,男人表情痛苦地嗫嚅道:“警官,我就是个打工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警官。” “就是个打工的?”孟钊霍然愤怒起身,“轻轻松松一句话,好像这件事便与你毫不相干。你做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在你眼里就和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样,很不值一提吗?! “非法囚禁,故意伤害,强奸幼女,哪个罪名你脱得了干系?我告诉你,你如果再不说实话,那故意杀人的罪名你也得担着!” 男人听到孟钊这一说,顿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慌忙替自己辩解:“警官,我没杀过人,我真没杀过人,我有罪,但是我真的没杀人啊警官……” 孟钊翻开自己带来的一沓资料,抽出几张照片递给他:“好好看看这些人,眼熟吗?” 那是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几个女孩的照片,在看清照片上的人后,男人的表情中惊恐更甚。 孟钊看着他:“她们也曾经是你管理的主播吧?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男人惊慌地摇头。 “被人长期注射不明药物,完全丧失意识,有可能短期死亡,也有可能一辈子以不人不鬼状态活下去的活死人!说,这到底是谁干的?”孟钊捏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桌面,“你到底为谁打工?!” 男人崩溃地将头埋得更低,他跪伏在地上,额头几乎抵到地面上,涕泗横流道:“我不敢说,我不敢说……如果我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啊警官……” 孟钊冷冷看着他:“这个时候倒想起你的家人了,折磨那些女孩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他们的家人?” 男人低垂着头,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咽咽地哭声。 孟钊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继续冷声道:“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你口中的‘他们’还敢这么嚣张吗?警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会保障普通人的安全,如果你能坦白,你家人的安全会由警方全权负责。” 那人低声哭了好一阵,才哽咽道:“我说警官,我都说……老板姓吴,叫……叫吴韦函。” 拿到了最关键的口供,孟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面这人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接下来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他继续追问:“那你们老板带来的那些客户是谁,你有没有名单?” “这个我真的没有,”男人立即惊惶地摇头,“老板不可能把这个告诉我们的。”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不像在撒谎,孟钊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了几个关于暗笼运营模式的其他问题,那人一一答了。 就在这场审讯即将结束时,孟钊接到周其阳打来的电话:“钊哥,你快过来,有重大发现!” “这就去。”孟钊叫来任彬替他继续审问暗笼的看管者,然后快步朝刑侦办公室走过去。 推门走进办公室,孟钊走到周其阳身后,看完了电脑上的视频内容,他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肩膀:“做得不错,把这几段视频拷贝到pa上,立刻向徐局报告,申请逮捕证。”说完,他很快又改变主意:“算了,我亲自去。” 孟钊快步跑到徐局办公室,徐局不在,局长秘书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往休息室的方向去了。 “我去看看。”孟钊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跑过去。 一转弯,他看见徐局正走到他那间休息室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钊快步跟上,趁徐局没关门之前,他伸手挡住门,也走进去:“您怎么来这儿了?” 徐局转过身,也反问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屋里的陆时琛则抬眼看向孟钊。 “我来跟您汇报一下案情,”孟钊跟徐局汇报了目前的案件进度,又说,“请您和检察院打声招呼,我需要立刻拿到逮捕证。” “知道了。你啊,”徐局两根手指并拢,重重戳了几下孟钊的肩膀,“等事情都办完,今晚不管多晚你都过来找我。” “那我先去医院见吴韦函了。” “我跟你一起。”陆时琛这时站起身。 孟钊还没说话,徐局先开了口,他走过去拍了拍陆时琛的肩膀:“小陆你坐,让他先去忙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徐局说完,手背朝向孟钊摆了两下,示意他赶紧出去。 孟钊拉开门走出去,将门合上时他忍不住猜测,听徐局的语气,似乎有要紧事要找陆时琛,但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好谈的? 将手上的证据都整理好,孟钊叫上周其阳和其他几个警察,开车去了吴韦函所在的医院。 自打上次在看守所心脏骤停之后,这些天吴韦函一直待在医院。 孟钊和周其阳到达病房时,吴韦函正半悠闲地吃着饭,他的筷子在饭盒里挑挑拣拣,肥肉不吃,葱蒜不吃,两口饭一口汤,神情闲适。 见他这副挑肥拣瘦的模样,站在窗户前的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医院里那些尚且昏迷不醒的女孩,想到暗笼里那些满身伤痕的女孩,再想到惨死的卢洋,还有十年间不出家门的林琅,孟钊几乎想将他拉过来狠狠地揍一顿。 但这一次他终究忍住了,这种罪人,还是由法律来审判吧,让所有人见证他的罪行,让他成为万千人唾骂的阶下囚,或许才是他最应得的结局。 孟钊推门走进去,闲聊似的和他打招呼:“吴总,饭还合胃口么?在医院待着,感觉好像还不错?” 吴韦函似乎并不高兴见到孟钊,他收起刚刚的闲适,将手中的饭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孟警官开玩笑了,命都差点没有了,怎么会还不错呢?” 孟钊半倚着对面那张病床:“真让我意外,原来吴总也关心命啊,不过,你应该只关心自己的命吧?至于赵桐的命,林琅的命,卢洋的命,那些无辜女孩的命,那些被你关在直播间的几十只‘雀’的命,在你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吧?”孟钊的音量陡然抬高,语气也随之冷厉起来,“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就能让你这么随意地去践踏吗?!” 吴韦函看上去依旧无辜,他看着孟钊,甚至还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孟警官?赵桐是自杀的,这是很早就有定论的事,林琅也活得好好的,至于你说的卢洋,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请孟警官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给人乱安罪名。如果孟警官还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的律师谈吧。我的身体还没恢复,需要休息,恕不奉陪了。” 孟钊看着他,待在医院监控下的吴韦函大概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俯下身,贴近吴韦函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吴总,有件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管理暗笼的那几个人,已经把你的事情全都招了。” 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吴韦函的呼吸瞬间一窒,随即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下来。 孟钊朝周其阳一伸手,周其阳便将平板递了过来。 孟钊直起身,用手指滑动着平板的屏幕,语气自然道:“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他说完,将平板上递到吴韦函面前。 画面上,吴韦函坐在暗笼的监控室里,正抬手指着屏幕,似乎在对其他两个看管者发布什么命令。 吴韦函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想知道,”孟钊看着他说,“吴总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吧?” 吴韦函的脸部线条紧紧绷着,沉默着不说话。 孟钊继续道:“如果还不够,我再给你看一个。” 说完,他滑动屏幕,播放了下一个视频。 吴韦函带着一个跟他身高相仿的男人走进暗笼,两人谈笑风生之后,吴韦函将那人交给了其中一个看管者,由看管者带着客户走到二楼。 病号服下,吴韦函的胸膛剧烈起伏,捏得很紧的拳头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吴总,看样子你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吧?我们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了,如果再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那就不太好了。” 孟钊收起了平板,正色道,“等待接受正义的审判吧,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按熄了平板的屏幕,递还给周其阳,然后他亮出逮捕证,看着吴韦函沉声道:“吴韦函,现在我以涉嫌强奸罪、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罪,正式将你逮捕。” 他朝外面一招手,门外立时走进两个警察,动作迅速地给吴韦函戴上手铐。 “不是我,你们这是诬陷!”吴韦函抬高音量,“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我要见我的律师!” 但两名警察已经不管他在狡辩什么,不由分说地将他从病床上押了下来。 被押送的吴韦函挣扎剧烈,在经过孟钊时,他回过头盯着孟钊,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道:“让我付出代价?你等着,看到底谁让谁付出代价!” 他话没说完,便被两个警察押出了病房。 看着吴韦函被押送至警车上,孟钊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走吧,”他迈步朝前走,“徐局还等着回去骂我呢。” 周其阳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谁的嘴那么欠把你揍人的事情告诉徐局,那种人明明打死都不为过!” * 局长办公室。 “上次让你到交警队执勤那两个月,还没让你长教训是吧?”徐局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这才过了多久你又犯同样的错误?这也多亏那个犯人什么也不懂,万一他举报你,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的错,”孟钊认错干脆,“我一时没忍住。” “你非要把人打死了才肯长教训吗?!” 孟钊沉默。 “检查你写过,检讨你也做过,到交警队执勤的罪你也受过,你还想怎么办?”徐局疾言厉色。 “殴打犯罪嫌疑人的事情就先不提了,那篇文章又是怎么回事?”徐局来回踱步,质问孟钊道,“卢洋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死了,你还私自把文章发布出去,这事儿要追究起来,给你个伪造证据罪也不过分!” “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带着非警务人员到处出入案发现场,警局的规定还有哪条你放在眼里?还有,非警务人员也就罢了,小陆是我们的热心市民,你带着他出入那么危险的地方,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有人打电话威胁他的生命,”孟钊这才开口,“相比待在医院,我觉得待在我身边更安全。” “还顶嘴!”徐局抬高声音,将他的辩驳镇压回去,“你就不能把他带到警局吗?!本来想等案子办完,今年之内就给你升正队长,现在看来,这正队长你别想了。” “我没意见。”孟钊说。 徐局一通怒骂后,又来回踱了两圈,在孟钊面前停下来,他盯着孟钊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再开口,他的语气沉稳下来:“小孟,身为一名警察,你有强烈的正义感,这点我非常欣赏,但你要明白,正义感不是你发泄私愤的借口。面对犯人,如果每个警察都任意动用死刑,那法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作为警察,你必须比平常人更要学会忍耐和克制,明白了吗?” “明白了。”孟钊正色道。 “大点声。” “明白了!”孟钊抬高音量。 “滚!”徐局一挥手,“手写八千字检讨,明早亲自交给我!” 孟钊立刻抬头:“八千字?!您不如再让我去隔壁交警队……” 徐局语气粗暴地打断他:“没给你商量的余地!”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想到自己今晚要熬夜写八千字检讨,顿时一阵头疼。 他这辈子最讨厌写字,就连当年高中写语文作文时,规定八百字他也绝不会写八百零一个字。 怒火攻心之下,他继而想到白天陆时琛屡次不服从命令,私自离开警车,他打算把从徐局那攒下的火气全都一股脑撒到陆时琛身上。 一推门,陆时琛正倚着窗台,似乎刚打完一通电话。 “陆时琛,你是怎么回事?”孟钊怒气冲冲地朝他走过去,一通泄火,“我白天特意让小周看着你,不让你从车里出来,你倒好,每次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次都没听进去,还策反周其阳!往轻了说你这叫不服从命令,往重了说你这就是在干扰警察办案你知道吗?!” 他满腔怒火还没撒完,陆时琛这时抬手,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 这不合时宜的、近乎调戏的姿势让孟钊怒气更甚。他正要挥手拂开陆时琛的手,发动下一轮语言攻击。 但随之,陆时琛微凉的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的下唇上,与此同时,他微微低头,目光垂落在孟钊的嘴唇上。 心脏倏地跳空一拍,孟钊顿时哑火,接下来要说什么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很干。”陆时琛低声道。 “……什么?” “你的嘴唇。”陆时琛的手落下来,从窗台拿过那瓶矿泉水递给孟钊,“喝点水吧。” 在看了陆时琛两秒后,孟钊接过那瓶水,仰头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全都喝光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将水喝空之后,孟钊手指缩紧,将矿泉水瓶捏至变形,这人为了逃避挨骂,居然动用这种过分的手段! 孟钊一抬手,把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刚刚那个瞬间,他还以为陆时琛会吻下来。 ——而他居然没想躲。 第66章 从“暗笼”救出的女孩因为人数太多,一直持续两天,受害者口供才全部结束。 卢洋的那篇文章成为了引爆暗笼事件的导火索,一经发布,迅速在社会上掀起了巨大的舆论漩涡,各大媒体随即蜂拥而至,从各个角度曝光暗笼事件。 不仅吴韦函的云芽直播成为热议的焦点,吴韦函的父亲吴嘉义也被推至风口浪尖。 因为前一晚熬夜写检讨,这天早上孟钊罕见地睡过了点,醒过来的时候,陆时琛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用电脑办公。 孟钊揪着后颈处的领口,一把将恤从头上薅了下来。 陆时琛侧过脸看向他。 孟钊正背对着他换衣服,他的脊背线条非常漂亮,肌肉薄而紧实地贴着骨骼,看上去修长而精悍。 随之,蓝色的制服盖住了紧窄的腰线,陆时琛开口道:“今天要穿制服?” “是啊,”孟钊稍稍转过身,系着身前的扣子说:“今天要成立专案组。” 因为出门时间有点晚了,孟钊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他将衬衫塞至裤腰,腰带扎好后,紧窄的腰线又被勒了出来,再往下,深色的制服裤子妥帖地包括着两条笔直的长腿。 孟钊拿过制服外套搭到手臂上,然后拿起警帽,扭头对陆时琛说:“走了啊,你自己在医院小心点,四楼看管那几个女孩的警察我已经打了招呼,要是有事你就……” 他话没说完,陆时琛合上电脑,打断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孟钊一顿:“你跟我一起去局里?” “嗯。”陆时琛看向他,“不行么?” “刘主任那边……”孟钊想了想,“算了,走吧,只要你不觉得休息室无聊就行。” 不管怎么说,虽然吴韦函已经被逮捕,但杀死卢洋的人却还在逍遥法外,想到这人曾经拿陆时琛来威胁自己,孟钊总觉得让陆时琛自己待在医院不太安全。 两人出了病房,隔老远,孟钊看见陆时琛的主治医生刘主任正带着几个年轻医生,在这一楼查房,他立刻握着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朝另一侧的电梯走。 自打前天晚上从市局回来,挨了足足一小时的训之后,孟钊就对这位刘主任有了心理阴影。 “医院不是你们市局,病人都像你们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不乱了套了?!” “私自外出,出了事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我不管你是孟队还是孟局,只要你们住院,就必须得遵守医院的规定!” 孟钊一向是个暴脾气,自打当上副支队长之后,更是只有他训别人的时候,没有别人敢跟他对着干的时候。如今一天之内挨了两顿训,面对的还都是长辈,说什么他都得受着。 于是在挨了一小时的训之后,当晚孟钊回了病房,一边写检讨一边训陆时琛,一直训到自己神清气爽才停下来。 车子开往市局,路上陆时琛说:“我今天要办理出院手续了。” “今天?”孟钊有些意外,“前天晚上刘主任不是还说要再观察一周么?” “我昨天和刘主任聊过了,情况比较稳定,我也有专业的家庭医生,办理出院问题不大。” “出院也好,家里毕竟比医院安全些,”孟钊说,“那等回去之后,我跟你一起去办。” 话虽这样说,孟钊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这段时间,跟陆时琛每天见面成了习惯,下班之后不论是闲聊还是聊案子,似乎都远比一个人待在家里要有趣得多。 想到办理完出院手续之后,就要跟陆时琛各回各家了,孟钊居然觉得有点……失落。 到了市局,孟钊先把陆时琛带到休息室,然后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所有刑警都穿上了制服,虽然这阵子熬夜办案把他们折腾得不轻,但如今穿上一水儿笔挺的制服,乍一看都还挺有精神。 八点半,会议正式开始。 徐局坐在长桌中央,目光环视整个会议室里的刑警:“各位同志,今天为什么要召集市局所有部门所有领导班子到此,想必大家非常清楚。 “2020年5月6日,‘暗笼’一案由刑侦副支队长孟钊率先侦破,在短时间内被社会上各路媒体全面曝光,其手段之凶残,性质之恶劣,历史罕见,这是明潭的耻辱,更是公安的耻辱! “案件主谋吴韦涵已经落网,此案牵涉人员众多,利益关系复杂,仍有很多疑点尚无头绪。卢洋是谁杀的,暗笼服务过哪些人,疗养院里的人为什么被长期注射药物.....这些问题不解决,我们拿什么向受害人,向老百姓交代?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警徽之下,不容半点黑暗,在此我宣布—— “即日起成立506案,即‘暗笼专案组’,专案组组长由我亲自担任,任命市局刑侦支队孟钊同志为副组长,对此案件进行全面部署落实,享有最高指挥权,同时,将从技侦、经侦部门抽调张潮、宋芸等同志加入,其他部门务必全力配合,接受专案组的调配与领导,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侦破案件。” 徐局说完,从座位站起身,抬起右手向所有人郑重敬礼:“这个案子,就拜托大家了。” 在场所有警察立时起身,整齐划一地向他回敬军礼,高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好,”徐局道,“下面我将宣读暗笼专案组成员名单及整体工作部署。” 名单宣读完毕,徐局将手里的文件放下,又说:“同时,为了保障这个案子顺利进行,我们将为专案组引入一位技术顾问。” 闻言,孟钊有些意外,心道:技术顾问?上面派人了?徐局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事? 徐局看向门边的一个警察:“小杜,把人领进来吧。” 孟钊连同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一个瘦削且熟悉的身影映入孟钊眼中。 孟钊眼中的意外转瞬间变成了震惊。 徐局瞥了一眼孟钊,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同志名叫陆时琛,曾经舍命保护了受害人和我们的同事,在暗笼案件侦破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陆这样的人才,眼下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希望各位同志能与小陆好好配合,凝聚出打击违法犯罪的最大合力。” 徐局又说了什么,孟钊全没听清。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陆时琛居然成了专案组顾问”这件事情上,他这才注意到,相比陆时琛以往的穿衣风格,他今天身上穿的这套西装显得尤为正式。 看来陆时琛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孟钊盯着陆时琛,这人也沉得住气,居然都没提前跟他通过气? 所以,那天徐局到休息室找陆时琛,就是为了这事儿? 散会后,徐局安排其他人带着陆时琛去办理手续,孟钊则径直去了徐局办公室。 虽然相比那些什么心理侧写专家,陆时琛来做这个编外顾问,孟钊没什么意见。 但他想不明白徐局为什么心血来潮,忽然要给专案组引进一名顾问。 孟钊敲门进入办公室,徐局正打电话,示意他先等等。 在等待过程中,孟钊注意到,跟徐局通话的人似乎是陆成泽。 “你陆律师的儿子,当然是很优秀,完全不减你当年的风采啊。” “小陆的安全你大可以放心,他现在是市局的陆顾问,市局会全力保障他的安全。” “好,那陆律师,你忙,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徐局朝孟钊看过来:“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孟钊说,“我就是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给专案组引入一位顾问,据我所知,市局并没有这个传统。” “我不引入小陆做顾问,难道你就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带着他这个编外人员出入案发现场吗?”徐局反问他。 孟钊无言。 “与其看着你无视组织规定,还不如走正规程序,吸纳他为这个案子效力。怎么,你不是跟他配合得不错么,对这事儿还有意见?” “我不是有意见,就是……”孟钊顿了顿,直说道,“您做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闻言,徐局笑了一声:“你孟大队长都敢无视组织纪律了,还担心自己的能力被质疑?”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茶几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好,既然你来问了,那我就给你答案。” “第一,我了解了你们侦破这起案子的整个过程,不管是发现疗养院地下室,还是舍身挡住那辆卡车,小陆都可以说功不可没,他的智商与能力远超一般刑警,没有他,你案子能破这么快? “第二,我也不否认你的能力,警局其他人更没资格质疑,但你这臭脾气,确实需要有人约束。不管是前两年你狠揍强奸犯,还是前几天你差点打死那个暗笼的管理者,都有人反应说,你这脾气只要一上来,整个刑侦支队没人能治得住你,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自身难保。现在好了,能治得住你的人出现了,而且还愿意来市局做顾问,我不用,合适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为什么随身带着他,其实我也很清楚,因为上次的事故,小陆的人身安全确实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而市局目前警力不足,不可能专门分配警力去保障他的安全,那倒不如让他跟你保持行动一致,让他的安全由你来保护。” 孟钊长吁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既不想反驳,也不想接受。 徐局继续说:“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份限制既是对你的保护,也是给了你一份责任。你必须答应我,在以后的办案过程中,例如发布卢洋那篇的事情,你必须要征得陆时琛的同意才可以做,不许私自行动,另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陆时琛的安全,听到了吗?” 孟钊沉默片刻:“您这意思,是找了个领导管着我?” “你要非这么理解也没错,总之,一旦你们发生意见分歧,尤其是这种可能会违背组织规定的事情,你必须要听他的!” 孟钊:“……” 孟钊从徐局办公室出来时,陆时琛也刚办理完顾问的手续。 远远地,孟钊看着他。 陆时琛肩宽腿长,身上的这套西装又剪裁得体,乍一看不像是来市局办正事的,倒像是市局花了昂贵价钱请来了一位格格不入的形象代言人。 走近了,孟钊说:“你行啊,一点消息也不跟我透露。” “徐局要求我保密。”陆时琛道。 “先说好了啊,你虽然是顾问身份,但毕竟也是专案组成员,之后必须服从组长指挥,一切听从组长命令,知道吗?” 陆时琛朝徐局办公室的方向偏了偏头:“徐局跟我谈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说的,不然我们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啊,”孟钊赶紧握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他正忙着,别去打扰他了。行了,我让着你,以后有事儿我们商量着来。” 孟钊一直拉着陆时琛下了楼,走出市局大厅,走到了孟钊的车边,陆时琛这才问:“去哪儿?” 孟钊说:“今天是卢洋的葬礼,我想去看看。” “这个时间,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孟钊说完,沉默下来。 “走吧,“陆时琛拉开车门,”我跟你过去。“ * 怀安区墓园内一片寂静。 绕过一座座墓碑,孟钊和陆时琛走到了卢洋那座墓碑前。 因为葬礼刚刚举行完,卢洋的墓碑前摆满了鲜花。 孟钊把自己手里的那束花放下,看着墓碑上方卢洋的照片。 他想起第一次和卢洋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卢洋,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虽然犯了错,但本性仍善良,短短半个月,他便长眠于此,想到这里,孟钊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来吗?“ 一旁的陆时琛摇了摇头。 “我不敢面对卢洋的父母。“孟钊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他才继续说:“赵桐死了,周衍死了,赵云华死了,卢洋……也死了。有人说,刑警干久了,人命什么的,也就看淡了。或许吧,我能越来越坦然地面对死去的人,但我却越来越无法面对活着的人。 “因为有一个英雄般的母亲,我曾笃信,警察是帮助他人走向幸福的职业,但如今,这份信念正在慢慢崩塌。我虽然表面坚定,其实也常常怀疑,我所追求的正义对于受害者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心知肚明,罪恶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很多时候,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逝者已去,生者尤哀,或许你上次说的是对的,那些所谓的迟到的正义,只是让活着的人继续相信所谓的天理昭昭,除此之外,再无意义。” 孟钊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儿,陆时琛才说:“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我们无能为力,对于受害者来说,迟到的正义或许真的毫无意义。但是,相信这份天理昭昭,可能是支撑卢洋的父母,许遇霖的父母,邵琪的父母,以及所有受害者家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放弃对真相的探寻和对罪犯的制裁,是对生者仅存希望的剥夺。” 闻言,孟钊转过头看向陆时琛,眼神里难掩惊讶。 眼前这个看淡生死,视生命如草芥的人居然说出这番话,孟钊几乎不敢相信。 没等孟钊开口,陆时琛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说道:“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我以前以为,我和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联系,别人的生死和我无关,我的生死对于别人来说也不痛不痒,但是现在我发现,有人会牵挂我的生死,为我的死而悲伤,而我也会因为某个人的安危而有情感上的波动……就好像,有种失去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找回来了。”陆时琛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他说的这个人是……我吗?孟钊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时琛,胸口涌上一种异常的、有些鼓胀的情绪。 第二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全篇一共四卷,现在差不多是一半进度。 谢谢各位陪伴,鞠躬~(车祸部分细节更改:小陆的手由粉碎性骨折改为轻微骨裂) 第67章(无案情) 下了班,孟钊跟陆时琛去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在附近吃了饭,等开车回到御湖湾,天已经黑透了,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来。 孟若姝牵着狗等在街边,正百无聊赖地倚着树干刷手机。 孟钊把车停下来,下了车,跟陆时琛一起朝她走过去。 边牧一见陆时琛,撒了欢地朝他跑过来, 察觉到手里的狗绳即将脱离掌控,孟若姝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哥,时琛哥,你们来啦? “不是说好七点半么?”孟钊走过去,“你等多久了?” “也就几分钟吧,”孟若姝把手里的狗绳递给陆时琛,“时琛哥,陆总还你了,这些日子我可没亏待它,还被我养胖了好几斤呢。” “谢谢,不过……你叫它什么?”陆时琛接过狗绳,边牧用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尾巴摇得可欢。 “陆总啊。”孟若姝不明就里地答。 陆时琛侧过脸瞥向孟钊。 孟钊则看着边牧,转移话题道:“孟若姝你怎么回事,这狗怎么脏兮兮的,你真没亏待它?” “刚刚下车的时候,旁边有个水洼,有辆车驶过去溅到它身上了,你看,还溅了我一身呢。”孟若姝弯腰指了指自己小腿上的泥水污迹,“我用纸巾给它擦了,你们回去再给它洗洗。” “行吧,你怎么来的?”孟钊问她,“没开车?” “我跟林琅一起来的,”孟若姝指了指路对面,“车停在那里。” 孟钊转头,看见了路对面站着的姑娘。 因为跟上次见到的林琅差距太大,孟钊几乎没敢认。 短短几天时间,林琅像变了一个人。她的头发被修剪过,穿着宽松的卫衣和长裤,虽然身上的气质仍有些畏缩,但乍一看,不仅能够毫不突兀地融入周围的环境,甚至算得上是一个漂亮姑娘。 她站在那里,看着街对面的几个人,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朝孟钊挥了挥手。 孟钊笑了笑,也朝她挥了几下。 “除了我和徐晏,她还是不太习惯跟别人交流,不过她很聪明,我教她的关于摄像和剪辑视频的东西,她一学就会,而且那些化妆品的信息她也记得很快。”孟若姝说。 “做得不错。”孟钊夸了她一句。 “那可不,”孟若姝不吝自夸,“也不看看我是谁,对了哥,我爸说你好久没回去吃饭,他可太想你了。” “我这阵子忙完就去。”孟钊应道。 “那我走了。”孟若姝低头跟边牧说,“陆总,下次见面别忘了我。” 见路上暂时没车,孟若姝快步跑到了马路对面,她跟林琅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人走到车子两侧,拉开车门上了车。 一直目送车子开走,孟钊和陆时琛才牵着狗,转身走进御湖湾。 “我的狗什么时候改名字的?”陆时琛说。 “你的狗肯定也姓陆,”孟钊见这事儿过不去了,一本正经解释道,“叫陆总没错啊。” “说得有道理。”陆时琛淡淡道。 见陆时琛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理由,孟钊再次觉得难以置信。 “陆小刀,”陆时琛低头看着边牧,“走吧。” 孟钊:“……” 夜晚的御湖湾宁静而漂亮,楼下花园的绿植上挂着星星点点的莹白夜灯,与楼顶瀑布一般的白色霓虹交相辉映。 许是跟主人久别重逢,陆小刀表现得过于亢奋,一路跑在前面,几乎是它把陆时琛和孟钊牵回了家。 白天找家政提前过来打扫过,陆时琛的家里看上去整洁得没什么人气,像是售楼处专门辟出的那种装修精致仅供观赏的样板房。 关门之前,孟钊站在门口,四顾看了看走廊上方。 陆时琛弯下腰,把陆小刀的狗绳解了下来:“看什么?” “要不要在你门口安个监控?”孟钊走进屋,反手带上门,“这样能安全点。” “不用,”陆时琛说,“我不喜欢**被监视。” “你这防盗门还算靠谱吧?”孟钊握着门把手试了试。自从陆时琛的人身安全被威胁之后,他几乎有些杯弓蛇影。 陆时琛坐到沙发上:“这么担心我,你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闻言,孟钊动作微微一顿。 松开门把手,他半开玩笑地说:“这是让我做贴身保镖的意思?要另付钱吧?”说着,他坐到了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我不收你房租。”陆时琛看着他。 陆时琛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会儿直直看过来,似乎不像在开玩笑。 他旁边的陆小刀也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一并盯着他。 孟钊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这算什么,同居么?”被这道目光盯得不自在,孟钊站起身,用直男间的玩笑搪塞过去,“还是包养?” “这就要走了?”陆时琛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种一贯无波无澜的神情。 孟钊挺矛盾,跟陆时琛待在一起似乎不如往日那么自在,但自己似乎又不是很想立刻离开。那种近乎于心动,又让他怀疑是否是心动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他的目光移到陆小刀身上:“不是还要给狗洗澡么?你胳膊还没好利索,我帮你洗完了再走。” 说着,他走过去,俯身摸了一把陆小刀的头:“走,洗澡去。” 陆小刀则看向陆时琛,陆时琛说:“去吧。” 陆小刀喜欢洗澡,在征得陆时琛的同意后,它立刻跑到了卫生间里。 孟钊跟在它后面走过去,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给陆小刀洗澡并不算一件轻松的事情,陆小刀太喜欢水,一见水就撒欢,且动不动就猛摇身子甩水。孟钊还没给狗洗完澡,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几乎就全部湿透了。 陆时琛站在卫生间门边,看着孟钊给陆小刀洗澡,偶尔告诉他东西放在哪里。 孟钊身上那件蓝色的警服衬衫已经完全被水打湿了,贴在身上,露出了漂亮的背肌线条和紧窄的腰线。 看着孟钊被打湿的背影,陆时琛再次察觉到了自己的**。 情感发自大脑,而**则来自本能。 陆时琛在少年时代经历第一次梦遗时便已经清楚意识到这一点。 但也许是因为对人类这种同类并无兴趣,这些年,他的**一直极其淡薄。 而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对孟钊是有**的,那是一种无法自控的、鲜活跳动的**,几乎要压过理智占据上风。 “要不要吹干?”孟钊给陆小刀洗完澡,直起身问陆时琛,“吹风机在哪儿?” 在与陆时琛对视时,因为对微表情的辨别已经成了本能,孟钊立刻察觉到陆时琛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有烘干机,”陆时琛嗓音微微发沉,“在客厅。” “走,去烘干。”孟钊抬手拍了拍陆小刀的脖子,湿漉漉的陆小刀又是一甩水,再次甩了孟钊一身。 孟钊:“……” 好不容易把陆小刀送进烘干机,孟钊松了一口气。 “哎,浴室借我用一下,被甩了一身沐浴露和水,我也洗个澡,”孟钊抬手扯了扯湿透的衬衫领口,“顺便借我一身衣服。” 他说着,看向陆时琛,总觉得眼前的陆时琛有哪儿不对劲。 相比平日里ai一般面无表情的陆时琛,此刻的陆时琛不知为什么,竟然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生动。 而这种生动让陆时琛看上去有几分冷淡的性感。在经过陆时琛时,孟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并不太好受,孟钊走到浴室,将塞至裤腰的衬衫扯出来,解开扣子,等着一会儿陆时琛将衣服送来后洗澡。 但陆时琛没动,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孟钊。 “劳驾,”孟钊转过头,有些无奈地重复道,“能借我一身衣服穿么?” 陆时琛这才开口:“你要不要解决一下?”他的目光在孟钊身下一扫而过,又移到孟钊脸上。 “解决什……”话没说完,孟钊便意识到陆时琛在说什么,刚刚这气氛让他有些不自在,以至于他居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起了反应。 陆时琛朝他走了过来,同为男人,孟钊陡然意识到陆时琛身上突然浮现的生动来自于哪儿——是**。 “我可以帮你。”陆时琛走到面前,压低了声音。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钊居然觉得这微沉的嗓音似乎也有些性感,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挑拨着他的神经。 太久没有自己疏解,本来只是微微冒头的**,却因陆时琛这句话一触即燃。 孟钊的理智有片刻挣扎,到了此刻他还试图用玩笑化解尴尬:“你的手不是受伤了么,怎么帮我解决?” “没关系,”陆时琛上半身微倾,嗓音压得极低,是贴在孟钊耳边说的,“我两只手都用得惯。” 然后他伸出手,手指触碰到孟钊的裤腰。锁头与拉链摩擦出细碎声响,在浴室里显得意味深长。 孟钊喉结滚动,一时之间,**和理智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他需要纾解,可面前这人是陆时琛,如果这一步迈出去,难以想象一时之快的后果会如何…… 而就在陆时琛握住他的一瞬,**轰然占据整个大脑,理智彻底溃败出局。 就一次,只是同性之间的互相纾解……孟钊脑中冒出声音。 强烈的刺激直直冲向大脑,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的后背靠上冰凉的瓷砖,手指试图想要抓住什么。 他察觉到陆时琛的目光直直落到自己的脸上,又是那种有些探究的眼神。 孟钊微微偏过脸,闭上眼睛,避开这束灼烫的目光。 顶灯刺眼,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头顶明黄的灯光。 如电流一般从尾椎到脊骨一直冲向大脑,猛烈而汹涌,孟钊仰起头,喉咙吞咽,喉结滚动,一声闷哼难以克制地从鼻腔里漏出来。 他的后背靠在墙上,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随即,微凉的,柔软且湿润的触感落到他嘴唇上,刚刚放空的大脑又是轰然一炸。 孟钊几乎被惊醒一般地睁开眼睛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的眼睛里盛着浓重的**,几乎掩盖了那几分探究的神情。 孟钊几乎怀疑刚刚那个柔软的触感是错觉,如果不是错觉,那意味着什么…… 陆时琛看着他,左手绕过他的腰,摸索着裤腰要往下探。 刚刚那个若有似无的吻已经不重要了,这动作让孟钊立时清醒过来:“……等会儿,你想做什么?” 陆时琛看着他,嗓音喑哑:“我以为应该礼尚往来。” 此刻孟钊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抬手伸到自己身后,握住陆时琛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礼尚往来,应该是我以同样的方式帮你吧?” 陆时琛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道:“也可以。” …… 孟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陆时琛家里出来的。 似乎是找了加班的借口,落荒而逃。 那种粘腻而湿滑的触感还停留在指腹上,还有陆时琛滚动的喉结,急促的呼吸,微蹙的眉头……在孟钊大脑中循环播放,无法停止。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里的,他与陆时琛是怎么失控至此的……孟钊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夜晚的风过于温吞,一直走到警局,也没能把他吹清醒。 推门进了办公室,孟钊没开灯,摸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对陆时琛的异常反应——心动,还有那次的生理反应,本想来日方长,可以一步一步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同性关系,没想到陆时琛不按常理出牌,而他自己也一时因**失控……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啪”的一声,屋里的灯亮了。 “我就说怎么没锁门,”是同事小宋的声音,“原来你在啊孟队,怎么没开灯?” “没事,有点累,”孟钊直起身,“本来想趴着睡会儿。” “哟,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湿了?” “刚跑步回来。” “专案组这么忙啊,主犯不是都进去了么?你晚上还要来加班。”小宋走到对面办公桌。 “嗯,”孟钊应付道,“你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 “这不是今晚要监督下面的人扫黄吗?”小宋拿起水杯,“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现在这扫黄行动啊,不仅要扫男的和女的,连男的和男的都要扫,我今晚一进屋,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两个男的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电视上还放着片儿!对对对,我当时也是你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孟钊:“……” 这时,小宋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外卖啊,您稍等,我下楼取……” 他说着,接着电话走出了办公室。 他一走,孟钊一仰身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今晚只是**驱使下的一次纾解,那个吻又意味着什么…… 陆时琛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始于心动的喜欢,为什么不能一步一步来? 还是说,情感认知障碍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等等……陆时琛真的觉得这是喜欢么? 孟钊继而想到那只摸到他后腰的手,那是什么意思……陆时琛想上我?! 靠……孟钊手指缩紧,捏起了拳头,怎么想他都不应该是下面那个吧! 陆时琛如今还有个市局顾问的身份,从明天开始就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晚这尴尬的事情发生之后,接下来他该怎么跟陆时琛相处? 因为一时之快,居然带来这么多麻烦事,男人果然是下半身动物……孟钊抬起手,在自己头发上乱抓一通。 正在这时,小宋推门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孟钊崩溃地仰靠在椅背上,一头乱发支楞八叉,一看就是不久之前被疯狂挠过。 小宋走过去,苦口婆心:“孟队,像咱们刑警队这种时不时要熬夜的工作,更是得格外爱护自己的头发啊,案子再怎么困难,你也不能跟头发较劲啊……” 孟钊闭着眼,言简意赅地打发他:“滚蛋。” “我刚刚下楼取外卖,你猜我碰见谁了?”也不管孟钊感不感兴趣,小宋卖完关子,又自问自答道,“我碰见徐局给咱们新请那顾问了。” 孟钊立刻睁开眼,坐直了,看向小宋:“他来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小宋不明就里,继续说,“我当时也想问呢,顾问大晚上也来加班?没想到他是来送东西的,还是给你送的。” 小宋把手里提着纸袋放到孟钊的桌面上:“好像是衣服,他怎么知道你衣服湿了?哎这lg……是不是那什么,纪梵希?嚯,有钱人啊,他给你送这么贵的衣服干什么?” 孟钊:“……” 小孟:快憋说了。 第68章 陆时琛又做了一个梦。 那梦发生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一家三口站在门前的玄关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那里,正用笨拙的手指系着鞋带。 “小琛真厉害,”旁边的女人弯腰看着孩子,“昨天刚学会,今天就系得这么好了。来,戴上围巾。” 她半蹲下来,把围巾绕到孩子的脖子上,然后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爸爸呢?”男孩抬头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偏过另一侧脸。 男人年轻而俊朗,一只手拎着妻子的包,另一只手提着儿子的小书包,就这样蹲下来,看着等待被亲吻的男孩,也跟他一样侧过脸:“你亲爸爸一口好不好?” “好。”男孩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旁边的女人则笑得一脸温柔。 一家三口出了门,走下楼梯,男孩牵着爸爸的手:“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男人说,“只要你听妈妈的话,爸爸就很快回来。” “我很听话!”男孩立刻说。 渐渐地,三个人走下了楼,走得越来越远,笑声也越来越远。 手指被轻轻磨蹭和啃咬,陆时琛睁开了眼。 陆小刀正在用头蹭着他的手,提醒他到了该起床出门遛弯的时候。 陆时琛摸了摸它的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着身下的床,坐了起来。 一个全新的梦境,他靠上床头,梦里第一次出现了年轻时的陆成泽。 梦里的场景是真实的么?弗洛伊德说,梦的材料是精神遗留物和记忆痕迹的集合物。按照这样的解释,这些梦应该就是他十岁前的记忆碎片。 如今又一块碎片出现了,按照这个速度,这一生能够拼凑出十岁前所有的记忆么? 陆时琛下了床,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看着不远处的市局。 ——不过,人为什么会有亲吻的**? 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亲吻,还有昨晚自己不自觉地那个亲吻,是来自情感,还是发自本能?是可以归于**的一种体现么? 陆时琛抬起手,指腹摩擦下唇,回忆着那种湿润而柔软的触感。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出现亲吻的**?是因为住院时偶然在电视上瞥见的那个亲吻的片段么?当时在看到那个片段时,便觉得人类的行为真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上一秒还在争吵,下一秒却会亲吻? 不过,孟钊被亲吻后的那种反应……很有趣。前一秒还沉溺**的孟钊似乎立刻清醒过来,眼神近乎震惊,那对于孟钊来说,亲吻的意义又是什么? 陆时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种跳动的鼓胀的触感似乎还在。不管怎么说,**得以发泄的快感让他几乎有些沉溺,虽然昨晚那种形式的发泄,并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种。 * 睡了一觉,孟钊的烦躁并没有减轻多少,反而想到今天可能要在局里见到陆时琛,他更是觉得相当棘手。 陆时琛也不一定会来局里吧?这种金融精英应该日理万机才对,顾问?大概率只是挂个名应付徐局的吧? 以往在局里值班,都会提前拿换洗衣服过来,但昨晚大脑一片混乱,只想着陆时琛刚出院,一旦有事,他住市局赶过去会方便一些。至于换洗衣服什么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孟钊看着眼前的两套衣服,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警服没洗,昨晚给边牧洗澡时折腾了一身水,此刻看上去皱皱巴巴。 至于陆时琛送来的这一套衣服,倒是可以解一下燃眉之急——只要陆时琛今天不来市局。 局里没规定顾问要跟其他人一样按时上下班,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陆时琛说不定也会觉得尴尬,今天应该不会碰面吧? 孟钊把陆时琛送来的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都是陆时琛平时穿过的衣服,烟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那种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显得极为暧昧。 等等,还有……一条内裤?!孟钊呼吸一滞。 在看清上面的标签后他松了口气——新的,没穿过。 换好衣服,孟钊从休息室走出来。 陆时琛一上午没来警局,孟钊把精力集中到专案组的工作上,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到中午,孟钊自在了不少,他意识到陆时琛今天应该不会过来了,能够避免两人碰面的尴尬局面,再好不过了。 但到了下午,他又开始生出隐隐的担忧——陆时琛刚出院,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一天没动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孟钊愈发担心陆时琛会出事。尤其是陆时琛的生命还受到过威胁,万一他单独出门…… 思及此,孟钊拿过手机,给陆时琛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陆时琛在那头问:“什么事?” 得知陆时琛无恙,孟钊松了口气,但随之,那种尴尬又出现了。 不能表现出自己在担忧对方的安危,孟钊有些生硬地问道:“怎么没来局里?” “我以为顾问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才出现,”陆时琛顿了顿,“怎么,孟警官需要我?” 孟钊脸色变了变,两秒之后,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这顾问是这么好当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市局是你家吗?以后每天至少要过来报到一次,不来要向我请假,这是规定!” 孟钊说完,没给陆时琛说话的机会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呼出一口气。 果然很尴尬。孟钊心道。 陆时琛也果然经验丰富,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的语气间居然像无事发生。孟钊手指缩紧,捏着手机,他想到了那个叫乔遇的姑娘,所以在乔遇之前,陆时琛还跟多少人有过这种关系?! 现在看来,陆时琛男女通吃,荤素不忌,受资本主义的腐蚀极其严重,必须得纠正过来,孟钊掰响了手指关节。 御湖湾距离市局很近,半小时后,陆时琛出现在市局。 孟钊正倚着桌沿翻看“暗笼”的口供材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刑侦办公室人进人出是常有的事情,起初孟钊并没发现陆时琛进来。 但随之,一个比自己略高的身影站到旁边,孟钊察觉到不对劲,他从材料上一抬眼——陆时琛正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孟钊下意识问。 “不是要来报到么?”陆时琛神情自然,似乎昨晚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构成困扰,“你说的报到,是指我每天需要出现在市局,还是出现在你面前?” “……出现在市局就行了。” 陆时琛点了点头:“案子怎么样了?” 提到案子,孟钊才觉得跟陆时琛的相处自在一些,他放下手里的那沓材料:“吴韦函身上比较确凿的证据目前只有暗笼这一个案子,林琅那个案子证据不太够,但也可以算上,至于疗养院地下室囚禁和赵桐自杀的真相,他还是不肯招。” “毕竟背后有吴嘉义做靠山。” “是啊,很难说单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吴韦函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公诉时吴嘉义请到一个强势的律师,一口咬定吴韦函和疗养院地下室无关,那法院给他判的刑期……”孟钊说着,骂了一句道,“妈的,按照吴韦函这十年以来犯的所有罪,数罪并罚,应该判他死刑才对。” 正在这时,孟钊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一看,来电者是负责救治疗养院地下室那几个女孩的程主任。 孟钊接起电话:“程主任,有新情况吗?” “孟队,那个叫徐盈盈的女孩醒了,”程主任说,“昨天半夜就有苏醒的迹象,刚刚彻底醒了过来,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状态怎么样?” “能开口说话,精神方面也还算清醒,只是腿部还受药物麻痹,暂时行动不太方便,不过再调理几天,应该也能够恢复正常。” “我马上过去。”孟钊说着,拉过陆时琛的手腕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又松开了陆时琛的手腕。 昨晚之后,似乎任何肢体接触都显得有些怪异。 下楼时,程韵正抱着资料往上走:“孟队,陆顾问,你们要出去?” “去医院,”孟钊说,“你也一起过来,配合录口供。” “我马上,”程韵加快上楼的脚步,一步两个台阶,“把东西放回去就过去。” 上了车,孟钊启动车子。 在等待程韵几分钟时,陆时琛开口道:“挺合适的。” 孟钊正思考一会儿口供要问的问题,闻言随口问道:“……什么?” “衣服。” 陆时琛主动提起衣服,那种暧昧和尴尬顿时在逼仄的车厢里蔓延开来。 沉默片刻,孟钊觉得有必要将昨晚的事情摊开聊聊,否则往后相处的时候这么多,总不能次次都这么尴尬吧? “昨晚的事情……”他刚开了个头,程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孟钊立时收了声,将车子开出市局。 一路上没人说话,程韵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自觉扛起了活跃气氛的责任,打趣道:“钊哥,这是你的衣服吗?跟你平时的风格不太像啊,乍一看,我以为前面坐了两个陆顾问呢。” 孟钊:“……” 随之,陆时琛也笑了一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声。 孟钊从中控台下面抓了一把小面包——那是他用来随时充饥的,扔到后座:“吃你的。” “我不饿啊……”程韵凑到前面,继续道,“挺好看的,显得你腿特长。” 陆时琛也“嗯”了一声。 “是吧是吧?”见有人附和,程韵更是来了精神,“钊哥你看,连陆顾问都表示同意。” 孟钊:“……” “赶紧想一会儿口供的问题,”孟钊在后视镜里瞥了程韵一眼,“再不务正业,下次不带你了。” “哦。”程韵立刻噤声。 孟钊打开了车载广播,以减轻车厢内的尴尬。 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暗笼”一案,不少市民都在义愤填膺地指责吴韦函,希望警方能公布所有暗笼参与者的名单。 * 到了医院,孟钊推门进入病房时,医护人员正在为徐盈盈做各项检测。 徐盈盈的眼神正停留在屋内某一处,听到有人进来,她看向走过来的三个人,眼神显得有些迟滞。看样子,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未能完全消除。 “我们是警察,”孟钊走上前,拿出证件递到徐盈盈面前,问她,“还记得你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徐盈盈点了点头。 “现在能配合做口供吗?” “可以。”徐盈盈仍十分虚弱。 三个人坐到徐盈盈的病床旁边。程韵打开了录音笔,孟钊先问了徐盈盈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很快切入正题:“将你绑架到疗养院地下室的人到底是谁?” 徐盈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那个人,只知道他好像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你为什么会到温颐疗养院?” 徐盈盈顿了顿才说:“是我男朋友约我过去的。” “你男朋友?是吴韦函吗?”孟钊又想起自己先前去青通地产见过的那位高管,“还是那个高晖?” 徐盈盈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回答:“是高晖。” 见徐盈盈在说起“男朋友”这个词时面露迟疑,又联想到高晖说的两人是“炮友”关系,以及徐盈盈多次出入本市酒店,孟钊对于徐盈盈和高晖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 但他没明说,继续问:“他约你到疗养院做什么?” “他希望我陪他看看疗养院内部的条件,说想给父母找个能放心养老的地方。” “所以你失踪前跟高晖的那通电话,通话内容是他让你陪他去疗养院?去疗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疗养院之后,有个工作人员过来接我进去,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朝我脸上喷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是高晖当天诱导你去了疗养院并绑架了你?” “不是的。”徐盈盈立刻抬头看向孟钊,“高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害我的,他一定是受了吴韦函的指使。” “怎么说?”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我跟他说过吴韦函的事情。” “说了吴韦函的什么事情?详细点。” 徐盈盈的嘴巴一张一合,精神状态显然更差了,她艰难地开口:“周衍死了,我很害怕,就跟高晖说了当年的事情……” “什么事?”孟钊立刻问,他敏感地意识到,徐盈盈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仅会揭露吴韦函当年的罪行,同时也会揭开赵桐自杀的真相,“是不是赵桐的事?” 徐盈盈没说话,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里漏出了哭腔:“我对不起赵桐,我不是人……” 孟钊顿时想到了赵桐日记里留下的内容,他没有照顾徐盈盈的情绪,表情冷峻地看着她继续问:“赵桐曾经帮过你对吧,他帮过你什么,你为什么对不起他?” 短短一瞬间,徐盈盈已经泣不成声:“他提醒我离吴韦函远一点……” 孟钊皱起眉:“而你非但没听赵桐的,还把他说的话告诉了吴韦函,是不是?” 徐盈盈哭着点了点头。 “赵桐是怎么知道吴韦函的事情的?” 徐盈盈摇头:“我不知道。” 见徐盈盈已经泣不成声,孟钊站起身:“过一会再审吧。程韵,立刻通知市局,逮捕高晖。” 孟钊跟陆时琛走出屋子,两人站在走廊上,梳理着徐盈盈刚刚提供的信息。 “如果说这场霸凌的起点是因为赵桐得知了某个关于吴韦函的真相,那赵桐又是怎么得知的?” 片刻后,孟钊抬眼看向陆时琛,两人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林琅。” “对,”孟钊继续道,“赵桐是林琅的邻居,两个人的关系又不错,他很有可能是从林琅那里得知了关于吴韦函的事情。不过,林琅遭遇性侵之后,不是被家人关起来了么?况且打那之后,林琅也拒绝出门见人,她会跟赵桐说起这件事么?” 几分钟后,两人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结合徐盈盈透露的事实,逐渐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赵桐和林琅同龄,自小就是邻居,两人常常一同上学放学,关系非常亲密。 直到林琅和吴韦函谈起了恋爱,吴韦函开始频繁接送林琅上下学。 这段恋爱关系持续了两个月,林琅生日那天恰逢周末,吴韦函呼朋唤友,为林琅举办了一场生日pary。 父母全都围着弟弟打转,林琅在家里倍受冷落,没人会在这一天记起她的生日。得知男友专门为自己包场庆祝生日,林琅十分开心地将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 临出门前,她还特意去敲了邻居的门,邀请自己的发小赵桐一同前往。 “生日快乐,不过我就不去了,”赵桐生性腼腆,不喜和生人相处,而吴韦函这种条件优越的富二代又是班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跟赵桐完全就是两类人,平时几乎没有过交集,“都不太熟,去了有点尴尬,你跟他们好好玩吧。” 赵桐婉拒了林琅的邀请,于是林琅便独自前往。 那天晚上,赵桐像往常一样按时睡觉,对于林琅遭遇的厄运丝毫不知情。 但旧楼隔音太差,赵桐的卧室又紧临隔壁,接近天亮时分,他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了。 隔壁似乎发生了争吵,是林琅母亲的声音,还有几道陌生的声音。赵桐听到“林琅”的名字,从他们争执的语气中他判断出,似乎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赵桐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向门外。 他睁大了眼睛,看见林琅被人扶着,似乎昏迷不醒,裙子的下半身沾满了血迹。 赵桐推开门:“阿姨,林琅怎么了?” 没想到林琅的母亲一看见赵桐,顿时如临大敌地将林琅一把从那人手里抢了过来,关上了门。 从那之后,赵桐就再也没见过林琅。 他开始频繁听见林琅在隔壁发出失控的尖叫和哭声,还有林琅母亲的责骂声。 他推测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林琅是去参加吴韦函为她举办的生日pary,那这件事情会和吴韦函有关吗? 赵桐试图给林琅打电话,敲门去找她,但全都被林琅的母亲搪塞回来。 林琅的母亲说,林琅因为学习压力压力太大,精神不太正常,但赵桐并不相信。 对于林琅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隐约有了自己的猜测,但却找不到途径验证自己的猜测。 与此同时,女友出事休学,同班的吴韦函却像无事发生,没去看过林琅一眼,赵桐越发觉得林琅的事情和吴韦函有关。 吴韦函在学校里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这一次他的恋爱对象是同班的许遇霖,赵桐开始频繁观察吴韦函和许遇霖,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和许遇霖说起林琅的事情。 他从没跟许遇霖说过话,对于林琅遭遇的事情也全凭猜测,贸然提起这件事,许遇霖会相信吗? 但另赵桐胆寒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寒假过去,许遇霖没来上学,她的名字从班上消失了,听周围的同学议论,许遇霖跟家人发生争吵,离家出走后失踪了。 许遇霖的失踪真的有这么简单吗?联想那天早上在猫眼里看到的那一幕,再看着仍旧在学校里一呼百应的吴韦函,赵桐觉得不寒而栗。 许遇霖的失踪并没有给吴韦函带来什么负面情绪,他很快又交往了下一任女友——徐盈盈。 赵桐无法安心,他总觉得许遇霖的失踪有自己的原因,如果他早些跟许遇霖提起林琅的遭遇,或许许遇霖就不会失踪了。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女生出事。 放学铃声一响,班里的同学立刻站起身,住宿的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去食堂,走读的学生则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书包。 赵桐没动,他假装坐在位置上做作业,却用余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吴韦函和徐盈盈。 吴韦函是走读的那一拨人,他把书包甩在肩膀上,跟徐盈盈说自己先走了。 见吴韦函离开,赵桐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徐盈盈旁边,低声说:“跟我出来一下。” 虽然从没跟赵桐说过话,但徐盈盈还是被这刻意压低的语气吊起了好奇心,她跟着赵桐走出教室,走到走廊的一处僻静拐角。 “你要小心吴韦函。”站定了,赵桐对徐盈盈说。 “怎么了?”徐盈盈有些意外。 “林琅和许遇霖都出事了,出事之前她们都和吴韦函谈过恋爱。” 听了他的话,徐盈盈愣了一下。 “林琅是我的邻居,我亲眼看见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你一定要小心。”赵桐说完,就转身走了。 徐盈盈站在原地,赵桐的话让她不由地有些恐惧。 隔壁班的林琅忽然休学,但学校里没人知道原因,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遇霖寒假期间莫名失踪,真的也跟吴韦函有关吗? 如果赵桐说的是真的,那自己会不会成为吴韦函的第三个“猎物”? 要疏远吴韦函吗?但如果被吴韦函察觉到不对劲,自己会不会处于同样危险的境地? 还是说……要走一步险旗,把这个消息变成手中的筹码?但赵桐的消息真的是准确的吗,会不会林琅和许遇霖的事情只是偶然,与吴韦函并无关系? 徐盈盈打算试探一下吴韦函。 次日放学,徐盈盈把吴韦函留了下来,让他陪自己在学校的后操场遛弯。 她牵着吴韦函的手说:“昨天放学赵桐忽然找到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赵桐?”吴韦函回忆起赵桐的模样,漫不经心道,“那个娘炮啊,他能跟你说什么?” “他说林琅休学、许遇霖失踪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徐盈盈笑嘻嘻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轻松地闲聊。 徐盈盈说完,等着吴韦函的反应。 如果赵桐的猜测是假的,吴韦函必定嗤之以鼻,那这句话对她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赵桐的猜测是真的,吴韦函可能会瞬间警惕,那这句话就成了她的筹码,她不仅可以凭借这句话保全自己,同时也可以借此获取吴韦函的信任。 但吴韦函比她预想的要沉得住气,吴韦函听后,先是阴晴不定地没作声,片刻后笑了一声,看向徐盈盈:“那你信吗?” 徐盈盈也看着他:“只要事情不发生在我身上,我就不信。” 两人都看着对方,片刻后,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次日一早,高三三班的教室黑板上,出现了一排用红色油漆写成的大字——“赵桐是同性恋”。 “赵桐是同性恋。” 这行字与黑板像是融为一体,既擦不掉也洗不掉,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留存了整整一节课。学校请人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来处理黑板上的油漆,但赵桐的难堪却并没有伴随着那行字一起消失。 这件事当时也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年级主任亲自到场,语气严厉地责问到底是谁做的,但没人承认。监控也被调取出来,却发现涂油漆的那人似乎并非是本校学生。 再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没人知道那行字到底是谁写下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了“赵桐是gay”这件事。 没人清楚赵桐到底是不是gay,但所有人都一致默认了他是gay的事实。 一时间,一向沉默内向的赵桐成了班上所有人舆论的靶心。 而这只是赵桐噩梦的开始。 他的书本和作业开始频繁被人扔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捡回来后,却发现上面写满了“赵桐是gay”几个字。 他的笔会在考试前莫名其妙丢失。 课上只要老师提到他的名字,班里就会出现窃笑和低语。 更过分的是,不知是谁弄来了红色的颜料涂在赵桐的凳子上,造谣赵桐其实是双性人。 最初是谁发起的这场霸凌已经没人在意了,一个月之后,班里所有人都成了霸凌赵桐的帮凶。 即便不会亲手对赵桐做什么,也没人介意在赵桐被霸凌时发出附和的笑声。 赵桐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被取笑的对象。 看着徐盈盈仍旧和吴韦函同进同出,赵桐明白,自己之所以成为被霸凌的对象,都归咎于那天傍晚,他提醒了徐盈盈一句“小心吴韦函”。 而徐盈盈过后一定把这件事告诉了吴韦函。 虽然劝自己熬到高考,但赵桐还是不堪忍受班里同学对自己的精神折磨,甚至这种霸凌已经扩散到整个学校的范围内,就在某天放学,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说他就是那个双性人。 崩溃之下,他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用林琅的事情威胁吴韦函,告诉他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报警。可是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对于林琅的事情也仅凭猜测,这样做会不会进而激怒吴韦函,让他采取更过分的行为?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求吴韦函放过自己,如果他肯示弱,暗示吴韦函自己会把林琅的事情烂在肚子里,那吴韦函会不会就此收手? 没人知道赵桐到底跟吴韦函说了什么,总之,吴韦函答应了见面。 他们把见面地点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废弃化工厂的天台上。 吴韦函不止自己去了,还带了几个平时簇拥着他的、这起霸凌事件的主要参与者,徐盈盈自然也在场。 “你要找我干什么?”吴韦函上了天台,讥讽了一句,“表白吗?” 赵桐没想到他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他势单力薄,本就对这次见面有些忐忑,听到吴韦函这句话,顿时脸涨得通红。 “我,我不是同性恋……”赵桐鼓足勇气嗫嚅道。 “哦,我忘了,双性人喜欢谁都不是同性恋。”吴韦函笑着说。 在场其他人配合地爆发出大笑。 赵桐极其难堪,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请别再散播这样的谣言,对我来说很困扰,真的……我要怎么做才肯放过我?我说对不起可以吗?” 吴韦函走近了,他比赵桐高出一个头,微微弯腰看着他:“你真想我们放过你啊?” 赵桐本就胆小,面对吴韦函的逼近他近乎崩溃:“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放过你是有要求的。”吴韦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什么要求?”赵桐从吴韦函这句话里看到了希望,他看着吴韦函,“只要你们放过我,我什么要求都答应。” 吴韦函笑了笑,他直起身,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了一个手提纸袋,扔到赵桐面前:“要求很简单,穿上这个,我就放过你。” 红色的绸缎裙从纸袋里流出来,赵桐蹲下来,捡起了那条裙子,迟疑道:“真的?你说话会算话吗?” “我为什么带这么多人过来,就是想让大家都来做个凭证,”吴韦函转头看着身后的人,“说好了,只要赵桐肯穿上这条裙子,就说明他信任我们,一心向着我们,那往后他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以后谁再敢说他是gay,还有什么双性人,那就是跟我作对,听懂了吗?” 赵桐几乎被说服了。 吴韦函说的会是真的吗? 只要穿上这条裙子,明天之后,他就能回归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了吗? 就没有人再敢耻笑和欺负自己了吗? “我……我穿。”赵桐紧紧捏着那条裙子,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找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换上了那条裙子。 那裙子颜色鲜红,绸缎的质感粘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他走出来,正对着他的是一个黑洞洞的相机镜头。 闪光灯亮起来的那一瞬,赵桐知道自己被骗了。 镜头后面的吴韦函勾起唇角,笑得像个邪恶的恶魔:“别动,我们再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他说着,侧过脸问身后的人:“这个角度怎么样?” “可以可以,回头p个胸部出来。” “真恶心啊。” 赵桐立刻崩溃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这几张照片被吴韦函传播出去,那等着他的会是怎样铺天盖地的嘲讽和侮辱。 “你们骗我的!”他扑过去抢吴韦函的相机:“你对林琅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手上有证据,把相机给我,否则我会报警!” “许遇霖失踪也是因为他,”赵桐不管不顾地对着吴韦函身后的那些人说,“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们做这种人的帮凶不怕遭报应吗?!” 闻言,吴韦函瞬间暴怒,他一把掐住赵桐的脖子:“你说什么?!” 赵桐被他掐得血色上涌,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吴韦函松开他,一脚踹上他的小腹,将他踹出了几米远,险些掉落天台。 赵桐坐在天台边缘,踉跄着站起身,他的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但他顾不上去捡。 吴韦函朝他走过来:“你说你要干什么?报警?” 看着吴韦函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赵桐好像看见了他嗜血的眼神,他毫不怀疑,接下来等着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殴打和折磨。 他下意识朝后退去,天台边缘的砖石有些松动,赵桐的身体朝后仰去,在场所有人一瞬间都面露惊恐。 这一瞬的画面犹如静止,所有人都站着那里,眼睁睁看着赵桐从高楼上跌落下去。 一片死寂。 吴韦函身体僵直,在盯着楼下看了良久之后,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转动脖子,看向身后的那些人:“你们都看见了,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跟我无关,都看清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住,都忙不迭点头。 吴韦函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天台边缘,看着楼下的赵桐。 赵桐整个人仰躺在地面上,脑后已经渗出了大片鲜血。 “我们,我们要不要赶快走啊?”身后有人惊慌地说,“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一群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吴韦函。 “等等。”吴韦函开口道。 他看到不远处,有人快步跑了过来,那人站在赵桐旁边,盯着那具不知是死是活地身体看了好一会儿。 吴韦函认出那是周衍。从一开始,周衍就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并且主动疏远了他们。 这件事被周衍目睹,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 “周衍。”吴韦函喊了周衍的名字。 周衍抬头看向天台的方向。 吴韦函举起手里的摄像机,“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一幕。 然后他举着摄像机挥了一下:“走。” 其他人都跟着他下了天台,走下楼。 吴韦函拿着摄像机,朝周衍走过去:“杀人凶手和被害者的合照,你要不要看一眼?” 周衍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住了,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什么杀人凶手,是你们做的,是你们害死了赵桐……” “是吗?但证据和目击证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吴韦函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问道,“杀人凶手是我们吗?” 所有人都立刻摇头否认。 “是他吗?”吴韦函指了指周衍。 那些人都沉默下来。 “听好了,”吴韦函走到周衍的身边,微微低下头,侧过脸在他耳边说,“赵桐是自杀的,没有人是凶手,明白吗?” 周衍死死盯着赵桐的尸体,胸口因为畏惧而剧烈起伏。 “如果有人是凶手,”吴韦函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个人就是你。” “还有,我知道赵桐不是同性恋,你才是,所以他是你的替死鬼,懂吗?” 周衍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吴韦函说完,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了这里。 周衍看着血泊中的赵桐。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去试赵桐的呼吸。 ——赵桐死了。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周衍忽然感觉到惧怕。 他想到吴韦函的那句话:“赵桐不是同性恋,你才是。” 下一个会轮到自己吗? 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无法再多待一秒。 他双腿发软,踉跄着离开了这里,走了两步之后,他拔腿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步也不敢回头。 第69章 孟钊和陆时琛回到病房,徐盈盈已经稍微平复了情绪。 孟钊坐下来,对徐盈盈说:“我们继续,过去的事情就先到这里,说说你被囚禁这件事吧。” “如果你只是跟高晖说了这段过往的经历,吴韦函应该不至于采取这么过激的行为,”停顿稍许,孟钊看向她道,“你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徐盈盈的精神状态比刚刚更差了一些,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说,我想去报案。” “报案?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仅凭你的这番口供,你认为可能翻案吗?”孟钊盯着她,忽然产生了些许猜测,“还是说,你手上有置吴韦函于死地的关键证据?” 徐盈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什么证据?” “我当时在现场,偷偷录过一段视频。”徐盈盈停顿了一会,继续说,“当时赵桐的精神状态已经有点崩溃了,吴韦函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来打算偷偷溜走,但是要下台阶的时候我又害怕出事,就找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躲了起来,把这一幕录了下来……” 徐盈盈居然录下了当时的视频……看着眼前有气无力的徐盈盈,再联想到整件事情中她的所作所为,孟钊心道:看不下去?那为什么不上前阻止吴韦函?竟然还有闲心偷录视频……应该是眼看着要出事,首先想到的是赶紧离开撇清自己,而后又突然转念,偷偷录下了视频,想将这段视频作为她保全自己、对抗吴韦函的一张底牌。 但孟钊没说穿,他看着徐盈盈问:“视频在哪?你还留着吗?” 徐盈盈点了点头:“在我家里。” 孟钊侧过脸跟陆时琛对视一眼。原本以为徐盈盈醒来最多只能带来口供,没想到她居然保留了当年现场的视频,这样一来,当初的校园霸凌案也将重审,吴韦函更将罪责难逃。 “视频的位置说具体点。”孟钊对徐盈盈说。 徐盈盈把视频存放的具体位置告诉孟钊,孟钊立刻打电话给宝岳区分局的警察朋友,让他去徐盈盈家里找到这段视频。 十几分钟后,分局的朋友将视频发到了孟钊的手机上。 孟钊打开视频,屏幕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围着身穿红裙的赵桐,有人大声羞辱,有人伸手推搡。 出于徐盈盈当时的拍摄视角和手机像素,这段视频看上去很远,且画面模糊,无法看清几人的面孔。 在看到画面的一瞬,孟钊神情一变。 陆时琛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是赵云华在网吧看到的那段视频?” “嗯。”孟钊抬头问徐盈盈,“这段视频你还给过谁?吴韦函?” “没有,”徐盈盈摇头否认,“如果被吴韦函知道我当时偷偷录过视频,他会杀了我的。”迟疑片刻她才说,“我……我给过周衍。” “周衍?”孟钊心头一震,立刻问,“什么时候?” “大概半年前,周衍找到我,说想替赵桐翻案,问我有没有证据。赵桐死后,我一直觉得良心不安,做梦经常梦到赵桐求救和自杀的画面,所以周衍来找我的时候,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视频给了他,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对这件事保密,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赵桐的阴影下……” 想到赵桐被霸凌的起因就是眼前这个人,再想到赵云华悲惨的死相,孟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冷笑一声:“良心。” 徐盈盈低垂着头,沉默片刻才又开口:“孟警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说实话,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对不起赵桐,也对不起周衍,我今天变成这样也是罪有应得。但当年的我……只想着借依附吴韦函,摆脱我的家庭,脱离我那对名义上的父母。” 徐盈盈说到这里,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小寄人篱下受尽屈辱的感觉,你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努力学习,帮他们干活,从不给他们添麻烦,我用尽一切去讨好他们,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自从他们生出了自己的儿子,就不想再让我上学,也不想再让我花他们的钱,他们甚至想把我早早嫁出去……” 徐盈盈情绪变得很激动,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我不想一辈子受尽他们的冷眼和支使,我也想上学,也想跟你们一样拥有自由和自己的人生啊……” 看着眼前徐盈盈,孟钊心情愈发复杂,此刻除了沉默,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做了个深呼吸后,徐盈盈尽量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周衍死后,我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沉默下去,我觉得周衍的死,很有可能说明吴韦函已经知道了这段视频的存在,我这才想依靠高晖的力量,把这段视频交给警方,希望警方和高晖能保护我的安全……” “吴韦函怎么会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孟钊眉头微蹙,看着徐盈盈,“你确定没有跟他提过?” “没有。”徐盈盈摇头道,“吴韦函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段视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家势力那么大,可能从周衍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和周衍就已经被盯上了。” 结束口供,从病房出来后,孟钊跟陆时琛梳理着整件事情的始末:“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是,周衍从徐盈盈那里拿到了这段视频,想要凭此为赵桐和赵云华翻案,但这件事却被吴韦函得知,吴韦函将视频的声道进行处理,伪造成周衍的声音,寄给了赵云华,诱导她误杀了周衍,在赵云华失手后,他的人又对周衍实施了二次行凶?” “但问题是,”孟钊陷入思索,“如果这段视频只有徐盈盈和周衍知道,那吴韦函到底是怎么得知的,而且,如果他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又怎么会一直拖了半年再下手,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臂:“走,去看守所见见吴韦函,看他什么说法。” 刚一碰触,孟钊意识到什么,又松开了陆时琛。这动作便显得十分刻意。 习惯真是可怕,孟钊心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有事没事去拉陆时琛的习惯的? 刚走出医院,孟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徐局打来的:“小孟,来我这里一趟。” “徐局,我在医院,从徐盈盈这里收集到了重要证据和信息,得立刻提审吴韦函。”孟钊对着电话说。 “你现在就过来,吴韦函跑不了,提审的事你先让别人去。”徐局说完,挂断了电话。 “徐局让我马上过去一趟,”孟钊收起手机,看向程韵,“小程,你叫上任彬,一起去审吴韦函。” “我去审吴韦函吗?”程韵立刻睁大了眼睛,面露为难,“钊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实习生,这种事我还不够资格吧,而且在审讯方面彬哥也不擅长……” “任彬不擅长审讯,你呢?带了你这么久,特别是在审讯上教了你那么多,一点长进都没有?”孟钊瞥她一眼。 “长进当然是有,不过……”程韵仍然犯怵,突然,她计上心头,眼神发亮地看向陆时琛,“要不,陆顾问,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到时候你就在监控室,如果我一时卡壳,你可以通过耳机提示我,行吗?” 程韵这话说完,陆时琛没什么反应。 孟钊知道陆时琛的性子,八成要直接拒绝程韵,他刚想开口给程韵找个台阶下,没想到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有些意外地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程韵倒是很高兴:“谢谢陆顾问!” “那你保护好陆顾问的安全。”孟钊叮嘱道。 “放心钊哥,”程韵屈起手肘,“我的格斗成绩可是比彬哥高出两个小周的。” 回到市局,孟钊快步上了楼,走到徐局办公室门前。屋里隐约传出交谈的声音,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徐局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钊推开门,一进屋,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高大而瘦削,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一头标志性的灰白色头发,面容与吴韦函隐隐相似——这是……吴嘉义? 虽然在报纸、电视上见过几次吴嘉义,但每次也都只是大概瞄了一眼轮廓,并未见过真人。在与吴嘉义对视的一瞬间,孟钊觉得有点奇怪,怪在哪呢,他却又说不出来。 孟钊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种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坐在沙发上的徐局便朝他招了招手:“来,小孟,” 他示意孟钊坐到对面,又向吴嘉义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孟钊,这起案子也是他负责一手侦破的。”说完,他又对孟钊说:“小孟,这是吴嘉义吴董,我想,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孟警官,你好。”吴嘉义同孟钊握了握手,称赞道,“作为市局支队长并能侦破如此重大案件的警官,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佩服。” 他又看向徐局:“徐局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客气的话我也不多讲了,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都在为明潭市付出,我们这些做企业的,都看在眼里,没有你们,我们也活不好。” 徐局笑道:“都是份内职责,应该的。” 相比对面两位其乐融融的长辈,孟钊显得面容冷峻,他看着徐局的态度,有点来气,但又无法发作。至于吴嘉义,他再次仔细打量之后,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似乎有些面熟,孟钊心道,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孟钊终于无法忍受这虚伪奉承的氛围,他面对着吴嘉义开了口:“您这次过来,肯定不是专程来夸我们的吧?” 吴嘉义也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点头道:“看来孟警官已经猜到我这次来的目的了,没错,我的确是为了吴韦函的事情过来。” 孟钊不屑,刚想开口劝这位老父亲放弃让警方徇私的希望,吴嘉义这时却缓缓站起身,朝着徐局和孟钊深深鞠了一躬: “我替孽子的行为向市局、向明潭市道歉,吴韦函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我身为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徐局和孟警官徇私枉法,只是觉得吴韦函的事情给明潭市及诸位警官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理应出面替他道歉。我也向二位承诺,接下来如果警方需要,我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而且,针对这件事的后续,我也已经做了安排,将尽我所能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帮助受害者,为这件事做好善后处理。“ 他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完全出乎孟钊意料,但孟钊却丝毫没被打动,他坐在吴嘉义对面,看着他,冷静地发问:“按照吴董的意思,吴韦函所做的事情,您之前完全不知情?“ 徐局一言不发,端起茶杯瞅了一眼孟钊,而后又看向吴嘉义。 吴嘉义点了点头,叹息道:“我这些年一直忙于事业,对吴韦函,我确实疏于管教,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他太纵容了,早知道他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当初真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出走创业。如果我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他也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对不起那些小姑娘,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啊。” 徐局仍旧没有说话。 孟钊思考了一会,看了一眼徐局,继续对吴嘉义说道:“据我所知,贵公子加害的,好像不只是小姑娘,在贵公子控制的疗养院地下室里关着的,还有一位年迈的老人,这事您知道吗?” “这是怎么回事?”吴嘉义问道。 “根据医院检测,这位老人被注射药物的时间少说也有十年,而那个时候吴韦函不过十几岁而已,这个老人是谁放进去的,他与吴韦函有什么仇怨,您当真不知道?” “对于这些事我确实不太了解,”吴嘉义道,“按照孟警官这样说,这件事确实很奇怪。这个老人,这间地下室的建造到底是不是与我儿子有关,还希望孟警官一并调查清楚。吴韦函犯下的罪行我们一定不会推脱,但如果是不相干的罪名,也希望孟警官能明察秋毫。” 孟钊坐在对面,观察着吴嘉义说话时的神情:“一定。” 吴嘉义又和徐局聊了几句,然后起身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二位,先告辞了。” 吴嘉义走后,屋内只剩下徐局和孟钊两个人。 孟钊看向徐局:“您怎么看?” 徐局慢慢走回办公桌,喝了一口茶后,开口道:“资本家的眼中,永远只有利益。” “您是说,吴嘉义这次过来道歉并非真心,只是出于维护自己的商业形象,帮自己撇清关系?” 徐局看向孟钊,眼神犀利:“你觉得呢?” 孟钊思考稍许:“要说他对吴韦函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情,基本上不可能。他到底有没有参与,依靠现有的证据,并不容易做出判断,老人的事不会那么简单,我会深究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者。” 徐局看着孟钊,点了点头:“你继续往下查,如果遇到困难,我会尽量帮你解决。还有,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再像之前那么莽撞,”徐局加重语气,“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到吴嘉义,背后的阻力只会更大。” 孟钊点头道:“嗯。” “过两天要针对‘暗笼’事件开一场直播发布会,你以专案组副组长的身份做发言人,现场会来几十家媒体,不仅明潭市本地的媒体会过来,一些全国范围的媒体也会过来,你提前准备一下,把目前的调查进度向公众公布,打消当前大家的疑虑。” “好。”孟钊应道。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正思考吴嘉义刚刚说的那些话,迎面看到了程韵走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孟钊问她,“陆顾问呢?” “已经到饭点了,”程韵说,“陆顾问说他就不上来了,在车里等你。” “知道了。”孟钊说着,快步下了楼。 走到车边,孟钊打开车门坐进去:“怎么样,吴韦函有没有透露什么?” 陆时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他一眼:“吃饭时说吧。” “行啊,想吃什么?”孟钊想了想,“附近有家餐馆油爆虾做得不错,去么?” “你定。”陆时琛道。 孟钊将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家中式餐馆。 餐厅一层店面不大,孟钊带着陆时琛去了二楼,找了一个僻静靠窗的地方坐下。 陆时琛拿过餐厅服务生提供的湿纸巾,撕开包装后将手指擦干净。 看着陆时琛的动作,孟钊微微出神。这动作让他莫名联想起昨晚的场景,陆时琛也是这样用纸巾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然后把用脏的纸巾丢到了垃圾桶内。 “在想什么?”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联想之后,他顿时有些脸热。 “没事,”孟钊抬起手,握拳抵到唇前,轻咳一声,“说案子吧,吴韦函什么反应?” “吴韦函极力否认周衍的死跟他有关。” “极力否认?你觉得他是不是在撒谎?” “难说。” “吴韦函得知周衍拿到视频,想要为赵桐翻案,所以在周衍做出行动前,把这段视频篡改后寄给了赵云华,想借赵云华的手杀害周衍。前后倒是能说得通,不过吴韦函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段视频的?还有,那面刷白的墙上有什么,难道是另一个关于校园暴力的证据?但墙上能有什么证据……”孟钊叹了口气,“绕了半天,好不容易绕回来了,但还是没什么头绪。” “徐盈盈那个男朋友怎么说?” “他说自己那天喝醉了酒,无意间把徐盈盈的话告诉了吴韦函,至于约徐盈盈去疗养院,他也完全不知道吴韦函要做什么,只觉得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高晖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他的公司跟吴氏集团有不少业务往来,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哪会管一个炮友的死活。徐盈盈当年把赵桐对她的好心劝告一转头告诉了吴韦函,如今她把报警的打算告诉了自己信任的男朋友,没想到高晖跟当年的她一样,一转头把她卖了。”孟钊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报应吧。” 餐厅的服务生开始上菜,油爆虾色泽金黄,外壳看上去酥脆而油润,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孟钊拿起筷子,往陆时琛面前夹了几只:“吃饭吧,不说案子了。” 从餐厅出来,孟钊开车将陆时琛送回御湖湾。 车子停至楼下,孟钊下了车,走到陆时琛面前:“最近专案组的事情不少,我应该每晚都会住在局里,你如果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陆时琛看着他:“是因为专案组的事情不少,还是因为怕我出事?” 孟钊又是呼吸一滞,这人非得把他的想法说得这么直接么…… 行吧,总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尴尬,孟钊想了想,打算把事情摊开说清楚。 他做了个深呼吸,开口道:“陆时琛。” “嗯。” “昨晚的事情是个意外,你我都很失控。”孟钊一开口,便意识到这比他做得任何一场审讯都要难得多,“我并不是想回避这件事,只不过对我而言,它暂时有一点难以接受,我需要时间去想通,去说服自己。而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这也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发展过程,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需要回归正轨,一步一步慢慢来。” “孟警官这番话说得还真是冠冕堂皇啊。”陆时琛的语气又淡出了一种嘲讽的意味,“那你的意思是,昨晚的事情,我们只需当作无事发生。” “是暂时!”见陆时琛并不赞同自己,孟钊无奈道,“那照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以为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本能。”陆时琛道。 孟钊脱口而出:“遵从本能我也不该在下——”话说一半,他紧急刹住,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儿以后慢慢谈。还有,你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不会计较也不会过问,但你必须要彻底解决干净了,知道吗?” 陆时琛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什么?” “好了,”孟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回驾驶位,“快上楼吧,我还得回市局加班。”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一直看着陆时琛走进楼道,孟钊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70章 因为跟陆时琛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了,这一晚,孟钊总算睡了个好觉。 走到办公室,孟钊对程韵道:“小程,昨天的口供你记得整理打印出来,找徐盈盈签字。” “没忘,”程韵鼻梁上架了个大框眼镜,正噼里啪啦地坐在电脑前打字,“我正在整理,就快好了。” 孟钊又叫了几个专案组的人,在等人过来时,他拿起手机,给陆时琛发了一条消息:“报到。” 片刻后,陆时琛回过消息:“记得。” 孟钊放下手机,见人都到齐了,说:“暗笼这个案子,基本上所有受害者的身份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但还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就是疗养院地下室那个老人的身份。我们之前在警务系统内部的老人失踪案中进行排查,一直没有结果,现在看来,应该扩大范围。” “小周,前几天让你带人排查失踪十年以上,已经向法院宣告死亡的老人,有没有结果?” “还在排查,”周其阳说,“暂时没有发现。” “彬哥,”孟钊看向任彬,“你负责带人联系各地电视台,还有各地公安的官博,利用媒体和网络的影响力,争取快速确定这个老人的身份。” “好。”任彬应道。 孟钊又交代了几个任务,他正说着话,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过来扫了一眼,医院的程主任又来了电话。 “今天主要就这几个任务,大家去忙吧。”孟钊说完,接起电话,“程主任,什么事?” “孟队,邵琪今早也醒了。不过她注射药物的时间要比徐盈盈久,醒来之后的状态不太好,意识不清醒,也无法开口说话,智力还出现了退化迹象,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这就过去。”孟钊立刻道。 挂了电话,他看向程韵:“口供整理得怎么样了?” “整理好了,我正在检查,”程韵迅速浏览了文档的最后几行,然后点击打印,“马上。” 打印机传出嗡嗡的运作声响,程韵小跑过去取了文件,一边动作麻利地将资料装订起来,一边问孟钊:“钊哥,你跟我一起去?” 孟钊“嗯”了一声。 车子开出市局时,陆时琛正穿过马路,朝市局走过来。 孟钊将车停下,压下车窗,叫了他一声:“陆时琛。” 陆时琛走近了,看着他:“这么早要去哪?” “邵琪醒了,我去医院看一眼,你要不要一起?” 陆时琛往副驾驶看了一眼,见程韵坐在那里,也正看向他。他正要去拉后排车门,程韵出声道:“陆顾问,您做这儿,我坐后面。” 程韵说着,推门下了车,一个跨步走过去,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陆时琛动作停顿,然后绕过车身,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来这么晚,去遛狗了?”孟钊将车子开上路。 “晚么?”陆时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道,“市局这顾问真是难做。” “怎么难做?” “既不给钱,管得又严。” “那你当时还接,”孟钊笑了一声,“现在找徐局请辞还来得及。” 坐在后座的程韵这时凑过来:“对啊陆顾问,既然不给钱,你当时问什么要接这工作,难不成你是为了……匡扶正义,实现理想?” 陆时琛极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 “……还是为了我们孟队啊?”程韵继续问。 赶在陆时琛说话之前,孟钊轻咳一声:“审讯做不好,这时候话倒挺多,下次审讯犯人你自己完成,否则实习结束后别指望我能让你留在外勤。” “钊哥你既正义又善良,脾气好腿还长,”程韵立时正色地拍马屁道,“为了你来市局再正常不过嘛。”见孟钊从后视镜瞥自己一眼,程韵马上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一路上我都不说话了……” 孟钊没理她,抬手打开车载广播。新闻频道还在播报暗笼事件,这是近几日明潭市的关注热点—— “针对暗笼一案,吴韦函的父亲吴嘉义也于今早出面做出郑重道歉,他表示,身为父亲,他将会尽全力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对暗笼受害者做出补偿,同时他将拿出一千万资金成立女性受害者基金会,为所有受到伤害的女性无偿提供物质和法律援助……” “身为吴氏集团的董事长,吴嘉义先生一直热心公益事业,其名下设有工人工伤基金会、工人子女教育基金会、留守儿童基金会……” 孟钊听完这段新闻,对陆时琛说:“你猜昨天我在徐局办公室看到谁了?” “吴嘉义?” “嗯。” “他来替儿子求情?” “不是求情,是认错,”孟钊笑笑,“想不到吧?儿子不肯认错,他这个当爹的态度倒很积极。” “倒也可以理解,”陆时琛道,“暗笼过后,吴氏集团市值大跌,吴嘉义一定会做出动作。” “果然啊,资本家的眼中只有利益。” 孟钊重复昨天徐局说过的话,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其乐融融的画面,还有徐局那令人猜不透的眼神。 到了医院,三个人走到病房,推门进去。 徐盈盈还无法下床行动,她半躺在病床上,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同样在播报暗笼事件的相关新闻,吴韦函过往出席公众场合的影像被当作视频资料播放。在对暗笼事件进行回顾后,主持人又播放了一段吴嘉义公开道歉的视频。 程韵走过去,把口供记录递给徐盈盈,让她确认后签字。 苏醒的邵琪也被转移到这间病房,此刻她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空气的某一处,眼神看上去极为呆滞。 病床旁边,程主任正对邵琪的母亲说:“您先别急,醒过来只是第一步,治疗还在进行,后续的方案我们也在商讨。您多跟琪琪聊聊天,帮助她加速恢复意识……” 邵琪的母亲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抬手抹着眼泪。 正在这时,病床上的邵琪忽然发出了声音。 屋里所有人都她看过去,邵琪躺在那里,眼睛睁大,嘴唇也张开,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见状,程主任立刻上前安抚。 孟钊也上前帮忙:“程主任,什么情况,有没有生命危险。” 程主任表情严肃:“不清楚,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孟钊看了一眼电视内容,大声道:“立刻关了电视!” 徐盈盈拿起遥控器,立刻关闭电源。 在程主任的安抚下,好一会儿,邵琪才恢复了平静。 孟钊看向程主任:“程主任,您认为她的这种反应该怎么解释?会是药物的作用吗?这种药物会不会造成精神不稳定的副作用?” “暂时没有发现这种副作用,琪琪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刚刚的反应,很可能是外界刺激导致的,还好刚刚及时关上了电视,细想一下很有可能是看到了电视上的吴韦函,让琪琪又回忆起了曾经的经历吧,”程主任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孟队,一眼就察觉到了根源。” 孟钊并未回应,他心里仍有疑惑:刚刚电视上不是一直在播放暗笼的新闻么,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出现这么剧烈的反应? 程主任想了想,又说:“这种药物非常厉害的一点是,它会侵蚀神经系统,而且是一点一点地以让人难以察觉的方式侵蚀,让人慢慢失去意识和判断能力,可以看得出,这是很专业的团队有研发出来的东西。” “这药物会是买来的吗?”孟钊继续问。 “这就不知道了,”程主任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孟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其阳打来的。 孟钊接起电话。 周其阳在电话里说:“钊哥,那个老人的身份查到了!” “我马上到。”孟钊说。 挂了电话,孟钊跟程主任说了一声,然后拉上陆时琛,叫上程韵:“回市局!” “有新的线索?”陆时琛问。 “老人的身份查到了。”联想到陆时琛曾经在地下室里盯着那个老人的场景,孟钊留意了一眼陆时琛脸上的表情。 但陆时琛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嗯”了一声。 * 孟钊推门走进办公室,大步走到周其阳身后,陆时琛也随他走过去。 “祝文秀。”孟钊看着周其阳面前的屏幕,低声念出名字,“就是这个人?” “对,十九年前失踪,”周其阳将鼠标划到关键信息上,“失踪四年后,家人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失踪时间太久远了,我们的人是从十年前开始排查的,谁能想到一直排查到了近二十年前……” “这老人生前还是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呢……”周其阳往下划动着页面,用鼠标指针指着页面上的“文鼎房地产公司”。 “这名字……有点眼熟。”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 与此同时,陆时琛的目光也落在屏幕上,怔了一下。 孟钊立刻捕捉到了陆时琛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倏地,孟钊想起了这个名字为何眼熟——陆成泽年轻时花了八年时间打赢的那场民工讨薪案,就是跟这家房地产公司打的! 高二那年,在去找律所找陆成泽之前,孟钊曾经详细地了解过陆成泽的履历。 孟钊看着陆时琛,开口道:“看来这老人是你爸的老熟人啊。” 刚刚的怔愣一瞬即逝,陆时琛又恢复了面色如常:“嗯?” “你不知道?”孟钊说,“你爸当年打赢的那场轰动全国的民工讨薪案,就是跟这个老人的公司打的。” “那是我失忆之前的事情吧。”陆时琛淡淡道。 “对。”孟钊说,“不管怎么样 得先联系到这个老人的家人再说。小周,查查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已经查过了,”周其阳说,“这老人的丈夫在她失踪前就去世了,失踪之后没多久,她儿子一家就移民了,现在只有移民前的档案……” “难道又要走那套繁琐的上报流程么……”孟钊皱眉道。 “我可以试着帮忙找一下。”陆时琛道。 “也好,”孟钊点头,“那就拜托陆顾问了。” * 陆时琛再次证明了他的办事效率,次日一早,就把祝文秀家人的联系方式交到了孟钊手上。 “应该是她儿子。”陆时琛说。 “看资料,她儿子也有四十多岁了吧。”孟钊记下联系方式,“效率够高啊,这次花了几百万?” 陆时琛看着他:“问这么清楚,是打算还给我?” “我以身相许行吗?”孟钊笑了一声,然后拿过桌面的座机,按了免提,按照陆时琛提供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等待的提示音,起初对方将电话挂断了,孟钊又拨了一遍,这次才接通。 “是祝文秀的家人吗?”孟钊问。陆时琛在站在一旁看着他。 “你是谁?”对面确实是四十多岁男人的声音,透着些警惕,“找祝文秀做什么?” “我是中国公安,”孟钊对着听筒说,“我们在一家疗养院的地下室内找到了祝文秀,她还活着。你们曾经跟法院申请宣告了祝文秀的死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她现在已经被找到了,而且身上存在很多疑点,我们希望你能过来认领老人,并配合中国警方的调查。” “祝文秀?你是从哪听说的这个名字?”男人似乎并不相信孟钊说的话,“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给我留个邮箱,我把祝文秀的照片发给你,”孟钊说,“如果看了照片你还不信,那我们也可以视频确认。” 男人犹豫片刻,将邮箱地址告诉了孟钊。孟钊在旁边找了笔和纸,迅速记录下来,撕下来递给程韵,然后对电话那头说:“照片立刻发过去,先别急着挂电话。” 程韵速度很快,不出一分钟,便朝孟钊比了个“k”的手势。 孟钊对着电话说:“发过去了,你查收一下。” 电话里传出脚步声,男人大概是走向了房间里的电脑,听筒里安静几分钟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语气非常激动:“我妈真的还活着?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相比对方有些激动的语气,孟钊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你母亲被长期注射了某种药物,目前还没有意识,具体后面能不能恢复还很难说。据我们所知,你母亲当年的失踪是人为导致,很有可能是遭遇了陷害,如果你有时间,请立刻回国,到明潭市公安局认领祝文秀。如果有什么困难,中国政府会帮你们解决。”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声音比刚刚低了一些:“行,我想办法回去。” 第71章 / 第72章 / 第73章 针对“暗笼”一案的新闻直播发布会如期举行。 二楼东侧的大会议室,负责这场新闻发布会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四五十家媒体已经到场,摄像机密密麻麻地架设了好几排。 因为要以发言人的身份接受媒体提问,孟钊提前换上了警服,到后台熟悉流程。 发言稿是经徐局改过措辞的,孟钊拿在手里翻看,熟悉最后一遍。 徐局也过来了,走到孟钊身前:“发言稿都记熟了没?” “记熟了徐局。”孟钊抬头道。 “一会儿接受媒体提问的时候,措辞一定要谨慎,想好了再说。这种实时直播场合,几十万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一定要把握好尺度,不能出漏子。” “嗯,我知道。”孟钊说。 徐局看着孟钊,抬手帮他正了正领带,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徐局一走,张潮也来后台了:“一会儿要开始了,紧张么?” “还行吧。”孟钊把手里的发言稿放下,活动了一下肩颈。 张潮靠过来搭他肩膀:“这全国新闻发布会一开,是不是又要上热搜了?” “上什么热搜啊,”孟钊瞥他一眼,”上热搜是什么好事?” 孟钊两年前上过一次热搜,那还是他犯了错误,被徐局罚到隔壁交警队执勤那会儿,有一晚交警队联合交通台开展了一次全程直播查酒驾活动,孟钊执勤的片段不知被谁截取到微博上,不出一小时便转发破万。“最帅交警”的词条很快就上了热搜,且位次迅速上升。 因为这条热转微博,当晚,交通台的收视率一骑绝尘,远超其他频道。 明潭交警的官博也迅速涨粉,一晚上涨粉数十万,次日便突破百万粉丝,傲视明潭公安。因为这件事,隔壁交警队还在省里得了个什么年度新媒体运营先进的表彰,把徐局气得够呛,从此再也没让孟钊去过交警队。 “你说那些网友会不会疑惑,这交警怎么转眼就当上刑警了,居然还成了专案组副组长,一准儿是靠脸上位。”张潮打趣道。 “去去去。”孟钊被他逗笑。 两点整,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明潭市公安局的主要领导已经提前落座,徐局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孟钊在几个领导中警衔最低,坐在最右侧的位置。 闪光灯密集亮起,快门声响成一片,几十万观众这场新闻发布会直播。 孟钊目视台下,听着徐局的发言—— “5月16日,我们明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破获暗笼一案,解救受害者三十七名,并抓捕以吴韦函为首的犯罪分子三名。为了加快案子侦破进度,明潭市公安局在发现暗笼后立即成立516暗笼专案组,至这场新闻发布会召开之前,专案组成员一直都在深挖犯罪证据,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给公众一个交待……” 徐局发言后,担任发布会主持人的余副局长说了几句串场词,便轮到孟钊发言了。 孟钊从座位上起身,面朝台下敬了个礼,然后走到发言台后。 按照提前设定的流程,孟钊先介绍了目前的案情进度,然后由主持人宣布进入记者提问环节。 台下记者立时举起一片手,主持人挑了一家比较有公信力的官媒:“三排左数第二位女士,您有什么问题?” ——“请问孟警官,目前民意汹涌,大家都希望警方能够公开暗笼客户名单,那警方是出于什么考量迟迟不公开暗笼客户的名单?” ——“暗笼所有客户都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我们尝试用技术手段来对监控进行面部识别,但这些客户在出入暗笼时都用面具或口罩遮掩面部,识别起来相当困难。如果接下来面部识别依旧没有进展,我们会考虑通过发布通缉令的方式,借助媒体和公众否力量,尽全力一起找到罪犯。暗笼受害者中有十余名未成年女孩,识别这些罪犯的身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请大家放心,明潭市公安局不会姑息任何一位参与暗笼的犯罪分子。” ——“请问孟警官,我们大多数媒体和民众最初都是通过卢洋的了解到暗笼事件,我们也知道,卢洋因为这件事失去了生命,那现在卢洋被杀一案是否有进展?” ——“侦破卢洋被杀一案是专案组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目前我们已经根据掌握的线索确认了犯罪嫌疑人画像,” 身后的屏幕上随之出现一张人物画像,孟钊继续道,“我们也借这次新闻发布会的机会,正式向全国公开悬赏通缉图上这位在逃嫌犯,凡是提供线索,并经我局查证属实并成功抓获的,我局将依据有关规定,对举报人奖励人民币10万元。” ——“请问孟警官,听说这个案子错综复杂,背后牵涉的人也都非富即贵,你觉得这个案子是否会遇到阻力,能顺利破下去吗?” ——“能。”孟钊语气坚定,“曙光已现,天色将明,我会和明潭公安所有警察一起,为大家守护正义。” ——“请问孟警官,之前那次疗养院地下室囚禁事件,和这次的暗笼事件之间是否有关联?” ——“请问孟警官,暗笼内部是否存在某种利益交换?” …… 台下记者相继提出问题,孟钊也一一作出回答。 按照计划流程,记者提问环节在一小时之内,见时间就要到了,主持人走到台前:“最后一个提问机会,我们请……” 话没说完,台下一名记者未经点名便自己站了起来,大声道:“孟警官,据知情人透露,您在暗笼一案的侦办过程中,曾经对一名犯罪嫌疑人大打出手,甚至差点将人打死,请问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没等孟钊做出回答,这人便继续说:“按照法律规定,在被正式确认为罪犯之前,犯罪嫌疑人应当享有基本人权,警察以这种方式对待嫌疑人,是否涉嫌滥用暴力?如果所有警察都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此种行为,在没有程序正义的前提下,得到的结果正义是否是可信的?另外,面对这样的警方,我实在很难相信你们在审讯过程中不作出刑讯逼供的行为。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孟警官,你将如何面对他们?” 此时,会场上一片沉默,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孟钊,大家都在等待着孟钊的回应,如同在审判一名罪人。 而孟钊此时并未立即开口,他望向这名发问的记者,神情冷峻而坦然。 突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抽泣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在会场角落,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抹着眼泪慢慢走到台前,委屈地向孟钊哭着说道:“警察叔叔,我爸爸不是坏人,你不要打他……” 会议厅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记者立刻调转摄像机,将镜头齐刷刷对准了那个小女孩。快门的咔嚓声顿时密集地响成一片,闪光灯将小女孩刺得睁不开眼。 刹那间,孟钊立刻做出反应,一个跨步向前冲去,与此同时脱下自己的警服外套。他护到小女孩面前,用衣服盖住她的整个上半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程韵见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出会议厅,小跑着跟上孟钊:“钊哥。” 孟钊的步伐迈得很快,他抱着小女孩,口中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畜生。” “程韵,赶紧把她带回办公室,”孟钊走远几步,将还在哭着的小女孩交给程韵,“看好了,任何人都不要见。” “嗯。”程韵点头应道,接过小女孩,快步往办公室走。 站在原地,孟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转身往会议厅走。 快要走进会议厅时,孟钊看见走廊尽头的窗边,徐局正背对着他的方向打电话。 ——现场除了这么乱的事,徐局还有心思打电话?孟钊脑中不由地出现这种疑问,但会议厅内此刻已经炸开锅,他顾不及想太多,推门走近了会议厅。 刚刚那会儿,主持人竭力维持会场秩序,但根本无济于事。 一见孟钊回来,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记者都将镜头对准孟钊。 孟钊缓步走上发言台,表情凌厉地看着刚刚那位提问的记者:“这位记者,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那记者看着他,脸上几乎现出一种要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我们做记者的,给大家公开事实、公开真相是我们的职责,我个人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我并不在乎,但孟警官,你刚刚的话,是否可以视为警方对记者的威胁?” “我不是在问你的后果,我是在问刚刚那位小女孩的后果!”孟钊抬高音量,语气冷厉,“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个小女孩作为犯罪嫌疑人子女的身份,经由你们公开,那她的一生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做出公开审判的行为,这是作为记者应该做出的事吗?你们可以公开事实、追求真相,但是你们考虑过最基本的人性吗?” 孟钊看着台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在此我也告诉那些妄图把我拉下马的罪犯,只要我孟钊还活着,就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剩地全都揪出来。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回答吗?这就是我全部的答复。” 他说完,从发言台走下去,径直走出会议厅。 身后快门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孟钊回忆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年,孟祥宇一审被判十五年,他和孟若姝从法庭出来的那一刻,对准他们的那些黑洞洞的摄像头和几近聒噪的快门声。 当时的孟钊也是这样,脱下自己的外套,蒙着孟若姝的脸,他挡下记者的拍照,带着孟若姝快步挤出人群。 他永远忘不掉孟若姝当时惊恐的表情和畏缩的肢体,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拉开会议厅的门,孟钊嗤笑一声:这些人的嘴脸,这么多年来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孟钊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快步跑过来:“孟队,徐局让你发布会一结束立刻去找他。” “嗯。”孟钊应了一声,朝徐局办公室走过去。 孟钊走进办公室,站到徐局面前:“徐局。” 徐局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案子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虽然知道这场发布会过后,自己一定会受到惩罚,但孟钊没想到徐局会立刻让自己停职。 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徐局,您应该知道,如果现在停我的职,那就相当于遂了某些人的愿,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明不明智不是你说了算,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徐局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喙,“现在你只管听我的,暂时不要管这个案子。接下来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打人这件事,都有谁知道?”孟钊看着徐局,“由于案件特殊,我们一直都限制了那两个暗笼管理者和律师的会见,那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为什么这个记者会掌握这么详细的信息?” “多余的事你暂时先不要想了,让你停职,你就照做。”徐局表情严肃,“回家反思几天。” 见徐局已经没有要改变决定的意思,孟钊问:“那我什么时候回来?” “等通知。”顿了顿,徐局又说,“你停职期间,就由余副局长暂代专案组副组长一职,任彬配合她负责具体的侦破工作。” “知道了。”孟钊低声道,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楼梯,走出市局大厅时,孟钊回头看了一眼墙上高悬的警徽。 心脏的某处位置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到此刻,他才真正为自己的冲动和无能感到愧疚。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冲动,是不是就不会授人把柄,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继而想到了陆时琛,如果那天不是那只把自己拦下的手,此刻他是否会承受比停职更加无法挽回的后果? 孟钊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走下了台阶,走出了警局。 第74章 客厅内,陆时琛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您有她的照片吗?”陆时琛问。 “照片啊……我这里也没有,”对面的老人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照相哪像现在这么容易。” “那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张照片,”陆时琛递上一张祝文秀的照片,“是她吗?” 老人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然后很肯定地摇头:“不是。即使年龄再大,脸的轮廓也不会变,差距太大了。” “那您知道还有谁跟她比较熟吗?或者哪里可能留存她的照片?” “这个……”老人陷入思索,“我得好好回忆一下。” 这时,陆时琛的手机震了起来,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抱歉,我接个电话。”陆时琛站起来,走到窗边,对着手机道,“你好。” “陆顾问,”电话里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我是市局的程韵,就是钊哥的同事……” “我知道,”陆时琛说,“怎么了?” “钊哥现在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我在外地出差,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市局么?” “他被停职的事情您不知道?昨天的发布会现场出了事,徐局就立刻停了孟队的职,孟队离开市局后,我们就没能联系上他……”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那就是,已经过去了一夜?陆时琛蹙起眉。 “我再打电话问问小姝吧。”程韵说,“不好意思陆顾问,打扰您了。” 挂断电话,陆时琛立刻在网络上搜索了关于昨天发布会的新闻。 网络上,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已经沸沸扬扬,形成了巨大的舆论漩涡。各种媒体的文章铺天盖地,纷纷从各个角度来评论这件事—— 《暗笼——满足禽兽**的贪欲之地,谁来救救那些受伤的女孩?》 《殴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在执行正义还是滥用暴力?》 《以暴制暴,作为警察是否考虑过五岁小女孩的处境?》 网友也自动划分为几派阵营,各执一词—— “打得好,怎么没打死那个畜牲?! ” “如果你们的家人遭遇了这种事,你们能忍住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把那个嫌疑人打死了,关键证人没了案子还怎么进展下去?一群没脑子的货!” “记者说得没错啊,程序不正义怎么保证结果正义?刑讯逼供一直也是公安机关的优良传统,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听说这个警察已经被停职了,具体怎么回事还是看调查结果吧。” “看了发布会直播,这警察长得好帅啊,还这么有正义感,我站警察。” “被质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带小女孩离开现场,跟那些只顾着瞎拍的记者一比高下立现。” …… 陆时琛粗略了扫了一遍,然后收起手机,又走回那个老人面前。 老人已经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通讯录: “我想起来了几个跟她比较熟的人,这样吧,我把她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嗯,谢谢您。”陆时琛将号码记下来,道了谢,然后离开了老人家里。 * 傍晚下班,程韵叫上孟若姝一起去了一趟孟钊家里,屋里依旧没人。 “怎么办啊……”程韵有些心焦,“你说钊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至于,”孟若姝安慰她,“我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我了解他,他不至于被这种事情击垮。” 她说着,“叮”的一声,身后的电梯响了。 程韵下意识朝电梯方向看过去,在看清来人后,她惊讶道:“陆顾问?您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孟若姝也回身看过去:“时琛哥,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时琛看了看在她们身后紧闭的那扇房门:“孟钊还是不在?” 程韵摇头:“一直不在,电话也关机了,钊哥到底会去哪儿啊……” “他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昨天下午吧,”孟若姝说,“他把陆总送到我这里,跟我爸说了几句话,因为我们全家都在看那场发布会,我爸很担心他,还跟他聊了几句,但我看他的状态还可以,看上去不像会出事的样子。”孟若姝说完,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他可能去了墓园。” “墓园?”陆时琛看向她。 “嗯,”孟若姝点头,“我记得我爸出事那会儿,我哥还在上高中,每到周末他都会去墓园。我姑姑走后,我哥遇到事情,就会到墓园待一阵子。” 说完,她看向程韵:“别太担心了,我哥这个人遇事不喜欢跟人倾诉,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会出事的。” 听到孟若姝这样说,程韵才稍稍松了口气。 “墓园地址在哪?”陆时琛问。 “我在地图上搜给你看,”孟若姝拿出手机,“时琛哥,你要过去吗?” “嗯。” 三个人走到电梯,程韵抬头看向陆时琛:“陆顾问,你看网上那些文章没?” 在孟若姝搜索墓园地址时,程韵也拿出手机搜索了几篇文章,递给陆时琛看:“你看这些大,明显就是在带节奏,骂得最狠的就是那个提问记者所在的媒体,几乎把钊哥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且评论区跟他们持相反意见的都被删了,有些删不过来,还开了筛选评论的功能……” 陆时琛滑动着屏幕扫了一遍内容:“这个时候敢公然跳出来引导视线,恐怕不只是替人卖命这么简单。” 程韵一时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啊?” 陆时琛没再说什么,将手机还给程韵:“专案组其他人现在是什么反应?” “大家当然都为钊哥抱不平,钊哥一直都是支队的主心骨,他一走,专案组成员的心都散了。虽然余副局长的能力也很强,但她早就不是一线刑警了,对这案子的了解也不如钊哥透彻,而且她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根本就没办法全身心投到这个案子上。至于彬哥,虽然徐局让他辅助余副局长负责侦破工作,但大家都知道,他的领导能力远不如孟队……” 程韵说完,又迟疑道:“那陆顾问,钊哥被停了职,你还会来帮专案组吗?” “不会。”陆时琛说得很直接。 见面前的两人暂时结束对话,孟若姝这时递过手机:“时琛哥,墓园地址。” 陆时琛接过来,看了看地图上的位置,然后将手机还给孟若姝:“知道了。” 走出楼门,陆时琛看着两个女孩:“那我先去墓园了,你们回去吧。” “陆顾问,”程韵跟上两步说,“麻烦你见到孟队之后,替我转告他,如果他有需要什么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小周,还有专案组其他人一定会尽全力帮他的。” “嗯。”陆时琛说。 * 傍晚的墓园尤其安静,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 进了墓园,陆时琛一排又一排墓碑走过去,一直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孟钊。 孟钊微微躬身,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墓。 察觉到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孟钊直起身,回头看过去。 几米开外,陆时琛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陆时琛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孟钊看着他,“不是出差了么?” 陆时琛走近了,在孟钊面前停下来:“你同事说你出事了,我就回来看看。” “一点小事而已,”孟钊笑笑,“我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能因为停职就自寻短见?” 陆时琛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那为什么要关机?” “你说关机啊……发布会结束之后,也不知道那些记者从哪知道了我的联系方式,手机都要被他们轰炸爆了,我烦得不行,就关机了。” “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直都待在墓园?” “是啊,这里清净,我烦躁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待着。来得次数多了,跟门卫的老大爷都熟了。昨晚我过来替他值了一宿的班,白天修整修整我妈的墓,感觉整个人平静了不少。”孟钊把手里的工具放下,朝身后的墓碑偏了偏脸,“你看,这一排里,我妈的墓是最整洁漂亮的吧?” 陆时琛望向墓碑,沉默着没说话。 见陆时琛没回话,再联想到他说过的那些关于他母亲的话,孟钊看着他问:“你呢,有没有经常去看过你妈?” “自从我车祸失去记忆之后,我就没再去过她的墓碑。”陆时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座墓碑上,顿了顿,又说,“已经逝去的人,能给你带来什么?” 孟钊想了想,道:“思念。”见陆时琛仍旧沉默,他补充道,“对已故之人的思念,能给人带来慰藉。” “思念?慰藉?”陆时琛重复这两个词——他无法体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察觉到陆时琛的困惑,孟钊继续道:“人啊,其实都是靠思念活着的。我们身边的人,有人活着,也有人逝去,但与他们相处的记忆却永远都不会消失。一旦你陷入迷茫彷徨的时候,这些记忆的碎片就会凝结成一张网,兜住你,不让你坠落到更深邃更黑暗的地方。” 陆时琛的目光从墓碑移到孟钊脸上,表情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看上去若有所思。 他开口道:“那下次,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孟钊应道。 后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 第75章 / 第76章 / 第77章 高铁急速驶往岩城方向,孟钊看向窗外,想到二十年前还没有通高铁的时候,孟婧就坐着绿皮火车,往岩城来回好几趟,想要查清农民工陈煜的自杀真相。 二十年后,自己也坐上了通往岩城的列车,想要查清孟婧的死亡真相。 而这一切的连接点就是吴嘉义。 他们这一趟要去岩城小河村——人贩子**青的老家。根据案卷显示的信息,**青的母亲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几乎无法与人正常沟通。除此之外,这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社会关系。 这一趟去岩城,究竟会不会找到有用的线索,孟钊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陆时琛坐在旁边,用pa浏览财经新闻,跟他一起看了一会儿,满屏的单词看得他头疼。 “有意思么?”孟钊看了一会儿,出声问。 “工作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有意思,”陆时琛看他一眼,“破案有意思么?” “也不能说有意思,”孟钊想了想,“算得上有意义吧。” 他看向窗外:“说起有意义,二十年前在岩城,你爸打的那场官司也算轰动全国了,他在这里待了八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你来过。” 陆时琛也转头看向窗外,树木飞速倒退,忽然,他脑中闪过一道声音—— “你想留在这里上学?”年轻的男人笑了起来,“那妈妈怎么办?” “把妈妈也接过来,”男孩声音稚嫩,“我们都在这里住下来。” 没得到陆时琛的回应,孟钊回头看过去,陆时琛的头低垂下来,手指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又头疼了?”意识到陆时琛又犯了头疼,孟钊握着陆时琛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控制着力道帮他揉压太阳穴,“怎么样,好点没?” 一旁有人侧目,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孟钊顾不上搭理。 “没事了。”陆时琛闭上眼,靠到椅背上,把孟钊的手拿下来攥在手心里,“刚刚想起了以前的片段,他应该带我来过岩城。” “你爸?” “嗯。” “先别想了,”察觉到陆时琛的手指很凉,孟钊翻过手掌握住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如果全都想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陆时琛低声道。 “记忆回来了,情感也会随之复苏吧?”孟钊说,“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也很期待。” 小河村距离高铁站不远,来之前孟钊查过资料,这个村子因为靠近交通枢纽,在当地发展得还算有模有样。 据说在中国,平均每天会有100个村子消失,二十年过去,好在这个小河村还建在。孟钊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按照案卷上记录的地址,孟钊跟陆时琛找到了一处平房。相比周围几户,眼前这座灰白色的低矮平房看上去简陋且破败。 铁门旁边贴着两道春联,从褪色程度来看,应该是今年刚贴上的。 门大敞着,孟钊走进过道,抬手拉住门上的铁环敲了两下,里面没动静,他便又往里走了几步。走进院子,才发现角落里做了一个形容落魄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一头灰发极其凌乱,干瘪的脸上沟沟壑壑,窝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拿了一块面包在啃。 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朝自己靠近,老太太顿时面露惊惧,一把将面包藏到了身后,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似乎在害怕来人抢走自己手中的面包。 “你好,”孟钊意识到她似乎很容易受惊,试图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请问您是**……” 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慌乱地站起身,佝着背迈起小碎步,快步躲到了里屋。因为动作慌乱,连屁股下面的小板凳都被带倒了。 看上去,这个老太太确实不具备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孟钊走过去几步,见老太太缩在屋内角落惊恐地看着他们,他没进屋,只是透过窗户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况。 屋内还算整洁,看上去应该是拾掇过的,床上零零散散地摆着不少饼干、沙琪玛和面包…… 正在这时,头顶上响起一道混浊的笑声:“你跟个傻子说话,她听不懂的。” 两人顺着声音抬头一看,隔壁的平房房顶上站了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似乎正在晒东西。 “大叔,”孟钊抬高声音,“我们有些事想跟您打听一下,能去您屋里聊聊吗?” “什么事啊?”大叔拿着手里的扫帚,一边整理房顶的东西一边说,“你们过来吧。” 两分钟后,孟钊和陆时琛进了隔壁的平房。那大叔也从房顶下来了,一边掸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问:“打听什么?” 孟钊走上前,递上自己刚刚半路特地买的一盒烟:“您跟隔壁做邻居挺久了吧?能跟您聊聊隔壁这老太太的情况吗?” 男人接过烟,见是红皮的软中华,眼神一亮:“好烟啊。”随即语气也更热络了一些:“聊她什么?她一直就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她说的话也没人能听懂。” 男人说着,推门进了屋:“进来坐吧。” 孟钊和陆时琛坐到沙发上,男人也点了一支烟抽起来:“我也是听我妈说的,几十年前这老太太还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傻子,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我们村里,隔壁这户家里穷,儿子还是个残废,一直娶不到媳妇,就把人捡了回去。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就这么疯疯癫癫的,每天除了知道捡垃圾换点钱,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那她男人呢?”孟钊胳膊肘拄着大腿,上身微微前倾,“她家里有其他人吗?” “男人早就死了,”对面吐了口烟,“年轻的时候生过一个儿子,听村里人说好像犯了什么事,也死了。现在就剩她一个人了,也没人管她。” 联想到老人屋里的情景,孟钊提出疑问:“我刚刚从窗外看了一眼,她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吃的东西好像也不缺,看上去不像没人管的样子吧?” “也不能算完全没人管,村委会还是会接济的,我们家看她可怜,平时做了饭也会给她放点。”男人想了想,继续道,“还有一个女人,隔三差五地会过来给她送点吃的,帮她收拾收拾家。” 一个女人?孟钊立刻意识到这可能会是一个新的线索,追问道:“这女人是谁?” “不知道跟这老太太什么关系,”男人摇了摇头,“以前问过,她也没说什么,可能是远房亲戚吧,不然谁会来管一个傻老太太。” “这女人大概多大年纪?” “四十左右岁吧,看穿着打扮挺体面,应该是城里来的,每次过来都提着东西,像是挺有钱。” “那她大概多久过来一次?” “说不好,十天半个月的?”男人扭头去看墙上挂着的月份牌,“有一阵子没来了,要照以前的话,应该快来了。” “行,谢谢您,”孟钊站起身,“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从男人家里出来,走远了一些,孟钊说:“年轻时就走失的智障女人,时隔多年后会忽然冒出远房亲戚么?而且还特意从城里过来……这关系,应该不一般。”他看向陆时琛,“你怎么看?” 陆时琛沉吟片刻:“你那话说得不错,二十年前没有找到的线索,可能现在真的出现了。这个女人跟**青年纪相仿,两人之间很有可能关系密切,甚至有可能是夫妻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小花鼓也就解释得通了,人贩子可能不仅有妻子,也许还有子女。” “我也这么想,”孟钊点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个女人,如果当年两人真的是夫妻关系,那她应该会有线索。” 陆时琛看向他:“你打算怎么找?去警局托人查?” “蹲点。” “蹲点?”陆时琛看向孟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要一直等在这里?” “是啊,”孟钊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是待罪之身,连警察证都上交了,哪还能像在明潭那样,让潮哥动动手指头,所有信息就都能查出来了。” 孟钊抬手搭上陆时琛的肩:“陆大顾问,老实陪我蹲着吧,让你体验一下基层民警的艰辛,你就当下凡渡劫来了,啊。” 陆时琛:“……” * 来岩城之前,孟钊在网上订了一间民宿。吃过晚饭,两人联系房主,去民宿内看了看。 房间宽敞,两室一厅,装修得也还算有格调,跟孟钊预想得差不多。 两人将拉杆箱放下,陆时琛在客厅办公,孟钊先去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见陆时琛仍在办公,孟钊没出声打扰,主动选了面积稍小的次卧。 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边在脑中整理案卷细节,一边酝酿困意。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孟钊也微微泛了困。 正要抬手关灯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孟钊一睁眼,看见陆时琛走了进来。 “有事?”孟钊有些意外。 “我要和你一起睡。”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 这话说得直白,孟钊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而陆时琛已经推开门走到了床边,并且拿起了孟钊搁在床头上的矿泉水来喝。 “……你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孟钊坐起来倚着床板,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 “只是睡觉,”陆时琛捏着水瓶,垂眼看他,“如果你不想做,我们可以等一等。” 对方神情坦然,孟钊却呼吸一滞。这话说的……好像他们随时会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说得也没错? “我睡眠不好,跟你睡会睡得好一些。”陆时琛又说。 孟钊跟他对视两秒,认输道:“行吧。” 看着对方坐到床边,孟钊不知该作何想法,人生中第一次正经谈恋爱,对方居然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 如果陆时琛是个姑娘,孟钊现在已经估计已经二话不说地把他塞到隔壁了,但偏偏陆时琛不仅是个男人,还似乎想要压自己…… 孟钊心情复杂地躺下来,另一侧的陆时琛这时倾身过来,手指触到他肩膀的位置。 意识到他在碰触那道暧昧的咬痕,孟钊看着他:“做什么?” “这是我咬的么?”陆时琛问。 “狗咬的。” 本以为陆时琛会还回来一句嘲讽,没想到他居然笑了一声,看上去心情不错。 随之,陆时琛的脸俯低,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下,孟钊彻底不困了。 关了灯,屋里一片黑暗,周围寂静无声。在喧闹的明潭市里待久了,乍一到偏远的市郊,孟钊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还在想刚刚那个吻——如果说第一次的吻是**使然,第二次的吻是醉意驱使,那刚刚这一次清醒的吻,陆时琛又在想什么?这人真的有情感认知障碍? 旁边的呼吸声渐趋沉缓,听得出来,陆时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陷入了睡眠。 说好的睡眠不好呢?骗人的吧?孟钊心里又槽了一句。 他翻了个身,等等……我刚刚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哪去了? 明天有更 第78章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租了一辆越野车,吃过早饭便将车子开到小河村,在**青家附近蹲点。 陆时琛坐在车里办公,孟钊则盯着那户大敞的门。 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驼着背、跛着脚沿路捡垃圾,再想到二十年前,她的儿子杀了自己的母亲,孟钊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午后,日头很烈,孟钊在车内开了冷气,正有些犯困时,那个女人出现了。 她一只手拎着帆布包,另一只手搀着那个老太太,缓步往家门口走。 她们经过时,孟钊听到老太太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嘟囔声,虽然依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从说话的语调来看,她对这个女人十分熟悉。 看着两人走进家门,又等了几分钟,孟钊推开车门。 陆时琛看向他:这就要去找她?” “不找她,我去看看。你先留在车上。”孟钊说完,推门下了车。 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女人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她带来的东西。 女人打扫完院子,将扫帚放下来,冲着老太太说:“进屋吧,给你洗澡。” 她说完,走过去扶着老太太起身,两人走进了屋里。 孟钊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回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怎么样?”陆时琛问。 “不仅打扫卫生,还给老太太洗澡,看来确实关系不一般。”孟钊合上车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冒然上去问起**青的情况,可能会引起这个女人的警惕,真把她吓跑就不好办了,一会儿我们先跟踪她,看看她家在哪儿。” “嗯。”陆时琛应道。 女人在老太太家里待了足有两个小时,出来时,手上只有一个空了的帆布包。 老太太也跟了出来,对着女人的背影叽里呱啦了一通,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走到路边的交通站点等车。 几分钟后,公交车停至站点,女人上了车,孟钊启动车子,开车跟了上去。 公交车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开到了市里,女人才在一处住宅区附近的站点下了车。 孟钊将车停至路边,跟陆时琛一起下了车跟上去。 门卫管理松散,无需刷卡便可以进入小区。女人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上了楼,拿出钥匙开锁进门,然后关上了防盗门。 “402。”隔着几级楼梯,孟钊看了一眼门牌号,低声道,“走,先去物业问问。” 走出楼道,陆时琛问:“你的警察证不是上交了么?物业会提供信息?” “是有点难办,”孟钊叹了口气,“先去试试再说吧。” 物业办公室设在小区内最后一排楼,走过去的那段路,孟钊琢磨着一会儿询问信息时的措辞。以往只要亮出警察证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忽然被停了职,所有调查都变得有些棘手。 推门进入物业办公室,他走到前台:“你好,麻烦问一下,4号楼402的住户是不是**青?” “你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吗?”前台说着,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孟钊脸上。 “我来拜访**青的家人,但又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住在402,想来物业确认一下。” 前台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着他有些迟疑道:“你是不是……发布会上那个警察?破了暗笼的那个孟警官?” “你认识我?”孟钊一怔,看来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他笑笑道,“那正好,不用我多解释了。” “当然认识,我可是看过直播的,那些女孩子太惨了,多亏你把他们救出来。我觉得你打得太好了,”女孩的语气义愤填膺,“那种欺负女孩的狗东西就应该被打死。不过你怎么会在岩城?网上都在传你被停职了,难道是真的?你现在不负责暗笼了吗?” 女孩语速很快,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孟钊看着她笑了笑:“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比较好?” “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女孩顿时有些脸红,“您是要问什么来着?” 孟钊不再兜圈子,切入正题道:“我想知道4号楼402的住户信息。” 前台很快低下头,敲动键盘在电脑上调出户主信息,然后将显示屏转朝孟钊:“是这个吗?” “林麦……”孟钊低声念出女人的名字,然后快速浏览完其他信息,又问前台,“你对这个住户的其他信息还有没有了解?” “这个女人应该挺有钱的吧,”前台想了想,说,“她在这个小区内好像有四套房子,402是她自己住的,其他几套都租了出去,租户的房子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都是她来找物业报修的。” 见前台似乎对这女人有些了解,孟钊继续问:“那你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吗?” “她……没见过她工作啊,她来报修那几次都是工作日的白天,我觉得不像有工作的样子。而且这几年,这片的房价都涨起来了,靠收租就能赚不少,也没什么工作的必要吧。” 孟钊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道了谢。 “你比直播上看起来更帅哎,”女孩看着孟钊,又看了看旁边的陆时琛,“这位先生也是警察吗?” “是我的顾问。” “你们明潭公安的颜值好高啊。”女孩小声道。 “谢谢了,“孟钊笑笑,“姑娘,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情,我们想去跟这位林麦女士了解一些信息,你能帮忙带个路吗?” “行。”前台一口答应下来,“那我找人替我代一会儿班。” 几分钟后,三个人站到了402门口,前台敲了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物业。”女孩大声道。 门开了一条缝,女人探身出来:“有什么事吗?” “林女士,这两位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物业前台介绍道。 眼前的女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孟钊观察着她,这细微的表情让他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孟钊问。 女人似有片刻犹豫:“……进来吧。” 进了屋,孟钊注意到玄关处摆着一双男士拖鞋。他抬头打量屋内,虽然装修简单,但从房间内的摆设来看,这个女人的生活条件应该挺宽裕。 “你们坐吧。”女人把他们带到客厅,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她却看起来有些拘束。 孟钊坐下来,没打算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林女士,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们这趟过来的目的,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与**青之间是什么关系?” 女人脸上的慌乱顿时看上去更加明显,身前的两只手紧紧攥到了一起:“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不认识**青,那为什么会定期去照顾他的母亲?” “我就是看着她有点可怜……” “看着可怜?”孟钊笑了一声,“全中国可怜的老人那么多,你怎么单单照顾她?而且这么大老远地,定期从城里往乡下跑,如果没有关系,那还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女人沉默了几秒,低声重复道:“真的没有关系……” 正在这时,客厅外面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孟钊和陆时琛同时看过去。 “妈,我回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过来,见屋内坐着两个男人,愣了一下,“有客人吗?” 女人皱眉看向青年,低声呵斥道:“没你的事,回屋去。” 孟钊和陆时琛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那个小花鼓。从年龄推算,二十年前,这个孩子应该才出生不久,或者还没有出生,而那个小花鼓很有可能就是**青给这个孩子准备的。 青年撇了撇嘴,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隔壁的屋里。 “长相倒是随了**青。”陆时琛这时淡淡地开了口。 女人不作声。 陆时琛神情冷淡,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一次性购置四套房子,这些钱是哪来的?” 女人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自己赚的。” “就算十几年前房价不高,四套房子也至少需要几十万,几十万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林女士,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人再次沉默。 见女人被陆时琛几句话问得直冒冷汗,孟钊这才开口唱红脸,语气尽量放得温和:“我们这趟过来,只是想调查一些事情,并不想给你们母子的生活带来任何麻烦。如果你实话实说,可能有很多事情我们就不予追究了,但如果你想刻意隐瞒,那后果就比较严重了,甚至可能会追究你当年的包庇责任。林女士,我再问你一遍,你与**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人的轮番提问让女人几近崩溃,她的手指不停地揉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确实和**青在一起过。” 见女人松口,孟钊继续问:“那刚刚的青年就是你和**青的儿子?” 女人点了点头,又抬头说:“孟警官,**青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不知道?” 女人立刻摇头。 孟钊观察着她的神色,开口说道:“**青涉嫌人口贩卖和故意杀人两个罪名。” “**青涉嫌人口贩卖?”女人听后愣了愣,喃喃道,“他不会的,他明明很喜欢小孩子……” “现在据我们推测,**青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我们这次过来,也是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保留当年的证据,能够帮我们找到幕后主使。林女士,请你把当年的实情详细地跟我说一遍。” 女人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把当年的事情讲了出来—— “我这个人,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二十多年前我从福利院出来,在一家饭店做服务生养活自己,当时有个客人喝醉以后对我动手动脚,**青就坐在隔壁桌,站起来帮我揍了那个醉鬼。后来他就总来饭店吃饭,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了起来,处着投缘,慢慢就在一起了。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知道,我问过,但他让我别管那么多,我就没再多问。不过我能感觉到,他那份工作应该很危险,隔三差五才能回来一趟,身上还经常有伤。我们住在一起一年后,我怀孕了,他看上去很高兴,还提前给孩子买了很多衣服和玩具。 “突然有一天,他回来塞给我一个包,说包里的东西很重要,让我一定保存好,不要给任何人看。他还说,他已经找好了地方,让我先过去躲一躲,等他的消息。等他下次再回来,我们就能带着我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了。 “我就听他的话,大着肚子去了那个镇上,把孩子生了下来。但这一躲,就躲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期间**青一直没有消息,我忍不住去他老家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想起来他临走前给我的那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张银行卡,我拿去银行查了一下余额,里面居然有一百万。我当时要照顾孩子,也不方便找工作,就到城里买了几套房,带着儿子住了下来,这些年一直靠收租为生。 “我也知道,我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是**青拿命换来的,当年我跟他虽然没来得及登记,但也算夫妻一场,他死后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听说他在乡下有个智障的母亲,这些年我就隔三差五地去看看她……” 这番话说完,屋里三人都沉默下来。 见没人说话,女人有些怯懦地看着对面:“警官,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一点都没有隐瞒。” 孟钊仍旧没说话。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原本以为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经由眼前的女人叙述出来,不会让自己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无法克制地在大脑中还原当时的情景—— 男人兴高采烈地拿着那一百万,跟眼前的这个女人说,“等我干完这件事,我们从此就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了!” 那个时候,十岁的自己应该还在无忧无虑地上着学,根本无法预知到,他的母亲孟婧即将遭遇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有一桩既定的厄运正在等着他们。 银行卡里那一百万,便是当年买下孟婧一条命的价钱。 二十年前,他的母亲孟婧因为这一百万丧命,而眼前这对母子,也正是靠着这一百万,在这二十年间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孟钊捏紧了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当年**青为什么能拿到这一百万吗?”良久,孟钊再次开了口,他的嗓子沉得发哑,说完这一句,得缓一口气才能说出下一句,“因为有人用这一百万,指使他去杀了一个警察。” 孟钊顿了顿,喉结微动:“被杀的那个警察就是我妈。” 女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孟钊,惊讶过后她垂下头,屋里一阵沉默。 孟钊无法克制自己对这对母子的仇恨和厌恶。面前这个女人的丈夫,当年为了一百万,为了能让这对母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却让孟婧失去了生命,让自己从此变成了一个孤儿!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太阳穴处的青筋暴了出来,此刻他思绪混乱,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察觉到孟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陆时琛这时伸过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孟钊攥紧的拳头在轻微地颤抖。 这时,对面的女人忽然从沙发上滑落,朝孟钊跪了下来。 “孟警官,我丈夫做出这种事,我也不打算乞求你的原谅,我自己怎么样都行,”女人的声音放得极低,夹带着哭腔,像是怕被隔壁自己的儿子听到,“但我求求你,这件事能不能不要波及到我儿子,能不能让他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女人说着,抬手捂着嘴,哭出了声:“**青的事情,我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瞬间泪流满面,孟钊的大脑一片嗡鸣。 要原谅吗?还是要继续仇恨?要怎么仇恨?以命抵命吗? 他垂下头,连同陆时琛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一起抬起来,抵住了额头。 继而他想起孟婧无数次送他上学时,在背后注视着他时的样子,想起了赵云华跳楼自杀时泪流满面的一幕。 面前的这个母亲此刻跪下来哭着哀求自己,哪怕哀求时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为的就是不让屋内的儿子听到,这种浓重的感情让他进退两难。 孟钊重重叹了一口气。 再抬头时,他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叹了一声:“算了。” 孟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无法将这场询问正常进行下去,他低声对陆时琛说:“你来问吧。” “嗯。”陆时琛仍然握着孟钊的手,看向对面:“你刚刚说**青给了你一个包,让你不要给任何人看,对吗?” 女人抬手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陆时琛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只是一张银行卡,**青为什么不直接给这个女人?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语气冷漠得不近人情:“包里除了一张银行卡,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是什么?” “除了银行卡,还有……”女人说,“一个黑色的长条小盒子,那东西我从来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就没管它。” “黑色的长条小盒子?”陆时琛重复道,又问,“现在还能找到么?” “我倒是没有扔过,”女人努力回想道,“但因为搬进来之前我也搬过几次家,具体这东西现在在哪儿,我也不太记得了。要找的话,可能得费些功夫。” “那你找吧,”陆时琛道,“我们在这里等着。” “嗯。”女人应了一声,起身到了卧室。 孟钊和陆时琛沉默地等在客厅,隔壁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良久,感觉到孟钊的情绪平静下来,陆时琛才看着孟钊低声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没事了,”孟钊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先等等吧。她刚刚说的黑色长条小盒子,会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东西应该很重要,不然不会和银行卡放在一起。至于跟证据有没有关系,只能等找出来再看了。” “嗯。” 过了一会儿,陆时琛又低声问:“你刚刚说算了,是原谅他们了么?” 孟钊摇头道:“没有。” 两人的音量都放得极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谈话的内容。 “那是还在恨他们?”陆时琛又问。 孟钊的视线落在地板的某一处,似乎微微出神,半晌才开口道:“我本来以为,二十年可以让我放下仇恨,起码可以放下对罪犯家人的仇恨,但现在看来,我还是做不到。不过再怎么仇恨,又有什么用呢?我妈已经走了,我作为警察,难道要通过报复这对母子来为她报仇吗?如果我这么做了,我相信她也不会高兴的。” “所以……”孟钊垂下头,很轻地摇了摇,“只能算了。” 陆时琛握着孟钊的手指收紧了,胸口那种无法排解的钝痛又出现了,好像只有握紧了,这种钝痛感才会稍稍得以缓解。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女人走了进来。 “找到了?”陆时琛看向她。 女人摇了摇头,面露歉意:“对不起啊……那个包我真的忘了放在了哪儿,现在找起来也没什么头绪,让你们一直等在这里也不好意思。不然,你们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今晚一定好好找找,就算把这个家翻遍了也一定找到,只要一找到就联系你们。”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孟钊也意识到等得够久了。 “好吧。”孟钊呼出一口气,站起身道。 他和陆时琛走出屋子,给女人留了手机号码,对她道:“那麻烦你今晚帮忙好好找一下,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找到了随时联系我。” “你放心,”女人点头道,“我一定仔细找。” 门合上,孟钊转过身,见陆时琛站在过道的窗前,正往下看,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他走过去。 “有一个人影一直在四处徘徊,视线似乎是盯着我们这个方向的,有点不对劲,”陆时琛低声道,“而且,刚刚好像还拍了这户的照片。” “我们被跟踪了?”孟钊神色一凛,“难道是吴嘉义的人?” 如果让这人逃了,不但这对母子极有可能遭遇危险,证据也可能随之丢失! 他当即往楼下跑,给陆时琛扔下一句话:“我去追,你在这里守着。” 第79章 孟钊快步下了楼梯,跑出楼道,谨慎地观察周围,凭借多年从警经历带来的敏锐嗅觉,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 十几米开外,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脚步越来越快。 ——就是他! 如果能将这人抓住,那将会带来大量线索! 孟钊迈开了步子,朝那黑影的方向靠近,为了防止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定目标,他佯作还在张望着寻找,余光却紧随那黑影移动的方向。他步伐迅捷,姿态与平常走路无异,在悄悄紧随的同时,也刻意与那黑影保持着一段距离。 孟钊谨慎而仔细观察着不远处这个黑影——他带了黑色帽子、黑色口罩,穿着黑色运动服,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小区内过道彼此相连,那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鬼影似的穿梭在过道内,应该是在试图摆脱孟钊的视线。 被发现了么?孟钊心道。 突然,黑影加快了步子,不管不顾地朝前一阵急速狂奔。 孟钊也立刻加快了速度,这一次,他不再隐藏自己,而是迈开步子急速追赶,盯着那个黑影,始终紧追不放。 他的速度和体力虽然要优于黑影,但由于小区内昏暗无光,过道七拐八折,想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人追上还是有些难度。 他判断着那个黑影逃窜的方向,如果没猜错,那人应该是想通过小区的某个偏门逃出去,绝不能让他跑了! 他一边全力追赶,一边通过黑影逃跑的方向,推测着偏门所处的位置。虽然黑影为了躲避他,不断在小路中绕路穿行,但孟钊觉察到,总体上他们正在往东北处一点钟方向移动,而那里,应该就是门的位置。 靠近某一栋楼的楼角处,黑影再次拐弯,此时孟钊放慢脚步,再次隐藏了自己,悄悄地往小区东北方向移动。他快步跑到小区东北角,在一处杂草丛生,几近荒废的空地角落,他发现了一处老旧的旋转式偏门。 果然在这里,孟钊伏下身,在绿化带中潜伏了起来。 不一会,黑影从角落中慌乱地出现了,他一边走向偏门,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过去。 “跑够了么?”孟钊这时从绿化带后站起身,看向那人,“看来我们需要聊聊啊,你是打算自己说,还是我帮你开口?” 见孟钊冷不防出现在眼前,黑影猛然一惊,见自己已无退路,他下意识摆开了搏斗的架势。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孟钊沉声道。说话间,他的左脚已经迅速发力,一个箭步冲到黑影面前,瞬间,一记直拳重重打在了黑影脸上,鼻骨碎裂的声响随之响起,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以孟钊的格斗技巧与力量,挨了这一拳,一般人都会立即失去战斗力。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黑影不仅没有应声后退,反而右手迅速从腰后摸出了一把短刀,刀光一闪,直直向孟钊心脏位置刺去! 孟钊侧身一躲,一记手刀直劈黑影的右手关节,“铛”的一声,那把刀应声掉落在水泥地面上。 紧接着,孟钊身体一转,迅速绕到黑影身后,果断抬起左臂扼住了黑影的脖颈,没有给黑影任何反击的机会。 黑影此时已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用尽全力去掰开孟钊的左臂,他竭力挣扎,妄图逃脱孟钊的锁喉。 这人已成了困笼之鸟却还肯不死心,且力道着实不小,孟钊被迫继续加大了手臂的力度,丝毫不敢松懈。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钊转头一看,顿时瞳孔骤缩。 几米开外,一个手持匕首的黑影不知刚刚藏在哪里,此时正从侧门处向孟钊的后背直直扑袭过来。那人的行动极为迅速,而孟钊此刻全身力气都在用来制服身前这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操,看来这一刀是躲不开了!情急之下,孟钊只能松开身前这人,立刻转过身,企图抬起手臂挡住这一刀。靠牺牲掉一只胳膊来换取生还和继续搏斗的可能,这无疑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眼见着那把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孟钊正准备用左臂来抵挡住这即将到来的一击,此刻他余光忽然扫到,在他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身后袭来的黑影时,又一个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此刻正向他疾步冲过来! 三对一,从身手来应该都受过专业训练,且都持有武器。妈的,看来这些人还真是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孟钊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是有些托大了—— * 陆时琛站在窗台上,看着孟钊走出楼道,隐蔽地追寻着那道黑影。很快,孟钊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陆时琛的心里出现了一丝莫名的慌乱情绪,这情绪让他无法平静地注视空旷的楼下。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陆时琛的脑中——如果说二十年前,有人故意引开孟婧,设计了一场针对孟婧的谋杀,那眼下,会不会有人正在策划另一起针对孟钊的谋杀?! 顾不及想太多,陆时琛立刻下楼追了出去。 楼下,两道人影已经无影无踪,根据刚刚跑走的方向,此刻两人应该在东北面的某个位置。 在小区内部有人走动的地方杀人未免太猖狂,按照二十年前孟婧遇害的案卷,罪犯一定会将孟钊引到某处僻静地带下杀手。 陆时琛一边快步朝小区北面移动,一边在脑中判断着孟钊此刻的方位。 之前去物业询问关于402的信息时,他就注意到,物业所处小楼的东北角,是整个小区的边缘地带,那里有很大一块空地,可能原本是预留设计小区的公共空间,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搁浅,因长期无人管理而杂草丛生,人烟稀少,如果那人真的要置孟钊于死地,那处空地便是一处上佳的位置! 陆时琛加快脚下的步速,迅速朝东北角跑过去,走进了那块空地,周围荒无人烟,一片寂静。 陆时琛的脸色看上去冷得有些阴鸷,他集中注意力,用听力和视线仔细分辨着孟钊的方位。 正在这时,他听到角落里似乎传来一阵不甚明晰的声音,他快步跑过去,看见几米开外,孟钊正跟那人激烈搏斗! 孟钊将那人的脖子牢牢锁住,看上去已经占了这场搏斗的上风,陆时琛不由地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偏门处闪出一道黑影,陆时琛清楚地看到,那人手里拿了一把刀,直直地刺向孟钊。 ——那人刺向的正是孟钊心脏的位置,他想要杀了孟钊! 意识到这一点后,刹那间,陆时琛抢步飞跑过去,就在孟钊抬起左臂格挡那把刀时,他一抬腿,将那人一脚踹出几米远! 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会丧命于此,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那第三个黑影居然帮了自己! 这意料之外的一幕让孟钊一怔,随即,隔着昏暗的光线,他这才看清,那道身形高大、速度极快的人影居然是陆时琛! 为了防止刚刚挣脱的那人偷袭,陆时琛在踹开那人后,迅速绕到了孟钊背后,与他背靠着站在一起。 他一边警惕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爬起的黑影,一边侧过脸低声问孟钊:“怎么样?受伤了没?” “没有,”孟钊同样放低音量,“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着那家人吗?” 见势头不对,那两人立刻重新捡起地上的刀,也聚拢到了偏门附近,与孟钊和陆时琛对峙着。 此时此刻,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两个黑影意识到眼前二人并不好对付,而孟钊与陆时琛虽然刚刚给了这两人重创,但毕竟手中没有武器,稍稍一个失误就可能有生命危险,因此也不敢再轻易出手。 这时,两个黑影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将手中的刀扔向孟钊和陆时琛。 孟钊与陆时琛立刻闪躲,因为脚下碎石凌乱,闪躲过程中陆时琛没有控制好重心,单腿半跪到地上。两个黑影见状,立刻抓住时机穿过偏门,迅速向外逃去。 见此情形,陆时琛立刻起身去追,孟钊抬手拦住了他:“算了,别追了。” “为什么不追?”陆时琛皱眉道,他还在辨别着那两人的方位。短短几秒钟,那两人已经跑得没了影。 “这个地方他们看上去很熟,应该是趁我们在屋里的时候,已经提前策划好了一套逃跑方案。”孟钊说着,抬头观察周围:“这片区域没有路灯,还是监控死角,那两个人黑衣黑帽,还带了手套,一看就受过专业训练,反侦察意识极强。虽然如果抓到那两个人,能提供不少线索,但现在来看抓住的几率太低了,继续追不明智,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那对母子的安危吧。” 看着陆时琛眉头紧蹙,一副神色冷峻的模样,孟钊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我这不是没出事吗?” “他们想要杀了你。”陆时琛神情不悦。 “嗯,看出来了,”孟钊点头道,“他们一早料定我会追出来,把我引到这里,还提前设好了埋伏,这手段,跟二十年前的那场谋杀没什么两样。” 陆时琛:“这样看来,我们这一路都在被人跟踪。” “是啊,我们居然都没有发现,吴嘉义培养的这些杀手,的确很专业。也怪我,停职之后就放松了警惕,真以为度假来了。看来把我搞下台只是个幌子,吴嘉义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命。”孟钊说着,冷笑一声,“不过,他越是这么急性子,就越是说明,我们马上要触到问题的实质了。” 陆时琛没说话,握住了孟钊的手,跟他一起往回走。 离开那处荒无人迹的偏僻角落,再往前走,小区内部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回过头,看着两个牵着手的男人,但孟钊没在意,由着陆时琛握着自己。 经历了刚刚那场搏斗后,想到那近在咫尺的刀尖,孟钊自己也有些心有余悸。 继而他想起什么,看向陆时琛道:“哎,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刚刚的身份好像对调了,明明该追出去的人是我,该冷静拦下的人是你,”他说着,笑了一声,“怎么现在反而反过来了?” 闻言,陆时琛没有立即说话。 孟钊这样说,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确有些不对劲。 因为感情缺失,他一直都是个极度冷静、理智的人,但就在刚刚,他似乎根本没有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做出了“继续追”的决定。 “是啊,为什么我刚刚好像无法控制自己?”陆时琛低声道。 听出陆时琛语气中的困惑,再想到陆时琛一直以来都对情感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孟钊开口解释道:“这就是愤怒。”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人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往往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愤怒。”陆时琛重复这个熟悉的词,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过被激怒的经历——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就是他一贯冷静的做事风格,“为什么我刚刚会感到愤怒?” 孟钊想了想,引导道:“你回想一下,失控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陆时琛思忖片刻,语气沉静:“想杀你的人,都得死。” 孟钊:“……”他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好奇陆时琛失控的模样,没想到陆时琛现在真的失控了,竟然是因他而起。 沉默了一会,孟钊才开口道:“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你得控制好这种情绪。” “那你之前在暗笼打人时,就是因为愤怒而无法控制自己么?” “是啊,”孟钊笑了笑,“你不是还得管我么,怎么能连自己都把控不好?” 两人说着,再次走到了402门前。 屋内没什么动静,孟钊抬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响起来。 女人走过来开了门:“孟警官,怎么了?” 见这女人安然无恙,孟钊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屋里:“刚刚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啊。” “最近一定要小心,陌生人来敲门都不要开。”孟钊叮嘱道,“遇到一定要开门的情况,先打电话给我。” “嗯。”女人点了点头。 门关上,孟钊对陆时琛道:“走吧。我们去跟物业说一声,让他们最近几天加强安保。还有,一会儿回去就把那间民宿退了吧,今晚在附近找个地方暂时住下,一旦有事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嗯。”陆时琛说。 身后,女人将门关上,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地颤抖。 里侧的卧室里,一个男人拉开门走了出来,看着女人问:“人走了吗?” 第80章 / 第81章 听完林麦的讲述,孟钊眉心紧锁,三个人,两个引开自己,试图取走自己性命,还有一个负责劫持屋内,说不定还想趁机解决掉陆时琛! 这伙人还真是计划周密啊……自己居然一点事先防备都没做。看来,吴嘉义比想象得还要更难对付。 他看着面前的林麦,继续问:“那我们走之后,那个人就把你儿子劫持走了?” 林麦抹着眼泪点了点头:“你走之后,我一直在找,直到第二天你们过来,我把家里都翻了个遍……。” “怎么样,找到了吗?” 林麦沉默片刻,低下了头:“没有。”她红着眼眶看向孟钊,“孟警官,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的命,求你们了……” 这哀求声让人听着有些揪心,孟钊安抚道:“你先别急,既然东西没找到,暂时他们应该不会拿你儿子怎么办。我们想想办法。” 林麦点了点头。 孟钊和陆时琛陷入沉思。 片刻后,对面的林麦又开了口,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孟警官,我能先回去吗?出来这么久,我担心那个人知道我不在家之后,我儿子会出事……” “行,你先回去吧。”孟钊看着她站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对了林女士,还有一件事。你回想一下,绑匪昨晚有没有在你家里安装什么电子设备?” “电子设备?”林麦仔细回想昨晚的事情,“我记得他当时站在衣柜边,盯着我找东西,我看向我儿子的时候,无意中注意到,他好像在卧室衣柜后放了什么……” “这样吧,你回去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有窃听器,”孟钊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林麦,“它一般长这样。如果有,之后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接通后先不要说话,一切听我安排,我会教你怎么说,如果有急事需要联系我,就出门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打。” “嗯。”女人点点头。 林麦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下孟钊和陆时琛两个人。 孟钊叹了口气,有些懊恼:“昨晚回来那趟还是太仓促了,只确认了这女人的安全,却没想到她儿子当时正在屋内受胁迫……” 陆时琛看上去依旧平静:“昨晚那种情况,如果你进入了房间,对方在闭塞的绝境中说不定会以命搏命,那种情况下,不但她儿子的性命难保,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冷静想想,当时没发现异常也未必是坏事。多说无用,先想应对措施吧。” “嗯,”孟钊应了一声,陆时琛这几句话让他也迅速冷静下来,“找证据的事情得先放一放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救出来。” “顺势抓到那三个杀手。”陆时琛道。 “至少三个专业杀手,手中还持有人质。仅凭我们两个人,已经不可能解决这件事了。”思忖片刻,孟钊做出了决定,“必须寻求当地警方的帮助了。” “你不是说你在岩城没有熟人?” 陆时琛侧过脸看向他,“要报警么?” “我们那届的确没有在岩城工作的,不过,想找人引见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孟钊说着,拿出了手机,翻出了刑侦班的班群,敲了一行字发进群里: ——“谁有熟人在岩城警务系统?” 在公大那会儿他的人缘就相当不错,这好人缘一直延续到了毕业七年后的眼下,消息一发出去,群里立刻有好几个人响应他。 同学办事靠谱,很快便给孟钊搭好了桥——赵译,现任岩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是大孟钊几届的学长。 孟钊和陆时琛开车前往岩城市局,下了车,赵译已经等候在市局的大门门口。 “是赵队吧,”孟钊走上前,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孟钊。” “你好孟队,久闻大名,”赵队同他握了握手,又看向一旁的陆时琛,“这位是?” “是我们明潭公安为暗笼专案组聘请的顾问,”孟钊介绍道,“陆时琛。” “能被引入为技术顾问,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赵队又跟陆时琛握了握手,随即引路道,“我们进局里说吧,你在电话里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刚刚你来之前,我把这案子的情况和你的意思都一并告知了我们李局,但孟队,你身份毕竟特殊,李局能不能同意你们协助办案,就得看他的决定了。来,我带你们去他办公室。” 说着,三个人来到了局长办公室。赵队推开门,孟钊和陆时琛随之走进去。 李局正坐在桌后打电话,听见有人进来,他将转椅转过来,示意几人先等等。 “好,好,”李局对着电话道,“那就这么安排吧。“ 挂了电话,李局看向两人:“孟钊,陆时琛,对吧?你们的情况我都大致了解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的情况十万火急,务必尽快开展行动,将林麦的儿子营救出来。部分准备工作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接下来,你们就配合赵队长,负责这次营救行动的部署和执行工作。” 闻言,孟钊朝李局抬手敬了个礼:“谢谢李局。” “行,你们俩先出去吧,我需要向赵队交代一些事情。” 赵队被留在李局的办公室里,孟钊和陆时琛先走了出来。 出门后,两人站在走廊的窗边,陆时琛压低声音道:“你以前接触过这位李局吗?” “没有。” “轻易允许一个被停职的警察参与进这么重要的案件,你不觉得蹊跷?” 孟钊没有立刻应声。 “还有,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没有人给他介绍过。” 沉默片刻,孟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在意这些了,在人命面前这毫无意义。从目前的处境来看,能让我们参与这个案子,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陆时琛眉心微蹙道:“我不希望你再深陷危险。” “难不成你还真想养着我?”孟钊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眼睛里的笑意淡去,声音沉下来,“当初选择警察这份职业,就注定了我无法始终远离深渊。” “深渊,”陆时琛重复道,顿了顿,他说,“那好,我陪你一起跳。” 正在这时,赵队从李局办公室走出来,看着走廊上的两个人:“我们去会议室聊吧。” 三人走到会议室,没再说多余的话,立即开始商讨制定行动方案。 赵队拉开椅子坐下,看向孟钊:“孟队,陆顾问,对整个案子的各种细节,还是你们把握得更到位,说说想法吧。” 孟钊也坐下来:“来之前,其实我跟陆顾问已经商量出了一套方案,你听听看,不足的地方你随时补充。” “根据林女士提供的信息,犯罪分子接下来一定还会打来电话。我们的想法是,先由技侦人员监听林女士的手机,随时掌握绑匪的动向。由于犯罪分子并不知道那个证据的实际样貌,因此无论林女士有没有找到证据,我们都可以让她告知绑匪东西已经找到,借此引出绑匪。这个时候,技侦立刻对绑匪的电话进行定位。” 赵队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这时提出问题道:“定位倒没有问题,不过孟队你之前也说过,这伙绑匪的作案手法非常专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那边安装了反定位装置,无法进行定位,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想过,而且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非常大,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接下来我们就需要预判犯罪分子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第一种可能,犯罪分子为林女士提供地址,让她自己前往指定地点交换儿子。届时我们会伪装成出租车司机,陪同林女士乘车前往该地,与此同时,距离目的地最近的派出所负责人要立刻采取行动,带人前往目的地周围,从四面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第二种可能,绑匪不事先提供地址,而是派人前来接走林女士。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必须要事先在林女士身上安装微型定位装置,根据林女士移动的方位来确定绑匪窝点,以犯罪分子的技术手段,应该不会检测出我们的设备。 “在林女士被接走之后,技侦会将车辆的实时位置发送到各位行动人员的手机上,我、陆顾问,还有部分市局警察,会跟随定位,在保持一定距离、不被犯罪分子察觉的情况下,朝目标方向移动。 “同时,各辖区派出所也需严阵以待,车子每经过一个辖区,该辖区派出所就立刻派出车辆,对目标车辆进行远距离追踪,最终,他们前后所经过的所有辖区派出所将从四面八方朝目标车辆汇聚,从而形成一张巨大的包围网,一旦车辆停下,这张网将迅速收拢,封闭出口,绑匪也必将插翅难逃。” 一旁的赵队听完,点头赞许道:“不愧是孟队,想得很周全,这套方案我觉得没有问题,就照你说的办吧,各辖区的派出所负责人就由我负责转达,至于林女士那边……” 孟钊接话道:“由我和陆顾问负责,我们会将所有方案提前告知她,并且教给她一套见到犯罪分子之后的话术,来为警方争取更多的行动时间。” “可以,”赵队点头道,“那我们就开始行动。” 十几分钟后,孟钊拨通了林麦的电话,在林麦出声前,他抢先说道:“林女士,你先不要出声,接下来按我的提示给出反应就好。之前让你确认过你家里是否被装了窃听装置,如果有,请你说一声‘嗯’,如果没有,3秒内不要出声。” 电话那头,林麦“嗯”了一声。 “好,林女士,请你重复一遍我接下来说的这句话。‘我今天没有时间,等改天吧。’”孟钊说。 对面的林麦重复了孟钊这句话。 “接下来,你不要说任何话,装作已经挂断了电话,随便去屋里翻找东西,听我说完这次的营救方案。” 对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孟钊将一整套营救方案告诉了林麦,说完之后,他又道:“11点整,会有警察去到你家里,为你安装定位和监控装置,你提前一分钟开好门,开门声音务必要小,同时你可以用其他声音来掩盖开门声。如果听明白了,就可以挂断电话了,如果没听懂,我会再讲一遍。” 一秒钟后,电话被挂断了。 * 一下午,整个岩城的警务系统都在紧张地为这次行动做准备工作。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又到了昨晚两人离开林麦家里的那个时间。 警局外面,道路两侧的路灯渐次亮起,孟钊有预感,那几个杀手还会选在这个时间段采取行动。 果不其然,就在墙上的挂钟分针缓缓划过数字12时,7点整,林麦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所有人立刻屏息,听着音响里传出的声音,技侦则迅速开始进行号码定位。 “喂?”林麦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出现了变声器的声音:“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林麦按照计划回答。 “好,十分钟后,在你们小区东门的商店旁边,会有一辆黑色轿车过去接你。再提醒你一遍,不要联系警察,一旦被我们发现有警察跟踪,你儿子立刻就会死,明白吗?” 林麦的声音有些抖:“我明白。” 电话挂断,技侦说:“对方安装了反定位装置,无法定位。” 这个情况孟钊一早就有预料,闻言他并不意外,起身道:“走吧,开始行动。” 孟钊跟陆时琛快步走出警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定之后,孟钊将手机固定到控制台前:“目前看来,这几个人的行动都跟我们的预测一致,接下来就看地方派出所的配合了。”他转了转脖子,“别地的人用起来到底不如自家的顺手啊……” “林麦开始动了。”陆时琛看着屏幕上移动的红点,提醒道,“在朝小区东门移动。” “嗯。”孟钊也看向屏幕,神情严肃下来。 窃听器被装在林麦的手机上,伴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杂音。几分钟后,一道粗砺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带手机了吗?” “带了。”这是林麦的声音。 随之,一声闷响后,窃听器内安静下来。 “手机被扔了,”孟钊推测着那边的情况,“现在应该在检查林麦身上有没有藏着其他设备。” 又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上的红点驶向公路,开始快速移动。 “定位器没被发现。”孟钊松了口气,看着红点行驶了大约一公里左右后,他启动车子,“走吧,开始行动。”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 虽然孟钊对岩城并不熟悉,但根据经验和周围的环境判断,他们正在偏离市区方向,向西北方向的市郊某处移动。按照计划,在他们这辆车之后,每隔一段的距离就会跟上一辆载有岩城警察的车辆。 道路两旁的路灯飞速后退,市区的喧闹声渐渐淡去,孟钊所经过的道路越来越偏僻,周围甚至没有了没有路灯,孟钊打开了大灯照亮前路。 地图定位上,红点的速度越来越慢。 是要到达目的地了吗?孟钊正这样想着,忽然,红点停了下来。 他拿起对讲装置,沉声道:“目标已经停止活动,所有车辆,立即向目标方位汇合。” 孟钊说完,几十辆警立刻从不同方向,同时以最快速度向目标红点靠拢,短短几分钟内,便在夜色中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距离红点还有几百米,孟钊看到前面的路边停着几辆警车,最先到达的警察已经下了车,正在暗中搜索林麦所在的具体位置,后续到达的警察来不及将车辆熄火,也立刻参与到搜索工作中。 孟钊将车停靠到路边,和陆时琛下了车。 前方几十米开外,几个警察正站在一起,似乎正讨论什么事情。 两人走过去,孟钊问:“怎么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其中一名警察手中拿着的那件衣服——一件枣红色外套,那正是林麦出门时穿的那一件! 那名警察抬头看向他:“孟队,我们没找到林麦,只在路边发现了这件外套,还有藏在暗兜的定位装置……“ 孟钊接过那件外套,神色变得极其凝重——绑匪发现了林麦身上定位装置,也就意味着他们发现了林麦与警方之间存在联系,那这对母子此时一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他们是如何发现定位装置的?到底是谁泄露了整个计划? “孟队,现在怎么办?”一旁的警察出声问。 孟钊抬起头,在短时间内做出决策:“立刻去查这条道路的监控,找到接走林麦的那辆车,追踪它的位置!” 正在这时,孟钊身上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他把那件外套交给旁边一个警察,往旁边走了两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孟钊没有多想,接起电话:“喂?” “救命,救命……”夹杂着啜泣的呼救声虽然只闪过一瞬,但孟钊很肯定,这是林麦的声音!孟钊下意识握住了一旁陆时琛的手腕。 “孟警官。”呼救声很快被替换为冷冰冰的机械音,这是变声器的声音,是绑匪! “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你所有的行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内,那现在,请你走进旁边的树林,找一个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你的地方,我们好好聊一聊。不要试图把通话内容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妄图做出任何试探我们的举动,一切按照我说的来做,否则你打算营救的这对母子随时可能毙命。” 握着陆时琛手腕的那只手松开了,孟钊没有犹豫,转身独自走向了旁边的树林。 一旁的陆时琛看着孟钊,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跟上孟钊,什么话也没有说,用眼睛盯着孟钊,但孟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陆时琛不要跟上,随即便朝着树林深处走过去。 孟钊走到树林深处,周围一边寂静,阒无人声。他这才出声:“好了,周围已经没人了,这通电话,应该不只是挑衅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筒里的声音道:“孟警官,我想你现在应该非常担心这对母子吧。想救他们的命是吗?那就按照我说的来做。 那声音继续道:“现在,去找到一辆车。” 孟钊快步朝刚刚那辆车走过去,拉开车门时,他意识到,几米开外,陆时琛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看向陆时琛,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孟钊知道,一旦他按照绑匪说的那样孤身前往某处,等待着他的将会是四面受困、极为被动的局面,但现在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按照绑匪的指使去做。 而至于陆时琛……且不说自己身上极有可能被装了窃听装置,单说目前的危险处境,他也不可能拉上陆时琛跟自己一同前往深渊。 孟钊看向陆时琛的瞳孔,隔着几米的距离和昏暗的光线,他能看到陆时琛此刻的目光很深,似有重量似的。他再次朝着陆时琛慢慢地、重重地摇了摇头。 随即,孟钊转过头,矮身坐进了车里,锁上车门后,他继续与绑匪的对话:“我已经坐进车里了,你说吧。” “听我的命令。启动车子,把手机放远一点,不要再碰手机,保持通话状态。” “好。” “接下来,按照我说的路线,先一路向北继续行驶。再提醒你一遍,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如果被我们再发现有车辆跟踪,这对母子随时会毙命。” “我知道了。”孟钊两只手握上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开动了车子。 经过陆时琛时,他侧过脸,跟陆时琛对视了一瞬,然后车子很快驶离了那片区域,一路向北开去。 第82章 看着那辆车驶向远处,陆时琛神色凝重,他走过去问一旁的赵队:“林麦身上的其他定位还有效吗?” “监测系统里的红点已经彻底停了,其他备用装置应该也被绑匪暗中处理了,” 赵队答道,“现在我们只能通过监控判断绑匪车辆的行进方向……” “让技侦部门立刻定位孟钊的手机,”赵队还没说完,陆时琛打断他,“十分钟之后追上去,要极度隐蔽,不要拉响警报灯。” “发生什么了?”赵队问。 看着那两盏红色的车后灯即将隐没在夜色深处,陆时琛已经顾不及向赵队说明情况,他当机立断,快步冲向距离最近的那辆没有熄火的警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松开手刹,重踩油门,开着车子急速追了上去。 那通电话到底跟孟钊说了什么?陆时琛一边开车,一边回想孟钊接到电话时的神情,孟钊那时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臂,那通电话一定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冲击! 那之后,孟钊就松开他,独自走进了旁边的树林,并且示意他不要跟上去。 ——一个人过来,不要告诉其他人,否则林麦母子会死。陆时琛推测着那通电话的内容。 孟钊应该受到了绑匪的威胁,而接下来,绑匪将通过手机对他进行全程监控,这也是孟钊无法对自己开口解释的原因。 思及此,陆时琛关上了车灯,防止自己暴露。 前方道路漆黑一片,只能看清道路尽头那两盏红色的车尾灯。 要保持距离,不能跟得太近,陆时琛盯着那两点红色,控制着车速行驶在黑黢黢的道路上。 * “下一个路口右转。” “直行,直到看见第二个岔路口。” “左转。” …… 孟钊根据那道声音的指示,将车子开出了二十多公里。 车子穿梭在偏僻的小路上,除了车前灯打出的光亮,沿途没有一丝光。后视镜里,驶经的道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孟钊开着车,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方案。 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早临出门前,他和陆时琛去周围买了两把防身用的折叠刀,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或许还有脱身的可能,但对方手里有林麦母子作为人质…… 林麦母子现在怎么样了?今天下午,警方已经跟据林麦的描述,伪造了一个黑色长条小盒子,放到黑色手提包内交给了林麦。那盒子是被焊死的,里面只装了一支普通钢笔,绑匪暂时打不开,应该也不会发现被骗。 吴嘉义如此煞费苦心地布了这样一个局,想方设法地想要杀了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挖出了“暗笼”,亲手将吴韦函送进牢狱,吴嘉义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另一方面也说明,林麦手中掌握的证据至关重要,如此大动干戈地绑架这对母子,又煞费苦心地把自己引过来送命,这表示他绝对不希望有人继续追查此事,看来吴嘉义这次是真的慌了。 但换一个角度想,既然他们这么想要自己的命,那起码说明只要自己还活着,林麦母子这对诱饵应该会暂时无恙。 从昨天的情况看,杀手的数量应该有三名,想凭一己之力打败这三名专业杀手几乎不可能,但在无需顾及林麦母子安全的前提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周旋的余地。要尽量拖延时间,等陆时琛和赵队他们发现异样赶到这里,孟钊脑中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驶,一个拐弯之后,孟钊看到了电话里说的那处目的地。 那是一处废弃厂房,黑灰色的方形楼体静悄悄地矗立在夜色中,隐隐透出里面的光亮。周围树木杂乱,张牙舞爪的树枝彼此交错。 “扔掉手机,进来!”绑匪向孟钊传递了最后一个讯息后,结束了通话。 孟钊谨慎地下了车,关上车门,仔细观察了四周,在确认周边应该没有埋伏后,他将折叠刀藏到了袖口里,然后慢慢朝厂房走过去。 厂房的防盗门距离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孟钊微微躬身,用视线环顾左右,走进了门内。 而就在他迈进来的同时,身后的防盗门缓缓落下,将他彻底困在了这个空间内。 几百平米的空旷厂房内,站了三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的男人,跟昨晚一样,这三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自己的面部特征。 一旁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用绳子捆起来的青年,青年嘴上被贴了胶带,昏倒在地上,蹲在他旁边的女人便是林麦,正用手扶着自己的儿子,或许是被绑匪威胁过,林麦一动不动,不敢做任何事。 但奇怪的是,见到孟钊过来,林麦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那种马上就能得救的感觉,也并没有做出任何求救的动作,只是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向孟钊。 没时间管他们了,孟钊的视线移到那三个男人身上。他盯着这三个想要取自己性命的对手,绷紧神经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侧的杀手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是在等待指示,中间最高大的那人看似是两人的头儿,哪怕戴了口罩,也能看到蜿蜒到眼角的刀疤,他手中正在抛玩一个包,孟钊的视线扫到那个黑包后,脸色顿时一变——那不是警方为林麦准备的那个包! 而那男人也注意到了孟钊的眼神,将那黑色的皮包抓在手里,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拍了两下,帽檐下方的那双眼睛和刀疤看上去有些阴森:“来了啊孟警官,我们可是等你很久了,还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我得替林女士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一瞬间,孟钊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整个岩城市局都被骗了!他脑中刹那间捋清了这件事情的所有脉络——原来泄露这整套方案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苦心营救的这位母亲! 这场欺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钊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林麦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反应——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哀求着他救下自己儿子时的啜泣声,还有那让人心生怜悯的眼泪…… 倏地,孟钊脑中闪过早上那被挡住亮光的猫眼——林麦那时候明明已经站在门后,通过猫眼后看到了他和陆时琛,但她却没有立即开门,那时候的林麦在做什么?她极有可能在把自己已经找到的那个包藏了起来! 从一开始,她就给自己留好了后手,一方面寄希望于警方能成功营救出她儿子,另一方面,一旦警方失手,这个包就是她与绑匪谈判的资本,是解救出自己儿子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至于这个包是落入绑匪还是警方手里,与她儿子的命相比,根本就无足轻重! 一阵愤怒在孟钊身体内冲喉而上,不仅是为他自己,更是为了这一整天辛苦筹备这套方案的所有警察!没人能够料想到,这位母亲居然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所有人! 继而他又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二十年前他母亲孟婧就因这女人的丈夫而死,二十年后,自己又因解救这女人的儿子而深陷绝境。他捏紧了拳头,指关节被掰出了一连串细小的声响。 但现在不是发泄愤怒的时候,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语气讥诮:“是我该给林女士道谢,给我们上了这么精彩又深刻的一课。” 蹲在儿子旁边的林麦仍低垂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孟钊。 “你是该好好谢谢她,”那男人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你早就被这女人卖出了一个好价钱,五百万和一张绿卡买你一条命,你觉得值不值?” 偌大而空旷的厂房内,孟钊听到了林麦极低的啜泣声,但被利用的愤怒让他不会再对这位母亲施以丝毫怜悯。 突然间,“铛”的一声,身后的铁门落了地,彻底关严了。 这沉重的一声闷响似乎是在宣告孟钊的死刑。 沉默片刻后,孟钊再次开了口:“林麦啊林麦,你竟然真的能相信他们的鬼话,对他们而言,杀了你们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你以为你欺骗了我,欺骗了为救你儿子拼尽全力的所有警察,就能母子平安地从这里走出去吗?!等着看吧,事到如今你不仅救不了你儿子,自己还得搭上一条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朝林麦母子身边移动。但他刚迈出一步,最左侧的那人立即警告道:“不准动!” 之前站在两侧的杀手立刻走到了孟钊两侧。三个人,从三个方向,开始缓缓地向孟钊逼近,企图将孟钊毫无死角地包围起来,让孟钊毫无反击的余地。 被发现了,果然不好对付。孟钊心道。 其实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密切关注着这个厂房的环境,思考着该如何从这里活着出去。 厂房东北角,也就是林麦母子所在的位置,有一扇破碎的窗户,可以作为逃跑的出口。 不过,要突破这三人的围攻,抗下这十几米的距离,朝窗户的方向靠近,显然也不是易事,孟钊原本想通过语言来分散杀手的注意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但现在看来对方极其狡猾,这招根本就行不通。 中间的刀疤脸冷笑道:“想逃啊?孟警官,今天别妄想活着出去了。” 三人拿出匕首,仍在向孟钊逼近,五米、四米、三米……距离每缩短一步,孟钊就距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无论如何,此刻孟钊都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三人的距离再逼近,他就很难再有逐个击破的可能,必须有所行动了,孟钊悄悄捏紧了藏在袖口里的那把折叠刀。 没写完,明天有… 第83章 看着眼前三人再次向自己逼近,孟钊手中的折叠刀应声弹出刀刃,右脚突然发力,俯身全力助跑,急速向东北方向的那人冲去,刀刃直指那人心脏! 虽然已经见识过一次孟钊超乎常人的爆发力,但这迅捷的动作仍让那人有些招架不住。那人立刻用尽全力向侧边躲闪,在重心不稳地状态下踉跄几步,但没料到孟钊并没有乘势向他追击,而是沿东北方向继续冲向窗口。 ——他要从窗口逃跑!预判到孟钊的意图后,刀疤见势不对,立刻向东北方向追去,刚刚踉跄的那人也稳住的身形,举起匕首朝孟钊扑去。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孟钊此番举动并不在逃跑,而是在引导他们误判自己的意图! 就在三人都在奋力追击孟钊,一门心思朝东北角窗口狂追时,孟钊脚下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反方向落单的那人冲去。他一抬手,手中的折叠刀直直飞向那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令那人躲闪不及,伴随着一声惨叫,刀刃已深深楔入那人肩膀! 趁几人反应不及,孟钊握紧右拳,肌肉力量全部汇聚拳头,如重锤般狠狠砸向了那人的右脸,几颗带有血迹和口水的牙齿瞬间从那人口腔中飞出,这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人随之重重倒地! 其他两名绑匪在目睹这一幕后,一时脚步停滞,短时间内不敢再次出手。 孟钊半蹲下来,一把薅起倒地那人的头皮,另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短刀,抵在他的脖颈上,目光扫视另外两个人,厉声喝道:“别动,否则我一刀捅了他!” 刀疤反应过来后立时啐了一口,骂道:“妈的,等老子把你崩成筛子!”说完这话,他没有立刻再接近孟钊,而是走到厂房西南角的隐蔽处,弯腰拿出一个长余半米类似乐器盒的东西。 孟钊盯着他从盒中拿出来的那东西——棕黄色的木质托手和两根并连在一起的粗壮黑管——那是一把土制猎枪! 霎时,孟钊一把抓起倒地的绑匪抵在自己身前,而与此同时,刀疤果断朝他扣动了扳机! 子弹瞬间爆裂出无数钢珠,如骤雨般袭来,伴随着钢珠嵌入身体的声音,无数血肉在孟钊面前生生爆开! 这绑匪居然能够不顾自己同伴的性命果断开枪,孟钊本想借人质的掩护退到窗边逃走,但现在看来,拿他做人质根本毫无意义! 孟钊立刻丢下眼前这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闪身躲到旁边的油桶后,飞速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刀疤手里拿着的应该是一把土制霰弹式猎枪,从枪管的长度和刚刚的发射效果来看,威力和杀伤范围都很大,是一击致命的类型。但拥有这么大威力的同时,这种猎枪的劣势也很明显,那就是准头很低,无法连发,弹药填充也需要一定时间。因此,在他填充弹药的间隙,就是自己行动的时机! 刀疤拿起枪更加有恃无恐,在填充好弹药后,他与同伴再次从不同方向逼近孟钊。 侧面持刀的绑匪先发现了孟钊所处的位置,提醒刀疤:“这里!” 刀疤没有丝毫犹豫,瞄准孟钊又是一枪,“嘭——”霰弹枪爆出的钢珠再次直直冲他袭来! 孟钊立刻朝一旁飞扑躲闪,但人的速度根本无法跟子弹抗衡,几粒钢珠瞬间穿透他的左侧肩膀,鲜血立时飞溅出来,他手中力道一松,握着的刀“铛”的掉落到地面上。 孟钊顾不得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趁着一枪打出,需要填充弹药的间隙,他抓住时机,一手撑着地面,翻过身直直地扑向持枪的刀疤,右手握紧枪杆,左手捏紧拳头,一拳捣向刀疤的下巴! 孟钊在刚刚的搏斗和躲闪中已经消耗大量体力,再加上肩膀中弹,这一拳的准头和力度远不及上次,刀疤虽然被他一拳打中,但并没有像之前那人一样应声倒地。孟钊意识到,此刻想要凭借拳头制服刀疤,可能性微乎其微。 眼下他必须抢过这把枪,否则接下来自己只会陷入极度被动的处境,甚至于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孟钊收回拳头,趁刀疤还未回神的间隙,用双手抓紧猎枪,一瞬间手臂青筋暴起,被子弹击中的左肩因为用力而瞬间血液喷涌,伴随着一声竭力嘶吼,他爆发出全部力量,从刀疤手里夺过了猎枪! 但随之,因为失血过多,孟钊体力严重不支,那杆沉重的猎枪从他手中重重掉落到了地上。他刚想躬身捡起那把枪,但此刻刀疤已经从那一拳中回了神,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臂! 几步开外,另一名绑匪也看准时机,手持匕首向孟钊疾步冲过来。 孟钊意识到自己此刻应该立刻躲闪,但失血过多的身体有些发软,跟不上大脑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妈的,真要死在这里了吗?孟钊脑中一瞬间闪过数个想法,能和自己的母亲以同样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大概也是最理想的死法之一了吧,只可惜自己现在还是停职状态…… 正在这时,“轰——!!”一声巨响,一辆黑色轿车重重撞开破旧的卷帘门,径直冲了进来! 在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后,车辆引擎冒起浓浓烟雾,但驾车的人却仍然没有停手,而是开足马力朝着刺向孟钊的那人撞去! 那人见状,立刻向侧边躲闪,车辆转头不及,直直地撞进墙壁,这才停了下来。 刀疤也被眼前一幕惊呆,趁此机会,孟钊使出全身力量,一脚将猎枪踢飞至角落,然后顺势挣脱刀疤,寻到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短刀,后退几步与刀疤拉开了距离。 与此同时,车门打开,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车内走了出来。 看到陆时琛终于赶到,孟钊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他毫不怀疑,哪怕再晚几秒钟,自己就会彻底丧命与此!他强忍着疼痛,克制因失血过多带来的困意,竭力站稳了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下了车,看着满屋的喷溅血迹怔了一瞬——自己来晚的这几分钟,孟钊居然生生扛下了三个人的攻击,而且看上去,对方似乎还有枪! 他一边朝孟钊走过去,快速判断着眼前的局势——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的躯体,孟钊半边身体已经被血浸透,从状态来看近乎体力透支,而剩下的那两个人虽然气喘吁吁,身上也有多处伤口,但看上去仍旧虎视眈眈、战意正盛。 一对二,对于实战经验不足的自己来说,胜率实在太低。陆时琛走过去,抬手从背后扶住孟钊,神色冷峻地看向那两个绑匪:“杀一个人,吴嘉义会付你们多少酬金?” 陡然闯进不速之客打破原有局面,但那两人只是警惕地盯着他,没作声。 “二十年前是一百万,二十年后呢,五百万?一千万?”陆时琛沉声道,“你们现在停手,我可以付你们双倍的价钱。但如果你们不停手,来之前我已经通知了警方,大批警察正在赶过来包围封锁这里,你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那刀疤盯着他,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态,出了声:“你说付双倍就付双倍?你是谁啊?” 陆时琛的语气出奇平静,平静到了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程度:“你们既然为吴嘉义卖命,那应该也听过陆成泽的名字吧?他是我父亲,他的名字应该可以为我的承诺背书。” “陆成泽?”刀疤上下打量着他,“你爸?” 他似乎真的在思考陆时琛这话的可行性,但几秒之后就做出了决定:“不管怎么样,这条子必须死!” 他说着,朝两人急速靠近,刚刚被车逼到墙角的那人听到命令,也持刀再次冲了过来。 一个赤手空拳,一个手持匕首,陆时琛立刻作出决定——先解决那个手持匕首的人! 他将孟钊拉至自己身后,侧身躲过那把刺来的匕首,弹出手中的折叠刀反身还击,就在折叠刀即将刺进绑匪腹部的那一刻,那人却用左手生生接住了刀,不顾手心溢出大量鲜血,死死抓住刀刃,右手持刀再次刺向陆时琛的颈部! 陆时琛偏头一躲,抬起左臂紧紧锁住那人的脖子,右手松开刀柄,横起手刀劈向绑匪手臂上的麻筋,一记重击后,短刀应声而落。陆时琛这才分出精力顾及那个赤手空拳的刀疤,他忽然发现,因为完全没跟这两人交过手,刚刚他误判了这两人的战力——赤手空拳的刀疤似乎更难对付! 而此时,那刀疤趁陆时琛全力应对自己的同伴时,再次向孟钊发动攻击,想要至他于死地!好在孟钊手中有刀,仍在硬撑,刀疤此刻并不能毫无顾忌地靠近他。 陆时琛刚想转身帮孟钊对付刀疤,但身后的那人掏出了另一把匕首,再一次径直刺向孟钊! 陆时琛一把钳住那人的手臂,捏起左拳重重砸向他的头颅,与此同时,他的余光注意到,孟钊虽然手中有刀,但此刻伤势严重、体力严重透支,应付那个刀疤极其吃力。 想要救援孟钊,必须要摆脱眼前这个人,但显然这人也注意到了孟钊的情况——只要能拦下陆时琛,孟钊必死无疑! 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人拿着刀,刀刀都向陆时琛身上致命的地方招呼,全力阻止他靠近孟钊。就在下一刀即将刺入自己的身体时,陆时琛驶出了跟那绑匪相同的招数,用手心生生接住刀刃,阻止他继续挥刀,与此同时屈起手肘使出全力重重击向眼前那人的腹部! 这一下力道极重,趁那人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时,陆时琛这才松开手中的刀刃,趁机掐住他的脖子,提着他的脑袋重重朝墙撞去,眼见这人一时无法反击,陆时琛用力将他丢出几米远。 而此刻,刀疤正握住孟钊的手臂,想要将刀刃反向刺入孟钊身体,孟钊则拼力抵抗,两人僵持,刀疤一时无暇顾及身后,陆时琛闪身过去重重一踹,一脚将刀疤踹出两米远! 刀疤被踹开后,谨慎地选择了后退,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吼道:“真是废物,赶紧起来!” 陆时琛上前一步扶起孟钊,将他护在身后,孟钊的一侧身体已经被血浸透了,伤口处鲜血还在不停溢出。 被陆时琛丢出去的那人从地上起了身,拿着刀与刀疤汇合,两名绑匪摆开搏斗架势正对着他们,双方再一次陷入对峙的僵局,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忽然,刀疤的视线扫到了墙角那把枪——它就在林麦母子的脚边!现在想要跑过去拿到那把枪,眼前这两人一定会拼死阻止自己,他和同伴的体力能不能再抗住这两人的攻击根本就不好说。 这时,刀疤出了声:“林麦,拿起枪!杀了这两个人!你和你儿子就再也不用被人打扰了,**青做的事也不会再有人追究,这样你们能就彻底自由了!” 林麦的儿子仍旧昏迷,而此时的林麦也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懵,蜷缩在角落里。 猛然被喊到自己的名字,林麦如梦方醒,看着自己脚边的那杆枪。 “林麦,我刚刚就跟你说过,”孟钊唇色发白,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相信他们,你和你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 “林麦,杀了这个条子,”刀疤向她吼道,“杀了他,我保证你和你儿子都能活下来!” 林麦起先并不敢动,她缩在角落里,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她拼命摇头,抗拒去触碰那把枪。 与此同时,孟钊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且因为失血过多而极度犯困,随时有可能休克,一旦他休克晕倒,陆时琛在保护他的同时势必极难自保,后果只能是他们俩双双丧命!自己死也就罢了,但陆时琛绝对不能跟他一起死在这里,想要活命就不能硬抗,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而林麦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林麦,”孟钊决定赌一把,他的声音沉得犹如蛊惑,“你以为你不动,就能保住你和你儿子的命吗?你自己想清楚了,这两个人连警察都敢杀,他们会介意手里多两条人命吗?” 林麦的两条腿跪在地上,终于做出了动作。她躬身向前,触摸到地上那把枪,然后抖着手捡起它站了起来,将手放在了扳机上。 她脸色惨白,全身不住颤抖,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将枪口对向了孟钊和陆时琛的方向。她嘴唇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声音发着颤:“孟警官,我只想让我儿子活,只想让我儿子活……” 刀疤再一次大声怂恿道:“开枪,你儿子就能活!” 孟钊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那枪口是朝着自己的。他看上去坦然且无畏,这赌注是他自己下的,他一早就算准了,如果林麦肯对着绑匪开枪,那他和陆时琛就都能活下来,而如果那枪口是对着自己的,一旦他死了,陆时琛没有了自己这个重伤的累赘,就还能有活命的极大可能! 此刻,双方都看着林麦,刀疤见林麦已作出决定,也不再出声。 林麦手指向下,扣动扳机的刹那,孟钊上前一步,护在陆时琛的面前,而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陆时琛也想要护住自己。 “嘭——” 寂静的厂房内,一声枪响,林麦用力扣下了扳机。 但下一秒,预计中的子弹却没有朝向自己的方向袭来,孟钊几乎不敢相信,在最后的关头,林麦居然调转了枪口的方向! “操!”刀疤顿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半边侧脸,怒吼道,“老子杀了你个贱货!” 因为临时调转枪口,子弹仅仅擦中了刀疤的侧脸和肩膀,并没有对他形成致命伤,不过已经足够给陆时琛和孟钊争取到时间和取胜的可能!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是警察?”刀疤皱眉看向门外,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快步朝林麦的方向走过去。 见状,孟钊立刻要冲上去,这疯子挨了林麦一枪,可能已经丧失理智,他想要杀了林麦!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刀疤走到厂房中间就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短刀重重地刺向了躺在地上的同伴,直插心脏! 然后他看向另一个人:“走!” 第84章 刀疤和同伴一拳捣碎窗户上的碎玻璃,用手撑着窗台跳了出去。 孟钊松了一口气,一直强撑的精神与体力也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眼前发白,腿弯一软,就快跌倒时,陆时琛的手臂从身后扶住了他:“孟钊!”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队带着十几个警察从门外突入,见到一地血迹和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先是一怔,随即看向几近昏迷的孟钊和扶着他的陆时琛:“你们怎么样?” 陆时琛眉心紧蹙:“赶紧救人!” “失血太严重了,”赵队看着半身都被血浸透的孟钊,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小刘你赶紧去车里取止血带,止血之后立刻送孟队到医院。” 那个被叫到的警察应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跑过去。 赵队又问陆时琛:“其他绑匪呢?” “从窗户逃了。” “留一个人把林麦母子带回局里,其他所有人跟我追!”赵队说着,带着十几名警察追了上去。 那个去取止血绷带的警察很快折返回来,动作利落地给孟钊扎上止血带,然后抬头看向陆时琛:“陆顾问,车子我刚刚已经开到门口了,我帮你一起把孟队抬到车里。” 陆时琛一躬身,将孟钊打横抱了起来,对他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许是因为平时工作太忙、三餐不规律的缘故,孟钊的体重与他刚刚表现出的惊人的战斗力似乎并不相符,陆时琛抱着他,快步往门口方向走。 那警察跑到门口的车旁,拉开后排车门,陆时琛走过去,俯下身小心地将孟钊放到车里,然后自己也矮身坐了进去。 坐在驾驶位的警察启动了车子,重踩油门,将车子开上了路。 车子疾驰在道路上,明黄的大灯照亮漆黑一片的前路,路边的树影迅速倒退。 陆时琛让孟钊枕在自己腿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掌贴着孟钊的侧脸,指腹触到他脖子上动脉,脉搏快而微弱,那意味着孟钊的生命正在流逝。 陆时琛经历过这种濒死的时刻,人在生命垂危时会极度犯困,好像睡过去就能摆脱痛苦、彻底解脱一样,那种即将到来的解脱感让人无法抗拒,只想闭着眼睛沉睡下去。 “孟钊,别睡。”陆时琛看着他,孟钊额前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濡湿了,黑发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几乎毫无血色。 陆时琛抬起手,将那几缕汗湿的头发抹上去,用手背擦掉他额头上那层薄薄的汗:“别睡,医院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孟钊仍有意识,他只觉得极度疲惫,眼皮上像是坠了千斤重,仅仅是睁眼这动作就让他觉得耗尽体力。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看向陆时琛,又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能说出话来:“放心……死不了。” 视线在变模糊,听力似乎也在减弱,孟钊只能看清陆时琛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种表情是……悲伤吗?他看着陆时琛,意识涣散地想,似乎还有焦急。 那场车祸之后,陆时琛的感情似乎有复苏的迹象,之前是愤怒,现在又是悲伤和焦急,孟钊看着陆时琛想,怎么率先复苏的这些感情,都让他这么不快乐呢?还不够,他得多活一会儿,还得让陆时琛感觉到愉悦、舒心、快活……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得让陆时琛知道,活着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别睡,孟钊对自己说,别睡,睡过去的话,这些就都看不到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附近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门口。 因为在车上提前联系过医院,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了担架床等在门口。 陆时琛下了车,将孟钊从车内抱出来,平放到担架床上,几个工作人员快速将他抬进医院大厅的转运床上。 陆时琛不知道上一次自己躺在急诊室里,孟钊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意识到,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那是一种对生命逝去的恐惧。 他一贯对生命没什么感觉,在以前的陆时琛看来,所谓人的生老病死,往小了想,就像草木枯荣,往大了想,如同朝代兴衰,不过是自然界的运行规律而已。 人死了,就会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相片,被不痛不痒地嵌进墓碑,从此跟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所以上一次,当他躺在救护车里,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要终结时,他只觉得平静和坦然,他甚至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冲上去挡住那辆卡车,更不理解孟钊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紧张,手指会抖得那么厉害。 但现在,陆时琛攥紧了手指,他脑中闪过自己开着车闯进那个空旷厂房,看见一屋子血迹和血人似的孟钊,还有那把匕首向孟钊刺去的一瞬,他真实感受到了对死亡的畏惧。 这畏惧让他生出一些茫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晚到一秒,孟钊如果真的没命了,接下来他该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似乎又不止是畏惧,是很多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让他心脏绞痛、坐立难安,无法再保持以往的平静和镇定。 这时,急诊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一直在走廊踱步的陆时琛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还好你们提前做了止血处理,来得又比较及时,没有引起脏器损害,”医生摘了口罩,“病人现在输了血,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暂时还在昏迷状态,具体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失血量这么大,病人身体会很虚弱,短期内肯定会出现犯困、畏寒的症状,醒过来之后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好好养着吧。” “嗯,”陆时琛点头道,“谢谢您。” “唉,当警察真不容易啊,” 医生摇头道,“比我们还不容易……” 身后,孟钊被推出急诊室,陆时琛跟了上去,帮忙将移动担架床推到病房。 医生和护士给孟钊连上了24小时监测设备,又叮嘱了陆时琛几句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病房。 陆时琛坐到病床旁边,盯着孟钊看了良久。 昏迷状态的孟钊看上去苍白且脆弱,漆黑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整张脸形成了黑白分明的对比。 在陆时琛的记忆里,孟钊身上一直都有一种蓬勃的、野蛮的生命力,他的生命像是自带一股韧劲,让陆时琛无法抗拒地被吸引着靠近,犹如一簇火光吸引着天生畏寒的旅人。 陆时琛伸过手,覆上孟钊的手,然后收紧手指握住了。 孟钊一向手心温热,似乎体温天生要比陆时琛高一些,所以陆时琛很喜欢握着他的手,喜欢和他产生肢体接触,但现在,因为失血过多,这只手的手心变得很凉。陆时琛握紧了那只手,想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孟钊。 因为长期受训,孟钊手心粗糙、有茧,陆时琛的指腹摩挲着他手心的茧子,良久,才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陆时琛伏在病床边,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开车闯入那个空旷的厂房内,厂房内空无一人,横在中间的那人血肉模糊,他走进一看,那人正是孟钊; 梦到那把匕首朝孟钊刺过去,他冲过去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的利刃没入孟钊的身体; 梦到那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孟钊,钢珠直直地冲着孟钊袭来,孟钊扑过来,帮他挡下了全部子弹。 陆时琛几次惊醒,几次探出手去试孟钊的呼吸,确认孟钊还活着,才能再合上眼。 连续做了几个噩梦之后,陆时琛索性也不睡了,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起来,他盯着孟钊,看着他脸上的轮廓伴随着亮起来的天色越来越清晰。 天近中午,孟钊还没醒过来。 见孟钊嘴唇很干,陆时琛倒了一些温水,用湿棉棒将水点在他的嘴唇上。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陆时琛将水杯和旁边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陆时琛看看见外面站着岩城市局的李局和赵队。 “陆顾问,”李局看着他,“抱歉我们现在才过来,小孟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陆时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陆时琛将门开大一些,让出一步,李局和赵队走了进去。 李局走到孟钊病床旁边,看了他几秒之后,叹了口气。 陆时琛站在侧后方,冷眼观察着这位跟徐局年纪相仿的局长,开口道:“绑匪为什么会知道林麦身上藏有定位装置?又为什么会知道孟钊参与了这次营救行动,李局长,您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李局转过头,将陆时琛上下打量一遍,才沉声道:“你这么问,是在怀疑岩城警方?” 陆时琛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平静地发问:“在已知孟钊被停职的情况下,轻易同意我们参与这次行动,您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还有,我和您之间并没有接触过,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李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保持沉默,似在沉思。 正在李局刚要开口时,一道虚弱的,极低的声音道:“是林麦。” 陆时琛猛地将目光投向病床,走过去俯身看着孟钊道:“你醒了?” “嗯,”孟钊的唇色仍然有些发白,“听到你们说话,我就醒了,我有点渴……” 陆时琛摸索到病床边的按钮,将病床升起来一些,又拿起杯子去一旁接热水。 “李局,赵队,你们也过来了,”孟钊看向病床旁边的两个人,“剩下的两个绑匪抓到了吗?” 赵队摇了摇头:“地毯式搜索了一整晚,还是没能发现那两人的踪迹。我们岩城多山,那处厂房更是靠近一处深山,极易躲避追踪。” “嗯,”孟钊没什么力气说话,音量很低,“那三个人都是专业杀手,虽然都是亡命之徒,思想却极其冷静和理智,他们能选在这动手,肯定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早就规划好了逃跑线路……林麦母子怎么样了?在犯罪现场有没有找到一个黑包?” 赵队道:“林麦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句话也不说,他儿子不知被注射了什么药物,现在仍然昏迷不醒,所以我们现在也是毫无头绪。至于那个黑包,那不是我们给林麦的假包吗,你找它干嘛?” 这时,陆时琛接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孟钊,孟钊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说的是真包,不是假包。林麦一开始就找到它了,但她没告诉警方,给自己留了个后手。我猜一开始,她也没想把那包真的交给绑匪,还是想依靠警方救出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中间被绑匪诈出跟警方联系过,为了救自己儿子的命,她就一股脑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 “原来是林麦泄露了我们的方案……”赵队听后,皱眉道,“做警察,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们一切行动方案的制定,都是基于受害人提供的信息,一旦受害者背叛了我们,所有的准备和努力都将毫无意义,也怪我,没考虑周全。” 他说完,孟钊无奈地笑了一声:“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不信受害人,受害人也不信我们,案子怎么查下去?不要自责,出现这种事也没办法。” 其他几人没说话,屋内陷于沉默。 片刻后,李局再次看向陆时琛,出声道:“陆顾问,刚刚你的质问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现在事情都解释清楚了,那我也说两句吧。” 顿了顿,李局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吴嘉义的势力这么大,在岩城又耕耘了那么多年,你怀疑当地警方与他之间相互勾结,这也正常,说实话,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岩城警局中是否有警察与犯罪分子私下有联系。我相信小孟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我们,除了因为他的正义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作为警察,在没有确切证据时,一定不能在行动过程中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战友,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可能在思想上处处受制,也会耽误解救受害者的最佳时机。”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作为技术顾问,未来的很多案子都需要你来协助,而你也需要跟我们警方并肩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仅需要相信小孟,也需要相信我们,就像刚刚说的一样,只有彼此信任,事情才会顺利进展。警务系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暗。” 陆时琛没说话,依旧沉默。 “好了,小孟,你好好养伤,”李局看向孟钊,“我们就先回去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联系赵队。” “好,”孟钊应道,“谢谢李局。” “另外,李局……”见李局走到门口,已经拉开了门,孟钊突然出声道。 “怎么了小孟?”李局转过头。 “算了,下次再跟您说吧。”孟钊摇了摇头。 “嗯。”李局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出了门。 李局和赵队走后,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刚刚这番话,听进去了?” 陆时琛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就够了。” 孟钊笑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感觉怎么样?”陆时琛问,“还难受么?” “难受倒是没有,就是困……”孟钊闭上眼,“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那就再睡会儿吧,”陆时琛帮他把病床放平了,“医生说,你失血过多,短期内会有犯困和畏寒的症状,冷不冷?” “有点。” 陆时琛的手指触到床头的温度控制器,将室内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见孟钊似乎又睡了过去,陆时琛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片刻后,孟钊闭着眼睛,低声道:“上次的话说早了,这个月的血光之灾kpi这才算完成了。” “你不是警察么?”陆时琛看着他,嗓音也放得很低,“还相信算命。” “我信啊……算命的还说,我今年会遇上一个喝露水长大的仙女,能逢凶化吉,就算遭遇血光之灾也不会有生命之虞。” “这算命的坑我,” 孟钊的声音低得像在梦呓,“性别都算错了……什么仙女,你是仙女吗,啊?陆大仙女?” 孟钊闭眼说着,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陆时琛没应声,握着孟钊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一些。 第85章 / 第86章 / 第87章 次日一早,孟钊和陆时琛出发前往高铁站,临走前去市局跟赵队见了一面。 赵队从市局大楼走出来,隔老远就朝他们挥了挥手,走近了,他看着孟钊:“小孟,看起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啊,这是要回去复职了?” “通知还没下来,”孟钊笑道,“我先回去候命。” “也就这两天的事情,民意这么汹涌,上面不可能跟老百姓对着干。昨晚那节目我也看了,周教授说得真好,以前他到咱们公大办讲座,那可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啊。” “是啊,”孟钊点头道,又说,“师哥,谢谢你和李局能让我参与这次营救行动,还调动全市警力配合我和陆顾问的方案。我来还想问一句,最近的搜捕有进展吗?” “各个交通关口都在严防死守,暂时还没发现可疑情况,那两个杀手身上还有伤,估计现在应该是藏匿的状态,不敢轻易出来活动。我们已经发布了通缉令,一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你。” “行,那我们两地公安就相互配合,争取早日破案。”孟钊说完,立正朝赵队敬了个礼。 赵队也抬手向他敬礼:“一定。” 高铁疾速驶向岩城方向,孟钊的脸侧向窗外,看着多山的岩城。 又一次驶经隧道时,前方光亮变暗,耳边嘈杂声减弱,孟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陆时琛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虽然岩城公安已经发布了通缉令,但想要抓住那两个杀手,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岩城又多山,更是给罪犯的藏匿和逃跑提供了天然的机会。如果像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这两个杀手会将东西亲手送到吴嘉义手中,那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尽快全面监视吴嘉义。” 陆时琛继续翻看手里的资讯:“还没复职,就开始想案子的事情了。” “是啊……”孟钊靠到椅背上,“我怎么觉着,你不太希望我复职?” “你伤刚好,还没好好休息过。” “你是怕我再遇到危险?”孟钊侧过脸看向他,“陆顾问,现在知道担心我了?当时搜查暗笼基地的时候,我让周其阳看着你待在车上,你怎么一次也没听过?” 陆时琛没应声,当没听到。 * 下午两点,高铁抵站。 两人先回到孟钊那里开车,然后去了一趟孟若姝那里,把陆小刀接回来。 站在孟若姝的住处门口,孟钊抬手按了门铃。屋内响起了脚步声,但似乎不是朝着门口走来的,孟若姝的声音隐约传到门外:“哎呀没事,是我哥,他来牵陆总回家。”应该是在跟林琅说话。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来,这次离门越来越近。 门推开,孟若姝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探出脖子:“哥,你来啦?”说着,她看见了站在孟钊旁边的陆时琛,微微一怔,“时琛哥也一起来啦?你们先进来吧。” 孟钊和陆时琛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来,陆小刀四脚腾空地朝陆时琛奔跑过来。 孟若姝迅速拉着林琅闪到了隔壁:“你们随便坐啊,等我两分钟!” “去化妆了。”孟钊习以为常地跟陆时琛解释道。 听着隔壁屋传来两个女孩子的交谈声和手忙脚乱声,孟钊想起了昨晚在节目上的孟若姝。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有些自责,因为一时冲动,要让自己的妹妹在公众场合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这样揭开伤疤,袒露自己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 两分钟后,孟若姝从屋内推门出来了,她扎好了头发,还迅速化了个淡妆——见外人必化妆,这是孟若姝雷打不动的处事原则。 孟钊站起身,朝孟若姝招了一下手:“小姝,跟我到书房一趟。” 两人走到书房,孟钊将门关上,看着孟若姝:“昨晚上节目的事情,你爸知道么?” “知道,我提前跟他说了,他同意我去。” 孟钊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孟若姝抢先说道:“哥,你不要担心我了……我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钊看着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小姝,网络上的人鱼龙混杂,从现在来看,占绝大多数的善意淹没了小部分的恶意,但随着这场风波慢慢过去,那些零星的恶意很有可能会显露出来,总有一些卑劣的人会自以为掌握了你的弱点,利用你的伤口攻击你、刺痛你,你得做好无视它们的准备。” “我知道,”孟若姝说,“我现在可是坐拥300万粉丝的大博主,不怕他们。哥,你也不要怕,我跟我的粉丝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为你冲锋陷阵的那种。” 孟钊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孟若姝的头。 “对了,我爸让我问你,今天回不回来吃饭?” “今晚要跟周教授吃饭,等改天吧,我一会儿打电话跟他说。” “嗯,”孟若姝点点头,见孟钊打算转身离开房间,她拉住孟钊的胳膊,“哥……” “怎么了?”孟钊动作停顿,“还有别的事?” “时琛哥,”孟若姝朝客厅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怎么总跟你在一起啊?” 孟钊顿时泛出一丝心虚,但面上仍表现得很自然“……他是我的顾问,当然要跟我保持行动一致,而且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也没什么别的朋友。” “那他也没有女朋友?”孟若姝压低声音,“哥,你说我有戏吗?” 孟钊:“……”敢情不是孟若姝看出了什么,而是孟若姝对陆时琛有意思? “这个人不行。” “怎么了?多帅啊……我这人就喜欢帅哥。” “看男人不能只看脸,这人是个渣男,”孟钊正色道,“不适合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这样啊……”孟若姝若有所思地点头。 “渣男”陆时琛正半蹲在地上逗陆小刀,见孟钊推门出来,他站起身。 孟钊弯腰摸了摸陆小刀的头,给它套上狗绳,又对陆时琛道:“走吧。” “我给陆总的玩具你们要不要带上?”孟若姝跟上来问。 “不带了,”孟钊直起身,“说不定没过几天又要送过来,就放你这儿吧。” 陆时琛这时看着孟若姝,开口道:“是陆小刀。” “啊?”孟若姝一怔。 “狗的名字。” “噢……”孟若姝重复道,“陆小刀。” “嗯。” 许是听到两人要走,林琅这时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里屋的门口,轻声跟两个人打招呼:“孟警官,陆顾问。” 孟钊对她笑笑:“最近还好么?” 林琅点了点头:“嗯。” 孟若姝走过去,把她拉过来:“哥,我昨天上节目的妆就是琅姐给我化的,怎么样,好不好看?是不是既端庄又大方?” “好看。”孟钊笑道。 林琅脸上随之露出了笑容。 孟钊和陆时琛推门走出去,门一合上,孟若姝抬手搭上林琅的肩膀,嘀嘀咕咕地八卦上了:“我就说,他俩一准是一对。” 林琅转过脸看她,面露惊讶:“真的?” “我刚刚试探我哥,说我看上时琛哥了,你看他紧张的……还有,你没听那狗叫陆小刀吗?陆小刀,时琛哥的姓,我哥的名,等等……”孟若姝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喃喃道,“不会吧……” “怎么了?”林琅好奇地问。 “没事没事。”孟若姝回过神,立刻摇头道。 * 周明生组的饭局定在晚上七点半,餐厅地点就在明潭市局附近。 孟钊和陆时琛提前十分钟到达餐厅,按照包间号码找过去,推开门,在看清屋内坐着的三个人的一瞬,孟钊脑中涌上了一种惊讶与惊喜混杂的情绪。 正对门坐着的那人是周明生,两边分别坐着徐局和陆成泽。虽然来之前已经对周教授说的“两位长辈”有所预料,但在猜测被验证的当下,他还是觉得非常惊喜——这两位曾经对自己有恩的长辈坐在这里,就说明他们跟吴嘉义并不是一条战线的,他们跟自己站在一起,而自己也可以继续相信他们! “来来来,”周明生朝两人招手,“过来坐。” “周老师,徐局,陆叔。”孟钊一一打了招呼,拉着陆时琛坐下来。 见人到齐,服务生这时走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酒水。 周明生看着桌上其他人:“我身体不行了,成泽这些年也不喝酒,咱们就都以茶代酒吧。” “周老师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这酒我还是该喝的,不然显得这感谢太没份量。”孟钊说完,让服务生上了一瓶酒。 周明生笑道:“小孟,这件事我得提前先声明一句,我帮你,可不是因为我们的私交。暗笼这案子我一直都在关注,不管被牵涉进这件事情的人是谁,我都会帮。而且,为这件事出力的人,也不只是我,要不是徐局和成泽来找我帮忙,我不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这么及时地帮你挽回这场舆论战。” 孟钊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站起身说:“那我就分别敬三位长辈一杯。周老师,陆叔,徐局,您三位都曾经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助过我,这次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这份恩情我孟钊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说完,面向周明生,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然后又敬了陆成泽一杯酒。 敬到徐局时,徐局手掌向下压了两下,示意他坐下:“算了吧,你小子什么想法,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怀疑过我跟吴嘉义是一伙的?” 闻言,孟钊笑了两声,没应声。 徐局用手指隔空朝他点了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立刻让你停职,你对我的意见可是相当大。不过啊,当时这件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事情曝出之后,发布会还没结束我就第一时间联系了上级部门,上面的态度也不怎么样,说我们明潭公安其他人难不成都是废物,非要一个有污点的人来做专案组负责人。如果这件事被人抓住把柄,那对公安的公信力、对你个人,都会有很大影响。 顿了顿,徐局继续道:“而且,你的脾气我也不是不知道,第一时间采用强硬手段,让你不要有冲动举动,也是当时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让你不继续参与暗笼事件,也是为了不再给人把柄,不让舆论压力变得更大,否则这场舆论战只会更难打。 “舆论的事情,只能靠舆论来解决,请周明生教授出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次也多亏陆律师在中间牵线搭桥,才能让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这节目是陆律师动用人脉关系策划的,提议请周教授出山也是陆律师的主意,我在中间出力最少,你主要还是要感谢他们二人。 孟钊再次跟周明生和陆成泽道了谢:“谢谢周老师,谢谢陆叔。” 徐局又说:“除了感谢周教授和陆律师,你是不是还要感谢一个人?” 屋内一共就五个人,徐局这话意有所指,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 “对,就是小陆。”徐局道,“岩城这次的事情很严重,要不是陆顾问,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这杯是该敬,”周明生这时也出声道,“小孟,当年要不是小陆来找我帮你舅舅翻案,你这警察能不能当上也是个未知数。” 孟钊笑了一声,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是该敬一杯。”说完,他端起酒杯,转过身面朝着陆时琛。 两人目光相触,孟钊眼含笑意,将酒杯抬了抬:“这杯敬你。” 陆时琛看着他,问:“敬我什么?” “敬你……”孟钊垂眼思忖片刻,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 他说完,端着酒杯仰起头,喉结滚动,又是一口气将杯内的酒喝光了。 等孟钊将杯子放下,徐局叹道:“也是我应该更绝情一点,岩城那边的案子,不该让你参与进去,也不至于差点搭进去一条命。” “果然,”孟钊看着徐局,“当时跟李局通话的人就是您吧。” “李局也是一个重情义、有正义感的好警察啊,”徐局道,“当时跟我沟通完,二话不说就让你参与了案子。他这么做,也是要冒着被上级处分的风险,跟那些只会打官腔的官僚相比,李局确实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听徐局提起岩城的事情,孟钊想了想,问:“说起岩城那件事……您是不是之前也察觉出我妈的死有问题?” “你妈的案子我当年私下也查过,”徐局点头道,“但是当时查案的时候,证据实在是有限,没查出什么眉目。如果仅凭一点猜想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以你的脾气,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只去查孟婧的案子,去做一些徒劳的工作,把自己彻底圈进去,所以我才没跟你说过这件事。” 停顿片刻,徐局继续道:“但是没想到,二十年前没有的证据,竟然在今天出现了。我们这次一定要抓出机会,揪出吴嘉义,让这个人彻底伏法。我这几天也已经布置了人手,对吴嘉义进行了基本的监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会会吴嘉义,给他下个战书,让他知道,我们警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好。”孟钊应道。 这时,陆成泽叹了口气,摇头道:“说到孟婧的死,现在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偶然。这事也怪我,如果当初不是我拜托她帮忙调查岩城的案子,也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陆叔,您不要自责。”孟钊看向陆成泽,“我妈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相信她并不会后悔帮您这个忙。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吴嘉义在背后捣鬼,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铲除吴嘉义的罪恶根基。” “嗯。”陆成泽微微点了点头。 迟疑片刻,孟钊又问了一个问题:“陆叔,我妈的死是因为吴嘉义的报复,这件事情已经基本能够确定。我忽然想到……当时你们一家遭遇的那场车祸,会不会也是吴嘉义出于报复心理,策划的一场犯罪行动? 陆成泽沉默下来,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道:“从当时的眼光看,确实看不出任何疑点,出事那天我也的确是疲劳驾驶。但从现在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谁也想不到吴嘉义背后会有那么大的势力,但是近二十年了啊,证据……”陆成泽叹了口气,顿了顿,他抬起头,“徐局,小孟,请你们之后一定要抓住吴嘉义,从吴嘉义口中得出真相。 孟钊语气坚定道:“吴嘉义我一定会抓住,不仅是因为我妈的死、暗笼的事,还因为之前陆时琛为我犯了那么大的险……那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您,陆时琛是您唯一的亲人,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事情都过去了,”陆时琛道,“你们两个都相互照应,我也更放心一些。” 几人聊完重要的事情,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周明生拿起筷子:“光顾着说话,一桌菜都凉了,边吃边聊吧。” 桌上其他人也都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许是刚刚提到陆成泽一家的那起车祸,让周明生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学生,片刻后,他筷子停下,叹了一口气,看向陆成泽道:“时辛真的是太可惜了,那场事故对你们父子俩的打击也太大了,事情发生之后你们的性子都变了,你大学那会儿多活泼的性子……自从时辛走后,就没怎么再见你笑过,我看连带着小陆,都被你带成了这种沉郁的性子。 他说完,对面的父子二人都没说话,周明生继续道:“我也知道,小陆这些年一直待在国外,很长时间也不回来一次……但你们现在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才会知道,亲人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作为长辈,我在这里也多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希望你们父子俩,以后能够多抽出时间陪陪对方。” 说完,见饭桌的气氛被自己这几句话带得有些沉重,周明生又看向孟钊,半开玩笑道:“小孟你啊,也不要天天拉着小陆跟你破案,让小陆多陪陪他爸嘛。” 顿了顿,陆成泽对周明生道:“嗯,谨遵老师教诲。” 陆时琛则没说话。 一顿饭吃完,几人从餐厅里走出去。 陆成泽将陆时琛叫过去,见父子二人之间有话要说,孟钊便加快几步,走到了徐局身侧。 徐局正拿出手机,看上面接收到的信息,见孟钊走过来,他抬手拍了拍孟钊的肩膀:“正好你过来,我刚接到上面允许你复职的消息,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打起精神上班。” “是,徐局。”孟钊应道。 身后几步远的距离,陆成泽一边往前走,一边对陆时琛道:“你上次伤刚好,这次在岩城又遇到了这种事,正好我前几天碰到刘主任,他让你有时间要去医院复查一次。明天上午,我陪你一起过去。” 陆时琛似是犹豫一下,说:“嗯。” 将三位前辈都送走,孟钊和陆时琛上了车。 孟钊喝了酒,车子便由陆时琛来开。 孟钊系上安全带,倚到座椅靠背,抬手捏了捏眉心。陆时琛看他一眼:“喝醉了么?” “没醉……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酒量那么差?稍微有点晕而已……”孟钊闭着眼睛道。 陆时琛将车开上了路,几分钟后,车子停下,他说:“到了。” “这么快……”孟钊一睁眼,车子停到了御湖湾的停车场,“这是……去你家?” “你明天不就复职了么?御湖湾离市局更近,你上班也更方便。”陆时琛说着,推门下了车。 孟钊坐在位置上,几秒之后,也随之下了车。 第88章 / 第89章 / 第90章 吴嘉义的豪宅位于明潭市最繁华的宝岳区,周围茂密的绿化带隔开市中心的喧嚣,闹中取静,整个明潭都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段。 市局派来监视吴嘉义的几名警察这几天正轮班值守,见到徐局和孟钊后,都打了声招呼。 孟钊跟在徐局身后,经过偌大的庭院后,走进了吴嘉义的家里。 吴嘉义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边眼镜,见徐局和孟钊过来,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又摘了眼镜搁到茶几上,站起身走过来跟两人握手:“徐局,孟队,又见面了。” 徐局也跟他握了握手:“吴董,最近怎么样?” “唉,我能怎么样?”吴嘉义摇头叹气道,“吴韦函闯了这么大的祸,媒体一窝蜂地往我这里涌,我可是一刻都不得安宁,另外……”他说着,看了一眼门外的警察,“徐局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照章办事而已,吴董不要介意。”徐局道。 “说起来,还是公安派来监视我的这些警察,帮我挡住了那些媒体啊,我应该感谢一下徐局。”吴嘉义笑道,“你们怎么样啊,徐局?来,坐下说。” “我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可提的。”徐局坐到沙发上,“但是小孟就不怎么样了,前几天就在岩城,小孟差点在三个杀手的围攻下丧命。” 吴嘉义面露讶异:“还有这种事?凶手抓到了没?” 孟钊观察对面吴嘉义的神情,暗自冷笑一声,心道,真是虚伪。 “还没有,今天来这里的一个主要目的,也是想问问吴董,知不知道那几个杀手现在藏到了哪里?”徐局说着,脸色微微发沉,“市局的刑侦副支队长居然险些遭人杀害,这件事情,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明潭公安一定会追查到底。” “徐局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凶手的踪迹?”吴嘉义抬起头,看向徐局,“听您的意思,是觉得这件事我有参与?” 两人说话间,孟钊不动声色地观察吴嘉义这间房子的内部格局。两层别墅,每层少说也有300平米,外加周围的大片庭院。这么大的空间,是否也有一处像吴韦函的鱼缸一样可供藏匿线索的地方…… “吴董别多想,”徐局笑了笑,“毕竟暗笼的事情是小孟一手侦破的。不管怎么样,你作为父亲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最近几天我们的警察会在周边对你进行监禁,吴董你也不要出门了,个人电话也请及时上交,如果有什么需求,几位负责监视的警察一定会全力配合你来解决。” 吴嘉义面色如常,眼神却变得有些阴沉:“警察现在办案都不讲证据了吗?我们吴氏集团作为明潭市的纳税大户,每年为明潭市的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可不小吧?省领导、市领导经常接见我,很多合作项目都等着我去处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这合适吗?暗笼的确是吴韦函犯下了过错,但21世纪还执行这样的连坐制度,简直就是笑话。至于孟队在岩城遭遇的事情,就更与我毫无关联了。徐局,你们这样做,有些过分了吧?” 这时,一直在一旁无声观察的孟钊开了口:“吴董,岩城的事情我们确实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跟您有关,只是一些怀疑罢了,我们也不会因为这种怀疑去监禁您。但暗笼的事情真的与你这个做父亲的毫无关联吗?据我所知,暗笼所有的受害女孩中,有一大半都曾受过一个名为留守儿童基金会的资助,而这个基金会,长期接受吴氏集团的大额资助,这难道只是巧合?” 看着吴嘉义仍旧波澜不惊的面色,孟钊继续道:“还有,其中有一位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女孩,虽然现在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在见到吴董的照片后表现出了极度的惊恐。如果我现在说您曾经对这个女孩有过性侵行为,您肯定不会承认,但您觉得,我们现在有没有充足的理由对您进行人身监视?” 孟钊说完,神色冷峻地跟吴嘉义对视。 吴嘉义看着孟钊,起先并没有说话,片刻后脸上才露出些许微笑:“那我等待二位的调查结果,我相信警察一定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清白的人,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二位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这番话说完,徐局和孟钊起身离开了吴嘉义的豪宅。走到门口,孟钊又跟那几个负责监视的警察交待了几句话,然后跟徐局上了车。 坐到徐局旁边,孟钊说:“这个老狐狸真能沉得住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的脸色一点没变,比吴韦函难对付多了。” 徐局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笑了一声:“吴嘉义能白手起家走到这一步,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你拿他那个草包儿子跟他比,那是看轻了他。” “确实,不过这对父子俩对抗警方的方式一脉相承,都是只要没证据,就咬定了不认账。”孟钊叹了口气,“直接证据,到底在哪啊……” “不是说上午去审问那个慈善基金会的人了,结果怎么样?” “那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说,每年他们不仅接受吴嘉义的资助,还接受很多其他公司和个人的资助,而且,为了保证资金用途,他们的确会将被资助者的资料提供给资助人,方便他们核实、跟进。按照这种说法,确实不容易找出漏洞……”孟钊说着,又开始为证据头疼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车子就快开到市局门口时,孟钊看见隔着一个红绿灯路口,陆时琛正微低着头站在市局大门附近,两条长腿看上去格外瞩目。 接着,手机一震,孟钊接到了消息:“在局里么?” 孟钊对前座的司机说,“汪叔,一会儿开到大门您停一下,我下车。” 徐局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时琛,在一旁开了口:“我看这小陆没做顾问前就总跟你形影不离的,他也没有女朋友?” “没有,”孟钊说完,半开玩笑地试探道,“您该不会是想给他介绍一个吧?” “宴宴最近总是问到我关于小陆的事情,”提起徐晏,徐局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慈祥,“问就问吧,还总拿你做借口,问他最近有没有来局里找你,你们俩都去做了什么……这孩子啊。” 孟钊:“……”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车子这时开到了市局门口,司机将车停下,孟钊推开车门:“那徐局,我就先下去了。” 徐局“嗯”了一声。 下了车,孟钊朝陆时琛走过去。 一见陆时琛,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又来气了。说来这事儿也是自己一时心软,不能全怪陆时琛,但今天早上的事情也足够他气成一串炮仗。 每走近陆时琛一步,这点燃的引线就距离火药更近一分。 就在孟钊走到陆时琛眼前,脾气即将被引爆的瞬间,陆时琛伸过手,向递来了一小包东西。 “这是什么?”孟钊看向他手里的牛皮纸袋。 陆时琛还是那平淡的语气:“路边看到很多人排队,我想应该会好吃,就给你买了一点。” 孟钊接过来,打开一看,只是一包普通的糖炒栗子,还透着热气儿。一瞬间,他攒了一路的怒气莫名哑火:“……你排队给我买的?排了多久?” “二十分钟吧,”陆时琛道,“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 孟钊从纸袋里拿出一颗,用手指剥了壳放到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好吃么?”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看见他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情绪,似乎有些好奇,又似乎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听这意思……陆时琛以前居然没吃过糖炒栗子? “还不错,挺甜的。”他又拿出一颗,剥好了递给陆时琛,“你以前没吃过?” 陆时琛接过来:“没有。” “我记得咱们高中附近就有小摊贩卖,每次周围也是围了一堆人排队,你就从来没想过买来尝尝?” “人太多,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那现在怎么就不嫌人多了,还浪费时间排队?孟钊这样想着,没把这问题问出口,他抬手将栗子壳扔到了几步外的垃圾桶,然后握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朝市局门内走:“走吧,先去看一眼局里的情况,然后我们回家吃去。” 第91章 东奔西走了一整天,负责询问暗笼受害者的几个专案组成员都陆续回到了办公室。 周其阳一回来,先拿着杯子去接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了说:“我和小程负责问的那七个女孩都不能确定性侵者中有没有吴嘉义,有几个女孩说看着像,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根本不能拿来作证据。” “我们负责的那几个女孩也一样,”小宋附和道,“一开始说好像见过这个人,再一问确不确定,又没人敢确定了。” “吴嘉义除了发色,脸上也没什么其他标志性的特征,只露出脸的局部,确实不好确定啊……”周其阳将手里的水杯放下,“如果是选在那种光线昏暗的地方实施性侵行为,就更难看清了。” 前去负责走访调查的几人把情况都报告了一遍,没有一名女孩能准确指认吴嘉义。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孟钊倚着桌沿,思忖片刻后抬眼看向程韵:“邵琪的意识还没清醒?” 程韵摇了摇头:“没有。” 拿不到指认口供,就无法证明吴嘉义参与过暗笼,性侵过这些女孩,看来在邵琪醒过来之前,这条路又走不通了,孟钊觉得有些头疼。 窗外暮色渐深,案子再次陷入无法取证的困境,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孟钊也只好道:“今天辛苦了,大家先下班吧,等我再好好捋一捋。” “行,钊哥你也早点回去。”见孟钊又皱起了眉,周其阳宽慰了一句,“反正吴嘉义都被监视起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其他人也应着,都收拾东西陆续下班了。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孟钊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到座位上,仰头靠着椅背。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身体不适了,只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明明知道吴嘉义与暗笼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当他伸出手想将那些联系打捞上来时,那些极细的线又会在他触碰的一瞬立刻断掉。 **青的录音笔是这样,留守儿童基金会是这样,如今吴嘉义涉嫌性侵暗笼受害者又是这样…… 刚刚一直沉默听着所有人报告情况的陆时琛这时看着孟钊,开口问道:“还是没找到能直接指向吴嘉义的证据?” 孟钊摇了摇头:“当前所掌握的所有证据,虽然都与吴嘉义有关,但没有任何一个证据都直接指向他,这是最大的问题。” 陆时琛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说:“如果当前的证据找不到,那不如想想之前有没有遗漏的细节。” “之前遗漏的细节……”孟钊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案子能走到现在,中间还真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破败旧楼的死角处,披着红裙的周衍脖颈上留下的数条勒痕…… 简陋的毛坯房天台上,赵云华一步步后退直至跌入楼下…… 疗养院地下室里,那几张并排放置的病床和床上躺着的无意识的人…… 还有那隐藏在林间的灰白矮楼内,三十多个女孩瑟缩着挤在房间里…… 所有画面如同老相册般在他脑中迅速翻动,忽然,他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那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咄咄逼人的记者,哭诉的小女孩,以及愤怒的自己…… 孟钊倏地睁眼:“发布会!” 他的眉头缓缓蹙起:“那个电视台记者……” 陆时琛点了点头:“嗯。” “你也发现了?”孟钊看向他,“怎么之前没说?”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曾经察觉到似乎有问题,但后来又发生了岩城的事情,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了,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而已。”陆时琛说。 孟钊直起身,握住桌面的鼠标晃动了几下,电脑屏幕随之亮起来,他一边在键盘上快速打字一边说:“你什么想法?” 陆时琛思忖稍许,道:“一般的电视台,还是得看警方的脸色做事,敢在那种情况下公然质疑警方,与警方作对,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做出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媒体记者敢做的事情。费尽心机策划出这样一起事件拉你下马,阻碍查案进程,极有可能是这件事触动了电视台中某个掌权者的利益。我们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个记者,而是他背后的人。” 陆时琛话音落下,孟钊也在电脑上检索出了相关信息,他浏览着网页道:“确实,这个台长,跟吴嘉义交情不浅啊。” 陆时琛站到孟钊旁边,一只手撑着他身后的椅背,微微俯身看向电脑屏幕。 “郑咏年。”他重复搜索框中的关键词,“明济电视台。” “嗯,那天提问我的记者是明济电视台的记者,这个郑咏年就是明济电视台的台长。明济下面不只有电视台,还有报业和新闻视频端,虽然电视台的影响力局限于省内,但全媒体的影响力却辐射全国。”孟钊一边给陆时琛解释,一边打开了几张吴嘉义与郑咏年的合照。两人经常在不同场合同框出现,看上去关系非常密切。 孟钊又打开一则关于留守儿童基金会的报道,新闻称吴嘉义为基金会捐赠了两千万元,并且亲自去乡下看望这些留守儿童。 新闻下方的那张照片上,那是一张吴嘉义、郑咏年,还有基金会负责人的三人合照。 盯着那照片看了几秒后,孟钊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张潮拨了个电话:“潮哥,还在局里没?行,我这就找你去。” 挂断电话,孟钊站起身,跟陆时琛撂下一句“我去趟技侦”,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推门进去,顾不得跟张潮寒暄别的,孟钊直奔正题道:“潮哥,搜索明济电视台的台长郑咏年,把他跟暗笼所有客户进行比对,看能不能对得上号。” “明济电视台的台长跟暗笼有关?”张潮一边操作识别系统,一边难掩震惊道,“他接受过吴嘉义的性贿赂?” “还不一定。”孟钊走过去,看着电脑屏幕上闪动着的进度条。 系统进行着高速运算,约莫两分钟后,进度条进展到了99%,三人的目光此刻都盯着屏幕。 下一秒,在郑咏年的照片右侧,一张带着黑色面具的暗笼客户照片跳了出来——相似度99.99%! “操,果然。”孟钊低声骂了一句。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其阳的电话:“小周,你叫上小宋,立刻按照地址去郑咏年住处当面对他进行传唤,把他带到警局。” 从张潮那里出来,孟钊快步走回刑侦办公室。 陆时琛拉了一把转椅坐下,翻看那沓基金会材料,见孟钊回来,抬头问他:“怎么样?” “这个郑咏年果然是暗笼客户之一,”孟钊坐到电脑前,“殊不知在接受吴嘉义性贿赂的同时,也被吴嘉义抓住了把柄,最后只能成为一条走狗,被吴嘉义在发布会上放出来咬人。我已经叫小周去抓人了,先想想一会儿的审讯思路吧。”孟钊说完,一边翻动着资料,一边在脑中形成审讯方案。 他正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时,下唇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睁眼一看,陆时琛捏了一只剥好的栗子送到他嘴边。 顿了顿,孟钊张开嘴,把那颗栗子吃了下去。 咽下栗子,孟钊抬头看向陆时琛:“饿不饿?” “还好。” “一会儿审完这台长,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嗯。”陆时琛说着,又剥了一颗栗子递了过来。 几颗栗子吃下去,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孟钊看了一眼,是周其阳打来了电话。他拿过手机,接起来:“怎么样了?” “钊哥,郑咏年不在家里,”周其阳在电话里说,“他老婆说他出差去了,下午走的,你在系统里查查他的个人行程。” 孟钊立即打开内部系统,在搜索框内敲上了“郑咏年”三个字。 “没查到今天的个人行程,”孟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今天下午三四点钟。” 郑咏年到底去了哪里……孟钊脑中快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当机立断道:“只要在国内就好说,就怕他要逃出国,而且郑咏年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如果早有出逃的打算,那办张假证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找人给各交通关口和机场发协查通告,小周,你和小宋也立刻赶往机场,联系周边派出所进行全面搜索。” “好。”周其阳应道。 挂断电话,孟钊找来当晚值班的刑警,将发布协查通告的任务分配下去,又在专案组的群里发布消息:“所有人,现在立刻前往机场配合搜捕工作。” 所有工作都做完,他站起身拉着陆时琛往外走:“我们现在也去机场。” 下了楼,孟钊跟陆时琛快步跑到停车场,一人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钊启动车子,骂了一声:“操,这个郑咏年,逃得倒是够快。” 陆时琛坐在副驾驶上,拿出手机搜索国际航班信息:“下午四点五十五分有一趟国际航班,如果郑咏年没有赶上,就很有可能要乘坐晚上七点四十五分这一趟航班。” “协查通告已经发下去了,”孟钊踩着油门一路超车,直奔机场方向,“7点45分那趟他肯定是坐不上了。” 夜色浓黑,通往机场的道路上车辆稀少,一片寂静。孟钊一路加速,将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车程压缩到了二十几分钟。 下了车,孟钊和陆时琛大步走进进场。 机场分局的警察正穿梭在大厅内部,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搜寻郑咏年的身影。 分局行动队长见孟钊过来,走过去跟他汇报目前的情况:“孟队,机场所有闸门都已经关闭了,每处出口都安排了两名警察负责核实身份,其他警察负责在厅内进行搜捕。” “嗯。”孟钊应了一声,然后跟陆时琛在厅内到处走动着,用视线搜索郑咏年的身影。 偌大的机场内,密集的人群在一刻不停地流动。 因为所有所有登机口闸门突然关闭,航班全部延误,大厅内充斥着乘客们的焦躁情绪,有几位乘客在服务台跟工作人员大声争论。 将三层楼都转了一遍,所有警察仍没有发现可疑目标。难道郑咏年没来机场?孟钊的视线掠过眼前的人群,盯紧每个人的脸。正在这时,靠窗走着的陆时琛忽然道:“看那里。” 孟钊随之转过头,顺着陆时琛的视线看下去。 就在窗外空旷的夜色里,机场停车场的东北角落,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躲在一辆车后,形迹可疑,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在刻意回避附近警察的视线,伺机而动。孟钊神色一凛:“抓住他!” 孟钊跟陆时琛同时抬步,迅速追了出去。机场正在搜捕的其他警察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孟钊与陆时琛很快下了楼,到达了那辆车的附近,但短短的几十秒,那可疑的男人竟没了踪影! “没跑远,赶紧搜。”孟钊拿起对讲机,“所有人都出来,全员散开,封堵机场各角落,绝对不能让人跑了!” 说罢,孟钊开始仔细观察周遭的环境:附近除了车,没有什么遮蔽物,他能藏在哪? 突然,孟钊看到,在停车场的最西面,一个貌似匍匐着身影突然闪出,全力向西南方向冲了出去。 ——这个郑咏年,竟然在车底下一路匍匐着爬到了另一边! 见此情景,孟钊与陆时琛迈开步子,全力朝目标追赶。与此同时,孟钊立刻用对讲机召集在西南方向驻守的警察前来围堵。 离机场主要区域越远,路灯便越稀少,再加上目标身着黑衣,身影愈发不清晰,孟钊与陆时琛追起来并不轻松。不过,在两人的追赶下,目标已经逐渐被逼入机场的西南角,那是一片空港员工的宿舍楼,是没有出口的死角。 见无处可逃,男人只能一头扎进宿舍楼,沿着消防楼梯通道,没命似地向上逃去,陆时琛紧追不舍,二层、三层、四层……到顶层时,男人已无路可退,他没有多想,一把打开了眼前的大门。陆时琛紧随其后,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明济电视台台长郑咏年。 走到天台上,陆时琛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孟钊呢? 刚刚他与孟钊在追赶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跑散了,此刻孟钊不知所踪。 而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郑咏年步步后退,一点一点靠近天台边沿。意识到郑咏年想要自杀,陆时琛顾不得想其他事情,赵云华的死状还在眼前,一旦郑咏年跌落楼下,线索又将中断。 天台的两侧边沿,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男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 五十多岁的电视台台长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颇为狼狈,但仍勉力维持着体面,站在那里看着陆时琛道:“你别过来,我会跳下去。” 陆时琛打量着他,也观察着他:“为什么要逃?” 郑咏年仍旧气喘吁吁:“我不逃,难道等你们来抓我吗?” 陆时琛看着他,反问道:“你这是在不打自招?” 郑咏年再次威胁:“你不要逼我,我知道你想从我身上问出什么,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跳下去!” “跳不跳随你,我不是警察,你的生命跟我毫无关系。”陆时琛的语调里似乎没有掺杂任何情绪,“而且,我见过自杀的人,真正想跳下去的人,不会是你这个样子的。 郑咏年看了一眼身后,距离地面三四十米的距离让他在恐惧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不是警察?”郑咏年看着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一些,“那你是谁,为什么要追我?” 陆时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语调平静道:“你这一跳,未必是解脱。机场周边的建筑高度有限,三四十米的距离,可能死,也可能残废,你想好后果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陆时琛知道,是孟钊赶过来了。 郑咏年顿时再次绷紧了神经,警惕地看着走上天台的孟钊。 “就算想自杀,死前应该也有想见的人吧?”孟钊停住脚步,站到陆时琛旁边,将自己的手机放到地面上,手上用力往前一推,手机随之贴着地面滑动到郑咏年的脚下。 手机正在进行视频通话,屏幕上,他的女儿正神色焦急,怀中正抱着他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 郑咏年低头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爸,”年轻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在哪儿?” 郑咏年没说话,嘴唇连带着下巴都开始微微发抖。 “爸,你不要死,”屏幕上,郑咏年的女儿落了泪,“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事情都没有到那个地步,你先活下去……”她话没说完,怀里的婴儿也开始剧烈地哭了起来。 郑咏年看着屏幕上女儿和孙女,两行泪沿着他衰老的脸颊滑落下来。 孟钊看着他,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让他极其恶心,可此刻他必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这一死,对她们来说,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郑咏年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孟钊,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我不死,就要继续面对这件事,她们一样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有些事情虽然不可原谅,但多少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可以选择接下来活得不那么耻辱,”孟钊知道,如果郑咏年活下来,可能会给这案子带来超出预期的进展,他必须劝郑咏年活下来,“想想你当初进入媒体行业的初心,你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如果你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消失,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孟钊的最后一句话,唤起了郑咏年从业三十多年的回忆。曾何几时,他也意气风发过,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拿着话筒到处揭露社会的不公和阴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迈出了那错误的一步?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放下了话筒,也背弃了自己的良知,接受了那唾手可得的一切? 脚下的手机听筒内,年轻的女人和稚嫩的婴儿哭声混杂在一起,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继而他想到即将接受公众审判的那种绝望感,想到家人要为自己承受的一切耻辱,郑咏年闭上眼,后退一步,一脚踏空。 这一瞬像极了赵云华自杀时一幕,孟钊和陆时琛刹那间冲过去,试图拉住郑咏年,但是来不及了,郑咏年已经跳了下去。 孟钊往前走了一步,陆时琛下意识握住他的手。站在天台边沿,孟钊低头看向楼下。 距离天台三四十米的地面上,巨大的气垫床接住了从楼顶掉落的郑咏年。周其阳站在楼下,冲着孟钊比了个“k”的手势。 孟钊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这次,总算赶上了。 第92章 气垫床上,郑咏年蜷缩起身体,表情痛苦地呻吟着。 周围的几名警察走上前,在查看了郑咏年的伤势后,小心而迅速地将他抬上警车。 孟钊和陆时琛快步从楼道里走出来。 “怎么样?”隔着几步远,孟钊问周其阳。 “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事。”周其阳答道。 看着郑咏年被抬到警车里,孟钊走过去,掏出手铐将他的两只手铐住。 坐在车内的郑咏年惊魂未定,往日的派头与体面全都抛之脑后,此刻痛苦而狼狈地蜷缩在座椅上。 孟钊将车钥匙扔给陆时琛:“我把他送到医院,你去开我的车,我们在医院汇合。” 陆时琛隔空接住车钥匙:“嗯。” 孟钊矮身坐到郑咏年的旁边,对前面负责开车的分局警察道:“走吧。” 车子启动,快速开往周边最近一家三甲医院,闭塞的车厢内,孟钊听到郑咏年因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声。联想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这呼吸声十分刺耳。 到了医院门口,前排的两名警察走下车,将郑咏年抬出车厢送至急诊。医生赶过来检查郑咏年的伤势,其他两名警察站在一旁看守郑咏年,孟钊则走出门诊室透气。 走廊东侧传来脚步声,陆时琛和周其阳也这时也赶到了。 隔着几步远,周其阳便迫不及待问:“钊哥,我刚刚赶到得及时吧?” “太及时了,”孟钊笑道,“我差点以为来不及了,线索又要断了。” 周其阳刚刚那阵紧张劲还没缓过来,此刻他有些兴奋过度,变成了话唠:“我一接到你电话就联系了机场消防,一秒都没敢耽误,气垫床刚架好郑咏年就从楼上掉下来了,晚一秒都不行,一点都不夸张……” 陆时琛看向孟钊:“你晚到的那两分钟,是去打了电话?” “嗯,”孟钊点头道,“以及做足跟郑咏年打感情牌的充分准备。我看你追了过去,想着你应该能拖住他两分钟,这才敢放手做这些工作。”孟钊看向周其阳,“这件事你功劳不小,但陆顾问拖住郑咏年自杀的那两分钟,也至关重要。” “还有钊哥你这感情牌打得也很到位啊,陆顾问在车上都跟我说了,”周其阳伸出一只手,“来,gie e fie!” 这时,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病人腿部轻微骨折,已经做了处理,别的没什么大碍。” “成,谢了医生。”孟钊道完谢,走进病房,陆时琛也随之走了进去。周其阳一只手晾在半空,几秒后落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也跟了进去。 三人走进病房,郑咏年正坐在病床上,盯着房间内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钊拿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来:“郑台长,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孟钊,既然医生确定了你身体无恙,那么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审讯工作。”陆时琛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周其阳则拿了录音笔,一边录音一边做记录。 郑咏年沉默着没作声。 孟钊看着他,继续道:“你既然选择了逃跑,还意图跳楼自杀,就已经相当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我们在抓捕你之前,也已经根据面部识别确认了你正是暗笼客户之一。所以郑台长,无论你现在是否开口,接下来你都无法逃脱法律制裁。但如果你良知尚存,还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我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案件信息。” 沉默良久,郑咏年重重叹了口气:“你问吧。” 见郑咏年终于肯配合,孟钊切入正题:“你是怎么成为暗笼客户的?是不是吴嘉义联系的你?” “是吴韦函。” “吴韦函?”孟钊看着郑咏年,从这个男人此刻的神情来看,他应该并没有在撒谎。 孟钊再次确认:“只是吴韦涵?与吴嘉义没有关系?” “也不能说没关系吧。”郑永年说,“吴嘉义这人,在明潭市的影响力很大,到电视台做过几次访谈节目,跟我也算熟识。大概三年前,吴韦函的云芽直播成为上市公司,考虑到和吴嘉义的这层关系,我们电视台派出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那次专访结束后,吴嘉义特意给我打电话给我,说凑了个饭局,要对照顾他儿子的老朋友们表示感谢,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当晚吃饭的时候,我聊到了电视台在经济上的一些难处,没想到吴嘉义当场承诺要在我们台投放大量广告,而且没过几天,就兑现了承诺。就这样,我对他们父子开始越来越信任。 “因为业务来往,我们吃饭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但大多时候,吴嘉义都推脱自己有事,让吴韦函单独过来作陪。有一次,吴韦函单独约我到酒店吃饭,来之后,我发现他还带了一个女孩,说是他公司现在主推的主播,也是他的同学,让我帮忙宣传宣传。我没多想,就答应了,之后吴韦函便让那个女孩坐到我身边,陪我吃饭、喝酒,这女孩在饭桌上不停地暗示和挑逗我,然后,我就没控制住自己,当晚就在酒店里开了房。” 孟钊听懂了,这便是吴韦函第一次给郑咏年提供性贿赂。 “同学?这女孩多大?” “我不知道,看上去确实和吴韦函差不多大。” 如果郑咏年和吴韦函都没撒谎,那这个女孩是…… 这时,一旁的陆时琛将手机递给郑咏年:“是她么?” “嗯。”郑咏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点了点头。 居然是徐盈盈,孟钊心道,难怪徐盈盈掌握了吴韦函那么多秘密,却还能一路安然无恙地走到今天,这个过程当中,看来她也的确对吴韦函惟命是从,甚至不惜出卖自己。 “继续说,”孟钊看了一眼郑咏年,“后来呢?” “后来,我们私底下又喝了几次酒,每一次吴韦函都带那个女孩来。直到有一次,吴韦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然后很神秘地问我,要不要试试更刺激一点的,我那时候已经陷进去了,整个脑子除了女人就没别的了,然后就点头同意了。接下来,他用车把我带到了那个深山别墅,也就是你们说的暗笼,让我带上面具,进入其中的一个房间,指着里面女孩对我说,只要不出人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郑咏年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在与性贿赂有关的整个过程中,吴嘉义从来都没露面?也没跟你提过暗笼的事情?” 郑咏年摇了摇头:“吴嘉义只在饭局上露过面,我们之间谈的事情也全都跟生意有关,暗笼的事情,我没有跟他聊过,我也不清楚这是他们父子俩一起做的事还是吴韦函自作主张。” “你确定?”孟钊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郑咏年,“那策划之前那场媒体事件,试图把我拉下马,难道是你自己的主意?吴韦函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谁都见不到,这件事总不会是吴韦函指使你做的吧?” “那件事,确实是吴嘉义让我做的。” 总算牵扯到吴嘉义了,孟钊问:“吴嘉义怎么跟你说的?” “就在发布会的前一天,吴嘉义来找我,希望我能按他的指示来做事,派一名记者在发布会上公开质疑警方。起初我也拒绝过,暗笼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明济电视台在这个时候跟警方唱反调,很可能会牵连到我。但吴嘉义暗示我,吴韦函已经把我的事都告诉他了,我所性侵的那些女孩,基本上都是未成年,如果这件事我不同意合作,那很快就会有人将我举报给警方…… 说到这里,赵咏年似乎开始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继续说:“他还让我不要过于担心,说我只需要指定一名合适的记者人选,他会给那位记者一大笔钱,到时候警方只会怀疑记者被收买,而不会牵连到我头上。我进退两难,如果协助他,我还有一丝希望,如果和他唱反调,我知道吴嘉义这个人,他一定会举报我。权衡再三后,我只好答应了他,也想着赌一把,希望警方能像他说的那样,怀疑那名记者被吴嘉义收买。” 郑咏年连声叹气,看上去悔不当初。孟钊看着他,猜测他是从哪一步开始后悔的,是后悔自己几天前不该答应吴嘉义的这场媒体策划?还是后悔不该接受吴韦函的性贿赂?亦或者后悔自己不该为了名利,接受吴嘉义最初投放到明济电视台的那笔巨额广告费? “在吴嘉义最后找你这次,也没透露他和暗笼之间的关系?”孟钊继续问。 “没有,他只说这是吴韦函告诉他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他儿子。” 已经将郑咏年成功逮捕了,居然还是无法找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孟钊不由地有些焦躁,看着郑咏年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吴嘉义有没有透露过任何跟暗笼有关的联系。” “这件事情,确实从头到尾都是吴韦函跟我联系的,你说暗笼跟吴嘉义之间有没有联系,我也确实觉得有,但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孟警官,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实在没有必要还为吴嘉义说话,我说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丝毫隐瞒。” 孟钊沉默下来。从郑咏年此刻的神情来看,他确实没有撒谎。看来吴嘉义的确老奸巨猾,在整个暗笼运作过程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对于吴氏父子来说,这也的确是最明智的做法。没有比父子亲情更牢靠的关系,吴韦函被关在看守所里,一句话也不肯说,就是因为这对罪恶的父子之间早已打成默契共识—— 只要吴嘉义不倒台,吴氏企业安然运行,那吴韦函就算犯下天大罪行,吴嘉义也会想法设法在背后为他竭力运作,帮他减罪减刑。 拿不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但审讯却还是要继续下去。 “你还知道其他暗笼的客户吗?”孟钊继续问。 “不知道,吴韦函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做了这种事,当然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每次吴韦函都是单独联系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对其他人也应该一样。” 孟钊站起身,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逐渐隆起。没想到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却什么关键性的证据都没有拿到,他只想冲到吴嘉义和吴韦函面前狠狠把他们揍一顿,但此刻,他只能将这愤怒的一拳重重砸向郑永年的病床。 “砰”的一声,整个病床都在颤抖,见郑永年被吓了一跳,孟钊冷笑一声,然后站起身,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在病房内来回地踱步,努力回想着刚刚郑永年话中的每一个细节,以期找到其他线索。突然,他停下脚步,坐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咏年,问道:“要对照顾他儿子的老朋友们表示感谢,那天的饭局,除了你,还有谁?” 郑咏年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嘉银医疗器械的李运才,还有一个是临江药业的老总杜海。” 临江药业?之前自己去调查过临江药业,是因为什么事来着……一时没能想起来,孟钊下意识看向陆时琛。 他看到陆时琛的神情微微一变,随即,陆成泽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临江药业你们知道吧?那是浩泽的第一个大客户,浩泽当时遭遇财务危机,只能开始接手一些法务外包工作,而临江药业正是跟浩泽签订合同的第一家客户。签合同当天,临江老总杜海提出的要求,便是帮他朋友接手吴韦函校园暴力案。” ——是当时自己去找陆成泽调查赵桐那起校园暴力案件时,陆成泽提供的信息!吴嘉义就是通过临江药业这个媒介,让陆成泽挂名了吴韦函的律师! 孟钊站起身,给一直在局里待命的张潮拨通电话:“潮哥,再对比两个人,嘉银医疗器械的李运才,还有临江药业的老总杜海。” 孟钊没急着挂电话,等待比对结果时,他琢磨了一下陆时琛刚刚的那个微表情。 那天在陆成泽办公室,陆时琛也在场,也听到了临江药业的事情——刚刚那个几不可察的微表情代表什么?是震惊,还是说陆时琛想到了什么? 这时,张潮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对上了,暗笼客户里有这两个人没错。” “成,辛苦了潮哥。” “都不容易,”张潮道,“我今晚就睡宿舍了,有事随时联系。” “好。”孟钊挂了电话,又给局里值班的人拨过电话,让他们立刻安排人逮捕李运才和杜海。 挂断电话,一直郁结在胸腔的那口气总算散了一些,孟钊呼出一口气,虽然没有找到吴嘉义的直接罪证,但暗笼客户名单总算有了眉目,眼下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挖出暗笼深埋地底的罪恶根基。 孟钊将手机收起来,问了郑咏年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今天逃跑?” “发布会之后,我那几天一直有些不安,就想给吴嘉义打电话问问情况怎么样了,他连着几天都没接电话,我就想去他家里看看。”郑咏年说,“但今天下午我开车到了他家附近,发现他家周围似乎已经被警方监控起来了,我就觉得离事情败露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才想着立刻出国,逃避警方的抓捕。” 所有问题都问完,孟钊站起身,对负责看管郑咏年的两名警察道:“把他看好了,如果医生说没什么事了,就尽快送回局里。” “是,孟队。”两名警察应道。 孟钊跟陆时琛、周其阳打算走出病房,正当他的手握上门把手时,郑永年突然开了口,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孟警官,我这算是在赎罪吗?” 孟钊转头看着郑咏年,那一瞬他眼神冰冷,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他沉声道:“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你女儿大。如果你是其中某一位女孩的父亲,你能不能把这算作是一种赎罪?在你踏入黑暗的这一刻,你就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郑咏年沉默了几秒,戴着手铐的两只手缓缓抬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是该死,我该死……” 突然,郑咏年一头撞向病床一侧的墙壁,但因为刚刚跳楼自杀时受过伤,他的身体已使不出多少力气,额头虽鲜血直流,却也没有丧失意识。看护的警察立刻上前控制住他,另一位则赶紧叫来医生为他包扎。 “你就一辈子活在愧疚与自责中吧。”孟钊说完,走出了病房。陆时琛落后他一步,回头看了郑咏年一眼,那目光落在郑咏年的脸上停留了两秒钟,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但他没有说话,转身跟上了孟钊。 出了门,孟钊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刚刚的愤怒从这口气里呼出去:“终于审完了,郑咏年虽然也是个混蛋,但和吴嘉义、吴韦函多少还有点不一样,起码还知道愧疚。” 陆时琛想到郑咏年最后的那个表情,继而又想到了一些别的,重复道:“愧疚……” “就是说,为自己所做的事而内心煎熬、痛苦。”孟钊没在意地为他解释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陆时琛走在他旁边:“你刚刚的意思是,你会因为郑咏年的愧疚而原谅他?” “原谅?”孟钊嗤笑一声,语气却很坚定,“有些事啊,永远都不可能原谅。” 陆时琛没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和孟钊并排向外走。 室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星,几人走出大厅,微凉雨星落到脸上,让人觉得挺舒服。 孟钊对着夜色深呼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颈:“走吧陆顾问,总算能吃上饭了,小周跟我们一起?” “我不去了,”周其阳说,“晚上都吃了,钊哥你把我捎回警局,我回去整理一下刚刚的口供。” “行。”孟钊应着,兜里的手机这时又振了起来。 孟钊拿出手机,还没说话,周其阳先出了声:“不会吧,是不是又有新情况了?” 看着那一串陌生号码,孟钊的手指触碰屏幕,将电话接通了:“喂,你是?” “警官,我是祝文秀的儿子,我到国内了,现在在合州刚下飞机,怎么去找你们?” “你是祝文秀的儿子?”孟钊立刻道,“你的具体位置在哪?周围有什么标志?我立刻联系机场分局去接你。你不要乱动,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第93章 / 第94章 凌晨两点半,外面的雨星变成了雨点,斜斜打在窗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市局大楼灯火通明,几辆警车先后驶出大门,向临江药业的方向一路疾驰。 桌面上,吃了一小半的糖炒栗子已经凉透了,在等待临江药业负责人被传唤过来的时间,孟钊的手伸进纸袋里,拿出一颗栗子剥开吃了,虽然味道不比刚买来的时候,但还算可以。 他又剥了一颗,动作顿了顿,递到陆时琛唇边,等陆时琛吃了,他佯作自然地收回手:“你要不要回去睡会儿?审出一个郑咏年,又牵连出任海和临江药业,再过一会儿祝文秀的儿子也要被接过来了,今晚看来要通宵了。” “我不困,”陆时琛说,“等案子办完再一起回去吧。” “案子办完?先想想这一波什么时候能忙完吧。”孟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陆时琛也看向窗外的雨夜,沉默片刻道:“这一波……应该快结束了。” 察觉到陆时琛似乎话里有话,孟钊正要问出口,陆时琛先看向他问:“祝文秀的儿子什么时候到?” “任彬应该已经接到人了,”孟钊说着,他的手机适时振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正是任彬打来的电话。 任彬在电话里说:“孟队,人我接到了,我们已经到怀安区了,你看是把他直接送到市局,还是先去趟医院?祝先生的意思是,他想先去看看他母亲……” “那就先去医院吧,”孟钊说,“我们也过去。” 夜色中,小雨淅淅沥沥。车子开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孟钊和陆时琛推门下车,任彬也带着祝文秀的儿子过来了。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孟钊打量着跟在任彬身后的男人。 男人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着平头,方脸,长相其貌不扬。除了脸上的皮肤略有松弛,看得出岁月痕迹之外,脸部轮廓跟警务系统上那张二十年前的照片并无太大差别。 任彬带着人走过来,介绍道:“孟队,这就是祝文秀的儿子祝睿。” “祝先生你好,”孟钊朝他伸出手,“刑侦支队孟钊,这位是陆顾问。” 男人伸出手,跟孟钊握了握,似乎无意寒暄,神色焦急地问:“孟警官,我母亲呢?我现在能见到她了吗?” “走吧,”孟钊松开手,朝电梯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坐电梯上去,就在四楼。” “好。”男人立刻点头道。 几个人朝电梯走过去,乘坐电梯,再走到四楼最尽头的那个病房,孟钊在病房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门:“祝先生,你母亲就在这间病房。” 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几步之外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神色怔忡。过了几秒他才迈开步子,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孟钊一抬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借力站稳了,缓缓朝那病床走过去,看着躺在那里毫无意识的祝文秀。 “妈,”他在病床旁边蹲了下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哽咽道,“妈……” 看着男人蹲在病床旁边不住落泪,孟钊低声对任彬道:“彬哥,去跟医院借一间会议室,然后你就先回局里忙别的事吧。” “行。”任彬应着,走了出去。 男人看了祝文秀好一会儿,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扭过头看向孟钊问:“警官,我妈一直没醒过吗?她还能醒吗?” “到底能不能醒过来,医生暂时也无法确定,”孟钊看着他说,“祝先生,我在电话里说过,你母亲变成这样是人为导致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平复一下情绪,尽快配合我们提供线索。” 男人点了点头,抬手又抹了一把脸,努力平复了情绪,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祝文秀后,他转过头对着孟钊,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恨意,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吴嘉义干的!” 孟钊先是一愣,而后扶起了这位难以控制情绪的中年男人:“你不要激动,慢慢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时,任彬推开门:“孟队,会议室借好了,你们现在过去吧。” 几个人走出病房,到了那间会议室。孟钊跟陆时琛坐到男人对面,男人的眼眶微微发红,情绪仍有些激动。 孟钊看着他问:“祝先生,为什么说你母亲是被吴嘉义害的?” “绝对是他,”祝睿眼神里的恨意愈发明显,甚至有些凶狠,“当年,他就是为了侵吞我们家的资产,才害了我妈,也逼我出了国。” “具体说说。”孟钊道。 祝睿缓了一口气,将当年的事情讲了出来:“20年前,吴嘉义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产业,在手下的几家公司发展壮大之后,他开始进军房地产市场。当时我家的公司是岩城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因为有几个项目投资出现了问题,资金链面临着断裂的风险,于是,他就入股了我们家的房地产公司,成为了公司的第二大股东。由于公司经营当时极度依赖吴嘉义的资金,整个公司的决策权几乎都在他的手里,他做事的风格极其霸道,不仅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继续扩大项目规模,还拖欠农民工工资,对没签合同或者合同不规范的那些农民工的工资,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 “也就是说,当年的农民工讨薪案,与你母亲无关?”孟钊问道。 男人说着,叹了口气:“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吧,这一切都是在我母亲的默许下才导致的结果,我爸死后,我妈就只想守住这份产业。而我当时也只是协助我母亲管理一些事物,人微言轻,实在是没有办法。” 思忖片刻,孟钊看向祝睿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跟你打听一个人,当年讨薪案中,有个领头的农民工,叫陈煜,你知道吗?” 男人回想了一会之后,说:“我听说过,后来说是自杀了。但是警官,他肯定不是自杀,是吴嘉义下的毒手!” “哦?你有什么证据吗?”孟钊问。 “证据倒是没有,但是您想想看,他当时已经找到了一名律师给他们打官司,而且赢的希望还很大,毫无征兆地就突然自杀了,这怎么可能?而且看吴嘉义的手段,杀人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祝睿的语气很肯定。 孟钊回想起了陆成泽的话,两人的说法一致,再一次印证了吴嘉义雇凶杀人的事实。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一直再观察祝睿,在孟钊停顿的间隙,他接过刚刚的话,对祝睿道:“你似乎对吴嘉义的手段很了解。” “他可没少害我们一家,”祝睿说,“我母亲当年因为那场农民工讨薪案,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老百姓都骂我妈是奸商,她本来心脏就不太好,在那段时间里总是喘不过气来。后来因为听信了吴嘉义的话,去医院注射了什么最新研制的药物,意识才越来越不清晰,经常乱跑,甚至有的时候会心脏骤停。后来去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吴嘉义说我母亲失踪了,我们找了两个多月,以我母亲那种状态,我们都觉得她死了。” “等等,是临江医院吗?”孟钊打断了祝睿的话。 “对,是这个名字,这个医院是不是跟吴嘉义有关?”祝睿急切地问道。 “嗯。”孟钊朝他点了一下头。 陆时琛则继续平静问道:”既然你很了解他的手段,当时就完全没有怀疑是吴嘉义害了你母亲?后来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你的母亲,而是很快就到国外定居了,这也是吴嘉义逼你的吗?” 祝睿的表情愈发忿恨:“我怎么能不怀疑,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啊!而且当年我母亲意识不清后,吴嘉义就找到我,让我出让文鼎的所有股权,我没有同意。我妈失踪以后,股权都归属我,我准备作为第一大股东接管文鼎房产集团,但吴嘉义再一次找到我,让我以极其不合理的价格出让股权。在我言辞拒绝之后的第二天,我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忽然遭遇绑架,绑匪打电话跟我说,不许报警,否则我儿子立刻就会死。他们连赎金没跟我要,可见根本就不是为了钱,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然后不得已把股权转给了吴嘉义,第二天我儿子就平安回来了。当时我被吓怕了,继续留在国内,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只想我儿子平平安安的,就带我家人立刻去了国外。” 顿了顿,祝睿继续说:“吴嘉义这人实在是心狠手辣,而且背后还有黑道势力,我只能这么做。” 陆时琛:“那你去到国外之后,吴嘉义还在继续监视你们?” “很早之前我就怀疑了,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看着我们,那种感觉特别诡异。而且每当我要和家人出远门的时候,被人跟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甚至有一次我去波士顿出差,看到了一个经常在我家附近徘徊的非常熟悉的身影,这不可能是巧合。在接到你们的电话之后,我马上订了第二天的机票打算回国,但去机场的途中我又发现了那个身影,我担心家人出事,就立刻返回了,暂时断绝了与你们的联系,在彻底安顿好家人之后,我才独自回来了,回国后,就照你们留给我的邮件里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 “这就是你突然失联的原因?”陆时琛看着他,“没有被人绑架或囚禁?” “这倒是没有。”祝睿摇了摇头。 “这样啊。”陆时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孟钊这时站起了身:“祝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这件事情查清来龙去脉之后我会找人告知你,请你暂时不要回国,留下来协助调查,现在我们要先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了。” 祝睿也随之站了起来,用一种祈盼的眼神看着孟钊:“孟警官,请您一定要抓住吴嘉义,还我们家一个公道。” “一定。”孟钊说,“不仅仅是你,吴嘉义欠所有人的债,我都会替他们讨回来。” 说完,他看向陆时琛:“我们走吧。” 陆时琛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祝睿脸上,闻言,才收回目光站起身道:“嗯。” 第95章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孟钊看着挡风玻璃上不断划开水雾的雨刷,低声道:“对任骏和祝睿,你怎么看?” 陆时琛开着车道:从两人的描述来看,二十年前,吴嘉义应该是与临江药业的任海合作,研发了这种非法药物,他通过这种药物害死祝文秀,然后逼走祝睿并对其进行监视,实现了吴氏集团扩张的第一步。二十年后,他又故技重,通过伪造车祸并暗中注射药物的方式,害死了任海,将临江药业收入囊中。吴氏集团的扩张,主要依赖的就是这种能掩盖真实死因的药物和他背后的杀手组织……” “没错,”孟钊道,“这个任海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矛盾两人闹翻了,还是吴嘉义早就盯上了临江药业这块肥肉,才对他痛下杀手。” 陆时琛道:“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尽快找到药物与吴嘉义的联系,只要能证明这种药物是吴嘉义掌握并提供的,就相当于抓住了吴嘉义与任海、祝文秀以及疗养院地下室的直接联系。” “嗯。”孟钊点头,顿了顿又开口,“任海的死,说明这种药物是可以直接杀死人的,你觉得为什么吴嘉义要把祝文秀这些人丢进疗养院地下室,一直注射药物,而非直接将他们杀死?” “实验。任何药物都需要依靠大量的临床数据才能不断地优化与改进,包括毒药。” 孟钊叹出一口气:“能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可以用恶魔来形容吧。我们得尽快找到证据,吴嘉义这种人,无法预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思及此,孟钊拿出手机,给市局各部门打电话—— “青哥,你立刻带着物鉴所有人,去临江药业收集所有自主研发的药物样本,跟疗养院地下室的注射药物进行比对,看有没有成分一致的药物。” “小周,临江药业的负责人有没有被带到市局?你跟彬哥立刻展开审讯,重点询问公司内部有没有人从事疗养院地下室的药物研发,如果他们不知情,就再问有没有团队直接跟吴嘉义联系,还有,吴嘉义最近有没有解散哪个研发团队,有没有研发人员最近忽然从公司消失,这些问题都要问到。” “黎姐,你找几个经侦的人,捋清吴氏集团从最初到现在的扩张脉络,把所有牵涉到的公司都列出来,再排查这些公司的高层有没有失踪或死亡的情况,形成报告发送给我。” 挂了电话,孟钊对陆时琛道:“至于我们……”话说一半,他才想起来,刚刚上车时并没有跟陆时琛说要去哪儿。 “临江医院,”陆时琛接过他的话道,“找到任海被吴嘉义害死的证据。” 跟陆时琛的想法完全一致,这种无言的默契让孟钊觉得有些愉悦,甚至抵消了大半的疲惫感。 他伸手将车窗压下一条缝,凉风夹杂着细雨瞬时涌入车内,孟钊深深吸进一口新鲜空气:“这次,只要能拿到证据,这案子……就能真的结束了。” 他靠到椅背上,让自己放松下来片刻。看着开车的陆时琛,他忽然想到,从警七年,加过的班数不胜数,这还是头一遭有人陪着自己。 孟钊看着陆时琛的侧脸轮廓,想到高中时他曾对这张受人追捧的脸产生强烈过厌恶情绪,而现在同样一张脸居然令自己心动,他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陆时琛目视前方道路,开着车问:“看我做什么?” “露水情缘,也陪人加班到这么晚?”孟钊开了口,“还是说你每段露水情缘都这样?” 红灯,陆时琛将车停下来,看他一眼:“每段?你指哪一段?” “比如……”孟钊顿了顿,“乔遇那段,你也陪她加过班?” “乔遇?”陆时琛的眉头微微一蹙,“我为什么要陪她加班?” 孟钊:“你跟乔遇……” 陆时琛:“我没有跟乔遇做过。”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怔了怔,孟钊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这答案虽然令他莫名愉悦,但未免给得也太直白。 “我对乔遇也没有产生过**。”陆时琛继续道,“我只对你有**。” 孟钊:“……” 沉默几秒,孟钊果断转了话题:“去临江药业之前,把任骏带上吧。” 孟钊说完,给监视任骏的警察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任骏从家里出来。挂断电话,他又给程韵打了过去:“你现在到临江医院,提前问清任海死前住过的病房,然后把负责的护士叫过来配合调查。” “好嘞,钊哥。”程韵应道。 雨不见停,临江药业附近的别墅区前,任骏打了一把伞,站在负责监视他的警察旁边。见车停到面前,他跟那警察说了一声,然后收了伞坐进车里:“孟警官,陆顾问,这么晚了你们还工作,太辛苦了。” “是啊,”孟钊侧过脸,看向后排的任骏,“劳烦任先生给我们带个路,我们想去你父亲生前住过的病房看一眼。” “行。”任骏点了点头,又问,“孟警官,我爸的死真的是人为的吗,这件事真的和吴叔叔有关?” 孟钊 “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车子停至明潭市最大的私立医院——临江医院住院楼前,陆时琛将车子熄了火,道:“我去拿伞。” “嗯。”孟钊推开车门,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水,鞋底踩到地面的瞬间便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没急着下车,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二十多层的住院楼。 后排的任骏下了车,见孟钊被雨淋湿,走过来将伞挡在他头顶上方。而在这时,陆时琛也从从后备厢取了一把黑色长柄伞,撑开伞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任先生,你在前面带路吧。”孟钊看了一眼任骏,站起来合上车门,走到了陆时琛伞下。 “哦……好,”任骏应着,走到两人旁边,“就在六楼。” 程韵已经提前等在了临江医院的大厅,见孟钊和陆时琛过来,快步迎了上来:“钊哥,陆顾问。” “走吧,一起上去。”孟钊说。 这姑娘大概是睡到半夜被一个电话叫起来的,此刻一张脸素面朝天,但看上去还挺有精神。 任骏领着几个人上了六楼,走到走廊西侧任海去世前的那间病房,对孟钊说:“我爸自从生病之后,一直就住在这里。” 孟钊在门口打量病房,没急着进去,问任骏:“这层的监控室在哪?” “监控室……应该是在那边。”任骏朝走廊东侧指了指。 “走吧,先去监控室看看,”孟钊一边跟陆时琛朝东侧走过去,一边问任骏,“你们这里的监控能保存多长时间?” “我也不太清楚……”任骏说,“我没有管过监控的事情。“ 孟钊没再多说什么,到了监控室门前,他推开门走进去。监控室值班的人正趴在桌上睡觉,听见动静后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任骏,他站了起来:“任总。” 任骏点了点头:“这是市局来的警察,你配合他们找一下监控记录吧。” 孟钊对那人道:“任海去世那天的监控找给我看一下。” 那人转过身,握着鼠标在系统里找出监控记录,监控墙上显示出十天前的画面。 看着那画面,孟钊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所有的监控屏幕上都没有显示任海住过的那间ip病房。他皱眉道:“那间病房是监控盲区?你们之前有没有察觉?” “任总住的那间病房一直都是监控盲区,”那人解释说,“我之前也问过要不要调整摄像头,但因为跟任总有关,我们领导就说要请示一下上面,后来也没有消息,我就没再问过。” 孟钊将视线移到电梯间的那块监控显示屏:“快进。” 画面上的人群开始飞速挪动,孟钊看着屏幕,忽然开口:“停,恢复正常速度。” 电梯间里,吴嘉义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模样的人,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从画面上消失了。 看来任骏提供的信息无误,孟钊心道,就在任海去世前四个小时,吴嘉义确实带人来过病房。但任海的病房是视线盲区,无法证明吴嘉义到过任海病房,监控便不能作为有力的直接证据…… “程韵,”孟钊道,“你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 程韵留下拷贝视频,孟钊跟陆时琛又回到任海的病房,路过护士站,孟钊走过去问:“刚刚让负责看护任海的护士过来配合调查,来了没?” “来了,在屋里,”那人转过头对着屋里叫了一声“小宋”,那个叫“小宋”的护士随之快步走了出来。 孟钊打量着她:“任海去世之前,负责给他换药、打针的人都是你?” 见护士点头,他又问:“注射的药物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不太清楚,这种药物都是吴总的专职医生带来的的,我只负责按照医生的吩咐每天给任总换药。” “那些药你这里还没有?” “任总去世之前,吴先生带来的那位医生说,任总的身体情况不太好,需要再重新调整治疗方案,除了当时正在注射的那一瓶,剩下的药物全被医生收走并替换了。” “全部?”见护士再次点头,孟钊又问,“任海死时正在注射的那一瓶呢?现在在哪?还有保存吗?” “没有,任总死后,药瓶和剩余药品就作为医疗垃圾被清理了。” “你们医院的垃圾多久清理一次?” “一天一清。” 孟钊跟陆时琛对视一眼。果然,任海死前,吴嘉义便清理了所有证据。吴嘉义被监视前的最后一次犯罪便是谋杀任海,如果连这件事都找不到证据,那其他罪证只会消失得更加彻底,更难找寻。 “你们医院负责处理医疗垃圾的人是谁?”孟钊看向那护士。 “是后勤的人……具体是谁,我也不太清楚。” 这时,程韵拿着拷贝好的硬盘小跑过来:“钊哥,已经拷好了。” “你留在这里,联系青哥让他找物鉴的人过来,检查任海的病房是否留有吴嘉义的痕迹。”孟钊对程韵说完,握住陆时琛的手腕,又转头问任骏,“你们医院的医疗废物会送到哪处理?” “这个……我也不知道,得问问后勤部门。” 原本证据消失就让孟钊有些烦躁,再看任骏这副一问三不知的废物模样,更是让他气血上涌,恨不能替死去的任海揍这不争气的儿子一顿:“后勤部门在哪儿你总知道吧?!” 见孟钊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任骏顿时吓得不敢大声说话:“知道……” “赶紧带路!” 跟任骏到了医院后勤部门,查找到医疗废物的运送地点,孟钊跟陆时琛快步走出医院。两人撑着伞,步子迈得很快,任骏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坐进车里时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凌晨四点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黑色的su划开漫天雨帘,一路像城市东北角的方向疾驰。 明潭城市生活垃圾处理厂内阒无人声,远光灯照亮漆黑的园区,停在医疗废物处理站门前。 孟钊下了车,对任骏扔下一句“你在车里等着”,便和陆时琛下了车,快步走向值班室。 “十天前的医疗废物?”正在打瞌睡的值班人员听明两人的来意,打起精神回答道,“早就焚烧了,现在对医疗废物管得这么严,垃圾不过夜的。”他说着,拿过旁边的记录本,找到十天前的登记记录,指给两人看,“你们看,临江医院的医疗废物,当天已经焚烧了。” 孟钊看着那行临江医院的记录,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来之前已经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得知最后的证据也被焚烧销毁,孟钊还是忍不住一阵怒火攻心。 这时,程韵打来了电话。 孟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接起来:“物鉴怎么说?” “钊哥,这间病房打扫得很彻底,没发现吴嘉义的脚印和指纹……” “操。”孟钊忍不住骂了一声。 原本以为任海被谋杀会带来重要线索,但吴嘉义居然把所有罪证都处理得一干二净,想到此刻的吴嘉义还在那间豪宅中安然入睡,而市局上下却因为寻找罪证忙了一夜却一无所获,孟钊便控制不住想一枪崩了吴嘉义的念头。 “先上车吧。”陆时琛抬手揽住孟钊的肩膀,撑开伞,跟他一起走出值班室。 上了车,孟钊仍无法平息怒火:“忙活了大半夜,线索居然又断了,一个大活人被吴嘉义生生弄死,居然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十天之前的医疗废物,被处理了也正常,”感受到孟钊身上的愤怒情绪,陆时琛道,“吴嘉义犯罪经验丰富,自然不会轻易留下罪证。” “两年时间不间断注射同一种药物,最后居然连一个药瓶都没留下……”孟钊捏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想到后排的任骏两年间居然毫无防备心理,他简直无法克制自己愤怒。 “说不定临江药业的药物检测对比会有结果,”陆时琛说,“要不要现在回市局看看?” “行吧。”孟钊说。眼下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车厢内陷入一阵沉默,陆时琛启动了车子,刚要将车开出去,后排任骏低低地出了声:“孟警官,你们是在找我爸生前注射的药物吗?” “废话。”孟钊没好气道。 被孟钊这一凶,任骏面露怯色,声音压得更低了:“如果是药的话,我家里应该有……” “什么?”孟钊猛地转头看向他,“你家里有任海去世前注射的药物?” “嗯……”任骏怯懦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爸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都快不认识我了,前一阵子,我把他接到了老房子里,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爸想起一些事情,那一阵他都是在家里接受的治疗,药物也是吴叔叔亲手给我的,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一点没注射完的药物,好像还没扔……” “你怎么不早说?!”孟钊怒道,“老房子地址在哪?” 第96章 / 第97章 / 第98章 后方赶来的警察迅速封锁事故现场,对现场进行拍照取样。隧道内烟尘呛鼻,追赶吴嘉义时的急刹和漂移让孟钊此刻觉得有些胸闷,布置完现场任务,他低声跟陆时琛说:“出去透透气吧。” 陆时琛“嗯”了一声。 走出隧道,天光大亮,雨水不停顺着隧道上缘滴落下来。孟钊撑起伞,跟陆时琛一起走到路边,头顶上方,急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孟钊将借来的一支烟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那只烟,金黄的火星亮起,他深深吸入一口,然后在湿润的空气中吐出白色烟雾。 亲手击毙一个杀手,再看着吴嘉义当场在事故中丧命,此刻孟钊的胸口被堵得有些呼吸困难,吸了几口烟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支烟吸到一半,有警察跑过来,向孟钊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黑色的明胶指纹提取片:“孟队,吴嘉义的指纹采集好了。” 孟钊接过来:“嗯。” 等那警察走后,孟钊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一半递给陆时琛:“抽么?” 陆时琛垂眼看了看那半截仍在燃着的烟,伸手接了过来,也深深吸了一口。 等陆时琛将那一支烟抽完,孟钊开口道:“走吧,先去处理伤口,然后回局里对比吴嘉义的指纹。” 在刚刚追赶吴嘉义的过程中,两人都受了些伤,孟钊的车也严重受损,一个警察开着车将他们送回去。许是还没从刚刚那场事故中缓过劲来,回程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车子行进到半途,陆时琛伸过手覆到孟钊的手背上,随之孟钊翻过手心,跟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 此刻孟钊的心绪有些复杂,这一段时间以来,亲手葬送吴嘉义就是他的目标,但如今亲眼看着吴嘉义在事故中死亡,他的心里却有些烦躁和愤懑。东奔西走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拿到了吴嘉义的罪证,他已经在脑中构想出了一套审问吴嘉义的完整流程,希望能通过审问彻底搞清楚周衍案到现在所有案件的诸多疑点,可现在,都用不上了。 罪恶滔天、心狠手辣同时又奸诈狡猾、几次险些让自己丧命的明潭首富吴嘉义,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这令孟钊始料未及的同时,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早上七点半,天已经彻底亮了,雨小了一些,但仍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下的征兆。 两人在医院处理完伤口,回了市局,无论是熬夜加班还是刚到市局的警察,此刻都在议论吴嘉义的这场出逃与死亡。 “吴嘉义死了?真的假的?” “撞车死的?是自杀吧?犯了那么大的事,还杀过好几个人,肯定会判死刑啊……” “吴氏集团会怎么样?老子死了,儿子又进去了,明潭经济接下来会面临大洗牌吧。” “不管怎么说,暗笼案终于能结案了……” 所有人在听说吴嘉义的死讯后都觉得不可思议,曾经风光无两的商业巨鳄吴嘉义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在一个雨夜,吴氏集团大厦将倾,可以想见,接下来媒体将会如何铺天盖地地渲染报道这桩重磅新闻。 孟钊和陆时琛一路走到物鉴科,将那张明胶纸递给孙佑青:“青哥,把这个指纹和你们从注射液软袋上提取的指纹对比一下。” 孙佑青接过明胶纸,一边扫描指纹进行对比一边问孟钊:“吴嘉义真的死了?” 孟钊:“嗯。” “也算便宜了这孙子……”电脑上很快出现对比结果,孙佑青将屏幕转朝孟钊,“指纹完全吻合。” 指纹能对上,也就说明事实如任骏所说,药物来源出自吴嘉义,任海的死确实是吴嘉义策划的一场谋杀,孟钊道了谢,又跟陆时琛去了一趟技侦。虽然已经猜到了那支录音笔的内容,但涉及到孟婧的真实死因,他必须得确认清楚。 推门进了技侦办公室,孟钊将录音笔递给张潮:“潮哥,这里面的内容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出来。” 张潮从孟钊手里接过那支录音笔,转动着看了看:“嚯,这录音笔型号够老的。” “将近二十年了。” “修好够呛,但如果只是想听听里面的内容,这个简单。”张潮说着,转身走到身后的储物柜,从里面搬出工具箱,拿出一个螺丝刀开始拆录音笔,几个螺丝都拧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人面沉似水,神色出奇一致:“吴嘉义死了,心里不好受吧?” “别提了,”孟钊心里气闷未消,“真他妈晦气。” 张潮将录音笔打开:“听说你开枪打死了一个人,真的假的?” “真的,又要处理一堆麻烦事。”孟钊想到接下来不但要为此书写成堆的报告,还要接受检方、督察等各种部门的调查和询问,就觉得更加烦躁。 “真行,这要是我,手得抖上一年。”张潮动作娴熟地取出录音笔中的存储设备,连接到电脑上,几分钟后出声道:“k了。” 孟钊接过张潮递来的耳机,戴到头上,耳机内传来吴嘉义的声音,听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孟婧送完儿子,每次都是从这条路线返回,你这几天就在这条路上蹲点,想办法把她引到僻静的地方,然后把她解决了……” 耳机内有些杂音,但人声听得还算清楚:“这警察虽然是个女人,但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对付,你不要掉以轻心。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百万报酬,然后立刻把你和你妈送出国,在你完成任务之前,你妈就交给我来照顾了。” “交给我吧。”男人的嗓音略粗,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别难为我妈,如果这事没办成,我知道该怎么做。”——这男人,应该就是**青。 孟钊仔细地听着录音,陆时琛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刚刚亲眼目睹了吴嘉义死在自己面前,听着这段录音,孟钊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只是内心涌出一种无处着落的无力感。录音播完后,孟钊摘了耳机递给陆时琛,沉默片刻,他攥紧了拳头:“吴嘉义啊……”我现在多希望他还活着。孟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把后面那半句话说出口。 陆时琛接过耳机,听完这段录音后,他也无言了片刻,问孟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孟钊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坚定道:“就算吴嘉义死了,我也要把他犯下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将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于众,彻底撕开他这层伪善的皮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张人皮面具之下这到底藏着怎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他生前因伪善受过多少尊重,死后就要因罪恶承受多少侮辱。我要让所有人在听到吴嘉义这个名字时,都狠狠践踏一脚,让他永远背负骂名,一个人就算死了,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说完,拉着陆时琛走出技侦办公室:“走,陪我去办最后一件事。” * 怀安区看守所,吴韦函戴着手铐,被狱警押送到孟钊面前。 吴韦函还是那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惧的模样,眼神阴鸷地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满眼血丝的孟钊:“孟警官,别来无恙啊,看起来最近休息得不太好,这次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孟钊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道:“你父亲死了。” “什么?”吴韦函皱起眉,显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父亲吴嘉义,”孟钊加重语气,“死了。” “不可能!”吴韦函阴鸷的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惊惧,朝孟钊逼近一步,“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狱警立刻将吴韦函拉回去:“小点声,不许动!” 与此同时,陆时琛也抬手握住孟钊的手臂,将他朝后拉了一下。 孟钊仍不动声色地看着用暴怒掩盖惶恐的吴韦函,眼神里几乎掺了些怜悯,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跳梁小丑。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几张来之前打印好的照片,扔到吴韦函身上,有些不耐道:“自己看吧。” 吴韦函盯着地上散落的照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上的惊惧越来越明显。 看着吴韦函眼神中的阴鸷一点一点被惶恐取代,孟钊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后递到吴韦函面前:“这是你父亲吴嘉义的死亡证明,你也看看吧。” 吴韦函死死盯着那张死亡证明,面部肌肉因惊恐而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与此同时,他腿弯一软,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了,身后的狱警立刻搀住他,让他不至于倒下来。 孟钊手背向外,示意两名狱警退后。两名狱警一撒手,吴韦函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地上,两行眼泪瞬间冲出了眼眶。 孟钊面无表情地低头他,此刻吴韦函身上那种骄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荡然无存,他整张脸、整个人都因极度惊恐而不住痉挛,不知所措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几张吴嘉义的照片。 “爸,爸……”吴韦函爬过去,手指颤抖地捡起地上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吴嘉义,几秒之间,他的泪水便淌了满脸。吴嘉义的死亡转瞬间将他击溃,以后没有人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看着吴韦函这副狼狈相,再想到他曾经对林琅、对许遇霖、对赵桐、对所有暗笼受害女孩犯下的种种罪行,孟钊烦闷的心里终于涌上了一丝快意。 他半蹲下来,盯着吴韦函:“有句类似的话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但我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更能听得进去——是坦白以争取降低量刑,还是等待法律给你严正审判,吴韦函,你自己选。” 失去了靠山的吴韦函看着吴嘉义的照片失声痛哭,他嘴唇颤抖,双手掩面,泣不成声地说:“我招……” 孟钊这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吴韦函道:“那好,我等你的暗笼客户名单。” * 拿着吴韦函招供的全部暗笼名单,孟钊跟陆时琛回到市局,向徐局汇报所有情况: “……我们一路追到隧道,正想在急转弯赶超吴嘉义的车将他逼停时,没想到那辆车却直直撞向了隧道的石壁,车头部位几乎被撞得粉碎,吴嘉义也当场死亡。” 徐局听后,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问:“吴嘉义为什么要在厂房内和那个杀手见面?” “那个杀手,应该就是跟我们在岩城交过手的其中之一,但不是那个领头的刀疤脸,他在厂房内把录音笔交给了吴嘉义。录音笔我听过了,就是**青当年录下的吴嘉义雇佣他杀害我妈的证据。” 徐局听后,陷入了沉默,他转过了身,几秒钟后叹出一口气:“你妈不该死。” 孟钊也沉默下来,望着徐局的背影,孟钊又想起了孟婧去世那天,抢救室门口的那一幕,这个男人……此刻与自己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吧。 过了一会儿,孟钊递上一张名单:“吴嘉义死后,我们去见了吴韦函,他听到吴嘉义的死讯后,整个人都崩溃了,知道自己靠山没了,就招供了暗笼客户的所有名单。我已经让张潮把名单上的人跟那些带着面具的人脸进行了识别对比,所有客户都能对上,不过有几个人已经死了,想必和吴嘉义脱不了干系。” 徐局接过那张名单,快速浏览一遍,名单上的这些名字,全都是跟郑咏年身份地位相当的人物,可以想见这份名单一旦公布,会在整个社会上引起多大的震动。 “好,”徐局点头道,“我立刻让余副局长亲自带人将他们逮捕归案。这件事情影响这么恶劣,必须尽快给民众一个交待。至于你和小陆,”徐局抬起手,在两人的肩膀上分别拍了拍,“辛苦你们了,特别是小陆,暗笼余下的收尾工作由我来带领处理,你们就先回去安心养伤吧。” “嗯。”孟钊点了点头,然后跟陆时琛离开了徐局办公室。 雨还在下,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走回御湖湾。 虽然拿到了客户名单,暗笼这个案子也马上要结了,但因为吴嘉义的突然死亡,孟钊感觉到愤怒、暴躁、无力,种种情绪在胸口郁结成一块沉重的巨石,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陆时琛似乎也因吴嘉义的死而显得心事重重,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一路走回了御湖湾。 推开门,两人走进屋里,陆小刀听到动静,早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彻夜未归的两个人,它凑了上来,先是蹭陆时琛的裤腿,又走过来蹭了蹭孟钊。陆时琛弯下腰,在它头上摸了摸。看着眼前的陆时琛和陆小刀,孟钊才觉得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一夜连轴转下来,两人都觉得有些疲惫。坐到沙发上,孟钊往下解了两颗领口的扣子,这才觉得缓过来了一口气——不管吴嘉义是死是活,暗笼案总算告破了,他起码能给公众一个交待,也能给暗笼所有受害者一个交待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孟婧当年的死亡也因此真相大白,想到这里,孟钊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宽慰。 但有一个人,他还是觉得无法面对,孟钊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陆时琛。二十年前导致陆时琛失去记忆和情感的那场车祸,到底是不是吴嘉义所为,陆时琛的母亲,究竟是不是也和孟婧一样被谋杀,这件事情随着吴嘉义的死亡,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想到这里,孟钊刚刚平息的愤怒又冒出了头,他重重地砸了一下沙发:“真他妈的……这老畜生怎么就死了!” 孟钊说着,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神色凝重,正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看上去心思深重,微蹙的眉间似乎还有些焦躁的影子。 陆时琛一贯看上去都理智且冷静,但此刻他身上的衬衣被多处划破,再加上脸上这种不常见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 陆时琛也在想当年那场车祸么?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一些什么?孟钊这样想着,问出了口:“在想什么?” 陆时琛这才回过神,但他并没有回答孟钊的问题,而是侧过脸看了孟钊好一会儿:“吴嘉义的车撞上石壁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孟钊说,“那种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还能想什么?” 见陆时琛没有回话,孟钊反问道:“你呢,你在想什么?” 陆时琛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沉默了一会后,终归还是开了口:“我在想,我们的车如果撞上他了,我们就会死。”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但是,我并不想死。” 孟钊看向陆时琛,脑中闪过那一瞬陆时琛急打方向盘,车辆漂移车尾甩出的一幕,那的确足够惊心动魄。但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陆时琛和以往有什么不同,死亡对陆时琛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此时,他仔细凝望着眼前的陆时琛——似乎的确跟平时的冷静不同,嘴唇血色淡去、微微泛白,眼神也极度凝重,这是一种陆时琛从没有展现出的状态。 孟钊对他的情绪有了些许猜测:“你在恐惧?” 陆时琛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了窗边,看出窗外的雨若有所思。 联想到上一次陆时琛因挡住那辆卡车而重伤之后,躺在救护车上那副平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模样,孟钊意识到,在这平静与恐惧的变化之间,似乎不仅仅是陆时琛对生命态度的改变,更是因为陆时琛的感情正在复苏。 他也站起身,走到了陆时琛的旁边,倚着身后的窗台,侧过脸看着陆时琛。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觉得陆时琛像一个正在探索未知世界的小孩子,每一次感情的萌发、情绪的觉醒都会令他觉得陌生而困惑——这个人,十岁以来到底是怎么格格不入地活到现在的? 这时,陆时琛也侧过脸看向他:“看我做什么?” 孟钊仍旧盯着他瞳色略浅的眼睛:“我发现,在你眼里好像藏着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孩子。”孟钊收回眼神,很低地笑了一声,“这个孩子刚刚才懂生命的脆弱,并且为此感到恐惧和迷茫。”他抬起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轻叹道,“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就是生命,哪怕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也是这样。不过,我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有时候最让我恐惧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珍重之人的死亡。” “珍重之人。”陆时琛低声重复。 “嗯,一个人活着多无趣啊,可能还会产生无数次‘不如就这么死了’的想法。但一旦有了牵挂,就会跟这世界产生不可分割的联系,也会随之对死亡产生敬畏。” 所以,那一瞬对死亡的莫名恐惧,是因为我有了牵挂么?陆时琛看着旁边的孟钊,思索片刻后道:“好像是这样。” 孟钊微微仰头靠上窗户,闭上眼睛,窗外的雨声以及跟陆时琛的这番对话让他渐渐平静下来。听到陆时琛这样说,他嘴角微弯,笑了笑。几秒之后,一个温热的亲吻落了下来。 不久之前的那场生死追击让这吻显得弥足珍贵,相比这一晚如同较量般的激烈撕扯,这吻温柔而亲昵。孟钊发现,自己已经从最初的不适应,变得开始有些沉溺于接吻的感觉。 他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到与陆时琛接吻的这一瞬里。 第99章 吴嘉义的死讯一经传开,犹如在社会上丢了一颗炸弹,引起了轩然大波。公众对于吴嘉义犯下的罪行产生了种种猜测,各家媒体也白昼不分地蹲等在明潭公安附近,试图探听一星半点的内部消息。 明潭市先是曝出“暗笼”事件,不出半个月,明潭首富又当街横死,社会上各种谣言沸沸扬扬,侦办结果迟一天公布,就会发酵出数以万计的流言。 在这种舆论环境下,上级部门下达了“特事特办”的命令,要求明潭市公检法通力合作,要在最短时间内公开暗笼案的调查结果。同时,公检法系统在调查结束后,将举办联合发布会,面对所有民众公开调查及审判结果。 之后的几天,针对暗笼案所有相关犯罪分子的调查、抓捕及审讯等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 吴韦函承认了自己高中时期曾性侵林琅、许遇霖,以及与其父亲长期以来,借慈善基金会私下利用资助名单,搜寻作案对象,以直播当网红的名义诱骗女性,囚禁、虐待女性并强制其提供性服务,将许遇霖、徐盈盈及试图逃跑的女性囚禁在疗养院地下室并违规注射非法药物的犯罪事实。 根据吴韦函所提供的名单,所有的暗笼客户已被警方控制,其中甚至包括部分公职人员。因证据确凿,除郑咏年外,其他人也已承认性侵未成年少女以及与吴嘉义之间存在非法利益交换的犯罪事实。 之前抓获的那两个暗笼管理者,作为从犯,也存在虐待、强奸受害人的行为。 理化实验室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在临江药业的所有药物中,找到了与疗养院地下室注射药物成分一致的样本,而负责研发的技术员也在审讯中开口承认,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接受任海和吴嘉义的命令,研发和更新这种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意识不清的药物,并利用疗养院地下室的女孩进行人体试验。 此外,对吴嘉义背后杀手组织成员的通缉抓捕也仍在继续进行。 而至于孟钊,因为开枪击毙了一名杀手,除了参与调查与审讯,连续一周,都在接受检方和督察的调查和询问。 傍晚,孟钊从审查室走出来,刚一迈进刑侦办公室,程韵便迎了上来:“钊哥,你可算回来了,调查结果怎么样啊?” “没事了,你们呢?”孟钊走进办公室,“专案组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递交给检察院?” “都交上去了,”程韵递上来一沓资料,“这是经侦的调查结果。” “你直接提炼重点吧,”孟钊活动着疲劳过度的脖子,“我写了几万字的报告,眼睛都要瞎了。” “噢,”程韵收回资料,开始给孟钊汇报情况,“经侦捋清了吴氏集团从最初到现在的扩张脉络,发现祝文秀的文鼎公司是让吴氏从普通民企扩张为集团的第一步,后来的二十年间,吴嘉义又吞并了吉昌化工、赛达物流、南英国贸、恒安电缆等等一系列产业,才发展成现在的集团规模。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产业是吴氏集团合法收购的,但是吉昌化工和南英国贸这两个公司,似乎和吴嘉义吞并文鼎的过程很相近。” “这两家公司的老总分别于十六年前和九年前病逝,病逝前也都出现过意识模糊、心脏骤停的症状,不过,因为当时医院没有查出确切病因,也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病是人为导致的,所以没能留下什么证据……”程韵叹了口气。 “时间都这么久远了,”孟钊道,“找不到证据也正常。” “不过,还有一个意外之喜!”程韵说着,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 “什么?” “邵琪醒了,意识恢复了!” “哦?你去见过她了?”孟钊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接了杯水喝,“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见了,也问了相关情况,小姑娘真的很勇敢,没有用到任何的心理疏导就把当时的事全都回忆并说了出来。”程韵跟上他,“邵琪说,吴嘉义确实性侵过自己,但他从来都没去过暗笼,每次都是有人把她接到一个偏僻的别墅里等着吴嘉义过去。” “怪不得暗笼监控里从来都没出现过吴嘉义,这个老狐狸确实够狡猾。” 孟钊将手里的水杯放下,“那吴嘉义没戴面具?” “戴了,跟你之前推测的情况一致,邵琪在被性侵的过程中,曾经在剧烈挣扎中一把扯掉了吴嘉义的面具,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关到了疗养院地下室注射了药物。” 孟钊点了点头,又问:“疗养院地下室的其他几个女孩呢,有没有苏醒的迹象?” “有,其他几个女孩虽然现在还没有恢复意识,但跟邵琪之前的状态差不多,过不了多久,应该也能恢复意识了,至于许遇霖和祝文秀……大概因为注射时间太长,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程韵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对了钊哥,祝睿问你,他什么时候能带着祝文秀回美国?” “祝文秀暂时不能走。”孟钊想了想道,“得先看她能不能醒过来,配合我们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 “那祝睿呢?” “也不行,你收了他的护照。”孟钊思考了一会之后,继续说道:“当年陈煜到底是怎么自杀的,岩城警方在侦办这起案件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渎职行为,需不需要进行追责,这些都需要他后续配合调查,起码让他先等暗笼案彻底结束再说。” “行,”程韵点头应道,“我马上去办。” 看着程韵那满是开心的表情,孟钊心里的苦闷总算少了几分,长舒一口气:抓捕吴嘉义这一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吴嘉义虽然死了,但对于他们和受害者来说,总归不算是一个坏的结果,这一切,终于要迎来结束了。 5月日,一场明潭市几十年来最受瞩目的公开审判与联合发布会开始了。 明潭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上,旁听区域座无虚席,挤满了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明潭市云法庭直播平台上,也创造了自建台以来最高的观看人数记录,无数市民通过屏幕,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吴韦函、暗笼管理者及十三位暗笼客户法警被押至法庭,低垂着头,伴随着法官徐缓而有力的步伐和记者们一阵阵急促的拍照声,他们心里很清楚,审判的时刻即将到来。 现场虽然聚集了很多人,但除了密集的快门声,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平静肃穆的审判庭,高悬赤红的国徽,庄严凝重的法官,此刻的氛围,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终于,审判台前的法官拿起了话筒,没有高昂的语调,也没有磅礴的气势,却如同惊雷一般,穿透了现场的宁静:“下面,我将宣判506暗笼案中十五名涉案罪犯的判处结果——” “吴韦函,云芽直播e,自高中起就连续性侵多名女孩,三年前建立暗笼,组织多名未成年少女卖淫,以组织卖淫罪、强奸罪、非法拘禁罪、过失致人死亡罪、故意杀人罪(未遂)等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 “郑咏年,明济电视台台长,强奸幼女数名,并利用职权非法进行利益输送,以强奸罪、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20年; “李运才,嘉银医疗器械董事长,强奸幼女数名,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刘士昌,赛达物流董事长,强奸幼女数名,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 “同时,吴氏集团董事长吴嘉义,此前在被警方追捕过程中,虽因交通事故当场死亡,但暗笼一案在社会上影响恶劣,仍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没收其全部财产。二十多年以来,吴嘉义依靠临江药业研发非法药物,残害数位企业董事长,以此实现吞并他人财产、收购他人企业的扩张目的;同时还存在雇凶杀害人民警察孟婧,强奸未成年少女等情节极其恶劣的违法犯罪行径,以故意杀人罪、强奸幼女罪、非法拘禁罪、侵占财产罪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如不服本院判决,原、被告任意一方,执判决书复本,请在十五日内向上级法院提出申诉。现在退庭!”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法官站起身,收起资料,缓缓走离了审判席。 “到你了钊哥。”程韵拍了拍此时正坐在台下的孟钊,示意孟钊上台。 孟钊站起身,正了正制服衣领,大步走到台前,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他看着台下所有人,声音沉缓而有力: “各位明潭市市民,大家好。我是此次暗笼案专案组副组长,孟钊。暗笼案受害者的遭遇,让我们深感遗憾与痛心。在此,我要向此次案件中所有的受害人及其亲属郑重地道歉,对不起,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孟钊说完,面向镜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今天大家能够坐在这里,关注这场审判,我很高兴,这起码说明,大家仍然坚信着正义,追求着公理,没有忘记我们的初心。 “迟到的正义究竟是否是正义?哪怕身为一名警察,我也曾深深地怀疑过正义与公理的价值,我们既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也无法为受伤的人抹去曾经发生的一切。活着的人也好,受伤的人也罢,迟到的正义不过是让他们相信所谓的天理昭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在麻痹自己,不敢去正视这个问题。 “但是,我挚爱的友人告诉我,如果我们连相信的力量都失去了,信念的崩塌、精神的荒芜可能会让他们失去仅存的一丝希望。 “生命是脆弱的,它承受不住任何人的加害,生命也是有羁绊的,每个人都不会只为自己而活,同时也为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而活。迟到的正义带来不了拯救,却能够让每一个人都去尊重生命的脆弱与羁绊。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公理,虽迟必到。在此,我代表明潭警方,郑重向大家承诺,我们将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每一份羁绊,用利爪撕开每一处阴暗,让所有隐藏于伪善皮囊之下的犯罪者都接受正义的审判与制裁! 说罢,孟钊面向所有人,再次鞠下了一躬。场内掌声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这场联合发布会在掌声中正式落幕,法警押送所有被判刑的犯人离开发布会现场,媒体蜂拥而至将孟钊包围,向他提出暗笼案中的各种问题。 孟钊一一作出回答,采访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记者全都散开后,孟钊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他这才看清,除了身后负责收场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旁听席上所有观众都已离席,此刻偌大的空间内只坐了陆时琛一个人,正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不由地让孟钊想起孟祥宇二审翻案的那个下午,陆时琛曾站在法院路边,也是这样注视着他。 ——那个时候,陆时琛也跟他一样,在等待孟祥宇的宣判结果么? 孟钊看着陆时琛,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朝着陆时琛走过去,向他伸过一只手:“走吧。” 陆时琛抬手握住他的手,站起身道:“嗯。” 无需多言,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已近六月,一出法院,明晃晃的阳光直射过来,暖融融地将两人包裹起来。他们朝路边走过去,周其阳开着车过来,从车窗内探出头喊:“钊哥!” 孟钊和陆时琛停下脚步,那车开到两人面前,周其阳又叫了声“陆顾问”,然后问孟钊:“钊哥,你的车不是去送修了么,要不要我捎你回家?” “不用。”孟钊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见孟钊跟陆时琛朝着市局的方向走,周其阳抬高了声音:“你们还回市局啊?” 孟钊转头朝他笑了笑:“回家。” 这卷结束了,下卷开启疯狂填坑模式,填不上我把自己填进去_(:3」∠)_谢谢诸位陪伴至此! 第100章 山路蜿蜒。 十岁的男孩坐在后排车座的左侧位置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石壁。 不知不觉间,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一块黑漆漆的石壁也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男孩睁大了双眼,表情越来越惊恐,忽然之间,车头猛地调转了方向。 在前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下一秒,“轰——” 天旋地转之间,车辆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响。 一阵晕眩之后,男孩慢慢睁开了眼,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眼前一片血红,他模糊地看见前排一只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年幼的男孩想呼喊,但他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嘴唇上下开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视线朝上移,想要看清前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就在视线落到那人脸上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将陆时琛瞬间吞没——那竟是满脸鲜血,失去意识的孟钊! “孟钊,醒醒。” “孟钊!” 身上的胳膊几乎要箍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孟钊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刚想抬手将那胳膊稍稍移开一些,陆时琛这时却倏地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那眼神让孟钊瞬间清醒过来。 许是屋里光线昏暗,陆时琛一向瞳色很浅的眼睛此刻看上去黑沉沉的,孟钊清楚地看清了他眼神中的恐惧。 “做噩梦了?”孟钊哑声问。 陆时琛没立即回话,只是直直盯着孟钊,半晌,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他收紧了胳膊,将孟钊抱得更紧了一些。头也微微垂下来,贴着孟钊的颈窝,那动作莫名让孟钊联想到紧抱着玩具不放的小孩子。 虽然被那胳膊箍得有些难受,但孟钊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笑道:“这么大了还做噩梦啊,梦见什么了?” “这案子,到此为止吧……”陆时琛的嗓音低得像在呓语,孟钊只听清了前半句。 “梦见案子了?”孟钊看着卧室内昏昏沉沉的光线,抬手拍了拍陆时琛,“别怕,没事。” 陆时琛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向下摸索,孟钊刚刚的一腔温情瞬间散了个干净:“哎——大早上的,别折腾我了行吧?” “我揍你了啊……” “我真动手了!” “操,你小心你胳膊……” 床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床头柜上,昨晚孟钊搁在那里的半杯水开始摇摇晃晃。 要不是顾忌着他胳膊还有伤……孟钊脑中冒出这种念头,继而又想,算了,就这样吧。 也不知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陆时琛似乎总显得像在急于确认些什么,像是……在确认两人都还活着?也正因此,这个时候的陆时琛总显得野性勃发,那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冷淡漠然的样子更性感一些,孟钊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潜意识里,他的确更希望看到这样的陆时琛。 杯里的水一直在摇晃,还有一部分洒了出来,良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出了几张纸巾,过了几分钟,被用过的纸巾团成一团,被丢进了床头下方的垃圾桶内。 然后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再次抽了几张纸巾,将水杯周围洒出来的水擦干净。 趴在床上那人骂骂咧咧:“陆时琛你他妈再敢弄到里面$^%^*)^……” “用完了,”丢纸巾的那人面色平静,仿佛被骂的人不是他,“今天再去买一盒吧。”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 早上七点五十,孟钊踏入市局大门。刚走上大楼前的几级台阶,他忽然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存在。 ——陆时琛又在看着自己么?孟钊脚步停顿,朝御湖湾的方向看过去。清晨的日头亮得晃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时,张潮从身后走了过来,一拍他的肩膀,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发现你怎么总爱往那个方向瞟,你这要不是看上御湖湾的房子了,那就是……” 孟钊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张潮。 “看上御湖湾的姑娘了?”张潮凑近了,压低声音,“哪个姑娘,有照片没?哥帮你参谋参谋。” 孟钊往前走:“没照片。” “那描述一下?” 孟钊笑了一声,打发他:“白,高,腿长,仙女似的。” 张潮啧道:“还住御湖湾,有钱。有把握追到么?” 孟钊想了想,笑道:“九成把握吧。”说着话,两人走到了二楼,孟钊朝前抬了抬下颌,“正好,那些u盘你顺便拿走吧。” “行。九成把握,那这是什么情况?”张潮抬手扯了一下孟钊的恤领口:“仙女够野啊。”说完,拍了一下孟钊的肩膀,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走了啊。” ……什么情况?孟钊拿起手机,抬手对着张潮刚刚扯他领口的那地方拍了一张照片。 拿过一看,果然,靠近肩后的领口处有一片暗红色的暧昧痕迹。孟钊顿时“嘶”了一声,从抽屉里翻出两块创可贴,贴到那处痕迹上,然后接了杯水,坐到电脑前,从系统中调出了那天隧道内的监控视频。 吴嘉义的悍马在隧道内急速行驶,前面的直线路段一切正常,吴嘉义也在拼命加速,试图堵住后面的陆时琛和孟钊,但就在急转弯的那一刻,那车毫无预兆地直直朝着石壁撞了过去。 是慌乱之下来不及急转弯么?还是察觉到几秒之后即将被逼停,因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屈辱和牢狱之灾而选择自杀? 孟钊截取悍马撞向石壁前的画面,将截图放大,盯着那辆车的挡风玻璃处。隧道内光线晦暗,监控视频无法清晰捕捉到车内吴嘉义的神情,但从那模糊的画面来看,那一瞬吴嘉义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神色……到底是预知死亡后的那一刻,基因所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在车辆即将撞向石壁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令吴嘉义始料未及的事情? 孟钊盯着那画面又看了一会儿,然后靠着椅背闭上了眼,暗笼案告破,社会上各种议论沸沸扬扬,近几天来,全国上下所有视线都聚焦在那一长串令人震惊的暗笼名单和明潭首富吴嘉义的突然死亡之上。而那桩大约发生在一个半月之前的“家政阿姨误杀音乐博主”事件,早就被所有人遗忘到了脑后。 但没有人比孟钊更清楚,暗笼案从发现到告破,全都始于周衍被杀的那个晚上。 孟钊脑中浮现出几天之前他和陆时琛再一次去看守所审问吴韦函的情景: “周衍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赵云华的事情我就更不知道了,”失去了吴嘉义庇佑的吴韦函看上去颓废且落魄,像变了个人,“我家现在变成这样,不全都是因为当年的那些破事被翻出来了吗?! “什么?周衍想翻案?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该招的事情我都招了,但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你们让我怎么招?” 孟钊想着吴韦函说过的这些话,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周衍到底是不是吴嘉义派人杀的? 那面被刷白的墙上到底有什么? 给卢洋提供“赵云华误杀周衍”消息的那个境外号码是谁? 给自己发送“成绩单”那条提示短信的人是谁? 给卢洋提供“暗笼”基地地址的人真的是曾经的受害者吗? 因周衍案而牵涉出来了一系列案子,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一切的联结点到底又是什么? 冥冥之中,孟钊越发感觉,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人躲在暗处处心积虑地推动这个案子。如果这个人确实存在,那他到底会是谁?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孟钊脑中浮现出一连串的面孔—— 赵桐的家人、朋友? 吴嘉义与吴韦函的仇敌? 亦或者,仅仅是看不惯这一切的某个正义使者? 不管是谁,要做成这件事,推动这案子发展至此,都需要巨大能量,绝不是一个普通人都够做到的。 思及此,孟钊睁开眼,从桌上拿过手机,从微信上找出一个头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胡叔,什么时候有时间,能来市局帮我个忙吗?” 半小时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到了市局门口,见到从市局出来的孟钊,他问:“啥事啊小孟?” “胡叔,来得够快啊,走吧,我们先进去再说,”孟钊将男人带进局里,边走边问,“最近忙不忙?” “还行吧,肯定是不如你们刑警队忙,这次暗笼这案子一破,小孟,你是不是该提正了?” “这都是上面说了算的事儿,”孟钊笑道,很快结束了闲聊,切入正题道,“胡叔,你接触过悍马没?” “悍马?接触得没那么多,这么贵的车,没几个人开的起,到现在排查了也就十几辆吧。” 孟钊将老胡带到停车场的角落,那里停着吴嘉义那辆报废的悍马,所有被撞散的零部件都被封装在旁边的箱子里:“你天天摸车,我想让你帮忙看看这车在事故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故障。” 老胡看着那已经被撞成了一堆废铁的悍马,“哦哟”了一声:“撞得这么狠啊,这车速得到多少。” 孟钊递过去一副塑胶手套,老胡接过来,一边戴手套一边围着车走动着打量:“车头损毁得这么严重,我得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过,短时间内怕是很难看出什么啊。” “您尽量吧,”孟钊递上一盒下楼之前从办公室里搜刮来的烟,“以您这技术,要是都看不出来,那也没别人能看出来了。” 老胡接过烟,笑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可是非得看出点什么了。” 老胡点了一支烟,开始俯下身检查车辆的各个零部件,孟钊则站在一旁看着他检查。 刚刚那句话他确实给老胡戴了个高帽子,但老胡的技术也的确没得说,这人从年轻时就一直在交警队,专门负责排查车辆故障,摸过的车少说也上万,一辆车哪怕撞成了废铁他都能想办法复原。老胡是孟祥宇的同学,两年前孟钊被罚到隔壁交警队时曾经处理过一起交通肇事案件,孟祥宇就跟老胡打过招呼,让他多照顾着点孟钊。 “我昨天还跟你舅见过面,”老胡一边检查车一边说,“你舅说你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 “是,”孟钊点头笑道,“这阵子确实忙。”说着,他手机一震,陆时琛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去趟公司,中午和晚上不能一起吃饭了。” “再忙,回家吃顿饭的时间也是有的嘛,这么大的案子,你舅也担心你。”老胡叼着烟含混道,“他又不好意思催你回去,怕耽误你工作。对了,你舅还托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说你都快三十了,还一点眉目都没有,也不着急。小孟啊,不是叔说你,你这一表人才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刑警队一把手,连娶媳妇儿都得你舅操心就说不过去了啊……” 孟钊一边给陆时琛发短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胡叔:“我们刑警队这工作哪有姑娘乐意跟啊。” ——“行,那我正好晚上去我舅家吃顿饭,好久没过去了” ——“晚上几点回?我去接你” 老胡还在那边絮絮叨叨:“要我说啊,就是你眼光太高,一般人不过你的眼。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叔帮你踅摸踅摸。” ——“吃完饭估计还得聊会儿,八点?说不准,要不你忙完就先回家吧” ——“快回了你发消息给我” ——“行” 孟钊发完消息,收了手机,这才顾得上老胡:“胡叔,您刚说什么来着?” “你看看你,给你介绍女朋友也不上心,要么说……”老胡话说一半,捡起一旁箱内的零部件端详了一会,“这车,没少被改装过。有钱人的兴趣还真都差不多。你先回去吧,我这还得不少时间,慢慢排查就行,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行。”孟钊应道。 老胡对着那部件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收起手机又继续检查那辆悍马。 “麻烦你了胡叔,”孟钊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正好到饭点了,我们局附近新开了一家新疆菜馆,我听我舅提过您老家就是新疆的吧?走,去试试口味正不正宗。” 吃过饭,坐回办公室,孟钊又看了一遍监控,这一次,他回看的是与吴嘉义家中地下通道相连的小区和地下停车场的视频,希望在这里找寻到一些线索。 吴嘉义死亡当天下午三点半,那辆黑色悍马被人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开车的人帽子口罩一应俱全,似乎也很熟知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布置,从车上下来之后,完全没有被监控捕捉到任何痕迹。 这人……是吴嘉义派来的吗? 实在是太巧合了,好像提前知道今天吴嘉义打算逃跑似的。 孟钊重新回想起了整个案件细节,觉得这些巧合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吴嘉义为什么能在我们找到证据之后第一时间就逃跑? 祝文秀的儿子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那次向吴嘉义透露自己打人那件事的人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涌入孟钊大脑,让他有些头疼,思考中,孟钊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他最不愿面对的问题,难道,警局里有内鬼? 孟钊虽然实在不愿意怀疑朝夕相处的同事,但一系列的巧合已经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周其阳!”孟钊抬高了声音。 “到,钊哥!”周其阳的脚步声随之响了起来,跑过来问,“什么任务?” “过来。”孟钊朝他招了招手,“你倒着查监控,看看这辆黑色悍马是从哪开来的。” “得令。”周其阳领命,又问,“钊哥,暗笼案都结了,你还查什么呢?” “让你查你就查,管那么多干嘛,对了,彬哥呢,他今天来了没?” “来了,”周其阳道,“被徐局叫过去好一会儿了。” 孟钊点头道:“知道了,快去查监控吧。” 第101章 因为老胡的话,孟钊想起了多年来拉扯自己长大的舅舅,确实,暗笼案期间,他一直忙得连轴转,足有一个多月没跟孟祥宇见过面,趁现在没那么忙,也是该回去吃顿饭了。 舅舅家里跟过年似的,孟祥宇和宋宁都在厨房忙活,只有孟若姝游手好闲地瘫在沙发上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一听见敲门声,孟若姝自觉地从沙发起身,趿着拖鞋去给孟钊开门。 门推开,孟钊走了进来,见孟若姝还再继续伸长脖子往外看,他问了句:看什么呢?” “时琛哥呢?”孟若姝这才缩回了脖子,“他没跟你一起过来?” 孟钊看她一眼:“你为什么觉得他会跟我一起过来?” 孟若姝支支吾吾:“那什么……你们最近不都一起行动嘛。” 孟钊见她神色古怪,没再多问什么。他换着拖鞋,对厨房的方向说:“舅,舅妈,我回来了。” “累坏了吧,快坐下歇会,小姝,给咱家的大英雄看茶。”孟祥宇在厨房里喊道。 “知道了——”孟若姝拖长了嗓音。 为了庆祝孟钊侦破暗笼案,孟祥宇跟宋宁一起下厨,愣是把一桌家常菜做出了年夜饭的气势。 菜品备齐,孟祥宇拿出了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今天陪舅舅喝点。” “行。”孟钊也很干脆地应道。来之前,他提前跟局里报备过。 一家人都坐好后,孟祥宇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今天先一起敬主角一杯,祝贺咱们家的大英雄又成功侦破一起重大案件。” 他说完,宋宁和孟若姝也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孟钊说道:“祝贺孟大英雄。” 孟钊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孟大英雄,你们俩怎么都跟小姝一样学会贫嘴了。” 一阵笑声之后,几个人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吃菜。 孟祥宇酒量不算多好,喝过几杯之后,已经有了喝醉的迹象。他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开心渐渐显现出悲伤。 孟钊想起自己之前听完吴嘉义的录音后,打电话将孟婧被谋杀的事实告知孟祥宇时,电话那头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后,孟祥宇用极为沉重的语气回的那句“知道了”。 “你妈,她不该死啊……”孟祥宇的眼眶已经明显发红,饭桌上其他人也沉默下来,孟钊抬起手掌放在孟祥宇的手臂上,没说任何话。 “凭什么吴嘉义那个混蛋就这么死了,你说,凭什么!”孟祥宇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醉酒加上情绪过于激动,让他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他还活着,我要亲手杀了他,让他给我姐偿命!我就这么一个姐姐……” 他说到这里,宋宁和孟若姝也有些抑制不住情绪,小声地抽泣起来。谁都知道,孟婧在孟祥宇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地位,而孟祥宇在得知真相后的这些天,该有多么自责和难受。 孟钊有些愧疚,自己应该早点来看望舅舅的,他一边轻拍着孟祥宇的肩膀,一边安慰道:“舅,都过去了。咱们一家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 孟祥宇哭了一会儿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向孟钊:“你能查清你妈当年的死亡真相,也算是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了。好好干,要像你妈一样,把吴嘉义这种畜生都给抓起来。” “好。”孟钊回答得很坚定,“对了舅,既然我妈是被吴嘉义所害,我怀疑你之前被栽赃的那件事,也可能与吴嘉义有关,你仔细想想,当时你有没有接触过吴嘉义,或者与吴嘉义相关的人?” 孟祥宇思考了一会,说:“对,我是有过猜测,我当年还跟踪过他。” 孟祥宇从未提过这件事,孟钊讶异道:“您怎么会想到跟踪吴嘉义?” “当年你妈死后,我精神上很崩溃,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哪怕警方已经给出了调查结果,我也仍然怀疑这是一起仇杀,毕竟被你妈送进监狱的穷凶极恶之徒不在少数。于是,我就去自己找线索,在整理你妈的遗物时,我看到了她的笔记本,里面都是你妈调查过或者正在调查的人,我就打算把笔记本上的所有人都挨个查一遍,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就有吴嘉义的照片。他就是我当时私底下调查的对象之一。” “当时您被陷害的时候就没想到过可能是吴嘉义干的?”孟钊问道。 “当时我私底下查的人不少,就没刻意往吴嘉义身上想过,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因为我跟踪他时被他发现了,于是他就策划了这样一件事。” 说到这,孟祥宇停顿一会,再一次情绪失控:“因为我的莽撞,害了小姝,也差点害了你……” “说什么呢爸,”孟若姝用责问的语气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这样我可搬出去了。” 孟祥宇重重叹了口气。 吃完这顿饭,孟祥宇不知喝了多少酒。看着喝多了的孟祥宇,孟钊把他搀扶起来,送进卧室里躺下。 刚出卧室门,孟钊的手机震了起来。陆时琛来了消息:“我在楼下。” 这时舅妈也走过来:“小刀,你怎么回去?你喝了酒,让小姝送你吧?” “不用,我朋友来接我。”孟钊说完,跟宋宁和孟若姝打了招呼,离开了舅舅家里。 楼下灯光昏暗,但孟钊一下楼,便一眼看见了等在楼前的陆时琛。 孟钊朝陆时琛走过去,陆时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怎么了?心情不好?” “嗯,刚刚跟我舅提到我妈的死,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孟钊叹了口气,“哭得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陆时琛握住他的手,两人缓步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 “这就是你在那天发布会上说的羁绊么?”陆时琛问。 “是啊,”孟钊叹道,“一个人就算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也还是会有羁绊存在。” 陆时琛又问:“我们之间,也有羁绊存在么?” “你说呢?你可是改变了我命运的人,”跟陆时琛聊了几句,孟钊心里的郁结散开了一些,“对了,你不是对情绪不敏感么?但为什么我每次心情不好,你好像都能立刻察觉出来?” “我也不知道,”顿了顿,陆时琛道,“可能就是因为你说的羁绊吧。” 两人走出小区,没有立刻打车,而是沿着路边多走了一会儿。许是两个男人当街牵手有些罕见,偶尔会有行人回头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孟钊并不想在意这些目光。 * 次日一早,孟钊来到警局,见周其阳正在吃饭,他走过去问:“徐局今天在吗?” “在呢,刚到,我瞅见了。” 孟钊转过身,去了徐局办公室。 徐局正拎着茶壶往杯里倒茶,见他走过来,抬眼看他:“什么事?” “徐局,暗笼的事基本上都处理完了。” 徐局将茶壶放下:“处理完了,你确定?” 孟钊刚刚那句本就在虚晃一枪,闻言笑了笑:“我就说嘛,您肯定能看出来,这案子根本就没这么简单。” “少拍马屁。”徐局看了孟钊一眼,“说说吧。” “能一步步将案件引导到现在的局面,这人不简单。暗笼案虽然破了,但周衍和吴嘉义的死亡,疑点实在是太多,从一开始的周衍案和后来的暗笼案,都有人在为我们匿名提供信息,似乎从一开始周衍案的发生,就是为了把吴氏父子置于死地。吴氏父子作恶多端是真的,但幕后推手在这个过程中也接连谋害数条人命,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必须将这个人找出来。” “谁有嫌疑?”徐局继续问。 “嫌疑人应该和吴嘉义有仇,近些年吴嘉义谋害的人不少,他们的亲属、恋人都有作案的可能,所以需要逐一排查。比如我们目前接触过的受害人亲属,第一个是祝睿,他母亲祝文秀被害,家产又被吴嘉义霸占,从他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吴嘉义有非常强烈的恨意,嫌疑很大。” “就他一个?” “目前应该就他一个。” “就没有第二个?” “第二个人……”孟钊说了几个字之后,停顿下来,没继续说下去。他脑中浮现出那页几张照片放在一起的笔记本,那是他最不愿意深想的一种情况。 见他欲言又止,徐局沉声道:“不要因为情感而迷失理性。” 孟钊沉默片刻道:“嗯。” 徐局思索了一会儿,道:“先去调查祝睿,同时排查其他受害者亲属,杀手还没有落网,你出门时一定要小心点。” “我知道。”孟钊点了点头。 咚咚咚。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之是任彬的声音:“徐局,我来送资料了。” “进来吧。”徐局抬高声音,又对孟钊说,“你也回去吧,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汇报。”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烦闷。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靠着座椅靠背叹了口气。 孟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一连串的案件。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周衍案,这局是从赵云华误杀周衍就开始布下的,所以最初对周衍实施二次行凶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幕后推手,或者说,是幕后推手的人。 为什么被杀的是周衍,仅仅是因为他与赵云华的关系?借赵云华翻出赵桐案,然后引向吴韦函,再带出吴嘉义?逻辑上说得通,但是周衍家中被粉刷的那面墙,又隐藏着什么?如果周衍只是一个无端受害的局外人,那幕后推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不对,似乎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点,周衍到底是谁,他与吴嘉义是否有着直接的联系? 孟钊开始登陆公安的户籍系统,开始查询周衍的身份。 系统上,周衍的各类信息都周衍出来,孟钊的目光落到其中一行——周衍,曾用名陈衍。 周衍的生父在他小时候去世,母亲带着他改嫁后,他便跟继父改姓周,几年之后母亲也病逝了,自那之后,他就跟着继父一家生活。这是周衍的继父之前提供的信息。 陈衍?周衍的生父姓陈?孟钊脑中迅速产生了一个联想,继续翻看周衍的资料,生父的名字叫—— 陈煜?! 周衍的生父居然是陈煜?当年孟婧调查的那个死亡的农民工?孟钊几乎被震了一下,当时周衍案发生之后,他也了解过周衍的家庭情况,但考虑到周衍的生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会跟周衍被杀有什么关系。 陈煜这两个字的出现,让孟钊无比震惊,因为陈衍这个名字的出现,冥冥之中似乎所有重要的线索都被连结起来。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刚想拨通电话,手指却停在了半空中,动作顿了顿,他放下了手机,心中有些异样的难受。 这时,手里握着的手机震动起来,孟钊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老胡打来的电话。 孟钊稍稍整理了情绪,接起电话:“喂,胡叔?” “小孟,那辆悍马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边,也跟其他悍马对比过,有个零件很诡异,不是原厂配件。照片我发你手机上了,你看看。” 电脑右下角,聊天软件开始闪动,孟钊点开一看,图片上是个烟头大小的长条零件,像是一个电阻装置。 “这零件的作用是什么?” “这零件被安装在方向盘传导的线路那里,应该是能让方向盘暂时失控。” 孟钊脑中出现悍马直直撞向石壁的那一幕,果然,吴嘉义当时并非不想转弯,而是方向盘彻底失控! 挂断电话,孟钊抬高音量:“周其阳!” “来了,钊哥。”周其阳快跑过来。 “把吴嘉义驾驶的那辆黑色悍马的所有相关监控视频都找过来,它曾经经过哪,在哪停过,一个不漏的都挖出来,要尽快。” “是。” 周其阳走后,孟钊又叫了声:“程韵!” “来了钊哥,有啥任务?” “把祝睿叫过来,有事要问他!” “是!” 第102章 把任务交待给周其阳和程韵之后,孟钊再一次在脑中梳理接下来的审讯方向——既然周衍是陈煜的儿子,那这案子极有可能和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有着直接关联,必须得先尝试着把当年的事情问清…… 正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孟钊拿过来一看,陆时琛发来了消息。 锁屏界面并没有显示具体的聊天内容,孟钊看着“陆时琛”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这才用拇指触碰屏幕,点开了聊天内容。 聊天框内,陆时琛发来了一串数字,这是……ip地址?孟钊刚要回消息,陆时琛又发来了下一条消息—— “查到了最初给卢洋提供新闻的境外邮件ip地址。” 有了ip地址,就意味着可以确认邮件发送者的实际地址,孟钊立刻给陆时琛拨过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刚查到的?”孟钊问。 “嗯,”陆时琛在电话那头道,“刚从国外接到的消息。还有,自称是暗笼受害者的ip地址也查到了,两个ip地址高度相近,都来自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 “也就是祝睿长期居住的地方。” 孟钊原本还靠着椅背,闻言下意识坐直了:“两次给卢洋提供消息的人都是祝睿?!” “因为没办法做到精准定位,只能说很有可能是祝睿。” “那条提示我’成绩单’的短信呢?” “不知道,涉及到电信的信息太难查,可能查不到了。” 孟钊眉心蹙起,陆时琛提供的这消息直接拉满了祝睿的嫌疑,难道说,祝睿就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幕后推手? 联想到祝睿在吴嘉义死前突然出现,以及他对吴嘉义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孟钊开始严肃思考这个可能性。 “晚饭吃什么?”电话那头,陆时琛问。 “嗯?”因为一心沉浸在案子里,孟钊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这么严肃,怎么突然聊起了吃饭……这难道是刚查到了重要信息在向我邀功吗,孟钊顿了顿,道,“门口那家蟹黄小馄饨你不是挺喜欢么,吃那个?” “嗯。”陆时琛应得挺干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韵快步走过来:“钊哥,我把祝睿带过来了,就在门外。” 孟钊应了声“好”,又对电话那头的陆时琛道:“我去审祝睿了,你到市局了直接来找我。” 陆时琛道:“嗯。” 祝睿站在刑侦办公室门口,见到孟钊后,叫了一声“孟警官”。 孟钊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此刻他的脑中正在飞速思考着审问祝睿的流程。 他将祝睿带到讯问室,指了指桌子的一侧:“坐吧。”说着,他和程韵绕过桌子,走到了祝睿的对面。 祝睿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孟钊:“孟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孟钊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你母亲恢复得怎样了? 祝睿叹了口气,摇头道:“唉,毫无恢复的迹象,毕竟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注射这种药物,医生说中枢神经损伤得太严重,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孟警官,我想带母亲回美国,看看美国有没有医院能治疗,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去? 孟钊看着祝睿,在此之前,祝睿也曾通过程韵几次询问什么时候能回美国。这么着急回去,真的只是出于“想让母亲接受更好的治疗这种考量吗? 孟钊开口道:“你先不要着急回去,我们所提供的医疗设备和医师绝不比美国差,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现在需要你就一些事情配合调查,调查完成后,你就可以回去。 祝睿点头道:“行,孟警官,你问吧。” “你之前说,陈煜是被吴嘉义害死的,能说说细节吗,有没有证据?” “证据是没有,而且说实话,我也并不是特别了解这件事……” “所以关于‘吴嘉义害死陈煜’这件事,仅仅是你的猜测?” 见孟钊似乎并不赞同自己,祝睿解释道:“虽然是我的猜测,但是孟警官,你想想看,当时文鼎房地产的管事人就是吴嘉义,拖欠工资也是他的主意,陈煜作为带头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 “那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知情者?”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吴嘉义这个人,既狠毒又谨慎,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的。” “你对他挺了解。” “毕竟共事过一段时间,那个人,真的是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顿了顿,孟钊思忖几秒,继续问道:“之前你说过,吴嘉义绑架过你的儿子,还记得当时绑匪怎么跟你说的吗?” “绑匪说,想要你儿子活命,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儿子是什么时候被绑架的?” “我想想,”祝睿的眉间微微起了褶皱,似乎在认真回忆,“应该是02年的4月中旬。” “具体是哪天?” 祝睿犹豫了几秒:“好像是4月22号。” 孟钊看着他,继续追问:“绑匪绑了你儿子多长时间?” “挺长时间的,大概……”又是片刻犹豫,看得出祝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有七八个小时吧。” “什么时候绑匪放你儿子回来了?” “我一把股权卖了,我儿子就回来了。” “具体时间呢?”孟钊语气平静,眼神一直盯着祝睿,他看见祝睿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好像是早上八点多……”祝睿抬手挠了挠额角,“二十年前的事了,真的是有点记不太清了。” 在孟钊的连续追问下,祝睿有些坐不住了。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神开始乱瞟,小动作也越来越多,孟钊意识到,祝睿很有可能在撒谎。 孟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在这种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祝睿显得更加慌乱,开始紧张地吞咽喉咙。 将祝睿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后,孟钊才继续开口:“行,那绑架的事就先不说了,”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贴着桌面推到祝睿面前,“对陈煜这个人,你了解吗?” 祝睿瞥了一眼那张照片:“不算太了解。我当时不负责打理公司的主要事务,也不认同吴嘉义的做法,只知道这个人是带头讨薪的,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多过问。” “陈煜有个儿子,叫陈衍,你知道吗?” 祝睿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周衍这个人呢?也没听说过?” 祝睿继续摇头,看上去一脸茫然。 孟钊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周衍的照片,推过去,将陈煜和周衍的照片平齐:“你再仔细看看,真不认识?” 祝睿盯着那两张照片,几秒之后,他抬头看向孟钊:“真不认识啊孟警官。” 孟钊观察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判断他到底是否在说谎。 “那好,祝先生,我给你简单说一说这件事。照片上这个年轻人,是陈煜的儿子,原名陈衍,陈煜死后,母亲改嫁,他随继父改名周衍。一个半月前,周衍被人所杀,真凶到现在都没有落网。而周衍被杀,就是导致吴嘉义死亡的一连串事件的开端。在侦破周衍案的过程中,我们从海外收到了一些带有线索的消息,而这些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吴氏父子身上。所以,这个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周衍和策划这一切的真凶。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听完孟钊的这段话,祝睿的表情有些懵:“孟警官,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没太听懂。” “没听懂是吧,那你直接看吧。”说罢,孟钊拿出手,是卢洋与自称暗笼受害者的聊天截图,还有那封“赵云华误杀周衍”的邮件截图, “怎么样,有印象吗?” 祝睿看完这两张截图,抬头看向孟钊:“孟警官,您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孟钊也看着他,“你的居住地是在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对吧?经调查,我们发现这两则关键性的消息,都来源于这个地址。” 祝睿突然上半身绷直了,同时语气激动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孟警官,这不是我发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些东西都是能伪造的,再说了,我直到十天前都还在国外,国内的事怎么可能是我策划的,还是杀人这种事!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那祝先生,请问你是否能提供你在亚特兰大的具体住址以及家人的联系方式,配合我们的进一步调查?” “这,”祝睿稍稍语塞,“不合适吧。我现在是美国公民,我的家人也都在美国,你这样侵犯了我的**权,请允许我联系美国大使馆,你们不能这样冤枉我。” “一旦查明事实真相,该是你的清白,谁也夺不走。”孟钊看着对面神色激动的祝睿,语气平静道,“既然你不便配合,那就算了,但是祝先生,我想提醒你一句,如果查出你有犯罪事实,那接下来的事,可就不是大使馆能插手的了。” “今天就这样吧,”孟钊将照片收回来,合上文件夹,对程韵道,“给祝先生找个房间休息。” 程韵带着祝睿离开后,孟钊独自坐在讯问室里陷入了沉思—— 祝睿的种种回答并不太容易分辨真假。他所提供的很多信息,譬如不认识周衍,也不知道周衍与陈煜直接的关系等等,从神色和语气来看,似乎并不像是在撒谎。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已经预想到这种情况,从而提前做好了心理和话术上的准备。 但还有一些事,孟钊判断祝睿应该在撒谎。其中祝睿儿子被绑架这件事,在他看来可信度最低——这么严重的事情,身为父亲,却遗忘了大部分细节。从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一般受害者面对这么大的变故,应该会对其中的细节记得很清楚。当然,也不能排除当年确有此事,但因时间太久记不清细节这种情况。 如果祝睿在这件事上的确撒了谎,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出于发泄恨意的目的而夸大其词地编造故事,强化吴嘉义的恶人形象,从而推波助澜吗? 至于其他信息,还真是不好说,仅凭祝睿的神色和语气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幕后推手是祝睿吗?消息是不是他发送的?给自己和卢洋提供消息的ip地址究竟是不是伪造的?这些疑点这还是得想办法找到证据确认才行。 孟钊这样想着,起身从讯问室走出去,径直走到了徐局的办公室。 “进来。”敲门声之后,徐局的声音传了出来。 孟钊推门走进去,直奔正题道:“徐局,有件事需要和您申请。” “说吧。”徐局低头批复着手中的文件。 “我需要一个人,去美国替我确认一些事情,以判断祝睿是否是整件事的幕后推手。” “跨国办案啊,”徐局抬起头,“没那么好办,中间要注意很多东西,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和美国警方出现冲突。” 想了想,他拿过桌前的座机,拨通了电话:“你过来一下。” 电话挂断,徐局继续手上的工作。 徐局刚刚找了谁?孟钊推测着这个人选,这时,虚掩的门后响起了脚步声,几秒钟后,门被推开,任彬走了进来:“徐局。” 是任彬?孟钊往旁边走了一步,给任彬让出位置。 任彬走过来,站到孟钊旁边,徐局将情况讲明后,看着任彬道:“这种事情你有过经验,局里上下,派你去是最稳妥的。你什么想法?” “我接受安排。”任彬道。 “那好,”徐局道,”你跟孟钊对接,准备去美国,事关重大,一定要好好确认。” “好的徐局。”任彬应道。 任彬走后,孟钊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徐局,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任彬……” 谁知他还没说完,徐局便打断了他:“放心吧,他心里有数。” 徐局既然这样说,孟钊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孟钊跟徐局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徐局办公室。 孟钊一边往回走,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是周其阳发来的:“钊哥,监控排查有结果了。” 他收起手机,快步回到刑侦办公室,进屋后直直走到周其阳的工位旁边:“怎么样?” 周其阳在屏幕上调出刚刚截取的监控片段:“钊哥你看,这就是那辆黑色悍马,事发当天,他的经过和经停地点的所有监控视频全都截取出来了。5月22日11点13分,这辆悍马驶入了道路旁一家偏僻的院落,在这个院落里待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上午八点03分,才从这里驶离。” “干得不错,”孟钊那段视频,直起身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肩膀:“走,去这里看一眼。” * 那辆黑色悍马待了一整晚的院落位于怀安区和文昭区的交界地带,从外面看门头不大,但走进去,里面竟有几百平米,停靠着几辆越野车和跑车。 下了车,孟钊和周其阳走进那院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蹲在跑车旁边埋头改装的中年男人。 孟钊一边打量着院子内部,一边朝那男人走过去:“师傅,方便聊聊吗?” 男人头也没抬:“你找谁?” “我是警察。看样子你们这里主要是负责修车和改车的吧,”孟钊亮出证件,同时拿出了一张照片,“这辆黑色悍马,你有见过吗?” 男人动作停下来,看了一眼孟钊,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一边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道:“没见过。” “那这里还有其他改装师傅么?”孟钊继续问。 “有好几个,都在那边。”这位师傅指了指院落里的一个小屋。 孟钊拿上照片,走进小屋。里面的四位师傅,正凑在一块打牌,每个人眼前都摆着几张百元大钞。 见孟钊亮出警察证,几个人立刻收拾牌桌:“警官,我们没事干,打点小牌娱乐娱乐,别介意啊。” 孟钊对这种事暂时也不感兴趣,他走过去递上那张照片:“今天不是来抓赌的,你们都仔细看看这辆悍马,有没有人对这辆车有印象?” 四位师傅挨个看了一遍,都摇了摇头。 “我没改装过。” “也不是我的活。” “我……“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好像见过。” 孟钊立刻看向那个人:“是你改装的吗?” “不是我,好像是老李改装的。” “人呢?”孟钊继续问。 “好几天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不干了。” 如果这男人的话属实,那看来这位负责改装悍马的人是躲起来了,孟钊必须第一时间有所行动:“小周,你和这位师傅了解下老李的具体情况,看能不能联系到他,如果联系不到,立刻去他家,把他带到警局。” 安排好周其阳后,孟钊继续问其他人:“我想看看监控,你们这里负责管事的是谁?” “老板不在,监控就在屋里,”其中一位师傅站起身,“你想看我带你过去。” 孟钊随那男人走进后面的平房,屋里很简陋,除了几张凳子,最显眼的大件就是桌上的那台电脑。 “监控就在这台电脑上。”男人指了一下。 孟钊走过去,调出事发当天的监控,拖动着往后看:“怎么十二点之前的监控都没了?” “这电脑,老古董一个。”男人说,“老是得删些视频,否则硬盘满了,容易死机。” 孟钊没说话,继续拖动鼠标往后播放。 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下来。下午3点13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很模糊,却感觉有点熟悉…… 孟钊盯着那身影,神色一变,几秒钟后,他定了定神,继续拖动鼠标,找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画面。 他盯紧监控画面,在看清那人之后,他呼吸一窒,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机器出故障时的嗡鸣声响。 这状态持续了几秒钟后,他的意识才彻底恢复清醒。 即使不想承认,此刻他也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 画面中的这个人,是陆时琛。 这周末很忙,可能没时间写更新了_(:3」∠)_提前请个假,下章在周二更新~ps:庭审日期修改为6.3 第103章 看着监控画面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孟钊完全无法保持冷静和镇定,脑中杂乱无章地冒出一连串的想法—— 为什么会是陆时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嘉义的死跟陆时琛有关吗? 陆时琛在整个案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时琛……是不是一直在欺骗我? …… 正在这时,周其阳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钊哥,那个老李……” 孟钊回过神,立刻挪动鼠标将监控视频关闭,然后转头看向走近的周其阳:“你说什么?” “那个改装悍马的老李,我刚刚让局里的人查了一下他的行程,吴嘉义出事当晚他就连夜出了国,基本上是抓不着了。监控怎么样,有线索吗?” “中午12点之前的监控已经被删除了,暂时没发现问题,移动硬盘给我,我把剩下的视频带回去再好好查一遍。”孟钊接过周其阳递来的移动硬盘,连接电脑,将其余的监控视频全都拷贝进去。 等待视频拷贝的过程中,周其阳站在一旁分析道:“改装车辆的师傅连夜出国,监控也被删除,这样看来吴嘉义的死亡真的是有人提前就计划好的,这个幕后推手不简单啊……能偷偷开走吴嘉义的悍马车并私底下进行改装,是不是说明吴嘉义是被信任的人出卖了?” 迟迟没能得到孟钊的回应,周其阳转过头去看孟钊,只见孟钊眉头紧锁地盯着某处:“钊哥,你想什么呢?” “嗯?没事,”孟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梳理一下案情。” 这时,电脑响起了“叮”的一声,视频拷贝完成,孟钊将硬盘拿在手上:“走吧。” 两个人离开改装店,孟钊走到副驾驶那侧:“你来开车吧。” “好。”周其阳应着,小跑到驾驶位那侧,拉开车门坐进去,又看了一眼孟钊,欲言又止后,他启动了车子。 回程的路上,孟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陆时琛既然被牵扯进来,无论他是无辜还是有罪,这件事情他都必须要彻底查清楚。 孟钊从头到尾梳理着陆时琛与这案子的种种连接—— 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na与陆小刀一致,在周衍的推定死亡时间范围内,陆时琛也曾出入过案发现场。狗毛出现在周衍身上,只是巧合吗? 赵云华自杀前,手机曾被偷走,警方视线也因此被干扰,在追赶小偷的过程中,陆时琛适时出现拦下了小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真的是恰巧在附近? 徐盈盈失踪前几天,孟钊在去文昭高中调查的途中,曾经偶遇陆时琛和乔遇出入温颐疗养院。几天之后,他又在陆时琛的提示下发现了疗养院地下室的秘密。为什么陆时琛当时会如此笃定疗养院里藏有秘密空间,正常情况下可能想到这一点吗? 疗养院地下室里,陆时琛表情凝重地盯着病床上的祝文秀,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 现在想来,陆时琛与这案子之间的种种巧合,实在多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最初孟钊也曾对陆时琛抱有怀疑和警惕,甚至推测过陆时琛是不是对周衍实施二次行凶的那个凶手,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陆时琛的信任已经完全占了上风? 孟钊脑中闪过那天凌晨的十字路口,直直冲过来的卡车和和突然加速挡住那卡车的帕拉梅拉,就是那一场生死经历,让孟钊几乎打消了对陆时琛的怀疑——一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舍命护你,你又有什么理由依旧对这个人保持怀疑和警惕? “不要因感情而丧失了理性。”孟钊回想起了徐局昨天对自己嘱咐的话,逐渐变得理智清醒起来。是啊,那时候的陆时琛,是一个对生命淡漠到极致的人,可能会舍命护我吗?他要救的,会不会只是救护车上的证人,和一个能将案件推动下去的工具? 工具。孟钊压下车窗,侧过脸对着窗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胸口又出现了那种被堵住的沉闷感,似乎比亲眼目睹吴嘉义死亡的那天还要更严重一些,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车子开到市局,见孟钊心事重重,周其阳下车跟上孟钊:“钊哥,彬哥不是要去美国了么?要不让他试试能不能找到那个负责改装悍马的老李?” “哪有那么好找,国内每年都有那么多找不到的在逃嫌犯,更别提还是逃到了国外,还是让彬哥办好自己的事,不能因此而分散注意力。至于这个老李,先让技术部门的同事先尝试着找找看。”孟钊走上楼梯,“你先回去吧,我去档案科一趟。” 沉默了几秒后,周其阳应了一声“行”,便没有再跟上去。 孟钊走到档案科,刷了卡,将暗笼案涉及到的所有物证都提了出来。他从物证箱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那上面贴了白色的标记纸——“温颐疗养院 2021.4.17-21”。 孟钊记得,4月21日晚上,他带着市局的几位警察去温颐疗养院寻找徐盈盈,但没有发现线索。原本孟钊让人拷贝监控,是想通过排查监控确定徐盈盈有没有被秘密运出疗养院,但后来陆时琛忽然出现,提出了疗养院存在秘密空间的假设。 也正是因为陆时琛的这个假设,当他们再次进入疗养院,就发现了那个地下室,并找到了徐盈盈,而这个监控后来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孟钊跟档案科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取走了移动硬盘。 回到办公室,孟钊将硬盘连接电脑,坐了下来。 他回忆了一下时间,偶遇陆时琛和乔遇出入温颐疗养院那天,应该是4月19日上午九点左右……孟钊深呼吸一口气,双击鼠标打开了4月19日的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上,陆时琛与乔遇进入温颐疗养院后,径直走进了老年公寓。两人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似乎是在参观房间。一段时间后,陆时琛离开正在参观的房间,独自出了门,走进了消防楼梯的入口,消失在监控中。 陆时琛去了哪儿?孟钊的视线扫过其他机位的监控画面,在疗养院的那片花园内,他再次发现了陆时琛的身影。 看着陆时琛穿过花园内曲里拐弯的小路,孟钊脑中出现了那晚他们潜入疗养院的画面——就在他面对着数条岔路口,正犹豫要朝哪个方向走时,陆时琛却似乎没有丝毫迟疑便抬步走向了右前方。现在想来,陆时琛的每一步路,都直通疗养院的秘密空间。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陆时琛说的“看望奶奶”都是在撒谎,事实上他一早就知道疗养院地下室的存在,而且提前来确认过位置,并利用我,翻出了这一切…… 看着监控画面中的陆时琛,孟钊闭上了眼睛,先前深深吸进的那口气此刻重重呼了出来。 几秒种后,孟钊睁开眼,再次抬手握上鼠标,在系统中调出了4月15号青巍路的监控视频。 视频上,他正驾驶汉兰达追赶偷走赵云华手机的小偷,陆时琛驾驶的帕拉梅拉忽然横穿路口急速左转,帮他逼停了面包车,随之陆时琛从车上走了下来。孟钊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你怎么在这儿?” “到附近办点事情。” “你这是到附近办什么事儿啊?” “办理银行业务。你不是想逼停旁边那辆车么?帮你一把而已,这都没看出来?” 孟钊拖动视频一路向前回溯,翻看了周边所有银行在4月15日的监控视频,却完全没有在附近找到帕拉梅拉的影子。 会不会是在……?孟钊想起了那道曾经一度令自己脊背发凉的锐利目光。 他找到了御湖湾附近的监控视频,4月15日,14点24分,正是在他们开始追捕小偷后不到一分钟,帕拉梅拉驶出了小区,并以极快的速度朝逼停的路口行驶。 看来,所谓的“偶遇”,根本也是谎言,陆时琛当时会出现在那里,是早有预谋…… 此刻孟钊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从一开始,陆时琛就骗了自己。从周衍案到暗笼案,陆时琛应该都有参与,且在有意推动案子进展,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陆时琛设下的一个局。 胸口处犹如一个漏着凉风的无底洞,心脏直直朝下坠落,与此同时,一丝凉意从心底泛了出来,如疯长地藤蔓一般很快爬满了四肢百骸。 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孟钊盯着监控视频上那辆从御湖湾驶出的帕拉梅拉,缓缓抬手拿起了手机。他垂下头,缓了几分钟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然后看向手机屏幕。陆时琛发来了消息:“忙完了没?我在楼下。” 看着这条短信,孟钊胸口处出现了一丝隐隐的钝痛感。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他在这案子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处心积虑参与进这个案子到底是想做什么……还有,对他来说,我又算什么? 孟钊咽了下喉咙,喉结上下滚动,他在手机上缓缓敲了几个字:“这就来。”然后点击发送。 从座位上站起来,孟钊尽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在搞清所有的真相之前,自己必须保持镇静,要竭力让陆时琛不发现任何端倪。这很难,但他必须做到。 跟往常一样,陆时琛站在市局门口。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衣和长裤,身量笔直地站在那里,看向孟钊的方向。 明明几小时之前,早上出门前两人还拥抱过、亲吻过,但此刻孟钊觉得那一幕像过了一世纪之久。 他走到陆时琛面前,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无事发生:“走吧。” “心情不好么?”陆时琛看着他,“怎么了?” “案子线索又中断了。”孟钊握上陆时琛的手,“没事,先吃饭吧。” 市局附近约莫一公里的地方,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厨师做的蟹黄小馄饨两人都很喜欢。 走进餐馆,孟钊和陆时琛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点完菜后,陆时琛看向孟钊:“案子有新进展么?” “有,”孟钊道,“我昨晚跟你说的交警队老胡,今天提供了一个重要消息,吴嘉义的那辆悍马被改装过,所以事发当时,吴嘉义并非自杀,而是方向盘出了故障才撞向了石壁。” 孟钊说完,停顿下来,寄希望于得到陆时琛的回答。 但陆时琛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表露出任何情绪。 “你呢?”孟钊继续问,“暗笼案结束你就不怎么来警局了,最近工作很忙?” “是有点忙。”陆时琛说。 “怎么着?市局还没取消你的顾问资格,你倒提前炒了市局的鱿鱼?”他看着陆时琛,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还是说别的案子对你来说没有吸引力?” “以你的能力,好像也并没有太多需要我帮忙的时候,”陆时琛往茶杯里倒了茶,放到孟钊面前,“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会过去。”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孟钊笑了笑,“对了,上次追赶吴嘉义时,身体又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有没有再去检查一下?小心旧伤又复发了。”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上次一起和周明生教授吃完饭,你爸陪着你去复查了吧,医生怎么说的?” 这时,服务生将两碗蟹黄小馄饨分别端到两人面前,其他几道菜也依次上齐了。 “没什么大碍了,”陆时琛说,“只要不受到严重的冲击,就不会有影响。” 孟钊点了点头:“先吃饭吧。” 蟹黄小馄饨汤头鲜美,馅料饱满,但孟钊却有些食不甘味,满脑子都在想那几段监控视频。 ——要不要直接挑明了问清楚?但刚刚已经提到了吴嘉义的悍马被改装过,如果陆时琛想说,他不会保持沉默。 ——挑明之后会有什么后果?这会是自己与陆时琛共进的最后一顿饭么? 许是见孟钊陷入了沉默,对面的陆时琛突然开了口:“你上午是不是审过祝睿了?怎么样?” “祝睿这个人,说的话不能全信。从他的反应来看,吴嘉义绑架他儿子这件事不像是真的。至于其他事情……真假参半吧,暂时不太好判断。” “ip地址呢?” “他不承认给卢洋提供过消息,说ip地址是别人伪造的,有人陷害他。” 说这句话时,孟钊看似在继续吃馄饨,实则在暗中捕捉陆时琛表情中出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信任的崩塌,使得孟钊对于陆时琛所提供的证据,已经无法相信。既然陆时琛有可能是整件事的幕后推手,那就无法排除陆时琛会伪造证据,并刻意将证据引向祝睿以撇清自己的嫌疑。 陆时琛并没有说什么,跟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祝睿这个人,还是要继续再调查一下。”孟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板栗鸡煲里夹了一颗板栗出来,看着那颗金黄的板栗,他若有所思。 孟钊咀嚼着那颗板栗,咽下去之后说:“对了,之前你买的那包糖炒栗子挺好吃,上次也没来得及吃多少。那是在哪买的?” “你想吃?”陆时琛看向他,“那明天我再去买一包。” “吃完饭一起去吧。”孟钊道。 陆时琛的动作顿了顿:“嗯。” 吃完饭,两人开车去了那处卖糖炒栗子的地方,孟钊观察了一下周围,从改装店到市局,的确会经过这条路,心脏又往下沉了几分。 十字路口旁边的彩砖上,卖板栗的师傅站在推车后面,给排队的客人称着栗子。 排队买板栗的人的确很多,这一点陆时琛倒是没撒谎。孟钊看着那长长一排队伍想。 两人找了地方停车,然后走到路对面。孟钊抬头看了看四周:“这地方离你复查的医院很远啊,怎么会找到这?” 陆时琛看着他,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沉默几秒后,陆时琛抬步排进了长队。 “跟你爸一块来的?”孟钊跟上去,站到他旁边继续问。 这次,陆时琛仍旧看着他没有回答。 两人站在那里看着彼此,像是处于一场无形的对峙。几秒之后,孟钊微微低头,似有些无奈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确信,陆时琛并不打算朝自己吐露一丝一毫的真相。 买好栗子后,两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中间隔了约有一米距离。此刻,他们都目视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剥栗子的声音,也没有了以往轻松相处的氛围,两个人在沉默中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突然,不知道谁手机震了一下。 孟钊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后,眉头随之紧皱起来。 是孟若姝发来的消息:“哥,你快来,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第104章 接到孟若姝的短信,孟钊立刻从长椅上起身,对陆时琛撂下一句“我有点事,先走了”,然后不等陆时琛开口,他便快步走到马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按照孟若姝发来的定位赶了过去。 陆时琛坐在长椅上,看着孟钊行色匆匆地坐上出租车,再看着那辆出租车疾驰而去,与自己渐行渐远。几秒钟后,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隐约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他微微低下头,看上去有些落寞。 正值下班堵车的时间,十字路口处,三条车道都排了长长的队,孟钊观察着前方水泄不通的路况,心里不由地有些发急:“师傅,变右侧车道,右拐进前面小路。” 出租车调转车头向右行驶,驶离拥堵的闹市,穿行于狭窄偏僻的小路。 孟若姝提供的地址距离她和林琅现在住的那间老房子不远,那片区域属于待改造的老城区,近些年不少住户搬走之后,那地儿就变得越发人烟稀少。 孟钊给孟若姝发消息:“找个安全地方待着,在我到达之前,不要一个人走动。” 几秒种后,孟若姝回过消息:“我知道,我在老夜市附近,这里人多,挺安全的。” “今天刚发现有人跟踪你?” “前两天我就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影一直跟在我附近,但又不太确定,今天下午我出去跑步,回来的时候又发现了这个人影,刚刚才敢确定。” “千万不要动,等我过去。”孟钊再一次叮嘱孟若姝。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会是什么人跟踪孟若姝?孟钊猜测着种种可能性——伺机为吴嘉义报仇的人?不希望我继续将这案子查下去的人?还是以前被我送进去的罪犯? 先是监控镜头下的陆时琛,再是被跟踪的孟若姝,一连串的事件让孟钊变得有些焦躁。 孟钊想起了十二年前孟若姝失语时的样子,如果这次是因为自己而导致孟若姝再遭不幸,那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妈的,到底是谁在跟踪孟若姝?!孟钊胸腔内的焦躁逐渐演变成怒火。 出租车开到孟若姝提供的地址附近,孟钊推门下车,谨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孟若姝的身影。他的视线逐次掠过街边一个个小摊贩,然后看到老夜市东侧的长椅上,一个女孩坐在那里,正在低头看手机,孟钊松了一口气——那正是孟若姝。 孟钊发消息过去:“看见你了,现在起身往家里走吧,不要走太快,我就跟在你后面。” 孟若姝:“嗯。” 收到消息后,孟钊看见孟若姝从木长椅站起身,开始不紧不慢地朝老房子的方向走。 孟钊远远跟着孟若姝,一只手摸上腰后别着的手枪,观察着附近是否有可疑身影。走了大约几百米距离后,孟若姝进了小区。 孟钊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片小区十分熟悉,如果跟踪者藏匿在这个地方,他有把握抓住这个人,更何况他今天还随身带了枪。必须要抓住这个人以除后患,孟钊的神色变得有些冷峻。 就在孟若姝要走到第四排楼时,刚接近第一排楼楼角处的孟钊看到,第二排楼前的过道里,闪出了一个身形强壮的男人。 过往的经验让孟钊敏锐地察觉到,应该就是这个人在跟踪孟若姝。他拿出手机,给孟若姝发过去一则消息:“是这个人吗?” 孟若姝走向右前方的垃圾桶,将手里的空矿泉水瓶扔进去,与此同时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那人。 ——“应该是他,不能完全确定。”孟若姝回复道。 ——“好,前面路口朝左拐。” 接到消息后,孟若姝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第四排楼前转弯,两分钟后,那男人也随之转了弯——没错,就是这个人! 孟钊正打算趁那人不备从背后突袭时,那人却忽然在拐弯处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他突然快步跑了起来! 操,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孟钊随之抬步追了上去,他的爆发力一向很强,脚下一加速,便肉眼可见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而那男人也拼命加速朝前跑,直直跑向小区后门。 后门连通一条少有人至的小路,就在两人距离缩短,还差几米距离孟钊就要追上那人时,旁边忽然驶来一辆车,在他面前生生刹住,车身瞬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操!孟钊猝不及防地刹住脚步,用手掌撑了一下车身才不至于整个人撞上去。来不及跟车上的人计较,他调转脚步,正打算绕过车身继续追上去时,却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光线昏暗的小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看着这条空旷的老街,孟钊胸口顿时燃起腾腾怒意——刚刚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几步,他就能抓住那个跟踪孟若姝的人,问清楚他到底什么目的! 无法抑制的愤怒让孟钊捏紧了拳头。那人是跑远了还是躲了起来?孟钊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希望把那人揪出来。 身后,车门被推开,陆时琛从车里走了下来,抬手拉住还在继续搜索那人身影的孟钊:“孟钊,别追了——” 他话没说完,孟钊一拳挥了过来。陆时琛下意识偏过头一躲,另一拳紧跟着又挥了过来。 看着那挥向自己的拳头,陆时琛这次没躲。隔着晦暗的光线,陆时琛可以看得出来,此刻孟钊极其愤怒,那让他想到了十二年前,为了哇哇大哭的妹妹冲他挥拳的那个少年。 耳侧感受到拳头带来的细微的气流,下一秒,预想中的痛感却并没有出现,那拳头居然在即将挥向他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孟钊收了拳头,强忍自己的怒意,看着陆时琛道:“你在干什么?!” “很危险。”陆时琛也看着他,语气听上去依然平静。 孟钊皱起了眉:“是因为危险还是因为不想让我追上去?” 陆时琛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说话!”孟钊胸口的暴躁更甚。 这时,放心不下孟钊这边情况的孟若姝也跟了上来:“哥,怎么样了?”她看向陆时琛,“时琛哥你也……” 话没说完,她便意识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孟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转过脸,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平息自己的怒意,对孟若姝道:“你先回家吧,最近不要出门,等我抓到那个人再说。” “嗯。”孟若姝点了点头,在走到后门时,她回过头看向两个人。 几米开外的两人都很沉默,孟若姝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看到这两人走在一起时,似乎不说话时也有种默契的气场在,但这一次,她却似乎看到了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隔阂。 孟若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收回目光走了回去。 沉默持续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暗,浓重的夜色勾勒着两人的身影。 孟钊看向陆时琛,虽然距离很近,但隔着昏暗的天色,此刻他并不能将陆时琛的神色看得很明晰。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年前,他看着陆时琛,像看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假人。 曾何几时,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亲手揭开了陆时琛的那层面具,看到了那不动声色的面具之下,会悲伤、会愤怒、会恐惧的真实而鲜活的那张面孔。 但如今他才发现,他看到的可能不过是陆时琛想让自己看到的,另外一张面具而已。 孟钊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刚刚那半途刹住的拳头,已几乎将孟钊所有的隐忍都消耗殆尽,事已至此,除了摊牌似乎别无退路,他无法忍受跟一个人亲密相处的同时又同床异梦。 暴躁被夜色稀释,孟钊胸口的愤怒逐渐平息下来,他叹出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回归理性。他看向陆时琛,声调恢复了平静:“陆时琛,我们聊聊吧。” 陆时琛那双瞳色略淡的眼睛看着孟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说:“去车上吧。” 两人分别从两侧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起初都无言看着前方空旷的老街,几分钟后,孟钊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时琛依旧沉默。 等了几秒,孟钊又说:“既然没有,那就由我来问吧。” 这次,陆时琛“嗯”了一声。 从哪里开始问起呢?孟钊深吸一口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从头将一切都问清楚吧。 他问得直接:“周衍是你杀的吗?” 陆时琛摇了摇头。 孟钊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周衍的死与你有关吗?” 一阵沉默过后,陆时琛没有说话。 见迟迟得不到回答,孟钊便继续说道:“如果你拒绝回答,那我只能默认与你有关。” 陆时琛仍不说话。 “好,那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早就发现了疗养院地下室?” 陆时琛“嗯”了一声。 “参与进这个案子,并引导我找到疗养院地下室的目的是什么?” 陆时琛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避开孟钊的目光:“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说。” 闻言,孟钊也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哪怕在看到陆时琛出现在改装店的监控视频里,孟钊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从陆时琛那里得到真相,以此证明陆时琛并没有欺骗自己。 但现在看来,他做好了与陆时琛开诚布公将一切说清楚的准备,但陆时琛却似乎并不打算向他坦白一切。 沉默片刻后,孟钊内心涌现出一种有些悲哀的情绪,那几乎盖过了他先前的愤怒,迅速在他的胸腔中弥漫开来。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依然冷静,继续问道:“在查案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对谁泄露过一些消息?” “没有。”陆时琛回答得很干脆。 “由赵云华误杀周衍开始,引出暗笼案, 布局杀死吴嘉义,这一切是你策划的吗?”问完这个问题,孟钊的心脏也随之被吊了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孟钊心头涌上一阵绝望,以为陆时琛不会给出回答时,陆时琛缓缓摇了摇头。 那绝望又退了潮,孟钊近乎急切地追问:“那跟你有关吗?” 陆时琛这次没再说话。 刚刚退去的绝望又一次向孟钊袭来,孟钊心里清楚,陆时琛哪怕不是主要策划者,但从他回答问题的态度来看,很多事情确实都与他有关,陆时琛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孟钊不敢想象。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孟钊继续问道:“5月22日,你复查结束后,去了哪里?” 陆时琛仍旧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车辆改装店的监控里?吴嘉义的车会出现问题,是因为你吗?”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时琛仍旧沉默,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沉默每多一秒,孟钊的心脏就下沉一分。他看着陆时琛,再次抬高了音量:“说话,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 陆时琛看向他,嘴唇微动,一瞬间,孟钊盯紧陆时琛,做好了等待那声“不是”的准备。 陆时琛开了口,说的却不是他预想的答案,只是淡淡地问:“你是在以警察的身份审讯我吗?” 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之间,又像是在无声对峙。 良久,孟钊再次开口:“无论什么时候,警察都是我的第一身份,还原事实真相,并将犯罪者绳之以法,是我无法推卸的职责。周衍、赵云华、卢洋……他们的死也必须要有个交代。”停顿了一下之后,孟钊盯着陆时琛,继续说:“改装里的监控视频很清晰地记录下了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我以警察的身份再次请你回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如果要审讯我,我不建议在这种场合。”陆时琛仍拒绝回答。 孟钊的意识仿佛陷入了漩涡,一瞬间进退维谷。将陆时琛传唤到警局公然审讯吗?那不就意味着向所有人宣告陆时琛有犯罪嫌疑?孟钊做不到,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对自己舍命相救的画面,自己的感情就会压过理智。继续和以前一样?那更不可能,这样做简直就是对警察这一职业的亵渎。孟钊再次理了理情绪,他必须再去确认一些东西。 “好,刚刚那些问题,你可以当我以警察的身份在审讯你,你也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但接下来的问题,我以私人名义问你,你可以保证不逃避所有问题么?” “我试试看吧。”陆时琛说。 孟钊意识到,接下来的问题问出口后,他与陆时琛将不再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孟钊再次深呼吸一口气:“最初你是不是因为案子而刻意接近我?” 陆时琛道:“嗯。”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陆时琛沉默片刻:“我没有想过。” 孟钊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概一个月前在医院里,他问过陆时琛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当时这问题是关于乔遇的,他问陆时琛喜不喜欢乔遇,陆时琛的回答是“没想过”。而现在同样的答案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你想知道在我看来,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陆时琛转过头看向他。 顿了顿,孟钊坦然地看向他:“在此之前,我做好了下次带你去见我家人的准备。” 陆时琛看着他,眼神里隐约出现了一丝不解与诧异。 但孟钊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解读他的情绪,他继续道:“好了,陆时琛,多余的问题我也不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吧,我希望得到你最真实的回答。” 陆时琛“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住那辆卡车?” 陆时琛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回忆当晚的情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我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那一车证人死。如果那辆卡车撞上去,接下来案子可能会推进得很困难。” 他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及时止损吧。孟钊对自己说。 他的手摸上后腰那把枪,将枪卸了下来,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枪身:“不管怎么样,这案子我都会继续查下去,一直到挖出真相为止。” 陆时琛没有说话。 孟钊看着那把枪沉默片刻后,道,“如果你真的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对周衍他们的谋害,我一定不会留情,亲手将你送进监狱、甚至是刑场。不过,无论是不是出于主观意愿,你都救过我一命。我欠你一条命,这是事实。所以在那之后,我会选择自杀,来还你这条命。” 孟钊说完,又从中控台下方抽出一张纸巾,把枪放在了垫有纸巾的手掌上,抬手将那把包有纸巾手枪送到了陆时琛面前:“当然,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如果你不希望我继续查下去,那我欠下的债,现在就可以还。这枪装有消声器,周围没有监控,你也不会留下指纹,在那之后,你有充足的时间回到美国。” 他说完,维持着这个姿势,等着陆时琛做出选择。 几秒钟后,陆时琛缓缓抬手,接过了这把手枪。 孟钊闭上了眼睛,对于现在他来说,死亡可能就是一种解脱,虽然还留有一些遗憾,但似乎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几秒过后,没有任何声响,陆时琛在犹豫吗?突然,孟钊感受到,几根冰凉的手指握住自己的手腕,将他的手抬了起来,然后冰凉的枪管触碰到掌心。陆时琛将那把枪还给了他。 陆时琛叹了口气:“到此为止吧,孟钊。” 到此为止?孟钊的心里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这不仅意味着陆时琛不希望自己继续追查这件事,还意味着…… 孟钊缓缓睁开眼睛,喉结上下滚了滚:“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吗?” 陆时琛没说话,几秒钟后,松开了孟钊的手腕。 “行吧,到此为止。”孟钊点了点头,收起了那把枪,然后他推开车门,走下车,背对着陆时琛关上车门,缓缓地朝远处走去。 陆时琛点亮了车灯,再一次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渐行渐远。 第105章 凌晨三点半,寂静的卧室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孟钊睁开眼,看向黑黢黢的天花板。从十一点上床躺下,几个小时了,依旧毫无困意。胸口处那种酸涩随着心脏的跳动,顺着血液流经全身,那酸涩感像带有极强烈的腐蚀性,让他难受得辗转反侧,无法平静地躺下入睡,非得不停地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点的姿势。但是没找到,无论侧卧还是平躺,那种难受的感觉都丝毫没有减轻。 孟钊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摁亮了床头的台灯。 下了床,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几个抽屉翻找了一遍,终于在最下面一层找到了一包还剩下几根的烟。他抽了一根出来,拿起打火机点燃了,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夜色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这烟是他两年前戒烟之前买的,应该已经变质了,抽起来味道有些古怪,既潮又涩,还有点苦。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一开始陆时琛身上是背有犯罪嫌疑的,明明搜查疗养院时自己还在怀疑陆时琛的动机,明明那场车祸后他得知了陆时琛患有情感障碍的事实,明明在后来查案的过程中他也察觉到了陆时琛的不对劲,明明在相处过程中他也因陆时琛不同常人的反应而怀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每一步,他都有让自己清醒过来及时止损的可能,但他还是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陷了进去。 这还是那个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对一切都保持怀疑的孟钊吗?怎么会像一个春心萌动的毛头小子一样,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足以让一个患有情感障碍的人为自己心动……真是有点荒唐。 现在结束也好,接下来不必被情感左右,可以足够理智清醒地查清案件真相。查案、查案、查案……孟钊呼出一口烟,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查案这一件事就足够了,但陆时琛的出现忽然让他意识到,只有查案和工作的人生其实还是挺枯燥的。追捕吴嘉义的那晚,看着一旁陪自己加班的陆时琛,他还以为往后每一个加班的夜晚都会变得有趣一些来着…… 几根烟抽完,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孟钊呼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拿起烟灰缸,将烟灰全部倒进垃圾桶里。案子还未查明真相,他不能让自己一味沉浸在情绪里,这会干扰到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 孟钊直起身,走到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出门去了市局。 今天出门早了些,还不到七点半,孟钊就到了市局。 他又察觉到了那道来自御湖湾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有些烦躁,让他出门前整理好的情绪又起了褶皱。 ——接近自己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吴嘉义不也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看过来?到底还想做什么? 这时,身后响起周其阳的声音:“钊哥!”周其阳手里拎着一袋小笼包小跑过来,“今天这么早就过来啊?” “嗯。”孟钊的注意力从背后那道目光转移开,“你怎么也这么早?” “我一直这么早啊,来晚了那家的小笼包就要卖没了,你吃过没?可好吃了……”见孟钊一直眉头不展,周其阳的话题从小笼包转移到孟钊身上,“钊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嗯?”孟钊心不在焉道,“没事。” “没事你怎么心事重重的?看起来休息得也不太好?” 孟钊不想说话,敷衍道:“被案子愁的。” “破案重要,身体更重要啊,你要是身体垮了,那这案子更推进不下去了。对了,陆顾问呢?怎么最近都没见他?” “他忙。” 两人走上了楼梯,周其阳观察着孟钊的神情,试探着问道:“钊哥,你是不是跟陆顾问闹什么矛盾了?你前几天不是都住御湖湾来着,今天怎么没从那边过来……”话没说完,一声脆响,周其阳的脑门上挨了一记爆栗。 周其阳捂着脑门倒吸一口凉气:“疼……”一个字刚说出口,眼见着孟钊屈起手指,又要往他脑门上来一下,周其阳赶紧朝一旁躲。 “案子破了吗?思路捋清了吗?这么早来市局不是为了破案是为了买包子,真是出息!”孟钊站住了,在走廊上训起周其阳,“不把视线放在案件线索上,关心我住哪干什么?什么案子都等陆顾问提供线索,市局招你们过来是为了让你们吃包子的?!” 一楼多是行政科室,路过的工作人员都放缓了脚步,看向发脾气的孟钊。 “孟队凶的时候比不凶的时候还好看”,这话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总之市局上下都听说过,但因为孟钊这两年脾气被徐局调教得缓不少,他又不常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发脾气,所以这会儿,路过的人都驻足多看了几眼。 孟钊训了周其阳几句,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的周其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似乎跟陆顾问有关,但又不敢再继续问,只好大气不敢喘地跟上去。 一直走到二楼刑侦办公室,周其阳总算敢出声了:“钊哥,那咱们接下来该查什么啊?” 提到案子,孟钊缓了缓自己的脾气:“继续查祝睿。” “祝睿这个人是有点违和,不过这要从哪查起……” “你先去吃包子吧,一会儿程韵到了你们一起来找我。”孟钊说完,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电脑前坐下来,孟钊强迫自己不去想陆时琛,将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面。 要让自己忙起来,要暂时忘掉陆时琛,要回到跟陆时琛重逢之前的生活。孟钊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思索这案子接下来的侦办方向—— 周其阳刚刚说得没错,祝睿这个人,身上的违和感实在很强烈。为什么偏偏在吴嘉义死的前一晚,他忽然从国外赶了回来?除了在“儿子被吴嘉义绑架”这件事上撒了谎之外,祝睿是否还在其他事情上也撒了谎? 还有,周衍是农民工陈煜的儿子,而吴嘉义、祝文秀、祝睿,全部都跟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有关,现在看来,想要查清案件真相,必须要先把当年发生了什么、陈煜是怎么死的这两个问题搞清楚。 孟钊直起身,伸长手臂从桌前的文件架中找出暗笼案的相关资料。经侦曾经调查过吴嘉义名下的所有公司,其中也包括文鼎公司,孟钊翻出文鼎房地产那一页,看向公司架构那一行,那里列出了文鼎在被吴嘉义收购之前的几位公司高层。 在警务系统搜索了几位高层的资料后,孟钊发现,文鼎被吴嘉义收购之后,几位高层都离开了文鼎去了别的公司,目前只有其中两位还留在岩城。看来,想要了解当年的真相,只有再去一趟岩城了…… 这时,周其阳跟程韵走进办公室:“钊哥,什么任务?” 孟钊抬头看向两人,将任务分配下去:“程韵,你通过监控查看祝睿的行踪。从他回国之前到现在,只要能找到的监控都要看一遍,祝睿每天做了什么,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把这些全部搞清楚。” “是。”程韵应道。 “小周,你现在立刻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岩城,调查文鼎公司当年的情况。” 周其阳道:“好。” * 时隔半个月,孟钊再次坐上了通往岩城的高铁。 看着车窗外面飞速倒退的树木,孟钊想到上次跟陆时琛一起去岩城的场景。 当时他临时打定主意要去岩城查清孟婧的死亡真相,陆时琛听后,只说了一句“我陪你一起”。那会儿自己已经被警局停职,什么时候能复职根本就没有准信,难道那一次陆时琛陪自己去岩城,也仅仅是为了推动案子进展么…… 还有那次,离开林麦家后,他去追捕那个跟踪自己的杀手。赤手空拳地对上两个持刀的杀手,孟钊当时差点丧命,也就是因为那个契机,陆时琛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那总不会是假的吧? 营救林麦母子时,在那个废弃的厂房里,面对着林麦举起的猎枪,孟钊能够感觉到,陆时琛在那一瞬想要为自己挡下那一枪,难道那也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工具”吗? 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又是假意……孟钊对着车窗外叹了一口气。 周其阳坐在孟钊旁边,一路上都不敢吭声,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要挨上劈头盖脸一顿训。 他无聊得默默计着数,从明潭到岩城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孟钊一共叹了十二次气。 周其阳偷偷侧过脸看向孟钊,自打两年前进市局,跟孟钊共事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下的孟钊——暴躁、易怒、疲惫,似乎还混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和落寞,总觉得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案子…… 从高铁站出来,孟钊跟周其阳坐上了出租车,去拜访文鼎公司当年的高层之一——范铭。 资料显示,二十年前,文鼎被吴嘉义收购之后,范铭就在岩城开办了自己的房产中介公司,凭借着在文鼎公司积攒下的人脉和资源,这么多年以来靠房产投资和倒卖二手房获利,虽规模不大,但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范铭的公司。在前台的带领下,孟钊和周其阳来到了范铭的办公室。 孟钊走上前,递上自己的证件:“范总,冒昧前来拜访您,我是明潭公安的孟钊,李局已经跟您打过招呼了吧?”孟钊仔细看了一眼范铭,虽然跟吴嘉义差不多年纪,但从面相上来看,要比吴嘉义显得年轻一些。 范铭也立刻站起身,朝孟钊伸出手,“你好你好,李局已经亲自给我打过电话了,大名鼎鼎的暗笼案负责人,今天一见,真是青年才俊啊,来,坐下喝茶。”范铭引导孟钊和周其阳坐到沙发上,又亲自给两人沏好了茶。 “您客气了。”孟钊接过茶杯,放在桌上。 “从明潭这么远跑到岩城,肯定有很重要的事吧?”范铭坐到了孟钊对面。 “吴嘉义死了,这您应该知道吧。” 范铭点了点头:“当然,这种人死不足惜。” “是啊,但吴嘉义涉及到的很多旧案,也因为他的死而失去了线索。这次来,最主要的就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当年陈煜案的一些细节。” “陈煜?是谁来着?”范铭的表情中显出一丝疑惑,看上去在尽力回忆这个名字。 “当年因讨薪而自杀的农民工。”孟钊提示道。 “噢,我想起来了。”范铭顿了顿,边思考边讲道,“当年因为这件事,社会上舆论压力特别大,文鼎的官司莫名其妙地就败了,接着文鼎就被吴嘉义控制并收购了,改组后,我们这些原来管事的人全都被吴嘉义替换掉了。” “嗯,你觉得陈煜有可能是吴嘉义杀的吗?” “警方当时调查说是自杀,不过谁知道呢,吴嘉义这个人,城府深得很,他跟当时岩城警察局局长交情也不浅,这种事,我们不好说。” “交情不浅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也知道,吴嘉义上台后,对农民工的工资是能拖就拖,工人们没了活路,来集团闹事的自然也就不少,帮忙摆平这些事的都是他。” 二十年前的岩城警察局局长……看样子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孟钊心里想。 “好的,我了解了。另外再向您求证一些事情。”孟钊继续问道,“当年文鼎集团是因为经营不善才让吴嘉义注资的吗?” “对,那时候文鼎的现金流确实出现了问题。” “吴嘉义注资后,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吴嘉义说了算吗?” “他确实大权在握,但要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也不至于,他和祝总五五开吧。” “祝总,哪个祝总?是祝文秀?”孟钊顿了顿,“还是祝睿?” “文秀姐名义上虽然是董事长,但当时早就退居二线了,文鼎集团管事的当时是祝睿,也是因为他不听劝阻大批量买地,文鼎集团才经营困难,让吴嘉义有机可乘。”说到这,范铭叹了口气,似乎对当年的事情有些不满。 果然,每次与祝睿对话,他似乎都在刻意强调自己不是管事的,把所有的罪责都引向吴嘉义。孟钊心道。祝文秀的独生子,一个集团的太子,会只落得个闲职?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当时的所有决策都是吴嘉义和祝睿二人一起商议定夺的?” “是这样,偶尔征求下我们的意见,但决定权都在他们手里。” “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孟钊继续问道。 “这个嘛……”范铭想了想,“一丘之貉,互相利用罢了。吴嘉义刚来,算是解了文鼎的燃眉之急,两个人关系不错,所有大事,祝睿基本上都听吴嘉义的,包括恶意欠薪,祝睿也是大力支持。不过祝睿毕竟太嫩了,后来俩人闹掰之后,估计也是没办法,就去国外定居了。” “嗯,祝睿出国之前,儿子有被绑架过吗?” “还有这种事?我头一次听说,当时他悄悄地就走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解了。”看来儿子被绑架这事,很可能是祝睿编出来的,孟钊心道,又说,“祝睿就先说到这吧,您跟祝文秀熟吗?” “当然,我们这些老员工,都是一开始就跟着文秀姐干的,关系非常好。” “祝文秀什么时候失踪的您还记得吗?” “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大概是在文鼎集团败诉之后。文秀姐是一个特别看重声誉的人,很多人都说她是受不了舆论压力,精神才出现了问题。” 直到现在,范铭提起祝文秀还一口一个文秀姐,能看得出来,祝文秀在他的心里应该有不少的分量。想到这,孟钊道:“您对祝文秀很尊重啊。” “那当然,文秀姐当年创业,那可真是吃了不少苦,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多不容易啊。”范铭顿了顿,“而且,作为企业家,文秀姐的责任感和道德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强的,没有之一。她可不像一般的企业主,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 “能具体说说吗?” “就拿之前恶意欠薪这件事,当时吴嘉义和祝睿捣鼓出来这件事,我们都挺反对,就是担心之后会让文秀姐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声誉毁于一旦,但我们人微言轻,谁也没有办法。后来这件事传到了文秀姐那里,她知道之后立刻来祝睿办公室当面把他骂了一顿,恶意欠薪这件事就往后延了一阵子。” “后来呢?” “后来文秀姐身体就越来越差,基本就不怎么来公司了,祝睿这败家子就和吴嘉义干出了这些个缺德事,真的是……”范铭叹了口气,“文秀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 说到这,范铭已然有些激动,孟钊能感受到,范铭虽然带有一些个人情绪,但说的话应该都是事实,可信度非常高。 “辛苦了范总,今天耽误您不少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孟钊站起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没事,有什么问题您尽管再来。”范铭也随之站起身。 孟钊点了点头,与周其阳转身离开了范铭的办公室。 从公司出来,孟钊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下从范铭口中获得的所有线索和信息,再对比祝睿当时在审讯室的回答,祝睿的嫌疑愈发明显。 陈煜,有极高的可能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杀害陈煜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吴嘉义。 但陈煜的死,很有可能并不像祝睿所说的,与他毫不相关。对这件事,祝睿一定有所隐瞒。 祝文秀当年离奇失踪,而后出现在疗养院地下室,可以断定是吴嘉义所为,但祝睿作为儿子,对母亲被毒害一事真的毫无察觉? 如果儿子被绑架一事是编造的,祝睿也发现了吴嘉义的问题,那他为什么抛弃自己的母亲独自跑去了国外? …… 祝睿……这个幕后推手,真的会是他吗? 走下公司门前的几级台阶,孟钊呼出一口气,暂时从案子中抽离出来。 一大早从明潭奔波到岩城,还没顾得上吃一口饭。“饿不饿?”孟钊抬手握住旁边人的手臂,“想吃什么?” 早上刚挨了一顿训的周其阳顿时受宠若惊——孟钊就算不发脾气,也鲜少有这么语气温柔的时候,他脑子里迅速冒出了一连串的菜谱,几乎有些难以抉择。 而与此同时,刚一握上周其阳的手臂,孟钊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手感不对,体温也不对。刚刚想案子想得太入神,他一时把旁边的人当成了陆时琛。 周其阳在短短几秒做好了决定,刚要开口,只见孟钊松开了他的手臂,抬手朝路对面的包子铺一指:“去,买几个包子吃。” 周其阳:“……” 第106章 因为没什么食欲,孟钊草草地解决完一顿饭,便带着周其阳去了一趟岩城市局。 范铭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什么直接性的证据,但起码能够证实,祝睿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他与当年的陈煜案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趟算是没白来。想到这,孟钊拿起手机,给程韵打了个电话。 “监控排查的怎么样,祝睿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吗?”电话接通后,孟钊问。 “我排查了一大半,”程韵在电话那头说,“祝睿最近的行踪好像是有点古怪。他妈都那样了,他还不好好陪着他妈,就知道整天往外跑,有点不符合常理。” “往外跑?什么时候?具体是去了哪儿?” “就是在吴嘉义死后,他就有点待不住了。有时候一大早就走,有时候半夜才出去,看那样子,也不像是正常外出该有的样子,鬼鬼祟祟的。我顺着他的行驶路线一路查监控,发现他最终的去向都是宝岳区,而且总是在吴嘉义别墅附近徘徊。” “然后呢,祝睿有什么动作吗?” “看样子他是想偷偷潜进吴嘉义的宅邸,但吴嘉义的别墅到现在都被咱们封着呢,周围一直有咱们的人把守,就没进成。”程韵回答道。 一直在吴嘉义别墅附近徘徊,还想着进去,看样子,吴嘉义的别墅里肯定有什么祝睿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思忖片刻,孟钊道:“祝睿这是在找东西啊。” “我看也像,接下来怎么办钊哥?” “不用劳烦他了,我们帮他找。这样,你叫上小宋,再带上几个人,这几天去把吴嘉义的豪宅里里外外搜一遍,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地板全部撬了,家具也全都搬开,所有墙壁都好好检查一遍,这次务必确保不要漏掉任何暗间和死角,如果没找到什么,那就对吴嘉义的其他办公场所和日常住所也都采用同样方法排查一遍。” “嗯,”程韵应道,“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驶到了岩城市局门口,下了车,孟钊给赵队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赵队从市局大楼走了出来,孟钊叫了声“师哥”。 “小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看起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啊。”赵队走过来,看向身后跟过来的周其阳,“这次陆顾问没跟你一起?” “嗯,他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忙,我就带了市局的同事过来,”提及陆时琛,孟钊勉强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介绍道,“这位是周其阳,小周。” 赵队跟周其阳握了握手,又问孟钊:“你们见过范铭了吧?” “见过了,”孟钊道,“还得多谢李局提前帮忙联系他,他很配合,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点小事有什么要谢的。说起来我才是觉得没脸见你,你走之后,我们一直在封锁周边区域进行地毯式搜查,但那两个杀手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件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没事师哥,”孟钊叹了口气,“最近一段时间,匪夷所思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放在以前,很多事我都不相信。你想想,吴嘉义干的这些事,哪些事是我们敢想的,他甚至能避开市政在自家地下挖了几百米的地道。这些杀手很专业,动手之前肯定也是早有准备,那么大一片荒山,有我能掌握不到的逃跑路线很正常。” “是啊,头一次和这么专业的杀手组织较量,有点超出我们的认知了,以后得多留个心眼。”赵队点头道。 “嗯,目前只击毙了一个杀手,不知道还有几个杀手在逃,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聚集在明潭还是聚集在岩城,也有可能吴嘉义一死,就四散逃亡去了,想全部抓住,很困难。”顿了顿后,孟钊继续说道,“不管怎样,岩城这边的事,还得继续拜托师哥了。” “没问题,你也注意点,小心这些亡命之徒对你打击报复。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行,师哥,慢走。” 赵队刚转过身,孟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他:“等等师哥,还有一件事需要问一下。” 闻言,赵队脚步停下来:“你说,小孟。” “94年到02年这期间,岩城市局的局长你知道是谁吗?” “94到02……我想想,二十多年前了,那会我们都还在上学呢,我还真不知道,找他有事?” “我想见见他,你这边能帮忙联系到他吗?” “没问题,”赵队答应得挺爽快,“我这就找人查一下。” 他说着,拿出手机给局里的人打了电话,“小张,你帮我查查94年到02年之间的市局局长是谁……能联系上吗?人现在在哪?……好的,知道了。” 等待了几分钟之后,赵队挂断电话,对孟钊道:“当时的局长叫魏昌和,07年的时候从警务系统辞职,之后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能联系到他吗?” “暂时还联系不上,查了一下他的出行记录,在不在岩城不好说,你很着急见他吗,要不要在岩城等一等?” “算了吧师哥,明潭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得走了。这件事情还得劳烦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尽快联系到魏昌和?另外,如果他在申办护照或者想要出国……”孟钊说着,停顿下来,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毕竟是市局的老领导,话说到这里,想来赵队应该能够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赵队看了一眼孟钊,沉默了一会后,道:“没问题。” 离开岩城市局,孟钊跟周其阳去往高铁站,乘坐高铁回明潭。 一整天来回奔波,再加上昨晚又一夜没睡,孟钊觉得有些乏。他靠在座椅靠背,想要睡一会儿,但却依旧睡不着。 工作时还没觉出什么,只要一闲下来,陆时琛便占据了他脑中的所有画面。 先前那问题又不失时机地浮现出来:陆时琛这个人,到底何时真、何时假? 排队买糖炒栗子的那二十分钟总是真的吧? 自己在岩城因失血过多那次,陆时琛的那些关心也总是真的吧? 接吻和上床时的情动和失控总是真的吧?还是说……仅仅是征服欲和本能在作祟?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思来想去,孟钊一分钟也没睡着。 夜晚九点多,高铁驶入明潭。从高铁站出来,孟钊跟周其阳分别后,各自打了车回家。 洗漱完,孟钊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去想陆时琛。他先是试着清空大脑,又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但都效果甚微,陆时琛总能见缝插针地进入他的大脑。 重逢之后的画面全都回忆完,十二年前的画面又冒了出来。 他想到那年冬日初雪,他跟舅舅一家从法院出来,站在马路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陆时琛。当年他与陆时琛虽是同班同学,但交集却并不多,关系也完全称不上多好,甚至还打过架。一直以来孟钊都没能想明白的一点是,陆时琛当年为什么会翘课一周去找到周明生? 还有…… 孟钊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了陆时琛当年给自己的那份数学笔记。 陆时琛出国前,将笔记给自己时,称这份笔记为“不要的垃圾”。但这种刻意,现在想来,反而能够证明陆时琛是故意把笔记本留了给自己,否则他怎么不把这“垃圾”直接扔了? 陆时琛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吗?孟钊之前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现在看来,陆时琛似乎并不能感知到“喜欢”这种感觉。况且如果陆时琛真的自高中起就喜欢自己,一直喜欢了十二年,那十二年间他可能一趟都不回来吗?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十二年,也太长了吧…… 情感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感觉?陆时琛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孟钊忽然发现,虽然两人亲密相处过,但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将陆时琛看得很清楚。 又失眠了一夜……孟钊看着窗外灰白的天色,叹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失恋么? 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一次心动,原本已经做好了并肩走完一生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陆时琛在做什么?此刻他又是什么心情?如果无法感知到过多情绪,但现在应该没什么好难受的吧?孟钊脑中浮现出陆时琛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所以说,因为这场失恋而难受到失眠的人只有自己么?这样一想,真是令人不悦啊…… 过期的烟也抽完了,孟钊将空了的烟盒丢到垃圾桶里,穿好衣服,准备到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再买一盒烟。但走到楼下,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得想办法让自己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但这种时候,又有谁能帮我走出来……孟钊陷入了沉思。 要不……去找一趟周老师?孟钊在便利店前停下脚步。 刚毕业那会儿,他遇到问题时总喜欢去请教周明生,周明生阅历丰富,待人真诚,而且总能从另外的角度给人以启发,将孟钊从钻牛角尖的状态中拉出来。最主要的是,从当年陆时琛主动找周明生帮忙、周明生不久前在饭桌上训导陆时琛的情况看来,周明生对陆时琛应该是有些了解的。 陆时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周明生能给出答案。孟钊这样想着,转身走回小区,一大早便开车前往周明生的住处。 周明生住在明潭郊区的一片僻静地带,老两口一向早睡早起,这会儿还不到早上七点,已经跟周围几个老邻居练上了太极拳。 孟钊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旁看着,没打扰几位老人家。大概半小时后,几个人晨练完,孟钊才走过去:“周老师。” “小孟?”周明生看见孟钊,脸上露出笑容,“案子忙完了,总算有时间过来了?” 孟钊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是啊周老师,最近都没能来看您,真是不好意思。” “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走,陪我下下棋。” “哎。”孟钊应着,搀扶着周明生,和他一起朝住处走过去。 “今天休息?”周明生问。 孟钊“嗯”了一声。 孟钊帮忙将棋盘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人也坐在了石凳上。 大清早,除了有些许的鸟鸣声,周围一片安静,孟钊静静地坐着,随周明生拿起了棋子,虽然事先就想好了问题,如今却迟迟难以开口。 周明生拿起黑子,因为之前中风的缘故,他的手仍有些颤巍巍的,他将棋子轻放在了棋盘的一个格子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不睡懒觉了?” “睡不着。”孟钊将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有点失眠。” “吴嘉义死了,暗笼案也算是侦破了,按理说卸下这么重的担子,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周明生缓慢地走着棋,“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别的蹊跷?” “您猜到了?”孟钊看向周明生。 周明生笑了笑:“吴嘉义死得这么突然,你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我没直接接触过案子,但多少能感觉出来,最近以来的一系列事件,没这么简单。” “是啊,这案子,牵涉的人太多,甚至……”孟钊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明生的即将要放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起了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钊:“牵涉到的人,是谁?” 孟钊沉默了片刻,才说:“一个对我有恩的人。” 听到这句话,周明生陷入了沉思,停在半空的手缓缓下落,伴随着棋子落盘的声音,周明生终于开了口:“陆成泽?还是陆时琛?” 孟钊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问:“周老师,在您眼中,陆时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时琛啊,”周明生想了想道,“这孩子,小的时候,经常跟着时辛来我家里玩,一口一个爷爷,跟我特别亲。那次事故之后,时琛失忆了,他和成泽在情感上也都变得很封闭,跟我见面的次数也就不多了。除了上次一起吃饭,再往前数就是十几年前,他来找我帮你舅舅翻案那次了。那次的事,我还没具体跟你说过吧。” “师母大概跟我讲过,”孟钊问,“但我还是想听您亲口说说,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明生微微侧过脸,看向了远处,也陷入了那一段令他印象深刻的回忆—— 十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外面还下着雨,周明生刚刚上课回来,就看到了一个在他办公室门前等待着的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衣服鞋子都有点湿,头发边缘也汇聚出了水滴,一点点地朝地下坠落。看来是淋了雨,但他却并不在乎。 “孩子,你找谁?”周明生走过去问道。 “你是周明生吗?”少年面无表情地反问。 周明生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似乎觉得有些面熟,然后他打开了房门:“进来吧。” 进屋之后,周明生从办公桌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少年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却并没有任何擦拭雨水的动作。 他递过手中的资料袋,示意周明生接过去。 周明生打开资料袋,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袋中的记录。 “孟祥宇是你什么人?”周明生问道。 “他不是我什么人。”少年回答。 “那你为什么想帮他翻案?”这回答让周明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少年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这句冷冰冰的“我不知道”,甚至让周明生以为他在没事找事。但仔细看看,他发现那双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一丝不易分辨的迷茫,而且这双眼睛,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总有理由吧?”周明生耐心地问,“你是怎么会想到要帮孟祥宇翻案的?或者说,你为什么相信孟祥宇是无辜的?” “我相信孟祥宇无辜……”陆时琛思索片刻,“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因为他相信孟祥宇是无辜的,所以我也相信。” 察觉到眼前的少年似乎不同于常人,周明生很感兴趣地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跟我不一样的人。” 少年思考着,给出了回答,“在无望中仍然挣扎的人。” “孟祥宇是他的什么人?” “是他的亲人。” “噢……”周明生点了点头,仍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少年的样子,绝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话,应该就是此刻他最真实的想法。 周明生陷入了思考,迟迟没有答复。 片刻后,没想到这位少言寡语的少年却开了口:“亲人是什么?” 周明生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亲人是什么?” “亲人,是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我们可以相信的人。”周明生看着少年认真地回答,对于自己回答,周明生似乎并不满意,但此刻他好像又无法找到更合适的答案来回复这位少年。 少年似乎更加迷茫了:“有血缘关系、可以相信的,就是亲人?亲人是都可以相信的吗?亲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连见多识广的周明生,听到这个问题后也是微微一怔,他沉默了,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少年。这个少年似乎并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但他正在努力地尝试去接触和理解这种东西,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少年眉眼间的些微神色让周明生回想起了一个跟自己失联多年的人,那也是他曾经最喜欢、最寄予厚望的学生——陆成泽。 “你是时琛?” 迟更或提前请假会在文案页的评论区提前说的~ 第107章 听着周明生讲述这段往事,孟钊脑中浮现出高中时代的陆时琛。 在孟钊的印象里,高中时的陆时琛傲慢,孤高,总是独来独往,很难把他跟周明生口中这个淋了雨的、充满迷茫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这时,周明生停顿片刻,语速缓慢地说道:“你刚刚问我,时琛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这些年跟他见面不多,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我只能说,从那次见面来看,他对你非常信任,这种信任既莫名又坚定,仿佛将你视作了亲人一般,我不知道这信任从何而来。还有,虽然这孩子看上去很冷漠,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对于感情其实是非常渴望的。” 陆时琛……渴望感情吗?孟钊反复捏着手中的棋子,一时忘了落下。 “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封存了记忆的时琛在潜意识里对感情的渴望甚至是超过常人的。”周明生似乎看出了孟钊的心思,继续讲道,“你怀疑时琛,却又来找了我,说明你并不能笃定时琛有问题,徇私的事情你孟钊做不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什么而怀疑他,但我相信,时琛这孩子,本质不坏,伤天害理的事,他干不出来,既然他那么相信你,那我觉得,你也应该试着去相信他。” 虽然周明生没有讲出任何能证明陆时琛与此事没有关联的证据,但这番话不知为何却让孟钊不自觉地信服。会不会……真的与他无关?那做出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孟钊越来越动摇。 沉默片刻,孟钊抬头看向周明生:“那……陆成泽呢?” 周明生会心一笑,一边摆正棋子的位置,一边讲道:“成泽啊,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在我看来,如果时琛没有因为那场车祸失去记忆和情感,一定会长成成泽当年的样子。小孟,二十年前的那场农民工讨薪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周明生看向孟钊。 孟钊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以为,成泽是因为一时意气,或者想搏个名气,才接手了那个案子,但我很清楚,成泽处事谨慎,为人淡泊,他接手的每一个案子,都是出于本心。” “唉……”周明生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大学是怎么过的吗?每顿饭一个馒头,一碟咸菜,再接点食堂的免费餐,就糊弄过去了,一年也不见得买一件新衣服。虽说他的家庭条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过这种日子,而且他还一直在勤工俭学,外出做家教,你知道他的钱都去哪了吗?” 孟钊摇摇头。 “二十年前,是中国基建和城镇化发展最快的阶段,全国各地都在大兴土木,那时候法律不健全,人们的法律意识也非常淡薄,特别是外来务工的农民工,他们经常连合同是什么都不知道,给人干完了活,转头就被老板赶走,拿不到一分钱。他们没钱找专业律师,也申请不到法律援助,有些人就到政法大学拦路问询,希望这些法律专业的大学生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有些学生看到这些民工,就会走得远远的,不想让自己沾上麻烦。有些学生,可能会驻足听一听他们的经历,但觉得希望渺茫,就劝他们放弃。只有成泽会主动走过去,询问他们的困难,竭尽全力给他们提供帮助。但打官司嘛,总得四处奔波,哪里都需要钱,成泽都是自己出的钱,有些农民工讨回了薪水要给他酬劳,他全都拒绝,讨不回来薪水的,他有时也会自掏腰包,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 “有一次,他又去办公室跟我请教农民工维权的问题,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聊着聊着天,竟然晕倒了,我急得赶紧把他送去医务室,后来医生说,是饿的。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了成泽所做的一切。我做教师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成泽是这些人中性子最温良的一个,能成为他的老师,也是我的骄傲。” 周明生说完这些,侧过了脸,眼睛一直在眨。 停顿了一会后,周明生的目光再次看向孟钊:“小孟,你舅舅当年的那场官司,虽然一直都是我跟你们在直接沟通,但其实当年的那起案子的辩护,也是成泽主导的,只不过他不让我跟你说。我当时上了年纪,精力有些跟不上,时琛找到我的时候,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多东西都是成泽通宵熬夜做出来的,案子开庭那三天,他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一直在和我优化细节和措辞。如果没有成泽的付出,光凭我,你舅舅当年很难翻案。” 周明生的话让孟钊近乎震惊,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舅舅当年之所以能翻案,是因为周明生起了主要作用,但现在听周老师的意思,陆成泽才是当年在背后默默付出的那个人。 一时间,孟钊的心情有些复杂。 周明生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小孟,案子的事情我不了解,没办法给你提供太多帮助。但成泽是我的学生,时琛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今天我说的一切,很感性,却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从我的角度出发,我真的没办法怀疑这两个人,没办法支持你的想法啊。” 说到这,周明生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啊小孟,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偏激了,希望不要干扰到你办案。” 闻言,孟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师,谢谢您为我解惑。” 从周明生家里出来,孟钊坐上车,头靠着椅背看向远处。 他脑中浮现出高中时的陆时琛,在周明生问他为什么要帮孟祥宇翻案时,他说的那句“我不知道”。 又浮现出两天前坐在车里的陆时琛,在被问及“为什么要冲过来挡住那辆卡车时”,他说的那句同样的“我不知道”。 如果说挡住那辆卡车,是因为要保护我这个“工具”,那十二年前去找周明生帮孟祥宇翻案,又是为了什么?还有,当时为什么要莫名而坚定地信任我? 陆时琛无法体会到平常人的感情,但是否说明,他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出于理智?而那些无法用理智解释的……也许都是出自本能? 出于本能地帮我,出于本能地救我,出于本能地信任我,出于本能地跟我接吻和上床…… 孟钊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情感几乎要压过理智,让他无法冷静地看待陆时琛。 忽然,他脑中再次想起徐局的那句话——“不要因为情感而迷失理智”。 他睁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理智归位。 周明生为自己提供的,是另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是补足了他的视角,但他不能让自己的视线被局限在这个视角之内。 周老师所了解的,是十二年前的陆时琛。但十二年之间,陆时琛远在国外,这段时期的陆时琛,孟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忽然,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乔遇”。 乔遇是陆时琛合伙人的妹妹,说不定她会了解出国之后的陆时琛?而且,上次陆时琛去疗养院时,也是乔遇陪同他一起过去的,她会不会对陆时琛参与进案子这件事也有一定的了解…… 不过他与乔遇素不相识,乔遇真的会把自己知道的实情说出来么? 只能去试试看了,孟钊做了决定。他拿出手机,给周其阳发了个消息:“帮我在系统里查一下乔遇的联系方式。” 消息刚发出,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屏幕显示,是任彬打来了电话。 是国外的调查有结果了?孟钊接起电话:“喂,彬哥?” “孟队,”任彬在电话里说,“我这边初步调查到了一些情况,跟你汇报一下。我查到了祝睿在亚特兰大的住址,拿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也找到了网络供应商,从ip地址来看,给卢洋两次提供消息的人很可能就是祝睿。但这台电脑中的邮件和浏览记录都被清除过,想要确切的证据,还得等电脑修复才行。” 给卢洋发送“赵云华误杀周衍”消息的,还有提供暗笼地址导致卢洋丧命的,都是祝睿?任彬提供的消息和陆时琛提供的消息一致,如果事实真的成立,那也就能说明,起码在这件事上陆时琛并没有说谎,也不是通过做假证的方式故意将嫌疑引到祝睿身上…… “行,”孟钊对任彬道,“辛苦了彬哥,等你把确切的证据传过来,我立刻就对祝睿进行审讯。” “没问题。”任彬在电话另一头答道。 没想到任彬这一次倒是挺靠谱的,孟钊挂了电话后,乔遇的号码也被发送过来。 孟钊将电话拨过去,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女人略微柔媚的声音:“你好?” “你好,请问是乔遇吗?”孟钊问。 “是我,你是……?” “我是市局的孟钊,我们上次在医院见过面。” “是你啊,”乔遇显然还记得他,“怎么了孟警官?” “方便见面聊聊吗?” “嗯……可以啊。”电话那头稍微有些迟疑。 两人确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址后,孟钊挂断电话,开车前往那处地址。 乔遇把地址约在了她家楼下附近的一间咖啡馆,孟钊开车抵达时,乔遇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隔着窗户向他招手。 孟钊下了车,走进咖啡馆,径直朝乔遇的方向走过去。 孟钊拉开乔遇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看看喝点什么?”乔遇把菜单推到孟钊面前,“孟警官,你来找我,是想聊什么?” 孟钊随便点了一杯拿铁,合上菜单,看向乔遇:“聊聊陆时琛吧。” “陆时琛?”乔遇捏着吸管在杯子里搅了两圈,“上次他住院,不是你在照顾他吗?又是高中同学,应该是你比我更了解他吧?” “那倒未必,”孟钊笑笑,“起码同去疗养院这样的事情,他就不会叫上我。对了乔小姐,4月中旬咱们在疗养院碰过一次面,你还记得吧?” “记得。”乔遇点头道。 “那次是去看望谁的亲人吗?” “那倒没有,只是去看看疗养院的条件。” 乔遇是在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情?孟钊不动声色,继续旁敲侧击地问道:“是陆时琛家里的老人有住疗养院的需求吗?” 乔遇眼带笑意地看向孟钊:“为什么是陆时琛家里的老人?” “以他的性格,似乎不太愿意陪同别人参观疗养院,所以我猜,应该不会是乔小姐给自家人看的吧?” “你看,还说你不了解他。”乔遇轻轻耸了一下肩膀。 “他那次是怎么把你约出来的?看上去,他也不像是会主动约人的那种人。” “我想想,他打了个电话来,说让我和他到疗养院一趟。” “然后你就去了?他没说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是啊。我喜欢他,他又约我出来,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呢?”乔遇莞尔一笑。 “那去疗养院之后,你们只是一起看了疗养院的公寓环境?”见乔遇点头,孟钊继续问,“没有去疗养院其他地方转转?” 这次,乔遇看着孟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孟警官,你突然说想跟我聊聊,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看,这事还真不小,你是在怀疑陆时琛?” 孟钊有些无言。难怪陆时琛会叫上乔遇一起去疗养院,这个女人的确很聪明。 乔遇则继续说:“孟警官,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御湖湾吧?你当时就怀疑楼下住户的死与陆时琛有关,难道这事是真的?” 孟钊没有回答,只是说:“为什么这么问?你这么喜欢他,也怀疑他杀人?” 乔遇托腮看着他,笑眯眯道:“你喜欢他,你不也在怀疑他吗?” 这下,孟钊彻底无言。这女人不仅是聪明,简直是有些厉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没必要拐弯抹角,孟钊索性直言道:“乔小姐,你对陆时琛了解多少,介意跟我说说吗?比如他为什么要住在御湖湾?当初这个房子,是他自己找的吗?” “找房子的事情,我确实想过要帮忙。”乔遇想了想,“我哥说他刚回国,让我多上些心。本来我打算在宝岳区的市中心给他找一套房子住下,那边热闹,配套设施也比较健全,但他根本没有考虑我找的那套房子,一开始就确定要住在御湖湾。当时论及装修和租金,御湖湾的另外一套房子其实更合适些,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犹豫,直接就定下了现在住的这一套。” 是因为那个位置可以清晰看到市局吗?孟钊的心情又变得有些复杂,继续问:“你还了解其他事情吗?” 乔遇回想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就连我哥跟他共事这么多年,都谈不上有多了解他。他这个人,就好像一个不知疲惫也不近人情的机器人,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似乎也没什么可以了解的。可惜了,这么帅的一个人,却没感情,还得一直吃抗抑郁的药才能不那么痛苦地活着,有的时候看着他,真觉得挺可怜的。” 孟钊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对他的病症你有过了解吗?” “前几年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听我哥说过一点。好像是说,他失眠严重、状态很差的时候,就会回国修养几天,再回去的时候,状态就会好很多,几乎每年都会回国一次。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距离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近几年倒是没再听过他回国的消息……” “早些年他回国过?回明潭吗?” “好像不是……应该是回燕城。”乔遇说着,语气里掺了一丝疑惑,“很奇怪,对吧?人在抑郁严重的时候,不是会找一些能静心的地方修养吗?为什么会去燕城那种人多又吵闹的地方……” 燕城……孟钊心下一动,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忽然想到,当年自己还在公大读书时,有那么几次,他觉得似乎有人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但那目光只在一年里偶尔出现几次,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想来,那目光……会不会是来自陆时琛? 第108章 陆时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市局,孟钊今天没来市局上班。是休息吗?还是出差了? 耳机里传来心理医生的声音:“陆,你还在听吗?” 陆时琛回过神,但目光却仍旧停留在不远处:“嗯,你说。” “从前几次的检测结果来看,你的状态是在好转的,为什么这次会忽然变得这么糟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时琛语气平淡道:“生活出现了一些变动。” “听明嘉说,你这两天又开始熬夜工作了?是失眠了吗?” “嗯。” “你这样的状态,会对你的记忆恢复很不利。你目前所有记忆片段的恢复,都是在你状态最佳的时候发生的,如果状态持续糟糕下去,接下来你很可能无法再恢复其他记忆。”心理医生循循善诱,“你想想看,前一阵子你的状态为什么会变好?” 陆时琛没有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恢复前一阵子的生活状态。”心理医生早已经熟悉跟陆时琛的交谈方式,给出自己的建议道,“当然,我也会给你开一些药物辅助治疗,不过你的情况我很清楚,靠药物治疗的效果非常不明显,如果盲目加大用药剂量,只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陆时琛“嗯”了一声。 不远处,十字路口变了绿灯,站在路边的人开始往对面移动,但人群中依然没有孟钊的身影。 前一阵子自己的状态为什么会变好?他很清楚这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孟钊。 十二年前,在孟祥宇翻案成功的那天傍晚,他看着孟钊从法院走出来,脸上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间,情绪从来没有波动的他,竟然感觉到了愉悦。自那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情绪是会随着孟钊的情绪而变化的。 孟钊开心的时候,他会产生轻微的愉悦。 孟钊沉闷的时候,他也会感受到轻微的郁结。 这种情绪的联结让陆时琛觉得有些新奇,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孟钊的情绪。一开始,只有孟钊情绪非常明显的时候,他才能分辨出来并且产生相应的、不甚明显的情绪变化,渐渐地,即使孟钊脸上不表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也能从细枝末节上分辨出孟钊的情绪。 出国第一年,他状态极差,抑郁加重,于是去找了一位心理医生,但治疗效果一直甚微。很偶然的情况下,他遇到了一位明潭一中的同班同学,那人很健谈,但陆时琛却没什么聊天的**,正打算离开时,那人却提到了孟钊。 莫名其妙地,陆时琛打消了自己离开的念头,听着那人侃侃而谈。那人说起孟钊,是很震惊的语气,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当时那个总考最后一名的男生?他居然考上了公安大学! 公安大学?要做警察吗?陆时琛脑中出现了孟钊穿着警服的模样。 适逢圣诞节放假,陆时琛没兴趣参加校园内的各种活动,便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买票回了国。他没回明潭,却去了燕城,在公大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房间位置是他指定的,恰好能看到公大的校门。也真是巧,在他住下的第一天傍晚,他就看到了孟钊跟同学从校园里走出来。 跟高中时沉默寡言的孟钊不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跟朋友说说笑笑,很开朗,很开心。 那一次,陆时琛在国内待满了两周的假期,回去后他到医院复诊,心理医生很惊讶,因为陆时琛的状况第一次出现了好转。 自那开始,陆时琛便更加确定了自己跟孟钊存在情绪上的联结——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一个毫无情绪的人,这种罕见的情绪波动竟会随着孟钊的情绪而产生变动。 于是那之后,每当陆时琛察觉出自己的状态极其糟糕,他就会到国内待几天。 直到后来的某天,陆时琛站在酒店的窗边,看到孟钊跟一个女孩并肩走出了校园。 孟钊跟那女孩说笑着走出来,看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起先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慢慢地,女孩主动靠近了孟钊,握住了他的手。 也就是那个傍晚,陆时琛忽然发现,他的情绪似乎也不完全是跟着孟钊走的。 ——原来并不是孟钊开心的所有时刻,自己都会感觉到愉悦。陆时琛想。 譬如现在,孟钊看上去是愉悦的,但陆时琛却觉得胸口有一种莫名的酸涩感,那酸涩的滋味像伴随着每一下心跳溢到了全身的血管里,让他极其难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感觉。 为什么孟钊的情绪对自己产生了相反的作用?陆时琛想不通,但趋利避害地本能让他第二天就回了国。 究竟是为什么?陆时琛一直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但自此之后,被困惑缠绕着的他,再也没有去过燕城,也再也没有体会过自己似乎极度渴望的,那种愉悦的感觉。 * 听完乔遇的话,孟钊陷入了沉默。 倏地,他脑中响起了一句话——“你在公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呢?” 那是两个月前,陆时琛喝醉时问他的一句话。当时他还有些疑惑,那段连自己都说不清算不算恋爱的关系,陆时琛怎么会知道的?而乔遇刚刚提供的信息,似乎让前后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孟钊又回想起那天下午,他问陆时琛“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陆时琛说的那句“我没有想过”,难道说,陆时琛不仅在本能地帮我、救我、信任我,还在本能地…… 正在这时,对面的乔遇伸出手在孟钊面前挥了两下:“孟警官?你在想什么呢?” “嗯?”孟钊回过神,看向她,“没事。乔小姐,多谢你给我提供的信息,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噢。”乔遇点了点头。 孟钊站起身,走到前台把帐结了,然后离开了咖啡馆。 乔遇摇了摇手中的饮料杯,无奈地笑了笑。 开车回市局的路上,孟钊脑中不断地闪过不同时期的陆时琛—— 递过笔记本,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陆时琛; 站在周明生办公室前,淋着雨的陆时琛; 孟祥宇二审翻案,在马路对面看着自己的陆时琛; 站在御湖湾的窗前,久久注视着自己的陆时琛…… “既然他那么相信你,那我觉得,你也应该试着去相信他。”孟钊脑中回想起周明生说的这句话。 ——我应该相信陆时琛吗?孟钊在心里问自己。 他意识到,此刻自己的情感已经彻底压过了理智。但身为警察,他无法忽视那些跟陆时琛有关的种种证据:改装店的监控、周衍身上的狗毛、关于疗养院的谎言…… 孟钊进退两难,他一向行动果决,这次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应该去找陆时琛吗?但案子的真相还未查清,在情感的驱使下做出这种决定,是否太过冲动? 还是等一切查明之后再去见陆时琛?但陆时琛拒绝回答那些问题,会不会另有原因…… 要不……去见一面吧?上次自己也有些冲动,对于陆时琛这种性格,或许应该用引导的方式,而不是对他进行审讯和逼问…… 车子驶到离家不远的路口,孟钊打了左转向灯,正打算驶向通往御湖湾的那条路时,他忽然瞥见了站在那路口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微微低头,似在思索什么。 正值下班时间,过路的行人来来往往,而陆时琛静静站在那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彻底蚕食,孟钊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把车子停到路边,长长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然后推开车门,朝陆时琛走过去。 在孟钊走向陆时琛时,陆时琛也注意到了孟钊,微低的下颌抬起来,沉默地注视着他。 跟那道来自御湖湾的目光一样,有重量似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钊走过去,站到陆时琛面前。两人对视片刻,孟钊开了口:“来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里。”陆时琛看着他说。 “所以,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陆时琛看着他,沉默了几秒,说:“我想,我是想见到你。 孟钊的呼吸轻轻一滞。接着,他深呼吸一口气:“路口不适合停车,去我家谈谈吧。” 两人上了车,起先彼此都没说话,孟钊本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陆时琛却开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市局?” 是因为今天没能在御湖湾看到我么?孟钊将车驶入小区:“案子暂时没什么紧要处理的,我调休了一天。” “为什么要调休?” 孟钊一时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答。为什么要调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又是怎么打算的? 孟钊将车在停车位停稳,正要拿过手机下车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舅妈发来了消息:“小刀,最近有没有时间?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子认识,跟你很般配。” 孟钊草草回了句“算了吧舅妈”,然后推门下了车。陆时琛也随之走下车。 回复完宋宁的消息,孟钊意识到,陆时琛刚刚问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该怎么答?说我被你搞得心烦意乱,完全无心工作吗?孟钊收了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该怎么让陆时琛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又该怎么引导陆时琛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孟钊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等着那个没影的“心动”,完全在感情经历上没什么长进,没想到伴随着“心动”一起等来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这简直比他侦办过的最难的一起案子还要更难…… 思前想后,孟钊撒了一个谎:“我相亲去了。” 闻言,陆时琛沉默片刻:“相亲?” “是啊,我舅妈介绍的姑娘,”谎话一说出来,却意外地很顺口,孟钊一边朝电梯方向走,一边说,“我们不是结束了么?我也马上奔三了,结束了一段,可不得赶快考虑下一段么?” 好一会儿,快要走到电梯门口,陆时琛才问:“相得怎么样?” “还不错吧。”孟钊佯作自然道。 两人站到电梯口,等着电梯缓缓降落。陆时琛没再说话,孟钊侧过脸朝他看了一眼,对方微微垂着眼,那张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看上去竟似乎透着一丝落寞和悲凉。他是在……难过吗?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激一下陆时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孟钊又觉得有些自己有些过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走了进去。正当电梯门将要合上,而孟钊也即将开口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男生赶在门合上的前一秒挤了进来。 原本两人站在电梯里,中间隔了半米距离,但几个身形壮实的男生一进来,电梯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孟钊正打算朝后退一步给他们腾出位置时,陆时琛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 两人靠墙站立,听着一旁的几个男生大声讨论着体育课上的篮球赛。孟钊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缓缓地朝下移去,最终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指收紧,握得很用力,像是骨头贴着骨头,捏得他几乎有些疼。 片刻后,孟钊听到耳边响起一丝几不可察地叹息声——是陆时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在自己饱受这场失恋折磨的同时……陆时琛也并没有那么好过?看着眼前的陆时琛,孟钊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许诺过陆时琛,要让陆时琛更多地感受到正面的情感,而不是悲伤、恐惧、焦躁……可是现在呢?他不由地有些后悔。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到了十楼,几个男生依次下了楼。电梯间里重新变得宽敞,但握着手的两个人却依然站在一侧,没有人挪动脚步。那几根手指依然紧紧握着自己,孟钊开口道:“你还真信啊?刚刚是骗你的,我没去相亲。” 几秒之后,陆时琛极低地“嗯”了一声。 电梯停到17楼,两人走出来,陆时琛仍旧握着孟钊的手没有松开。两人走到门口,孟钊看着锁眼沉默几秒,道:“我要用指纹解锁。”陆时琛这才松开手。 推开门,孟钊在玄关处换了鞋,然后走进屋里。 两人坐到沙发上,孟钊长长叹了口气。他做过无数次审讯,每次都能迅速构想出一套合理方案,但面对陆时琛,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既然说到相亲,那就从相亲开始吧……孟钊靠到沙发背上:“听到我要去相亲,你刚刚什么感觉?” “心脏的地方,好像空了一块,”陆时琛思考着,同时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微微钝痛的感觉。” “你在难过,”孟钊侧过脸看向他,“那你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相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次,陆时琛沉默了十几秒,“你跟别人在一起,做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往后我们不会再有关联。” “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孟钊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想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又是一阵沉默。陆时琛微微垂着眼,似乎真的陷入了沉思。 孟钊这两天已经经历了太多沉默,他原本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在等待了两分钟之后,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这难挨的沉默,索性开了口。 一开口,压抑良久的情绪彻底倾泻出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当初为什么要找周明生帮我舅舅翻案?为什么要莫名又坚定地信任我?” “出国前为什么要专门给我那本笔记?还故意用那种激怒我的语气?” “出国后为什么要几次回燕城看我?又为什么在看到我交了女朋友之后就不来了?” “几个月前为什么要定下御湖湾那套房子?是为了能看到市局还是为了能看到我?” “舍命挡下那辆卡车,仅仅是为了保护证人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吗?” “那么怕我死,甚至做好了准备要挡下林麦的枪口,也仅仅是担心案子无法向下推进吗?” “陆时琛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这么多年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说明你……”孟钊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他微微低头,深吸一口气,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喜欢我啊……” ——“我爱你。”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孟钊一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愕然抬头看向陆时琛:“你刚刚说什么?” “我跟我的心理医生聊了你,又根据她提供的信息查看了资料,仔细思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陆时琛神情认真地看着孟钊,“这个答案似乎是最确切的。” 第109章 “我爱你。” 孟钊被这三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直白的表白连带着十二年隐蔽的感情,被一并抛过来,沉甸甸的,孟钊几乎有些招架不住。 而陆时琛在说完这段话后,直直地看向孟钊。 那目光很深、很沉,里面盛放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让孟钊这一瞬间的慌乱和惊愕无处遁形。 孟钊站起身,在屋里缓慢地踱着步子,避开陆时琛的目光,才能让自己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让自己满溢而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良久,他面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重新坐到沙发上。他上半身微微前倾,胳膊肘压到大腿上,微微低头,手指交错着搅到一起:“你能想清楚对我的感情,说实话,我……很开心。但是陆时琛,我是警察,即使我在感情上再信任你,我的身份也不允许我完全被情感左右,我无法忽视那些与你有关的证据和疑点,我必须要追求事实和真相。而且,我也希望能跟我的……爱人,”孟钊顿了顿,“坦诚相待,而不是互相猜疑、心生龃龉。我向你保证,接下来,我对你不会有丝毫隐瞒,那你呢?你愿不愿意……” 孟钊抬头看向陆时琛,“也向我坦诚?” 陆时琛再次沉默。就在孟钊有些煎熬,想再次站起来走走时,陆时琛看向他,开口问道:“我向你坦诚,才不会失去你吗?” “是我们向彼此坦诚,才不会失去彼此,”孟钊同陆时琛对视,“这不是单向的过程,我也不是在审讯和逼问你。” 几秒之后,陆时琛道:“好。” 孟钊顿时松了半口气。如果陆时琛仍旧选择隐瞒事实,他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自己与陆时琛的关系…… 孟钊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场坦白要从哪开始呢?孟钊回忆几天前跟陆时琛决裂之前的那场谈话,就从当时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开始吧…… 孟钊开口问道:“周衍的死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沉默片刻,陆时琛道:“周衍的确不是我杀的。但他的死,我猜测应该与我有关。周衍死后的第二天,你曾经把我叫到警局配合调查,当时我跟你说过,周衍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而就在约定当晚他突然被杀,这不太可能是巧合。其实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有一点,我确实隐瞒了你。” “什么?” “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是我放的。” “是你放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孟钊看向陆时琛,眼神里难掩震惊,“也就是说,周衍被杀当晚你就已经知道他死了?” “嗯。那晚我去了纸条上说的7号楼楼下,没有见到周衍,我上楼寻找他,仍然没有找到,于是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了,里面只有杂音,没人说话,十几秒之后被人挂断。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在周边继续转了转,最终在楼角的隐蔽位置找到了已经遇害的周衍,也就是你第二天发现周衍尸体的那个地方。 “看到周衍的尸体后,我觉得周衍死得太蹊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件要告诉我的事情而招致了杀身之祸,而那件事,我猜测可能与我,以及我的家庭遭遇有关。我这次之所以回国,原本就是为了寻找一些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真相,我需要知道周衍究竟为什么被杀,杀他的人到底是谁。留下这根狗毛,或许能够帮助我接近侦办人员,进而找到一些我想要的线索。” “你胆子也太大了,”孟钊皱起眉,“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根狗毛可能真的会让你背上犯罪嫌疑?” “我没有杀害周衍,是事实,除了一根狗毛和当时的监控记录,没有其他实质证据会指向我,我不觉得警方会连这样一件事都搞不清楚,而且……“陆时琛看着孟钊,”背上就背上了,一个连活着的意义都找不到的人,会在乎这些吗?” 孟钊无言以对,他知道陆时琛没有撒谎,因为他也曾见识过那个不在乎得失、也无所谓生死的陆时琛。 沉默片刻,他问了第二个问题:“那疗养院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地下室的位置?当晚我们下到地下室后,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嗯,我在找……”陆时琛顿了顿,“我奶奶。我之前说去疗养院看望我奶奶,也不完全是在骗你,我确实是在找她。” “你奶奶?”联想到陆时琛当时盯着祝文秀的神情,孟钊继续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奶奶在疗养院地下室?”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你在疗养院帮我的那一次?” 孟钊回忆起当时在疗养院剧烈头疼的陆时琛:“你每次头疼都是因为要拼命想起十岁之前的事情,难道说,那次在疗养院你见到了什么?” “嗯。”陆时琛点头道,“我无意间找到了疗养院地下室的入口,在下面看到了一个年迈的女人,那个人看向我的时候,脸上出现了极度激动的神情,而我也开始剧烈头疼,好像要回忆起什么事情。所以我觉得,那个老人可能跟我存在某种联系。我这次回国,一方面是想找回记忆,另一方面也是想搞清楚跟那个老人有关的真相。回国之后,我联系过很多人,最终确定,当时我在地下室里见到的,的确就是我奶奶。” “这还需要确定?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你奶奶的样子?也从来都没见过你奶奶的照片?” 陆时琛摇了摇头:“失忆之后,别说奶奶了,我记不清任何一个亲人的模样,包括我母亲。因为失去了情感,我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感兴趣,所以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他们。” “家里就没有他们的照片吗?你爸也从没带着你去认认她们?”孟钊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陆时琛再次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那……”孟钊刚想继续追问,却立刻把话收了回去。看着沉默的陆时琛,他没有再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逼问下去。 孟钊重新梳理了一下问题,继续问道:“你到了地下室后,是不是本以为可以找到你奶奶,后来却发现仅有的一个老人并不是她?” “嗯。” “想过为什么吗?” “不知道。”陆时琛停顿片刻,又说,“或许她去世了,早就已经被处理了。” “那你有查过你奶奶其他的相关资料吗?” “查过了,她叫陆文英,02年4月份在岩城探望我父亲时失踪,报案人,是我父亲。” 02年的4月份,在岩城……那时候陆成泽应该正在岩城打官司,陆文英是去看望儿子,然后被吴嘉义一伙绑架并囚禁了吗?这么做,是为了威胁陆成泽吗?5月份,陈煜死了,而陈煜的死很有可能也是吴嘉义干的。仔细想来,吴嘉义做这两件事很有可能是出于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阻挠陆成泽和陈煜继续把讨薪案的官司推动下去。但陆成泽知道自己母亲的失踪是吴嘉义所为吗?如果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会默不作声?甚至还帮助吴嘉义和吴韦函去打那场校园暴力案的官司? 无论怎么想,孟钊都想不通这其中的理由。但不论怎样,陆时琛的奶奶曾经被囚禁在疗养院地下室这个事实,已经让陆成泽与这个迷局无法脱离干系。 想了一会后,孟钊再次看向陆时琛:“你奶奶当年被囚禁的这件事,你跟你父亲说过吗?” “没有,我从来没跟他说过。” “为什么?” “不知道。”陆时琛又摇了摇头,眼神中似乎又流露出一丝悲哀的迹象,“可能父亲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孟钊意识到,所有与陆成泽相关的问题,陆时琛好像都在回避,而这种回避,显然也并非出于刻意,而是很有可能出自于他的潜意识和本能。 过了一会儿,孟钊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改装店的监控里?” “那天我复查结束,本来是想直接去市局找你。但后来我开车驶出医院,门前最近的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在等红绿灯时,我无意中瞥到了路边一个刚刚从便利店走出来的人,看身形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手里拿着一包烟,脸上带着口罩,我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的左耳缺了一块。” 左耳缺了一块……孟钊脑中闪过林麦当时开的那一枪,迅速反应过来:“是刀疤?” “嗯。”陆时琛点头,“看到他左耳的伤口,我也立刻意识到了那人可能是刀疤。他开了一辆黑色悍马,正在附近买烟,等他出来之后,我开车跟了上去,想看看他要做什么,结果发现他去了一家改装店。等刀疤走后,我进了改装店,本来想旁敲侧击地问问刀疤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那师傅只是埋头干活,并不搭话。而且,我当时只是根据左耳觉得那人像刀疤,并不能确定他一定就是刀疤,所以在那之后,我就离开了改装店。” 所以……改装车的事情与陆时琛无关,吴嘉义的死也并非陆时琛推动。一直闷在胸口的另外半口气也终于被孟钊呼出来。这时,他听到陆时琛问:“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孟钊看向陆时琛:“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吗?” “嗯。” “我信。”孟钊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迟疑。顿了顿,他又问,“但我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你回来之后,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或者说,问什么在发现刀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次,陆时琛又沉默了。许久后,陆时琛又说了那句:“我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孟钊仍旧像之前一样,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最后一个问题,那天,你为什么希望我到此为止?” 陆时琛眼睫微垂,看着地板上的某一处,再次沉默。 这沉默持续良久,屋内的光线渐渐变暗了,窗外,夜色笼罩下来。 看着陆时琛侧面的剪影,孟钊觉得有些难受,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情并不能逃避。迟疑稍许,孟钊终于开了口:“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这一切跟你爸有关?” 陆时琛脸上并没有出现惊愕的神情,而是侧过脸,眼神看向孟钊:“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件事跟我和我爸有关?目前你所掌握的这些事实,应该不足以指向我爸。”顿了顿,他问,“那天我陪你回来,寻找你母亲的那本笔记本,你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吗?” 果然,陆时琛在当时就发现了自己的反常,孟钊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关于那个笔记本,我的确对你也有隐瞒。”孟钊说着,从沙发上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自己的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黑皮笔记本,翻开那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走回客厅递给陆时琛。 陆时琛接过来,沉默地看着笔记本上那几张照片。 “这笔记本上出现了你爸妈的照片,我无法判断他们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所以才隐瞒了你。”孟钊重新坐到沙发上,“至于我为什么怀疑你爸和你……主要是因为当年那场车祸,我推测我妈可能意识到那场车祸是吴嘉义所为,所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而策划这一系列事件,挖出吴氏父子的罪恶,最终设计吴嘉义的死亡,极有可能是吴嘉义的某个仇人在实施报复,如果当年那场车祸确实是吴嘉义干的,那你爸有充分的动机报复吴嘉义,而你,也可能跟他里应外合,推动案情进展。”孟钊说完,呼出一口气,“这就是我怀疑你们父子的想法。” 听完孟钊说的话,陆时琛盯着笔记本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向孟钊:“我这里有一份跟这个笔记本类似的东西,你想不想看看?” “什么?”孟钊立刻问。 陆时琛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触碰几下,然后将手机递给孟钊。 孟钊接过来,看向屏幕上的那张照片。那照片的像素有些模糊,看上去不太像是现在的手机照出来的。 这照的是什么?孟钊仔细看着那张照片,似乎……也是笔记本上的某一页纸?上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头像,每个头像下方都对应着几个略微模糊的字。而这些头像,好像都很熟悉…… 孟钊将左侧的第一张照片放大,在看清照片上的那位女性时,他微微吃了一惊,照片虽然很模糊,但他却能凭轮廓一眼认出来——那是他母亲孟婧!照片下方,“孟婧”两个模糊的字迹印证了他的想法。 孟钊又继续向下滑动屏幕,仔细辨认左侧另外两个头像,那是……孟祥宇和孟若姝! 照片上的孟若姝,应该还不大,大概十岁多一点,而孟祥宇的照片,比起现在,也年轻了很多。忽然,十年前孟若姝因遭遇性侵而失语的样子以及孟祥宇被审判的画面浮现在孟钊脑海,孟钊脊背一凉,看向陆时琛。 “你接着看。”陆时琛一直看着孟钊,似乎能够理解孟钊此刻的惊愕。 左侧竖排三张照片看完,孟钊将照片向左移动,看向右侧的两张头像。上面那人留着一头灰白色头发,很明显是稍年轻时的吴嘉义。果然,孟祥宇和孟若姝的遭遇和吴嘉义有关……孟钊心道。 还有一个是……孟钊的手指向下滑动,仔细辨认着这最后一张照片,脸部轮廓极其熟悉,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似乎还……穿着警服?孟钊将那人脸部放大,在辨认出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本能收缩,随之,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向头像下的标注——“徐仲礼”! 这三个字,让孟钊心头重重一震,真的是徐局?! 徐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和吴嘉义在同一侧!左侧的孟婧、孟祥宇、孟若姝全是受害者,而右侧的吴嘉义明显是加害者,徐局出现在这里,让孟钊整个人仿佛深陷于泥沼下的淤泥中,呼吸困难。 “徐局……为什么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里?”孟钊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陆时琛,“这照片是哪找到的?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十二年前,我在我爸隔壁的办公室里,看见了你去请求他帮助你舅舅翻案,也看见了我爸拒绝了你。” 所以……也看见了我向你爸下跪的那一幕吗?孟钊这样想着,没有问出口,听陆时琛继续说下去。 “那次之后,我想帮你,于是就趁我爸不在的时候去了他办公室,想找到你交给他的那些材料。在他的抽屉里,我发现了这张纸,因为上面写着你们一家的名字,我猜测这张纸跟你舅舅的案子有关,就用手机拍下了照片。当时我并不知道徐仲礼是谁,也并没有在意过,几个月前我回国,得知徐仲礼便是市局的局长,这才觉得那张纸可能隐含着更深层的信息。” 陆时琛停顿片刻,看向孟钊:“徐局跟你舅舅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 孟钊摇了摇头:“我舅舅的案子当时确实是市局负责,徐局那会儿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但因为我妈生前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当时市局领导出于让徐局避嫌的原因,不允许他插手那个案子。” 孟钊说着,心里却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疑惑,十二年前,徐局不插手舅舅的那起案子,真的只是出于避嫌的原因吗……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孟钊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后,陆时琛开口道:“我之前说到此为止,也有这张照片的原因。这案子继续查下去,真相可能是我们都不想面对的,可能对我造成伤害,也可能对你造成伤害。与其这样,还不如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手机屏幕的光亮暗了下去,孟钊长长闭了眼睛,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而纠结的神情。 良久,他睁开眼睛,站起身,缓慢地走向窗边,背对着陆时琛看向窗外的夜色。 “真的要到此为止吗?” 孟钊的嗓音微微发沉,“真的能到此为止吗?” “二十年前,你奶奶忽然失踪,陈煜莫名死亡;那之后,你们一家遭遇车祸,你母亲当场去世,你至今记忆丢失;十二年前,我妹妹惨遭性侵,我舅舅陷入冤案;两个月前,周衍、赵云华、卢洋先后死亡……这些受害者中,涉及你我的亲人,也涉及与你我无关的无辜被害者,我们循着真相一路至此,却要在接近真相时停下脚步吗?仅仅因为真相可能会伤害我们,就选择沉湎于假相之中吗?我做不到。”他说完,转过身面对陆时琛,看向陆时琛的眼睛,“陆时琛,我做不到。” 与此同时,陆时琛也看着他。两双眼睛隔着昏暗的夜色,灼灼发亮地注视着彼此。 陆时琛看到孟钊站在窗前,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要随时劈开眼前黑沉沉的夜色。 “停止追寻真相,就是选择隐瞒罪恶。”孟钊说,“我必须走下去。” 陆时琛看着孟钊,那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了十二年前,在挣扎过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为孟祥宇翻案的那个孟钊。许久,陆时琛开了口,语气里掺进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和你一起。” 第110章 窗外,夜色包裹着整座城市。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赶在暮色彻底合拢之前,将明潭市重新点亮。 徐局那张身着警服的照片在孟钊脑中挥之不去,如果是徐局,那他做出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 既然岩城警方跟吴嘉义有过勾结,那吴嘉义在明潭这二十年间,又会不会与明潭警方存在牵连?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他们心知肚明,接下来的路一定会比之前走得更加艰难。 不过,好在这条路可以一起走。孟钊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看向陆时琛,陆时琛眉目间仍缀着一丝沉郁。敬重的长辈被怀疑,孟钊已经足够难过,更别提被怀疑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孟钊可以感觉到,在陆时琛的种种情绪被逐次唤醒的同时,他对陆成泽的感情似乎也在复苏。 看着陆时琛微蹙的眉心,孟钊有些不忍,想了想宽慰道:“说实话,即便看到你拍的这张照片,我内心里仍然很抗拒去怀疑徐局,我相信你对你爸肯定也是这样,所以你之前才会下意识回避跟你爸有关的问题。” 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继续说:“我今天去见了周明生教授,他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爸的旧事,听完之后,我觉得你爸不像是能做出这一切的人。而且,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祝睿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陆时琛看向孟钊:“你查到了关于祝睿的新证据?” “嗯,昨天我跟小周又去了一趟岩城,”孟钊走到沙发前,重新在陆时琛旁边坐下来,“找到了文鼎公司在被吴嘉义收购之前的一位高层,了解到当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祝睿说的那样。祝睿说当时文鼎的一切都由吴嘉义说了算,但事实上,几乎所有决策都是他们俩一起做出来的,两人沆瀣一气,搞出了拖欠农民工薪资的事情。” “还有,任彬去了亚特兰大,拿到了祝睿的电脑,接下来只要能恢复电脑记录,我们就能拿到确切证据,证明给卢洋两次提供消息的都是祝睿。而祝睿本人,最近也行踪诡异,一直在吴嘉义的别墅附近打转,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所以,”孟钊说着,拍了拍陆时琛的手背,“先别太悲观,或许我们现在的猜测全是错的,接下来会出现新的转折也不一定。” “嗯,”陆时琛点了点头,又问,“你妹妹这两天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她跟林琅暂时搬到我舅舅家住了。不过我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谁在跟踪小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是刀疤。” “又是刀疤?这个人到底是在为谁卖命……”孟钊思索片刻道,“这么看来,当晚他确实是想通过跟踪孟若姝,达到把我引过去的目的。你拦住我,是不是担心我会跟我妈一样陷入圈套?” 陆时琛道:“嗯。” “我那天确实有些冲动,觉得自己熟悉周围环境,身上又带了枪……不过,你之前独自跟踪刀疤也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他发现,你该怎么办?他可是吴嘉义一手培养的专业杀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孟钊说完,抬手覆上陆时琛的手背,收紧手指握住了,侧过脸看向他:“陆时琛,我们约法三章吧。” “你说。”陆时琛也看向他。 “第一,不许对彼此再有隐瞒。” “嗯。” “第二,不许再独自行动。” “好。” “第三,”孟钊认真地看着陆时琛的眼睛道,“不许再说到此为止。” 这一次,陆时琛没有立刻应声。他只是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孟钊,那目光很深,极重。 被陆时琛这样注视着,孟钊恍然意识到这道目光离近了到底有多沉,才能让他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道来自御湖湾的、似有重量的目光。 许久,陆时琛朝他靠近了,温热的鼻息和湿润的吻一并落下来,孟钊闭上了眼睛。 陆时琛的手轻触到孟钊脸侧,反复地亲吻、吸吮他的嘴唇。 再次被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裹,孟钊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以为他跟陆时琛真的要到此为止了,无法否认,这个想法令他难受、煎熬、寝食难耐、坐立难安。 什么到此为止?!想到这四个字,孟钊依然无法平复心绪,他近乎凶狠地回吻过去,这吻掺杂着他这两天以来的患得患失和压抑暴躁,温柔不到哪儿去,而陆时琛则忍让一般地配合着他这来势汹汹的亲吻。 ……有删减…… 陆时琛一只手撑着沙发,稍稍抬起身看着孟钊,注视着他。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孟钊也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小刀。”陆时琛低声道。 孟钊的声音有些哑:“不准叫小刀。” “小刀。”陆时琛轻轻啄了一下孟钊的嘴唇。 “你还来劲了是吧……”孟钊这样说着,却看见陆时琛的眼神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觉得有趣的神情。这是……愉悦么? 陆时琛抬起手,将孟钊汗湿的头发抹上去,然后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看着眼前这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孟钊心道:算了,小刀就小刀吧…… “我爱你。”陆时琛看着孟钊的眼睛低声说。 又是这太过直白的表白,孟钊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嗯”了一声。 陆时琛仍旧定定看着他:“你爱我吗?” 孟钊一时语塞。陆时琛说“我爱你”,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大抵陆时琛向来直白,做出这种直白的表白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可轮到他自己时,他却有些说不出口。“喜欢”还好,但“爱”这个字眼……总觉得过于郑重。 孟钊从小没怎么经历父母相爱的时刻,只在电视剧里听过这话,偶尔听到,还觉得肉麻,如今让他自己说出口,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陆时琛却很坚持似的,见孟钊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孟钊仍不开口,他便不再不问了,只是看着孟钊,俯下脸,又轻吻了一下孟钊的额头。 孟钊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愉悦似乎在减退,但他却想让这愉悦多停留一会儿,大脑还没来及想清楚,他脱口而出:“我爱你。” 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太自在,孟钊的眼神有些躲闪,补了句:“我不爱你怎么可能让着你?换个人,我非打得他半身不遂。”说着,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捏起了拳头。 见陆时琛只看着自己,没有应声,片刻后,孟钊的目光又转回到陆时琛的脸上。他看见陆时琛的眼睛里似乎又浮现出了那种愉悦的神情,与此同时,面前这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似乎出现了些许的不同。 就在孟钊看着陆时琛,试图分辨到底哪里不同时,他看见陆时琛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点。 看着那柔和的表情和微弯的唇角,孟钊难以置信,下意识问出口:“陆时琛,你笑了?” 删减部分见微博 搜索“110”,不影响主线剧情 第111章 一夜无梦。连续两天的失眠都在这沉沉的一觉中补了回来。 早上七点五十,孟钊推门走进刑侦办公室。 周其阳的工位正对门口,一见孟钊进来,赶紧咽下了嘴里还没咀嚼几口的包子。 孟钊看他一眼:“又吃包子呢?” “啊……”周其阳一口包子噎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正当他欲哭无泪地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时,谁知孟钊和颜悦色:“慢慢吃,别噎着。”说完,还把手里拎着的豆浆和粥放到周其阳桌上:“看看谁没顾得上买早饭,拿去分了吧。” 看着孟钊走进隔壁的办公室,周其阳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他看见陆时琛也走了进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也进了孟钊的办公室。 周其阳拿过一杯豆浆大口灌了下去,把那口噎在嗓子里的包子彻底咽下去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这是那个文鼎高层提供的信息,”进了办公室,孟钊把笔录资料递给陆时琛,“祝睿这个人,很有问题,和我们当初预想的一样,他的确对我们有所隐瞒。” 陆时琛接过资料,一边翻看一边道:“确实。从审讯资料来看,十年前的陈煜案很有可能也有他的参与。如果祝睿的儿子没被绑架也没遭遇威胁,那他之所以匆忙出国……” “嗡——”孟钊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程韵。 “钊哥,你快过来,”电话里程韵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你猜得没错,吴嘉义的卧室里果然还有暗间!” “马上到。”孟钊说着,手指扣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一起往外走。 “小周,先别吃了,”孟钊走出办公室看向周其阳,“叫两个技侦和物鉴的人,跟我一起去一趟吴嘉义的别墅。” “好!”周其阳撂下手里的包子站起身。 孟钊跟陆时琛开着车驶向吴嘉义的豪宅,几十米之外,周其阳开车带着其他人紧随其后。 吴嘉义的豪宅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房间地板均被凿碎,墙上的柜子也全被拆除。 孟钊和陆时琛走进去时,所有负责搜查的警察都聚集在吴嘉义的卧室内。 见孟钊和陆时琛过来,几位警察都让出路来,孟钊走进卧室,看着墙上的那处暗间。 那里原本是一整面墙的内嵌式衣柜,此刻衣柜被彻底拆除,露出了藏于墙体内部的隐蔽暗间。 孟钊走近了,看清隐藏在那里面的是一个小型座机,旁边还有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小周,你把这保险箱打开。”孟钊说完,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听筒,贴近耳边听了听里面的信号音——可以正常使用。 孟钊想到,监视吴嘉义那几天,技术人员在这座别墅附近安装了信号屏蔽仪,为的就是防止吴嘉义跟外界沟通,没想到吴嘉义居然在别墅内部提前安装了不受信号干扰的座机。 陆时琛也观察着那小型座机:“看来吴嘉义被监视期间,就是通过这台座机跟外界保持信息同步。” 能够知道这么隐蔽的联系方式,同时知道这房间的暗道通往地下停车场,看来这个幕后推手,应该跟吴嘉义关系不浅,或者深得吴嘉义信任……这个人,到底会是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旁的周其阳成功解开了保险箱的密码锁,打开箱盖后,所有人都看向保险箱里的东西——那里面竟装着十几支型号不一的录音笔。 孟钊走过去,看着箱子里面装着的十几支录音笔,沉声道:“一支一支播放。” 周其阳拿出其中一支录音笔,按了播放键,一阵杂音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没有新人?之前那几个差不多都玩腻了……” “你从哪搞来这么多未成年小姑娘?反抗得还挺激烈,玩着真刺激……” “别墅?还真是劳您破费了,一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办事的人我已经搞定了,又花了我两百万,这群货还真是黑……” 强奸,行贿,受贿……种种犯罪证据全被收录在这些录音笔里。吴嘉义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一边将这些人拉下水,一边又留存了这些人的犯罪证据,让这些人一辈子脱离不了他的控制。 这边周其阳一支一支地播放着录音笔里的内容,那边技侦则快速拆解那些亏电的录音笔,将存储部件连接设备。播放到大约第七八支的时候,录音笔里的声音似乎比其他录音笔要更模糊一些,而说话人的声音似乎也要更年轻一些—— “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记住了,一切按计划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这声音……很耳熟。孟钊脑中闪过一个名字,转头看向陆时琛:“祝睿?” 陆时琛显然也听出了这道声音,点头道:“应该是他。” 杀害陈煜的主谋,是祝睿?虽然祝睿绝非什么善茬,但孟钊仍然感到有些震惊,事前他只是觉得祝睿对某些事是瞒而不报,但现在,祝睿竟然是买凶杀害陈煜的直接凶手。那吴嘉义呢?他既然录了音,应该也参与了进来。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吴嘉义和祝睿共同策划了当年的陈煜案。另外,为什么祝睿在录音里说的是”去明潭”,陈煜的死亡地点明明是…… 孟钊正想着,站在一旁的程韵忍不住出了声:“难怪祝睿最近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想进来,应该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嗯。”孟钊回过神道,“周其阳,程韵,你们立刻去把祝睿带到警局再次接受审讯。” “是!”周其阳和程韵一齐应道。 回市局的路上,陆时琛开着车,孟钊拿出手机,再次翻出了陈煜生前的个人资料,快速扫了一眼关键的几处信息。 陈煜,男,30岁,居住地:明潭市沿湖街道曙光小区7号楼。 ——这个地址,是周衍老房子的住址。想到之前已确定周衍与陈煜是父子关系,孟钊倒也没有感到意外,看来陈煜并非岩城人,而是一个在岩城打工的明潭人。 “在想什么?”陆时琛问。 “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孟钊重复那段录音的内容,“为什么是去明潭?虽然陈煜的居住地是明潭,但当时陈煜的自杀地点是岩城。” “我们拿到手的只是一段录音,还无法对事实进行完整地还原。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陈煜当时就在明潭,祝睿派人去杀了陈煜,但可能一开始并未得手,后来陈煜回了岩城,才暗杀成功。第二种,陈煜的确在明潭被杀,他死后,尸体被人从明潭转移到了岩城?” “转移尸体……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孟钊低语道,似乎若有所思。 “也不能确定就是第二种,一切还是得看之后的审讯。”陆时琛看他一眼,“为什么你会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文鼎高管审讯资料的后半部分你还没来得及看吧,”孟钊看向开着车的陆时琛,“吴嘉义和祝睿搞出拖欠农民工薪资的事情后,不少农民工上门闹事,都是岩城警方帮他们摆平的,所以当年的岩城警方,很有可能吴嘉义存在勾结。如果岩城警方是他们自己人,能替他们抹去一切证据,那转移尸体这件事自然也说的通。” “二十年前的岩城警方不干净?”陆时琛问,“你有做过相关调查么?” 孟钊摇了摇头:“本来想去拜访一下当年的市局局长魏昌和,但没能联系到他,一会儿审祝睿的时候问问吧。” 想了想,孟钊拿出手机:“不知道任彬那边有没有拿到其他的确切证据,我得问一下,这一次一定要彻底撬开祝睿的嘴。” 他说着,给任彬拨通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孟队?” “彬哥,你那边证据收集得怎么样了?” “都收集得差不多了,我正在做书面整理,本来想整理好之后发送给你,既然你打电话过来了,那我就先口头汇报一下吧。”电话那头传来翻动资料的声音,任彬说,“祝睿的电脑已经修复了,不管是给卢洋发送过‘赵云华误杀周衍‘这封邮件,还是通过论坛的私信功能给卢洋提供过暗笼的相关信息,全都找到了内容记录。修复后的资料我稍后打包发送给你。” “好。你继续说。” “祝睿并不是5月21日晚上回的国,5月11日他就离开了美国。” 5月11日?孟钊记得,明潭公安第一次跟祝睿取得联系,就是在5月11日。那时候他们给祝睿打过电话,让他回国认领母亲祝文秀,祝睿虽然在电话里答应了,但那之后就跟他们失联了。 根据任彬提供的消息来看,祝睿当时一接到电话立刻就回了国,那他为什么要在十天之后,吴嘉义死前的那一晚才出现?还谎称自己被吴嘉义严密监控起来了?这十天之内,他在干什么? “另外,关于祝睿的个人情况,我觉得也有必要汇报一下。” “你说,彬哥。” “祝睿这个人,到了国外之后染上了赌博的嗜好,不仅败光了家产,这些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他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他,三年前跟他离了婚,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据他前妻说,当年他们出国前,也并没有发生过儿子被绑架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忽然出国,她也并不是清楚。而且,出国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察觉有被监视的迹象,祝睿也从来没听他们提过。” 任彬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很蹊跷,就在5月22日,祝睿的个人账户里收到了一大笔钱,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不仅仅够他还赌债的,甚至能让他几代人吃穿不愁。” “这笔钱的来源呢?”孟钊追问。 “已经在进行资金溯源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和吴氏集团的关联非常密切。” “我知道了,辛苦了彬哥。” 挂断电话,孟钊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以任彬的能力,好不容易去了美国,结果却竹篮打水,现在看来,徐局没有看错人,关键时刻任彬还是靠谱的。 孟钊立刻把任彬的调查结果向陆时琛大概复述了一遍,道:“这么看来,祝睿那晚一句实话都没跟我们说啊,这一次也多亏了任彬……”话还没说完,不知为何,他脑中又浮现出那张纸上徐局那张穿着警服的照片,还有照片下方的“徐仲礼”三个字。 孟钊突然停了口,任彬是徐局专门指定派出去调查这件事的,如果徐局有问题,那任彬提供的这些消息……真的可信吗? 孟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市局停车场。 陆时琛探过身,帮孟钊解了安全带,然后朝他凑近了,在他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孟钊回过神:“这是在市局!” “周围没人。”陆时琛神色淡定。 孟钊看了一眼车窗外,此刻停车场周围确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陆时琛要推门下车,孟钊扣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拉了一下,陆时琛一回头,孟钊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走,审祝睿!” 两人到达审讯室,祝睿已经坐在了那里,神色有些慌张。 孟钊坐下后,并不想和他多废话,他神色冷峻,单刀直入地问道:“陈煜是你杀的吧?” 祝睿一听,整个人瞬间失了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孟钊,口齿甚至都开始有些结巴:“什、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陈煜是不是你杀的?”虽然是在质询,但孟钊的语气却显得异常笃定。 “孟警官,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杀人,我没杀过人……”祝睿整个人忽然极度惊慌,“我是美国公民,给我电话,你们污蔑人,我要联系美国大使馆,快给我电话……” “污蔑?”孟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同时拿出录音笔,重重拍在桌上,“来,我们一起听听,中国警方到底是怎么污蔑美国公民的。” 看到录音笔,祝睿顿时愣住,他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录音笔,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孟钊打开录音笔,模糊的声音在密闭的审讯室再一次播放:“你们现在立刻去明潭,做掉陈煜,记住了,一切按计划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祝睿慌忙摇着头说。 “声音已经比对过了。”孟钊面无表情地看着祝睿,“我想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主动交代一切,争取减刑,对你来说这已经是最优的选择。” 祝睿看上去仍旧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木愣地看着那支录音笔。 孟钊也没有继续说话,等待祝睿调整情绪后说出当年的真相。 “警官,我……”祝睿终于开了口,并开始抱头痛哭,“我对不起陈煜,我不该听吴嘉义的鬼话,派人去杀害陈煜,我该死……” “如果你真的有悔意,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司法机关也会将此视作配合调查而酌情减轻你的量刑。” “你问吧……警官。”陈煜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调整着情绪。 “陈煜是不是你雇凶杀害的?” “是我找人杀的。” “有没有吴嘉义的参与?” “有,当年他与我合谋杀害了陈煜,杀手也是他给我引荐的。” “为什么要杀害陈煜?” “当年我在吴嘉义的怂恿下,拖欠农民工工资,陈煜那时候是带头讨薪打官司的工头,我想只要杀了他,他们没了领头的人,官司就打不下来了。” “他究竟死在了哪?明潭还是岩城?” “我派人去明潭杀的他,他死的当晚被我们转移到了岩城。” “为什么要转移到岩城?” “岩城警方当时被吴嘉义收买了,死在岩城能够伪造成自杀,不被发现。” 果然,祝睿的话验证了孟钊的猜测。 “也就是说,当时的岩城警察局局长魏昌和,和你们也是一伙的?是他伪造了陈煜的自杀现场和证据?” 祝睿点了点头:“是他派人做的。” 孟钊拿起通讯机,对审讯室外的警察道:“立即联系岩城警方,对前岩城警局局长魏昌和进行联合通缉抓捕,抓到后立刻向我汇报。” “收到。” “我们继续吧。”孟钊放下通讯机,继续对祝睿进行问讯,“你母亲祝文秀被害,你事前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说到祝文秀,祝睿的表情变得更加绝望,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微颤地缓缓说:“我母亲的事……我知道。” 孟钊有些震惊:“为什么没有报警?” 祝睿一言不发。 “祝睿,请回答我的问题。” “吴、吴嘉义……他威胁我不准报警。” 见祝睿又开始结巴,孟钊觉得有些反常,对比他之前回答问题的状态,孟钊察觉到,在祝文秀的问题上,祝睿似乎又在隐瞒什么。 此时,一旁的陆时琛开了口:“是吴嘉义威胁的,还是你主动选择不报警?还是说,毒害祝文秀这件事,本身就是你干的?” 这话一出,祝睿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孟钊也被陆时琛的这一问所震惊,儿子毒害母亲?孟钊真的是有点不敢想。 祝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紧绞在一起:“警官,我不知道那药是毒药,我真不知道,吴嘉义让我干的……真的是吴嘉义让我干的,我没想过要害我妈,”他的手捂住了脸,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妈……” 孟钊与陆时琛相视一眼,孟钊无奈地叹了口气。祝文秀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到头来,居然被自己的儿子害了,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孟钊意识到,如果再继续追问关于祝文秀的问题,祝睿的精神可能会面临崩溃,现在需要赶紧转移话题,让祝睿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精神状态。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应该十天前就回来了,你回国的目的是什么?吴嘉义的死是你策划的吗?” 祝睿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他摇头道:“不是我干的警官,我没那么大的能耐,我在国外那么久,国内都没什么认识的人,没钱没权,做不了这种事。” “真的?那你怎么解释这封邮件和这部分聊天记录?”孟钊拿出任彬回传的资料。 祝睿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讲道:“我也是被人指使的。” “谁?” 祝睿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就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听他的指示回国报复吴嘉义?你就不怕被警方察觉到你是杀害陈煜的真凶?” “我真的没见过他,警官。这个人每一次下达指示,就会给我转一大笔钱,并承诺我,如果回国揭发吴嘉义,就保证能够杀了吴嘉义,而且事成之后,会再给我转一笔钱,这笔钱,能让我几辈子都用不完。” 从刚刚的精神状态来看,祝睿并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此刻能够相对平静地回答问题,看上去他并不像是在撒谎,而他的回答,也验证了任彬的调查。 孟钊观察着对面的祝睿,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心理素质一般,能力一般,还总被利用的人,都不太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但如果祝睿不是幕后推手,那又是谁……? “既然没见过长什么样,那总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吧?”孟钊继续问。 陈煜摇了摇头:“声音应该也被处理过,不是正常人的声音。” “那这个人说话有什么特点?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口头禅?” “听不出什么,”祝睿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这让孟钊很意外,“你怎么判定的?” “从他跟我说话时的用词和语气判断的,我一直就有这个印象。” “具体点。”孟钊道,“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个印象。” 祝睿尽力思考着:“当初他打电话劝我回国的时候,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件事有风险,就没答应,后来他在劝我的时候,说了一句,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还像是个人吗?祝文秀的儿子,居然这么废柴。废柴这个词,总觉得只有稍微年轻一点的人才会用,还有一些别的词我记不起来了,但好像都是年轻人才会说出来的。” 孟钊陷入了沉思,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不会随便委托其他人来打电话吧?祝睿也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他的这种判断倒是有些可信。难道幕后推手,真的是一名年轻人?那会是谁符合幕后推手的条件…… 第112章 审完祝睿,孟钊跟陆时琛从审问室走出来。出门前孟钊回头看了一眼祝睿,祝睿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瘫坐在审讯椅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孟钊将门合上,看向陆时琛:“你怎么看?” “相比幕后策划者,祝睿更像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陆时琛一边跟孟钊朝办公室走一边道,“从他的心理素质和能力来看,不太像是能策划出这一切的人,而且,幕后推手显然对明潭的种种局势非常了解,而祝睿近二十年来一直待在国外,不太可能了解到这种程度。不过……” “不过什么?”孟钊问。 “有没有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嫌疑?” “嗯……”孟钊点头,“从祝睿这次的反应来看,确实不太像是在撒谎,当然也不排除他就是幕后推手的可能,不管是从动机还是从他给卢洋发送的消息来看,他的嫌疑仍旧是最大的。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有人指使他这么做,那这个联系他的人……” “你有猜测么?”陆时琛看他一眼。 孟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脑中掠过数张面孔,最终停留在一张沉默的、略微严肃的脸上。 许是因为看过了陆时琛手机上的那页笔记本,孟钊最近总是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徐局及其周边的人身上,而这一阵子,有一个人好像和徐局的联系尤为密切,甚至可以说深得徐局信赖——任彬……他会不会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祝睿所说的那个略微年轻的声音,会是任彬吗? 见孟钊不说话,陆时琛继续道:“幕后推手让祝睿提前回国,目的是让他能够随时在最需要的时刻出现。而在吴嘉义死前的那一晚,祝睿也确实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指控吴嘉义当年杀害陈煜、迫害祝文秀的种种恶行。能够精准掌握时机的人,那一晚,很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案子查到现在,孟钊不得不面对一个他最不希望得到确认的事实:警局内部确实存在内鬼。听完陆时琛的话,他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确实。还有之前暗笼发布会那次,我打人的事情是谁传出去的?以及,每当案子推进不下去时,就会有人提供关键信息。‘成绩单’那次是,给卢洋提供暗笼线索那次也是。这个人对案情进展应该非常了解,才能这么准确地把握时机。” “有怀疑的对象吗?” 孟钊没有说话,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到椅子上,开始回想近期与任彬有关联的一切画面—— “你是畜生吗?给人打这种工?”自己在暴揍暗笼管理者时,任彬当时在哪? “从现在起,案子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自己因打人被撤职后,为什么徐局选了任彬作为暗笼负责人? “彬哥,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没,没什么进展啊。”自己复职后向任彬问询案情时,任彬仿佛正在慌乱地收拾着什么,只是因为他觉得桌面很乱吗?案情没有丝毫进展,与任彬有没有关系? “这种事情你有过经验,局里上下派你去是最稳妥的。”去美国办案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徐局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任彬? 一系列事件所带来的违和感愈发强烈,长时间沉默后,孟钊还是说出了口:“任彬。” 孟钊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发出了一则语音消息:“小周,程韵,来我办公室一趟。” “程韵和周其阳可信么?”陆时琛看向孟钊。 “应该可信。这两个人一毕业就进了明潭公安,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所有资料也都经过我的手,如果这两个人再不可信,警局内部就没谁能相信了。”孟钊苦笑了一下,又说,“而且,我被停职期间,他们俩因为跟我关系比较密切,周其阳被调离了专案组,程韵作为实习生也被边缘化,这样看来,他们俩是被划到了我这边。” “嗯。”陆时琛点了点头。 一两分钟后,程韵跟周其阳走进来:“钊哥,什么任务?” “进来,”孟钊朝两人招了招手,“关上门。” 周其阳关上门,程韵则打趣道:“什么事啊钊哥,还整得神神秘秘的,难不成有绝密任务?” 孟钊没有理会程韵的玩笑话,表情严峻。见此情形,程韵和周其阳立刻拿来椅子,端坐在孟钊面前,两人瞬间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件小事。 孟钊扫视两人,目光分别在两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严肃地说道:“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好好思考,再给我答案。” “好。”两人同时回应。 “第一个问题,吴嘉义为什么会死?” “根据调查,吴嘉义的车子是被人动了手脚,因为转向失灵而撞在了隧道的岩壁上。”周其阳回答道。 “好,第二个问题,吴嘉义是怎么逃出来的?” “通过家中的地道,这些我们都知道,钊哥。”周其阳有些莫名其妙。 “第三个问题,吴嘉义会什么会逃?” “因为,他知道了我们掌握了他杀害任海的证据吧。”周其阳仍然想不通孟钊为什么问这些。 “他是怎么知道的?”孟钊继续问。 周其阳摸了摸头:“他家里不是有个隐蔽的座机嘛,今天刚查出来,肯定是有人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们拿到了证据,然后吴嘉义就慌不择路了。”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程韵突然开了口:“钊哥,你的意思难道是……有内鬼?” “怎么可能!”周其阳大吃一惊,但看着孟钊,周其阳也严肃了起来,通过孟钊凝重的表情,他知道这不是玩笑。 “不管是之前有人向我和卢洋提供关键信息,还是我打人的消息外露,或是吴嘉义恰到好处的逃跑时机,你们觉得,这一切都仅仅是巧合吗?”孟钊沉声道。 陆时琛则站在窗前,看着孟钊与他面前的程韵和周其阳。 周其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实,如果没有人泄露消息,每一件事都很难做到。” 沉默片刻,孟钊继续问:“我停职期间,任彬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彬哥?”周其阳和程韵两人同时一怔,孟钊怀疑的内鬼,是任彬? 周其阳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回答道:“你停职那段时间,我也被调离了专案组,当时去负责了一桩偷窃案,没太注意到彬哥的举动。” “我倒是待在专案组,彬哥……”程韵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我当时去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他好像在跟人聊天,看到我过去就立刻切换了页面。本来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大家都不希望被看到聊天内容,但钊哥你这么说,我觉得好像彬哥当时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 孟钊思忖几秒,看向两人道:“任彬明天就回国了,接下来,我打算对任彬进行暗中调查。这件事是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进行,而且可能牵涉的也不仅仅是任彬,如果暴露了,甚至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我不强求你们必须跟着我做这件事,加入或退出,全凭你们选择。” 程韵和周其阳互相看了一眼,一齐朝孟钊点了一下头,没有丝毫犹豫:“我们跟着你,钊哥。” 看到面前的两个人神色坚定,孟钊有些欣慰,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走吧,一起吃饭去,今天好好犒劳你们一下。” 周其阳顿时来了兴致:“吃啥钊哥,我想……” 还没等周其阳说完,孟钊看向了陆时琛:“陆顾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陆顾问是不是还没吃过我们局里的食堂?”程韵接过话,“市局的伙食可是跟旁边市政有的一拼,不尝尝有点可惜。” 听了程韵的建议,周其阳一脸失望:“钊哥说了要好好犒劳我们,结果你要去吃食堂。” “就吃食堂吧。”陆时琛似乎饶有兴趣。 “行,那下次再带你们出去吃。”孟钊站起身,握着陆时琛的手腕走出办公室。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话,周其阳又提起了精神,“其实食堂的饭也不错。” 到了食堂,几个人拿了餐具开始打饭,周其阳滔滔不绝地给陆时琛介绍:“打菜窗口那有个豆腐西施,每次打包浆豆腐的时候,给钊哥的总会比给我们的多一半;土豆粉窗口的刘阿姨,老想把女儿说给钊哥,没事就来找钊哥套近乎;盛米饭的张大爷……” “行了行了,让陆顾问自己做决定。”孟钊打断他,看向陆时琛,“想吃什么?” “包浆豆腐好吃么?” 孟钊还没说话,程韵先在一旁道:“好吃。” “那就去吧。”陆时琛道。 行吧,喝惯了露水,想尝尝豆腐,也没毛病。孟钊心道。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食堂并不算拥挤,孟钊带着陆时琛去窗口打了饭,找到位置坐下。 周其阳和程韵也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到对面。 眼见着孟钊今天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不错,周其阳这顿饭总算能吃得踏实点了,回想在岩城吃得那顿饭,他仍然觉得心有余悸:“钊哥,前两天去岩城的时候,到底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 孟钊没应声,程韵看了一眼对面两人,开口转移话题道:“今天这包浆豆腐有点咸啊……” “咸吗?我不觉得啊,” 周其阳夹起一块尝了一口,接着刚刚的话说,“但我一想,钊哥你也没时间恋爱啊,跟谁失恋去?总不会是跟陆顾问吧?” 程韵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孟钊则瞥了一眼周其阳。 周其阳从小娇生惯养,葱姜蒜一概不吃,此刻正认真将包浆豆腐上面的葱花挑出去,嘴上则说道:“你心情一糟糕,我也跟着心惊胆战,都打算给你介绍女朋友了。人选我都找好了,我一个表姐,看了暗笼发布会的直播后特别中意你,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帮忙牵线……” 周其阳说着,夹起一块包浆豆腐就送入口中,话没说完,他嘴唇哆嗦道:“烫烫烫……” 滚烫的豆腐让周其阳大口地呼着气,无暇顾及周围,豆腐在嘴里冷却片刻后,总算被勉强吞了下去。 周其阳回过神,一抬眼,看见对面的孟钊、陆时琛,以及旁边的程韵都在看着自己,对面两人的目光凉飕飕的,一旁程韵的目光则一言难尽。 周其阳一紧张,刚要咽下去的包浆豆腐卡在了喉咙里,顿时忘了自己下一句话:“咳咳咳……” 程韵在一旁嘲讽道:“让你成天瞎逼逼,吃豆腐都能被噎着,我真是头一次见。” 这时,陆时琛从桌子中间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往周其阳餐盘里夹了几块豆腐,放下那双筷子的同时他看向周其阳,伸出手指在自己下唇上点了点。 这是在让自己多吃点?陆顾问原来这么会照顾人?看上去不像啊……周其阳有点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儿,周其阳突然反应过来,多吃饭的意思,是不是少说话? * 次日一早,由于案情取得进展,孟钊到再次到徐局办公室汇报情况: “祝睿承认自己当年雇凶杀害了陈煜,还招出了当年的岩城公安局局长魏昌和伪造自杀证据一事,另外,赵云华和卢洋的死亡,祝睿也作为幕后推手的帮凶涉嫌故意杀人,相关资料我已经让程韵在整理了,之后会递交到检察院,不过祝睿的外籍身份可能会在流程上比较麻烦。” “魏昌和?”徐局若有所思。 “您了解这个人?” “人抓到了吗?”徐局并没有直接回答孟钊。 “还没有,岩城警方一直在找,目前下落不明。” “嗯,之后问一下岩城警方,人手还够不够,如果人手不够,我协调几个人去帮帮忙。” “您打算让谁去?任彬是不是快回来了?”孟钊仔细观察着徐局的反应,“彬哥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利落,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再说吧。”徐局似乎并没有在意,转而继续说起祝睿,“祝睿自称是受人指使?可信吗?” “应该可信。不知道任彬有没有跟您汇报过,在吴嘉义死后的第二天,祝睿的账户收到了一大笔汇款,汇款来源不明,但很可能跟吴氏集团有关。”孟钊道,“我觉得,这起码可以说明两点:一,祝睿很可能是收钱办事,二,幕后推手跟吴氏集团的关系应该非常密切,否则不可能动用吴氏集团的账户。” “有没有可能幕后推手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钱?之前有负责清查的同志和我汇报过,吴氏集团的部分资金流向不明。”徐局继续问道。 “这个,不好说吧,如果只是为了钱,应该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徐局“嗯”了一声。 看着徐局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孟钊脑中再次浮现出徐局那张穿着警服的照片——面前这个自己一向敬仰的长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陆成泽的笔记本上?他到底是清白还是有罪? 孟钊思考了几秒后,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放不下。” “嗯?你说。” “我打人的事情,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泄露出去的,我觉得有必要查清楚。” 徐局沉默几秒:“这件事情虽然重要,但还不急在这一时,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 这意思……是单单觉得不重要,还是不希望自己在警局内部开展调查?顿了顿,孟钊道:“好。” “还有一件事徐局,吴嘉义手下有一个犯罪团伙,这您还记得吧?。” “当然,上次你去岩城,差点栽在他们手里吧,他们近期有什么动作吗?” “几天之前,我妹妹遭遇跟踪,跟踪她的人很可能是杀手团伙的头目,也就是当时绑架林麦的人,我称他为刀疤。” “跟踪你妹妹?”徐局的神色异常严肃,“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引诱你出面,然后伺机对你进行打击报复。” 孟钊观察着徐局的脸色:“我猜也是这样,上一次让他们吃了不小的亏,再加上财主吴嘉义也死了,他们对我的怨念应该很深。” 徐局思考几秒,道:“这样吧,市局内部最近没什么急案,我派两个人专门去保护你妹妹,确保她的人身安全,至于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像你妈……”话至此,徐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孟钊看到了徐局脸上又流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悲伤,将近二十年过去,每每提及孟婧,徐局总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也正因此,孟钊打从心底不愿意怀疑徐局。 “我知道。”孟钊应道,“那徐局,我就先回去了。” 孟钊说完,朝办公室门口走过去。他一拉开门,却看见任彬站在门外。 任彬正低头翻看手上的资料,孟钊走过去:“彬哥,回来了?” “嗯。”任彬将资料合上,抬头叫了声 “孟队”。 “这一趟去国外辛苦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局里了,不用倒时差?” “在飞机上睡过了,案子这么急,哪有闲工夫休息。”任彬说。 “这次多亏有你,快进去跟徐局汇报吧。”孟钊说着,侧身让开一步,与此同时,他集中注意力,不动声色地看向任彬手上的资料。 就在任彬推门走进徐局办公室的一瞬,孟钊看到了资料袋上似乎有字,他微眯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那个字是——“琛”? 第113章 / 第114章 察觉到自己可能落入了圈套,孟钊对周其阳和程韵道:“你们赶紧去其他地方调派警力,能找到几个是几个。” “好,”电话另一头周其阳应道,“我们立刻就去。 身后,陆时琛走了过来,察觉到孟钊神色不对,他问:“怎么了?” “市局和周边所有警力都被提前调走了,”孟钊看向陆时琛,一双眼睛在夜色中看上去黑沉沉的,“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陆时琛的面色也随之变得冷峻下来:“如果昨晚对任彬的跟踪已经被发现,那我们有可能已经陷入了圈套,而有能力这样设置圈套的人,只可能是……” 忽然,孟钊听到不远处的的林地里,似乎传来了“沙沙”的响声——是风声吗?不对,今晚并没有刮风,孟钊仔细判断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在靠近院落的东北方向……就在孟钊看过去的刹那,一个人形的黑影在林间的缝隙中闪了出来,又迅速消失。与此同时,陆时琛也察觉到了这个黑影,他握住孟钊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小心。” 那会是谁,任彬吗?孟钊盯着那道黑影,立即抬手将腰后的枪卸了下来,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尽力将脑中徐局的面孔暂时驱赶出去,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事态。 那人是在逃吗?孟钊脑中迅速做出判断,该不该追上去抓住他……不对,他是在向自己和陆时琛的方向靠近! “快撤!”孟钊拉起陆时琛,抬步往车子方向跑去,刚一转头,却听到了“呲——”的声响。 陆时琛立即判断出这是车胎漏气的声响:“有人在扎我们的车胎。” 孟钊朝车的方向看去,车子旁边,两个黑影若隐若现,他低声骂道:“妈的,看来今天是不打算让我们走了啊,走,先隐蔽起来。” 说罢,两人猫腰潜入了路边的松树林地,隐藏在灌溉的沟渠中。 “任彬这内鬼,倒是准备得很充分。”孟钊观察着周围的局势,冷笑一声。 “看起来人不算少,你打算怎么办,跟他们周旋会不会太冒风险?”陆时琛低声问。 “光我看到的就至少有三个人,我猜还不止这些,不然他们不会嚣张到敢直接断了我们的后路。现在估计只能逃了,如果逃不掉,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援兵过来。” 援兵,会有援兵么?陆时琛刚想说出这句话,但在他看向孟钊时,却再一次在孟钊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坚定的眼神。话至嘴边,陆时琛又收了回去,只应了一声“嗯”。 两人隐蔽在干涸的沟渠中,用目光密切关注着周边的情况。 “沙沙沙……”树叶摩擦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正前方,似乎又有黑影在窜动,孟钊握紧了手枪,也抓紧了陆时琛的手,做好了开枪的架势。 “沙沙沙……”其他方向也出现了声响,而且响声愈发密集,孟钊迅速判断着声音的来源——东北方向两点钟位置,西南方向7点钟位置…… 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不同的角落中冒出,一个、两个、三个……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六七个黑影从四面八方朝孟钊和陆时琛逐渐靠拢,形成包围之势。 再不做出行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孟钊举起手枪,尽可能地死盯住其中一个黑影,但眼前的环境太过幽暗,那快速跑动的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想要瞄准极其困难。 眼见着黑影越来越近,来不及做更精确的瞄准,孟钊扣动扳机,伴随着一声轻啸,子弹擦着黑影射空,黑影脚步一顿,似乎受了些皮肉伤,骂道:“操,老子今天非毙了你!” 忽然,一束刺眼的光亮向两人袭来,晃得孟钊和陆时琛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两束,三束,四束……几道强光汇聚在孟钊和陆时琛的脸上,两人顿时无法视物。 正在这时,孟钊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道深沉而熟悉的声音:“亮度调低一点,把我们孟队晃瞎了可怎么办?” ——是任彬! 同样的方向,另一道有些粗砺声音也传过来,像是在回应他:“五哥说过这两个人不好对付,你这条子知道个屁!” 强光之下,孟钊勉强眯起眼睛朝那方向看去,他看到几步之外的正前方,任彬正朝他缓步走来,而就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黑衣人,那人一只手拿着一支高功率手电筒,一只手提着一把猎枪。与此同时,周围的其他黑衣人也都拿着同样的高功率手电筒,照射着孟钊和陆时琛,向他们逼近。 “举起手,放下枪,不然弄死你们!”正前方的黑衣人对着孟钊吼道,同时,周围的几人举起枪筒,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分别对准了孟钊和陆时琛。 孟钊看着眼前的枪口,又看了一眼陆时琛,他知道,这帮亡命之徒的话绝非在开玩笑。 在眼下这种四面受困的局势下,一旦他轻举妄动,下一秒,子弹就会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爆裂的钢珠会随时将他和陆时琛射成筛子。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周其阳和程韵调派外援了。 在看到陆时琛点了一下头之后,孟钊原本握紧枪的右手缓缓地松开了,他将手枪轻放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直起了身。陆时琛也随之站了起来,面色冰冷地看着眼前这群杀手。 “孟队,”任彬走向孟钊,有意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孟钊冷冷看着他:“你昨晚就发现了我们在跟踪你?” “派两个生瓜蛋子来跟踪我,孟队,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不过也确实,我这几年在局里没什么作为,让你孟大队长看低也正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你看不上眼的废物吧?” “你不但是废物,还是败类。”孟钊冷声道。 “孟队,别这么说,像你这样一天天只知道拼命查案,图什么呢,谁记你点好?群众们的记忆是有限的,你今天是破获暗笼案的大英雄,明天就可能是一条被痛骂棒打的落水狗,兄弟我给你一句忠告,人这一辈子啊,还是钱最实在,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原来是为了钱,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孟钊嗤笑一声,“今晚的事,恐怕不仅仅是你策划的吧,徐局人呢,没在吗,他也是为了钱?” “你看看你,孟队长,怎么能随便怀疑上级领导呢?做警察,首先要忠诚。” “你在教我怎么做警察?”孟钊厉声喝道,“你配做一个警察吗?!” “警察?不过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罢了,谁也救不了。”任彬面无表情道。 站在任彬旁边的杀手自顾自地插上了话:“哎,这话我爱听,要我说,你们这群条子早该卷铺盖回家了,以后这警局啊,就由咱们兄弟接手,怎么样?”闻言,其他黑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任警官,”站得稍远的一个杀手对任彬道,“别废话了行不,你要再不动手,咱们兄弟们可就呆不住了,老千和狗子都是被这条子杀的,五哥早就想弄死他了。” 闻言,任彬从腰间缓缓掏出了枪:“说好了我来,别插话。” “任警官。”孟钊有些嘲讽地重复着三个字,“看来你早就打算亲手杀了我啊,就这么恨我吗?” “知道我比你早入队几年吗?”任彬笑笑,“你这副队长的位置倒是坐得心安理得啊。要不是攀上徐局这根高枝,你能走到今天?我们这些普通警察,就该对你低声下气?惟你马首是瞻?永远成为你的废物出气筒?只可惜,你现在也不过是一颗弃子,真为你惋惜啊。” “原来任警官的嫉妒心这么强,以前我还真的没发现。”孟钊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任彬,你可想清楚,杀了我,下一个弃子会是谁?负责侦破暗笼的警察被枪杀,这件事,可不是一个公安局长能罩得住的吧?总得有人背锅吧。” “孟队,后面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任彬举起了枪,瞄准孟钊,“既然我敢杀你,就说明我有后路。” 孟钊没说话,枪口之下,他脑中迅速构思对策,靠语言来拖延时间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抓住其中一个做人质,会不会有逃出去的可能…… 从距离上来看,抓住任彬的把握是最大的,另一名杀手虽然距离也不远,但警惕地躲在任彬身后,想越过任彬抓到他不太可能。如果拿任彬做人质的话,其他杀手会买账吗?从他们的谈话来看,两方不过是生意上的伙伴罢了,任彬的死活,他们大概率是不会管的,该怎么办?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观察局势的陆时琛开了口:“任警官,想不想知道你女儿现在在哪儿?” 任彬稍稍一怔,看向陆时琛,警惕道:“你说什么?” “让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独自待在家里,这件事情的危险性,你身为一个警察居然没有察觉,还真是废物啊。”陆时琛语气平淡道。 “我女儿怎么了?”任彬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看向孟钊道, “不可能,你孟钊做不出这种事。” “孟钊当然做不出来,那我呢?你不是调查过我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陆时琛看向任彬,不带什么语气道,“如果我今天回不去,你那个六岁的女儿,会死。” 任彬握着手枪的手动了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按照陆时琛说的那样做。 “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任彬身边的黑衣人这时不耐烦道,“你不开枪,那就我来毙了这两个人。”他说着,将猎枪扛到了肩上。 任彬定了定神,握紧了手枪,再次将枪口对准孟钊:“还是我来吧。” 这时,陆时琛握住了孟钊的手,上前一步挡在孟钊的前侧。 看样子,任彬已经决意开枪。眼见别无退路,孟钊开口道:“任彬,拜托你一件事,放过我朋友,也放过你的女儿。” 任彬看了一眼陆时琛,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回到孟钊身上,眼神里掺进了一丝悲伤。他举枪的胳膊已与地面平行,手指扣在了扳机上,缓缓地下压:“孟钊,你后悔吗?” “后悔?”孟钊盯着那扣动扳机的拇指,一只手抬起来,随时准备发力,“我绝不后悔。” 任彬轻轻一笑,将扳机按到底。就在扳机被扣下的一瞬间,孟钊用尽全力推开陆时琛,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幕幕与陆时琛相处时的画面,这就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吗?陆时琛的情绪和感情都已经觉醒,接下来,就算没有自己的陪伴应该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啪——”一声脆响。就在杀手们翘首期待着孟钊被爆头的一幕时,这异样的声却响打破了于他们而言的轻松氛围。 不对,这不是子弹射出的声音,这种声音意味着——枪里没子弹! 就在脆响发出的同时,一道道更强烈的强光照射过来,但这次,强光没有对准孟钊和陆时琛,而是对准了所有在场的杀手。” 孟钊立刻意识到,能照射出这种高频率闪动强光的,不是杀手持有的高功率手电筒,是警用激光炫目枪! 刚刚放松了警惕的七个杀手瞬间在强光下短暂失明。 随之,树林里发出更大的“沙沙声”,先是潜伏在近处的几个黑影快步跑过来,随即远处几十个黑影也同时行动,短短几秒钟便将这片区域彻底包围。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许动!” “放下武器!” “全都不许动!” 是警局其他同事! ——周其阳和程韵调派的人手这么快就到了?不对,上次通话之后他们就没再来过消息,这么长时间是去哪了? ——任彬那发空枪又是什么意思?是忘记装子弹了,还是……? 一时间,孟钊脑中涌现出数个疑问。 正前方的杀手抬腿想逃,被任彬一把抓住手臂。杀手立刻拿起右手的猎枪重重抡向任彬,而任彬顺势将手腕用力一拧,同时整个人绕到杀手身后,一个手刀劈向他的肩膀,猎枪应声掉落。其他杀手也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在场的警察迅速控制住,抱头等待押送。 “妈的,我就说这些条子不可信!”其中一个杀手愤怒地骂道。 “别整天条子条子的,进去之后,好好学学怎么说话。”任彬对着那杀手道。他说完,手背向外挥了挥,让其他两位警察把人押走。 孟钊刚刚虽然竭力推开了陆时琛,但手腕仍然被陆时琛紧紧地扣着,两人都看向任彬。 看着所有杀手被押到警车里,任彬这才转过身,朝孟钊走过来,弯下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吓着了吧。” 孟钊虽然已经大概理清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但仍有点没缓过劲来。面对几分钟前还在用枪指着自己的叛徒,孟钊刚刚甚至想一枪崩了他,短短几分钟,事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他看着任彬:“这是怎么回事?” “回局里说吧。”任彬直起身,没再说什么,起身向林外走去。 看着任彬渐远的身影,孟钊跟陆时琛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陆时琛松开孟钊的手腕,下移着覆住孟钊的手背,然后收拢手指,用力握住了孟钊的手。 第115章 回程时市局的同事帮忙开车,孟钊和陆时琛坐到了车子后排。 郊区路灯稀疏,车厢内昏暗逼仄,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有好一阵都没说话。 孟钊知道,如果任彬的枪内刚刚装了子弹,自己怕是会当场丧命,大抵陆时琛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用力地握着他的手。 孟钊朝陆时琛坐近了一些,放低声音道:“没事了。” 陆时琛“嗯”了一声,但手上的力道却没减轻。 “他们刚刚是不是提到了‘五哥’?”孟钊回忆其中一个杀手说的话,“当时那两个暗笼管理者也提过他,这人是杀害卢洋的凶手。” “嗯,这个五哥对我们很熟悉,而且还吃过亏,应该就是我们之前在岩城交过手的刀疤。”陆时琛道,“看起来,刀疤也是这群杀手的头领,为什么他今天不在?” “是啊……”孟钊也觉得不解。之前跟踪孟若姝的就是刀疤,而且听那杀手的意思,今晚的行动也是刀疤安排的,但他本人却没出现,是因为担心会中圈套而故意没来,还是因为自己有其他的事情走不开? 这一次,虽然抓捕了犯罪组织的大部分杀手,但组织的核心人物刀疤却没有落网,这让孟钊感到强烈的不安。 车子开至市局,两人下了车,朝市局大楼走过去。 周其阳和程韵站在大厅,一见两人走过来,顿时快步迎了上去:“钊哥,陆顾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孟钊道,“彬哥回来了没?” “回来了,在徐局那里。”程韵跟上两人,“钊哥,我们本来是打算联系其他派出所的警察,但是……” 见她没继续说下去,孟钊接话道:“是徐局把你们拦下来了吧。” “吓死我了,当时我也不敢确定该不该相信徐局,”周其阳还有些后怕,“钊哥,是不是我昨天跟踪彬哥到药店的时候发现了?多亏彬哥不是内鬼,否则我……唉,”周其阳说着,叹了口气,“这事儿都怪我没办好。” 孟钊:“彬哥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警察,你才干了多久?哪怕是我去,也未必不会暴露。” 周其阳:“彬哥也太厉害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会隐藏得这么深?” 孟钊跟陆时琛朝楼上走着,看了一眼悔不当初的周其阳:“这事儿不怪你,我们都看低了彬哥,很多事我到现在也没有头绪。你们这两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程韵和周其阳应道。 上到二楼,孟钊跟陆时琛刚走了几步,就见任彬从徐局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任彬站到两人面前,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相比之前,他看上去坦然和轻松了不少,像是肩上卸下了重担:“孟队,徐局在办公室里等你。” “行,我这就过去,”孟钊看向陆时琛,“在办公室等我。” 陆时琛点头道:“嗯。” 朝徐局办公室走过去的那一小段路,孟钊听到身后任彬对陆时琛说:“陆顾问,我女儿,你没有为难她吧?” 陆时琛则语气平静道:“任警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问我这个问题,想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看来你女儿确实对你很重要。” “我就说,”任彬像是松了一口气,“你也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不过你那句话,当时还真是把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只是拖延时间的无奈之举,希望任警官不要放在心上。” 背后的对话声越来越远,孟钊走到徐局办公室门前,脑中又一次闪过了陆时琛手机中的那张相片,还有十几年前手术室前,那个蹲在自己面前的、脸上泪痕隐约可见的叔叔。他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徐局站在窗前,正看向窗外的夜色,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看向孟钊:“回来了?” 再次面对徐局,孟钊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很多话都涌到了嗓子眼,但又不知道该说哪句,最终只应了一声“嗯。” “回来了就好。”徐局注视着孟钊,“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来之前,孟钊已经在脑中大致梳理了前因后果,但很多事情,尤其是关于任彬的事情,他还是理不清头绪:“您什么时候安排任彬做了卧底?是最近的事吗?” “就在你停职期间。”徐局道。 也就是说,当时任彬有些慌乱地收拾桌面,是因为他在隐瞒做卧底的事情。孟钊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但还是觉得有些解释不通:“这么短的时间,任彬是怎么做到获取对方信任的?这帮犯罪分子的警惕性特别强,警方如果在这段时间主动接触的话,应该很容易暴露。” “你停职期间,任彬正式成为了卧底,但是他跟幕后推手接触的时间还要更早。” “什么意思?” “任彬之前确实跟幕后黑手泄露过案情进展,这一点,你的判断没错。” 在成为卧底之前跟对方泄露案情进展?孟钊心里有了些许猜测:“难道说彬哥……” “嗯,”徐局点头道,“任彬确实犯了错误。这案子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自称媒体,找他高价购买案情进展,任彬为了钱答应了,包括你打人的消息,也是他泄露出去的。” 孟钊的脸色变了变。 徐局继续道:“你因为这件事被停职之后,我安排他接手了这个案子,他因此接触到了更多与这案子相关的信息。任彬仔细分析了案卷的细节之后,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曾经与他接触过的人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媒体,这件事的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虽然这两年他变得迷茫、麻木,日子过得也是浑浑噩噩,但他骨子里还没有丢弃警察的身份。后来他找到我,主动向我坦白了这件事,我跟他经过分析之后,决定索性将计就计,利用对方对他的信任,让他戴罪立功,发挥关键作用。” 孟钊点了点头,想张口问什么,却没问出口。 见孟钊欲言又止,徐局道:“是不是又想问,这件事情怎么没提前告诉你?” 孟钊摇了摇头:“卧底的事情不能有太多人知道,这我懂。我就是有点没缓过来,任彬这两年在局里确实是每天都在混日子,要不是今天的事情,我都忽略了他还有这么强的能力。徐局,两年前任彬还是副队长的时候,曾经因为犯错误被暂时停职,还因此被撤了副队长一职,事后您不允许任何人私下讨论这件事,但我忽然有些好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彬哥这两年变成了这样?” 徐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两年前发生过一宗因家暴导致的杀夫案件,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有一点印象。”孟钊回忆道,“任彬犯错误,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是啊,那时候,一位女性受害者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家暴,就报了案,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就是任彬……”徐局说着,陷入了回忆。 “家暴案还要我们刑侦支队管,你们派出所自己解决不了吗?这么严重?好,我立刻过去。”正在值班的任彬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立刻带上人手,赶到了目的地。 推开门的一刹那,任彬着实吃了一惊——角落里,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那里,衣服残破不堪,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他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发现女人身体上的新旧伤痕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惨不忍睹,更令任彬恐惧的是,女人怀中的小女孩,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表情,完全没有一个孩子的生气和活力,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吗? 任彬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派出所民警控制住的男人,怒气翻腾:“你他妈的是不是个男人?!” “嘿,女人嘛,不听话,就得打!不打女人算爷们吗?”眼前这醉醺醺的男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即使面对警察也毫无悔意。 “涉嫌故意伤害罪,把人给我带走!”任彬当即采取了最严厉的措施,把男人带回局里,但由于女人身上全都是些皮肉伤,没有构成医学方面的轻伤标准,且发生在家庭内部,终究只拘留了半个月。 男人出去之后仍不思悔改,甚至变本加厉,且因为有了这次被拘留的经验,再家暴的时候他甚至会故意避免留下痕迹和证据,这让警方更加头疼。 任彬可怜这对母女,私底下给了她们不少照顾,在他的劝说下,女人下决心离婚,任彬也跑前跑后帮忙出了不少力,但因为男人对外扬言一旦离婚,不仅会报复女人的家人,还会杀人报复社会,所以两次离婚诉讼,最终都被法院驳回了。 这件事情之后,女人没再继续报案,按理说警方没接到报案,就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庭事务,但任彬始终忘不了当时那小女孩空洞的眼神,于是仍然在私下继续帮衬着这对母女。 不久之后,市局忽然收到一封举报信:刑侦副支队长任彬跟已婚妇女有染,要求警局内部严查此事,将任彬进行开除处理。 收到这封举报信后,徐局把任彬叫到办公室,将这封举报信拍到任彬面前:“怎么回事?” 任彬看了一眼那举报信,没有说话。 徐局严肃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何言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 任彬沉默了两分钟后,说:“我确实一直在私下帮何言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接触的次数多了,她……对我有点依赖,你也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实在是可怜,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徐局,你问我们之间有没有私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确定没跟何言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虽然没有逾矩行为,但从任彬的话来看,两人却似乎都有些微妙的心思。思忖片刻后,徐局道:“以后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如果何言再报案,那就让其他人接手。” “徐局,那男人就不是个东西……”任彬忍不住骂道,“你现在让我不去管这件事,我办不到。” “这次是举报到我这里,下次呢?”徐局打断他,“既然知道那男人不是东西,就更应该谨慎点,一旦上面派人下来调查,哪怕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会直接牵涉到你的作风问题。你可想清楚,一旦这样,你不仅没法再插手这件事,甚至一辈子都会被边缘化。” 任彬还想说什么,但见徐局脸上那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而这次跟徐局的谈话,也让任彬意识到,虽然他与何言现在并没有越轨,但这种关系如果再发展下去,将会变得极其危险。警察和受害者,本身就是在特定情境下产生的不对等身份,因这层身份而带来的情愫对受害者而言很多时候都是虚假的、不公平的,而自己很可能也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利用了这层身份,这是极其不道德的。 自那之后,任彬去找何言的次数就少了下来,而察觉到任彬在有意疏远自己之后,何言变也没再主动麻烦过任彬。 三个月之后的某天凌晨,任彬接到了一个电话,但那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任彬拿过手机一看,是何言。这么晚打电话,难道是那男人又家暴她? 任彬立刻回拨过去,但另一边却一直没有接电话,正当任彬打算合上手机时,电话终于接通了。任彬立刻问:“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你男人又打你了?” 但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长时间的沉默后,任彬再次确认了何言是否在通话:“喂?” ”没事,我打错了。”何言说完这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任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任彬立刻开车前往何言的住处。 凌晨的明潭陷入了沉睡状态,城市内一片寂静,只有车子疾驰在马路上的些许声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任彬看见那栋十几层高的楼梯上似乎有人影在楼顶晃动。 任彬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车停到楼下,下了车快步跑上楼梯。 距离楼顶还有几级台阶,任彬听到楼顶上传来女人的笑声,那笑声听上去疯癫又病态,完全听不出是平时轻声细语的何言会发出的声音。 任彬踏上楼顶,看到了弯着腰的何言和她面前的男人。男人身上被紧紧捆绑着,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了楼顶太阳能的底座上,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像是昏死了过去。何言的脚下躺着一根木棍,木棍上嵌着的那一根根钢钉上还残存着被刮下的血肉,她就是用这根带有钢钉的木棍将男人打成了这样?这个一向温柔隐忍的女人,怎么会被逼成了这样? 而她的女儿,那个四岁的小女孩坐在一旁,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切,没哭也没笑,依旧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听到身后的动静,何言并没有回头,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男人从楼顶边缘推了下去。 被拴着脖子的男人晃晃荡荡地挂在了楼前,半死的男人被吊在半空,本能地挣扎着。 何言大笑着望向楼下,欣赏着眼前这一幕场景。片刻后,她转过身,抱起旁边的女儿,看向任彬,收起了之前疯癫的姿态,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任警官,你来了。” 亲眼目睹何言杀掉自己的丈夫,任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这样的何言,任彬的心脏仿佛被楔入了千万根钢钉。这段时间里,何言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她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自己给了何言无谓的希望,才导致她现如今彻底的绝望? “何言,别干傻事……”任彬有些无力地讲道。 许是刚刚殴打男人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何言此刻急喘着气,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目光看上去有些空洞:“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任警官,我以后再也不会麻烦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别丢下我,对不起……”何言有些语无伦次。 “何言,你不要冲动,”任彬开始尝试靠近何言,他知道,如果那男人死了,何言一定会作为杀人凶手被逮捕,“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 “别过来!”何言抱着女儿冲他嘶吼了一声,并朝后退了一步,“你想救他是不是?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抱着桥桥跳下去。” “我不救他,我不救他,他是死是活我不管,你别跳,到我这边来,好吗?”任彬压低声音,语气几近哀求。 “你是警察,警察怎么会不救人,你骗我!”何言的表情极其愤怒,已经退到了楼顶的最边缘,再往后一步,何言就会跌入楼下。 “我不骗你,我不做警察了,我明天就去辞职。你带着桥桥回来,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每天送桥桥去幼儿园,每天接送你下班,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都答应你。”任彬的眼中此时噙满了泪水,他哽咽了一下,“何言,到我这里来,好吗?” 看着流泪的任彬,何言似乎不再那么疯癫,两行眼泪不知何时已经顺着脸颊淌下,她缓缓放下女儿,同时看向任彬:“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骗你,这辈子我都不会骗你。”任彬急切地回应道,并小心翼翼地向何言靠近。 此时的何言已经把女儿放了下来,小女孩用手臂紧紧环抱着何言的腿,似乎也不想母亲跳下去。 三米、两米、一米……任彬距离何言越来越近,何言的情绪似乎也趋于稳定,这让任彬看到了希望。 就在任彬触手可及之时,何言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楼下,“晚了,一切都晚了……”她喃喃道,说完便抱起女儿,后退一步,整个身体瞬间离开了楼面。 见此情形,任彬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奋力一跃,试图用双臂整个抱住何言,但为时已晚,他能抓到的,只有何言怀中的小女孩。 而何言在跳楼的一瞬也松开了女儿,本能地将小女孩往前送了一下,身体开始急速坠落。 楼顶边缘的任彬抱着小女孩跪在了楼面的边缘,用一只手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凭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楼下那具静静躺着的尸体。十几层高的楼顶绝无生还可能,任彬看着尸体下面渐渐涌出大量鲜血,长久未动。 “哇——”的一声,怀里从未表露过任何情绪的小女孩忽然大哭出声。 任彬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楼下的女人,也看着那个被吊在绳索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直到其他警察赶过来,他才抱着小女孩缓缓站了起来,离开了楼顶。 第116章 听完徐局的讲述,孟钊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对峙之初任彬说的那句“警察?不过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罢了,谁也救不了”,还有任彬拿枪指着自己、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问出口的“孟钊,你后悔吗”,以及那莫名悲伤的眼神……现在想来,任彬的问题不止是在问他,更是在问自己。 说完任彬的这段过往,徐局也背过身面对窗外,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孟钊才开口问道:“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两年前彬哥忽然多出了一个女儿,就是那个小女孩?” “嗯。” “彬哥是收养了那个小女孩?但他应该不符合收养条件吧?” “没有收养,这个小女孩虽然没了父母,但祖辈上外公外婆还健在,事情发生之后她就被送到了两个老人那里。任彬放心不下,经常过去看她,定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慢慢地,他发现这两个老人对这外孙女根本就不上心,心思全都花在了孙子身上,有时候因为去照顾孙子就把小女孩自己留在家里,给她提前准备点饭,把她锁在家里一天一夜都是常有的事。” “又是重男轻女吧,这对做父母的,但凡能护着点女儿,也不至于让何言落得这个下场。”孟钊叹了口气。 “是啊,所以如果继续让小女孩和他们一起生活,那只会出现另一个悲剧。当时的心理医生说,任彬是桥桥唯一信任和依赖的对象,他在桥桥的心中已经扮演了实际上的父亲角色,如果想要孩子恢复正常,由任彬来照顾桥桥是最好的选择。再加上有一次任彬送桥桥回家,小姑娘抱着任彬的腿怎么也不肯撒手,一声不吭地看着任彬流泪。那之后,任彬就下定了要抚养桥桥的决心。因为无法走正规的领养手续,他就跟两个老人商量了一下,每个月给他们一些‘抚养费’,由他把桥桥带回去独自抚养。两个老人本来就觉得这女孩是个累赘,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任彬既给他们钱又能帮他们抚养,只多要了点钱就同意了。” 孟钊点了点头:“那桥桥她……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活泼了不少,总算有点孩子的生气了。我去看过几次,状态的确是在慢慢变好。” “独自带这么小的孩子,不容易啊。”孟钊想到前天晚上任彬凌晨下楼买药的身影,看上去,任彬确实对这个女儿很上心,顿了顿,他又问,“那任彬为什么会受处分,按当时的情况来看,没能救下何言,并不是任彬的责任。” 面对孟钊的问题,徐局默不作声。 孟钊看着徐局,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开了口:“难道……那个男人当时还没有死?” 徐局转过身,冷峻地盯着孟钊:“虽然法医无法做出精准判定,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男人当时还活着。你要记住,那个男人,当时就已经死了。” 孟钊看着此时徐局容不得半点质疑的神情,思虑颇多,如果当时换成自己,会怎么样?在如此绝望的状态下,自己还能够保持住理性吗?是会在第一时间将造成这场悲剧的混蛋男人抢救上来?还是和任彬一样,宁愿承担渎职的罪名也…… 看出孟钊心里所想,徐局开口道:“你也经历了不少事,应该知道,做警察,免不了要面临这种矛盾的抉择,整个市局里,任彬的这件事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做,相信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孟钊点了点头,为了保护任彬,看来徐局真的是花了不少心思。 “好了,任彬的事就说到这吧。”徐局又道,“还有没有其他要问我的?” 稍稍整理了情绪,孟钊将视线集中到眼下的案子上:“您刚刚说,任彬是在我停职期间才成为卧底的,那吴嘉义死前的那一晚,任彬有没有泄露过案情进展?” “没有,”徐局道,“任彬成为卧底之后,所有外泄的消息都必须经过我同意,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不会让他泄露出去。” ”那有没有可能,警局内部有其他的内鬼?” “基本不可能。”徐局坚定地回答道,“从任彬成为卧底的那一刻,我就暗中对所有参与暗笼案的警察进行过排查,同时也让任彬从杀手组织内部打探过相关消息,目前可以确定,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警局内部没有人和可疑对象有过联系。” “既然不是任彬,也没有其他内鬼,那您觉得泄露消息的会是谁?”孟钊看向徐局,“难道是……” 一直面色冷峻的徐局忽然笑了一声,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你小子,少试探我。我知道不是陆时琛。” 孟钊:“不对吧徐局,任彬今天早上给你送的资料……” “没错,那是我让任彬去美国搜集的资料。” “那您还说没怀疑陆时琛。” “今晚之前,我是怀疑他的。不过今晚之后,我会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顿了顿,徐局继续说,“任彬刚刚来我这里,也向我汇报了小陆的两点情况。第一点,小陆跟杀手的确互不认识,他们之间应该没有联系,第二点,在这种危及关头,小陆哪怕豁出自己的生命也想保护你。基于这两点,他是幕后推手的可能性不大。” 孟钊恍然大悟,为什么警方明明完全可以早一点动手,却让任彬演了这么惊险的一出戏码,看来今晚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抓住这群杀手,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陆时琛。 孟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您觉得跟任彬取得联系的是幕后推手本人吗?” “不清楚。目前来看,和任彬取得联系的,很可能是杀手组织的头目,但头目本身就是幕后推手,还是说头目的背后有其他人在指使,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不过,幕后推手跟吴嘉义的杀手组织联系密切,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的头目应该就是在岩城打算暗杀我的刀疤,今晚他并没有落网,从我接触他的感觉来看,他不像是整个事件的推手。”孟钊分析道,“不过,我们对这个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也不好妄下定论。” “嗯。”徐局点了点头,“能在岩城警方的眼皮底下逃走,这个刀疤不简单,如果能抓住他,收获应该会不小。” “可能其他杀手会知道他的行踪,今晚的审讯没准会让我们得到一些关键性的消息。”孟钊道。 “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就先去忙吧。” “好。”孟钊应道,随后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就在孟钊即将踏出办公室的一刻,徐局却又开了口:“叫小陆进来,我有些话想跟他单独聊聊。” 孟钊回头看了一眼徐局,脚步顿了顿,然后应了声“好”。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一出门,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陆时琛。任彬已经走了,此刻陆时琛静静伫立在走廊的窗前,看上去似乎在沉思什么。 听到脚步声朝自己靠近,陆时琛侧过脸看向孟钊,等他走近了才问:“怎么样?” “一会儿细说吧,”孟钊抬手覆了一下陆时琛的手背,那手背的温度似乎比平时更凉一些,“徐局要单独跟你聊聊,你先去吧。” “嗯。”陆时琛转过手掌,握了一下孟钊,似乎并不诧异,抬步朝徐局办公室走过去。 站在走廊上,孟钊回想着徐局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也回想着两年前任彬的那段过往。 这样看来,徐局当时不论是封锁案卷,还是禁止警局内部所有人私下讨论这件事,目的都是要保护任彬。一个涉嫌见死不救的警察,还能重新回到警局工作,徐局在背后应该出了不少力。而徐局之所以会在今晚和自己讲这件事,也是深知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决定。 时隔多年,当时那个让自己“勇敢地活着”的长辈,如今依然值得敬重,他以看上去可能并不那么正确的方式,相信并维护着任彬这样一个被命运捉弄但有情有义的警察,并引导着他重回正途,这大概就是徐局心中的正义吧…… 其实孟钊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徐局并不是一个完全循规蹈矩的人,他虽然站在正义的一边,但为实现正义而使用的手段,他似乎并不在乎。想到这里,孟钊心头又出现了一丝新的疑惑——如果早在我被停职期间,徐局就已经知道了案子的背后存在幕后推手,为什么期间一直没有向我透露任何线索?如果徐局知道了幕后推手的目标是吴嘉义,那吴嘉义的死,是不是能够避免?在得知当年设局杀死孟婧的真凶是吴嘉义后,徐局似乎并不惊讶,他是不是有点过于平静了?孟钊看向眼前这扇紧闭的门,心道这个老男人的城府,实在是深不可测。如果幕后推手是他,自己可能早已丧命,真相也许永远会被湮没无踪。 不过,真正的幕后推手布下了这样一个大局,且精准地把控着局内的每一个时机,直到吴嘉义死后的半个多月,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比徐局更容易对付吗…… 这时,陆时琛从徐局办公室走了出来。 孟钊看向陆时琛,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局找你什么事?”孟钊走近了问他。 顿了顿,陆时琛才道:“我答应了他,暂时不把谈话内容告诉你。” “你们之间怎么总有秘密?”孟钊想到上次徐局安排陆时琛做顾问时,也是不让陆时琛事先告诉自己,好在这两人现在都值得信任,孟钊道,“行吧,那我就先不问了。” 两个人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儿,陆时琛侧过脸看孟钊:“是徐局不让我告诉你。” “徐局”两个字语气加重,像是在刻意强调。这是……以为我不高兴了?孟钊握住陆时琛的手道:“我知道,要怪就怪徐局,不怪你。” 陆时琛道:“嗯。” 又往前走了几步,孟钊无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他看到市局大楼的后门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中捏着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着。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让那身影看上去像是被浓重的情绪包裹其间。 此刻任彬应该也在想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吧?路过刑侦办公室,孟钊的脚步却没停下,对陆时琛道:“走,我们下楼陪彬哥抽支烟。” 孟钊和陆时琛下了楼,站到任彬的旁边。 任彬转过脸看了看孟钊和陆时琛,没说什么,只将手里的烟盒递过去。 孟钊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递给陆时琛,陆时琛伸手接了过来。孟钊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夜晚微微起了风,呼出的白烟很快随风飘走。三人都没说话,站在那里沉默地抽着手中的那支烟。 一直到手中的烟燃尽了,任彬捻灭了烟蒂,才出声道:“今晚是不是要连夜把那几个杀手审出来?桥桥被送到了我父母那里,我跟你们一起审吧。” “审讯科的人已经开始审了,我留在这里看着就行,彬哥你先回吧,明早不还要送她到幼儿园么?”孟钊说完,看向陆时琛,“你也先回去好好休息……” 话没说完,陆时琛打断他道:“我留在这里陪你。” “那孟队,”任彬看向孟钊,“有事你随时叫我。” “好。”孟钊道。 看着任彬走向停车场,一直坐进车里,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跟陆时琛走进了市局大楼。 * 对几个杀手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天亮,孟钊翻看完所有递交上来的笔录,对陆时琛道:“从这几个杀手的交待来看,他们主要接受‘五哥’,也就是刀疤的领导,刀疤直接跟‘大老板’吴嘉义对接。吴嘉义死后,这几个人暂时还是一直跟着刀疤,因为刀疤的路子比较广,他们觉得跟着他能找到新的买主。” “刀疤人呢?现在所有杀手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今晚没出现,不过有一个人知道一点消息,说刀疤去了别的城市,现在不在明潭。” “那跟踪你妹妹,试图设局杀你的,是谁的主意?” “应该是刀疤自作主张。这几个人都交代说,从岩城回来之后,刀疤因为被崩掉了半只耳朵,对我怀恨在心,再加上接连死了两个兄弟,他就一直想伺机报复我。”孟钊将一沓笔录放到桌上,有些头疼,“这几个人知道的信息太少了,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刀疤又没能落网,但这个刀疤到底去了哪……” 陆时琛拿起一本笔录翻看着,没再说话。 孟钊察觉到,从那处农家大院回来之后,陆时琛的话变得格外少,他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徐局和任彬今晚已经洗清了嫌疑,那仍存在嫌疑的人…… 孟钊也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我觉得我们不能忽略祝睿提供的那个信息。” 陆时琛的目光从笔录移到孟钊脸上:“那个跟他打电话联系的人?” “嗯,他不是觉得那人挺年轻么?祝睿也跟不少人打过交道,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判断应该可信。”孟钊道,“而且,我刚刚问过徐局,任彬的确对外泄露过案件进展,但吴嘉义死亡当晚的信息却不是他泄露出去的。当晚泄露消息的既不是你,也不是任彬,据徐局调查,警局内部的人也没有嫌疑……” 话说着,两人脑中同时浮现出一张面孔,当晚在场的第三人…… “任骏。”陆时琛道。 “嗯。”孟钊点头,“而且,任彬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人啊,太容易被看到的表象误导,有些人可能看上去废,但实际却隐藏很深,任骏,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陆时琛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要去调查任骏么?” 孟钊想了想道:“任骏这边,先派其他人去做初步调查吧。”说完,他给任彬发了一条消息:“彬哥,帮忙调查一下任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吴嘉义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名下的所有资产,只要能调查到的全部都调查一遍。” 看着屏幕上很快回过一条“收到,孟队”,孟钊扣住陆时琛的手腕,“走。” “去哪?”陆时琛跟他往前走着,“见任俊?” 孟钊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想先去见一个人。” 上午九点半,金灵幼儿园的操场上,几百位小朋友正在进行课间活动。 “那位就是严桥,”幼儿园老师看过了孟钊的警察证,为他指道,“穿着波点小裙子的那个。” “看到了,”孟钊道,“谢谢。” “您找严桥有事吗?”老师问道,“要不要我叫她过来?” “不用,我们是严桥父亲的同事,来给她送点东西就走。”孟钊道,“您去忙就好。” “噢。”老师点了点头。 孟钊和陆时琛看向操场中央,那个穿着淡紫色波点小裙子的女孩正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躲着扮演“老鹰”的同学。 一群小朋友发出阵阵尖叫声,严桥后面的几个小朋友依次被抓走之后,她就变成了队末的那只“小鸡”。 小女孩看上去有点紧张,全力奔跑着逃避抓捕,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并没有跟其他小朋友一样爆发出尖叫。 “严桥,抓住你了!”扮演老鹰的女孩抓住严桥的胳膊,大声道。 被抓住的小女孩没表现出不高兴,反而显得有些如释重负,紧抿着的嘴唇也放松下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操场边走了过来。 她朝孟钊和陆时琛的方向看了看,没说话,站在操场边上,看向自己的同班同学。 孟钊拉着陆时琛朝小女孩走过去,在旁边半蹲下来:“你是桥桥吧?” 小女孩看了看孟钊,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孟钊身后的陆时琛,点了点头。 “我是……”孟钊刚要介绍自己,没想到小女孩却忽然说:“我见过你。” 孟钊一怔:“嗯?” “我在任爸爸工作的地方见过你。”小女孩又说。 任爸爸?孟钊朝她笑了笑:“对,我是任爸爸的同事,喜欢任爸爸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孟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那是来之前他和陆时琛特意去买的零食和玩具:“任爸爸让我们来给你的,拿着吧。” 小女孩看了看那手提袋,像是有些不信。 “真的。”孟钊道,“不信等他来接你的时候你问他。” 小女孩这才把袋子接了过去,低头看着里面的东西。在看到包装盒的一瞬,小女孩眼睛一亮,孟钊知道,自己这礼物挑对了。 孟钊在任彬的办公桌面上见到过他们父女俩的合照,那张合照的背景似乎是一个航天博物馆,小女孩手里抱着一架飞机模型,看上去笑得很开心。 孟钊推测她可能对航天器感兴趣,特意挑了几个航天器的拼装积木。 “喜欢吗?”孟钊问。 小女孩看了一眼孟钊,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喜欢也不笑吗?”孟钊说,“你笑一下给叔叔看吧,好不好?” “他怎么也不笑?”小女孩抬头看向陆时琛,她说着,站到了陆时琛面前。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彼此。 “他笑你就笑吗?”孟钊半蹲在后面问小女孩。 小女孩扔抬头看着陆时琛,后脑勺对着孟钊,没有说话。 “医生说,这位叔叔得了一种不会笑的病,你有没有办法逗他笑?” 小女孩朝陆时琛微微伸出手,递上了手里的袋子:“这个给你。”话虽这样说,她脸上却像是有些不舍。 陆时琛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又蜷起手指,抓过陆时琛的手,在他手心里挠了挠,同时观察着陆时琛的表情。陆时琛仍旧没笑。 “我笑的话你会笑吗?”小女孩弯起嘴角和眼角,朝陆时琛露出了笑容。 陆时琛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但依旧没有笑。 看着严桥居然对陆时琛轻易放下了戒备,孟钊觉得有些神奇,他莫名觉得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身上似乎有种说不清的共性。 孟钊站起身,看着眼前两个人。 过了一会儿,操场上响起了上课铃声,小朋友们都拔腿朝教学楼跑去。 小女孩看着依旧没笑的陆时琛,语气有些失望道:“我要回教室了。” “陆时琛。”孟钊开口道。 陆时琛朝孟钊看了过来,孟钊朝他做了个口型。 “你笑了?”小女孩立刻顺着陆时琛的目光,诧异地回头看向孟钊,“你做了什么?” 但孟钊只是朝她笑了笑:“回教室吧,慢点跑,别摔倒了。” 第117章 翌日一早,任彬便把调查到的所有关于任骏的资料递交给孟钊。 “彬哥你这效率可以啊,”孟钊接过资料,“昨天一天就搞定了?” “哪啊,”任彬道,“你们之前都觉得吴嘉义死亡当晚的消息是从警局内部泄露出去的,只有我和徐局知道,这个人应该不在警局内部。所以在上次抓捕行动之前,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调查当晚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一个是任骏,还有一个就是……”任彬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时琛是吧?没关系,陆顾问已经知道了,调查他也的确在情理之中。”孟钊接过话,将几页资料递给陆时琛,然后快速浏览着其他几页资料,“任骏在临江药业到底是什么地位,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只管拿分红的甩手掌柜?” “嗯,这点他倒是没撒谎,他父亲任海被吴嘉义下毒之后,临江药业就被吴嘉义控制了,任骏在临江药业被架空,这是事实。不过,”任彬伸手将资料往后翻到其中一页,“除了临江药业,任骏其实私下也投资了不少企业,大多是跟着吴嘉义一起投的。” “任骏的商业眼光倒是不错。”陆时琛浏览完手里的资料,跟孟钊交换过来。 “是啊,投了很多效益不错的公司,他的资产现在看来也有不少,但这不应该都是吴嘉义的功劳吗?”孟钊问。 “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在跟风吴嘉义,但想做到这种地步,还是需要对这些公司的运转情况有清晰的判断。任骏投资失败导致赔钱的情况也有,但多是小赔,相比他从那些成功项目中获得的回报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能在资本市场上一直赚钱的人,背景、人脉、眼光、头脑,缺一不可,想靠单纯的跟风去赚钱,基本不可能。”陆时琛顿了顿,“我甚至怀疑,这些亏损的项目,他是不是做给吴嘉义看的。” “故意亏损以麻痹吴嘉义?的确有这个可能。”孟钊道。 “陆顾问不愧是做金融的,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任彬道,“没错,经侦的同事也说任骏其实很有商业头脑。” 陆时琛又往后看了几页资料:“从任骏的商业手段来看,这个人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蠢笨,以至于从头至尾都看不出是吴嘉义毒害了自己的父亲。” “你是说,任骏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吴嘉义对任海下毒的事情,但他一直按捺不动,伺机报复吴嘉义?孟钊思忖片刻,“不对,这样还是讲不通,如果任骏早就发现任海被毒害,为什么没有早点采取行动先救下任海?反而等任海被害死之后,再这么煞费苦心地去报复吴嘉义?按照任骏的描述,吴嘉义对他戒备不深,他应该有机会救下任海啊。” “我觉得任骏如果真的是幕后推手,那他的动机绝对不是为了给任海报仇。”任彬回应道。 “怎么说?” 任彬将孟钊手中的资料往后翻:“任海死后,任骏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就在任海葬礼的当晚,任骏还出入过娱乐会所,而且,去的地方非常隐蔽,我私底下排查了好久才确认了这一点。” 孟钊看着那页资料,左侧是任骏出席任海葬礼的照片,右侧是任骏当晚出入本市娱乐会所的照片。可以看出,任骏身上穿的是同一套西装,只不过把手臂上的黑袖章拿掉了。 任彬继续说:“按理说,任骏如果是为父复仇,应该对任海的感情很深才是,但任骏从葬礼离开后,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娱乐会所,怎么看都不像伤心的样子。” “这一点的确违和。”孟钊看着后面那页任骏在娱乐会所的消费记录。任骏当晚不仅点了几瓶昂贵的红酒,后半夜还点了几位“公主”过去陪唱,确实不像是父亲刚刚死后应该有的心态,“任骏跟任海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彬哥,这个信息你查到没?” “还没来得及查,不过我查到任骏家里有个老管家,在任家干了二十多年了,应该会了解一些信息,一会儿我去拜访一下。” 孟钊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任海的母亲二十年前去世了?” “对,”任彬道,“是自杀。” 孟钊翻看完剩下几页资料,将资料放到桌上,回想吴嘉义死亡那晚任骏的表现。 当天晚上,他们一直在寻找吴嘉义杀死任海的直接证据,先是去了任海死前住过的医院,又去了处理医疗垃圾的回收站,但全都没能找到证据,最后是任骏怯懦地出了声,说他家老房子里应该有任海去世前注射的药物—— “因为我爸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都快不认识我了,前一阵子,我把他接到了老房子里,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爸想起一些事情,那段时间他都是在家里接受的治疗,药物也是吴叔叔亲手给我的,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一点没注射完的药物……” 那之后,他们就跟任骏去了老房子里,找到了那袋留有吴嘉义指纹的药物。 但从任骏这种“孝顺”的表现来看,他真的会特意把任海接回家?而且,吴嘉义这么狡猾的老狐狸,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犯罪证据,他会疏忽到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一袋毒药上吗?是吴嘉义真的面对任骏放松了警惕,还是……? “那个老管家由我和陆顾问去拜访吧,”孟钊看向任彬,“彬哥,你去一趟任海死前住过的那家医院,问一下任骏有没有把他爸接回家过,还有,那些药物是给了吴嘉义还是给了任骏。” “好。”任彬应道。 * 车子停至宝岳区的欧式独栋别墅门前,孟钊和陆时琛从车内走下来,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打量着院内的环境。 上一次过来还是在雨夜,案子又很急,孟钊没得来及好好看过这片庭院,只依稀记得院内绿植茂盛、亭亭如盖,但这次过来,却发现那些绿植已经被全部铲除,院内一半被移栽上了细瘦的新苗,另一半还没来得及打理,看上去满院狼藉。 院内的老管家正在专心为一棵新树培土,孟钊和陆时琛走近了他也没察觉。 “老先生,六月份并不是移栽的好时候吧?”孟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开口道。 老管家闻言站直了身子,朝孟钊和陆时琛看过来:“你们是哪位?” 孟钊拿出自己的警察证:“市局的警察,想来跟您打听点事儿。” 老管家放下手里的铁锨,朝两人走了过来。这老管家虽然看上去上了年纪,但腰板挺直,还挺硬朗。 “警察同志,什么事啊?”老管家走近了问。 “这是任家的老房子吧?”孟钊道,“您这个季节移栽树木,成活率不会很高吧?” “这哪是我说了算的,”老管家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家主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是任骏让您这么做的?”孟钊问道。 “你认识小骏?”老人邀请孟钊和陆时琛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下,“不会是小骏犯了什么事吧?” “您为什么这么说?” “唉,任总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是说私底下造毒药害死了不少人嘛。不过小骏这人从小就老实,这事应该与他无关。” “您对任骏很了解?” “那是,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小骏他爸妈都是大老板,工作忙,平日里都是我在照顾。”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格吗?”蠢笨、懦弱、唯唯诺诺,这些形容任骏的词孟钊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管家的面说出口。 老管家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任总也老嫌小骏没出息。不过,这也不能怪小骏,要不是任总……”老管家没继续说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听这老管家的意思,这对父子之间并非像任骏所说的那般父慈子孝,孟钊继续问老管家:“任骏和任海的父子关系不太好吧?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能跟我们具体说说吗?” 老管家摇了摇头:“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一旁的陆时琛道:“二十年前任骏的母亲自杀了,她的死跟任海脱不了干系吧?” 老管家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嗯。” “具体说说吧。” “按理说,任总都走了,这种事情我不该多嘴提起……”老管家停顿片刻,看样子的确不太想多谈这段往事,但许是顾忌到孟钊的警察身份,他还是继续开口说道,“当时小骏才十几岁,任总找了个小老婆,还领回了家里,就因为这件事,小骏妈妈后来被气死了。” “气死了?” “准确地说,是气得抑郁了,然后自杀了。小骏妈妈死前,和任总一直在闹离婚,但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一直没离成,后来小骏妈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精神也不太好,还动不动就昏厥过去,有一天晚上凌晨,突然就自杀了。” “动不动就昏厥?”孟钊追问道,“那心脏会骤停吗?” “骤不骤停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挺严重的,得好一会才会醒过来。” “自杀之前,是不是意识经常会模糊不清?” “好像是这样,出门经常忘带钥匙,有一次走丢了还让警察给送回来了。” 孟钊点了点头,跟陆时琛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问老管家:“那任骏母亲自杀后,任骏跟任海的关系就变得很糟糕?” “嗯,这件事给小骏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记得那时候,小骏主动转学到寄宿学校,周末也不回家,回家就把自己锁到房间里,不跟任总说一句话。”老管家叹气道,“后来小骏的性格也变了不少,他以前虽然也不是多活泼的孩子,但也不像后来那么不爱说话。夫人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走了,真是造孽啊……” 看来这任海被吴嘉义害死,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孟钊心道。 “谢谢您了,”孟钊对老管家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仍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看起来因为这件事对任海也颇有怨言。 从庭院走出来,任彬也打来了电话,孟钊接起来:“彬哥,医院那边怎么说?” “这边的护士说,任骏确实把任海接回家过,但那些药物每次都是任骏亲自过来取的,至于吴嘉义,他谨慎得很,平时基本不会主动去碰药物。” “我知道了。”孟钊道。 挂断电话,孟钊对陆时琛道:“看来当晚任骏提供的那袋带有吴嘉义指纹的证据,有可能并非如他所说,是吴嘉义亲手交给他的。” “嗯,”陆时琛道,“如果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那让警方获得证据的时间基本上是可控的,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将证据交给警方,然后再立刻通知吴嘉义案件进展,诱导吴嘉义开上事先准备的那辆悍马逃跑,谋杀吴嘉义的目的,就可以实现。” 两人走到一处树下的荫凉处,孟钊弯下腰,从一旁被铲除的草皮上薅了一根草下来,长时间在太阳下暴晒,那草皮上的草已经微微枯萎了:“任海走了不到一个月,任骏就让老管家连院子里的草皮都连根铲了,这可能不是怕睹物思人,而是恨得掘地三尺。” “恨?”陆时琛看向孟钊手指间那根发蔫的枯草。 “就是仇视、厌恶,心怀怨气,”孟钊解释道,“是一种跟爱相反的情感,不过就深刻程度来说是一致的。你没体会过就算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时琛点了点头。 孟钊继续将话题转回案子:“这么看来,吴嘉义自以为瞒过了任骏这个傻儿子,不声不响地弄死了任海,但没想到,他可能不过是任骏借刀杀人的工具。” “如果假设成立,任骏确实是借吴嘉义的手杀死任海,他这么恨任海,那应该跟吴嘉义是同盟才对。”陆时琛道,“但为什么又要处心积虑伪造证据,陷害吴嘉义,那他是不是也恨吴嘉义?” “是啊,杀害吴嘉义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吴嘉义侵吞自己的资产?还是他有其他某种仇恨吴嘉义的理由?”孟钊拿出手机,给程韵拨过电话:“程韵,你现在把任骏传唤到局里,我有事情要问他。还有,把临江药业自创办至今的发展脉络整理一份,给我发过来。” 等待程韵的时间内,孟钊捏着那根草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任骏真的会是那个幕后推手吗?如果是他,绕这么大个弯子,将吴氏集团连根拔起,动机又会是什么? 孟钊拉过陆时琛的手腕,随手将那根绕成了一个圈的草套到了他的中指上。尺寸还挺合适。 陆时琛的目光也落到那枚草戒指上。 这时,程韵来了电话,孟钊松开陆时琛的手,接起电话:“怎么样?” “钊哥,任骏他现在不在明潭。” “他去哪了?”孟钊问。 “他没有说,只是含糊其辞,我后来查了一下他的行程记录,似乎是去了岩城。” 又是岩城……任骏去岩城做什么?岩城现在有什么还值得关注? 岩城,岩城……孟钊思考着,难不成是,魏昌和? “他什么时候回来?”孟钊看向陆时琛的手,陆时琛正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转动那根中指上的草戒指,似乎觉得有些新奇。 “明天,”程韵说,“他说明天一回来就到市局。” “让岩城警方协助我们尽快找到任骏,找到之后立刻送往明潭。” “收到。”程韵道。 第118章 早上不到八点,孟钊和陆时琛踏进刑侦办公室。 程韵正站在工位前,拿着电话听筒拨按键,一见孟钊进来,她便抬头急切道:“钊哥,任骏关机了!” “联系不上了?”孟钊走过去,从程韵手机接过听筒,按照号码拨了一遍,听筒内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音。他放下听筒,在手机上输入一串号码发给张潮:“潮哥,帮忙定位一下这个手机号最后出现的位置。” 那头秒回了一个“k”的表情。 孟钊收起手机,看向程韵:“昨天让你整理的临江药业相关资料怎么样了?” “都整理好了。”程韵将桌上的一沓资料递给孟钊。 孟钊接过资料,跟陆时琛快速浏览了一遍。 “临江药业,创始人为任海和……李茹?第一任董事长竟然不是任海?这个叫李茹的女人是谁?”孟钊看向程韵。 “是任俊的母亲,当时任海和李茹一起创业,起主导作用的,不是任海,而是李茹,李茹在公司威望很高,占有绝对的控制权。” “李茹死之前是不是正在和任俊离婚?”孟钊继续问,“如果离婚,那任海会怎样?” “对,夫妻两个当时就是因为公司财产分割的问题才迟迟没有离婚,主要是任海这边不同意,至于离了婚会怎样……”程韵摇了摇头。 翻看资料的陆时琛开了口:“从股权配比上来看,一旦离了婚,任海是去是留,基本上都是李茹说了算,从两个人的关系来看,任海的结局很可能就是拿到一笔钱,然后被扫地出门,与临江药业再无关联。” “果然,一旦失去了对临江药业的控制权,那吴嘉义和任海共同谋划的药品研发项目,也会就此流产。这样的话,吴嘉义参与谋杀李茹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孟钊道,“任骏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由此才会对吴嘉义抱有这么大的恨意,进而滋生出报仇的想法。” “确实。”陆时琛点了一下头,“吴嘉义为了让任海夺回临江药业的控制权,很可能在这件事上教唆任海犯罪。” 这时,孟钊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潮发来了语音消息:“钊儿,对方的手机上安装了反定位装置,而且还很专业,无法实现定位啊。” 孟钊跟陆时琛对视一眼,此刻两人都清楚,无论是任骏答应回来又忽然失联,还是他的手机上安装了专业的反定位装置,都大大增加了任骏身上的嫌疑。 孟钊脑中再次浮现出任骏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是那个策划了一切的幕后推手吗? 孟钊看向程韵:“岩城警方那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程韵摇了摇头,“主要是现在无法确认任骏一定是在岩城。我之所以判断他在岩城,是因为他的车最后经过了岩城的高速路闸口,但下了高速路之后他有没有去别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想了想,孟钊再次给岩城公安的赵队拨了电话:“师哥,昨天拜托你们帮忙寻找任骏,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我这边昨晚派人通宵排查了高速路口的监控,都没能找到任骏的行踪,那辆车从高速公路下来之后,经过的小路普遍没有监控,究竟现在是不是在岩城的地界内还很难说。这样吧小孟,我查到任骏在岩城有一家控股的子公司,我派人去问问任骏有没有到过那里。” “行,”孟钊道,“那师哥,麻烦你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 一直到下午两点,任骏依然处于失联状态。岩城警方那边也传来消息,说任骏并没有出现在子公司里。 要不要去岩城亲自找人?任骏最后途径的高速路口是在岩城,魏昌和最后露面是在岩城,二十年前涉及祝文秀、祝睿、吴嘉义、陆成泽、陈煜的那起民工讨薪案也是发生在岩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岩城这个地名似乎在办案过程中频繁出现,以至于孟钊有种预感,接下来岩城或许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思及此,孟钊对陆时琛道:“如果今晚还是没有任骏的消息,明天我们就动身再去岩城一趟吧。” “嗯。”陆时琛点头。 话音刚落,程韵面前的那台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一直在尝试拨打电话的程韵条件反射地拿起听筒:“喂?……任骏?” 孟钊看过去,示意程韵按免提。 任骏的声音传出来:“不好意思啊警官,路上出了点事故,手机也没电了,刚刚才解决问题。” “任骏,你现在在哪儿?”孟钊问。 “是孟警官吧?我在界县,正往明潭赶回去,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任骏说,“孟警官,真是不好意思,这一上午急死我了,车子半路抛锚,手机又没电了,我还答应了你们今天上午回去,实在是不好意思……”任骏连声道歉。 “你怎么会在界县?”孟钊问,“这是去哪了?” “我朋友打算在固市开一个化工厂,想拉我一起入股,我就想着去实地考察一下。” 去固市……不是岩城?任骏是不是在说谎?孟钊看到一旁陆时琛已经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着屏幕看起了电子地图,他继续问任骏:“车子现在修好了?” “已经好了,前面就是高速了,孟警官,我路上快点开,争取在你们下班前赶到。” “好,”孟钊道,“那我等着你。” 挂断电话,孟钊看向陆时琛:“怎么样?” “从固市回明潭确实有一条路线会经过界县,”陆时琛的手指划过电子地图上路线,“而且,去固市也的确会途径岩城,单从路线来看,很难说任骏有没有在撒谎。” 这时,程韵也进入了内部的联网监控,将屏幕转向孟钊和陆时琛的方向:“任骏现在确实在界县,这是界县的高速路口,任骏的车刚刚经过这里上了高速,这点他倒是没说谎。” 失联这么久,任骏解释说是因为车子抛锚、手机没电,也不是在撒谎么?孟钊陷入了深思。 下午四点半,任骏果然如他所说,赶在市局下班之前到了。 程韵下楼将他领了上来:“孟队,任骏已经到讯问室了。” “我们过去吧。”孟钊直起身,跟陆时琛一起走出办公室。 走进讯问室,孟钊看向任骏。坐在那里的任骏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跟吴嘉义死亡当晚的模样没什么不同。这种样子,真的是他装出来的?按那老管家的意思,平常他确实就是这么一副性格,如果能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成这副模样,那奥斯卡还真是欠他一个小金人啊……孟钊心道。 见孟钊走过来,任骏立刻起了身:“孟警官,您来了。” “坐吧。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紧张。”孟钊走过去,拉开椅子,跟陆时琛一起坐下来。 “不好意思孟警官,总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气氛。”在孟钊和陆时琛坐下后,任骏才再次坐下来,略有些局促地问道,“这次叫我来是什么事?还是因为家父吗?” “算是吧。”孟钊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想知道,任先生为什么要在手机上安装反定位装置?” “有吗?”任骏显示出不知情的模样,掏出了正在使用的老款智能手机,“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手机,我真是不知道还有这种功能。” 看这手机老旧的样子,说是任海用过的也不奇怪,如果真的是任海留下的手机,那安装这种装置倒也正常,不过任家如此富有,用得着这么节俭?孟钊仍有些怀疑,但不论真假,这都不是今天审讯的重点,得赶紧切入正题了。 “这样啊。”孟钊没有否定任俊,他仔细观察着任俊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起来,“任先生,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还请你如实回答。” “一定一定。”任骏立刻点头,“您尽管问。” “冒昧问一句,你与父亲任海的关系如何?” “孟警官,您问这个是……”任海显得有些疑惑和为难。 孟钊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不方便回答吗?” “也不是,只是不知道您为什么问起这个。”任骏顿了顿,讲道,“我和家父怎么会关系不好呢?我母亲早逝,一直以来都是父亲把我拉扯大,我知道父亲嫌我没出息,但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他。 “哦?你没出息?我可不这么觉得。”孟钊的言辞开始犀利起来,“任先生对投资的精通可远超我们想象啊。” “只是运气好罢了,孟警官别拿我开玩笑。”片刻后,任俊似乎恍然大悟,“孟警官,是不是我投资的哪个项目出问题了,难道是和吴嘉义的黑道有联系?” “这倒没有,只是单纯地惊叹一下任先生的眼光而已。”孟钊审视着任俊,继续讲道,“方便说说您母亲的事吗?” 任俊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收起了笑容:“孟警官为什么对我的家庭关系那么感兴趣,这与案子有关系吗?” “有关系,请任先生如实回答。”孟钊道。 一阵沉默之后,任俊开了口:“母亲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我十一岁的时候,过世了。” “她是怎么过世的?” “自杀。”任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为什么自杀?” “可能是公司经营的压力太大,再加上……”任骏深吸了一口气,“我父母的关系有一阵很恶劣,我母亲的精神渐渐就出现了问题,据我父亲说,她是患上了抑郁症。” “你母亲自杀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表现?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 “我不太清楚,”任骏摇了摇头,“我母亲那时候很忙,一个月都跟我见不了一次面,我那时候也不懂关心她,完全没发现她抑郁了,直到她自杀我才发现她已经生病很久了……”任骏的语气有些自责。 是真的不知道母亲被下毒的事情吗?还是知道而故意不说?孟钊仔细观察着任骏的神情,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抓住一些违和感,但任骏自然的、甚至是真情流露的表现,让孟钊有点判断不出这些话的真假。看来,还是需要一些更加激烈的对峙,孟钊再次开了口:“你父亲离世的当天,你去了哪儿?” “我想想……火化完我父亲之后,我一直在家,没出门。” 孟钊与陆时琛短暂地相视了片刻,两人的精神更加集中,他们知道,任俊开始说谎了。 “是吗?我们得到了消息,任先生那天应该过得很快活才是,”孟钊拿出了任俊去娱乐会所的照片,“您可真急,连出席葬礼的衣服都来不及换。” 话音刚落,孟钊和陆时琛观察到,任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阴鸷,但立刻又回归常态,他有些恼怒地冲着孟钊讲道:“我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警官今天叫我过来就是来取笑我的吗?” “一个在父亲去世当天还能去娱乐会所的人,竟然称自己一直很尊重父亲。”孟钊嗤笑了一声,“就你这尊敬的程度,我看就差在坟前蹦迪了吧。” 孟钊说这句话,本来是为了进一步惹恼任俊,但意外的是,任俊却并没有进一步表现出愤怒的姿态,反而又回到平静时的样子,小声说道:“我错了警官,这是我的家事,请您不要再过问了。” “这可不能算家事。你母亲是不是被谋杀的,是被谁谋杀的,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被吴嘉义所害,这些事,如果都算是家事,那只能说整个警局都是你们家的。”孟钊冷冷道,继而逼问道:“说,吴嘉义是不是你设计杀害的,任海的死与你有没有关?!”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你们这是在诬陷我!”任俊立刻站起身讲道,虽然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这一下他确实有点被逼急了。 孟钊盯着任俊,许久未动,似乎在任俊脸上看出了什么。看着任俊愈发紧张着急的样子,孟钊摆出了让他坐下的手势:“任先生,今天先到这吧,接下来请不要到处走动,我们会不定期对你进行传唤。” “嗯。”任俊小声地回了一句,便由其他警察带离了讯问室。 孟钊叫来一位警察,嘱咐道:“派人看好他,不要再让他出门了,对外联系也全部切断。” “了解。” 任俊走后,陆时琛开了口:“的确有问题。” 孟钊:“你也发现了?” “任俊虽然自始至终都没露出什么破绽,但最后你那一连串问题,还是让他措手不及了。”陆时琛道,“如果任俊真的对母亲被谋杀的事完全不知情,那面对你那一连串的问题,他的关注重点肯定会放在母亲的事情上。但他当时听到母亲有可能被谋杀这件事后,完全没有流露出惊讶,反而是把思考和回答的重心放在了否认杀害吴嘉义和任海这件事上,这只能说明,他对母亲被谋害一事,并非毫不知情,甚至非常笃定。” “嗯,不过……也只能证明任俊对母亲被谋杀的事是知情的,至于任海和吴嘉义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还是没有确信的答案。”孟钊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走吧,今晚没什么急活,是出去吃饭还是回家吃?” “回家吧,你不是说你会做……”陆时琛说着,手机震了起来,他拿过一看,是陆成泽打来了电话。 与此同时,孟钊也瞥见了屏幕上的名字。 陆时琛没将话说完,接起了电话。 “晚上有没有时间?”陆成泽在电话里说,“回家吃饭吧。” 听到“回答吃饭”这四个字,陆时琛不自然地顿了一下,而后又看了一眼孟钊,似乎有些犹豫。 孟钊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陆时琛答应下来。 “嗯。”陆时琛对电话那头的陆成泽道。 父子之间没再有什么多余的话,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许是因为陆成泽在这案子中的敏感身份,孟钊和陆时琛一时都有些沉默。片刻后,孟钊主动活跃气氛道:“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此见你爸叫你回家吃饭。” 陆时琛收起了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他很少会这么说,也很少会这么做。” “你爸之前也不会主动找你吃饭?” “我出国之前,保姆做了饭,我们会一起吃。” 孟钊脑中浮现出这对父子俩相顾无言闷头吃饭的场景,觉得有些想象无能。 “你跟我一起去吧。”陆时琛看向孟钊。 “嗯?”孟钊一怔,“怎么忽然想到要拉上我一起?” “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带着我去见你家人吗?”陆时琛看着孟钊,“我们这种关系,见彼此的家人是不是很重要?” 是因为很重要,所以要带上我一起去吗?孟钊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道:“见家人是很重要,但这种事情,一般都要提前说好。而且,你爸……”孟钊想说陆成泽能不能接受自己跟陆时琛的关系还不一定,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转而调侃了一句,“你刚刚说我们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啊?” 陆时琛思忖片刻,似是在脑中寻找最确切的表述,片刻后才看着孟钊回答道:“相爱的关系。” 孟钊的呼吸轻轻一顿。 察觉到孟钊似乎怔了一下,陆时琛确认道:“不对吗?” “不,”孟钊看向他,“很……准确。” 因为晚上没有陆时琛陪着,孟钊便在食堂里简单解决了一顿晚饭。吃完晚饭,他又去了自己的房子取了一些日用品回来。 开车回御湖湾的路上,孟钊发现,任骏家里的老房子,竟恰巧在自己家和陆时琛的房子之间。 孟钊刻意放缓了车速,看向老房子,这里怎么还亮着灯,难道有人在?里面的人是老管家,还是……任骏?想到这里,孟钊把车停到老房子旁边,走向了院落外的警车。 车内的警察见孟钊走来,下车向孟钊问好:“孟队,您怎么来了?” “顺便路过,任俊是住在这吗?” “是的孟队,他从警局回来之后就来这了,说是之后会一直住在这边,他们家在市里那么多套的房子,住哪儿的事,我们也不好干预。要不,我们让他住在别的地儿?” “不用了,你们在这里继续监视就行。” 孟钊转过身,看着屋里微弱的灯光,想到当时任骏就是在这间老房子找出药品,为警方提供了吴嘉义杀害任海的关键性证据,同时昨天老管家清理绿植的一幕也浮现在他的脑海。这栋房子对任俊来说,似乎很特殊,如果在这里试探他,任骏会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孟钊推开院落大门,走了进去。 庭院内已经全部种上了新苗,被挖下来的草皮和老树也已经被清理了,看上去比前一天整洁了不少。孟钊看到任骏静静地坐在院子边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注视着那满院的新苗。 “新种的是什么花?”孟钊走近了,出声问。 任骏这才回过神,看向孟钊,回答道:“合欢。孟警官,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任骏说着,站起身来。 “见这里亮着灯,就想顺便来看看。”孟钊朝屋内抬了抬下颌,“介意我进屋吗?” 任骏似乎有些迟疑,但很快转过身,走到屋前拉开了门:“进来吧孟警官。” 孟钊一边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一边不露声色地环视着四周,不经意间,他已经走到了当时他们找到那袋药物的西南角卧室:“你之前把你父亲接回来之后,他的病情有好转吗?” “没有,”任骏摇了摇头,“一直都还是老样子。” 孟钊走到床头旁边那个小型药品柜,弯下腰拉开看了看里面:“这柜子里的药,一般多久时间会清理一次?”孟钊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任骏的反应。 “大概……”任骏思考了片刻,刚要回答,孟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一看,是岩城的赵队打来了电话。 是不是魏昌和有了消息?想到之前程韵判断任骏可能在岩城,孟钊看了一眼任骏,昨天他到底是不是去了岩城,以及魏昌和的消失……跟他会不会有联系? 孟钊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当着任骏的面接起电话:“喂,师哥?” “小孟,我下午收到了魏昌和的求救。”赵队似乎很焦急。 “魏昌和?”孟钊有意说出这三个字,与此同时,他看到任骏的眼神似乎一瞬间发生了些许变化。但那变化极不明显,孟钊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孟钊走出屋子,同时压低了声音,确保任骏听不到自己说话,才说:“具体说一下吧,师哥。” “今天,警局接线员收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救命,救命’这种连续的微弱呼喊声,但还没有三秒钟,电话就被挂断了,接线员都没来得及问清情况。后来这件事就上报到了我们这里,我一查,这就是魏昌和的电话。” “他在哪?能根据号码定位吗?” “已经定位了,我也第一时间赶过去了,那是魏昌和在郊区的一处房产,但我们进去搜了一遍,没找到魏昌和,于是就在附近一直搜到现在,还是没发现他的踪迹。” “我知道了。”孟钊道,“看来魏昌和还在岩城,而且他可能已经遭人绑架了。” “嗯,”赵队道,“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们刑警队现在正全力在处理这件事,小孟你放心,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孟钊道,“等我这边忙完,我就带人去岩城支援你们。还有师哥,魏昌和求救的录音发我一份。” 挂断电话,孟钊重新走到屋内,思考着眼前的一切,已经被杀的吴嘉义、任海,落网的祝睿,被绑架的魏昌和……似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与当年的农民工讨薪案关联密切,魏昌和的求救让孟钊更加笃定这一点,谁绑架了魏昌和?孟钊的脑中浮现出一幅熟悉的面孔,是他吗?还是…… 孟钊看向任俊,他又会与当年的农民工讨薪案有什么关联吗? 任俊仍旧站在原地,见孟钊看向自己,低下头,不敢直视孟钊,还是用平常那副有些懦弱的口气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孟警官?” “没事了,”几秒钟后孟钊道,“我这就回去了。” “不坐坐了?”任骏跟着孟钊走出去,“那孟警官,我送你。” 两人并排朝屋外走去,孟钊又看了一眼改头换面的院落,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刚种上的合欢花:“你其实知道李茹是被任海和吴嘉义谋杀的吧。” 听到这句话,任俊立刻停了下了脚步,双眼依旧看着正前方,没有说话,也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呆呆地站着,许久不动,像庭院里的稻草人。 “我不确定任海和吴嘉义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但他们落得了这样一个结局,我想你应该是高兴的吧。”孟钊顿了顿,“我的母亲,也死于吴嘉义的诡计,其实我也想知道,亲手血刃仇人,到底会是什么感觉?” 说完这句话,双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仅有的一点月光也被夜空中飘来的乌云遮住,整个院落,在这一瞬间仿佛深陷于黑暗的泥潭之中。 “好像心里有个洞,被填上了。”任俊的口吻一反常态,他那略沉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也让孟钊措手不及。 一瞬间,孟钊收缩了瞳孔,不可思议地看向任俊,本没有期待任骏能做出任何回应,但他竟然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任俊这笃定的回答,只是在向他表明自己思考过后的态度,还是在向他宣告,幕后黑手……就是自己? 正当孟钊的大脑被这猝不及防的回答搅得一团乱麻时,任俊缓缓地向孟钊走近,将脸靠近孟钊的耳边,嘴角微微上扬,表情阴森而诡异:“你找不到证据的孟警官,放弃吧。” 请个假,下章5月2日更新,谢谢诸位! 第119章 夜间有风穿堂而过,任骏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回了屋里。孟钊面沉似水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刚刚那一瞬,才是任骏的真实面孔吗? 为什么几个小时前在讯问室里,任骏还维持着那副唯唯诺诺的假面,而就在几秒之前,他却忽然露出了真实面目?仅仅是在向警方示威吗? 孟钊觉得脑中有些乱,走出任骏家里的老房子,他拿出手机,给陆时琛拨通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陆时琛“喂?”了一声。 孟钊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陆时琛描述刚刚那诡异的一幕,他没有立刻回应陆时琛,而是沉默了几秒,思考该如何措词。 电话另一头,陆时琛很快透过这阵沉默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你在哪儿?有危险吗?” “没有,我在任骏家的老房子附近……” “好,”陆时琛道,“我马上过去。” 不到十分钟,陆时琛便开车赶到了。他将车停稳,推开车门朝站在路边的孟钊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孟钊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向陆时琛陈述一遍,尽量还原当时的那幕场景。陆时琛听后,也陷入了沉思:“虽然有些奇怪,但听任骏的意思,整个事件确实就是他谋划的。” “是啊,”孟钊点头道,“不过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任骏前后的表现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前一秒还在极力伪装,后一秒就突然自曝了身份,这样公然挑衅警方,对他有什么好处?” “既然他这样做了,就说明起码对他是没有坏处的。”顿了顿,陆时琛道,“要么,是对自己的犯罪手法十分自信,笃定哪怕是警方全员出动,也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要么,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另有所图。” “你更倾向于那种可能?” 思忖几秒,陆时琛继续道:“我觉得任骏应该是另有所图。如果任骏的精神还正常,那就无法解释他自曝前后两种矛盾的表现。任骏在一开始应该是想伪装的,在审讯时他的供词虽然有些破绽,但每一个回答都是精心思考过的,最大程度地规避了暴露的可能。而且,在你刚到他家时,他也并没有直接挑明这件事,这说明他直到那时都没有要主动暴露的想法。前后能做到这么严丝合缝,也可以说明他不想被警方逮捕,并非自暴自弃。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任骏……他在预谋什么。” 说到这里,陆时琛看向孟钊:“你想想看,在任骏自曝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这中间发生的事,可能就是他行为上发生根本性转变的诱因,也是我们查清他预谋的关键。“ 孟钊仔细回想着当时的一幕幕画面,是因为自己打开了药柜吗?是因为谈及到任骏和自己的母亲吗?还是……倏地,他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自己接打电话的一幕,自己当时为了试探任骏,在接到赵队的电话后,故意在一开始没有走开,而谈话的主题…… 难道是因为……魏昌和? 孟钊将当时的情形又给陆时琛简单描述了一下,道:“任骏刚回明潭,魏昌和就出了事故,这会是巧合吗?任骏之前说他没在岩城,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陆时琛思考稍许,道:“不好说,我们现在能掌握到的证据实在是太有限,既不能证明任骏就是幕后推手,也不能证明魏昌和是他绑架的。但任骏既然已经自曝了,那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的确是幕后推手的证据。” “是啊,魏昌和那边,暂时只能拜托岩城警方了。”孟钊思考着,“至于任骏这边……关键性的证据到底在哪?任骏这么笃定我们找不到证据,应该不会是在虚张声势。 “ “嗯,越早的证据越难找,而且很多事都是刀疤和杀手做的,很可能不会留下与任骏相关的线索。我们现在应该聚焦到发生时间离我们最近的、同时也必须是任骏亲自参与的案子……“ “吴嘉义的案子。”孟钊接过话,“之前我们分析过,以任骏和他父亲的关系,任骏不太可能会特地带父亲回老房子帮他恢复意识,护士也说过,吴嘉义从不亲自触碰药物。也就是说,任骏那晚给我们的证据,有可能是他伪造的。” “嗯,”陆时琛又道,“另外,你之前说过,在吴嘉义当时驾驶的那辆悍马中找到了一个能远程遥控的阻断装置,这个装置应该是特制而不是改装店提供的。如果这装置真的是任骏提供的,那为了保障计划顺利进行,在他家里也许会有这装置的备份。” “那就先从这两方面入手吧,查任骏伪造证据的证据,还有,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老房子彻底搜查一遍。”说完,孟钊将电话打给了徐局,汇报了一下当晚的情况,在徐局的授意下,孟钊立刻召集人手调取吴嘉义死前任骏家周边的监控录像,同时展开房屋排查工作。 在等待警局同事赶来的过程中,孟钊跟陆时琛绕着这栋别墅四处走动,搜寻周围能够拍摄到相关情况的摄像头。 孟钊正往前走着,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脸看向陆时琛:“你们父子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是不是被我打搅了?” 陆时琛摇了摇头:“你打电话过来时已经吃完了。” “吃完饭在闲聊?说起来,陆叔今晚怎么忽然叫你一起吃饭,是有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只是刚出差回来,简单问了问我的近况和大脑恢复的情况。” 问近况?那有没有涉及到案子的事情……孟钊这样想着,刻意把疑虑压了下去,道:“看来你爸还是很关心你的,那你有没有跟他说,你的感情已经开始复苏了?” 陆时琛再次摇头。 “应该说说的,你忘了周老师上次让你们父子之间多沟通吗?”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陆叔如果知道你已经会笑了,应该会很开心。” 陆时琛的脚步停下来,看着不远处的街道:“真的么?” “当然。”孟钊一闪眼,在陆时琛脸上隐约看到了一丝的期待神情,这令他很惊讶,“你爸开心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陆时琛回想了片刻,道:“我也没有见过。” 想了想,孟钊道:“下次我陪你一起去见陆叔吧。” 陆时琛转过脸看他:“嗯。” 不一会儿,支援的警力到达了事先约定的地址,任彬、周其阳、程韵还有市局其他同事都从车上走下来,小跑着集合到孟钊面前。 孟钊首先将情况跟大家讲明:“辛苦各位了,这么晚把大家找过来,是因为案子又出现了新的情况。想必大家都知道,暗笼案的曝光以及周衍、赵云华、卢洋、吴嘉义等人的死并非巧合,而是背后有幕后推手在有意推动事情发展,据目前的调查来看,任骏身上有非常大的嫌疑,但现在我们手上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因此我们需要各位通力协作,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证据。” “是!”赶来支援的警察异口同声地有力答道。 “彬哥,你去确认一下任彬当时提供的药品袋上的指纹是否有造假的可能,同时提审祝睿,还有,之前与祝睿联系的那个人是不是任骏,这一点需要和技侦部门共同确认。” “好。”任彬应道。 “周其阳,你立刻调查任骏房屋周边的监控录像,主要排查任骏是否带任海来过老房子,吴嘉义死前是否来过这里,以及任骏的主要行踪。” “收到!”周其阳道。 “程韵,上次吴嘉义别墅的搜查工作做得不错,这次也是你来负责房屋排查工作,突破口是查找是否存在车辆改造配件以及其他藏有证据的暗间或隐蔽场所。” “好嘞钊哥。”程韵道。 …… 分配完任务,所有人立刻投入搜查工作。 任骏也被警察从屋内带到了市局。孟钊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任骏,任骏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畏缩的姿态,让人完全看不出他身上隐藏着的另一面。路过孟钊时,他看向孟钊,那略有深意的目光出现在他那张有些怯懦的脸上,显得违和且诡异。陆时琛抬手揽住孟钊的肩膀,将孟钊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搜查整整持续了一个通宵。 早上八点,几个任务负责人前来汇报结果—— “拿到了周围所有摄像头的监控,但距离太远,再加上角度问题,没能拍到任何关键信息。” “技侦把跟祝睿打电话联系那人的声音和任骏的声音进行了对比,但因为电话里的声音经过了严密的处理,录音比对并不能得到准确结论。至于祝睿那边,给他听了任骏的声音片段,他也无法确定跟他联系的是不是任骏。” “已经对任骏的住所进行了全面搜查,目前没能找到相关证据。” …… 听完所有人的汇报,孟钊意识到,案件的调查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他脑中又响起了那道压得极低的、似乎在挑衅一般的声音——“你找不到证据的孟警官,放弃吧。” 能当面跟自己说出这句话,任骏果然是有底气的。先是派人杀害周衍,再利用赵云华的弱点逼赵云华自杀,随后借吴嘉义的手杀死任海,再吩咐刀疤准备好事先做过手脚的悍马,造成吴嘉义的死亡……这一系列的犯罪行为,就真的没有留下一丝跟任骏相关的证据吗? “继续搜,”孟钊沉声道,“你们几个先去休息,换一波人再去排查一遍。” 熬了一夜,孟钊的眼底微微泛青。程韵看着他说:“钊哥,你要不要也先去休息一下啊?” 孟钊摇了摇头。 接下来,搜查一直持续了两天,但依旧一无所获。 第三天上午,孟钊看着递交上来的搜查报告,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结果?”陆时琛从孟钊手里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道,“找不到线索也正常。一方面,任骏作为幕后推手,在这个过程中几乎全部都是利用他人完成犯罪行为,自己很少直接参与进去,这也就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暴露的可能。另一方面,吴嘉义死后,我们先后排查了祝睿、任彬,最后才锁定隐藏在背后的任骏。在这个过程中,任骏有充分的时间处理遗留的证据。事前充分准备加事后妥善处理,想要找到证据,实在是难上加难。” 孟钊缓慢地踱着步子,陆时琛说的话,这两天他不是没想过。但是,找不到证据,难道就要放弃搜查吗?想到任骏贴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放弃吧”,孟钊就越是不想放弃。 片刻后,陆时琛再次开口:“既然这样,就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任骏的准备,看来不是一般的充分。” “你也在劝我放弃吗?”孟钊抬眼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也没有劝你放弃的意思,但如果眼下这条路是一条死路,那我们不妨换一条路走。” “哪条路?” “去岩城。” “岩城……”孟钊思索着这提议的可行性,的确,魏昌和在岩城被绑架的事情似乎与任骏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刀疤现在极有可能也在岩城,如果能够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案件也许就会出现转机。既然明潭的证据或许已经被任骏彻底处理了,那岩城,或许会是一条找到线索的捷径。 “好,听你的,”孟钊看着陆时琛,“我们立刻动身去岩城。” 回到御湖湾,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局里的司机已经等在了楼下,孟钊和陆时琛坐进车里,去往岩城高铁站。 下午两点,明潭的街道上车辆不多,车子一路疾驰,半小时后停在了高铁站内。 两人拖着行李箱,走到了进站口,孟钊检完票,正等待陆时琛时,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一看,任彬传来了一段视频,同时附上了一条消息:“孟队,别急着去岩城,先看这个。” 孟钊点开视频,在看清视频内容后,他微微一震。 这时,陆时琛也检完了票,察觉到孟钊神色不对,他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孟钊将手机递给陆时琛,跟他一起看着那段视频内容。 视频画面虽然模糊不清,但通过周边的环境可以判断出来,这正是任骏家的老房子。而画面正中,似乎就是那间放有药品柜的老房子卧室。 几秒之后,有人走进卧室,出现在画面里,随后走到了药品柜的旁边,弯下腰,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又将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送进了柜中,似乎是在对柜中的药品进行调换。 这个人……是任骏?那他手中的东西…… 陆时琛的两根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将画面放大,跟孟钊仔细辨认画面内容,但由于视频像素实在过低,画面放大后变得更加模糊,无法进行准确判定。 陆时琛看着视频右下方显示的时间:“2021年5月21日22点14分……” “是吴嘉义死前一天的晚上。”孟钊道。 两人对视一眼后,孟钊从陆时琛手里接过手机,给任彬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孟钊立刻问: “这视频是哪来的?” 任彬:“有人发到了公安系统的举报邮箱里,举报者到底是谁还不清楚,我刚刚让技侦尝试追踪了提供视频的人,但ip地址显示为海外,很有可能是发送这个视频的人不想暴露身份,刻意伪造了ip信息。 “知道了彬哥,麻烦你找技侦部门再继续分析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真实地址。” “好。” 挂断电话,陆时琛从孟钊手里拿过手机,再次点开那段视频,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再加上这种行为,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当时任骏给警方提供的带有吴嘉义指纹的药品,是被调换进去的。” “嗯,”孟钊看着陆时琛,内心深处涌上一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我总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像是活在梦里……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确实很奇怪。”陆时琛道,“从我们开始调查任骏起,整个事情的发展轨迹就非常的吊诡,直到刚刚,我们还找不到任何证据,而眼下这段不知从哪来的视频,又再一次加大了任骏的嫌疑……任骏做事这么小心,这段视频,是被谁、以怎样的方式录下来的?这个人会是任骏的同伙吗?难道他想通过这段视频,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任骏身上?” “但这样的话,又回到了老问题,你如何解释任骏突然失联后的回归?以及为什么任骏要突然自曝身份?”孟钊顿了顿,“而且这份证据,虽然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但实际上却不痛不痒,就画面上展示的内容来看,我们并不能判定任骏是不是真的在伪造证据,如果我们凭着这个来审问任骏,他极有可能回答他只是在更换一些常规的药品,我们还是没有任何直接性的证据来证明任骏有罪。”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这个送来视频的人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任骏自曝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间谜团重重,两人都在脑中尽力梳理着头绪。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孟钊开口道:“走吧,先回市局找一下技侦部门,看能不能把视频的清晰度再调高一下,画面如果清晰了,可能会再发现到一些细节。” “嗯。”陆时琛道。 明天有更 第120章 技侦办公室,张潮正聚精会神地修复那段视频。周其阳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眼花缭乱地挑着抽屉里的咖啡:“潮哥,你这儿怎么这么多种咖啡啊,这能喝出差别吗?” “我女朋友喜欢收集咖啡。” “我记得你女朋友不是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挂钟吗?” “那是上一个。” “哦……”周其阳点点头,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他抬起头,“钊哥,陆顾问,你们回来了?” “怎么样了?”孟钊和陆顾问朝张潮走过去,周其阳则站起身给两人让出位置。 “能提升,但是很有限。”张潮手上动作没停,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两个人,“主要是拍摄的设备,看起来不像是现在的电子产品,本身的像素非常低,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处理过了,总之我尽量吧。你们喝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行,辛苦了潮哥。” 身后,咖啡机停止了运作,周其阳走过去接了三杯,递给孟钊、陆时琛和张潮。 孟钊接过咖啡,看向周其阳:“跟周围那些监控视频对比了没?能不能推测出到底是不是监控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已经对比过了,不过我收集的那些监控视频,拍摄角度、清晰度全都跟这个视频不太一致。钊哥你说,这会不会是有人拿着自己准备好的设备拍摄的?” 坐在电脑前的张潮喝了一口咖啡道:“这视频不像是人拍的。” 周其阳下意识接了句:“不是人还能是狗?” “不是这意思,”张潮放下杯子,“我的意思是不像是人拿着设备拍摄的。如果是人拍摄的,哪怕你控制得再好,一般也会有一些不规律的角度变化和屏幕抖动,但这段视频,镜头虽然略微有些晃动,但总体上却非常平稳……总之,拍摄设备肯定不是手持的,而是固定在某一处拍摄下来的。” “既不是监控,也不是手持设备,那就是借助了拍摄支架一类的东西吧。”孟钊道,“看这角度,设备所处的位置应该不低,是不是在周边的某一处楼房的阳台上拍摄的?” “似乎也没那么远,感觉横向距离并不长。”说话的同时,张潮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屏幕往孟钊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好了,只能处理到这种程度了。” 孟钊稍稍弯腰,盯着屏幕上比原来清晰了不少的画面:“可以啊潮哥,你也太谦虚了,连玻璃上的倒影都能看得挺清楚了。” 视频上的噪点已经全部被处理,画面看上去清晰了不少,但受到拍摄设备本身的像素限制,视频中的细节仍旧无法被彻底还原。 电脑传来“叮”的一声,张潮取下u盘递给孟钊:“拷贝好了。” “谢了潮哥。”孟钊接过来,看向陆时琛道,“还是得再去任骏家附近一趟。得查清楚这视频到底是在哪拍的,是怎么拍下来的。” 陆时琛应了声“嗯”。 车子停到任骏家附近,孟钊和陆时琛下了车,再次走进了别墅的院落中。孟钊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缓慢地在院落周边移动,反复确认与视频视角一致的拍摄方位。 当走到那间放置着药品柜的卧室东北方向时,孟钊停下脚步,将手机屏幕上的实时画面与拍摄画面进行对比。 “虽然高度上不一致,但看起来,方位上应该没错。”孟钊开口道。与此同时,他沿着东北方向观察周边的建筑。任家的房子虽然已经比较老旧,但规划时也算是高档的独栋别墅,因为建筑密度很低,且周围的房屋普遍都比较低矮,似乎并没有符合条件的拍摄地点。那……会是在哪呢?孟钊有些疑惑。 此时,陆时绕过孟钊,继续往庭院的边缘走去,在围墙前停下了脚步。他半蹲下来看着脚边的彩砖,用手指在缝隙中捻起了什么端量着。 孟钊走过去:“发现什么了?” “围墙上的白漆。”陆时琛道。 孟钊躬身仔细观察他手指间捻着的碎屑,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堵围墙。他发现,就在他头顶半米高的围墙边缘,似乎有墙皮脱落的痕迹。 陆时琛也站起身,看着那处墙皮脱落的地方:“脱落的部分很规则,碎屑也还在,似乎是人为造成的,而且时间不久。” “嗯。”孟钊举高了手机,将前置摄像头对准那间卧室,陆时琛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了录制键,然后握着孟钊的手腕微调了一下拍摄角度。 视频开始拍摄,一分钟后,孟钊收回了手,跟平板上被修复过的那段视频进行对比。两段视频的拍摄画面如出一辙,只有清晰度上的差别。 “视频应该就是在这里拍摄的,”陆时琛看着孟钊手机上的实时拍摄画面道,“有人在围墙边缘架设了能够固定手机的支架,所以才导致了墙皮的脱落,而且,从墙皮脱落的情况来看,不太可能是外部架设。” “也就是说,有人就是在这里,架设支架并拍摄了这一切,能够偷偷潜入任骏家中架设设备并且不被发现的人,存在吗?”孟钊愈发疑惑,再次打开了手机中刚刚拍摄的视频画面,忽然,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他定了定神,一边仔细观看着视频的每一帧,一边思考着这熟悉感的来源。 倏地,孟钊想起涨潮给自己拷贝视频时的场景,与上一个视频一样,这次的画面上也显示出了卧室窗户上的倒影,而这两个倒影,都是……合欢花。 ——“不对劲。” ——“这视频是伪造的。” 两人同时说出口。 “你也看出来了?”孟钊看向陆时琛。 “嗯,”陆时琛道,“这段修复视频上的录制时间显示,视频是在5月21日晚上拍摄的,那时候庭院内应该还种着之前的老树,但这段视频的卧室窗户上,却映出了前不久刚刚移栽的合欢花。” “五天前那个老管家移栽合欢花的时候,我们正好来过,当时庭院里才移栽了一半,窗户倒影这部分应该还没有进行移栽。这样推测,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可以确定在四天前,庭院中的合欢花完全被移栽好的那天。” 两人同时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前一天答应到明潭市局的任骏,一大早却失联了,下午又忽然出现。再之后,就发生了晚上任骏自曝的诡异一幕。 “这视频是任骏自己伪造的。”孟钊想到了任骏那个装有“反定位装置”的老旧手机,笃定道,“那天任骏回到明潭之后,应该没有立刻去市局,而是先回了这个老房子伪造了这段视频。至于原因……” “果然是岩城,他知道我们已经关注到了岩城,一直在试图转移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把目光一直聚焦到他的身上,拖延我们去岩城的时间。”陆时琛接过话,“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再审一遍任骏?” “没时间了。任骏这么处心积虑地拖延时间,说明岩城那边已经发展到了非常紧急的事态。走,立刻去岩城!”孟钊拽过陆时琛手腕,两人快步朝庭院外的车子跑去。 去往岩城高铁站的路上,孟钊脑中梳理出任骏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如果说任骏所做的一切都跟岩城有关,那他身上的所有违和点便都有了合理解释—— 四天前的早上,任骏忽然失联,岩城警方在帮忙寻找任骏时,去了他在岩城的一家子公司,得知任骏不在。而那时候的任骏,在得知岩城警方正寻找自己时,应该就已经意识到,明潭公安已经关注到了岩城。为了转移视线,任骏立刻从岩城返回,并刻意规划了回程路线,造成自己并不是去了岩城的假象。 回到明潭之后,任骏并没有立刻抵达市局,而是先伪造了这段视频以备不时之需,以任骏谨慎的性格,在视频中露出倒影破绽,也足以说明这件事情他做得非常仓促。 而就在当晚,孟钊故意在任骏面前接起电话,以“魏昌和”三个字试探他,这让任骏进一步确认,警方不仅已经关注到了岩城,而且已经关注到了他们的目标魏昌和。所以接下来,任骏选择自曝身份,将警方的视线重点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然而孟钊和陆时琛在找寻不到证据后,转而另辟蹊径,再次前往岩城寻找证据。于是任骏寄出了那段伪造的视频,试图再次吸引警方的注意力,拖延孟钊和陆时琛前往岩城的时间。 思及此,孟钊拿出手机,给徐局拨过电话:“徐局,我需要人手配合我到岩城搜寻魏昌和的踪迹……对,我现在已经在跟陆顾问前往岩城了……现在找不到证据,任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还不好说……” * 晚上九点多,高铁抵达岩城。 孟钊和陆时琛先去了一趟岩城市局,赵队仍旧等在办公室里,见到两人过来,他站起身走过去握手:“小孟,陆顾问,又要合作了。” “是啊师哥,”孟钊道,“怎么样,魏昌和被绑架一案有眉目了吗?” 赵队摇了摇头,拿出了魏昌和的照片和资料:“求救电话无法被定位。我们也找遍了魏昌和的几处住宅并查看了周边的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入手了,仅凭着一通莫名其妙且没有展现出任何信息的求救电话,实在是太难了。” “确实。”孟钊道。别说赵队,他自己现在对于如何找到魏昌和这件事也是毫无头绪。 孟钊低头看着手中照片,照片上的魏昌和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更老一些。面部松弛,眼袋明显,略微下耷的眼皮下方,嵌着一双有些阴鸷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魏昌和虽然看上去苍老,但却颇有些气势。 孟钊看着这张照片,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任骏到底想干什么,既然警方已经收到了魏昌和的求救,说明魏昌和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如果他们只想杀掉魏昌和,那应该是立刻就能够实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另外,魏昌和曾经也是警察,警觉性应该比常人更强,他们是如何做到不留一丝痕迹就把魏昌和绑走的?” 无言片刻,赵队抬手拍了拍孟钊的手臂:“小孟,今天这么晚了,你和陆顾问舟车劳顿的,先去休息一晚吧,明天我们两地警方再凑到一起,集体商讨出一份方案。” “也好。”孟钊道。 两人离开岩城公安后,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倚在酒店的床靠上,孟钊透过酒店半透明的纱帘看向窗外。岩城市局的地址二十年间一直没有变更过,但局长却从二十年前的魏昌和变成了现在的李局。 魏昌和如今身陷危机,是否跟他在二十年前那起农民工讨薪案中与吴嘉义沆瀣一气有关?如果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复仇,那复仇者,为什么会是任骏这个与讨薪案本身并没有直接关联的人?而那个与农民工讨薪案联系最紧密的人……真的会与整个事件毫无关联吗? 孟钊这样想着,刚刚洗完澡的陆时琛也走了过来,坐到了窗上。他顺着孟钊的目光看向窗外,起先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问:“在想什么?” 孟钊侧过脸看着陆时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凑近了他的脸亲吻他。 气息交融,两人从白天的紧张气氛中放松下来。无人多言,房间里的喘息声逐渐变得明显。两具汗津津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一直到凌晨,房间里才彻底安静下来,精力完全发泄出来的两个人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后半夜,孟钊醒了。他睁开眼,才发现陆时琛的手臂紧紧搂着自己,他握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那根手臂,手臂上青筋凸起,而他就是被这力道勒醒的。 因为背对着陆时琛,孟钊无法看清陆时琛此刻的表情。但他可以从耳侧粗重的呼吸声中感觉到,陆时琛仍在沉睡,且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倏地,那根手臂松开了孟钊,收了回去。 孟钊抬手摁亮了床头灯,转过身看向陆时琛:“怎么了,梦到了什么?” 下一秒,透过昏黄的光线,他看到陆时琛的手指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双眼紧闭,面色极度苍白,似乎陷入了极度地痛苦之中。 “又头疼?”孟钊伸出手,试图帮陆时琛揉捏太阳穴缓解痛苦,触手便是汗湿一片的额头。 陆时琛急促地喘息着,被这阵痛苦折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能勉强说出话来—— “我梦到了……我爸。” 第121章 陆时琛靠在床头上,被这阵剧烈的头疼折磨得几近脱力,过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他接过孟钊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之后,头仰靠身后的墙壁上,紧紧握着孟钊的手,闭着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孟钊没有催促陆时琛讲出自己的梦境,他知道,如果此时逼迫陆时琛进行回忆,陆时琛这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头疼很有可能会再度卷土重来。 良久,陆时琛开了口:“我妈的死,可能不是因为吴嘉义。” 孟钊心头一震:“什么?那究竟是因为谁?” 陆时琛没有看向孟钊,而是略微发怔地看着正前方:“是……我爸。” 尖锐的疼痛已经变成了钝痛,犹如沉重的鼓槌一般,一下一下敲击在陆时琛的太阳穴深处。闭上眼,陆时琛仍能清晰回忆起刚刚梦中的场景—— 山路蜿蜒,十岁的陆时琛坐在后排车座的左侧位置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石壁。 不知不觉间,车子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那块黑漆漆的石壁距离自己也越来越近,陆时琛下意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高速疾驰的车子几近失控,正直直撞向前方的石壁,但驾驶位上的陆成泽却丝毫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十米,九米,八米…… 就在车头即将撞向石壁时,坐在右侧副驾驶上的时辛也察觉到了陆成泽的意图,她整个人忽然弹坐起来,猛地扑向方向盘,握紧方向盘用力向右转动,就在车头撞上石壁前的最后一刹那,她竭尽全力调转了车头的方向! 本该左侧承受撞击的车辆忽然向右偏离,时辛的手仍紧紧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向后排的陆时琛,似乎有话要说出口,但下一秒,“轰——” 天旋地转之间,车辆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响 车头右侧狠狠撞上了石壁,右侧车身瞬间变形,时辛瘦弱的身体承受了直接的撞击和挤压,头部重重撞到车顶,随即那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失去了意识,身体无力地落回了车座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陆时琛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陷入了昏迷。一阵晕眩之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眼,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眼前一片血红,他模糊地看到前排时辛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妈妈……陆时琛想把时辛叫醒,但他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之后,我就再度陷入了昏迷,”陆时琛睁开眼看向天花板,“再醒过来之后就躺在了医院里,车祸之前的事情就全都记不清了。” 沉默片刻,孟钊开了口:“你确定,是你爸想要开车撞向石壁?” 陆时琛“嗯”了一声。 “你妈在最后关头用生命保护了你。”孟钊转过脸,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陆时琛。 陆时琛再次闭上眼,喉结滚了滚:“但我醒来之后却不记得她了。” 这个沉重的梦境压得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孟钊才再次开口道:“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当年造成那场车祸的人不是吴嘉义。吴嘉义……会不会给你爸用了某种药物,导致他在那一瞬间意识不清?” 陆时琛轻轻摇了摇头:“我看见了他的眼睛。” “嗯?”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清醒的、暴怒的眼睛。” 刚刚得知了母亲因保护自己而逝世的真相,再加上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陆时琛闭着眼睛,眉头微蹙,面色看上去有些痛苦。面对此时的陆时琛,孟钊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只能伸出手覆到陆时琛的手背上,陆时琛翻过手掌,紧紧握住了他。 想了很久之后,孟钊才开口道:“你觉得,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时琛没有立刻回答,而孟钊也重新陷入了沉默。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陆成泽实在了解得太少,联想到上次周明生跟他说的那些关于陆成泽的往事,此刻他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境地——陆成泽,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陆时琛侧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要跟你爸见一面?”孟钊问。 “嗯,我想当面向他问清楚。” “也好。” 他话音刚落,听筒内便传来了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陆时琛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握着手机的手指也收紧了。 听着那听筒里的女声,孟钊看向陆时琛:“你爸以往会在晚上关机么?” 陆时琛道:“我不知道。” “等等看吧,等天亮再试试。”孟钊抬手拍了拍陆时琛的手臂,“先睡会儿吧。” 两人躺下来,但谁也没能睡着,孟钊感觉到陆时琛手指冰凉,一直在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 临近天亮,陆时琛又拨过去一个电话,但依然是关机状态。 一直到早上六点半,陆时琛都没能打通陆成泽的电话。 听着那机械女声再次传出来,孟钊看向陆时琛:“要不,我让程韵帮忙查查你爸最后的行踪?” 陆时琛似有片刻犹豫,但还是“嗯”了一声。 一小时后,程韵将电话打到了孟钊的手机上:“钊哥,我去了陆律师的家里和律所,他不在,他关机前的手机定位显示还在明潭,内部系统上也没有离开明潭的行程记录。” 孟钊和陆时琛对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陆成泽的忽然消失不会那么简单。 陆成泽……会是那个真正的幕后推手吗?孟钊心头疑惑重重,如果说当年造成那场车祸的并非吴嘉义,而是陆成泽本人,那他如今策划这一切、谋杀吴嘉义的动机又会是什么?是二十年前陆时琛那个莫名失踪、被关到地下室的奶奶吗?她现在又在哪? “你继续在明潭寻找陆律师,”孟钊对电话那头的程韵道,“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钊哥。”程韵应道。 挂断电话,思忖片刻,孟钊还是看着陆时琛问出了口:“那晚你跟你爸吃饭,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停顿片刻,陆时琛道:“他最不对劲的地方,大概就是忽然找我吃了那顿饭,至于饭桌上……” 陆时琛脑中浮现出那天在饭桌上的场景。时隔很多年没有同桌吃饭,父子二人似乎都不知道应该和对方说些什么,于是那顿饭起初显得有些沉默,但到后来,陆成泽稍稍喝了点酒,变得有些话多起来—— “最近工作忙不忙?还在给小孟做顾问吗?”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歇一歇?” “上次手术之后还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你一定要定期去复查。” “记忆有没有恢复的迹象?还是一想起之前的事情就会头疼?” “算了,那些事情不想起来也罢,只是关于你妈的那些事……” …… “他只说了这些话,”陆时琛看向孟钊,“其他的,没了。” 似乎都是一些关心陆时琛的话,身为父亲,说出这些话倒也正常。孟钊点了点头。 这时,孟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过一看,是赵队打来了电话。 “小孟,”赵队的语气有些急切,“你快来市局,魏昌和的事有线索了!” “好,我马上到。”孟钊看着仍然有些恍惚的陆时琛,半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陆时琛盯着孟钊,许久未动。正当孟钊要转身离开之时,他一把抓住了孟钊的手:“我和你一起。” 孟钊动作停顿,回头看着陆时琛:“好。” 两人迅速赶到市局,来到赵队办公室。 “师哥,发现什么了?” “今天的接线员又收到了一通电话,我现在把内容播放给你。”赵队拿出手机,给两人播放了一段录音,那是一道被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在找魏昌和?真是一群废物。不如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你们警方先找到魏昌和,还是我先杀了他。” “能定位到信号源吗?”孟钊立刻问道。 赵队:“可以,我已经让技侦部门对这通电话进行了定位。信号源虽然很微弱,时有时无,但可以探知到目前信号源处于宁运区,正在不断向东南方向移动,我已经通知了周边派出所对目标进行围堵。” “好,那我们也立刻出发吧。”孟钊应道。 与此同时,孟钊又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精神状态似乎更差了,这让孟钊也无法自控地猜测,这个打电话挑衅警方的人,到底会是谁? “先别多想了。”孟钊有意落后赵队几步,在他身后握了一下陆时琛的手,低声道,“现在还是尽力去解救魏昌和吧,或许到了现场之后,一切谜题就会解开。” “嗯,”陆时琛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快步走出警局,孟钊开上从岩城警局调配的警车,朝目标移动方向急速行驶。 红点时有时无地闪烁着,就在车子接近红点的过程中,它仍在持续向东南方向移动,但行进路线似乎并不是直线。 看着红点这诡异的行进线路,陆时琛打开了手机上的电子地图,判断着对方的企图,就在这时,微弱的红点骤然消失在设备上。 孟钊不由地有些火大:“妈的,去哪了?” “不对,他不是要去东南方向,立刻往东北方向走。”陆时琛看着地图,皱眉道,“虽然很不明显,但他的行进线路一直都在向东北方向靠拢,而且,在他消失的地方,有一条直接切入东北方向道路的捷径。” 孟钊立刻调转方向,按照陆时琛规划的线路前行。与此同时他拿出对讲机:“赵队,目标有可能往东北方向前进,请立刻调配一部分人手赶往东北方向待命。” “收到。” 对方真的正在前往东北方向吗?孟钊和陆时琛并不十分笃定。约莫二十分钟后,红点突然再次跳出在设备上。 “果然,你的判断没错,目标距离我们估计只有三公里不到。”孟钊脚下重踩油门,加速逼近目标。 距离目标位置还有大约几百米,副驾驶上的陆时琛压下了车窗,侧过脸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岩城老城区的某处城中村,周遭规划无序、环境杂乱,最打眼的便是几处拆迁区与烂尾楼。 而目标红点此刻停留的位置,就是在眼前这栋烂尾楼中。 孟钊将车子停到烂尾楼附近,两人下了车,快步跑向烂尾楼的楼道。 岩城警方虽然没有全部赶到,但因为孟钊的提示,已经有七八个人一同到达了这里,在赵队的指示下,他们开始在不同楼层内,对这座烂尾楼进行全面搜索。 正当孟钊和陆时琛也在烂尾楼中搜寻案犯的踪迹时,三楼的一个警察喊道:“这里有血迹!” 两人迅速上了三楼,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孟钊看见了水泥墙面上的猩红色血迹。 走近了,孟钊先是蹲下身,观察着那血迹的形状——喷溅状的血迹,似乎是凶手将凶器刺入被害人体内后,血液喷射到了墙上留下的。从出血量来看应该还不致死,如果魏昌和没被杀死,那被凶手带到了哪里? 其他楼层的技术警察也赶过来,开始提取现场的血迹。 孟钊用视线继续扫视其他地方,然后他看到墙角的位置有一片脱落的指甲,上面还残存着血肉,看上去是被生剥下来的。 这时,陆时琛抬手碰了碰孟钊的手臂。顺着陆时琛示意的方向,孟钊抬眼看过去——一个躲闪的黑影,似乎正在试图逃离现场! 第122章 “——追!” 孟钊和陆时琛快步朝楼梯口跑去,追向黑影躲藏的地方,其他楼层的警察闻讯后也紧随其后。后续赶来的六名警察在赵队的指挥下,分散至不同方向对整栋楼进行全方位围堵。 黑影一边在烂尾楼内与警方周旋,一边通过窗户口观察周边的状况,见警方已经逐渐聚集到他所在的四楼,黑影立刻朝楼梯口奔去,疯了似地向下跑。孟钊和陆时琛在其身后紧追不舍,其他警察也进入了楼梯口,上下合围让黑影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 “赶紧投降,放弃不必要的抵抗!”孟钊呵斥道。 而就在此时,黑影忽然朝着离他最近的窗户口纵身一跃,借着尚未拆除的脚手架缓冲,狼狈地跌在了楼下!然后他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没有警察围堵的方向跑去。 谁也没有料到,三楼的高度,他会跳得这么干脆,简直就是毫不惜命的亡命之徒! 孟钊、陆时琛以及其他警察加快脚下的步子,迅速下楼,全力追击受伤的黑影,就在距离黑影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时,孟钊忽然注意到,此刻烂尾楼前方的小胡同里,居然站着一个小女孩,正有些发懵地看着眼前一幕!而这黑影,也正是在朝着这个小女孩的方向行进。 ——糟了!孟钊全力奔向小女孩,想要将她推远一些。然而,来不及了,走投无路的黑影几步跨过去,一把掐住小女孩的脖子将她挡在身前,锋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下颌处:“都给我停下!” 距离黑影三米,孟钊和陆时琛同时刹住脚步,看清了眼前这个挟持小女孩的人——这人左耳处缺了一块,是刀疤! 身后一起追赶过来的警察都停下了脚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退,都把武器放下。”刀疤盯着面前的警察,粗砺的嗓音再次响起来,“再靠近一步我杀了她!” “你不要激动,”孟钊平复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沉缓一些,“我们可以放你走,只要你先放开这个小女孩,别的要求一切都可以谈。” 刀疤冷笑一声,啐了一口:“你们这些条子,少他妈的废话,我手下的弟兄们前几天刚栽你们手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谁也不信,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着,他掐着小女孩脖子的手指收紧了,与此同时,谨慎地退后到一处墙壁边缘,依靠墙壁支撑着自己已经受伤的身体。 被掐着脖子的小女孩缩在刀疤身前瑟瑟发抖,嗓子里犹如小动物般发出求救的呜呜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亲眼目睹过刀疤刺穿同伴的心脏,孟钊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是个十足的疯子,很难说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他必须要首先确保人质小女孩的安全。 孟钊定了定神,看向刀疤,嗓音也放低了:“我求你……放了这个小女孩。” “你当我傻吗?”刀疤再次冷笑,“放了她,让你们来抓我?” 与此同时,惧怕让小女孩不断地挣动着身体,被掐住的喉咙竭力发出尖细而绝望的求救声。 “闭嘴!”刀疤有些烦躁地收紧了手指,掐得更用力了。小女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但却不敢再继续出声。 看着小女孩已经被掐得泛青的面色,孟钊意识到,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他看向刀疤,沉声道:“那就用我来交换这个小女孩,以我为人质,你一样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刀疤打量着孟钊,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他在动摇,同时也在谨慎地犹豫,因为他并不相信自己。孟钊判断着刀疤此刻所想。 要在保全人质的情况下尽量拖延时间,不出意外,狙击手应该就在赶来的路上,只要狙击手到位,那人质被救出的可能性就极大。 在刀疤的目光下,孟钊卸下腰后的手枪,躬身放到脚边的地面上,然后站起身看向刀疤:“这样够了吧?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为你的弟兄们报仇吗,还有,你的耳朵也是因为我才没了的吧,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不要?哪怕你要鱼死网破,拉着我陪葬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听及此,陆时琛抓住了孟钊的手腕,却被孟钊轻轻地挣脱。 “条子还真是命贱啊,”刀疤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他思考了片刻,似乎是认可了孟钊的话,“就喜欢自己上赶着做人质是吧,来,你先过来。既然你都开口求我了,那怎么着也得表表诚意吧。” “你想怎么表示?” “我要你……”刀疤的表情愈发邪气张狂,“给我跪下!” 身后五六个警察已经围成了包围圈,但此刻没人敢发泄自己的愤怒,更不敢靠近刀疤一步,他们的余光瞥向孟钊,关注着孟钊的抉择。 “可以。”孟钊回答得很干脆。 众目睽睽之下,孟钊注视着刀疤,脊背挺直,屈膝缓缓跪在了碎裂的水泥地面上。 在他身后,陆时琛看着他笔挺的脊背,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孟钊下跪,而每一次下跪,都不是为他自己。 亲眼见到警察向自己下跪的屈辱一幕,刀疤脸上透出了一丝癫狂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眼前这一幕非常满意。 “你们这些条子不是很狂吗?你们也有今天!”好一会儿,刀疤欣赏够了这场面,才开口道:“老子看够了,赶紧过来!” 孟钊站起身,缓步朝刀疤走过去,停在刀疤面前。 “转过去。”刀疤又说。 孟钊转过身。 刀疤一只手仍掐着小孩的脖子,先是用目光在孟钊身上巡视一番,随后持刀的那只手转移到了孟钊身上,在确保他身上没有藏有其他武器后,刀疤收紧手臂,将匕首的利刃抵到了孟钊脖颈的动脉处,另一只手彻底松开了小女孩,并用力将小女孩向前推去。 陆时琛上前一步接住小女孩,并示意她赶紧远离。 “其他人都后退!”刀疤粗着嗓子威胁道,“否则我一刀捅死这条子。” 那锋利的匕首抵着泛青的血管,似乎随时会刺破颈部大动脉,其他警察见状,只能按照刀疤说的步步后退,只有陆时琛站在原地没动。 “后退,后退……”后面的警察一边后退,一边小声提示着陆时琛,但陆时琛仍旧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刀疤身上。 见其他警察的距离越来越远,刀疤也开始慢慢挪动着脚步,逐渐向胡同外走去,慢慢地,刀疤已经挟持着孟钊走到了陆时琛身边。孟钊下颌微抬,与陆时琛对视,没有任何动作。刀疤也看向陆时琛,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什么意思啊陆公子,你是不打算管这条子的死活了?” 陆时琛沉着面色,看向刀疤,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命令:“老五,别忘了你该做的事。” 这话一出,孟钊微微一怔。这一瞬间,陆时琛的神态和语气像极了陆成泽。 这声“老五”的称呼,让刀疤惊讶不已,他满脸疑惑地打量陆时琛,手上的动作瞬间也略有迟疑,不知所措。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孟钊的手臂忽然发力,挣开刀疤的束缚,握拳敲向身前那根手臂的麻筋,刀疤手中的匕首瞬间应声掉落! 刀疤立刻反应过来,试图再次控制孟钊,但陆时琛已经果断上前,一拳锤向了刀疤的右脸! 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刀疤骂了一声,随即想逃跑。但退至外围的警察见刀疤手中已经没有了人质,都迅速上前拦截了刀疤的去路。 在四处围困的处境下,没过多久,受伤的刀疤终于被彻底制服。 “有没有受伤?”陆时琛看向孟钊的脖颈处。 “没事,”看着刀疤被其他警察押至车内,孟钊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上的动脉处,刚刚那匕首冰凉的触感还没完全消散,“还好你及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说完这句话,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刀疤在刚刚一瞬间的迟疑,到底意味着什么。 孟钊蹲下身捡起地上遗落的匕首,捏在手里,他没有抬头,而是一直盯着匕首,不知多久后,孟钊终于开了口:“你怎么知道他叫老五?” “上次,那些杀手叫他五哥。”陆时琛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枪。 “我知道。”孟钊仍半蹲在原地,没有抬头,“那……” 孟钊刚一开口,陆时琛便打断了他:“走吧。” 陆时琛拿着枪,缓缓地走近了孟钊。 走到孟钊旁边后,陆时琛将半蹲在地上的孟钊拉起来,然后抬手将那把枪别回到孟钊腰间:“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警局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警局后,孟钊、陆时琛与赵队再次聚集到了会议室。 “师哥,魏昌和找到了吗?” “还没有,血液样本和指甲样本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都是魏昌和的,不排除人已经被害的可能。” “就算死了,也该有尸体吧,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孟钊觉得有些解释不通,想了想又问,“当时我们追击的存有信号源手机的那辆车呢,还在吗?” “还在现场,车子里有一个麻袋,上边也有一些零散的血迹,经检测也是魏昌和的,但没有提取到其他的指纹等有效信息,要想确定驾驶者的身份,几乎不可能。唯一的线索,是当时的监控录像,我已经调取到了,一会我们一起看一下。” 这时,一名警察来会议室报告:“赵队,刀疤已经被押过来了,伤势也作了紧急处理,可以开始审讯了。” “知道了。”赵队看向孟钊,“小孟,是你审讯,还是我们来?” “我来吧师哥。” “行,暗笼案的很多事都与他有关,还是你们去审最合适。监控等你们回来再看。” “嗯。” 说罢,孟钊与陆时琛便来到了审讯室,走到了刀疤面前。 刀疤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一脸不屑,他的目光从孟钊脸上移到陆时琛脸上,然后盯着陆时琛,收缩了瞳孔。此时的刀疤,似乎对孟钊并不感兴趣,而对陆时琛,却好像有不少的疑惑。 孟钊拉开椅子坐下来,直接切入重点道:“魏昌和在哪?你已经杀了他吗?” “呵,”刀疤一声嗤笑,“谁知道呢。” 孟钊很清楚,哪怕已经被捕,这种不在乎生死的亡命徒也不会乖乖配合警方的调查,想要撬开他的嘴,非常困难,只能通过旁敲侧击的办法诱导他。 “我知道,魏昌和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做了不少缺德事。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你才这么恨他,甚至在杀他之前连他的指甲都给拔了?” “我跟他?”刀疤看了一眼孟钊,眼神狡黠而不屑一顾,“我跟他能有什么仇,我想弄死他,纯粹就是想弄死他。” 孟钊看着眼前这个人,结合刀疤过往的所作所为,他已经能判断出这大概率是个有着反社会人格的天生犯罪者——这种人很难用常理来判断,想杀便杀,从不顾忌法律和道德的约束。 “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弄死他?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可对不起你那些被关在明潭的同伙啊。” “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因为他是个条子吧。我啊,就喜欢弄死你们这些条子。”刀疤顿了顿,将脸向前探去,轻声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妈被弄死时的模样,她临死的模样可真是美啊,我当时可是回味了好几天没睡着呢。” 他话音刚落,孟钊已经青筋暴突,握起了拳头:“是你杀了我妈?”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啊孟大警官。”刀疤的脸上泛起了阴险的笑,“你妈是**青那废物杀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别说,你长得跟你妈还真是像啊。对了,我不仅没杀你妈,我还救了你舅,哎?我其实是你们孟家的大恩人呢。你今天给我跪那一下子,不亏。”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刀疤自顾自地吹起了口哨,能看出来,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周衍、卢洋,是不是也是你杀的!”孟钊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绪道。 “在我手底下死的人好像挺多的,谁我能都记得住?” “你他妈的这是在草菅人命,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孟钊豁然起身,一拳砸向了桌子,双拳微微渗出了血迹。 见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陆时琛也立刻站起身,抓住了孟钊的手腕,帮助孟钊冷静下来。 “走吧,没必要和他浪费时间。”陆时琛开口道,“今天的审讯就到这吧。” 刀疤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再次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审讯室外,两名警察走进来将刀疤带走。 就在刀疤即将被带出审讯室的一刻,他回过头,对着陆时琛意味深长道:“陆公子,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陆时琛冷冷看他一眼,没有应声。 平复了情绪之后,孟钊和陆时琛来到会议室,同赵队一起查看监控。 监控画面上,显示出了今天早上的车辆影像,这是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在上午9时3八分驶入了烂尾楼所在的区域,随后便停在了监控死角,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仅凭画面无法进行推测。 “师哥,麻烦把视频往前调一下。”孟钊看着视频画面,“对,就是这里,放大。” 模糊的画面上,孟钊能看到驾驶者的大致轮廓,他仔细盯着这个人,衣服是黑色的,和刀疤穿得很类似,但总感觉,似乎体型上有些差异。 “师哥,能不能把拍到的左耳这个部分单独放大一下。” 赵队按孟钊的指示放大了这部分区域。 在看清了这人的左耳后,孟钊道:“不对,这不是刀疤。他的耳朵是完整的。” 这话说完,孟钊和陆时琛陷入了沉默,这个人,到底会是谁?难道是…… 不管怎么样,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驾车者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就是知晓魏昌和去向的关键! 第123章 “既然这个绑架魏昌和的人不是刀疤,那会是谁?”赵队支着下颌,看着监控画面,“这案子我没有从头到尾接触过,现在还真是没什么头绪,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方向?” 身后的孟钊和陆时琛都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刀疤的同伙?”见两人没应声,赵队以为他们一时也没有思路,继续道,“不过你们不是在明潭把杀手团伙一锅端了么?” 盯着监控视频上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孟钊道:“同伙……可能吧。” “这样吧,”赵队想了想道,“我继续派人排查周边的环境和监控,看能不能找到魏昌和被转移的痕迹。一个受了伤的成年男人被转移,不可能没有在现场留下其他痕迹。” “嗯,”孟钊应道,顿了顿又说,“现场还有一处我觉得有些奇怪,综合血液喷溅的高度和魏昌和的身高来看,伤口应该在他的脖颈附近,但从出血量来看,又不像伤在动脉位置。如果没有伤及动脉,出血量似乎又稍多了一些,总之,那处遗留的喷溅血迹给我的感觉有点违和。” “有道理,”赵队点了点头,“我让技术人员再进一步对血液进行化验,有结果了立刻通知你。” “好,”孟钊道,“辛苦了师哥。” “这也是我份内的事,”赵队笑了笑,“倒是你们俩,上午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先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走到门边,刚要拉开门离开,却被陆时琛叫住了:“赵队。” 赵队回过头,陆时琛道:“可以跟你借支烟么?” 赵队爽快地从兜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给陆时琛。 从监控室出来,孟钊和陆时琛找了一处窗边的僻静角落。 两人先是没说话,各自点燃了一支烟,对着窗外一口一口地抽起来。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眉间缀着少许心烦意乱的影子,那让他看上去跟以往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静的陆时琛判若两人。 一支烟抽到一半,陆时琛开了口:“刀疤是有同伙的吧。” 孟钊没有说话,继续保持着沉默。 “你说过我们之间要坦诚相待,我也答应过你。”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五哥’,是刀疤手下对他的称呼,而‘老五’,是向他施以命令的人对他的叫法吧。” 陆时琛呼出一口白烟,然后掐灭了自己手中的烟头,继续道:“但当时让刀疤惊讶和疑惑的,绝不只是‘老五’这个称呼,更重要的应该是我的身份吧。” “好了。”孟钊也捻灭了烟头,他微微低下头,“你饿不饿?我们……” “因为我和他的父子关系,让刀疤在那一瞬间误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陆时琛打断孟钊,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 “够了,陆时琛。”孟钊不想再让陆时琛继续说下去了。 但陆时琛并没有停下来,他的语气甚至愈发平静:“上次我们在岩城搭救林麦母子的时候,刀疤听到‘陆成泽’这个名字后,也有过短暂的迟疑。” 孟钊能感觉出来,此刻的陆时琛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冷静,他靠近陆时琛,不敢仔细看他的脸,然后抬手覆住陆时琛的手背,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幕后推手……应该就是我爸。”陆时琛终于讲出了这句话。 孟钊没有立刻说话,他极轻、极缓地呼出一口气,回忆起了一个月前发生在破旧厂房内的那一幕场景。当时他在三个杀手的围攻下体力不支,陆时琛赶到后,首先尝试用钱解决问题,见刀疤面露不屑,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陆时琛便搬出了陆成泽的名字—— “你们既然为吴嘉义卖命,那应该也听过陆成泽的名字吧?他是我父亲,他的名字应该可以为我的承诺背书。” “陆成泽?你爸?”刀疤当时打量着陆时琛,似乎真的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现在想来,刀疤应该并非为钱所打动,而是“陆成泽”这个名字让他产生了犹豫,让他不确定是否该继续对陆时琛下手。 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上次在岩城,你就有试探刀疤的想法?” 陆时琛“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下去:“结合之前被抓的那些杀手提供的信息,可以推测出,刀疤表面上完全听命于吴嘉义,实则背后同时听命于我爸。所以那次在岩城,刀疤其实是在完成两个人指派的任务,吴嘉义的任务,是让他拿到**青的录音笔,同时杀了身为暗笼负责人的你,而我爸的任务,应该也是让刀疤拿到那支录音笔,但不要交到吴嘉义的手中。” “所以刀疤在拿到录音笔之后,没有立刻将录音笔交给吴嘉义,而是借着岩城警方在搜捕自己为理由拖延时间,直到吴嘉义被明潭警方全面监控。这个时候,已经被**青欺骗过一次的吴嘉义,一定非常急于拿到这支装有证据的录音笔,所以这支录音笔就能够在合适的时机,起到钓出吴嘉义的诱饵作用。” 陆时琛顿了顿后,继续讲道:“吴嘉义死的那一晚,应该是接到了我爸的电话,告知他警方已经通过任骏找到了关键性证据,让吴嘉义取上录音笔立刻逃跑。” 孟钊点了点头,但他心里还有疑惑未解:吴嘉义能够按照陆成泽所说的去做,说明他应该非常信任陆成泽,那陆成泽……究竟是如何取得了吴嘉义的信任? 但看着陆时琛,孟钊有些不忍心再继续和他谈到“陆成泽”这几个字。 见陆时琛也不说话了,孟钊转移了话题:“说回刀疤吧。这个人虽然做事不按常理,但刚刚审讯时说出来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这种反社会人格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加纯粹,他不想说的事绝对不会说。虽然那些话大部分是为了挑衅我,但他只要说出来的事情,应该都是实情。” “嗯,”陆时琛道,“我也认为他没有撒谎。” “看来我妈确实是被**青所杀害,而**青又是受到吴嘉义的指使。至于刀疤,他说自己当时目睹了这个过程,应该是吴嘉义担心**青会失手,就留了刀疤这个后手。” 那时候刀疤有没有听命陆成泽?孟钊心里再次产生疑问,如果刀疤已经听命陆成泽,为什么陆成泽没有让刀疤阻止好友孟婧的死亡…… 顿了顿,孟钊继续道:“还有,刀疤说他救了我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当时那个强奸犯的目标是杀了我舅舅?因为刀疤杀了这个人才致使我舅舅陷入冤案?” 刀疤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杀死那个强奸犯,指使他这样做的人是陆成泽吗?陆成泽是否又提前预知到这样做会让孟祥宇陷入杀人冤案? 孟钊脑中回忆起自己在陆成泽面前下跪的一幕,那时候陆成泽拒绝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究竟是出于一个律师的谨慎,还是根本就不想帮孟祥宇翻案?如果不想帮孟祥宇翻案,那之后为什么又出庭辩护?陆成泽的笔记本上,又为什么同时出现徐局、孟婧、孟祥宇、孟若姝、吴嘉义的名字…… 这时,孟钊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赵队又打来了电话。 “小孟,你们来物鉴科一趟,现场的遗留血迹有问题。” “好,我们这就过去。” “走吧,”挂了电话,孟钊看向陆时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先去物鉴看看。” 陆时琛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物鉴科,赵队正拿着一张化验单,跟物鉴的技术人员说着什么。 “师哥,”孟钊走过去,“血迹有什么问题?” 赵队将手中的化验单递给孟钊:“现场提取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微量的抗凝剂成分。” 抗凝剂?孟钊很快反应过来:“那处喷溅状血迹是伪造的?” “嗯,”赵队道,“血液离开人体后会在短时间内凝固,为了保持流动状态只能加入抗凝剂。所以那血应该是先装在血袋里,然后喷洒到墙上,伪造出喷溅状的血痕。” 停顿稍许,赵队继续说:“而且,还有一处违和的地方,我们不是在现场的车内找到了那个装着魏昌和的麻袋吗?但检测发现,那麻袋里没有任何与人体相关的残留物,这不太符合常理,一般来说,装人的麻袋总会留下一些头发、皮屑以及衣物纤维等残留物。” “也就是说,那麻袋里也许根本就没装着魏昌和,只是另一个伪造的假象?” “很有可能,”赵队思索道,“但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伪造第一犯罪现场,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从而掩盖真实的犯罪证据?” 孟钊脑中闪过最近一段时间跟魏昌和有关的种种线索——几天前的那通求救电话,今早的那通挑衅电话,墙上伪造的喷溅状血迹,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与刀疤穿着极为相似的男人…… 正当他脑中的想法逐渐成形时,一旁的陆时琛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们可能低估了魏昌和。” 赵队看向陆时琛:“怎么说?”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刀疤被抓,警方也会认为魏昌和大概率已经死亡,这样的结果,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魏昌和。”孟钊接过陆时琛的话,“刀疤要杀魏昌和,魏昌和要想办法清除这个威胁,但他又不能求助于警方,虽然警方能给他庇护,但陈煜的命案也会让他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 赵队思忖片刻,看向孟钊:“你们的意思是,这一切有可能是魏昌和在自导自演?” “很有可能。”孟钊道,“魏昌和之所以在吴嘉义出事后躲起来,应该是已经推测出吴嘉义是被报复的,而自己当年与吴嘉义狼狈为奸,很有可能也是被报复的对象。而且,吴嘉义出事之后,刀疤一直在岩城活动,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魏昌和的行踪。魏昌和作为当年的警察局局长,头脑和手段都不可小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切,目的就是借警方的势力除掉对他的威胁。运气好的话,警方没有发现血液中的抗凝剂,以为魏昌和真的已经被杀害,那对于正在逃避被追责的魏昌和来说,便是更有利的局面了。” “确实,”赵队点头道,“无论是今天的行进路线,还是在短时间内对于血液喷溅形状的模拟,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应该非常专业。” 这时,陆时琛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对孟钊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孟钊应道。 跟赵队继续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孟钊走出物鉴科。他看见陆时琛伫立在窗边,眉头微蹙地看向远处。 孟钊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见陆时琛紧紧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孟钊继续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陆时琛转过头,用一种近似悲伤的眼神看向孟钊:“我爸。” “他说什么?” “他说,”陆时琛停顿了片刻,“他想和我见一面。” 第124章 “他有说为什么见面吗?” 陆时琛摇了摇头:“他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什么时候见面?” “今晚八点。” 孟钊点了点头,脑中却涌出了更多疑问——陆成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现身?他要告诉陆时琛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他真的是幕后推手,打算向陆时琛坦白一切吗?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陆时琛道:“去吧。” 沉默片刻,陆时琛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孟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陆时琛真的想让自己同他一起去吗?如果自己真的见到了陆成泽,那接下来怎么办?抓住陆成泽?那岂不是利用了陆时琛的这份信任?放走陆成泽?那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肩章? 思考的时间越长,孟钊的心里就越煎熬,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还是你自己去吧,他选择在这时候和你见面,应该的确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 一下午,岩城警局都在通过监控试图寻找魏昌和的行踪,但在如此广阔的地域上一点一点排查,犹如大海捞针,再加上魏昌和毕竟是曾经的警察局长,反侦察能力很强,想找到线索谈何容易。魏昌和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从那栋烂尾楼离开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昌和消失后去了哪儿?陆成泽消失的这几天又在做什么?联想到陆成泽要跟陆时琛见面的事情,孟钊不由地猜想,陆成泽会不会在失去刀疤这个重要同伙之后,试图将陆时琛拉拢到他那一边,进而打探魏昌和的线索?如果真是这样,陆时琛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傍晚,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坐在窗边吃着晚饭,看着外面的暮色一点点笼罩下来,都有些食不甘味。 从餐厅走出来时,两人走到车边,停下了脚步。 “去吧,”孟钊站在陆时琛面前,“有事随时联系。” 陆时琛看着他:“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孟钊再次摇了摇头:“无论你爸找你有什么事情,我觉得,你们父子都应该单独见一面。”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坚定地抬头,看向陆时琛的眼睛:“我一定会找寻真相,我不会亵渎我的信仰与职责。但我也不会去利用和辜负一个无条件信任我、深爱我的人,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陆时琛看着孟钊,空洞、悲凉的眼神中似乎稍稍映进了一丝微光:“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欺骗自己,面对徐局、面对你,哪怕是面对事实,我都不愿意承认,我爸是一个罪犯。” 陆时琛垂下了眼睛,顿了顿才说,“好奇怪啊,哪怕是没有与他有关的记忆,也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情感,我却依然会为他说话。” 看着陆时琛,孟钊心头涌上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徐局……也问过你陆叔的事情吗?”他想起了追踪任彬、逮捕杀手的那天夜晚,徐局曾将陆时琛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谈过话,孟钊当时问过陆时琛,徐局找他说了什么,但陆时琛只说徐局暂且要他保密。 “是啊。”陆时琛说着,脑中浮现出当晚在徐局办公室里的画面—— “小陆,你觉得幕后推手会是谁?” 陆时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二十年前你们一家遭遇的那场车祸,你有回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没有。” “你参与进这个案子,应该不是偶然吧,这件事我不会深究,”徐局站在陆时琛的对面,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找回记忆,查清与我有关的真相。” “真相,有时意味着毁灭。”徐局的眼神忽然掺进了一丝锐利,“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爸?” 沉默稍许,陆时琛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如果真的是他,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徐局仍旧注视着他,“是孟钊,还是你爸?” 陆时琛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头顶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点亮了整座岩城,孟钊看着眼前的陆时琛,跟那晚的徐局一样,他没有催促陆时琛,而是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良久,陆时琛开了口,重复了那晚他说过的话:“我想,我大概会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孟钊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他听到陆时琛叫了自己的名字:“孟钊。” 孟钊抬眼看向他:“嗯?” “跟我一起去吧。”陆时琛也看着孟钊,“我需要你让我变得坚定。” 对视片刻,孟钊道:“好。” 两人上了车,驶向与陆成泽约定的地点。 约见的地点位于岩城市郊的一处居民楼中,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市郊的路灯稀疏昏暗,车子停至一处空地,孟钊最后握了一下陆时琛的手:“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你。” “嗯。”陆时琛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时,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了?”孟钊问。 陆时琛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孟钊兜里的手机随之震动起来。 孟钊没有立刻做出动作,而是看着陆时琛。 陆时琛看着孟钊,眼神和语气同样坚定:“我希望你能听到通话内容,与我一同抉择。” 孟钊这才缓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然后他俯过身拥抱了陆时琛。 电话里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没事,”孟钊低声道,“我一直在。” 陆时琛收紧胳膊,用力抱了一下孟钊,然后他松开手,推门下了车,朝陆成泽走过去。 看着陆时琛渐渐走远的背影,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陆时琛上楼的脚步声,听到了门铃声,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等到他再睁眼时,他似乎能感受到陆时琛已经站在了陆成泽的面前。 陆时琛走到陆成泽面前,脚步停了下来。 “来了?”陆成泽看着陆时琛说。 陆时琛“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父子二人面对面时,似乎沉默才是常态——也许是因为太过生疏的缘故,他们常常不知该跟彼此说些什么。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陆时琛觉得有些陌生。车祸之后,陆成泽于他而言一直都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陆时琛还记得,二十年前,他被抢救过来之后,看着眼前坐在自己病床边、受了重伤的男人,他只觉得非常困惑,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时琛……你醒了?护士!医生!”陆成泽肿胀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突然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察觉到了陆时琛的不对劲,“是爸爸啊,时琛,是爸爸啊。” 陆时琛看着陆成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陆成泽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片刻后他站起了身,让医生来查看陆时琛的情况。 医生走过来,在问了陆时琛几个问题之后,做出判断道:“应该是应激性失忆症,病人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撞击,精神也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他又观察了一会儿陆时琛,然后直起身道,“陆先生,我们出去说吧。”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严,陆时琛隐约听到了走廊上两人的谈话:“病人的精神似乎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具体情况我需要让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看一下。不过,病人刚刚苏醒,这段时间应该是记忆恢复的最佳时期,我建议您可以试着跟他讲讲以前的事情,或者给他看一些之前的照片,这样也许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那天下午,陆成泽带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陆成泽紧紧捏着这张照片,犹豫了很长时间后,他终于将照片送到了陆时琛的眼前。 “记得她吗?是妈妈。”陆成泽将照片递到陆时琛面前。 “妈……妈?”陆时琛一看到那张照片,瞳孔迅速收缩,同时剧烈地头疼起来,那撕裂般的疼痛很快让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陆成泽坐在陆时琛的窗边,抚摸着陆时琛的额头,而后发怔地看着窗外,可能……失去这份痛苦的回忆,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之后,陆成泽就再也没跟陆时琛提过以前的事情,甚至家里跟车祸前有关的照片、物品,全都被陆成泽收了起来。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十几岁时,陆时琛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于他而言,父亲似乎并没有被赋予特殊含义,和他那些每天见面、偶尔交谈的同班同学没什么不同,似乎还要更生疏一些。 陆时琛十七岁时,陆成泽提出要将他送到国外读书,理由是“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陆时琛面无表情地同意了。那时他以为,换一种生活环境并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影响。 出国之后,他抑郁加重,去了当地的心理咨询机构,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向陆成泽求救。 亲人真的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吗?对于这样的说法,陆时琛从未感同身受过。 然而,明明这些年里跟面前这个人并无太深的感情羁绊,为什么自己却会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悲伤呢?陆时琛静静看着陆成泽,脑中继而浮现出更多的画面—— 是因为十七岁被送出国的那次,在机场安检之后,回头看见的那道落寞而孤独的身影吗? 是因为每年过年,自己在国外接到的那通不痛不痒的越洋电话吗? 是高中时自己因孟钊去找了周明生之后,陆成泽得知这一切后就接手了孟祥宇的案子吗? 是因为年少时半夜睡不着,起身去卫生间时,看见陆成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一张似乎有三个人的照片吗? 也许是因为情感渐渐复苏,以往那些并不会让陆时琛产生丝毫触动的画面,此刻却忽然让他感觉到一阵如同潮水般、延绵不绝地涌上来的悲伤。 对视片刻,陆时琛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会在岩城?” 陆成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陆时琛继续问:“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陆成泽依旧沉默。两人都知道此刻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周衍和赵云华两个无辜的人为开端,也是你的主意吗?” “孟祥宇的案子是不是与你有关?” “为什么没有让刀疤阻止孟婧的死亡?” “二十年前,为什么要开车带着我们一家自杀?” “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陆时琛的语气逐渐加重,到最后近乎逼问。 面前的陆成泽看着陆时琛,在陆时琛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道:“车祸的事情,你记起来了?” 陆时琛道:“嗯。” “还记起了什么?”陆成泽继续问,“你妈妈?你奶奶?” 陆时琛摇了摇头:“没有。” 陆成泽叹了口气,转过身道:“跟我来吧。” 陆时琛跟着陆成泽,穿过客厅,走向东北角那间卧室。 踏进卧室,陆时琛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那是…… 一瞬间,无数记忆似乎从很久远的地方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十二年前,那间疗养院的地下室里,躺在病床上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向自己的老人; 二十年前,那场车祸发生前,一向疼爱自己的奶奶张罗着要去岩城看望儿子; 还有,似乎一个更熟悉的面孔也开始有了轮廓…… “今天小琛过生日,想去哪儿玩?游乐场怎么样……” “想爸爸吗,想爸爸的话咱们就给爸爸打电话……” 陆时琛的意识开始模糊,而陆成泽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一堵墙,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时琛,能不能记起来?这是你奶奶……” 大脑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十岁之前的记忆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撕裂般的头疼,如同电钻在大脑深处割据着神经。 这阵头疼来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猛烈,陆时琛痛苦地抬起手,重重按压着自己的头部,手臂上青筋暴突,呼吸变得粗重且急促。 “时琛,”陆时琛感觉到陆成泽走过来扶住了自己,声音急切道,“时琛,你怎么样?” 随之,无数画面倏地静止,大脑深处忽然如同断电般一片黑暗,陆时琛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小琛,”陆成泽看着靠在自己身上,似乎失去了意识的陆时琛,“小琛?!” 见陆时琛已经完全昏迷,失去了意识,陆成泽抬起陆时琛的肩膀搭在自己后背上,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陆成泽抬起手,再次触到了陆时琛的额头,用袖口慢慢地擦拭着陆时琛额头上的汗水。 “咚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警察吗?陆成泽动作微顿,并没有起身开门,而是继续将陆时琛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 几下敲门声后,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似乎是有东西捅进了锁眼中。 第125章 耳机传来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声,孟钊倏地皱紧了眉,他熟知陆时琛的这种反应——陆时琛一定又泛起了头疼。 发生了什么?孟钊的手立刻放到了门把手上,推开了车门,但就在即将冲出去的一瞬,电话里,陆成泽的声音响了起来:“时琛,能不能记起来,这是你奶奶……” 陆时琛的奶奶?一直被关在疗养院地下室、后来却莫名消失的那个老人?她居然还活着?孟钊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无法拿定主意自己该不该现在过去。 依照以往的经验,陆时琛的头疼虽然每次来得气势汹汹,但并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大约十几分钟后,这阵头疼就会慢慢缓解。 孟钊下了车,听着耳机里痛苦的声音,煎熬地来回踱着步子。 “时琛,时琛,你怎么样?” “小琛,小琛?!” …… 听着陆成泽的声音,孟钊判断着陆时琛此刻的状态,同时快步朝那处住宅区靠近。 渐渐地,那痛苦的呼吸声弱了下去,是头疼缓解了吗?孟钊稍稍松了一口气,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 客厅里静悄悄的,门锁被撬动的声响似乎就响在耳边。陆成泽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陆时琛,站起了身。 门外是谁?是普通的小偷,时琛带来的警察,还是……?陆成泽放轻动作走近阳台的窗边,先是打开了窗户,将预先准备的绳索一头系在窗柱上,一头扔向了楼下。然后他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侧身隐藏在与客厅连接处的墙边,谨慎而隐蔽地观察着防盗门的情况。 如果是警察过来了,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毕竟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完,但如果闯入者是其他人,时琛和自己母亲的安危是否会受到威胁? 锁眼还在持续地发出声响,陆成泽面色严峻地盯着那扇防盗门,不敢有丝毫分神。无论试图闯入的人是谁,他都需要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咔”的一声,门锁终于被打开了。 伴随着防盗门被推开的声音,陆成泽将手中的匕首捏得更紧,做好了随时行动的准备。但意外的是,门外却没有任何人进入。 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这不像是前来抓捕犯人的警察作风,陆成泽在心里做出判断。见此情形,他没有急于逃跑,而是继续观察着门外的情况。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打开了这扇防盗门,但陆成泽能感觉到,门外的人此刻也在等待着行动时机。 突然,一个黑影从门外闪身而入,几乎一瞬间就冲向了陆成泽的面前! 这敏捷且训练有素的动作——是警察还是……? 陆成泽握着匕首,立刻作出反应,俯身刺向黑影,而黑影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也握着右手中的军刀,精准挡下了这一击。 就在刀刃碰撞时,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陆成泽的眼中先是透出了一丝惊愕,随后立刻充满了愤怒,他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不顾一切地将匕首向前推去! “魏——昌——和!”陆成泽低声嘶吼着说出了这个令他几乎失去理智的名字,仿佛一头暴怒的野兽。 魏昌和抵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旋即将军刀向上一挑,迅速后退,与陆成泽拉开了距离。见陆成泽没有立刻攻击过来,他取下口罩,用那双阴鸷的眼睛看着陆成泽,面色阴沉道:“陆律师,又见面了。这样都能一眼认出我,看来你真的是对我恨之入骨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我也算是因为你身败名裂了,你还是不肯留我一条活路?” 陆成泽竭力平息着身体内的愤怒,让自己回归理性。他心里很清楚,虽然魏昌和已经年逾六十,力量、速度、耐力远不及自己,但毕竟曾经是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警察,不可能被轻易制服。面对这样一个人,如果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那结局……陆成泽用余光瞥了一眼沙发上昏迷的陆时琛,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陆成泽一边对魏昌和说话,试图让他分心,一边缓缓地挪动着脚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魏昌和与身后的陆时琛之间。 “你也太小看我了,你找人跟踪了我那么久,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看是你没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跟踪谁。当年想方设法向上级举报,将我拉下马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二十多年了,你不但想让我身败名裂,现在还想杀了我吗?” 陆成泽盯着面前的魏昌和,二十年前这个人的丑恶嘴脸清晰浮现在他脑中,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紧咬的牙齿间泛出了血腥味:“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放过你。” “据我所知,你的人已经被警方抓了,你现在跟我一样都是被警方抓捕的对象。是鱼死网破,还是放过我的同时也放过你自己,陆律师,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权衡利弊。” 魏昌和试图说服陆成泽,但他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更加更加激起了陆成泽的怒意。 “年轻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权衡利弊。”二十年前身为公安局局长的魏昌和说出的这句话,再次在陆成泽耳边响起。 他无法继续克制自己的愤怒,握着手中的匕首忽然冲向魏昌和,直刺腹部要害! 魏昌和见状,立刻侧身闪躲,陆成泽此刻的神情让他突然意识到,陆成泽根本就没想活命,他刚刚的表现,就是想和自己同归于尽,只要能杀了自己,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 这一瞬间,魏昌和极其后悔自己来到这里,原本想着要么说服陆成泽放过自己,要么凭自己的技巧可以轻易杀了陆成泽,但他似乎低估了陆成泽的愤怒。这个人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想毁灭一切! 趁着魏昌和躲闪的间隙,陆成泽再次举高了匕首,瞄准魏昌的太阳穴处,没有丝毫迟疑地狠狠刺了下去! 面对陆成泽歇斯底里的暴怒,魏昌和被死亡阴影所笼罩,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大脑和身体的反应速度骤降。反击和防守都已经来不及了,在本能的驱使下,魏昌和抬起左手护住自己的头部。 下一秒,魏昌和护住头部的左臂却被匕首狠狠地扎了进去,被刺穿的动脉立刻涌出鲜血,疼痛感让他的身体瞬间做出反应,在匕首扎进手臂的短暂一瞬,魏昌和举起右手的军刀,竭力刺向陆成泽的脖子一侧,就在陆成泽向后退去的一刹那,魏昌和注意到了沙发上躺着的陆时琛。 看着那个跟二十年前的陆成泽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轻人,魏昌和迅速做出了判断和决定,趁陆成泽躲闪的这一瞬,他没有冲上去再度刺向陆成泽,而是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陆时琛! 一瞬间,陆成泽也看穿了魏昌和的意图,此刻,试图抓住陆时琛的魏昌和距离他近在咫尺,且脆弱的太阳穴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是个绝佳的反击时机!陆成泽转身一把抓住魏昌和,再次抬手将匕首瞄准了魏昌和的太阳穴,狠狠刺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距离魏昌和的太阳穴不过几厘米的距离,陆成泽的手却生生停住了。 “刺啊?”魏昌和回头看着陆成泽,“你怎么不刺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时琛被那把泛着冷光的军刀抵住喉咙,陆成泽的动作停住,有那么几秒,他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他眼神中愤怒涌动,但却始终无法将这一刀捅进魏昌和的太阳穴中。 僵持片刻,陆成泽开了口,语气冰冷道:“你敢动他一下,你知道后果。” “退后。”魏昌和同样冷冷看着陆成泽,“你以为已经到了现在,我还怕死?要不要看看到底是你先捅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你儿子?” 见陆成泽没有动作,魏昌和又呵斥了一声:“退后!” 几秒钟后,陆成泽开始缓缓地后退,站到了离魏昌和大概两米远的位置。 “放下刀!” 又是几秒钟,“铛”的一声,陆成泽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就在匕首掉落的瞬间,魏昌和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了陆成泽,刀尖直刺陆成泽心脏的位置! 这一次,陆成泽已经没有躲闪的时间,但同时,他似乎也没有躲闪的打算,只见陆成泽伸出右手,一把握住了刀刃,同时用手指紧紧擒住了魏昌和的整个右手,惊愕中的魏昌和怎么也无法挣脱,陆成泽不顾鲜血直流的右手,绷紧了左臂的肌肉,捏起拳头重重砸向魏昌和的太阳穴,魏昌和被这一拳砸得意识有些模糊,但他仍竭力抽出右手,妄图用最后一点气力把军刀扎进陆成泽的身体。 面对强弩之末的魏昌和,陆成泽一把掐住了魏昌和的喉咙,铁钳一般的手指用力收紧,完全扼住了魏昌和的呼吸道,而后将他的脑后重重撞向墙壁,伴随着军刀掉落的声音,嘴巴大张、血色上涌、青筋暴起的魏昌和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陆成泽盯着魏昌和,手指扔在用力,看着魏昌和逐渐青紫的脸色,他知道这意味着魏昌和的生命在他手中流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找我?你以为我的住址信息是那么容易找到的?”陆成泽再一次加重了手中的力量,一种报复的快意在他体内升腾起来,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忍耐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他咬着牙道,“我就知道你会自己找上门,魏局长,二十年前你跟吴嘉义勾结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们会先后死在我手里?” 魏昌和挣扎的力量愈来愈弱,几秒钟后,面前的人终于一动不动了,而陆成泽却一直没有松手的迹象。 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但陆成泽仍旧保持着这个动作,掌控了魏昌和死活的他,已经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陆叔!”孟钊赶到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是你啊小孟,你果然在附近。”看着一脸错愕的孟钊,陆成泽的眼神中似乎闪烁出了一丝欣慰,他放下了不知是死是活的魏昌和。 定了定神,孟钊才开了口:“陆叔,这一切,真的是你做的吗?” 陆成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走到了客厅边缘的抽屉边上,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卷绷带,开始给自己的右手包扎伤口。 看着眼前似乎平静得无事发生的陆成泽,孟钊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冲击,虽然亲眼目睹了陆成泽掐死魏昌和的一幕,但他仍然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做?陆叔,为什么是你?” “小孟啊,如果你是我……”陆成泽包扎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陆时琛,片刻后才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说完,便是长久的沉默。 此刻,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躺在地上的魏昌和食指动了动,不知之前失去意识是不是装出来的,此时的魏昌和已经有了一些苏醒的迹象。魏昌和睁开了眼睛,凭着脑中仅存的一丝意识,挣扎着拾起了刚刚掉落在手边的军刀,虽然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站起来,但他仍拼劲全力,以几近跪爬的姿势冲向陆时琛。 既然杀不了陆成泽,那就杀了他儿子,魏昌和在绝境之下,做出了拉上陆时琛和自己一起死的决定! 陆成泽站在客厅边缘,余光瞥见了魏昌和的动作,察觉到魏昌和的意图后他立刻转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试图阻止魏昌和的动作。眼前的一幕如同老电影的慢镜头,陆成泽能明显地感觉到,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胸腔内一瞬间溢满了懊悔的情绪,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涌了上来,这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下一秒,一个身影忽然从另一个方向闪身冲了过来,果断挡在了陆时琛的面前——是孟钊! 本该刺向陆时琛心脏的一刀狠狠地扎在了孟钊大腿的动脉处,喷涌的鲜血刹那间四溅开来,孟钊看向魏昌和,眼神也如同之前的陆成泽一般充满了暴怒。 孟钊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向魏昌和的鼻梁,伴随着一声鼻骨断裂的声音,魏昌和应声倒下。而孟钊在挥出这一拳后,也撑着沙发倒在了地上,右腿的血液仍在喷涌,剧痛和伤势让他无法站立起来。 看着陆时琛脱离危险,陆成泽终于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拿起绷带,朝孟钊走过去,蹲下身为孟钊包扎,低声道:“小孟,谢谢你了。” 看着眼前为自己包扎伤口的陆成泽,孟钊心中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心境无比复杂。 “只能做一些紧急处理,接下来你就自己叫救护车吧。”陆成泽快速为孟钊包扎好伤口,做了止血处理,然后看了一眼陆时琛,又用一种恳切的目光看向孟钊,“小孟,时琛就拜托你了。” 说完,陆成泽站起身走向魏昌和,抓住魏昌和的头皮,拖着他向门外走去。 “陆叔!”孟钊撑着沙发,试图站起来阻止陆成泽,但刚一起身便踉跄了一下。 “爸……”正在这时,身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陆时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陆成泽一怔,拖着魏昌和的动作停顿下来,回头看向陆时琛。 陆时琛仍旧躺在沙发上,想尽力支起身体,但时有时无的头部钝痛让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你要去哪儿?” 沉默片刻后,陆成泽转过了头,背对着陆时琛道:“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照顾好奶奶,好好活下去。”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26章 听着陆成泽的脚步声在楼道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屋里的两人却都有些无能为力。 陆时琛费力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但一起身,大脑中那种鼓槌敲击般的钝痛又加重了,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经历余震,以至于他无法在这种状态下站起来。 “你怎么样?”孟钊回头看向陆时琛,陆时琛双手的手指按压着头部,看起来仍旧没从头疼的折磨中恢复过来,“这次为什么这么严重?” “我想起来了,”陆时琛的嗓音沉得发哑,夹带着头痛带来的痛苦痕迹,“十岁以前的记忆……全部想起来了。” 难怪这次会头疼得这么严重……孟钊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时琛。 缓了一会儿,陆时琛适应了头部的钝痛,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走到孟钊面前,先是看了看孟钊腿部的伤处,然后握着孟钊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背:“走,我带你去医院。” “来不及了,”借着陆时琛的力量,孟钊咬着牙站了起来,“必须得赶紧去追陆叔,阻止他下一步行动。” “但你的腿没关系吗?” “陆叔已经帮我用止血带做了紧急处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碍。”孟钊道,“你能猜到你爸去了哪吗?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陆时琛低声重复陆成泽说的最后一句话,“难道是……” “有头绪了吗?” “那里似乎是一条山路,周围都是悬崖……”陆时琛越是努力回想,头疼越是厉害,“时间有点久,我试着去回忆一下行驶路线,不管怎么样,赌一把吧。” “走吧,”孟钊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卧室里的陆时琛的奶奶,“我让岩城警方过来处理现场,把你奶奶接回去照顾。” “嗯。”陆时琛说完,小心扶着孟钊走出了这间房子。 陆时琛扶着孟钊坐到副驾驶位上,然后调整了座椅位置,让孟钊能够坐得更舒服一些。 上了车,陆时琛先是打开电子地图,尽力压制住头疼,仔细寻找着那处陆成泽可能去往的地点,然后开车上了路。 “头疼好点了没?”孟钊看向开着车的陆时琛。 “好多了,”陆时琛道,“已经没那么疼了。” “十岁之前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嗯,”郊区的公路宽阔而车辆稀少,陆时琛将车子开得很快,“可能是因为我并非自然性的失忆,以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后反而会记得更加清楚。” “你们一家的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久之后,陆时琛开了口:“我妈,也是一名律师,从我记事起,她和我爸就经常在一起谈论工作,而讨论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全国各地的讨薪案。因为总是要去外地打官司,我爸经常不在家,我妈在明潭一边要处理手上的法律事务,一边还要跟奶奶一起照顾我。” “后来,我爸接手了岩城的案子,这个案子情况很复杂,持续的时间也很久,我爸因为工作太忙,很长时间没有回到明潭。就在官司打赢前的一段时间,我奶奶去岩城给我爸送一些衣物,顺便照顾他几天,但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我问过我妈,奶奶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妈只说她要留在岩城照顾我爸。我能感觉到,我妈说这话时心情很沉重,她以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自从奶奶消失之后,很多时候她似乎都是在强颜欢笑。” “岩城的讨薪案打赢之后,我爸回到明潭,一家三口团聚,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日子,但那天开心的人却似乎只有我。”陆时琛说出了脑中的场景,那段被封存的记忆如今涌现出来,却显得无比清晰,“面对着我,他们竭力表现得开心和轻松,但即便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能看出那不过是伪装出来的状态。那天晚上,他们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就来到了我的房间,虽然我没有睁开眼,他们也在尽力掩盖住自己的声音,但我知道,他们在哭,在轻轻地摸我的头发。第二天,他们说要带我去爬山,在路上,发生了那场车祸……” 孟钊看着现在的陆时琛,哪怕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悲伤的情感却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孟钊知道,陆时琛的感情已经伴随着过去的记忆,彻底地复苏了。这本应是一件好事,但孟钊却感受不到丝毫开心的情绪,从陆时琛的描述来看,他们一家的自杀,其实是陆成泽与时辛早已计划好的事。无法想象,为人父母的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走上这样一条甚至让孩子也一同赴死的道路。 车子疾驰在宽阔的公路上,吹进车窗的风猎猎作响,陆时琛讲述完自己的回忆后,两人便长久地沉默下来。 好长一段时间后,孟钊才侧过脸看向陆时琛,开口道:“这几天我在想,会不会决心帮助你复苏情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人一旦有了情感,便也同时有了痛苦,对于曾经历过绝望的你来说,没有情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想,这也是你爸没有帮助你恢复记忆和情感的原因吧。” 陆时琛车速不减,先是没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但你带给我的,不只是痛苦。” 孟钊沉默地、深深地望着陆时琛。 “从第一次误入疗养院地下室,看到我奶奶之后,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揭开关于我那段丢失的记忆的秘密。那一幕不停出现在我梦里,这几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似乎在逼迫着我将那段记忆找回来,甚至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和生活。以至于半年之前,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回国寻找那段记忆。”陆时琛目视前方道,“记忆恢复会伴随着情感复苏,如果说这段记忆一定会给我带来痛苦,是你的存在中和了我的痛苦。” 无言片刻,孟钊抬手覆上陆时琛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他手心里温热的温度传递到了陆时琛冰凉的手背上,低声道:“都会好的。” 陆时琛也低声应了一声“嗯”。 行至明潭和岩城的交界地带,眼前的路变得越来越蜿蜒狭窄,道路两侧的崖壁也越来越崎岖陡峭,孟钊意识到,这里很可能就是陆成泽的所在之处。 陆成泽……真的会带着魏昌和来到这里吗?他们还有时间阻止陆成泽的下一步行动吗?孟钊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用视线搜寻着陆成泽的身影。 车子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忽然,孟钊看到不远处的山顶附近,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不对,不是一个人影,在他身前似乎还有一个瘫倒的人…… “在那!”孟钊脱口而出。 顺着孟钊指向的地方,陆时琛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影。他再次重踩油门,沿着蜿蜒的盘山路一路行驶,靠近那两个人影所在的地方。 山崖不断地阻隔着视线,那两个人影在他们面前出现再消失,再出现,再消失。直到陆时琛接近那处地方,他们才终于看清了陆成泽和瘫倒在他面前的魏昌和。 陆时琛将车子停至附近平坦的地方,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像之前那样,让孟钊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扶着孟钊下了车。 两个人走近陆成泽和魏昌和,在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后,孟钊和陆时琛都是心头一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已经陷入了昏迷的魏昌和浑身是血,陆成泽的身上和脸上也被溅上了斑斑血迹,但他还手持着短刀,面无表情地刺向躺在地上的魏昌和。一下、两下、三下……陆成泽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每一次都高举手中的利刃,每一刀都重重刺进魏昌和的身体。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陆成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在看清孟钊和陆时琛后,他站了起来,有些惊讶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着眼前的场景,孟钊意识到,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他能感觉到,陆时琛紧贴着他的身体在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 “当年,车祸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吧,我妈……是不是就死在了这里?”陆时琛的嗓子哑得几乎无法说出话来,“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爸……” 陆成泽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他抱起了身旁的一个小盒子,手掌轻轻抚了上去:“时辛,你看到了吗,我报仇了,时琛也长大了,或许,是时候让他知道这一切了……”说完,陆成泽抬头看着眼前的陆时琛,脑中浮现出那一段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往—— “我和你妈妈,因为共同的信仰而走到了一起。从政法大学毕业后,我们下定决心,要用法律武器,为所有无助的人讨回属于自己的权益。”陆成泽陷入回忆,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向往与幸福的神色。 “二十年前,长期在岩城务工的陈煜,在回家探亲的时候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他和他的工友们讨薪。”讲到这,陆成泽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农民工,真的很难。在我之前,陈煜找过很多岩城的律师,但因为这场官司打赢的难度非常大,且回报率极低,没有人肯接这个案子。得知我会接手之后,陈煜表现得非常高兴,我们是老乡,也是同龄人,在准备这场官司的过程中,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当年,文鼎集团的势力在岩城非常大,但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链濒临断裂,吴嘉义介入后,和祝睿一起管理企业,在拟定合同时钻尽了法律空子。我在准备这场官司的过程中,也遭遇了吴嘉义和祝睿设下的重重阻力。这个过程中,我几次想放弃,因为有你母亲的陪伴和鼓励,我坚持了下来。” “后来,我手中掌握的资料逐渐完善,打赢这场官司的几率也越来越高,期间,我还收集到了一些吴嘉义和祝睿的犯罪线索,想借此一举扳倒文鼎集团和吴嘉义。开庭前两个月,你奶奶到岩城来看望我,但我那段时间太忙,一直在外四处收集证据,没有时间陪她。本打算忙完后能陪她好好逛逛岩城,没想到,她却失踪了……” 陆成泽记得,母亲来岩城那一周,每天都起得很早,起床后便会去附近的早市买来当天最新鲜的蔬菜,为儿子准备一天中唯一一顿在家吃的饭。 终于忙完工作后的那天早上,陆成泽起床后,便订好了岩城各处景点的门票,等着母亲从早市回来。一直等到接近中午,母亲却仍旧没有回来。陆成泽担心母亲在人生地不熟的岩城会出事,便去了一趟早市,但等他赶到时,早市已经散摊了。陆成泽在整条街上转了一圈,却仍旧没能找到母亲的身影。 陆成泽那天连夜找遍了岩城市区,但直到第二天破晓,都没能找到母亲。一过二十四小时,他就到了当地派出所去报案。 “陆成泽?”负责接待他的那位民警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起身道,“陆先生,跟我来吧。”紧接着,那位民警便将陆成泽带到了岩城市局。 岩城市局几个月前新调来了一位局长,叫魏昌和,陆成泽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见到这位局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事情竟然会惊动局长。 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陆成泽见到了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办公的魏昌和。 “陆律师,”一见陆成泽,魏昌和便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和他握手,并上下打量着他,用一种欣赏的语气道,“听说你这些年都在为那起民工讨薪案奔走,一直以来都想见见你。” 陆成泽正为母亲失踪的事情而焦心,完全没有跟这位局长寒暄的心情,敷衍道:“魏局长,谢谢您的赏识,叫我过来是有事情吗?我母亲的事,您知道吗?” “你母亲?”魏昌和关切地问道,“看你神色这么焦急,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母亲失踪了。” “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情?”魏昌和回答得不急不躁。 “昨天上午。” “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是不是老人不记事,自己走丢了?”魏昌和也皱起了眉。 “不可能,我母亲没有任何疾病。”陆成泽道,“我觉得这不是无缘无故的失踪。” “那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跟我目前的案子有关。” “哦?是那起与文鼎集团有关的讨薪案?”魏昌和表现得很重视,“陆律师,具体说说。” “自从接手这案子之后,就经常有人给我寄恐吓信、匕首和各种动物的死尸,这说明,有人并不想让我打赢这场官司。而我母亲忽然失踪,我想也与这些人有关。” “这些人会是谁?陆律师你不用忌讳,在我这里,你直接说就行。” “吴嘉义和祝睿,而且很有可能是吴嘉义主导的。” 魏昌和一边沉思,一边缓慢地踱步:“吴嘉义,是文鼎房地产的股东之一?你为什么会猜测是他和祝睿做了这件事,而不是其他人?陆律师,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吴嘉义有关,那就必须严查他,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任何根据,我们警方也很难仅凭猜测就开展行动啊。” “我手上有吴嘉义的涉黑证据,这种事他做得太多了。” “什么证据?” “有关于一个受吴嘉义操控的杀手团伙的证据。” “杀手团伙?”魏昌和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陆成泽问,“这份证据你给过其他人吗?有没有把它带在身上?” “还没有给其他人,掌握到的证据还不是很充足,需要进一步收集。而且这次来得太急,也没有带上。” “这样啊。”魏昌和似乎松了一口气,“你先别着急,我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魏局长,我母亲现在生死未卜,其他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陆成泽话音刚落,隔壁与局长办公室连通的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陆成泽转头看过去,就在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陆成泽彻底惊住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就是他刚刚提及的吴嘉义! 吴嘉义怎么会在这里?他与魏昌和又是什么关系?一瞬间,陆成泽意识到,或许自己刚刚向魏昌和求助,是个错误的决定。 “陆律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吴嘉义朝陆成泽走了过来,“不愧是陆律师,居然掌握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 “你绑架了我母亲?”陆成泽盯着吴嘉义,愤怒开始在体内升腾。 “陆律师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不过是请令堂到我那小坐一会而已,怎么会是绑架呢?”吴嘉义道,“不过,令堂似乎暂时没有回家的意思,我这人,最注重孝道,一定会替你好好孝敬她的。” 陆成泽熬了一夜的眼球泛着红血丝,他先是看了一眼在一旁若无其事般的魏昌和,而后死死盯着吴嘉义:“你们想怎么样?” “我也不说废话了,陆律师,你要替我杀一个人。” “吴嘉义!” 一旁的魏昌佯装严肃,开口呵斥道,“什么打打杀杀的,你给我文明点。” “魏局长说的是,”吴嘉义装模作样地改了口风,“陆律师,你要替我去请走一个人。” “什么人?” “你的好朋友,陈煜。” “为什么要杀陈煜?你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你放了我妈,我的命你随时可以取。”陆成泽坚毅地回应道。 “为什么杀陈煜你就不要管了,至于你的命,还不急。按我说的做,你母亲就会没事。”吴嘉义气定神闲道,“陆律师,魏局长就站在你面前,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后续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也不会背上任何刑事责任。” “你不是有很多杀手吗?为什么要我替你杀人?”陆成泽拒绝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我这个人啊,不喜欢纯粹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恶心。以前啊,我一般会把这样的人直接弄死,现在呢,我还挺好奇,这样的人如果被撕烂了,会是个什么样子?想想还觉得挺激动。据我所知,你在岩城还有一个漂亮的律师妻子和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吧?年轻有为又家庭和睦,真是让人羡慕啊。” 听到这句话,陆成泽一怔。 吴嘉义顿了顿,把脸凑到陆成泽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会让人奸淫你的妻子,虐杀你的儿子,让你母亲一辈子不见天日。该怎么选,全凭陆律师你自己定夺。” 一瞬间,陆成泽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着眼前的吴嘉义和魏昌和,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从他胸口中溢出,似乎要压制住他跳动的心脏,陆成泽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有些呼吸不畅。许久之后,他终于稍微平复了情绪,恢复了一些理智。 想要救出自己的母亲,保全妻子和孩子,就要杀掉自己的好友陈煜?这么荒唐的事情,自己绝不可能去做。但眼下,必须要先答应吴嘉义,拖延时间后寻求其他警方的帮助。陆成泽开始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陆律师,要相信我们岩城警方啊。”一旁的魏昌和突然开了口,“我们岩城的事,就不要劳驾其他地区的同事了吧,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接下来我们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一些必须的设备你也一定要戴好。如果你做了出格的事,对我们双方都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在得知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后,陆成泽呆住了,他双眼空洞,脸色惨白,仿佛一具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体。 吴嘉义一只手搭上了陆成泽的肩膀:“陆律师,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你每天可以与你母亲通话一分钟,老人嘛,总需要人陪伴。一周过后,如果陈煜还在,那……”吴嘉义没有再继续往后说。 陆成泽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开始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门外走去。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那,魏昌和再次开了口:“年轻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陆成泽的身体僵硬地停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离开岩城市局后,陆成泽有些神志恍惚。 为了将自己的母亲救出来,就要杀掉自己的好友陈煜?他做不出这种事情,但如果不杀掉陈煜,自己的母亲就会死,妻子和儿子也会……因为魏昌和的存在,寻求其他警方的帮助已经行不通了,到底该怎么办?陆成泽进退维谷,举棋不定。 那之后的几天里,陆成泽既无心这场官司,也不愿见到陈煜。终于,他回到了明潭。母亲已经陷入了威胁,他不能让时辛和陆时琛再落入吴嘉义的手中。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已经到了第七天,陆成泽仍旧没有想出同时保全陈煜和自己家人的方法。 到底要怎么办?这种屡屡袭来的绝望感压得陆成泽已经喘不过气来,每天晚上,他都无法入眠。只有在看着熟睡的时辛和陆时琛时,他才能够感受到片刻内心的安宁。 最后一天的夜晚,陆成泽想办法支开了时辛和陆时琛,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躺在了卫生间的浴缸里,手里拿着一把刀,准备彻底割除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对吴嘉义也将失去意义,这可能是保全他们的唯一方法,除此之外,陆成泽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出路。 就在他准备用刀刃割向手腕时,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后,停下了动作,来电人……是陈煜? 他停下动作,接通了电话,陈煜的声音传了过来:“陆律师……陆律师?” “嗯,我在。” “我听说你回明潭了,我现在也在老家,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第127章 听到陈煜的声音,陆成泽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在听吗陆律师,喂?”电话那头,陈煜仍在焦急地催促着。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陈煜如此着急?陆成泽握着手机,陷入了思考。 死亡,可能对于眼下的自己而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那陈煜怎么办?继续去求其他律师把这个官司打下去吗?可想而知,吴嘉义绝对不会放过他。想到这两年来与陈煜共患难的点滴,陆成泽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陈煜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陆成泽仓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立刻出了门,赶到陈煜家中。 站在陈煜家门口,陆成泽抬起手,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敲门。许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屋里的陈煜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陆律师,快进来吧。” 面前的陈煜,双眼肿胀,也是一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 “叫我来有什么事?”陆成泽跟随着他走进屋里,“如果是因为官司的事,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不只是官司的事。先坐,喝点水吧。”陈煜将陆成泽引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开始给陆成泽斟茶。 陆成泽注意到,陈煜的双手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难道说,陈煜也受到了吴嘉义的威胁? “放弃这个官司吧。”沉默片刻后,陆成泽开口道,“于你,于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陈煜先是一愣,手中的茶壶随之掉落在地上,翠绿的茶叶和泛黄的茶水洒了一地。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茶壶碎片,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陆成泽叹了一口气:“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只能这么做。” “是不是因为吴嘉义?” 陆成泽没有回答。 “你查到吴嘉义什么了?能不能把证据给我?” 陆成泽摇了摇头:“拿到证据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放弃这件事吧,不要再去管吴嘉义了。” 陈煜站在原地没再说话,沉默良久,他端着手中的茶杯走向陆成泽,面对面地将茶杯递到了陆成泽的手中,却没有抬头看向陆成泽。 “陆律师,你终究是抛弃了我们。”陈煜低声说。 这话瞬间刺痛了陆成泽,他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在他的眼前一闪——陈煜拿刀向他刺了过来! 陆成泽本能地偏头躲闪,但锋利的刀刃仍然划过了他的右脸,鲜血立刻从伤口渗出,顺着右颊的流淌下去。 “陈煜,你……”陆成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用手指摸了一下伤口,看到血迹后,才确信这就是现实。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竟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刀刃相向。 还没等陆成泽说话,陈煜再一次扑了上来,一刀又一刀地刺向了陆成泽。陆成泽仍然没有从惊愕中彻底回神,只是在恍惚间本能地躲闪着,没有任何还手的举动。 躲闪之间,陆成泽的脚底踩在了刚刚洒有茶水的地砖上,随之脚下一滑,用手撑住了沙发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陈煜见状,猛扑过去,刀尖直直刺向陆成泽的心脏。就在刀刃即将插入的瞬间,陆成泽用尽力气一把抓住了陈煜的手腕,刀尖猛地停在了半空,距离陆成泽的胸口只有十公分左右。 “为什么要杀我?” “快说,证据到底在哪!” 这时,陆成泽才倏地反应过来,为了不牵连其他人,对吴嘉义的调查都是自己暗中进行的,为什么陈煜今天会突然知道自己查到了一些证据?知道存在这份证据的人,只有吴嘉义和魏昌和!难道,吴嘉义在逼自己杀陈煜的同时,也在逼陈煜杀自己? “吴嘉义对你做了什么?冷静下来,陈煜!”哪怕在生死攸关的这一刻,陆成泽也在尽量尝试和陈煜沟通,但此时的陈煜,似乎已经丧失了任何理智,听不进任何话。 “赶紧告诉我证据在哪!”陈煜对着陆成泽几近嘶吼,“不说就去死!” 面前的陈煜表情凶狠得如同恶鬼一般,他用尽力气,妄图将刀刃送入陆成泽的身体,口中一直重复着:“证据,证据,给我证据……” “我不能把证据给你,”陆成泽拼尽全力抵抗着陈煜的力量,刀尖逐渐逼近他的胸口,他额头上渗出了汗,咬牙道,“你拿到了证据,吴嘉义更不会放过你……” “不拿出证据,那就给我钱!”陈煜恶狠狠地吼道,此刻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凶恶,跟平时那个热情利落的年轻人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意思?陈煜想要拿到关于吴嘉义的证据,其实是为了钱?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陆成泽胸前的衬衣,刺入了他的皮肉。面对着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的陈煜,陆成泽的胸腔中忽地燃烧起了腾腾的怒火——为了保全好友性命,自己的母亲落在吴嘉义手中,不知遭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但他却不知道,在自己被受煎熬的这一个周里,这个所谓的“好友”却已经背叛了自己! 陆成泽一只手仍紧握着陈煜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刺入自己胸口,另一只手突然抓起旁边的一块茶壶碎片,直接楔入陈煜的眼睛! “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陈煜手上瞬间松了劲,他重重跌坐到地上,扔下手中的刀,本能地抬手捂住眼睛。 就在这短暂一瞬,陆成泽顺势捡起地上的刀,一刀捅进了陈煜的腹部,与此同时,陈煜伸手掐住了陆成泽的脖颈,妄图做最后的反抗,但体内的怒火已经烧灭了陆成泽所有的理智,他握着刀刺向陈煜的身体,一刀、两刀、三刀……不知道多少刀后,陆成泽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看着眼前瞳孔放大、浑身是血的陈煜,用沾满血的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缓慢地挪动步子远离尸体,一直挪到了墙边,而后贴着墙瘫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多久后,陆成泽意识到,身后的门好像是开着的,而且,那里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是周围的邻居,还是陈煜的家人?不管是谁,陆成泽都已经不在乎了。他缓缓地回过头,眼神空茫地看向这个人。 但就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一种更强烈的绝望感压向了他,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绞痛,肩上仿佛压上了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痛苦地喘着粗气,随时有可能昏厥过去。 门口的这个人是——时辛。 时辛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是一开始?是刚刚?还是当他一刀一刀刺向陈煜的时候? 终于,时辛朝陆成泽走了过去,她跪了下来,无声地看着陆成泽空洞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她张开手臂抱住满身伤口和血迹的陆成泽,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陆成泽的后背,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哽咽着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正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几个影子出现在门口。 “回家?我没听错吧,做了这种事还想回家?”吴嘉义带着他的几个手下笑着走进屋里,“两位大律师,用不用我给你们普普法,故意杀人应该判什么罪?” 见两个人没有理会他,吴嘉义继续说道:“陆律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就知道,赢的人一定会是你。我刚刚通过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怪不得古人都喜欢斗蛐蛐,你来我往的,真是精彩。” 陆成泽轻轻推开了时辛,站起了身,看着吴嘉义,面无表情道:“陈煜也是被你逼的?。” “看你这话说的,有些人是得逼着来,比如你,但有些人嘛,多给点钱,就搞定了,用不着那么麻烦。” 说完,吴嘉义拿出了一支录音笔,点开了播放键—— “怎么样?两百万,再送你们一家去美国,杀了陆成泽,干不干?”这不知是谁的声音。 许久之后,这个问题得到了回应:“干。”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陆成泽听得很清楚,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陈煜。 “陈煜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的好朋友似乎背叛你了。”吴嘉义看着陆成泽,脸上显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陆律师,你朋友比你看得明白,人啊,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只有钱才最可靠。” “你杀了我吧。”陆成泽看向吴嘉义,“放了我母亲,也放过我的家人,只要我死了,你的官司就能赢,他们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杀了你?那可不行,陆律师,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呢。这官司,你还得继续打下去。”吴嘉义凑到陆成泽的耳边,“我要你赢!”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成泽咬紧牙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按我说的做,你母亲就会没事。你的妻子和儿子我也暂不打扰。”吴嘉义说完,对着手下指示道:“你们赶紧清理一下现场,把陈煜的尸体送到岩城去,往外运的时候小心点,别被看到了。” 吴嘉义带来的几个人立刻应声行动起来,动作娴熟地清理现场和搬运尸体。很快地,现场就被清理完毕,吴嘉义带着手下离开了现场,临走时,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成泽:“陆律师,陈煜今天是自杀的,对此我们都很意外。你工作辛苦,早点回家休息,之后随时保持联系。” 吴嘉义走后,面对着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这间屋子,陆成泽和时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杀了人,”良久,陆成泽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说,“我应该去自首吗,但是我妈,还有你和时琛……” 时辛默默无声地流着泪,她看到陆成泽的身体在无可自抑地颤抖着。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们。”陆成泽垂下了视线。 “别说对不起,”时辛站起身靠近了陆成泽,哭着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初要不是我劝你坚持下去,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陆成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手抱着时辛,哭出了声。那哭声极度压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而就在这压抑的哭声中,时辛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他们体内共同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是信仰崩塌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时辛竭力止住自己的眼泪,轻拍着陆成泽的后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面对。我们先回家。”时辛抬起手,搀扶着陆成泽,与他一起缓缓走出了这个房间。 回到家里,经过靠门的卧室,陆成泽脚步停住,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陆时琛。驻足良久,陆成泽才重新抬步,跟时辛一起走回了卧室。 那晚,两人将卧室的门关严,面对面坐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沉默,偶尔会交谈一两句—— “你今晚是怎么找到了陈煜家里?” “你这几天情绪不对劲,我能感觉出来。今晚还特意把我和时琛支开,我担心你出事,就把时琛先送到了楼下家里,跟着你去了陈煜家……”时辛擦着脸上的眼泪,“这几年你在岩城,一直都在受着这种折磨吗?” 陆成泽摇了摇头:“前期虽然也有不少阻力,但基本都是一些恐吓性质的举动。但这次……我想,应该是吴嘉义勾结上了岩城的公安局局长魏昌和,这才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时辛又问,“吴嘉义为什么想让你打赢这场官司,又为什么要让你杀了陈煜?”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对他构成了威胁,只要我杀了人,他就会反过来掌握我的把柄。至于他为什么想打赢这场官司……”陆成泽沉默下来,是啊,明明吴嘉义和祝睿一直在阻挠自己打赢这场官司,为什么今晚吴嘉义却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思考许久,陆成泽也无从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的母亲还在吴嘉义的手里,想要保全家人,他只能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那之后,陆成泽勉强恢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准备那起民工讨薪案。他能明显感觉出,之前那些阻碍自己打赢官司的阻力似乎减弱了不少,后续的准备工作变得非常顺利。 两个月之后,那起民工讨薪案如期开庭。陆成泽凭借着自己几年来搜集的种种资料和证据,顺利地打赢了这场官司,帮上千位农民工从文鼎集团手中讨回了薪资。 官司打赢了,陆成泽去见了吴嘉义,要求吴嘉义放了自己的母亲。 “陆律师,你母亲得了很重的病,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吴嘉义依然气定神闲,“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只要陆律师你每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就让你母亲恢复一点,怎么样?” 陆成泽这才知道,吴嘉义给自己的母亲注射了某种药物,这种药物让她陷入长期昏迷、几乎成了一个植物人。而想要让吴嘉义减轻药物的注射量,他就必须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官司打赢之后,随着全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起农民工讨薪案,陆成泽也在全国变得赫赫有名。与此同时,因为祝睿的突然出国,陆成泽也知道了吴嘉义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的真实目的——吴嘉义从一开始就不满足于和祝睿一起掌控文鼎集团,无论是让自己杀掉陈煜还是打赢这场官司,都是想要将祝睿和文鼎逼至穷途末路,最后一举吞并文鼎集团。 自己打赢了官司,帮农名工讨回了薪资,却没想到其实是在助纣为虐。面对这样的结果,陆成泽的内心只有绝望。想到接下来,自己还要为了救出母亲,帮助吴嘉义做更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不知该怎样走下去。 他与时辛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起初还能相互取暖,但渐渐地,这种绝望的情绪将他们一点一点吞没,让两个人都濒临崩溃。 某天晚上,在两人都躺在床上,准备度过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时,时辛忽然开了口:“我们就这么活下去吗?”说完,她又开始默默无声地对着黑夜流泪。 是啊,就这么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自杀,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既是终结,也意味着解脱,也许是已经习惯了绝望,在听到时辛说出这句话后,陆成泽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松了一口气。可能,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时琛呢?他怎么办?” 时辛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他该怎么独自活下去?吴嘉义会不会为难他?” 陆成泽紧紧抱住时辛:“我们是一家人,无论生死。” 时辛明白陆成泽的意思,她握紧了陆成泽的手,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许久无言,便意味着默认。 陆成泽记得,那天是周六,天亮得很早,陆时琛起床后,听到要全家一起爬山后,表现得很开心。 “是哪座山?很高吗?” “山上会不会很冷?我要穿什么衣服?” “我们要不要去买点吃的到山上野营?” 在车上,陆时琛兴致勃勃,比平时的话要更多一些。但在察觉到车上的另外两个人似乎都无心说话后,他也不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 陆成泽开着车,行至一段崎岖的山路,他知道,这里就是最适合终结的地方了。 许是已经做好了准备,驾驶着车辆即将赴死的陆成泽,反而觉得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最轻松的时刻。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出一个又一个生命中重要时刻的记忆片段,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拿到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开心的样子;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讨薪农民工时的心酸与无奈;想到了打赢官司后与好友和工人们狂欢庆祝的场景;想到了第一次与时辛十指相缠的瞬间;想到了陆时琛呱呱坠地时自己的喜悦与不知所措…… 就在他沉浸在过去美好的记忆中时,猛然间,几张阴暗的面孔闯了进来,嚣张得意的吴嘉义、阴险狡诈的魏昌和、丧失理智的陈煜……一瞬间,这几张面孔撕碎了一切,陆成泽回想起那天在魏昌和办公室的情景,回想起陈煜死前的样子,又回想起时辛绝望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怒火令他当即决定,就结束在这里吧! 他暴怒的双眼目视着前方的石壁,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陆时琛惊恐的眼神,但决心仍旧战胜了不忍,陆成泽不顾一切地朝着岩壁撞去。 但他没想到,就在车头即将撞上石壁的那一瞬间,时辛却忽然后悔了,她想要陆时琛活下去! 她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方向盘,将方向盘往左推去,一瞬间,车头调转了方向。 “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承受着撞击的右侧车身瞬间变形,时辛立即被弹了起来,头部重重撞到车顶,随之无力地回落到车座上。 时辛……陆成泽想伸手抓住时辛,但他的眼前很快变得一片黑暗,然后失去了意识。 第128章 从医院醒来之后,陆成泽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重获新生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愉悦,相反地,一睁眼,那种压抑的绝望感又漫了上来。 “我妻子呢?”陆成泽虚弱地问一旁的医生。 “她……”医生没忍心说出口。 联想到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幕,陆成泽知道,时辛已经在车祸中当场死亡了。 “那我儿子呢?”陆成泽又问。 “陆先生,你儿子抢救过来了,虽然大脑受到了撞击,但目前生命已经没有大碍了。” 陆成泽费力地撑着床坐起来,不顾医生的劝阻,拖着重伤的身体去了陆时琛所在的重症病房。 坐在病床旁边,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陆时琛。他希望陆时琛醒过来,又害怕陆时琛醒过来。一旦陆时琛醒过来,自己该如何向他解释全家一起赴死的事情?又该如何让他接受妈妈已经去世的事实?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带着陆时琛再次尝试自杀吗?可是时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们父子二人,自己这样做,是否辜负了时辛的期盼? 正当他迟疑不决时,病床上的陆时琛睫毛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成泽。 “时琛……你醒了?”陆成泽满心的绝望中掺进了一丝希望,“护士!医生!” 但很快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陆时琛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像是在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爸爸啊,时琛,”陆成泽看着陆时琛的眼睛,试图让他恢复以往活泼的模样,“是爸爸啊。” 陆时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之后,医生过来检查了陆时琛的情况,陆成泽才知道,因为大脑受到剧烈撞击,外加精神也受到了严重刺激,陆时琛患上了应激性失忆症。而随着记忆消失的,还有陆时琛的情感,他甚至忘记了母亲时辛,也忘记了对时辛的依赖和亲情,变成了一个不会产生任何情感波动的人。 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陆成泽在觉得悲哀和无奈的同时,居然也松了一口气。也许,对于陆时琛来说,忘记那一切才是最好的结果。没有感情地活着,也同时意味着没有痛苦、没有软肋,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隔着窗户,看着病床上眼神空洞而漠然的陆时琛,一个想法在陆成泽的脑中逐渐扎了根——我要报仇。为了死去的时辛,为了失去记忆和感情的陆时琛,为了至今仍被吴嘉义囚禁的母亲,也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吴嘉义与魏昌和,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 许是回忆起二十年前确立复仇计划的那一幕,陆成泽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下来,眼神里又透出了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神情。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沉闷地压在头顶,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孟钊能感觉到,此刻不光他在倚靠着陆时琛,陆时琛也在倚靠着他,面对着这让人窒息的沉重真相,他们要彼此依靠着才能站住了、站稳了。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好一会儿,陆时琛才再次开口。他发沉的嗓音里涌动着浓重的悲哀,是一种孟钊从未听过的语气:“所以你就策划了这一切?孟钊母亲的死,舅舅的冤案,还有周衍和赵云华的死,都与你有关吗?” “嗯。”陆成泽微微抬头,眼神掠过孟钊和陆时琛,望向更远处更渺茫的山峦,“阴差阳错,他们都成了我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陆成泽回想着二十年来的复仇之路,缓了缓,继续讲了下去—— 然而,想要报仇谈何容易?且不说吴嘉义和警方存在勾结,单就自己目前手中掌握的证据,就算自己和吴嘉义鱼死网破,就算警方秉公执法,也不过能将吴嘉义送进去几年而已。想要实现复仇的计划,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接近吴嘉义,只有在吴嘉义的身边,渗透到他的犯罪组织内部,才能获得更多的证据和机会。 重伤尚未完全痊愈,陆成泽就主动找到了吴嘉义,说经历了这场车祸之后,自己已经看开了,他愿意跟吴嘉义合作,只要吴嘉义答应不再折磨自己的母亲,也不为难自己的儿子。为了取得吴嘉义的信任,陆成泽还带上了自己掌握的所有证据,当着吴嘉义的面,一把火全部烧毁了。 吴嘉义自然不会轻易信任陆成泽,但他乐于看到陆成泽向自己屈服,而且,以陆成泽的能力和现如今声名大噪的身份,如果在自己手下有这样一个人,以后很多事情的确会方便得多。 “行啊,陆律师。”片刻后,吴嘉义朝陆成泽伸出手,“不过,你得先帮我处理掉一个人。” “谁?” “一个正在调查我的警察。”吴嘉义眼中露出了阴沉的目光,“似乎是陆律师你的朋友。魏局和我说,这个女人对陈煜的案子很感兴趣,偷偷去岩城调查了好几次,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我觉得不会是你吧,陆律师?” 陆成泽一怔,他想到前几天来看望自己的孟婧,孟婧的观察力极强,她可能是从自己的状态中看出了一些端倪,进而联想到那起民工讨薪案和陈煜的死有问题。事已至此,吴嘉义已经不可能放过她了。 “怎么了陆律师,有难处吗?合作,可是要拿出诚意的。”见陆成泽似乎在犹豫,吴嘉义又开了口,并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合作可以,但你也得有点分寸。孟婧毕竟是我的朋友,你想怎么处理她与我无关,但杀她的计划我也不会参与,如果你可以接受,那这合作,就算是达成了。”陆成泽也伸了出手。 吴嘉义犹豫了片刻,的确,如果陆成泽痛快地接受了这件事,反而更加可疑。他将手往前一探,与陆成泽相握。 这次握手,既是陆成泽彻底放弃尊严和信仰的一刻,也是拉开复仇计划帷幕的一刻。 后来,吴嘉义与手下结合孟婧的作息特点,制定了周密的暗杀计划,这段时间,陆成泽也注意到,自己正在被时刻监视着。 就在即将要执行暗杀计划的前一天,当着陆成泽的面,吴嘉义叫来了**青,把杀掉孟婧的任务交给了他,也是在这时,**青偷偷录下了与吴嘉义的对话。 **青走后,吴嘉义又叫来了一个人:“老五,你明天跟着**青,一旦**青失手,你做好随时补刀的准备。” “什么?要杀条子?”陆成泽注意到,这个叫老五的人此时似乎异常兴奋,“不用**青,我亲自去。” “不行。”吴嘉义干脆地拒绝了老五,“管好你的人,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陆成泽仔细观察着这个人,他猜测,这个人应该是杀手组织的头目,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被拒绝之后,老五表现得非常不悦,他似乎对警察有一些仇恨的执念。 陆成泽能猜到吴嘉义拒绝老五的原因——杀害孟婧这个任务难度不小,一旦老五失手并因此丧命,那吴嘉义将会失去一个帮他掌控所有杀手的得力助手,这对吴嘉义而言会是不小的损失。 老五走后,吴嘉义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亡命徒,这帮人不好管啊。” “他跟警察有什么过节?”陆成泽不动声色地问。 “年轻时犯事太多,总是被警察逮,脸上那道疤就是和警察搏斗时留下的。” 陆成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孟婧被杀害那天,陆成泽坐在靠吴嘉义注资而刚创立不久的浩泽律师事务所,对着面前成堆的文件,好半天也没什么动作。他知道,就在那条早已计划好的路线上,他的好友孟婧将面临一个无法逃脱的圈套,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这一条绝路。此时的陆成泽,看上去出奇地平静。 隔天,陆成泽在报纸上看到了孟婧与人贩子搏斗、以身殉职的新闻,起初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几秒之后,他的心脏忽然开始剧烈钝痛,且伴随着心跳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捏着报纸的手无法克制地发抖。 他本以为,在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自己就被迫抛弃了人的情感,但这种强烈的感受却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己明明可以阻止孟婧的死亡,但却为了获取吴嘉义的信任,为了酝酿那场不知何时到来的复仇,而眼睁睁地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陆成泽捏着报纸的手指收紧了,将报纸的边缘捏得粉碎,复仇的想法再一次在他体内膨胀、暴涨。 孟婧死后不久,吴嘉义又找到了陆成泽,这一次,他要让陆成泽亲手处理掉祝文秀。 “为什么要处理掉她,”陆成泽看了一眼吴嘉义,意有所指道,“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实验材料不差她一个,以后我有办法搞到更多。” “交给你的手下吧,我没有时间。” “我要你亲自处理。”吴嘉义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成泽,“陆律师,上次杀警察,你说那是你的朋友,我同意你不参与进去。但这次你再拒绝,我可真要怀疑你跟我合作的诚意了。” 陆成泽看向吴嘉义:“你想要我怎么办?” “老五,你过来。”见陆成泽终于低头,吴嘉义朝门外喊了一句,等到老五走进来,他吩咐道,“带着陆律师,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他把祝文秀处理了。” 吴嘉义交代完,老五便带着陆成泽赶往早已计划好的地点。路途中,陆成泽意识到,作为文鼎集团的重要股东之一,被吴嘉义注射了毒药的祝文秀,很有可能在未来某一时刻,成为他复仇路上的一颗重要棋子。为此,他需要将这一重要证据保存下来。 而要达成这个目的,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策反老五。而且,渗透进吴嘉义背后的犯罪组织,本就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虽然现在可能会有点早,但面对眼下的这一关键时刻,自己也必须有所行动了。 老五,杀手团伙的头目,拥有反社会人格的天生犯罪者,嗜好杀人,憎恶警察,而且,这个人性格乖张暴戾,虽然听命吴嘉义,但似乎并不绝对忠诚于吴嘉义。这是陆成泽通过观察老五所分析到情报。 陆成泽看着正在驾驶车辆的老五,递过一支烟,并伸手用打火机为他点燃了。 “谢了,陆律师。”老五深深吸了一口烟,表情有些惬意。 看着老五,陆成泽开口道:“干了多久了?” “没几年,没记错的话,有四五年了?”老五似乎是真的有点记不得。 “为吴嘉义做事,你能得到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除此之外呢?” 老五有些警觉,没有说话。 “还有杀人的快乐吧。”陆成泽替他做出了回答。 “恨警察吗?”陆成泽继续问道。 “妈的,条子没一个好东西,让我逮到一个的话看我怎么弄死他。”老五的这句话再一次证实了陆成泽的猜想。 陆成泽又问:“吴嘉义有多少资产?” 老五嗤笑道:“这我哪能知道?” “如果这些资产全归你呢?” 老五打量着陆成泽,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意思。 “想要杀警察是吧?”陆成泽继续抛出诱饵,“警察局长你感不感兴趣?” 老五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上明显透露出一丝兴奋。 “有没有兴趣帮我做事?我付你的报酬会比吴嘉义更丰厚。”见老五只是打量着自己并不说话,陆成泽继续道,“好好考虑一下,既能杀更多的人,又能拿双份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帮你做事?”老五终于开了口,“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吴嘉义,”陆成泽直截了当道,“如果你肯在这件事上出力,事成之后,吴嘉义的财产全部归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话全部告诉吴老板?”老五有些惊讶,他继续打量着陆成泽,但眼神里的兴趣明显变得更加浓厚。 陆成泽当然有这样的担忧,但是,想要渗透吴嘉义的犯罪组织,他必须要赌一把。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在思考了几秒之后,老五问:“你想让我怎么做?” “把祝文秀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她在之后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有意思,”在盯着陆成泽看了几秒之后,老五笑出了声,“陆律师,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那咱们算是谈妥了。”陆成泽暗自松了一口气,“祝文秀注射的药物,不能断,我需要你暗中给我提供,可以吗?” “交给我了。”老五道。 陆成泽没有杀掉祝文秀,而是将她藏了起来。此后,他一边经营着自己的浩泽律所,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浩泽的分部,一边暗中为吴嘉义提供法律上的帮助,借此获取吴嘉义的信任。 而吴嘉义也极其精明,他在明面上与陆成泽表现得并不熟络,以备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旦自己陷入舆论风波,名声极佳、且与自己并不相熟的陆成泽律师适时站出来,能为他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陆成泽耐心等待着复仇的时机,一直等了五年,这个时机才终于露出了苗头。 孟祥宇是如何觉察到姐姐孟婧的死与吴嘉义有关的,这一点陆成泽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孟祥宇私下跟踪吴嘉义被发现了。 多疑且心狠手辣的吴嘉义,立刻派人去杀害孟祥宇。照例是老五负责监视整个过程,但那天,老五给陆成泽带来了一个及时又出人意料的消息——吴嘉义派去的杀手是个恋童癖,在等待孟祥宇去接女儿的过程中,他一时起意强奸了孟祥宇的女儿孟若姝,没能在第一时间杀了孟祥宇,一番缠斗后,孟祥宇带着女儿离开了现场,他们失去了杀人的最好时机。 “杀了他。”陆成泽当机立断,“不要在现场留下任何与你有关的线索。” 老五没有多问,果断按照陆成泽的命令动手。 吴嘉义得知后,叫来了老五问话:“怎么回事?” 老五把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后,讲道:“这种时候还管不住自己胯下那点破事,该死。”‘ 吴嘉义倒也没有怪罪老五,而是有点可惜地说道:“这买卖亏了啊,找这么个人也不容易。事没办成,人还搭进去了。” 一旁的陆成泽突然开了口:“如果老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买卖也不亏。” “什么意思?”吴嘉义有点疑惑。 “人死了,总会有凶手吧,而且两个人曾经还缠斗过一段时间,这样在警方看来,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吴嘉义恍然大悟,如果孟祥宇能因此而获刑,虽然没被杀死,但也算除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与此同时,陆成泽预谋着这次复仇——孟祥宇之所以跟踪吴嘉义,说明他手中极有可能掌握着一些孟婧生前所调查到的线索;再加上女儿被强奸,父亲被陷害这样一起足以轰动全国的冤案,如果能整合好这一切,就极有可能会拧成一根引爆炸药的引线。 但是,想要揭露这一切,就必须有一个推手,一个意志坚定并且有能力去查明这一切的警察。陆成泽手中捏着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明潭公安现任刑侦副支队长,徐仲礼。 陆成泽知道,徐仲礼和孟婧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与徐仲礼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从孟婧那里得知,这个人应该是可靠和值得信任的。 昔日好友的弟弟莫名陷入冤案,以徐仲礼和孟婧的关系,他应该会更加重视这起案子。陆成泽寄希望于徐仲礼能透过这起冤案,挖出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但令他失望的是,正因为徐仲礼和孟婧当年的关系太过密切,而这起冤案又太过轰动和敏感,上级出于避嫌的原因,原则上不允许徐仲礼参与这个案件。而且,孟祥宇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关于吴嘉义的实质性犯罪证据提供给警方,否则警方早就应该对吴嘉义有所行动。 眼见着孟祥宇真的被判为了杀人凶手,陆成泽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和无奈。 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找上了他,请求他为自己的舅舅孟祥宇做无罪辩护。陆成泽知道,孟祥宇如今陷入这起冤案全因自己,但他却无法接手这个官司,一旦他答应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就是在与吴嘉义作对,一定会引起吴嘉义的注意。到那时,自己这几年为复仇所做的准备就将功亏一篑。 面对着眼前为了舅舅而给自己下跪的少年,陆成泽狠心地拒绝了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向没有任何情感,更谈不上有同理心的陆时琛,却成了这一切的变数。陆时琛在隔壁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目睹了这一切,自作主张地去找到了自己的大学老师周明生。周明生给自己打来了电话,邀请他一起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 辗转多次,这案子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陆成泽不知该感慨命运的无常还是神奇。 老师周明生找到自己,陆成泽再无理由拒绝。他与吴嘉义见了一面,坦陈自己如果拒绝接手这起案子,很可能会被怀疑。此时的吴嘉义也发现,孟祥宇似乎对自己并无威胁,另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失去陆成泽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助手,于是终于默许陆成泽接手这个案子。 与周明生联手打赢了这起官司之后,陆成泽注意到,陆时琛的感情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这意味着他的记忆也极有可能恢复。是因为那个叫孟钊的少年吗?陆成泽无从得知。 孟钊是孟婧的儿子,一旦陆时琛记忆恢复,又跟孟钊之间产生更多交集,那也许会极大地干扰到陆成泽的复仇计划。思虑再三,陆成泽决定将陆时琛送往国外。 打赢孟祥宇的官司后,陆成泽明显感觉到,原本已经对自己放松了警惕的吴嘉义,因为这次事件,似乎又变得警觉且多疑起来。这次时机不成熟的复仇,实在带来了太大的风险。陆成泽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更耐心、更谨慎,等待着更加成熟的复仇时机。 在等待的过程中,陆成泽注意到了吴嘉义的儿子——吴韦函。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完全继承了吴嘉义的罪恶基因,却比吴嘉义更加愚蠢和莽撞,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复仇过程中的关键一环。 陆成泽关注着吴嘉义,同时也关注着吴韦函。如他所料,两年之后,吴韦函果然做出了一件又一件难以收场的事情——先是**并绑架了许遇霖,而后**了林琅,最关键的是,他逼死了同班同学赵桐。 为了重新获得吴嘉义的信任,陆成泽主动站出来,担任被告一方的辩护律师。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案子并没有被公开审理,但以陆成泽的名声,刚一接手这案子,一些法律界知情者的态度便很快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猜测赵桐的死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自杀。而打赢这场官司的结果也让陆成泽满意——他重获了吴嘉义的信任。 陆成泽目睹着吴嘉义与临江药业研发的毒药一次次更新换代,目睹着吴嘉义通过这种毒药害死一个又一个企业家、一步步扩张吴氏集团,目睹着吴韦函建立起暗笼、为吴氏集团笼络更多罪恶的人脉,目睹着一个又一个女孩被送进疗养院地下室…… 他知道,吴氏集团的罪恶根基埋得越深,扩张的范围越大,在它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天,就会越轰轰烈烈,越大快人心。在他得以报仇的那天,就是吴嘉义和吴韦函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永远被万人践踏的那一天。他在耐心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陆成泽接到助理的电话,说有个叫“周衍”的男孩想要跟自己见一面,有重要的事情要找自己。 陆成泽起初没当回事,只让助理预留出了空闲的时间约见这个男孩。但当天晚上,陆成泽从律所出来,被一个男孩拦住了。 “陆叔,”那男孩快步跟着他,“是我,周衍。不对,是陈衍,您还记得我吗?” 周衍,陈衍,陆成泽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面孔,认真梳理着记忆的碎片,很快,一长一幼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陆成泽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复杂起来:“你是陈煜的儿子?” “是我,陆叔。”男孩立刻点头。 “找我什么事?到我办公室说吧。”陆成泽将周衍带到了自己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周衍拿出手机,给陆成泽看了一段视频,那正是从徐盈盈手中得到的吴韦函逼死赵桐的录像。 “你想让我翻案?”陆成泽问道,“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和赵桐,是朋友。”周衍的表情有些苦涩。 “而且……”周衍又从手机中翻出一张照片:“陆叔你看,我在我们家的一面墙上发现了这个。”他说着,滑动着屏幕放大了那张照片,“不太清楚,您得仔细看。” 陆成泽接过手机,在看清那张照片之后,他脑中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泛黄的墙壁角落上,留着半枚不太明显的血指纹。 二十年前,自己持刀刺向陈煜的一幕瞬间涌现在陆成泽的脑海中,这枚血指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跟陈煜搏斗的时候?还是杀死陈煜之后,自己站起时留下的? 因为痕迹极不明显,吴嘉义带人清理现场时可能也并没有发现。而陈煜死后,周衍随改嫁的母亲搬出了那栋老房子,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发现了这半枚血指纹。 “这是……?”陆成泽看了一眼周衍。 “陆叔,我怀疑我爸根本就不是自杀的,这枚血指纹,应该就是杀他的人留下的。我私底下查了一下,我爸当年和您一起打的那场官司,真正阻拦你们的黑手其实是吴嘉义吧!这指纹肯定是吴嘉义留下的。” “坐下慢慢说吧,”陆成泽把周衍引到沙发上坐下,“你报警了吗?” “还没有。”陈煜摇了摇头,“吴嘉义的势力那么大,仅凭着半枚二十年前的血指纹,指控他杀了我爸,我不知道警察会不会认真处理……所以,我想先来跟你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陆叔,你跟我爸当年是朋友,你觉得他的自杀有没有问题? “你爸当年是在岩城自杀的,如果是谋杀,那也应该是在岩城你爸的死亡地点附近留下犯罪证据,怎么会在明潭的老家留下血指纹?”陆成泽将手机还给周衍。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我爸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不可能自杀,一定不是自杀!我爸说了,要赚钱给我妈治病,要让我上好学校,要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讲到这,周衍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是啊,讨薪也好,杀人也罢,陈煜之所以对钱那么的渴望,也无非是想让家人活得像个样子罢了,而这一点也成为了被吴嘉义所利用的软肋,除了承诺的200万,吴嘉义还和陈煜说了什么?如今,这些细节也只有吴嘉义知道了。 但此时的陆成泽,并不能跟周衍坦诚相对:“周衍,我能理解你,你爸究竟是不是被谋杀的,我不好判断。但如你所说,哪怕真的是吴嘉义杀了你爸,仅凭这么一点无关痛痒的证据,警方怕是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陆叔,我知道的。所以我今天还带了吴韦函的视频给你看,吴韦函是吴嘉义的儿子,他犯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能把这个事给做大,然后翻出我爸当年的案子?” 陆成泽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陆叔,不仅仅是我爸,你就没怀疑你们一家的车祸也是吴嘉义在背后动手脚吗?”周衍继续劝陆成泽,希望陆成泽能够认同自己的说法。 “你先不要报警,我考虑考虑吧。”陆成泽道。 见陆成泽似乎在敷衍自己,周衍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那陆叔,我先走了。“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向门外。 就在周衍即将走出的那一刻,陆成泽突然开口道:“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周衍转身看着陆成泽,”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早就是一个人了。” “哪怕是生命吗?” 周衍极其坚定地点头道:“嗯。” “我知道了。”陆成泽道。 周衍走后,陆成泽站在原地,目视着他的背影,长久未动。 那天晚上,陆成泽立刻派人秘密监视着周衍,他心里很清楚,绝不能让周衍报警,如果警方真的发现了自己的指纹,那自己就有可能被警方控制,酝酿多年的复仇计划可能会功亏一篑,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而就在次日下午,陆成泽得到消息,周衍找到了陆时琛,并在他的门上贴了一张字条,约他在老房子楼下见面。 周衍找时琛去老房子做什么?陆成泽猜测,极有可能周衍是打算给时琛看那半枚血指纹,并告知他陈煜的命案和陆家的车祸都是吴嘉义导致的,进而说服时琛来劝说自己。 不能让时琛知道这件事,一旦他得知那场车祸和吴嘉义有关,那他一定会调查这件事,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探知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那份痛苦的回忆会不会也随之复苏?更可怕的是,如果时琛私底下参与调查这件事,将极有可能会和当年的孟婧和孟祥宇一样,遭遇到吴嘉义的毒手! 唯独这件事,陆成泽不允许发生。 可能……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了吧。陆成泽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有十二年前那场失败的复仇做前车之鉴,这一次的计划必须做得更周密、更隐蔽。 要铲除吴氏父子根深蒂固的罪恶根基,就必须要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端、一个追寻正义的核心推手,以及一个可以为自己提供助力的盟友,才能推动着这个庞大的复仇计划轰然运转。 陆成泽脑中涌现出数个面孔——拥有几百万粉丝、急于寻找当年真相的周衍,患有抑郁症、十年为子寻仇的赵云华,执着于挖出一切真相、追寻正义的刑侦副支队长孟钊,恨透了父亲和吴嘉义的任骏,被迫逃往国外的祝睿,被藏起来长达二十年之久的祝文秀…… 陆成泽站在窗边,望着高高屹立在明潭市中心的吴氏集团高楼大厦,他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大厦将倾的前夕,他将亲手推翻这座高楼,亲眼看着它坍塌为一片废墟。 厚重的阴云沉沉地缀在天际,压着此刻站在悬崖边上的每一个人。 “再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陆成泽讲完这一切,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互相依靠着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欣慰的笑容。 明后天应该都有,快完结了~ 第129章 听着陆成泽讲述着复仇过程的前后,孟钊脑海中浮现出这起案子中发生的数个场景,现如今,一切都被串联起来—— 被抛尸在墙角、化着女装的周衍; 精神崩溃、步步后退至跳楼自杀的赵云华; 那一整面被刷白的墙壁; 那条提示自己“成绩单”的匿名短信; 看着疗养院里被替换的白发老人而神色凝重的陆时琛; 孤身前往“暗笼”基地而惨死的卢洋…… 孟钊艰难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此刻他心绪震荡,但还有一些真相他必须要弄清楚。他直视着陆成泽,艰难出声道:“卢洋,也是你让老五杀的吗?” 陆成泽缓缓摇了摇头:“老五这个人,不完全受吴嘉义的控制,自然也不会完全受我的控制,他的自主意识很强,以杀人为最大乐趣,也有些判断形势的头脑,杀害卢洋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 顿了顿,陆成泽看着孟钊继续说道:“你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推手,我一直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在你去岩城调查孟婧的事情之前,我也曾经叮嘱过老五不要伤及你的性命,但他还是没能克制住杀警的**。毫不掩饰自己贪婪、仅凭内心**的驱使去做事,相比吴嘉义和魏昌和这种衣冠禽兽,老五,也算得上是一个真实的人了。” 陆成泽……是在肯定刀疤?看着这样回答的陆成泽,孟钊愤怒到了极点:“什么真实的人,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也配称之为人?陆叔,你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陆成泽没有回答,仍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祝文秀是什么时候被你替换进疗养院地下室的?”孟钊压抑住怒火,继续问道。 “你们警局有一名刑警是叫任彬吧,从一开始,我就买通了他,通过他,我能够得到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在你们发现徐盈盈失踪,第一次去疗养院调查的那天,我暗中派人用祝文秀把我母亲替换了出来。” “这么冒险,你不怕被吴嘉义和吴韦函发现吗?” “这么多年来,除了老五,我也买通了不少吴嘉义的人,疗养院内负责巡视和登记的,都可以为我做事,这些年,他们也帮我替换了我母亲的注射药物。而且,这场复仇,本来就是一场豪赌,不可能事事稳妥。”陆成泽语调沉缓,“我知道吴嘉义和吴韦函去疗养院地下室的频率,只要你能带领警方在短时间内发现那间地下室,应该不会被发现。小孟,你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本以为你发现不了那间地下室。” “如果我发现不了,你还是会像提供‘成绩单’那条信息一样,给我提供地下室的信息吧?” “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陆叔,你……”孟钊有些悲哀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发现那间地下室?” 陆成泽平静地看着孟钊,等着他给出答案。 “是因为我。“此刻,陆时琛的脑海中仍然层出不穷地涌现出十岁之前的记忆,头痛又开始剧烈发作了,眼前的一切景象似乎都变得模糊,他的神志有些恍惚,几乎无法使自己站稳,“十四年前,我曾误入过那间疗养院地下室,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孟钊搭在陆时琛肩上的胳膊往下移,握住了陆时琛的手臂,转而支撑着陆时琛的身体。 陆成泽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你那时候就看到了你奶奶?” “嗯。她还留有意识,认出了我。”陆时琛强忍着头疼道,“从那之后,我开始频繁梦到她。偶尔梦中还会出现一些和她有关的久远画面,我能猜到她和我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就是这些画面和这种联系,逼着我回国找到一切记忆和真相。” 陆成泽几乎难以置信,他竭尽全力让陆时琛远离这场复仇,但命运却从十四年前就将陆时琛拉入了这个局中。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沉默片刻,陆时琛开了口,嗓音发涩、发沉:“这些年,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孟钊看着陆成泽,此刻,那张始终平静、漠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犹如坚硬的冰面碎裂后,露出了下面涌动的无尽悲哀和沉痛。 孟钊一怔,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陆成泽和陆时琛很像,不仅仅是因为父子间相似的长相,也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也从未见过陆成泽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 难道,这些年来,在陆时琛的情感不知不觉间复苏的同时,陆成泽的情感却在慢慢地消失吗?强烈的恨意和对复仇的执念,让陆成泽封印了自己除愤怒以外的其他情感,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复仇工具。 而看着此刻嘴角微微发颤的陆成泽,孟钊才感觉到,眼前的陆成泽,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孟钊看着陆成泽,心绪复杂,他知道陆成泽所做的一切不可原谅,却始终无法消除掉对陆成泽的同情,甚至是尊重。 孟钊用沉重地语气继续讲道:“用二十年时间,酝酿这样一场复仇,真的值得吗?” 陆成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在忍受着头疼的陆时琛。 “二十年前,时辛在那场车祸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背负着仇恨、让陆时琛这样毫无感情地活着吗?”孟钊的声音中涌动着复杂而浓稠的情绪,“陆叔,你真的觉得这一切会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吗?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彻底失去了尊严与信仰,手上还沾上了无辜的人命,这样的你,和你痛恨的吴嘉义、魏昌和又有什么区别?陆时琛也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感受到一丝人情冷暖……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陆成泽喉结滚动:“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你背负起什么,就要放弃些什么。而这一切,也并非是我能决定的。我不过是把命运所强加给我的一切,还了回去,仅此而已。这大概,就是属于我的救赎吧。” 孟钊有些悲哀地看向陆成泽,以及躺在他脚下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的魏昌和:“就他?还有吴嘉义?他们也配称之为命运?那周衍和赵云华这两条无辜的人命,就应该理所应当地被你利用和舍弃吗?” 见陆成泽仍没有说话,孟钊继续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拉着魏昌和一起跳下悬崖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留下陆时琛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该怎么承受这一切?你的救赎到底在哪里,你真的认真想过吗,你真的不是在欺骗自己吗?” 这时,头痛欲裂的陆时琛用尽力气向陆成泽走去。面对着陆成泽,他的脸上仍旧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感,只是抬起手,朝陆成泽伸了过去,似乎想要抓住他。 看着陆时琛一步步艰难地向自己走来,陆成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用静默而沉重的目光看着陆时琛。 就在即将触及到陆成泽时,陆时琛仅存的体力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向前倾倒了下去,而在他将要倒地的那一刹那,陆成泽伸出右臂,扶住了正艰难维持着些许意识的陆时琛。他看着陆时琛和自己手中的盒子,仿佛看到了时辛站在自己面前,看到了一家三口曾经在一起时的场景。 记忆中,他与时辛一起想象着陆时琛长大、而他们两人渐渐变老的场景似乎还清晰如初。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时琛,这是留给你的。”陆成泽扶着陆时琛,把手中的盒子缓缓地放到他手里,同时也将陆时琛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向孟钊:“小孟,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请不要顾忌我的名声,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吧,为了不再孕育出像我这样的……怪物。” 孟钊看到,此刻陆成泽的嘴角已经停止了颤动,神情变得温和而坚定,似乎又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脾性温良、信仰坚定的人。 从陆成泽脸上平静而坦然的表情中,孟钊似乎预知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他顾不及说出更多劝阻的话,试图上前拉住陆成泽,但腿部的伤处让他脚下重重踉跄了一下:“陆叔!” 与此同时,仅存着一丝意识的陆时琛也尽全力地伸出自己的右臂,试图拉住陆成泽:“爸……” 陆成泽望着陆时琛,脚下后退一步。十二年前将陆时琛送往国外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有好好地、认真看过陆时琛。一转眼,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看上去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陆成泽继而想到,二十年间,自己曾数度犹豫,当年决心让陆时琛这样没有感情地活在世上,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直到现在,他竟隐约有些庆幸,多亏陆时琛的情感没有完全复苏,多亏自己这个父亲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多亏陆时琛对自己并无太深厚的感情,否则…… 陆成泽深深看了一眼陆时琛:“时琛,要好好活着啊……” 说完,他直起了身躯,没有丝毫犹豫地向身后纵身一跃。 悬崖笔直陡峭,百米之下,是汹涌翻滚的海潮。 陆成泽的身体顺着悬崖直直下坠,顷刻间便湮没在了海潮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孟钊试图拉住陆成泽的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他踉跄着走上前,扶住陆时琛,握住了陆时琛冰凉的、微微发颤的指尖。 他看到,陆时琛那张仍然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明天完结,写完发,不定时。会有番外的,番外就是纯日常感情戏了~ 第130章 汹涌的海潮一直翻滚了一天一夜,打捞工作也持续了一天一夜。 孟钊处理完腿上的伤,就一直陪着陆时琛待在海边。他能感觉到陆时琛手掌冰凉,一直在很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那种沉重而浓稠的悲哀似乎始终笼罩着他。 该怎么陪陆时琛走出来?孟钊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情感刚刚复苏,就遭遇了这样的冲击,很难想象陆时琛此刻在遭受着怎样的煎熬与折磨。但孟钊知道,自己必须陪陆时琛走出来,也只有自己能够陪陆时琛走出来。二十年前那场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命运似乎就已经铺开了一张庞大而细密的网,将他们都笼络其间,变为了局中人。 望着那不断拍打着岸边礁石的潮水,孟钊回想着这二十年来的命运轨迹—— 没有陆时琛,孟祥宇那场冤案最后落得怎样的结果?自己的命运又是否会发生改变?所有的一切,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但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找到陆成泽,没有被陆时琛看到自己下跪的一幕,陆时琛又是否会主动去找到周明生? 冥冥之中,命运似乎早已划好了既定的轨迹。 不远处,打捞船朝着两人的方向驶过来,停靠在岸边,船上的人走出来:“捞到人了,孟队,陆顾问,你们确认一下吧。” 看着从船上搬运下来的尸体,孟钊察觉到,陆时琛握着自己的手变得更加用力,且又开始微微发颤,似乎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尸体被搬运到岸边,已经被泡得微微肿胀。陆时琛的目光从陆成泽的身体上,缓慢地移到他的脸上,在目光触及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时,他的身体一僵,眼泪再次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 大脑中,久远的记忆片段自动浮现出来—— 九岁时,匆忙从岩城赶回来的陆成泽推开门,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快步走到时辛和陆时琛旁边。他一把抱起陆时琛,另一只手揽住时辛的肩膀。 桌上,蛋糕上蜡烛的火光微微摇曳。 “时琛许愿了吗?”陆成泽看着陆时琛,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鼻尖。 陆时琛嘻嘻笑着:“我听到爸爸的脚步声了,想等爸爸回来一起许愿。” “好啊。”陆成泽笑着将陆时琛放到地上,“那开始吧。” 面对着蛋糕上的蜡烛,陆时琛双手合十,大声地说:“我希望,以后跟爸爸妈妈一样,做一名律师。” “傻小子,”陆成泽摸了一把陆时琛的头发,“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 时辛也在一旁笑:“没关系,再无声地许一遍。” 陆时琛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刚刚那句话,然后陆成泽和时辛俯下身,跟陆时琛一起吹灭了蛋糕上的九根蜡烛。 十七岁时,陆成泽送他到了国际机场。父子二人沉默了一路,临到快要过安检分别时,陆成泽忽然开了口:“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没想过。”陆时琛道。 “不要学法律。” 陆时琛淡淡应了一声。 后来没有选择法律专业,真的是因为陆成泽的那句话吗?陆时琛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面对着陆成泽的尸体,陆时琛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虽然陆成泽并未在他面前谈论过工作、表露过情绪,但潜意识里,陆时琛清醒地知道,陆成泽比他身边的任何人活得都要沉重和痛苦,他并不希望自己活成另一个陆成泽。 溺水而死的人通常会表情痛苦,但眼前的陆成泽却看上去极其平静,好似只是在海水沉沉地睡了一觉。 记忆中,陆时琛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平和、放松的陆成泽,陆成泽生前极为忙碌,只有在自己出国前,才能半夜在家中看到对着手中照片发呆的陆成泽。年少时的陆时琛还无法感受到悲伤这种情绪,他只隐约觉得,有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在陆成泽身上,让他跟自己一样,无法感受到旁人的喜怒哀乐。 静默地看了陆成泽好一会儿,孟钊察觉到陆时琛握着自己的手稍稍松了劲。 “或许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孟钊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在二十年前他决心要复仇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这一天的到来,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看上去很平静,”孟钊翻过手掌,握住陆时琛,“从容赴死的人,内心会很安宁,没有痛苦地离去,或许是于他而言,最好的归宿。” 陆时琛点了点头,然后长长闭了一下眼睛:“走吧,等了这么多年,他应该想早点和我妈团聚。” 尸体被搬运上车,孟钊和陆时琛看着运送尸体的警车行驶上路,也坐进后面的车子,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坐在车子后排,身体贴得很近,静默无言地握着手,从彼此那里汲取温度和力量。 到了市局,孟钊看向陆时琛,低声问:“我要去徐局那里一趟,跟他汇报案情进展,你跟我一起吗?” 陆时琛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孟钊拍了拍陆时琛的手背,“我很快就回来。” 孟钊推门走进徐局办公室,徐局这次罕见地没有坐在桌后办公,而是伫立在窗边,沉默地看向窗外。听到身后的声音,徐局转过身看向孟钊:“尸体打捞到了?” “嗯。”孟钊看着徐局,似乎从他身上也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沉的悲伤。 “那就好。”徐局点了点头,走过来,“把事情的前后都跟我说说吧。” 在孟钊讲述这一切时,徐局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直到孟钊讲完,他才开口道:“我知道了。这案子办完,你也好好休息几天吧,多陪陪小陆,他需要你。” “我会的。”孟钊应道,“那,我就先出去了。” 徐局点了点头,又背过身,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离开徐局办公室时,孟钊看向徐局,目光在那高大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然后才关上了门。 在刚刚讲述那一切时,孟钊就有一种感觉,对于这案子的结果,徐局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而像是早有预感。 这种平静,让孟钊感到违和,而平静中隐藏的哀伤,也让孟钊愈发疑惑——难道说,现在的结果,并没有超出徐局的预料? 这些年,吴嘉义一直在明潭市作恶多端,通过暗笼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罪恶的爪牙遍布明潭。作为身居高位的公安局局长,徐局会对此一无所知吗? 当年母亲的死并非偶然,而是与吴嘉义有关,他是否也早已有所察觉? 哪怕曾经当面向陆时琛表现过对陆成泽的怀疑,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陆成泽进行强硬的控制,又是为什么? …… 整个事件中,徐局对暗笼、对吴嘉义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坚决,但对于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似乎又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作为,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徐局通过任彬,到底给陆成泽传达了哪些信息。 想到这,孟钊心情复杂,从徐局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来看,他应该不是参与者,想通过作假来抹除一切证据和痕迹,也基本上不可能。 但他会不会……在有意纵容这一切? 然而,以徐局的城府,不可能对自己坦陈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一切,也只能止于猜测。 从徐局办公室走出来,孟钊走向等在外面的陆时琛。 尸体的拍照取样工作还在进行,两人正沉默等待着这个过程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程韵快步跑过来,语气很着急:“钊哥,任骏一听到陆律师自杀了,反应特别激烈,整个人都快要昏厥过去了,我们已经联系了医务室,你要不要也过去看一下。” 孟钊点了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孟钊刚准备走,一旁的陆时琛却忽然开口道:“我也想去看看他。” “走吧。”孟钊握住陆时琛的手,“我和你一起。” 审讯室里,任骏坐在桌前,似乎微微出神地盯着前方,目光冰冷而呆滞。 旁边的医务人员走了过来:“孟队,他没有大碍,只是出现了很严重的应激反应,这种情况一般是心理上遭到了巨大的打击才会出现,现在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 “好,辛苦了。” 看着眼前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愚钝模样的任骏。孟钊觉得,前不久任骏凑近自己耳边说话的那一瞬情景,简直就是一幕幻觉。 两人推门走进去,任骏才回过神,看了过来。 坐到他对面,陆时琛先是看了任骏一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要帮我爸?” 任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问道:“魏昌和死了吗?” “死了,他被我爸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任骏的表情似乎稍微有所舒展。 “为什么这么关心魏昌和,你之前自曝身份、给警方寄伪造的证据,都是为了阻止警方去岩城抓捕魏昌和吧?” “嗯。” “魏昌和与你之前应该无怨无仇,你为什么会为了帮我爸,而做到这种程度?” 长时间的沉默后,任骏终于开了口:“因为他也帮了我。” “帮你杀了吴嘉义和任海,为你妈报仇了?” “嗯。”任骏没有否认。 “仅仅如此吗?”陆时琛追问道,同时脸上显露出一丝失落和歉意,“我觉得和我相比,你更像他的儿子。” “的确,从他拦住我自杀,并赋予我人生意义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他当作了父亲。”任骏的表情越发悲凉,“但是,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能替代。我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位父亲。” 任骏看着面前的陆时琛,继续说道:“知道吗,在决定要不要杀周衍的时候,你爸一直都在犹豫,虽然他看上去很冷漠,但曾被他拯救过的我很清楚,他并不想完全放弃良知。知道他为什么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了吗?” “为什么?” “因为周衍找过了你,他不想让你有任何回忆起那份痛苦的可能。” “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我与他一起复仇吗?” 陆时琛这一次没有回答,但在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他不希望让你染上复仇者的污垢,他希望你能够站在绝对正义的一边。”任骏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知道吗,都是因为你!” “你给我闭嘴!”一旁的孟钊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打断了任骏的讲话。正当孟钊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陆时琛打断。 陆时琛看着任骏,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任先生。” 说完,他站起身,跟孟钊一起离开了审讯室。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审讯室时,任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爸他,真的很爱你。” 陆时琛没有回头,握紧了孟钊的手腕,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离开审讯室后,孟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周其阳打来的电话:“钊哥,你转告一声陆顾问,拍照和取样工作已经完成了,开具死亡证明后,尸体就可以火化了。” “好,我知道了。” 火葬场里,看着陆成泽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孟钊与陆时琛相顾无言。 这时,陆时琛才拿出了陆成泽临终前递给他的那个盒子。 盒子是双层设计的,陆时琛拉开上面一层,那里面盛放着几十张车祸前一家人的照片,有陆时琛的,有时辛的,有奶奶的,也有全家的合照。 家里的所有消失的照片,原来全都在这里。陆时琛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这些照片,鲜活的画面也随之在脑海中跳动。虽然眼泪在止不住地流出,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陆时琛又拉开了下面那层抽屉,里面装着的,是一盒骨灰。这正是时辛的骨灰。 “难怪……”陆时琛怔了一下,低声道,“难怪他从来都没带我到过我妈的墓地。” 因为那骨灰并没有被埋藏在墓碑之下,而是被陆成泽日日夜夜放到了枕边。 捧着时辛和陆成泽的骨灰,陆时琛和孟钊走到了墓园,亲手埋葬了两人。 墓碑上,时辛泛黄的照片被替换成了两人的合照。 站起身,陆时琛看着墓碑上微笑的两个人。 “原来你说的思念,是这种感觉。” “现在,你也有一张由记忆凝结的,可以随时兜住你,不让你坠落下去的网了。”孟钊也看着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你会恨他吗?”陆时琛看着照片上,那个跟自己的长相极其相似的、二十年前的陆成泽,问孟钊,“如果不是他当年接手了那场官司,你妈和你舅舅或许就不会遭遇厄运。” “那你会恨我吗?”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查清真相,追寻正义,这案子或许不会走到现在,陆叔,可能也不会死。” 陆时琛摇了摇头:“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是啊,命运使然,谁也抗拒不了。”孟钊抬起头,看向远处,“我妈不是为了某一件事而死,她是为了追逐真相和正义而死。而你爸当年接手那起案子,不也同样是为了公理和正义吗?只不过后来,命运让他们走向了殊途而已。我妈的死也好,我舅舅的冤案也罢,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黑心商贩和一个渎职者所犯下的业障,被你爸扛起罢了。” 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非要说些什么的话,我很庆幸,你是这一切的变数。” 陆时琛看向孟钊:“你是我生命中的变数。” 两人相视片刻,孟钊拿出了手中的资料袋:“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说完,从手中的资料袋里取出了一个泛黄的笔记本,那是母亲孟婧的遗物。孟钊打开了笔记本,将它放在了陆成泽的墓碑前,露出了扉页上孟婧曾写过的一段话——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人,有表里如一的人,也有两面三刀的人。有的人生于黑暗,却心向光明,有的人看似光鲜,内里则**不堪。我们所看到的人,不过是一张张虚浮的皮囊,而皮囊下的本性,往往会令人心生畏惧。 “以正义之名,撕扯掉伪善者可憎的面具,遏止住无限膨胀的权力与**,破凿出通往公理与光明的道路,消除掉人世间一切滋生痛苦的瘟源,让人性的光芒照亮被奴役者的生命,正是我身为人民守护者的使命。” 陆时琛看着那一段话,许久无言。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切,为了不再出现像陆叔一样的……”孟钊没有继续说下去。 “怪物。”陆时琛平淡地补充道,“我相信你。” “走吧,”孟钊握住陆时琛的手,“回家吧。” “嗯。” 从墓园走出来,连续阴沉多天的天气忽然在傍晚放了晴,夕阳将整座明潭市笼上了一层淡而柔和的暖光。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车流开始变得拥挤,两人开车上了路,没过多久便被堵在了路口。 他们打开了车载音响,在柔和的音乐中耐心地等着拥堵的车辆缓慢朝前移动。 孟钊知道,日子还长,接下来,他与陆时琛将会度过很多个这样平静而安宁的傍晚。 (全文完) 完结了,谢谢诸位一路陪伴~先休息几天,后面会有不定时更新的感情戏番外。明天微博@潭潭潭石应该会有完结抽奖,大家感兴趣可以关注一下,然后就是,有海星的话可以送我一点点吗~谢谢你们!(还有,请不要在前面章节的评论区剧透哦,鞠躬 番外一 那颗圆溜溜的脑袋 悬崖很高,海浪翻滚,陆时琛感觉到飓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自己的脸,他直直下坠,就要被几米高的海潮彻底吞没时,他本能地张开手臂,抱住了眼前那根灰白色的浮木。 没有预想中木头的冷硬,怀中温热的触感让陆时琛顿时安下心来,他睁开眼,从梦里醒了过来,抱着孟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又做噩梦了?”孟钊也醒了。他最近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陆时琛的胳膊一收紧, 不管睡得多沉,他都能立刻醒过来。 “嗯。”陆时琛低低应了一声。他贴近孟钊的额头,孟钊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拂过了陆时琛的鼻息。 “聊会儿?”孟钊低声道。他知道,陆时琛必须从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否则容易进入到一场又一场噩梦的循环。他抬起手,摁亮了床头灯,暖黄的灯光笼在两人身上。 “我想起了一件十岁时候发生的事情。”陆时琛伸手扣住孟钊的手腕。虽然记忆已经大量涌现到脑中,但由于太过杂乱无序,陆时琛用了很长时间才捋清那些记忆发生的先后顺序。 “什么事?” “十岁那年,我曾经跟一个男孩救过一条小狗。”陆时琛说着,脑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天傍晚,他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等着妈妈时辛过来接自己。早上妈妈跟他说过,今天很忙,或许会晚一些时候到。陆时琛不着急,他觉得站在校门口吹风很舒服。 起先校门口还站着其他小朋友,但随之时间渐渐过去,校门口的人数越来越少,直到天色微微暗了下来,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男孩站在那里。 对方看上去跟他差不多的个头,头发剃得很短,显得一颗脑袋圆溜溜的。就在陆时琛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时,那个男孩则一直来来回回地在他眼前晃荡,晃得陆时琛有些眼晕。陆时琛盯着那男孩的脑袋,有点想伸手去摸那颗圆溜溜的、毛茸茸的、看起来触感很好的脑袋。 就在陆时琛认真思考怎么才能让那男孩愿意给他摸一摸脑袋时,那一直来回走动的男孩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了马路中央。 陆时琛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看见马路中央站着一条小狗,正有些无措地东张西望,似乎不知道该往那边跑。许是担心那条狗太危险,眼前的男孩抬腿要朝马路中央跑过去,这时,陆时琛余光瞥见马路尽头一辆车飞驰而来。 “小心!”陆时琛一抬手,用力抓住了那个男孩的手腕。 下一秒,那辆车飞快地驶过,就算驶经校门口也不见减速。站在校门口的两个男孩只来得及看清车子驶过的残影,接下来,他们便看见刚刚那条小狗的身体已经被车轮碾过,痛苦地在马路中央挣扎。 男孩心有余悸,他知道,要不是刚刚身后这人拉住自己,此刻在马路中央挣扎的,说不定会是莽撞的自己。 “谢谢你。”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时琛。 陆时琛摇了摇头,抓着男孩的手腕,看了看道路两侧:“走吧,我们去看看它。” 两人走近了那条可怜的小狗,陆时琛松开男孩的手腕,蹲下身,用手掌托着小狗的身体,将它抱了起来。 走回路边,陆时琛低头看着那条小狗:“要赶快把他送到医院。” “哪里有给狗治病的医院?”男孩抬起头望向周围。忽然,他看见了路对面骑着摩托车过来接自己的妈妈。 “我妈妈来了。”男孩转过头,看着陆时琛,“交给我吧,我把它带到医院。” “嗯。”陆时琛将狗放到男孩手里,男孩小心翼翼地接住了,“治好之后我告诉你,你在几班?” “四年级一班。” “比我大一级。”男孩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他说完,抱着那只小狗转过身。 他一转身,陆时琛又看见了他那颗圆溜溜、毛茸茸的脑袋,那种手心微微发痒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哎。”陆时琛出声道。 男孩脚步顿住,看向他:“怎么了?” 我能摸摸你的头吗?陆时琛把这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想到,刚刚抱着小狗时,自己手上沾了血。他摇了摇头:“小狗治好之后,要告诉我。” “一定。”男孩冲着他笑了笑,一双眼睛弯起来,然后抱着那只受了伤的小狗跑到了路边。 等下次,陆时琛收紧了手指,心里想,下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要摸摸看。 “后来呢?”见陆时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孟钊出声问。 “后来,就发生了那场车祸,”陆时琛顿了顿说,“我就把这件事忘了。” “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讲这件事?” “那个男孩是不是你?” “为什么觉得是我?” “我不知道,”陆时琛说,“感觉应该是你。” “确实是我。那个人居然是你吗?”孟钊回忆那件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愈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不对啊,那人当时四年级,比我大一级啊。” “我小时候跳过一级,车祸之后休学了一年,后来就转学了。对了,那只小狗后来怎么样了?” “没能救活。”孟钊叹了口气,“我难过了好一阵子,本来想去找你,让你跟我一起难过来着,但我那天在你们班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也没看见你,后来又去了几次,还是没能找到你。所以小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骗子。” 他说完,见陆时琛一直没说话,转头看向陆时琛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些事情没发生,我们会是什么样的。”陆时琛说完,抬起手摸了摸孟钊的头发,手指插进了孟钊的头发里,转移了话题,“你小时候头发一直剃那么短?” “……那是我妈那次下手太重,给我剃秃了。”孟钊抬手将陆时琛的手拉下来,“哎,别摸了。” 陆时琛又抬手放到了孟钊头发上,低声道:“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圆了。” 孟钊:“……” “还是因为发型的原因?”陆时琛抬手将孟钊额前的头发拨上去,端量着他的脸,孟钊的长相似乎从小到大没怎么变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轮廓加深、脸上线条更加明显了而已,“你要不要再剃一次试试?” “不可能。”孟钊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再一次伸手把陆时琛的手从自己头上拽下来,“你老惦记我头发干什么?” “那天回去之后,我梦到你了。” “嗯?” 陆时琛再次抬手触碰孟钊的头发,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我梦见那颗圆溜溜的、毛茸茸的脑袋触感很好。” “滚蛋!”孟钊笑着骂了一句,他抬手握住陆时琛的手腕,有些无奈道:“别摸了行不行,哥。” “为什么?” “你这手法……”孟钊顿了顿, “容易让人起反应。” “哪种手法?”陆时琛的手掌覆在孟钊脑后,指腹意味深长地摩擦着他的头皮,凑过去吻了吻孟钊的耳垂,“这样?” “陆时琛,你故意的是吧?”孟钊看他一眼。 “也许我们会早一点恋爱。”陆时琛说。 孟钊反应过来,陆时琛是接上了刚刚那句“如果那些事情没发生,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孟钊发现,陆时琛的记忆和情感恢复之后,有时候思维会变得有点跳脱。 “会么?”孟钊思考着这种可能性,“我那时候也不喜欢男的啊……”见陆时琛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略有些失望的神情,孟钊立刻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是例外,一直都是。” 这答案显然令陆时琛满意,那丝失望一闪即逝,孟钊松了一口气。 陆时琛的手指从他脑后移到了脖颈,揉捏着他后颈的发根处,脸也靠近了,轻吻孟钊的喉结。孟钊仰起头,身体贴近了陆时琛。 卧室之外,客厅的陆小刀听到门内的动静,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开始用爪子拍门,但屋里的两人此刻显然都顾不上理它。 等到陆小刀在客厅自己玩够了,再次进入睡梦中,屋里的两人也安静了下来,孟钊抬手关了床头灯,手掌落下来,拍了拍陆时琛,嗓音有些哑:“睡吧,做个十七岁恋爱的梦。” “嗯。”黑暗中,陆时琛应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然后收紧了抱着孟钊的手臂。 番外二 是不是想打架? (时间线大概在小孟去求陆成泽为舅舅翻案之后,小陆去找周明生帮忙之前) 凌晨一点,孟钊躺在宿舍的床上,睁开了眼。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混沌,靠窗的方向传来极富韵律和穿透力的呼噜声。孟钊今晚本就失眠,这呼噜声更是让他烦不胜烦,恨不能将打呼噜的那人从床上揪下来揍一顿。 对着天花板瞪了一会儿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脚底刚要踩到地面,他轻声抽了口气——白天跟陆时琛打了一架,身上受了点伤,刚刚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 不过,对方身上应该也挂了彩。想到陆时琛面无表情地询问孟若姝被性侵的细节,而孟若姝对着自己哇哇大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下手还是轻了一点。 拉开门,孟钊沿着走廊朝楼梯的方向走过去。走到走廊尽头的那间宿舍,他朝那扇紧闭的门瞥了一眼,没记错的话,陆时琛的宿舍似乎就在这里。陆时琛是学校的半走读生,有宿舍,但又不必每天住在宿舍里,这是明潭一中极少数优等生才拥有的待遇,而陆时琛似乎并不经常住在宿舍里。 十二点一过,宿舍楼里负责查宿的人就都休息了,此刻楼道内静悄悄的,只有孟钊极轻的脚步声。大门和后门这个点儿早已经上了锁,下了楼梯,孟钊走到一楼的走廊上,推开窗,一手撑着窗沿,从窗户跳了出去。 夜间的空间很凉爽,孟钊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学校的后山方向走了过去。 陆律师拒绝帮舅舅翻案,孟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去请求别的律师吗?但什么样的律师才能成功帮舅舅翻案?如果二审依旧维持原判,那舅舅是不是就要面临十几年的牢狱之灾?不,这种结果决不能发生…… 孟钊绕着学校后山缓慢地走着,他知道,再往前走几百米,就会走到后山的围墙,翻过围墙,他就能出校了。他想去母亲的墓地看看,每当他觉得焦虑、绝望的时候,母亲的陪伴总是能给他带来力量。 但走了几十米后,孟钊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四周。 身后光线昏沉,放眼望去黑通通一片,奇怪,怎么会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而且,似乎有一道很深、很沉地目光在远处注视着自己。如果是夜间执勤的老师,应该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吧? 这大半夜的……孟钊一时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也许是最近神经太紧绷,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孟钊决定无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继续往前走。 几十米开外,陆时琛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孟钊。 他想到了孟钊弯下腰捡起马路中央那条狗的样子,想到孟钊脊背笔直地跪在地上的样子,想到孟钊拿起头上的棒球帽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又想到孟钊对自己愤怒挥拳的样子…… 孟钊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看着远处转过身不知正在用视线寻找什么的孟钊,陆时琛忽然有些好奇,如果那些司空见惯的笑容出现在孟钊的脸上,会是什么样子的? 远处,孟钊重新转过身走了。鬼使神差地,陆时琛撑着窗沿跳了出去,抬步跟上了孟钊。 陆时琛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原本他只是因为失眠,想去趟卫生间顺便在走廊上走走而已,没想到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出来时,却见到了同样从宿舍走出来的孟钊。 陆时琛跟在孟钊的身后,看着孟钊的背影,他看到孟钊走到后山的围墙处,抓着围墙上缘,一抬腿翻身坐上了围墙。然而孟钊没有立刻翻过围墙,而是抬头看向了夜空。他在看什么?陆时琛抬起头,顺着孟钊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看到了高悬天边的一轮圆月。 月亮很圆,隐在薄若轻纱的云层之后。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似乎还在,真的是错觉吗?孟钊注视着那轮圆月,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月圆之夜容易撞鬼”。 操,不会吧,这个世界不是唯物的吗?真有鬼这种东西?但如果没有的话,这种一路被注视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钊转过头,再次顺着那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他心头一震,差点没从围墙上跌下来。透过围墙外照射进来的昏暗路灯,他看到了不远处一道高瘦的身影。 空荡荡的校园后山,一道黑漆漆的人影乍然出现在视线里,着实是有种惊悚的视觉效果。但很快地,孟钊反应过来,那也许是夜间执勤的保安,但是,看身形,对方似乎跟自己年纪相仿…… 正在这时,孟钊看见更远的地方,一道矮胖的、中年男人模样的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那人一边走,一边抬起胳膊指向孟钊——这才是保安!孟钊刚想翻墙跳下围墙,余光瞥见那道高瘦的身影,因为背对着保安走来的方向,那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机…… 同是夜间违纪人……算了,帮他一把吧。 孟钊跳下围墙,朝那人的方向快步跑过去,攥住那人的手腕:“快跑!”说完,眼见着保安要追过来,他也来不及看那人一眼,拉着那人就快步跑了起来。 “哪个班的?!”身后的保安愤怒地吼道,也跟着跑了起来。 月光之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飞快地奔跑,细长的影子拖在地上,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保安。 孟钊熟知后山的环境,他很快拉着身后的人跑到了树林中的一片隐蔽的地方。孟钊靠着身后的老树,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树林内不时扫过手电筒的光束,还有执勤保安愤怒的声音:“给我出来!小兔崽子!我看见你们了!” 他们藏身的位置很隐蔽,保安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仍旧在附近搜寻。 孟钊放松下紧绷地神经,这才意识到,刚刚因为有些紧张,他一直攥着眼前这男生的手腕。他松开手,看向眼前的人,但光线太过昏暗,孟钊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压低声音:“刚刚是你在一直看我?” 对方没说话。 “为什么看我?” 孟钊能感觉到,那目光仍旧落在自己脸上,且因为距离实在很近,那目光的存在感更强了。 “……你是几班的?” 见对方仍旧不说话,孟钊无可奈何,听动静,身后的保安还没走远,他得跟这人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但没想到,对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且那只手慢慢向下,最终将他的手整个握住了。 对方的手指骨骼分明,指尖冰凉,被握住的瞬间,孟钊的内心涌上一种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下意识将手往回抽,但那只手却抓紧了他,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孟钊再一次用力抽回手,这次,那只手没再用力,放开了他的手。 靠,什么意思,眼前这人是……gay吗?孟钊攥紧了手指,手心里那种冰凉的触感还在。刚刚这人一直盯着自己,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 思及此,孟钊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保安,正想尽快离开,那保安的脚步声却似乎又近了。 “你受伤了?”身前的人低声问。也许是因为刚刚碰到了孟钊手上的创可贴。 孟钊“嗯”了一声:“跟狗打了一架。” “疼么?”那人又问。 孟钊顿了顿:“还行。” 接着,那冰凉的指尖又碰到了自己的手,孟钊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人是谁?怎么老想握自己手?孟钊内心那种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听着身后保安的声音再次走远,他对眼前的人撂下一句“我先走了”,然后趁保安不注意,闪身离开了这片树林。 见孟钊走远了,陆时琛抬起手,握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原地待了片刻,也离开了树林。 回到宿舍,陆时琛躺在床上,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思考着刚刚那种异常的感觉。 为什么在孟钊攥住自己手腕的那一瞬,自己会有一种心跳忽然加快的感觉?似乎也不单纯是心跳频率发生了改变,还有胸口涌现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愉悦吗?似乎还有一些……酸涩?这种奇异的感觉让陆时琛既觉得陌生,似乎又很想抓住,于是面对着眼前的孟钊,他不假思索地伸过手,握住了孟钊的手腕。再往下,他又握住了孟钊的手。 那种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孟钊便不由分说地抽回了手。 陆时琛仔细思索,那个瞬间,在那种奇异的感觉消散的同时,他似乎是有些失落的。 那种奇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陆时琛一直回味着那种感觉,直到他陷入了睡眠。 在梦里,他又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微微干燥的手,他梦见那只手把温度传给了自己,而自己将那只手握得微微湿润。 紧接着,他又梦到了那天疗养院的场景,少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伸出手往自己的嘴里推进了一颗甜中泛酸的水果糖。他含住了那颗水果糖,却又惊觉那似乎不是一颗糖,是孟钊温热的指尖…… 身下忽然涌现出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感觉,陆时琛猛地睁开眼,看向天花板。 天已经亮了。 坐起来,陆时琛罕见地发了一会儿怔,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现了生理书上说的那种“梦遗”现象。 这是陆时琛第一次梦遗,以往他体会不到常人的感情,也并没有产生过丝毫**。 所以,梦遗意味着……我产生了**吗? 陆时琛想到梦里的场景,想到了梦里的那张孟钊的脸。生理书上说,梦遗是因为对异性产生**,但为什么自己会对同性的孟钊产生**? 早上,到了教室,陆时琛仍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孟钊来得有些迟,许是因为昨晚睡眠不足,他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他经过陆时琛,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趴到了桌子上。 陆时琛回过头看向孟钊,他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孟钊而产生了梦遗。 孟钊趴在桌子上,又感受到了那道与昨晚无异的目光。 他抬起头,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下一秒,两人目光相触。见对方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孟钊微微一怔,对视片刻,他正要开口,陆时琛却转过头,收回了目光。 孟钊便也没再说什么,趴到胳膊上继续睡了过去。 一整个早自习,半睡半醒之间,孟钊总感觉到,陆时琛似乎时不时地看向自己,那目光让孟钊产生了联想——难道,昨晚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是陆时琛? 大课间,全班列队跑操,孟钊站在陆时琛前面,当他走过去时,陆时琛已经站在了那里。 陆时琛仍旧在盯着自己,且那目光直直地看过来,丝毫没有掩饰的意味。 陆时琛看着孟钊朝自己走进,他又想起了那个梦,还有因那梦产生的奇异感觉。就在孟钊向他走近的同时,昨晚那种两只手交握的感觉似乎又出现了,原来,那种陌生的感觉并不只有手指触碰时才会产生吗? 就在陆时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孟钊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对视,孟钊开口道:“昨晚那个人是不是你?” 陆时琛看着他,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想干什么?”被这样盯了一早上,孟钊眼神中微微泛着怒意,看着陆时琛,“还想打架是不是?” 这时,操场上哨声响起,体育老师高声喊道:“所有人,不要说话了啊!” 什么意思?看对方的眼神,似乎更像是探究,而不是在挑衅?孟钊最后看了陆时琛一眼,压低声音,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想打架直说,我随时奉陪。” 陆时琛:“……” 前排的队伍开始跑了起来,孟钊不再跟陆时琛说话,转过身,抬步跟了上去。 133 番外三 他们是一对儿 金灵幼儿园门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翘首以盼的小朋友,站在最前面的严桥小朋友东张西望,身后站着的两三个小朋友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她上次还说她有一个这么大的飞机转笔刀,”其中一个小女孩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结果根本就没有,只有这么小。严桥就是在说谎。” “严桥,你就承认吧,你哪来的两个很帅的叔叔?我们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我见过。”站在严桥身边挽着她的小女孩是严桥的朋友,也是她的同桌,此刻神情认真地为严桥作证道,“是真的很帅。” “嘁,你俩一伙的。”有人不屑道。 严桥没作声,抿着嘴唇朝远处看过去。任爸爸早上说,他晚上有事,傍晚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会过来接她,任爸爸是不会说谎的。 严桥承认那个关于“飞机转笔刀”的事情是她说了谎,当时前座的男生嘲笑她还在手动削铅笔,严桥一赌气就撒了谎。事后任爸爸搜遍了各个电商平台,还带着她去了明潭市的航天博物馆纪念品商店,也没能帮严桥圆上她撒的那个谎,最后只能买了个正常大小的飞机转笔刀来充数。 打那之后,班上就有几个人偷偷在背后议论严桥是个“撒谎精”。 今天中午,后座的同学提到自己有一个很帅的邻居叔叔,严桥顺着她的话,说放学后会有两个很帅的叔叔来接自己,周围几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这让严桥的自尊心大受伤害。她知道,自己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只会撒谎的人。 只有同桌夏棉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严桥不能让夏棉跟自己一起被骂“撒谎精”。 “你们等着看吧。”严桥这样说。 一放学,后座的女生就主动拉着严桥跑到了校门口,中午的那几个人也飞快地跟了上来,她们等着揭穿严桥再次撒谎的事实。 “一个很帅的叔叔我还信,怎么可能有两个?严桥,我爸跟我说过,吹牛也是要讲基本法的。”这话说完,周围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严桥不吭声,她看着远处,忽然有些担心,万一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临时有事,又找了别人来接她怎么办?她自己被叫“撒谎精”倒也没什么,但夏棉…… “我妈妈来了。”后座的女生迈开一步,“严桥,我不等你了,你一准儿是在撒谎。” “来了!”一直没吭声的严桥忽然出声道。 顺着严桥的目光,周围几人都看了过去——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随之两侧车门被推开,车上走下来两个年轻的男人。 “那就是我说的两个叔叔。”严桥朝后看了一眼,底气十足地问道,“我没撒谎吧?” 身后几人看着那两个男人,一时哑口无言。尽管审美尚未成形,此刻他们也清醒地意识到,严桥这次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是两个长得很帅的叔叔。 从车上下来,孟钊一边等着陆时琛从驾驶位那侧绕过来,一边用目光寻找着严桥的身影。 还没等他的目光扫到严桥那边的区域,严桥就快步朝两人跑了过来。 “慢点跑,”孟钊弯下腰,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别跌倒了。” 陆时琛也走了过来,严桥看上去很高兴,一只手握着陆时琛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孟钊,回头大声道,“夏棉,我走啦。” “拜拜~”夏棉对着严桥挥了挥手。 而站在夏棉周围的几个小朋友,此刻都定定地看着严桥的方向。 孟钊觉得有些奇怪,在给严桥拉开车门时,他朝那几个小朋友看了一眼,问严桥:“你同学都在看什么呢?” “看你们。”严桥自觉地拉上了安全带。 孟钊坐到副驾驶位上,陆时琛启动了车子:“看我们干什么?” “看你们好看。” “你们居然还看颜值?”孟钊回头看了一眼严桥,饶有兴致地跟她聊了起来。严桥平时是个冷酷的小朋友,今天难得见她表现出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当然,”严桥语气淡定,“我后座的许达馨,每次她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都跑着跳着出校门,如果是她爸爸来接她,她就磨磨蹭蹭地低着头走出去。因为她妈妈长得像仙女,但她爸爸长得像狗熊。” 孟钊闻言笑出了声,陆时琛开着车,也笑了一声。 “那我跟小陆叔叔谁长得更好看一点?”孟钊有意逗严桥。 谁知严桥不上钩:“谁今天允许我吃冰淇淋,谁就更好看。小孟叔叔,我今天能吃冰淇淋吗?” “不可以。”孟钊道。早上任彬特意叮嘱过,严桥最近肠胃感冒,一定不能给她吃凉的。 严桥转向陆时琛:“小陆叔叔,我今天能吃冰淇淋吗?” 陆时琛开着车,语气平淡道:“除了冰淇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严桥认真想了想:“厚蛋烧。加了芝士、火腿和蛋黄酱的那种。” “一会儿给你买。” 严桥点了点头:“那还是小陆叔叔更帅一点。” 孟钊摇头笑了一声。没看出来,陆时琛这人居然颇有带孩子的天赋。 谁知严桥下一句说:“但那个厚蛋烧是任爸爸给我做的,不是买的。小陆叔叔,你会做吗?” 陆时琛当然不会做,他只会发动“钞能力”,但眼下,“钞能力”显然不奏效。 眼见着后排的严桥一脸期待,而陆时琛下一秒就要直白承认“不会”,孟钊赶紧救场,回头看着严桥道:“当然了,你小陆叔叔什么都会。” 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孟钊抬手轻轻碰了碰陆时琛的腿。 ——总不能让小孩子的期望落空啊。不就是厚蛋烧吗?据孟钊了解,任彬的厨艺也就那么回事,在领养严桥之前都没下过几次厨房,任彬能做出来,说明也没什么难的。 两人带着严桥去了一趟御湖湾周围的超市,买了做厚蛋烧的材料,严桥则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大袋零食走出了超市。 回到家,严桥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乐高积木,孟钊和陆时琛走到厨房研究鸡蛋卷的教程。 两人智商加起来超过三百,但对着这看似简单的厚蛋烧教程却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卷好了一个。”孟钊松了一口气。 陆时琛端着碗,正要往锅里继续倒蛋液,孟钊说:“先等等,尝尝咸不咸。” 陆时琛动作停顿,看着孟钊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蛋卷尝了尝:“怎么样?” “还不错。”孟钊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陆时琛嘴边,“你尝尝。” 陆时琛张嘴吃了,咽下后点了点头:“还可以。” “就是有点甜了,不过小朋友好像都喜欢吃甜的。以后我们自己在家做可以不加芝士和蛋黄酱。”孟钊将袖子卷到肩膀上,“来,继续。” 严桥小朋友完成了飞机模型的机翼,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鸡蛋香味儿,她放下了手里的机翼,走到了厨房的门口。 隔着玻璃窗,她看到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尝蛋卷的一幕。 他们居然在偷偷地吃做好的厚蛋烧,严桥的手放到玻璃门上,刚要将门推开走进去,眼睛却睁大了——她看到小陆叔叔在吃完了一口厚蛋烧后,凑过去在小孟叔叔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小孟叔叔笑着说了句什么,小陆叔叔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两人继续做厚蛋烧。 一贯冷静的严桥小朋友站在玻璃门后,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几秒钟之后,她坐回客厅的地毯上继续拼另一边的机翼。 就在另一个机翼也拼好了的时候,厨房的门被推开了,严桥回过头,看见小孟叔叔端着厚蛋烧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吃吧,尝尝跟你任爸爸做的一不一样。” 三个人坐到餐桌前,严桥吃着厚蛋烧,看着小陆叔叔拆着外卖的包装。 “好吃么?”孟钊接过陆时琛递来的餐具,问严桥。 严桥点了点头,看了看陆时琛,又看了看孟钊。 见对面的严桥打量着自己和陆时琛,孟钊问:“又看什么呢?” 严桥咽下一口厚蛋烧:“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了。” “嗯?” “你们就像喜羊羊和懒羊羊一样。” 严桥语气笃定。 “什么?”孟钊莫名其妙,“喜羊羊和懒羊羊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一对儿。” 孟钊:“……”他跟陆时琛是一对儿没错,但这跟喜羊羊和懒羊羊有什么关系?他没怎么看过这动画片,但如果没记错的话…… “喜羊羊和懒羊羊都是公羊吧?” 严桥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理所当然道:“你们两个不也都是男的吗?” 这逻辑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闻言,陆时琛也朝严桥看了一眼。 孟钊则有些思绪凌乱:“喜羊羊和懒羊羊什么时候变成一对儿了?” 严桥又咽下了一口厚蛋烧:“懒羊羊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喜羊羊都会去救他。”严桥看起来是喜懒cp的十级学者,又列举了几个剧情点证明她的观点,听得孟钊一愣一愣的。 他有些一言难尽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严桥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些是小姝姐姐告诉我的。” 怪不得严桥刚刚这套说辞听起来跟孟若姝一脉相承,孟若姝这不是带歪小朋友么……孟钊有些头疼:“别听她瞎说,懒羊羊和喜羊羊只是好朋友。” 严桥看起来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和小陆叔叔也只是好朋友吗?” 孟钊跟陆时琛对视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严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已经长大了。” 晚上九点,任彬来接严桥回家。 严桥在车上已经有些困了,到家之后,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等着任彬给她热牛奶。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一半,严桥的眼皮就打起了架,靠在沙发上开始打盹。 任彬端着牛奶走到客厅,严桥听到脚步声,努力睁开眼坐了起来。电视上正播着偶像剧,任彬瞥见男女主的脸靠近了,赶紧拿起遥控器换了台,然后将杯子递给严桥:“喝完了快去洗漱睡觉。” 看着严桥接过牛奶喝了起来,任彬自己去接了一杯水,然后一边喝水,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到少儿频道。 谁知严桥喝完牛奶,语出惊人道:“任爸爸,我今天看见了小陆叔叔和小孟叔叔在亲嘴。” 任彬一口水刚要咽下去,闻言差点喷出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呛咳道:“咳咳……咳……你说什么?他们在什么?” 严桥以为任爸爸没听清,神色淡定且更详细地又说了一遍:“在厨房亲嘴,我偷偷看到的。” 这下,任彬彻底不淡定了。 他脑中浮现出数个陆顾问和孟队相处的画面,原本他身为直男,只觉得两人是关系密切的朋友,虽然他有时也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密切得有些不可思议…… 任彬心情复杂,思绪凌乱。 良久,他才平复下情绪,对严桥说:“快去洗漱睡觉吧。” 严桥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朝卫生间走过去。 “等等,那个,桥桥啊,”任彬叫住了严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这个事情,你跟任爸爸说说就好了,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夏棉也不能说吗?” “最好不要。这是你跟任爸爸之间的秘密,”任彬朝她伸出了小指,“拉勾好不好?” 严桥面露失落,她本来还想明天一早就把这个消息跟夏棉分享呢,夏棉一定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但犹豫片刻,她还是跟任爸爸拉了勾。 十几分钟后,看着严桥洗漱完,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任彬拿起烟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下了楼——他现在急需抽根烟冷静一下。 133 番外三 他们是一对儿 金灵幼儿园门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翘首以盼的小朋友,站在最前面的严桥小朋友东张西望,身后站着的两三个小朋友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她上次还说她有一个这么大的飞机转笔刀,”其中一个小女孩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结果根本就没有,只有这么小。严桥就是在说谎。” “严桥,你就承认吧,你哪来的两个很帅的叔叔?我们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我见过。”站在严桥身边挽着她的小女孩是严桥的朋友,也是她的同桌,此刻神情认真地为严桥作证道,“是真的很帅。” “嘁,你俩一伙的。”有人不屑道。 严桥没作声,抿着嘴唇朝远处看过去。任爸爸早上说,他晚上有事,傍晚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会过来接她,任爸爸是不会说谎的。 严桥承认那个关于“飞机转笔刀”的事情是她说了谎,当时前座的男生嘲笑她还在手动削铅笔,严桥一赌气就撒了谎。事后任爸爸搜遍了各个电商平台,还带着她去了明潭市的航天博物馆纪念品商店,也没能帮严桥圆上她撒的那个谎,最后只能买了个正常大小的飞机转笔刀来充数。 打那之后,班上就有几个人偷偷在背后议论严桥是个“撒谎精”。 今天中午,后座的同学提到自己有一个很帅的邻居叔叔,严桥顺着她的话,说放学后会有两个很帅的叔叔来接自己,周围几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这让严桥的自尊心大受伤害。她知道,自己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只会撒谎的人。 只有同桌夏棉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严桥不能让夏棉跟自己一起被骂“撒谎精”。 “你们等着看吧。”严桥这样说。 一放学,后座的女生就主动拉着严桥跑到了校门口,中午的那几个人也飞快地跟了上来,她们等着揭穿严桥再次撒谎的事实。 “一个很帅的叔叔我还信,怎么可能有两个?严桥,我爸跟我说过,吹牛也是要讲基本法的。”这话说完,周围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严桥不吭声,她看着远处,忽然有些担心,万一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临时有事,又找了别人来接她怎么办?她自己被叫“撒谎精”倒也没什么,但夏棉…… “我妈妈来了。”后座的女生迈开一步,“严桥,我不等你了,你一准儿是在撒谎。” “来了!”一直没吭声的严桥忽然出声道。 顺着严桥的目光,周围几人都看了过去——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随之两侧车门被推开,车上走下来两个年轻的男人。 “那就是我说的两个叔叔。”严桥朝后看了一眼,底气十足地问道,“我没撒谎吧?” 身后几人看着那两个男人,一时哑口无言。尽管审美尚未成形,此刻他们也清醒地意识到,严桥这次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是两个长得很帅的叔叔。 从车上下来,孟钊一边等着陆时琛从驾驶位那侧绕过来,一边用目光寻找着严桥的身影。 还没等他的目光扫到严桥那边的区域,严桥就快步朝两人跑了过来。 “慢点跑,”孟钊弯下腰,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别跌倒了。” 陆时琛也走了过来,严桥看上去很高兴,一只手握着陆时琛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孟钊,回头大声道,“夏棉,我走啦。” “拜拜~”夏棉对着严桥挥了挥手。 而站在夏棉周围的几个小朋友,此刻都定定地看着严桥的方向。 孟钊觉得有些奇怪,在给严桥拉开车门时,他朝那几个小朋友看了一眼,问严桥:“你同学都在看什么呢?” “看你们。”严桥自觉地拉上了安全带。 孟钊坐到副驾驶位上,陆时琛启动了车子:“看我们干什么?” “看你们好看。” “你们居然还看颜值?”孟钊回头看了一眼严桥,饶有兴致地跟她聊了起来。严桥平时是个冷酷的小朋友,今天难得见她表现出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当然,”严桥语气淡定,“我后座的许达馨,每次她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都跑着跳着出校门,如果是她爸爸来接她,她就磨磨蹭蹭地低着头走出去。因为她妈妈长得像仙女,但她爸爸长得像狗熊。” 孟钊闻言笑出了声,陆时琛开着车,也笑了一声。 “那我跟小陆叔叔谁长得更好看一点?”孟钊有意逗严桥。 谁知严桥不上钩:“谁今天允许我吃冰淇淋,谁就更好看。小孟叔叔,我今天能吃冰淇淋吗?” “不可以。”孟钊道。早上任彬特意叮嘱过,严桥最近肠胃感冒,一定不能给她吃凉的。 严桥转向陆时琛:“小陆叔叔,我今天能吃冰淇淋吗?” 陆时琛开着车,语气平淡道:“除了冰淇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严桥认真想了想:“厚蛋烧。加了芝士、火腿和蛋黄酱的那种。” “一会儿给你买。” 严桥点了点头:“那还是小陆叔叔更帅一点。” 孟钊摇头笑了一声。没看出来,陆时琛这人居然颇有带孩子的天赋。 谁知严桥下一句说:“但那个厚蛋烧是任爸爸给我做的,不是买的。小陆叔叔,你会做吗?” 陆时琛当然不会做,他只会发动“钞能力”,但眼下,“钞能力”显然不奏效。 眼见着后排的严桥一脸期待,而陆时琛下一秒就要直白承认“不会”,孟钊赶紧救场,回头看着严桥道:“当然了,你小陆叔叔什么都会。” 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孟钊抬手轻轻碰了碰陆时琛的腿。 ——总不能让小孩子的期望落空啊。不就是厚蛋烧吗?据孟钊了解,任彬的厨艺也就那么回事,在领养严桥之前都没下过几次厨房,任彬能做出来,说明也没什么难的。 两人带着严桥去了一趟御湖湾周围的超市,买了做厚蛋烧的材料,严桥则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大袋零食走出了超市。 回到家,严桥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乐高积木,孟钊和陆时琛走到厨房研究鸡蛋卷的教程。 两人智商加起来超过三百,但对着这看似简单的厚蛋烧教程却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卷好了一个。”孟钊松了一口气。 陆时琛端着碗,正要往锅里继续倒蛋液,孟钊说:“先等等,尝尝咸不咸。” 陆时琛动作停顿,看着孟钊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蛋卷尝了尝:“怎么样?” “还不错。”孟钊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陆时琛嘴边,“你尝尝。” 陆时琛张嘴吃了,咽下后点了点头:“还可以。” “就是有点甜了,不过小朋友好像都喜欢吃甜的。以后我们自己在家做可以不加芝士和蛋黄酱。”孟钊将袖子卷到肩膀上,“来,继续。” 严桥小朋友完成了飞机模型的机翼,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鸡蛋香味儿,她放下了手里的机翼,走到了厨房的门口。 隔着玻璃窗,她看到小孟叔叔和小陆叔叔尝蛋卷的一幕。 他们居然在偷偷地吃做好的厚蛋烧,严桥的手放到玻璃门上,刚要将门推开走进去,眼睛却睁大了——她看到小陆叔叔在吃完了一口厚蛋烧后,凑过去在小孟叔叔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小孟叔叔笑着说了句什么,小陆叔叔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两人继续做厚蛋烧。 一贯冷静的严桥小朋友站在玻璃门后,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几秒钟之后,她坐回客厅的地毯上继续拼另一边的机翼。 就在另一个机翼也拼好了的时候,厨房的门被推开了,严桥回过头,看见小孟叔叔端着厚蛋烧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吃吧,尝尝跟你任爸爸做的一不一样。” 三个人坐到餐桌前,严桥吃着厚蛋烧,看着小陆叔叔拆着外卖的包装。 “好吃么?”孟钊接过陆时琛递来的餐具,问严桥。 严桥点了点头,看了看陆时琛,又看了看孟钊。 见对面的严桥打量着自己和陆时琛,孟钊问:“又看什么呢?” 严桥咽下一口厚蛋烧:“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了。” “嗯?” “你们就像喜羊羊和懒羊羊一样。” 严桥语气笃定。 “什么?”孟钊莫名其妙,“喜羊羊和懒羊羊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一对儿。” 孟钊:“……”他跟陆时琛是一对儿没错,但这跟喜羊羊和懒羊羊有什么关系?他没怎么看过这动画片,但如果没记错的话…… “喜羊羊和懒羊羊都是公羊吧?” 严桥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理所当然道:“你们两个不也都是男的吗?” 这逻辑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闻言,陆时琛也朝严桥看了一眼。 孟钊则有些思绪凌乱:“喜羊羊和懒羊羊什么时候变成一对儿了?” 严桥又咽下了一口厚蛋烧:“懒羊羊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喜羊羊都会去救他。”严桥看起来是喜懒cp的十级学者,又列举了几个剧情点证明她的观点,听得孟钊一愣一愣的。 他有些一言难尽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严桥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些是小姝姐姐告诉我的。” 怪不得严桥刚刚这套说辞听起来跟孟若姝一脉相承,孟若姝这不是带歪小朋友么……孟钊有些头疼:“别听她瞎说,懒羊羊和喜羊羊只是好朋友。” 严桥看起来有些失望,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和小陆叔叔也只是好朋友吗?” 孟钊跟陆时琛对视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严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已经长大了。” 晚上九点,任彬来接严桥回家。 严桥在车上已经有些困了,到家之后,她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等着任彬给她热牛奶。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一半,严桥的眼皮就打起了架,靠在沙发上开始打盹。 任彬端着牛奶走到客厅,严桥听到脚步声,努力睁开眼坐了起来。电视上正播着偶像剧,任彬瞥见男女主的脸靠近了,赶紧拿起遥控器换了台,然后将杯子递给严桥:“喝完了快去洗漱睡觉。” 看着严桥接过牛奶喝了起来,任彬自己去接了一杯水,然后一边喝水,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到少儿频道。 谁知严桥喝完牛奶,语出惊人道:“任爸爸,我今天看见了小陆叔叔和小孟叔叔在亲嘴。” 任彬一口水刚要咽下去,闻言差点喷出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呛咳道:“咳咳……咳……你说什么?他们在什么?” 严桥以为任爸爸没听清,神色淡定且更详细地又说了一遍:“在厨房亲嘴,我偷偷看到的。” 这下,任彬彻底不淡定了。 他脑中浮现出数个陆顾问和孟队相处的画面,原本他身为直男,只觉得两人是关系密切的朋友,虽然他有时也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密切得有些不可思议…… 任彬心情复杂,思绪凌乱。 良久,他才平复下情绪,对严桥说:“快去洗漱睡觉吧。” 严桥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朝卫生间走过去。 “等等,那个,桥桥啊,”任彬叫住了严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这个事情,你跟任爸爸说说就好了,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夏棉也不能说吗?” “最好不要。这是你跟任爸爸之间的秘密,”任彬朝她伸出了小指,“拉勾好不好?” 严桥面露失落,她本来还想明天一早就把这个消息跟夏棉分享呢,夏棉一定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但犹豫片刻,她还是跟任爸爸拉了勾。 十几分钟后,看着严桥洗漱完,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任彬拿起烟和打火机,推开门走下了楼——他现在急需抽根烟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