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非要让我吃软饭》 第1章 坦诚相见 冬月初十,兰庚国都城长雍,公主府内。 “你以后在驸马府里歇息便可,若有事,本宫自会召你过来。”大红色的婚房里,本应穿着婚服的女人,此时已经换成了月白色的云纹宫袍,姿态冰冷而慵懒地半躺在婚床上。 这一幕,连烈锦也早已料到了。不远处的女人,高傲到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于与自己对视。 但这很正常,她是兰庚国最受宠的七公主,又是中宫嫡出,迫于皇帝以前许下的婚约,不得以和自己成婚。 听说,七公主曾经绝食三日抗旨不遵,还是皇后娘娘劝服的。个中手段,就只有七公主高璟奚一人知晓了。 如今,亲也成了,想要再进一步,是绝无可能了。 不过,连烈锦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暗暗的窃喜,“任凭殿下吩咐,微臣这就告退。” 在高璟奚看来,连烈锦这个燕国公府养在山野的三小姐的再次出现,让当年的婚约旧事重提,导致她非得下嫁。这样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句公道话,高璟奚的想法未免有些片面,且有失公允。毕竟这婚约定下的时候,连烈锦还是个孩子。不过早已有心上人的公主殿下,只会对这婚约厌恶至极,带着讨厌那素未谋面却又要与之结发的人。 所以,当高璟奚转过身来,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时,她惊诧不已——洞房花烛夜,被妻子亲口发话赶出去,泥塑的人也应该有点情绪波动吧,可眼前的人,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平静,莫不是想来个欲擒故纵? 这种戏码,她见得多了,高璟奚心内冷笑不止,没想到连烈锦长着清冷似谪仙的脸,实际上,跟那些想要爬她床的男男女女也是一丘之貉。 连烈锦发现公主正在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轻笑,复又睁大眼睛,细细地观察起高璟奚来。终是得出结论,公主殿下确有祸水般的容颜,令人见之忘俗,心生爱慕。 但是,这并不包括连烈锦,想她自从穿越而来,重新降世在这个名叫蓬丘的大陆上,已经逍遥了十八载。 天地良心,她不近女色,清心寡欲,是母胎solo几十年的终极选手,只不过被家里强行带回来履行婚约,才勉强答应成亲,这也是因为她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 蓬丘大陆,并且信奉星辰的力量。所有出生的孩子都能够使用天上二十八星宿给予的星力,并且每个人都拥有各自与众不同的星图。 星图可以是一朵花、一棵树、一种动物、或者是天地、雨风、长空的象征物。不同的图案会带来不同属性的力量增强。 比如星图与火有关的人,兴许能够利用星力加持后的火焰,烧出更为美味的菜肴。或者烧制出上品的兵器。 由于事关重大,有关星图的事情,由各国的摄星监全权管理负责。 而连烈锦却是个例外,她无法使用星辰之力。更可怕的是,她拥有另外一种更加纯粹且强大的力量,只是为这世间所不容。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还记得便宜老爹对她所说的话:“与皇家结亲或许能庇护你一二,这也是你母亲临终的希望了...” 于是,她被打包带走,从今天开始吃起了七公主的软饭。 就在连烈锦和高璟奚二人都呆呆地望着对方时,掌事赵嬷嬷竟然去而复返,在门外出声,“殿下,皇后娘娘吩咐老身送来多子多福汤。” 赵嬷嬷是高璟奚母后身边的人,高璟奚只得让连烈锦坐到床边,再让人进来。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换了身衣服?”赵嬷嬷此时一点面子也没给高璟奚,言语之中颇有些咄咄逼人。 “是我让殿下换上的,”连烈锦表面上笑得腼腆,“嬷嬷莫要责怪殿下。” “老奴不敢,”赵嬷嬷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她这次是奉皇后的意来提醒高璟奚的,知女莫若母,公主殿下性子高傲,总不好由着她怠慢燕国公的嫡出小姐,“请公主驸马喝下此汤,从此称心如意、情意绵长。” “嬷嬷,这汤...”高璟奚坐起身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如果母后要求赵嬷嬷亲自看着她们喝下去... “回殿下,是皇后娘娘亲自采摘的玉生果。” 玉生果乃使女子间能生育之物,玉生果,一果两色,分为青红。将其一分为二,驸马饮青果汤,公主饮红果汤。二人再行夫妻之事,公主便有概率得孕育子。 “搁下吧,本宫晚些时候自会与驸马同饮。”高璟奚面带微笑,脸颊间红晕遍布,别人看来像是害羞了的娇态。 可赵嬷嬷自然是知道这位从小受尽宠爱的七公主是个什么样的狐狸性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您与驸马趁热喝下,更深露重早些安歇为好。” “你!”高璟奚知道赵嬷嬷传递的是她母后的意思,她不能违背。 碗里散发着甜蜜醉人的芳香,连烈锦刚要一饮而尽,却从玉生果浓烈的香味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她心下微微叹气,才慢慢喝完了汤。 赵嬷嬷走了,其实也不能算是走了,她说她会在外室守夜。 刚才还笑得明艳动人的高璟奚,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冷着脸说:“看来你今天得留在这了。” 偏偏连烈锦还好死不死地嗯了一声,然后准备躺在床上,“既然如此,殿下还是趁早安歇吧。” “你趴在桌子上睡,不许睡本宫的床。” “床这么大,我往里面躺躺,够睡的。”连烈锦越过高璟奚,往右一滚,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仿佛突然就燥热起来,高璟奚的脾气刚要发作,浑身却犹如火烧,她不耐地拉扯着衣领,眼眸里一片迷离之色。 还不等连烈锦躺热被窝,一大片阴影便挡住她的视线。高璟奚整个人都覆在了她身上,脸颊潮红。 糟糕,连烈锦暗叹道,她本以为汤里所加情药的药效不会这么快发作,毕竟她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她自己就是名炼药师,抗药性自然比这千娇百媚的公主殿下,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况且那药说不定还加上了星图为草木的炼药师的星力,所以药效更为强劲。 “观邪...”床上的大红绸被被高璟奚弄得十分凌乱,她嘴里还低低地叫喊着什么,似情人间的呢喃又似享受般的嘤咛。 显然,忙着从怀里掏出药瓶的连烈锦就十分不解风情了,“换鞋?大晚上的,这种时候还想换鞋?”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高璟奚的双脚。隆冬时节,就算屋子里烧着地龙,温度也不算太高。但高璟奚光着的双脚犹如白玉沾染了春日绯红的花汁,白嫩中透着粉红。 许是嫌二人的衣服碍事,高璟奚已经开始伸手扒拉连烈锦的婚服。一个脱,一个挡,几趟下来,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偏偏中了情药的高璟奚不依不饶,见脱不掉连烈锦的衣服,便坐在连烈锦身上转而脱起了自己的锦袍。瞬息之间,公主殿下便只剩下一件藕粉色的肚兜,而这肚兜也已经摇摇欲坠,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活色生香,香气扑鼻。 连不近女色烈锦:“施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终于将药瓶从怀里拿了出来,连烈锦赶忙倒出两粒在手心,不曾想,高璟奚顺势俯身而下,抓住了她的双手,禁锢在两侧。 连烈锦眼睁睁,看着药瓶和药从她手里掉落在地,然后滚到床底,没了踪影。她实在没想到高璟奚的力气这么大,硬是把她给弄得如此被动。 那是清心解毒的百药解毒丹,一粒便价值千金,如今这么一瓶活生生被糟蹋了。让连烈锦心疼不已。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难受,”高璟奚迷蒙的眼里满是水雾,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软糯娇媚起来,四周充满了噬骨的幽香。 一时之间,连烈锦只感觉她自己的膝盖被什么给沾湿,就在她恍神的时候,高璟奚饱满红润的嘴唇也终于贴了上来。 好软,好香。这是连烈锦的第一个想法。下一秒,她一仰头躲开了高璟奚,左手扣住女人的脉。 就在她给高璟奚诊脉的时候,高璟奚就跟小猫一样,不停啃咬着她的下巴和脖颈,弄得连烈锦的衣服都蹭上了可疑的水迹。 连烈锦一个翻身,将高璟奚压在身下,女人连眼尾都泛着动人的红,加上若有若无的泪痕,更显得楚楚可怜、媚态横生。她心内长叹,那位皇后下的药可真猛,就算想促成女儿女婿的好事,也不必用这样药性刚猛的药。 世人皆传皇帝皇后对高璟奚极尽宠爱,这样看来,公主也只是笼络人心的棋子罢了。况且,当今天下女子之间可自行嫁娶,亦可为君为官。往日里大家都看好高璟奚成为太女,连烈锦今日倒觉得最后的结果,还未可知。 眼见着掉地的药是不能用了,连烈锦只好拦腰抱起高璟奚往屋子后边的浴池走去。 第2章 温泉水滑 那是一处天然的温泉,公主府会建在此处,也正是由于这池温泉。 此时,浴池里白雾缭绕,连烈锦用手试了试水温,便将高璟奚的衣服脱光,顺手将她丢进了浴池。 一时不备,高璟奚呛了好几口水,稍稍恢复一些清明。她看见连烈锦脱去大红的婚服,露出白色的里衣,然后也下到了水中。 “若是站不稳,扶着我便好。”连烈锦从袖口里拿出一枚银针,温声对高璟奚说道。 水中?高璟奚身子里又涌出一股暖流,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肚兜也不见了,“你!你竟然敢!连烈锦,放开我,你信不信我让母皇诛你们连家九族。” “噗通”一声,随着连烈锦坏心眼地松手,高璟奚又滑进了温泉里,她一头乌发尽湿,双眼通红,一个劲儿地咳嗽,看上去跟只落水猫儿一般无异。 “殿下,微臣非常听话的。”见高璟奚呛水,连烈锦轻笑出声,不顾高璟奚的反抗,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刚想用银针为她解了药性。 哪知道这女人,不识好歹,虽然双手被束,但是仍然一脚踹向连烈锦的小腿。 这一踹本不要紧,但由于惯性连烈锦向后倒去——脚后跟撞上了浴池壁。 高璟奚靠在边上,喘息着朝连烈锦泼水,“无耻淫贼,本宫岂容你染指!” 整整五秒,连烈锦疼得讲不出话来,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的银针,竟然沉到了水底后。她不得不掐指一算: 那瓶药价值三千两,这根银针三两。 她在古代被迫结个婚,一分份子钱没收到,还倒赔了三千多两银子。 她抬眼朝高璟奚看去,公主殿下的青丝湿淋淋地披散在身上,乌发雪肤上浸着一层粉色。 女人似乎强忍着欲望,想要逃离此处。一动一静下,她背部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这时,在高璟奚看来,一道诱人沉沦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幽幽地响起。 “殿下,是要上哪去?” 背后涌来一阵炙人的热度,引得高璟奚不断地战栗。 偏偏,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殿下,乖乖地别动。” 体温在升高,高璟奚紧咬着红唇,隐忍着自己想要被那个声音品尝的欲念,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一滴血红色的花朵绽放在水中,高璟奚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为高璟奚解了药性,连烈锦才将她抱出浴池,用一片薄纱挡住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再替她擦干身子,送入被窝。 等连烈锦想要回到浴池,潜下去找回银针时,她才发现——浴池是自动换水的... 呵呵,这年头,古代人都有智能家居。 由于情药下得太猛,若不是用正常方法解开,便十分伤身体。 因此,第二天日上三竿,高璟奚才悠悠醒转,全身酸软无力,喉间干渴,犹如火烧,“水...” 一杯水跟着就喂到了她嘴边,徐徐咽下后,高璟奚才缓缓睁开眼,看见了连烈锦那张清秀俊雅的脸,“怎么是你!你还没走,给我滚出去!” “殿下,您要不再喊大声点,最好把赵嬷嬷喊进来,”连烈锦面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令人火冒三丈,她左手提壶,往高璟奚手里的茶杯续水。 高璟奚气结,昨夜被下药是她大意了,好在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是迷迷糊糊中,总有一些让她难以启齿的隐秘感觉。 好像她被连烈锦看光了身子,还被... 不能再想了,只要不记得就是没有发生过!高璟奚当机立断决定自欺欺人,阻止自己进行回忆和猜想。 如果被赵嬷嬷知道了自己没和驸马圆房,再告诉皇后,肯定还会有后招。这一次,她忍了。 见高璟奚脸色阴晴不定,连烈锦再次拿出一根银针,刺破右手指尖,将血滴在床单上。 锦被中,高璟奚仍然不着一缕,连烈锦从身后拿出一叠衣物,淡淡道:“就让微臣伺候公主更衣吧,不然就是赵嬷嬷来了。” “不要,本宫可以自己来。”高璟奚紧抱着被子,想伸手把衣物夺过来,奈何气力不济,差点跌下床,还是连烈锦眼疾手快,再次把她抱回了床上。 这一下,高璟奚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连烈锦在她身上动作。就当连烈锦是个上等的下人好了,她如是想到。 待连烈锦为她穿戴完毕,二人一同出了房门。外室里,赵嬷嬷早已在一旁侍立,“殿下,早膳已经备好,奴才这就叫人前来为您梳洗。” 赵嬷嬷对旁边的婢女耳语了几句,便带着几个人进了内室。过了会便拿着许多东西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殿下、驸马,老奴这便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饭桌上已经摆了两碗碧梗粥、各色小菜数十碟,散发着暖暖的食物香气。高璟奚才从软塌上缓缓起身,忍着身体的酸软,坐到了饭桌旁。 另一边,连烈锦没吃几口,就听见屋外有人说道:“阿呦姐姐,小的奉连燕国公之命来给驸马送补药。” “你给我就好了,驸马那我自会送到的。” 听到这话,高璟奚眼角一挑,揶揄道:“驸马可是在家天天喝补药?” 时下,民风强悍,因为星辰之力的加持,几乎人人会武,文武双全者更多。体弱多病的贵族被嘲笑病弱,也是常有的事。 “是啊,微臣自小体弱,离不开汤药。”连烈锦抬头朝高璟奚笑笑,彷佛并不在意她的嘲讽。 看到连烈锦清雅的笑容,高璟奚表面上点点头,心中却腹诽不已。 昨夜的事情,她虽然十分迷糊,但也不是全然不知。光看连烈锦抱她的那个力气,就不像个病弱之人。 没过一会,高璟奚的侍女阿呦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参见殿下、驸马。”她将食盒里的汤碗取出,递给连烈锦,“驸马,这是国公府送来的补药。” “多谢阿呦姐姐。”连烈锦笑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阿呦向连烈锦还礼后,又说道:“殿下,丞相府的二公子和四小姐来府上,说是送新婚礼物。奴婢已经让他们在花厅等候了。” 到底是来送礼物,还是来给下马威。连烈锦心里有数,至少没见过有人会专挑别人新婚第二天,上门来“送礼”。 “嗯,让他们等会,用完膳,本宫和驸马便去。”高璟奚嘴角微微冷笑,得让连烈锦知道她自己的位置,不要妄想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公主府上的厨子的确是御厨出身,但就算早饭再好吃,连烈锦也不用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是真的细嚼慢咽,高璟奚细细数过,最多的一回,她咀嚼了五十六次才咽下去。 这一顿早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良久,连烈锦才缓缓放下碗筷,微笑道:“公主,不是说有人来送礼吗?” 高璟奚:“......”她合理怀疑连烈锦是故意的。 花厅里,高璟奚和连烈锦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参见殿下,”花厅里的一男一女恭敬地行礼,见高璟奚略微点头,他们才扬起一抹轻笑,“见过驸马。” 连烈锦不是没听过高璟奚的事迹,她贵为公主,仰慕者众多,听闻她大婚的消息,多少王公子弟伤了心。还有人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天元居大醉了三日,传为笑谈。 “早闻驸马一直养在仙山之上,饮风露、吸灵气、食仙果。今日难得一见,果然与众不同。”一名男子朗声笑道,轻袍缓带,一副风流自在像。 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是个乡野之人,还用了“养”字,连烈锦觉得自己就该再多吃会饭,于是她坐在软椅上打起盹来。 “陈礼,让你和陈羽久等了。”高璟奚优雅地坐下,对这名男子笑笑,又从桌上拿了一盖碗茶,轻啜,“你们两个不是到庆州去了吗?” 旁边的名叫陈羽少女,眼神痴迷地看着高璟奚,连茶水洒在身上也不知道,“殿下,我和二哥在路上便听说您,您竟然成亲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我以为就算不是我,也应该是连大姐姐...” 过了一会,陈羽又不依不饶地盯着连烈锦,挑衅地笑了,“驸马以为如何呢?“ 陈羽的声音又急又尖,连烈锦惊醒过来,懵懵地点点头,“算你对呗,还咋滴?” 花厅里的气氛凝滞了,高璟奚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隔了很久才笑道:“不是说给本宫送新婚礼物吗?” “啊,一时激动,陈礼与四妹失礼了。这是庆州特产的穿云石,”陈礼让下人把锦盒打开,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石出现在众人面前,“此玉石乃东方苍龙之物幻化而来,长期佩戴能驱除阴寒、活血通络,更与公主的星图相合,特献与公主殿下,以表我二人敬爱之心。” “有心了,”高璟奚伸手接过玉石,放在掌心把玩,温热的触感传来,确有通体舒畅之感。 陈羽见高璟奚露出满意的神色,不由得开心起来,“殿下,下月初三是诗文大会,您今年还参加吗?” “本宫哪次不是第一个到呢?”高璟奚笑着回答,眼神飘向连烈锦,忽然抓住连烈锦的手,娇滴滴地说:“驸马,你应该会陪本宫去的吧?” 第3章 宴会进行时 几乎神游天外的连烈锦被手心的温软给惊醒,愣了一会儿,垂眸假装思索,“微臣谨遵公主意旨。”她想把手抽回来,奈何高璟奚越抓越紧,若大力挣脱,肯定会被那两人看出来。 陈羽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七公主或许是喜欢这个连烈锦的吧,她以前从来都不愿与人有任何肢体接触,这次却主动牵了他人的手。 可是,就算皇宫、燕国公府承认连烈锦嫡出的尊贵身份。她也还是个从小生长在荒野的粗蛮之人罢了,而且天生无法使用星辰之力,身份再高贵也只是个废物。 一个废物想要获得长雍贵族们的认可,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而他们这群长雍城的天子骄子们,有的是时间把连烈锦置于死地! 思及此,陈羽冷笑着拉上二哥向高璟奚行礼,二人便离开了公主府。 花厅里的炭盆拢了三四个,但高璟奚仍然觉得冷,她在秋日时受了重伤,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 那两人已经离开,她也不想再装,冷声说:“驸马,请自便吧。每隔十日,来公主府一趟便好。” 这是兰庚国的规矩,为了避免皇家丑闻,增进公主与驸马的感情,每隔十日驸马要在公主府至少留宿一次。 屋外,积雪已有一尺深,天上天下尽是一片雪白,风中夹杂着雪粒,吹得人睁不开眼。连烈锦对高璟奚作了一揖,径直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外,仅有一抹灰色的瘦小身影立在檐下。连烈锦接过阿呦递来的纸伞,道过谢后便朝那抹身影走去。 阿呦看着连烈锦任由风雪落在肩上,叹了口气,转身进府。 “小萝卜,你怎么不在驸马府等我?”连烈锦终于撑开伞,打在二人的头顶上。 面前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实际早已满了十六。长得圆润可爱,最明显的是眉心的一点红色胎记,平添了一分妖治。 “观邪,师姐让我来照顾你,我当然要面面俱到。还有,你身怀与星辰之力对立的暗影之力,别被御星师给发现了。” 蓬丘大陆上的人进行观星入道,头顶上就会显现出自身的星图,然后对星图进行参悟,一旦了悟,便成为了最初级的观星者。 观星者能够不断吸收天地之间的星力,通过增强星力和自身星图的属性,获得相应的技能。 普遍来说,星辰之力会增强人的体质和潜能,从观星者到辩星者、占星者、再到破星师、御星师,最终达到星相师,星力阶位升高,代表着与天上星宿的距离越近,甚至能够一跃成为二十八星宿的继任,踏星成神。 只是成神之路,还无人走过,或许不过是无稽之谈。至少,做为穿越者的连烈锦完全不信,她不想修什么神,只想致富。 本来父母送她到星药门学习医术,她便顺势开店卖药,卖得好好的,一结婚,就连地摊都摆不了了。 由于风雪太大,这条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连烈锦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在这里,我是连烈锦。不会被发现的,身上墨玉能够吸收暗影之力的波动。” “哎,要我说,你的暗影之力那么强大,一招过去就能吞噬所有人的星光,你还东躲西藏地怕什么?” 连烈锦摇摇头,“我们暗影之力的传承者并非滥杀无辜的族类。何况没有星辰,也就没有暗影。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小萝卜撇撇嘴,一脸怒气地说:“别人可没那么想,你可别忘了蓬丘大陆早在百年前就有绝暗影,耀星辰这样的口号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大陆上也不会几乎只剩下我一个暗影族人。”连烈锦低低地说了两句,拍拍小萝卜的肩膀,“别说了,再说也于事无补。我就担心我的药铺会不会接到投诉,那几个做运营的小师妹脾气也忒差了点。” 做为穿越人士,连烈锦圆了自己开某宝店铺的梦想。借着她的师门星药门的名义,开了一家连锁药房,取名观邪居,线上线下均有销售。 如今,观邪居已经在三年内达到收支平衡,五年内利润翻番,就差争取十年后融资上市。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必须尽心尽力,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好了,烈烈。我们回去吃火锅吧,长雍的冬天太冷了,根本比不上咱们青越山四季如春。”小萝卜撇撇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嫌弃。“你那个叫观邪居的药房,药品、药膳、药锅,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零食远销海外。咱们星药门一年的收入也没你那一个月多,你可真是个财迷。” 望着天,连烈锦的睫毛上也落上了一片细雪,她摇摇头郑重地说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公主府里,高璟奚拥着厚厚的狐裘,半躺在软塌上,她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怅然,“你们真的没有找到观邪?整个青越山都没有吗?” 阿呦将热茶递给高璟奚,垂下头恭敬地说:“殿下,我们的人上了青越山,星药门的人都说观邪大夫并不在山上。观邪居的伙计也说老板并不在店铺里。之后,咱们的人又在青越城和周边的县城找了很久,并没有发现喜穿黑衣、戴黑色面具的女子。” “你们没有到其他医馆里去找吗?” “殿下,江湖大夫本就脾气怪异。观邪大夫或许只是到四处云游,您若急于道谢,不如多多扶持各大医馆?”阿呦在道谢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她实在希望七公主能够放下对一个江湖人的情意,至少不要那么执著。“您连观邪大夫的长相都不知,这份喜爱又从何而来呢?” 听到阿呦的话,高璟奚一下有些泄气,心中顿生茫然之感。 如今,她连半点挣扎也不可以有吗?和连烈锦的婚姻,她已经妥协。 只是,她实在难以忘怀伤重之时,观邪怀中的温暖。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第一次与人那般亲近,让她失了分寸。 “殿下,其实奴婢觉得连三小姐并没有传闻中地那么不堪。” “是吗?” 阿呦不得不为连烈锦打抱不平,之前长雍城盛传连三小姐丑陋不堪、人也粗鄙。总结起来就是人丑不读书,乡下小土著。 “其实,驸马长得好看,一举一动都透着清贵的气度,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双眼睛冷了点。况且殿下您已经达到了御星师的阶位,离星相师不过是一步之遥。驸马她弱些,也不是大事。” 本来,下人妄议主子是大罪。但阿呦和高璟奚从小一起长大,身份是主仆,感情却深厚许多。 所以,此时高璟奚只是在细细咀嚼阿呦的话。 她想起了连烈锦的眼睛,细长的桃花眼,里面却盛满了凉意,硬生生破坏了桃花眼的风情,显得别有一份孤高清雅的味道。 偏偏从连烈锦嘴里说出的话,有时又十分欠打。 但高璟奚不得不承认,她喜欢那样的眼睛,彷佛能容下世间所有的风霜。 昨夜,自己还寸缕未着被她抱在怀里,亏得她没有趁人之危。 其实,她并不讨厌连烈锦。如果没有和观邪相遇,或许这门亲事,会让她满意,甚至心生欢喜。 也许是天生反骨的关系,她本能地厌恶被安排的婚姻。 “阿呦,再加派人手寻找观邪。” 冬月廿九,七公主高璟奚大婚后的第九日,按规矩公主与驸马要一起归宁,回宫向皇帝、皇后请安,宫里也会大摆筵席庆祝。 见过皇帝后,高璟奚与连烈锦一同来到了长春宫——当今皇后,也就是高璟奚生母的居所。 殿内地龙烧得很旺,同时还拢着四五个炭盆,里面烧着上好的银丝炭。 一进殿,连烈锦就感觉热气带着甜香扑面而来,烧得人头发昏。她穿着暗色的驸马常服,越发衬得她清俊秀逸。 皇后年逾三十,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明艳动人、风韵十足,高璟奚长得和她有七分相似。 “锦儿、奚儿,快过来,让为娘好好看看。”皇后笑容满面地招手让二人过去,紧接着就说道:“快把昨儿就熬着的野菌鸡汤盛来,看你们俩瘦的。还在长身体,可要多吃些。” 一听见要喝汤,高璟奚的表情立马变得十分痛苦,“母后,每次进宫就是喝汤、吃点心,儿臣都胖了。” “胡说,你哪里胖,”皇后嗔道,转而看向连烈锦,“锦儿比你乖多了,汤都喝完了。” 连烈锦再次向皇后请安,又喝下一碗汤,让皇后笑得眼角细纹都明显了许多。 高璟奚趁皇后不注意,狠狠地剜了一眼连烈锦,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情况,给东西就吃,来者不拒。 “锦儿啊,奚儿有没有欺负你?你告诉本宫,本宫帮你教训她。” 高璟奚在桌子下踢了连烈锦一脚,意思是让她好好说话,别说些不该说的。 连烈锦不为所动,嘴角含笑说:“公主天天欺负微臣。” 谁也没想到,一句客气话,连烈锦还真认真答题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但始作俑者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公主殿下,睡觉的时候总踢我。母后,儿臣好几次都差点被踹下床了。” 皇后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还以为驸马这是要告状,原来只是开个玩笑。毕竟她是知道公主和驸马仅仅只相处了一个晚上。自己的女儿或许不会因为下药的事情,而恼了自己,但厌恶连烈锦却是很有可能的。 “奚儿从小就睡姿不雅,锦儿你以后要多担待。” 桌子底下,连烈锦的脚都快被高璟奚踩断了。她忍着痛,站起来行礼,“母后,儿臣一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 闻言,皇后满意地笑笑,让连烈锦起来,又拿出各种点心给二人吃。 三个女人聊了许久,皇后终于觉得乏了,便打发二人离开,“带你驸马在宫里转转,若是累了,便到偏殿歇息。只是别忘了今晚的宴席。” 此时天光正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高璟奚拉着连烈锦,脸色阴沉地来到御花园。寒风凛冽,二人就这么站在假山后面。 “你干嘛要这么说?” “皇后娘娘自然是想见到微臣与公主恩爱百年的。况且,那天晚上,公主真的差点把微臣踢下床。” 两人自从结婚,已经有八日未见,高璟奚此刻瞪着连烈锦,连烈锦也毫不示弱地回望她。 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恩爱的妻妻,走个路也依依不舍、眉目传情的。 而事实是,当事人中一个气愤、一个平静淡定。高璟奚仿佛抡起拳头,全砸在棉花上。 “你不要妄图用这些手段,引起本宫的注意,只会惹人生厌。”又走了一段路,高璟奚突然停下回头,对着连烈锦轻声却又笃定地说道。 不过,七公主没控制好距离,差点整个人都扑到连烈锦身上。 一股诱人的幽香扑面而来,连烈锦毫不掩饰地猛吸几口,才漫不经心地点头,“公主说的是,公主说的对。” 看着连烈锦毫不在意的样子,高璟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刚也是这样,在母后那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翩翩君子的模样,说出的话又让人生气,还总是轻薄于自己! “这不是七皇妹吗?嗯,妹夫也在啊。皇姐以为你们小夫妻最近蜜里调油,可能都忘了进宫呢。” 一道女人调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璟奚回头一看,原来她们遇到了五皇姐。她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皇姐,怎么有空来御花园?” 那笑容犹如百花齐放、美丽异常,在场的宫人个个都心肝一颤,忙低头不敢再看。 “是啊,我也是忙里偷闲,说起来还是沾了你们二人的光。要不是今日有宴席,我可还得在礼部忙活呢。” 第4章 驸马秒变马屁精 五皇姐是嫔妃所生,平日里地位不高。不过,今年年初满了十九岁,皇帝便让她入了朝堂,封了官职,参与政事。这人一下便有了高人一等的姿态,话里话外一直都暗讽高璟奚还是个闲人。 但她也不想想,本朝律例无论皇子皇女,未满十九不得授官,高璟奚大婚前也才满了十八,表面上自然还是个闲散人等。 “见过五皇姐。”连烈锦略一拱手,算是见礼。 “早就听闻妹夫姿容俊俏,更有绝代风华。今日一见,连我都有些嫉妒七皇妹了。”高清微微眯着眼打量连烈锦,眼里的光几乎要看穿人。 眼见着高清的手快要碰到连烈锦的肩,高璟奚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驸马拉到身后,“本宫记得五姐夫的人品才学一流,皇姐更该珍惜才是。” 高清收回手,毫不尴尬地笑笑,可惜自己的驸马跟自己一样,只是个庶出,要想往上爬,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倒是连烈锦是个嫡出,竟然长得还这么可口,留给高璟奚享用,真是可惜了。 “对了,七皇妹,你不去见见连大小姐吗?”高清眼睛里全是戏谑,一脸看戏的表情瞟着连烈锦。“她可是缠绵病榻几日有余了。” “五皇姐说的是,我姐姐吗?”连烈锦有些迟钝地问道。 见连烈锦搭话,高清眼神一亮,打开了话匣子,“是啊,你常年呆在山上有所不知,你姐姐和我的七皇妹可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是没想到你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连烈锦心内冷笑一声,怪不得自己回国公府的时候和小娘怎么都不对付。自己这个嫡出的一回来,再是长女也得靠边站。只不过一想到,小娘攀高枝的计划落了空,她就乐得不行。 “五殿下、七殿下、驸马,”一位公公走上前来,“宴会马上开始,皇后娘娘让奴才来寻您们二位。” “如此,我们便快些入席吧。去晚了,便是殿前失仪。”高璟奚破天荒地感觉浑身不舒服,尤其是高清看连烈锦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被冒犯了。 出了御花园,高清说自己要去换身衣裳,高璟奚便和连烈锦先往宴会的方向去了。 “怎么,和我皇姐聊得这么投机?” 连烈锦看着高璟奚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行吧,跟她也不熟。” “呵呵,”高璟奚冷笑两声,“你一天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连烈锦:“......”她不是,她没有。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却不再说话了。唯一好笑的是,她们俩始终眼带笑意,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宴会上,只见皇帝的龙座高高在上,人却还未入席。 下首分别是皇后、贵妃和众嫔妃。皇子、皇女们也都按照长幼品级依次入席,到底也只是次家宴,来的人都是皇亲国戚和重臣子女,以及燕国公府上下一杆子人。 老燕国公远远地看着连烈锦,高璟奚倒是率先走过去,行了一礼。 “殿下,使不得,您是君...” “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嫁给了驸马,您自然是本宫的长辈。” “父亲,怎么只有您来了,我那些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呢?”连烈锦一副看好戏的语气。 “锦儿,你姐姐她病了,你小娘他们都在家照顾她。”燕国公看着这小两口心里既开心,又宽慰。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佳偶天成不过如此。 “哎呦呦,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啊,本皇子还未来得及恭喜七皇妹觅得良人。” 说话的人乃是大皇子,这人生得孔武有力、英俊威猛,在朝中颇有威望。 只见他突然凑上来,轻浮地笑道:“长雍城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废物东西,能与七皇妹如此相配了。” “皇兄过奖,本宫听说皇嫂想家,又带着侄儿回娘家了?” 这话毫不留情,算是直接在台面上指出别人夫妻不睦。要知道,内宅不宁,可是夺位的大忌。 被高璟奚直直地地指出来,大皇子的脸顿时黑了下去,这件事他上瞒下瞒,连皇帝都不知道。高璟奚这个黄毛丫头到底怎么得到的消息? 他面带不悦,一摆手哼声回到了座位上。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皇帝终于带着她的新宠莲贵妃姗姗来迟,连贵妃年方二八,端的是娇媚动人、婉转妩媚。据说有了她,皇帝已经三月不曾踏入其他妃子的宫里,独宠她一人。她也是争气,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想来,宴会上来得如此之迟,也是因为皇帝纵着莲妃的痴缠。 再等这些古人行完繁文缛节,终于开席了。 宴席上的每道菜肴都特地将各种原料成双成对地搭配在一起,为她们这对新婚夫妻赋予特定的寓意。 尝了几筷子后,连烈锦觉得那道,用虾球和肉馅蛋饺相配制成的“黄葵伴雪梅”的滋味最为鲜美。 然而刚消停了没几下,刚才那位大皇子就在舞姬们中途退场时,站起身来对皇帝躬身说道:“母皇,今日的宴席是为了庆贺七皇妹与驸马新婚快乐。只让这些寻常舞姬助兴,儿臣以为少了许多乐趣。” 高坐之上的皇帝,年逾四十,清瘦的脸颊依稀可见当年俊美的容颜,“依你看,有何取乐的法子啊?” “儿臣听闻驸马从小才智过人,机敏伶俐,虽然早就被认定终生都无法使用星力,但仍然身残志坚。”听见旁人低低的笑声,大皇子更加得意了,“如今驸马娶到了七皇妹此等无双美人,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能服众啊。” “哈哈哈,”皇帝眯着眼睛,“你这猴儿,又想为难你妹妹的驸马。罢了,你们年轻人,闹一闹倒也有趣。” 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大皇子顿时将头扬得更高,“这事说来倒也简单。妹夫,你看殿外的那方莲池。” 往门口看去,有一方圆形的莲池,莲池下方有地热。因此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池水还未结冰,反而隐隐冒着热气,兼有数朵莲花盛开。 “敢问驸马,如何让本皇子心甘情愿在此刻踏入莲池呢?” 这不是为难人嘛,天寒地冻的,谁会愿意合衣进到水里去。更何况,当着众人的面,简直万分失礼。 大皇子环视周围,所有人都面露难色,作思考状。 “哈哈哈,各位公子小姐,也可参与答题,与驸马一较高下啊。” 礼部侍郎之子冯志,跟着起身,“小可倒有一计。” 大皇子一笑,“冯公子快快说来。” 冯志负手抬头,“这有何难,我若在殿内放一把火。火势一大,大皇子殿下可不得跳入莲池避火。” 他本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不料一干人等俱都表情微妙,大皇子更是脸色阴沉。冯志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放火烧宫可是大罪,何况皇帝也在这里...... 大皇子连忙救场,“母皇,冯志断断不敢有那等心思,不过是一时失言罢了。还是听听驸马有何高见。” 连烈锦放下筷子,咳嗽一声,“大皇子殿下,真乃讲究人,这题出得妙。莲花盛开,寓意着陛下吉祥如意,如今的太平盛世更有洁净如青莲之人常伴真龙左右。” 皇帝一向严肃,听完连烈锦的一番说辞,竟然露出了少有的笑颜。 高璟奚更是惊讶于,要么少言寡语,要么鬼话连篇的连烈锦,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马屁精。 “但是,我实在没办法让大皇子殿下,心甘情愿地走进莲池里。” 皇帝龙心大悦,刚想让她不必再比,就又听见她朗声道:“不过,如果大皇子您走进莲池中,我倒是有办法让殿下心甘情愿地出来。” “哈哈哈,本皇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那就请大皇子殿下,移步莲池吧。” “这有何难!”大皇子脱去外袍、靴子,噗通一声跳进了莲池。 虽然莲池水不冷,但室外气温极低,泡不上一会,便十分难受。 “锦儿,你有何办法?”皇帝见连烈锦没什么动静,发问道。 “儿臣已经做到了。” “什么?” “大皇子殿下已经心甘情愿地泡在莲池里了。” 大殿上安静了,莲妃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有些定力不足的人,几乎酥软了骨头。 “陛下,七公主的驸马真是个有趣之人。” “哈哈哈,爱妃果然深得朕心,英雄所见略同。来人,取海量金杯来,给驸马赐酒。” 海量金杯的大小几乎是寻常酒碗的三倍不止,寻常人喝上一杯便要醉上三日。但这的确是殊荣,以往也仅有前科状元和大将军,得此赏赐。 而前科状元如今已身居高位,当年他饮下三杯海量金杯里的酒,在大殿上醉了三日,倒写出几篇传世佳作,使得君臣同醉的故事传为佳话。 连烈锦站在大殿中央,满饮皇帝用海量金杯赐下的烈酒,一杯一杯饮尽,连饮三杯,潇洒地跪地谢恩,毫无醉态地回到高璟奚身边。 “护儿,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这几日你就不必出门了,呆在府里替太后抄写佛经。” 大皇子高护浑身湿透,跟个落水狗一样刚踏入大殿,皇帝一连声的训斥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见大皇子高护灰溜溜地离席,前去换下湿衣,皇帝再次哈哈大笑:“驸马当真海量。再赏,就赐驸马美酒十二坛!” “陛下,且慢!” 第5章 惨遭当众催生 莲妃突然打断了皇帝,拉着皇帝的袖子软软地叫道:“陛下,光赐酒怎么行,今个是为了庆祝七公主与驸马新婚。您看她们二人多般配啊,臣妾倒想皇上您把宫里那一株玉生果树赐给她们。”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宫里的玉生果树都是百年才开一次花,再一百年结一次果。专供给皇帝与妃子使用的。 皇子公主一般用的也只是五十年开花结果的。而百年玉生果可使生下的胎儿拥有力量属性都更为强大的星图。 皇帝仰天一笑,喝下莲妃喂来的美酒,“有何不可,明日便移栽一株到七公主府内。”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后的脸微微变色,终是欲言又止。众人心思各异,皆是意外莲妃对皇帝的影响力,以及高璟奚受重视的程度。 虽然心中不愿,但高璟奚仍然拉上连烈锦,二人一齐上前谢恩。 高座上莲妃笑意盈盈,高璟奚只感觉自己似乎被架在烈火上烤,而那团火就是莲妃所放。可是,莲妃这样“抬举”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宴会的气氛在歌舞表演中更加融洽,高璟奚坐下后,倒也喝了不少酒,连烈锦不经意地一瞟——那女人平常深沉如水的眸子里,闪着动人的神采,如同那一日... 她及时刹住了罪恶的高速车,侧身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借着酒意正酣,在女人耳边吹了口气,小声地说道: “莲妃娘娘,讲究人,这种催生手段,高明。”连烈锦乐了,“到时候,咱两肯定生不出。小道消息满天飞,不是你有病就是我不行。”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说?” “殿下,为广大群众提供喜闻乐见的八卦,是每个皇室成员应尽的义务。” 连烈锦留意到高璟奚袖子里的手,又紧紧握住——每次高璟奚情绪不好时,就会这样。 她凑到高璟奚耳边,轻抚女人的头发,声音略带醉意和蛊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高璟奚一愣,顿时咀嚼起了诗中“圣贤”二字的含义,到底是酒还是...人。 “殿下,不必多想。微臣只是想说陛下储存的美酒,遇不到知心人,岂不是寂寥千年。” “这诗是你写的?”高璟奚的心,有些微微的震动。 “那哪能啊,俺就是个做驸马的。” 高璟奚:“......”怎么地,还委屈你了? 连烈锦浑然不觉,朝高璟奚眨眼:“殿下,与尔同消万古愁。” 这一刻,高璟奚看见了面前这人的桃花眼里,有光。 酒过三巡,皇后推说头疼,让高璟奚陪着她回到了长春宫。 “奚儿,母后知道你不愿和锦儿成亲,但你大皇兄武有威武将军支持,文有大理寺卿。而你一旦有了燕国公这样老牌权贵的支持,这些大臣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母后一向让我不争,只看便好,儿臣行事越发平庸,甚至骄纵任性。也深知大皇兄越出色,母皇只会越忌惮于他。” 皇后笑得慈祥,“奚儿,聪慧过人是要藏在心里才值钱,你都抖出来让人看见,就一文不值了。你大皇兄只是莽夫,不足为惧。”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大婚一月后,虽然你还不能上朝,但书房还是要去的。” 见皇后眉间忧色,高璟奚不忍再顶撞,默默回答:“儿臣晓得了。母后,那个莲贵妃...” “奚儿,不可妄议你母皇的妃子,回去吧。” 等打发走了高璟奚,皇后才对着身旁的赵嬷嬷幽幽地叹气:“奚儿还不明白本宫的苦心。锦儿这孩子小时候,本宫便见过,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终身。长雍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连烈锦与本宫的奚儿相配了。” 赵嬷嬷为皇后揉着头,“您要保重身体,公主殿下迟早会明白您的苦心。” “朝中群狼环伺,奚儿虽然聪颖过人,但毕竟年轻气盛,爱恨、痴缠太过,宽容、洒脱不足,往后不知要吃多少苦。” “娘娘,殿下的脾气秉性不都承自于您。” 赵嬷嬷这番话,瞬间点醒了皇后,她喃喃自语道:“那这孩子该会有多倔...” 长春宫外,阿呦手持一盏明灯,旁边站着连烈锦,她仰头望天,被烛火映照的侧脸落入高璟奚眼中。 月色被雪色衬托得更加皎洁,高璟奚眼神微动,内心生出熟悉的感觉,她摇摇头暗骂自己,怎么会觉得连烈锦跟观邪有相似之处。一个是国公府的贵女,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连烈锦,宴会结束你不回驸马府,在这干嘛?” 今夜的天气十分寒冷,连烈锦刚朝空中呼出一口白气,就冷不丁听见高璟奚明显不悦的声音,她轻轻掸去肩上的落雪,将手中的伞撑开,沉声道:“公主,下雪了,臣来接您回家。” 没想到连烈锦会说出这么暖心的话,高璟奚一时不防,撞进了对面这人的眼里。然而,那双盛满风霜的眼睛,流着比风雪还冷的凉意。 这人明明刚才在宴席上,大出风头。现在怎么又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趁高璟奚发愣的时候,连烈锦上前与她并排,低声说:“公主,这还是在皇宫,您肯定不想传出与驸马不和的消息吧。” 阿呦也在一旁悄悄地道:“殿下,是皇后娘娘吩咐驸马陪您回公主府的。” 风雪越发大了,阿呦持着烛火走在前面。高璟奚腹部隐隐作痛,那疼痛渐渐剧烈起来,再加上刺骨的寒风,更让她疼得冷汗淋漓。 为公主撑伞的连烈锦率先发现了高璟奚的不对劲,她迅速将失力的高璟奚打横抱起。好在她们三人已经出了宫门,马车就在几步之外。 马车内已经燃上了取暖的炭盆,连烈锦让阿呦拿来小铜炉,让高璟奚抱着。 风雪越来越大,马车艰难地在雪中前行,高璟奚此时已经疼得满身薄汗,花瓣般的嘴唇也失了血色,连烈锦悄悄搭上她的脉,心下悚然一惊,问道: “阿呦,公主最近可是在吃什么药?” 阿呦正在替高璟奚擦汗的手,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才低低地回道:“驸马,公主她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为了养伤,所以一直有喝御医开的汤药。前些日子,还有人送来了一味丸药。” “御医可检查过丸药?” “王御医检查过。” “是吗?”连烈锦的声音沉了下去,隐没在阴影里的脸显得有一丝阴沉,“拿丸药我看看。”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恭敬在外面说已经到府,连烈锦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高璟奚便下了车,进到公主府直接往那一晚的婚房走去。 将高璟奚安置在床上,连烈锦高声让阿呦将丸药拿来。待阿呦出去,她从袖中拿出银针,银针入穴,高璟奚终于没有那么痛苦,慢慢安静下来。 “驸马,丸药拿来了。” 连烈锦接过药瓶,倒出一粒在手上,放在鼻子前细细嗅闻。如果她没有判断错的话,这并不是什么疗伤圣药,而是会使人上瘾的药物。 自己怎么也算星药门的大夫兼炼药师,坐拥全大陆最大的药房,竟然有人滥用早已被销毁的禁药,她必须得查清楚,维护行业名誉。 她转头看向高璟奚,汗湿的发贴在女人额上,在朦胧的烛光下,女人的脸映照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你家公主是受了什么伤?需要用到这种药?” 还不等阿呦答话,高璟奚冷淡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可言说的脆弱,“与驸马无关吧。” “那可不一定,”连烈锦嘴角一歪,状似轻浮地笑说:“万一公主和微臣成亲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陛下说不定会迁怒于我,或许还会让我陪葬。” “驸马!您怎么可以这样说!”阿呦急得一跺脚,就差冲上去捂住连烈锦的嘴。 “想要保住你家公主的命,这瓶药,”连烈锦将瓶子倒过来,药丸都洒在了地上,她用脚碾碎,“用我开的方子,吃上三日,药到病除。” “哼,想不到驸马还懂医术。”高璟奚抱着锦被嘲讽,等她看见连烈锦把药丸都踩碎后,顿时心中横生怒气,“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药你也敢动!” “殿下,”连烈锦拔高了声调,“不过是一副于人无益的药丸,用星辰之力包裹后,使人察觉不出其毒性,您倒也不必如此动怒。如果您要是不想活了,就把这药当糖吃吧,咱们绝对不拦着。” 她话还没说完,高璟奚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冲到了连烈锦面前一把将药瓶拿了回去。 气力之大,指甲不觉刮破了连烈锦的小指。 一旁的阿呦几乎傻在原地,那药似乎是观邪大夫送与公主的,她万万没想到,驸马会直接将药毁掉。 要知道,本朝驸马惹怒了公主而遭到治罪的例子并不是没有,最严重的还有被流放至死的。 然而,阿呦这边战战兢兢,那两人却像熄灭的炉火一般不再说话了。 屋外的冷风劲透窗纸,连烈锦起身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过纸笔,挥手写下一串长长的药方,再轻轻一吹,墨迹尽干。“阿呦,去抓药吧,一日三次,内服煎汤。诊费三金,请付现钱,不收银票。” 第6章 原来驸马是个自热抱抱熊 阿呦接过药方一看,上面字迹清秀干净,颇有飘逸潇洒之感。可是这驸马怎么还向公主要钱呢? “阿呦,给她钱。” 阿呦看公主驸马似乎并无争斗之势,只好退了出去,准备金子去了。 关门声响,连烈锦再一回头,脸色苍白的高璟奚一脸不忿地看着她,冷哼几声,“驸马好手段,本宫的婢女现在都只听你的指挥了。” “非也,非也。微臣倒认为,阿呦这是关心则乱。” “连烈锦,你到底是什么人!”高璟奚眯着眼睛盯着她,“素闻连家三女,体弱多病、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连最基本的观星入道都做不到...” 连烈锦放声大笑,好一会才止住,“殿下,伟大滋生嫉妒,嫉妒滋生谎言。微臣虽不及伟大,但尚可称为惊才绝艳。” 连家人一向韬光养晦,从未有过锋芒毕露之时,深知过刚易折、过犹不及之理,可连烈锦偏偏并非如此,高璟奚本就疲累,再加上发怒损耗元气,她虽已觉困倦,仍勉力发问,“驸马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屋里的地龙渐渐旺了起来,浓浓的暖意包裹住两人,高璟奚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连烈锦回了句: “殿下,江湖险恶,不行就撤。” 半夜,驸马府再次燃起了灯烛,小萝卜打着哈欠在书桌旁磨墨,不时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花,“烈烈,大晚上你不和公主睡觉,跑回来打搅我干嘛!” “嘘,你小声点,这边除了你我,都是皇家的人。”连烈锦赶忙放下毛笔,捂住小萝卜的嘴,“还有你乱说什么呢,我可没和那公主睡觉。” 连烈锦又想起了大婚那日的香艳画面,她连忙大力摇头,企图把画面晃出去。明明自己奉行深藏功与名的原则,怎么就是不想被那七公主看低了呢? 这样不好,不好。 小萝卜仰头看向连烈锦,一脸地不解:“七公主不是天下绝色嘛,你天天和她在一起能不动心?” 连烈锦再次搁下笔,皱紧了眉毛,“首先我可没和她天天在一起,再说她脾气阴晴不定,谁喜欢她谁倒霉。” “是吗?我看你的脾气才是古里古怪,而且每次去见公主的时候,你的心情可是好上天了。”小萝卜轻声嘀咕了两句,见连烈锦没听见,她便暗暗咧嘴笑了起来。 “你在写信给师姐?让我看看你都写些什么,”小萝卜凑过去看了两眼,“你这人好没情趣,翻来覆去就是师姐敬上,身体可好、多穿衣服。” “你吵什么吵,”连烈锦不悦地瞥了眼小萝卜,沉下眼眸,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粒药丸,“公主殿下差点服用仙人粉所制得的药丸,师傅云游四海去了,我必须写信告诉师姐。” 看着黑乎乎的药丸,小萝卜瞪大眼睛惊讶道:“仙人粉怎么还会出现?我记得师祖早就销毁了全部仙人粉树,不可能再有啊。这东西出现,又要引起一片腥风血雨啊。” “是啊,关于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公主殿下不愿告诉我,她是怎么受的伤,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药丸。” “你哄哄不就得了,凭你的手段和脸蛋,跟公主服个软,再睡一觉,啥事能不成?” “嘿,你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小小年纪,思想不健康。”连烈锦将药丸和信装好,无奈地递给小萝卜,“寄回青越山。” 她吹熄了烛火,又悄悄潜回公主府。 卧房里,高璟奚拥着被子睡得很沉。连烈锦脱去外袍,站在炭盆旁烘烤一会,去了寒气,双手撑在床头,一个神龙摆尾,越过高璟奚,睡到了床里面。 第二天早上,高璟奚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被窝里还是暖暖的,不像平日,她都蜷缩成一团,浑身冰凉。 过了一会,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只因她自己跟八爪鱼一样,整个人都巴在连烈锦身上,那人的体温便全然传到了自己这来。 一时之间,高璟奚白皙的脸就红了个通透、身体僵硬,完全忘了追究连烈锦的爬床之责。她轻轻将手从连烈锦身上移开,一面祈祷这人千万别醒过来,一面又忍不住回想起新婚之夜时的情形。 她恍惚间记得,最后她们二人也是这么睡着了,暖暖的热气萦绕在四周,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更有催眠作用... 在高璟奚发愣时,连烈锦也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她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是平躺着睡着的。怎么会,怎么会侧着身子还搂住了高璟奚。 不行,她得悄悄躺平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所以连烈锦也在慢慢地移开自己的右手。 她们两人各自收回各自的手,向着相反的方向移去,终于在半空中尴尬地相会。 二人同时瞪大双眼,注视着对方。 连烈锦:“装作若无其事.jpg” “哈哈,殿下,醒得挺早啊。” “本宫一向起得早,习惯了。”高璟奚极力控制住表情,迅速收回手,躺平了之后才应声。 空气突然地安静,她们两人平躺在床上,活像两具千年僵尸。 这时,阿呦提着食盒进来,见二人都醒来了,笑着说:“殿下、驸马,阿呦以为你们二位要睡到午膳时候呢。皇后娘娘赐下了上好的酥酪,你们快起来用一些吧。” 原来已经接近午膳时分,想起刚才和高璟奚打招呼的话,连烈锦只感觉更加尴尬了。 但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二人洗漱完毕坐在桌上吃酥酪的时候,都还各自红着脸,互相不说话。 用完午膳,高璟奚一人来到书房,从暗格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幅画卷。 画卷中人身着黑衣,戴着半边面具,遮住了眼睛和鼻子,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 阿呦端着一碗羹汤进来,看见自家公主又在痴痴地看那幅画,不禁摇摇头,“殿下,驸马开的方子,已经拿给王御医看过了。御医说实乃上等良方,劝公主按医嘱服药。” 高璟奚将画卷收起,明艳的俏脸上似笑非笑,“是吗?看来本宫的驸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她将情绪敛去,正色道:“阿呦,把青州的奏折找出来,本宫要再审阅一番。” “殿下,刚才您便没吃多少,好歹喝下这碗汤,”阿呦把汤放在桌上,见高璟奚神色凝重,只好从一叠书册中找出相应的奏折,递给公主,“殿下,这是秋日里的折子了。怎么今日想再看一次?” “半年前青州洪涝,母皇派本宫前去治水,最后定下修渠大计,乃至河道规划,一并归于本宫筹划。” “殿下,兴修水利,功在千秋。陛下这是器重您。” “功在千秋?”高璟奚从书桌站起,三千青丝如瀑,从肩上滑落,“若出了岔子,本宫便成了千古罪人。” “您是说,大皇子殿下会从中作梗?” “大皇兄还不够格,五皇姐或许是想和本宫斗上一把。”高璟奚负手而立,静静看着书柜里的卷册。 “啊?殿下,五皇女就是大皇子手下的一条狗,他能掀起什么风浪啊?” “看吧,连你都这么觉得,”高璟奚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拿起一页信纸撕开,“本宫的五皇姐才是大能人啊。” “好了,殿下,您今儿必须喝下这汤。一会还有药送来,您都得喝掉。”阿呦将汤碗端起,她实在是心疼自家公主,“驸马说还会重新制一剂丸药,这样吃药便不那么苦了。” 想起连烈锦那张清冷的脸,高璟奚顿时把汤喝下,重重地放下碗,又坐回书桌那看起书来。 另一头,连烈锦一个人在公主府里逛了起来。虽然隆冬,但府内仍有花草盛开,称不上是姹紫嫣红开遍,倒也有红绿之色添香。 转过几个回廊,本以为走到头了,眼前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下,水流上浮冰片片,清溪泻雪,美不胜收。不远处的桥上有一凉亭,如飞鸟展翅,气势万千。 天空中飞来一只灰鸽,稳稳地落在连烈锦肩上,鸽子的爪子上绑着一封密信。 明明她昨夜才发信回青越山,绝不可能今天下午就收到回信,除非师姐有事找她。 想到这里,她将信纸迅速展开,定睛看去: “观邪师妹,见字如晤。众人平安,勿念。” 这不寻常,她不过离开青越山三月而已,师姐明知她是去做什么,又怎么会发一封如此奇怪的信件来。 再加上高璟奚竟然差点服用那让人成瘾的禁药,她不得不怀疑星药门的情况。 只是眼下,她并没有外出离开的理由。高璟奚表面不在意她,但并不代表这位狐狸性子的公主会纵容她随意离开。 几日后,一年一度的诗文大会在皇家的大力支持下举办。官家子弟、文人墨客,风流权贵全都慕高璟奚之名赶来,与往年不同的是大皇子高护与五皇女高清,竟然也来凑了这个热闹。 第7章 珍珠翡翠白玉汤 因此,长雍的大街小巷突然多出了许多外地赶来的学子,才子佳人一相逢,四处彩带飘香、欢声笑语,似乎驱赶走了冬日里的寂寥。 驸马府里,小萝卜闯进连烈锦的房间,一叠声大喊:“起床了!睡什么午觉啊,今天好像是这里的花灯节,街上好热闹。我们在青越山从来没过过节呀。” 昨天熬夜给高璟奚制作药丸,连烈锦勉强睁开眼睛:“你这个山里人,花灯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生意人搞出来骗钱的节日。” “说的跟你不是生意人似的。”小萝卜拼命把连烈锦拉起来,“走吧,我还没逛过长雍城。” 无奈之下,连烈锦起床穿上一身袖口绣着金线的黑衣,腰间挂着墨玉,一副翩翩少年的打扮。 等两人磨磨蹭蹭准备好,本来还算明亮的冬日下午,已经日落西斜。 华灯初上的街道果然热闹非凡,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小萝卜兴奋异常,见到糖人买了几个,炸糕买了一袋,各色小风车、风筝、脸谱面具更是挑了一堆。 不消半个时辰,带出来的钱就花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随着夜晚的来临,街上的人不减反增,甚至有些拥挤不堪。 “我们去前面天元居看烟花表演吧,还有一炷香就要开始了。”小萝卜掂掂手里的银子,“还有一两,刚好够门票费。” 连烈锦笑笑,“走吧,难得见到你这么开心。” 天元居一共有六层,最上层的视野极好,各个方位都能俯瞰整个长雍城。 她们刚坐下,小二就上了一壶好酒和几样下酒菜。 或许是连烈锦的外貌太过惹眼,好几桌的姑娘都不断偷偷地看她,其中不乏大胆的姑娘,直接过来打听连烈锦的姓名。 “这是我孩子!”连烈锦指指小萝卜,为了避免麻烦,她一向拿小萝卜当挡箭牌。 见那姑娘失落地离去,小萝卜不满地说:“你就会占我便宜,这碗桂花雪燕圆子全是我的了,你不准吃。” 结果小萝卜半天也没听见连烈锦的回话,她咽下嘴里的圆子,发现连烈锦竟然站起来,呆呆地看向一个方向,眼神专注。 这时,五颜六色的烟花突然在天空中绽放,无数光华打在连烈锦身上,却让她显得有些,有些落寞。 小萝卜从没见过连烈锦这样的表情,顺着这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到一个女子曼妙的背影,那女子穿着暗红色羽纱面的长锦衣,尽显清雅高华。 光是一个背影便如此风华绝代,不知那女子正面又有多么倾城。 “喂,”小萝卜捅捅连烈锦,“可别看上人家了,你可是七公主的人。而且你没看见那么多公子小姐围在人家身边嘛。” 连烈锦垂眸沉声道:“那就是七公主。” “哇,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你艳福不浅啊。” “我们走,”连烈锦一把抓住小萝卜,就往楼梯间走去。 “别别啊,诶,我的风筝!我的汤圆!” “下次再买。”见小萝卜引起了一阵骚动,担心被高璟奚发现,连烈锦一使力将小萝卜夹在身侧,急忙下了楼。 偏偏,高璟奚似乎心有所感,回过身来,却单单只看见了一袭黑衣和一张如冰似月的清冷侧脸。 那一刹那,她有些失态地从座位上站起,心里默默念道:“观邪...” 同桌几位俊美的公子小姐,忙询问:“殿下,怎么了吗?” 高璟奚摇摇头,心里自嘲怎么可能是观邪,自己明明都不知道她的长相。 “无碍,看烟花吧。” 陈羽微微一笑:“今日能与连大姐姐,二哥、还有公主殿下,同赏烟花,实在是陈羽的荣幸。” “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能与几位未来的朝廷栋梁,喝酒谈天,才是人生乐事。”高璟奚迅速敛去了全部情绪,彷佛刚才失态的人并不是她,“两天后的诗文大会,你们都要好好表现。” 几人忙从座位上站起,躬身,“必将全力以赴,不负殿下的期望。” “看看,又来了。不要如此在意身份之别。” 高璟奚恰到好处的轻笑,如同多年的陈酿般醉人,几人心口均是一热,恨不得现在就为公主上刀山下火海。 只有在一边侍立的阿呦,发现了自家公主的心不在焉,高璟奚手里的小银勺几次拿起又放下,碗里的甜汤始终还是跟刚端上一样,只是没了热气。 另一头,刚刚出了天元居的连烈锦刚把小萝卜放下,这孩子立马闹了起来:“我只吃了一口桂花雪燕圆子,你要把我饿死吗?” 天空的烟花绽放得越发绚烂,连烈锦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六楼,好一会儿才敷衍道:“回去吃,我下厨。” “不行,我就是要在外面吃。”小萝卜狐疑地看着连烈锦,眼珠转了一圈,“不就是见到七公主和别人一起过节嘛,你这就受不了了?” 小萝卜的脾气很倔,她还是个孤儿的时候,被人冤枉偷了东西,几乎快被打死也不道歉。连烈锦摸到了身上仅剩的几十个铜板,忽略了小萝卜后半段话,直接走到即将收摊的菜摊旁,“老板,剩下的豆腐和萝卜白菜,我全都要了。” 买了菜,借了锅。连烈锦拉上小萝卜往河边走去,顺便找了个避风处。 “去捡点稻草和小树枝,给你煮锅珍珠翡翠白玉汤。” “恕我直言,有锅没火。” 将萝卜白菜豆腐放在原地,连烈锦四下一望,烟花放完后,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叫卖花灯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写诗、猜字谜送灯的活动,“等我带火回来。” 小萝卜呸了一声,“怕老婆的东西。”就往树林里走去。 回到主街上,连烈锦扯了扯衣服,直奔一个写诗得花灯的摊位前。 这家的花灯做得十分精美,在一众的花灯中脱颖而出。因此,很多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摊位前,或写诗、或结伴。 “各位公子小姐,老朽不才,只有扎花灯这一门手艺,却又偏爱那诗词歌赋。想要赢得这盏最大最好的凤凰花灯,便写出最好的诗来。” “老板,写诗简单,只是不知以何为题?” “就以我的花灯为题,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 从摊位前的桌上,拿过纸笔,连烈锦没有犹豫直接把穿越前背过的诗写了出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那摊主见连烈锦,几乎没有思考便一挥而就,料想不会是什么好诗。 随意接过一看,他顿感震撼,“这这这,真是你写的?” 连烈锦还记挂着自己的萝卜和白菜,稍稍扯扯自己的衣服,“老板不是看见了嘛。” “老朽以为这盏凤凰花灯,理当属于阁下。” 摊主话音刚落,人群中立马有人不满,“老板,你才看了一首诗,就定了魁首,还有何公平可言?” 那摊主正想将那诗念出来,连烈锦却轻轻摇头,“老板,给我那盏兔子花灯吧。” “你不要凤凰花灯?”摊主表示不解,世人不是总想要那最大最好的吗? “不需要。”接过兔子花灯,连烈锦谢过摊主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摊位前,众人还在苦思诗句,又有一名女子上前,“老板,刚才那位小姐所写的诗,可否让在下一观?” “这...” 女子直接给出了一锭银子。 提着花灯,连烈锦走得很慢,在离自己放白菜萝卜的地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软糯的女声。 “请...请留步。” 第8章 萝卜大变花灯 连烈锦循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明显就是富家小姐打扮的姑娘,穿着蓝色素衣,拿着那盏凤凰花灯,站在不远处,朝自己叫道。 “我...我想,想和你交换花灯,”蓝衣小姐边问边红了脸,“可以吗?” “你喜欢兔子花灯?”连烈锦看着兔子花灯的红烛,她就是看上了这根红烛大些。凤凰花灯里的灯烛太小。 听到连烈锦的问题,蓝衣小姐心下雀跃了起来,“嗯,喜欢你...手上的这盏。” “倒也不是不行...”连烈锦皱起了眉,她就是怕蜡烛太细,点不着火。“这样吧,姑娘可愿意,将凤凰花灯与兔子花灯里的灯烛互换?” “嗯,”蓝衣姑娘面红耳热,几乎听不清连烈锦说了什么。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在花灯节时,主动向他人讨要花灯,交换花灯意味着有结亲之意,的确有些草率,但眼前的人仅仅是刚才的惊鸿一瞥,就令她失魂落魄,几乎顾不得思考,便追了过来。 河面上吹来一阵寒风,连烈锦咳嗽了两声,企图唤回蓝衣姑娘的神智,“你若是同意,交换了蜡烛,这盏兔子灯就归你了。” 见蓝衣女子点了头,连烈锦将兔子花灯放在地上,正想拿过凤凰花灯,交换灯烛时。 几乎是本能地,未经思考地,她突然心念一动,轻轻侧过头,看见了离自己五米开外站定的红衣女子。 “烈锦。” 高璟奚轻移莲步,一身红衣伴着她身后皎洁的月色,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说不清,美的是天空的月色、地上的雪色,还是高璟奚的绝色。 “ 我一直在找你。” 这句话,高璟奚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对观邪说,还是对连烈锦说。 只是,今夜有太多的心有所感,偏偏又撞见了连烈锦和别人站在一处,还拿着表示定情的花灯。 她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殿...你不是在天元...”连烈锦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不打自招啊这是。 “我在哪里?” 花灯里的烛光,浅浅地包裹着她们两人,连烈锦几乎能看见高璟奚黑色的眸子里,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这位姑娘,是我先来的。” 听到蓝衣姑娘略带不满的声音,高璟奚眼神一凛,笑容中似乎带着冰雪,拉住连烈锦的衣服,扯得她不得不弯下腰来。 “你刚才说,我在哪里?” 离高璟奚的红唇仅仅只有一寸的距离,美人吐气如兰,连烈锦只觉得呼吸困难,大脑缺氧。 于是,过了很久,高璟奚才得到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我在生火。” 美人凤眼轻挑,表示不信。 “真的,”连烈锦将花灯里的蜡烛取出,朝蓝衣女子说道:“兔子花灯你喜欢,就拿走吧。” 她小心护着怀里的烛火,带着高璟奚走到放萝卜白菜的地方,指着地上,“你看,有锅。”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籍,高璟奚突然笑出声,“白菜和萝卜?” “对啊,珍珠翡翠白玉汤,”连烈锦点上火后,从怀里拿出匕首,给之前洗干净的圆萝卜削皮。 刚才那位蓝衣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远处的街道上,依然人满为患。这里却只有她们二人。 地上的火堆里,柴禾发出噼啪声。高璟奚跟着蹲在地上,单手撑头,“驸马,总做让别人误会的事情吗?” “何出此言,没有过吧。”连烈锦头也没抬,紧紧盯着手里的萝卜。 过了一会,高璟奚没有再说话,眼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萝卜做的花灯,”连烈锦举着花灯,眉飞色舞地笑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眼前的萝卜被连烈锦削成了镂空的圆形,似上等的白玉,正中间再放着小小的红烛,火苗摇曳不止,将熄未熄,再用一根树枝串过,显得别有趣味。 接过花灯,高璟奚专注地看着连烈锦,红唇轻启:“有哦。” “什么?” 随着天空中,再次绽放大量的烟火,连烈锦没太听清高璟奚说了什么,可公主殿下却不理她了,紧紧拿着萝卜花灯,专心看起了烟花。 今夜的高璟奚很不一样,似乎有一丝丝的温柔。连烈锦完全无心欣赏头顶的烟花,只顾着凝视眼前的美人。 “你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个人。”高璟奚微微仰起头,一会看天,一会看身边的人。 “微臣是大众脸。” 被连烈锦的回答再次噎住,高璟奚决定不理会这人的逻辑,叹气道:“那个人也会医术,真的很像你。不,你们很相似。” “那她肯定没微臣医术好,”连烈锦被高璟奚看得头脑发热,傻笑了两声,突然想起来那瓶加了仙人粉的药丸。“殿下的伤便是那人所治的?” 得到高璟奚肯定的回答后,连烈锦冷哼一声,桃花眼里顿时盛满了寒意,“拿那种药给人治病的畜生,合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事情还没有定论,不是吗?”高璟奚心下有些紧张,话儿在舌尖转了好几圈,才问出口,“驸马,是在哪里学的医术?” “是个小地方,在青...” 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连烈锦反应极快,迅速推开高璟奚,两人险避过一箭。 那箭上包裹着蓝绿色的星辰之力,围绕在箭矢周围的星光,看上去竟然隐隐像是一颗骷髅头。 河岸边的草地虽然湿软,但也抵不住连烈锦全力的一推,高璟奚后脑勺还在眩晕中,就又被连烈锦大力拉了起来。 不料,放暗箭的人心思狡诈。她们俩只避过了这一箭,随后而来的连续两箭,虽然未射中二人,但箭上的星辰之力却让她们受了内伤。 “殿下,有刺客。”连烈锦强忍着身体里的气血翻涌,有一道星辰之力刮伤了她的右肩。 一旁的高璟奚吐出口血来,虚弱地说道: “放箭之人的星力阶位远在本宫之上。” 要知道高璟奚已经是最年轻的御星师,虽然只是初级,但想要找出比她厉害的人,并不容易。 敌人在明,我在暗。高璟奚当机立断,“驸马,只怕刺客是冲本宫来的。这里视野开阔,利于弓箭手攻击。咳咳,我们只有往树林里去,才能...” 连烈锦忙帮高璟奚顺气,拉着高璟奚就往小树林里钻。 然而,那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箭一箭地往她们逃跑的方向射出。 本来幽暗的树林,几乎被绿色的星光照亮,更显得阴森恐怖。 “驸马,刺客的星图定然是猎鹰类的,使得刺客的箭术不受夜晚光线的影响。” 又是一箭射过来,连烈锦被高璟奚推开,也刚好撞在树上。体验了一把高璟奚刚才的眩晕感。 更可怕的是,被箭矢射中的树木慢慢地燃烧了起来,湿润木头的黑烟使得空气呛人,难以呼吸。箭矢的主人,似乎是个急性子,在确定了她们的方向后,不再犹豫。尖利的呼啸声伴随着万箭齐发,代表着死亡的绿光直冲着两人穿梭而来。 忽然,连烈锦眼前的绿光被冉冉升起的金色光华,渐渐覆盖。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刚才还在四处游荡的金色星光,逐渐凝实在一起,化作四足金龙,一飞冲天。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连烈锦来不及阻止高璟奚类似自杀的行为,这女人竟然越级挑战,妄想击杀一个比她自己强上许多的修星者。 似乎听见了连烈锦的心声,高璟奚身上泛着点点星光,坚定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我!” 一片火光中,高璟奚身旁围绕着一只只凤凰雏鸟,雏鸟源源不断地飞向天上的金龙。 正所谓,画龙点睛——两只拖着长长的凤尾的金凤,犹如流星追月,化作金龙的双眼。 飞龙在天,朝远处狂怒而去。此刻,树林里的绿色箭矢被金光一触,顿时化为虚无。 远处的高山被金龙庞大的身躯照亮,燃起漫天火焰。 金龙一击即中,高璟奚力竭,凤凰与金龙同时散去,汹涌而过的劲风,令她几乎摔倒在地。连烈锦冲过去,抱住了她。 “还没有结束...”高璟奚强撑着说了一句。 第9章 否认三连 “殿下,”连烈锦从袖口拿出一粒药,给高璟奚服下,“这药能补充星辰之力。” 没想到连半点喘息时间也没有,立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烈锦微眯着双眼,在高璟奚耳边轻声问道:“殿下,您的水性如何?” “你,你难道想入水逃跑?” “殿下,我们不知刺客有多少人手。三十六计,逃为上。况且,您需要疗伤。” 不等虚弱的女人回答,连烈锦再次打横抱起高璟奚,大步流星地朝河边走去,专挑草丛较高的方向。 “殿下,河水很凉,忍一忍,现在吸口气,闭上眼睛,我会一直抱着你。” 隆冬的河水冰凉,有的地方还结了一层薄冰。下水之后,寒冷的感觉立马攥住了两人。 受伤后虚弱不堪的高璟奚,更是狠狠抱住了连烈锦——因为一向聪敏好学、伶俐过人的七公主殿下,不会游泳。 上次在温泉里,就被连烈锦抛进去呛水,这一次,黝黑深邃的河水,更令她心生恐惧。 感受到高璟奚犹如幼兽受惊时,那般恐惧的颤抖。连烈锦将女人抱在怀里,往更深更远处游去。 渐渐地,高璟奚发现身体没有那么冷了。将自己紧紧搂住的那个人,浑身发烫,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暖意。 游过了一会,连烈锦带着高璟奚浮出水面换气。 “烈锦,好难受。” 看着高璟奚苍白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连烈锦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再次将高璟奚抱紧,“再忍一会。离对岸不远了。” 那一边的河岸上,似乎有很多人举着火把,随着人数的增加,几乎快要将河面照得透亮。 “殿下,深吸气,这次我们要潜久一些。” 岸边的人越来越多,高璟奚点点头,和连烈锦一同再次沉入了水中。 长雍城的这条河,名为碎玉,河水绕城一周,算是天然的护城河。 水底的水草会定期清理,所以她们二人这一路倒是游得十分顺畅。连烈锦游得很快,高璟奚的左手死死抓着她的衣服,右手还握着那盏萝卜花灯。 渐渐地,连烈锦感到抓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失了气力——高璟奚几乎半晕了过去。 由于整条河面都被照亮,连烈锦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水下的高璟奚,双目紧闭,贝齿紧咬着嘴唇。 因为连烈锦身上滚烫,所以高璟奚并不觉得冷,她只是憋不住气了——受了内伤后,更是气短乏力。 终于,有一口空气渡了过来,高璟奚有了点力气睁开眼睛,她看见连烈锦放大的脸,感受到嘴唇上的温软和酥麻。 这是,又在被连烈锦轻薄啊!高璟奚下意识地一脚踢向连烈锦,跟上次踹到她的位置,一模一样。 虽然高璟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这一脚依然非常有力。 直踢得连烈锦后退了两米,她一副吃痛的样子,跟着嘴里冒出了好几个泡泡,却又无奈地游回来,想要搂住不会游泳的高璟奚。 水里的世界十分安静,高璟奚能看见连烈锦桃花眼里的慌乱,还有一丝丝...疼惜?或许是她的错觉吧。 只是这一刻,连烈锦的眼神,太像她以前养的那只狸花猫了。偏褐色的眼眸带着温柔的微光,被下药毒死的时候还拼命朝自己“喵喵”地叫,即便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不知为什么,连烈锦发现高璟奚的眼眶似乎变红了,整个人正在慢慢往水下沉去,犹如天山的红莲不顾一切地盛开。 连烈锦不再犹豫,搂住高璟奚的腰,也不管公主本人乐不乐意,又渡了好几口气过去,才罢手。 她真是不太懂,高璟奚这个不会游泳、憋不了几口气的旱鸭子,怎么还“讳疾忌医”呢? 连烈锦强硬地把高璟奚夹在怀里,二人又在水里游了两刻钟,期间探出水面换过两次气,终于在一处芦苇丛上了岸。 长时间在水里,高璟奚又受了伤,此时完全进入了昏迷状态。连烈锦将女人抱在怀里,迅速找到了一处能够避风的山洞。 两人全都浑身湿透,跟落水鬼一样。高璟奚的额头有些热,想来是已经发起烧来了。 怀里高璟奚双眼紧闭,刚才还饱满红润的嘴唇,此刻已经失了血色。即便在昏迷中,女人的身体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见状,连烈锦心内不忍,将放在心口的墨玉拿出来,丢在一旁。尔后,她的身后突然生出薄薄的一层黑雾,黑雾形似一只待飞的凤凰。而她的眼底却流淌着熔岩般的金色,逐渐覆盖上整个眼眸。 黑羽凤凰环绕在高璟奚身上,不消一刻钟,她的嘴唇恢复了本来的红润,身上的衣裳尽干——内伤已然好了大半。 收回地上的墨玉,连烈锦再次搭上高璟奚的脉,满意地点点头,从袖口里再拿出一粒药丸,捏住高璟奚的下巴,刚要喂药给她。 不料,高璟奚清醒得很快,还没等药喂到嘴边,两人就又大眼瞪着小眼。 “殿下!微臣只是想再给你喂一颗药,对你万万不可能有什么意思的!”连烈锦忙收回手,把药放进高璟奚手心里,“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的。” “我可以对天发誓!”连烈锦蹲在地上,单手指天,另一手背在身后,“微臣的心,苍天可鉴。” 被连烈锦磁性的低音,彻底吵醒。高璟奚没好气地瞥了眼,面前清冷的黑衣少女,总觉得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我们的衣裳怎么是干的?” “这...”连烈锦看见高璟奚黑亮的眸子,心脏一下砰砰跳起来,“微臣生过火,殿下今天不是见过微臣生火吗?” 幸亏这里,的确有一处别人留下的火焰灰烬。高璟奚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你又脱了本宫的衣服?” 连烈锦:“......”我不是,我没有啊,你是公主也不能瞎说。 “回去吧,”高璟奚没有理会连烈锦,抿着嘴道:“攻击我们的人是高阶御星师,虽然本宫重创了他,不代表他们不会再派人来。” 她们不敢给阿呦发任何信号,高阶的御星师已经掌握了星辰领域——能够制造出虚相空间,用来隔绝屏蔽战斗,甚至能够使得敌人进入时间扭曲的空间。从而有去无回。 幸好,在敌人的星辰领域还未完全形成时,高璟奚便使出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招数,有效遏制了星辰领域的形成。 只是,还不能大意。回到公主府,才能算是真正安全。 慢慢从地上坐起来,高璟奚本以为身上会传来一阵剧痛,毕竟她刚才就受了重伤。 她狐疑地看了眼连烈锦,这伤有多重,她心里有数。便是用上御医的药,也要休养至少三个月。 所以,到底是什么神药,能让自己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恢复了七七八八。 “殿下,对刺杀你的幕后主使,可有眉目?” 为了缓解此时古怪的尴尬气氛,连烈锦主动找起话头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天边挂着一轮寒月,高璟奚走在前面,轻飘飘地问道:“驸马以为谁会来刺杀本宫?你们连家三代忠良,从不参与党争,想必老国公以前对你教导良多。你难道猜不到是谁吗?” 芦苇丛下的湿泥很多,连烈锦小心翼翼地绕过水坑,“那倒没有,微臣自从五岁离开长雍,十三年里没有一次回来过。” “一次都没有吗?”高璟奚心中讶异不已,燕国公对连烈锦的喜爱,世人皆知。他派了上百人去接她回长雍,一路上前呼后拥,排场甚大。 “没有,父亲和微臣都喜聚不喜散。反正见了面,总是要散的,不如不见。” 没注意前面的路,连烈锦低着头,下巴一下撞到高璟奚的后脑勺。 一个捂着嘴,一个揉着头,都疼出了眼泪花子。 “嘶,”高璟奚转过身来,拼命揉着头,微微撅嘴,“你这是什么话?” “哎,反正微臣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大概是因为思念我娘亲吧,”连烈锦耸耸肩,“他说微臣的眼睛和娘亲太相似了,让他觉得太痛苦了。” “本宫记得国公夫人十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本宫还吃过她做的糖糕,你娘,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连烈锦目光灼灼地看着高璟奚,“多谢殿下记得,娘她害怕寂寞。多一个人记得她,她便少一分寂寞。” 第10章 竟然要报恩 “可是,殿下还没告诉我,谁是刺客。” “驸马,如果本宫死了,谁会是得益者?” 闻言,连烈锦慢慢踱步跟上高璟奚,她的确对朝中势力,不太了解。但高璟奚这个受宠的七公主意外身亡,最开心的莫过于其他皇子皇女了。 只是,皇子皇女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刺杀同胞姐妹,胆子也太大了点。 连烈锦停在原地想了一会,才发现高璟奚已经走远,她忙赶上去,保持落后七公主半步的速度同行。 走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绕城半周,来到北门。为了不惊动守卫,高璟奚抓着连烈锦后领,跟提小鸡仔一样,二人一跃而起,飞进了长雍城里。 三更天,因为是花灯节,所以特地撤了宵禁,不远处的主街上还是有许多三三两两的结伴之人,在四处闲逛。高璟奚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 “殿下,可以把我放出来吗?” 一个郁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高璟奚才惊觉,自己一直扯着连烈锦的领子在往前走。 她忙松开手,连烈锦的外袍几乎被她扯出来半截。 众目睽睽之下,连烈锦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不得不引人遐想——花灯节这天,是可以抢亲的。 为了避免误会,高璟奚便走过去帮她一起整理衣服,先把腰带重新系好,再理顺那一头乱发。 结果,连烈锦的笨手笨脚招来了高璟奚加倍的嫌弃,她一把打掉连烈锦的手,“你自小离家,不会照顾自己吗?衣服都能弄得这么乱。” 连烈锦:“......”这难道就是皇家人士从小学习的帝王之术——倒打一耙吗? 见连烈锦呆呆地不说话,高璟奚为了缓解尴尬,又说道:“本宫这次也算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本宫?” 皇家人就这么吃不得一点亏吗?连烈锦浑身一激灵,该不会这公主要自己以身相许吧。 毕竟,古代人都喜欢搞这种调调,想来高璟奚也不能免俗吧。 一时之间,连烈锦僵住了,高璟奚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一副呆愣的表情,但却觉得有趣,便同样不说话,一直盯着连烈锦。 这一幕,落到一直焦急寻找高璟奚的人们眼里,就没那么单纯了。 阿呦率先看见了她们,激动地大喊了一声,“在这里!”刚准备冲到高璟奚身边,就发现公主似乎在大街上和别人搂搂抱抱。 看起来,还是公主主动的! 再走近一看,公主抱的竟然是驸马。 此时,阿呦想起之前公主在天元居时,突然说她要出去透透气,原来“透气”是这么个透法吗? 可是,公主和驸马在一起,本就天经地义。何必要偷偷摸摸? 阿呦的大嗓门儿把本就受伤了,还神虚体弱的高璟奚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自己和连烈锦现在的姿势,有多么的令人误会。 有句成语是什么来着,暗度陈仓,一定是这些人现在对自己的看法了。 公主府的卫兵迅速将她们围在中央,跟在阿呦身后的陈羽,在看清了连烈锦的脸时,更是气得牙痒痒,这个小白脸怎么会和公主在一起! “殿下,您到底去哪里了?”阿呦走到高璟奚身边,行了一礼,低低地问道:“可担心死奴婢了,幸好您没事,不然您让奴婢怎么活。” “阿呦,本宫无事,不过是走远些,迷了路。”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阿呦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不再多问。让卫兵将马车赶来,送高璟奚回府。 “让各位担心了,”高璟奚在上车前朝不远处的几人微微一笑,“这次是本宫招待不周,下次一定赔罪。” 陈礼忙扯住陈羽,让她跟自己一齐向高璟奚行礼,“殿下说的什么话,您平安无事就好。” “既然殿下要回公主府,微臣这也该回驸马府了。”连烈锦表面十分潇洒地一拱手,声音略带沙哑,到底是刚才被衣服勒出来的,还是被吓出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高璟奚本来还想,让一队卫兵护送连烈锦回去,不想这人跑得飞快。她只好笑笑,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开动,高璟奚终于不再装作无事的样子,虽然她的内伤好了许多,但毕竟刚受伤不久,身体还很虚弱。 “殿下,您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把这个收好,”高璟奚摇摇头,神色凝重,“先回府吧,这次又遇上了半年前的那批人。” 那批人在半年前,就曾重伤高璟奚,阿呦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已经吃了药,把这个收好!” 阿呦这才发现,自家公主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看上去有些破烂,还沾着泥沙。 “殿下,这是?” “萝卜花灯。” 阿呦感觉丈二摸不着头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萝卜花灯啊,“殿下,嗯,萝卜容易坏,不好保存。” “嗯,我知道。”高璟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夜,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 一日后的深夜,连烈锦还躺在被窝里,就听见有人拍门,“驸马,阿呦奉公主之命来接您去公主府。” “嗯?我记得大后天才是我和公主见面的日子吧。” 按照规矩,每隔十天才是义务见面日。 “驸马,十万紧急,还请您快些更衣。” 连烈锦披衣而出,揉着惺忪的睡眼,“阿呦姐姐,大晚上有什么急事啊?” “驸马,您不记得了吗?”阿呦见连烈锦半散着头发,好看是好看,但始终不是个能见人的样子,只好进屋将连烈锦的衣服拿上好几套,“先随奴婢到公主府吧。” 公主府里,高璟奚正坐在铜镜前,让两个小丫头给她篦发。乌发如瀑,如上好的黑色锦缎,泛着润泽的光华。 一旁红烛燃了三分之一时,阿呦敲了敲门,“殿下,驸马就在门外,只是还未梳洗。” “罢了,你们进来吧。” 屋子里飘着熟悉的幽香,连烈锦一进门,便向高璟奚行礼,“殿下,不知到底有何事,需要深夜召微臣前来。”不会是让自己来报救命之恩吧... “今日便是诗文大会,你答应过本宫要一同前去,忘记了吗?” “现在记得了。”连烈锦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她可不想参加什么诗文大会。 对于连烈锦的回答,高璟奚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去梳洗吧。” 天刚蒙蒙亮,一应丫鬟仆从忙着送上茶水早膳,又不断有人在门外说出门的仪仗和车盖都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天光大亮后,高璟奚才带着连烈锦出了公主府,直直上了辆翠盖宝顶马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大会设在长雍城最繁华的幽兰水汀里,那是前朝所建的皇家别院。到了本朝,便成了一处风雅之地,但凡公侯人家皆爱在这,大办宴席。 马车里,高璟奚与连烈锦就跟突然哑巴了一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半天也没再说上一句话。 到了最后,还是阿呦从旁笑说:“殿下,您看今年的诗文大会,又是哪家学子拔得头筹呢?” “去年便是连家长女,今年想来也是差不离了。”高璟奚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会,才轻轻一笑问连烈锦道:“驸马,可曾学过诗词一道?”她可是记得连烈锦上次在宴席上的佳句。 第11章 因为怕苦不吃药吗 连烈锦突然想到了一句“别有幽愁暗恨生”,她可不就是暗恨自己,非要嘴贱地跟高璟奚念什么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车里暖意融融,特意加固的车轮也让大家坐得更稳当,再加上底下垫了厚厚毛绒褥子,恰到好处得让人昏昏欲睡。 高璟奚不知怎么地,就枕在软垫上半睡过去。这车再一晃悠,七公主整个人便滑到了连烈锦怀里。 温香袭来,软玉在怀。连烈锦再一次,感到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见状,阿呦忙对连烈锦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驸马,公主殿下昨日几乎一夜未睡。” 刚想把高璟奚推开,连烈锦听见阿呦的话,又住了手,便调整了姿势,让女人睡得更舒服些。 她是给高璟奚号过脉的,这女人的身体底子很好,到底是受了重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然,上次连烈锦动用了暗影之力替高璟奚治疗,缓解了伤势。 但公主殿下星辰之力运转缓慢的情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起来的。 现今的脉象细弱了许多。本该随从分时,按时起居,竟然还敢熬夜修仙。 二人本想让高璟奚多睡一会,还特地让车夫走慢点。谁成想刚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外便有人朗声喊道:“礼部侍郎之子冯志、丞相之女陈羽参见公主殿下。” 听见两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连烈锦不由得有些不爽,都不让人好好地赶个路了。明明到了地方自会相见,还非得搞点礼数、刷波存在感、混个脸熟。 早知道,就应该让高璟奚换辆破烂点的马车,不要像这样招摇过市,招来一堆苍蝇。 尤其是那个叫陈羽的,上次就来公主府送“礼物”。在天元居的时候,也一脸殷勤地跟着高璟奚。 这次又遇上了,当真是阴魂不散。 “阿呦姐姐,让殿下多睡一会。”连烈锦语气有些冰冷,正准备叫阿呦去打发这二人离开。 没想到,刚才还闭目沉睡的高璟奚,悠悠转醒,轻轻扯住连烈锦的衣摆,娇着声音道:“驸马,本宫没事。” 连烈锦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高璟奚两颊微红,额上沁着冷汗,红唇间隐隐瞥见贝齿紧咬。 之前高璟奚的伤,她细细研究过了。御医用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药材全是温补的东西,受了伤的公主身体虚不受补,越补越虚。身体里的暗伤,却一直好不了。 即便,经过自己的治疗后好了许多,但总归病去如抽丝。 端看高璟奚现在又隐隐作痛的样子便知道了。 “阿呦,扶本宫出去。”高璟奚镇定地从连烈锦怀里出来,“驸马稍安。” 阿呦手扶着高璟奚,感受到自家公主身体的颤抖,也是心疼不已。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高璟奚慢慢地下车,凤眼微挑,笑得高贵典雅,“二位学子有礼了。” 马车里吹进来一股冷风,饶是连烈锦也打了个寒颤。 陈羽在看见高璟奚的脸后,越发激动得语无伦次,好一会才接话道:“殿下,不远处的观月楼新到了几幅名家字画,今天早晨才送来。我与冯兄正想趁诗文大会还未开始,先去赏玩一番。不料半途遇上殿下您,便斗胆邀您同去。” “是啊,殿下,”这冯志就是当时在宴席上,抢答大皇子所出题目,结果丢了个大人的礼部侍郎之子。他本人长得憨厚,裹在衣服里活像一个汤圆团子,“听说还有名家吴作子的新画。连大小姐、陈公子都已经去了。” “如此,本宫更该前去一饱眼福了,”高璟奚朝二人露出赞赏的微笑,回头看向阿呦,“阿呦,时辰还早,咱们便去观月楼赏玩一番。至于,驸马...” “殿下,微臣自然是要与你同去的。” 陈羽听见连烈锦的声音,面上立马带出一抹不悦,忙低头掩饰过去。见高璟奚回身进了马车,只好与冯志一路跟在车驾后,走到观月楼。 转过几个街角,几人便下了马车。 观月楼前,高璟奚被连烈锦叫住。她脱下身上的无帽披风,要给高璟奚披上。 “驸马倒也不必如此宝贝公主殿下吧,我与冯志又不会慢待了公主。”陈羽看见连烈锦这个小白脸,就浑身不舒坦。占了个出身尊贵,就把整个长雍城的女神给娶走了,现在还跳出来碍眼! 冯志完全看不惯这个半路归来的国公府嫡女,更因为上次宴会上自己丢了个大脸。结果,还让这个驸马大出风头。 是以,他接口嘲讽道:“驸马心细如发,风雪天路滑,合该让公主上马,驸马牵马方是最合时宜的。” 牵马本是下人的活计,冯志此语端得上是无礼至极。 连烈锦连头也未回,只一心给高璟奚系牢扣子,“若是殿下愿意,微臣自当为公主牵马。只是天气寒冷,公主千金贵体怎可有损?冯公子还是要慎言慎行啊。” “呵呵,驸马好口才!” 带着连烈锦体温的披风果然很暖,高璟奚觉得身体里的寒意少了许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连烈锦。 细雪中,这人原本清冷疏离的眉眼,彷佛蕴藏着点点情意。一时之间,高璟奚神色怔怔地与连烈锦对视,无人再理会冯志和陈羽。 刚才还只是微雪,瞬间便下得大了许多。 漫天飞雪里,二人四目相对。过路的百姓孩童,瞥见了这一幕,虽不知晓她们的身份。却都衷心叹一句:无双璧人,天作之合。 她们两人街头旁若无人地对望,竟然还传为一桩美谈。还有民间小调为证:寒露为霜织女星,笑为伊人牵牛郎。当然,这也是为后话了。 阿呦从马车上找来竹骨伞给二人遮上,这才惊醒了她们。高璟奚微微抿嘴,握住连烈锦的手,“走吧,午膳前还要赶到幽兰水汀。” 经过长长的走廊,几人终于走进了观月楼的正厅里。连烈锦只感觉高璟奚的手指冷得跟冰块一样,“殿下,有按时服药吗?” 由于高璟奚的脸不自然地撇开,还假装没听见。连烈锦只好试探性地问道:“殿下,莫不是怕药苦?” 还是没有回应。 “殿下,不必害臊。微臣治疗过的很多小孩子,都怕苦。所以特制了糖衣药丸,殿下的那份也已经做好了,今天就会有人送去公主府。” “本宫不是小孩子。” “啊?”连烈锦被高璟奚咬牙切齿的语气,吓了一跳,疑惑地说:“微臣知道啊,您和微臣合过八字。但您怕苦,一起吃糖衣药丸不好吗?” “殿下,您和驸马怎么落到最后了?吴作子的画在三楼展出。” 不知这个陈羽,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高璟奚。 阿呦恰时地走上前来,扶住高璟奚,“陈家小姐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可是与驸马在一处呢。”她在驸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希望陈羽能识相些。 偏偏这个陈羽完全不在意阿呦的话,但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高璟奚的意思,阿呦敢这么说话吗? “此言差矣,连三小姐常年身处大山荒野中,未必对作画这样的高雅艺术有什么了解,怎么能与殿下琴瑟和鸣、心意相通呢?” 第12章 无形装叉,最为致命 阿呦眼里划过一丝错愕,陈羽这个丞相之女未免太过嚣张了。 虽然驸马和公主的确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你平常背着说说就算了,非要当着面说。 陈羽在心里暗暗冷笑,她就是想看连烈锦被气得跳脚的样子,最好再一时冲动,出丑才好。 “陈羽,本宫的事情不容得他人置喙,”高璟奚凤眼半弯,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气质,“莫要搅了本宫赏画的兴致。” “殿下,是羽儿错了,”陈羽从善如流地垂下头,流露出楚楚可怜的味道来。“驸马一向大度宽容,希望驸马不要因此和我生了嫌隙。” 高璟奚恢复了平日里高贵典雅且温和的笑容。她倒是没想到陈羽,还是这么个牙尖嘴利的人。搞得连烈锦要是跟陈羽计较,就是小气狭隘了。 但是,她真的很想看看连烈锦会是什么反应。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期待着连烈锦的反应。 然而,他们找了半天,却没看见连烈锦的人影。 “殿下,驸马,她,她刚才明明还在这啊。” “慌什么,”高璟奚一拂袖,淡淡地说,“驸马许是跟我们走岔了路。” 阿呦点点头,让几个下人赶快去寻找连烈锦。 观月楼的地方很大,每一处墙壁都挂着画作,有山水、花鸟、江河,甚至还有一些美人图。 早在陈羽过来的时候,连烈锦便独自一人走回了观月楼门口,吩咐公主府的下人去驸马府拿药—她不希望公主硬撑。 结果,在回身准备再进观月楼时,听见了两个大汉的对话说观邪居所制的药用水墨,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为了自家药店的声誉,连烈锦上前拱手问道:“诶,这位兄台且慢。敢问您有何凭据说观邪居的水墨不好? 那位高壮的大汉回头,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女,正笑着叫住自己。 “这还不明显吗?那几幅画刚完成没多久,就褪色了,肯定有质量问题。” 观月楼一定程度上,就是一个珍宝阁,楼里将各个与其签有契约的创作者的书画、古玩作品,用作展出和拍卖。 只有最顶级的作品才能进入这里,所以观月楼的标准代表了很高的认可度。 由于,观月楼每年都会购进大量的笔墨纸砚、颜料,将最好的提供给所有的创作者。 因此,观月楼也成了笔墨纸砚等物品的鉴定机构。 随着大汉手指的方向看去,连烈锦嘴角微勾,“可那几幅画并非使用了观邪居的水墨。”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不是就不是?”大汉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厉色,没想到还遇到搅局的了。 他本来做了个局,故意用劣质水墨作画,再送来观月楼,顺便诬陷观邪居。半路遇上连烈锦这个不长眼的东西,顿时想要将她赶走。 大汉旁边那位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是观月楼的刘主事,他略一抬手,制止了大汉的行为,然而他的脸上同样带着轻蔑的神色, “那么请问小姐,如何证明那并非观邪居的水墨?毕竟这几幅画的原作者都已经承认了。” 严格来说,连烈锦管理下的观邪居是间药房,主要业务还是卖药,偶尔会推出不同的产品。 其中的药用文房四宝,是在去年推出一个季度的产品,因此数量并不多。 “这又有何难,”连烈锦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纯黑色的笔,懒洋洋地一笑,“让在下给你们开开眼界。” 于是,在高璟奚他们得到下人回报时,仆从的神色颇为古怪地回答:“驸马已经在三楼了...” 陈羽眼里尽是嘲讽,“驸马未免太心急了,莫不是想先行品鉴吴作子的大作,偷学几句自以为雅趣之语吧。” 然而,高璟奚在听见连烈锦的下落后,第一时间便往三楼走去。 陈羽这一番冷嘲热讽,又是锤子打在了棉花上。 等他们这一行人也来到三楼时,均是惊讶至极。 往日里以清净高雅著称的观月楼,此时就如隔壁的戏楼一样吵闹不休。 “好,果然观邪居的药用笔墨真有满室幽香之效!” “哈哈哈,刘主事等这位小姐画完,你今日可得把家底儿赔给人家了。” 一群文人雅士,不顾形象地站在屋子里的一角,情不自禁鼓掌叫好,更有人以桌代鼓与另一人的琴音相合。奏出的曲调,竟是为了配合屋子中央那人的动作。 三楼北面的墙上,此刻挂上了十九张白色画纸。那名拿着画笔的黑衣女子,正是连烈锦。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清冷如霜的侧脸上,三千青丝如瀑。她状似无意地在十九张画纸上写写画画,口中还咬着另外一支画笔,看上去仿若醉酒且歌的狂放之士。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时之间,让人恍惚以为她握的不是画笔,而是长剑。 而她面前的白纸,正是用来练剑的竹林。 刀光剑影里,一笔一画,一招一式,笔走龙蛇,字透纸背。 随着琴音与鼓音停止,连烈锦恰好也停下了最后一笔,她头也不回地将笔往身后一抛,“古有步步生莲华,今日便成了笔笔见梨花。” 白色的画纸上,有着各色美人的素描图,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黑色的水墨间还嵌着一朵朵细小的白色梨花。当真是,美人如花,花似梦。 “如众位亲眼目睹,观邪居所制,药用画笔采用金银花、菊花、决明子等中草药,经过特殊工艺制作而成。使用者无论是写字、还是作画都能达到妙笔生花、横生意趣的效果。最妙的是,闻起来安神助眠,有助于身心健康。” 作画的时间,不过两刻钟,然而众人定睛一看,墙上的十八幅美人图,每一幅里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几乎感觉美人们,都快要从那画像上走下来。 “小姐真乃大材也,”刘主事上前一拱手,“是在下有眼无珠。观邪居的笔墨果然不同凡响,您的画技更是出神入化。在下信守承诺,您可以随意取走观月楼的任何一件藏品。” 连烈锦潇洒地摆手,“不必了。我画了十九幅画,只想带走其中一幅,可以吗?” “自然可以,这十九幅画理当属于您。” “这样啊,”连烈锦恍然大悟,接着沉声道:“既然如此,剩下的十八幅画——” 她转过身来,朝众人狡黠一笑,“一两两张,二两三张,欲购从速。先到先得。” 众人愣了两秒,拿出银子,一拥而上。连烈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避开了人群,“刘主事,银钱先在您那存着,下次我再来拿。” 一阵微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里,溜了进来。吹起连烈锦额边的碎发—— 正是少年意气,光风霁月,偏上重楼,挥笔泼墨,素手写意,恰为心意。 她刚好看见高璟奚正站在离自己五步之外的地方。 “殿下,微臣斗胆,想将此画送给您。”连烈锦走到高璟奚身边,将手里那幅卷起的画,递了过去。 阿呦双手接过画卷,展开。 “你怎么会有观邪居的东西?”高璟奚几乎没有心思赏画,而是看向连烈锦,目光如炬。 “嗯?我直接拿的啊。”连烈锦发现高璟奚的神色异常,心想莫不是公主也觉得他们观邪居的药品和各种产品质量都有问题吗? 见高璟奚还要追问,阿呦忙上前一步,“殿下,到时辰了,诗文大会就要开始了。” 这一句话,令高璟奚如梦初醒,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连烈锦,暂时埋下心中的疑惑。只能等今日的事情结束,再细细询问了。 站在一边的陈羽和冯志,面色极为尴尬,尤其是陈羽,那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对他们来说,没成想,这个小白脸驸马今天又大出风头,还让公主亲眼看见。 他们二人的神色,倒与之前污蔑观邪居的那个大汉如出一辙。 那大汉此时灰溜溜地离开了三楼,连烈锦眼睛半弯,将大汉的形貌记在心里,表面上便一笑而过了。 举办诗文大会的幽兰水汀离观月楼不过一盏茶的路程,连烈锦慢悠悠从观月楼出来时,风雪非常大,天地白蒙蒙一片,几乎看不清前路。 “小妹,你也来了。”一个柔弱的声音在连烈锦的前方响起。 来人眉眼温柔、温和有礼,一幅弱不胜衣的姿态,正是连烈锦的姐姐,连家长女,连屏幽。 即便连烈锦是嫡女,到底还有个长幼之分,她就算再不待见连家人也得规规矩矩地行礼,“姐姐,怎会在此?我记得你应该要参加诗文大会吧。” 连屏幽神情温柔,缓缓开口:“我听说,公主殿下来了观月楼,是以从幽兰水汀过来了。” “殿下正要赶去幽兰水汀,姐姐来得太晚了。” “那殿下她呢?”连屏幽情急之下,几乎失态。 “刚上马车。”与连屏幽相比,连烈锦眉宇间更显桀骜,一双桃花眼也掩盖不住那份疏离的味道。 “竟是错过了,又错过了...”连屏幽喃喃道,表情是说不尽的落寞,也不管连烈锦,就这么愣愣地往回走。 连烈锦眯眼,之前听说她这个姐姐对公主早有情意,她本来还不相信。但今天看连屏幽这个样子,若说传言完全是空穴来风,她可不信。 “驸马,您怎么还不过来上车?”阿呦扶着高璟奚进了马车后,远远地朝连烈锦大喊。 由于路程太近,刚坐上马车,没走几步路,便到了幽兰水汀。 下了马车后,高璟奚轻轻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本宫先去更衣,驸马自去宴会厅等本宫。” 进了幽兰水汀,便有小婢上前引路。一路上雕栏画栋,更有龙蟠螭护,玲珑凿就的玉石雕刻,富丽堂皇不过如此。 然而那小婢带连烈锦绕了许久,也没走上正道。就算再愚钝,她也知道人家这是故意带她兜圈子。当下,便决定自寻出路去了。 宴会厅里,高璟奚早已换上了大红的云纹锦袍,卧坐在铺着裘皮的芦席上,举着盛满美酒的玉杯,轻轻摇晃着,杯里的玉液折射出迷醉的光芒。 坐在下首第一排位置上的人,赫然是五皇女,高清和大皇子,高护。 大厅一旁的火盆里焚着松柏香、兰花草,释放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连屏幽正想上前与高璟奚攀谈,不料高璟奚一眼便看见了,从外面走来的连烈锦,继而妩媚一笑,“驸马,到本宫身边来。” 第13章 喝上了公主喂来的酒 满屋子的人顿时全都拿眼睛死死盯着连烈锦。 她倒是对此毫无感觉,缓缓坐在高璟奚旁边的座位上,却被公主殿下一把拉到身边,不得不跟她坐在同一处。 大厅里立马有人喊了起来:“驸马来得这么晚,可得罚酒。” “对对对,驸马至少要自罚三杯。” 连烈锦抬头看去,起哄的人又是陈羽和冯志,其他人应和地也很是开心和热烈。 冯志站起身来,豪饮一杯,“驸马,你能娶到七公主这等无双妙人,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今日在场的诸位,唯独缺的就是你这份福气。若论起其他来,你可是弱上我们许多啊,哈哈哈。” 一位眼下青黑,双眼虚浮的富家公子接茬,“是啊,论文韬,连大小姐可是每年诗文大会的头名。到了岁数,考个状元也不在话下。论武略,丞相府的陈礼陈公子还曾上阵杀敌,星辰之力的阶位早已达到占星者。敢问驸马,有何长处能令众人叹服?“ “而且听说驸马是被二十八星宿抛弃的人啊,生下来就没有一丝星辰之力。无论学文还是修武,都一事无成哇,真是长雍城最大的笑话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笑不止,笑中鄙夷有之、从众有之、嫉妒有之。 奈何众人嬉笑打闹多时,正主还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不停地在吃水果、喝酒——喝下去可不止三杯。 宴会厅里的气氛凝滞了,高璟奚笑弯着唇,凑到连烈锦耳边低语,“驸马,喝慢点,这酒的后劲很大。” 刚吃下半个苹果,连烈锦就嗅闻到高璟奚身上淡淡的体香,美人温言软语的关心,倒让她很是受用。 自从送了高璟奚花灯之后,公主殿下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连烈锦甚至想过可以跟高璟奚,私下商量一下,让她同意放自己回一趟青越山。 “多谢公主提醒,微臣酒量忒好,不怕。” 二人咬耳朵说话的样子,看得场内众人眼里冒火,偏偏又发作不得。 听到连烈锦的回话,高璟奚哭笑不得,复又端起酒杯,微微笑道:“驸马刚回长雍城不久,你们都收敛着点,别带坏了她。不然本宫可是不依的。这一杯,算是本宫敬大家。”说罢,她便一饮而尽。 这烈酒虽然好喝,但极为辛辣,只一杯下肚,高璟奚的眼眶就明显发红。 “殿下最近还是少用荤腥,饮食清淡为好。” 刚才还埋头苦吃的人,突然说了话,高璟奚倒也听进去了,吩咐阿呦上两碗梗米粥,随后声音更加酥软,“本宫都听驸马的。” 连烈锦抬头瞅了眼高璟奚,总觉得平日里高贵冷艳的公主,最近越来越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怕不是喝了假酒?” 这人还听不得好话了!高璟奚微微眯着眼睛,左手突然用力拧住连烈锦的腰,低低地说:“晚些时候,本宫亲自带你回公主府。今天的事情,你必须一五一十跟本宫解释清楚。” “啊?”连烈锦发出无意义的声音,难道说公主发现自己给那陈羽和冯志下药了?这女人的眼睛未免也太灵了吧。“殿下,什么事啊,这从何说起?微臣只是...只是喜欢画画。” 淡红的酒液、碧色的酒杯,再加上高璟奚白皙修长的手指。这一幕,把连烈锦迷得神魂颠倒,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正喝着,高璟奚喂来的酒。 女人在自己耳旁轻启红唇:“驸马,你每次紧张的时候,都那么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吗?” 看来,只能先承认错误才行。连烈锦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面对着公主殿下那双深邃的眸子,“殿下,其实我也没...” 大厅里的水钟,显示时辰已到。 高清从座位上站起,拍拍手,“七皇妹,诗文大会可以开始了吧。” 闻言,高璟奚将连烈锦撇在一边,素手一挥,几个下人便抬着一树盛开的桂花,放在了宴会厅中央。 另有一位宫里的掌事站出来,大声道:“陛下委任七公主为大会主理人,并且规定今年的摘星仪式,取自蟾宫折桂之意。” 这位掌事年纪偏大,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声音有些尖细,“希望各位学子,记着比赛的规矩,别干那投机取巧、偷鸡摸狗的事情。不然啊,你们到头来——” “就是母鸡抱鸭蛋,白费了心思。” 摘星仪式,意为表示对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敬畏,年年都由皇室子弟完成。 桂花飘香,高璟奚扫视一圈,淡淡宣布道:“今年摘星仪式具体是指用弓箭,射下桂花花瓣,且做折桂的寓意。” 在场的三位皇子和皇女,自然都必须参与。每年的仪式都会有所不同,具体内容由皇帝制定。 说白了,这个诗文大会其实就是状元预选会,在比赛中名列前茅的三个人,将获得进入皇家书院学习的名额。 高璟奚话音刚落,大皇子高护哈哈一笑,“这又有何难,取本皇子的弓来。” 高护自从上次在宴会上,出了个大丑,便暗恨上了连烈锦,所以这次才会也来凑热闹。 高护接过随从递来的耀弓,这弓快有半人高,通身火红,镶嵌着大量的宝石。 只见他用力一拉,对准了中央的桂花树。却在最后一刻突然调转箭头,朝连烈锦射出一箭。 黑铁所制的羽箭外包裹着一层淡蓝色的星辰之力,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彷佛一只猎鹰为了捕猎,从天而降。 弓箭离连烈锦的左眼越来越近,铁箭上的箭气甚至划破了周围人的衣裳。 第14章 都是桂花惹的祸 是高璟奚用食指挡住了箭势,她微微使力,将铁箭逆转方向,直直朝高护的座位射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肃杀的箭意就来到了高护心脏前,千钧一发之时,箭上的星辰之力化作一片碎末,落在桌案上,跟着桌面燃起了火焰,火舌差点烧掉高护的眉毛。 高璟奚凤眼轻挑,冷冷地盯着高护: “大皇兄,桂花树可不在这个方向。” 桌面上的火,渐渐熄灭。高璟奚虽然心内气极,面上仍然淡淡地笑了,“大皇兄,应该清楚,本宫的驸马可是母皇下旨赐婚的。你对驸马不满,可是对母皇心存芥蒂?” 这一段话,掷地有声,高护被高璟奚的眼神所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的颤抖。 他心中恼恨顿时不已。在他看来,燕国公府早在十几年前,兵权就被削弱,如今更是无人可以领兵出战。也就连屏幽一个文人能有些微末的排面。 而自己可是有威武将军支持的皇子,那皇位早晚是他的。想到这里,高护再次挺直腰板, “哈哈,一时失误。还请七皇妹不要怪罪。驸马既然无碍,陛下想来也不会怪罪的。”高护嬉笑一阵,才再次拉弓,将树上的花瓣射下。 其他人也颇有些意外,高护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只是大皇子高护在朝中靠山强大,大家再怎么诧异,也只能当作无事发生。 放眼望去,花瓣飘落满地,馥郁芬芳。高护射出的弓箭,将桂花的花瓣串在一处, 早有下人上前,将箭上的花瓣数量记下。 见自己成绩不错,高护轻哼一声,说要去换身衣服,便暂时离开了大厅。 这一头,高璟奚紧皱着眉,握住连烈锦的手,“驸马,你没事吧?” “没事,”连烈锦淡然一笑,眼睛里泛着光。 过了一会,连烈锦摸着袖口,轻声说:“微臣想出去透透气。” “好,你尽快回来,”高璟奚见连烈锦毫无惧意,心下有些诧异—— 在阶位的差距下,星辰之力能够产生极大的威压。威压产生的压迫和压制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智。 就算自己为连烈锦挡下了这一箭,她也不会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啊。 连烈锦走得很快,与高护在门口擦肩而过。 此时,所有人都被高清射箭的动静,夺去了注意力。 素闻五皇女资质平庸,母家的势力越来越弱,并不是继承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高清似乎明白众人心中所想,她从善如流地仅仅射下了几朵桂花,本人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回到了座位上。 树上的桂花似乎开得更加灿烂,宴会厅里充斥着浓郁的桂花香。 “七皇妹,该你了。”大皇子高护那双眼睛,犹如黑暗处的毒蛇,闪着恶毒的光芒。 高璟奚手上的弓箭十分普通,没有多余装饰,黑金色的弓身隐隐透着古朴神秘的色彩。 她轻轻用力,弓如满月,箭身周围亮起星光点点,亮金色的星光如同细小的气泡,围绕着箭身旋转。 只听得一声龙吟,流星直射。树上全部的桂花被星光笼罩,逐渐漂浮在半空,形成一朵巨大的花瓣。 七公主的箭,将满树的桂花花瓣,吹落再凝结在箭身周围。箭身上的星辰之力,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众人的眼睛被这光刺激到发红、流泪。 高璟奚行事一向低调,忍字为上。但今日,只想以这一箭,让高护清楚——她高璟奚,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宴会厅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连烈锦踏入大厅,犹如站在一束巨大的桂花伞下。 星光与桂花照亮了她的脸。 良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起身叫好。 “七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虚传。三位皇子皇女为今年的诗文大会,开了个好彩头啊。” 在金色的光华照耀下,连烈锦看上去,十分喜欢那桂花的样子,流连了好久才回到座位来。 这摘星仪式完成,高璟奚的桂花被星辰之力凝结成了标本,众人便提议将其送往皇宫,献与皇帝。 “喜欢桂花?”高璟奚挑眉问道,她记得观邪在青越山的小院里,种了很多桂花。 “嗯,”连烈锦诚恳地点头,“桂花糕好吃。” “行啊,爱吃是吧,”高璟奚本想以这种隐晦的方式,让连烈锦自己承认她就是观邪。现在看来,这人就是在装傻! 她摆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呦,给驸马上十五碟桂花糕来。驸马,吃完桂花糕,本宫才带你回公主府。” 连烈锦一脸疑惑,斟酌再三还是说道:“可微臣也没想回公主府啊。” “好了,将桂花撤下,上膳。”高璟奚气结,立马回身坐正,一边传令下去,一边平复自己的心情。她不断提醒着自己,或许只是弄巧成拙了,连烈锦并不是观邪,自己不可以抱有那么强的执念。 每次诗文大会都是先用膳,用完膳再开始比诗词歌赋。是以每次都有好几轮的歌舞表演,今年照旧有无数歌女献艺。 鱼贯而入的仆人们,端着一盘盘上好的佳肴。光是连烈锦认得的菜,就有腌笃鲜、凤炖牡丹、太白鸭... 端上来的那盘金丝牛肉酥,一口下去,外脆里嫩,满口肉汁。 “怎么还有鸭子做的菜?” 连烈锦刚咽下牛肉酥,正夹住鸭脖子,就听见连屏幽略带怒气的声音。“殿下,您从来都不吃鸭肉,这次的菜里怎么会专门上太白鸭来。” 说起这鸭子来,还有那么一段故事。在高璟奚才五岁时,曾有人在鸭汤里下毒,七公主那次差点没命,之后养了一两年才恢复过来。 因此,自那之后,便很少再吃有鸭子的菜了。 “屏幽,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高璟奚轻轻摇头,“多少年的事了,跟鸭子又有什么关系。” 连烈锦将鸭脖放在碗里,有些疑惑于这两人的对话,“殿下,您对鸭肉过敏吗?” 第15章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高璟奚瞟了一眼连烈锦,没有说话。 倒是连屏幽满脸的笑意,“殿下说的是,不可因噎废食。” 饶是连烈锦再迟钝,也感觉到高璟奚似乎无视了自己。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便识相地闭上嘴。 另一边,高璟奚还等着连烈锦继续追问,哪里知道这人还先喝起汤来了。 公主生起了闷气。 刚巧,阿呦让人端上了十五碟桂花糕。 一碟碟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散发着独特的糕点香气。连烈锦偷瞄了几眼高璟奚,公主又对自己板起了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每个青瓷碟上放着两块桂花糕,连烈锦将酒满上,一口酒一口糕,吃得不亦乐乎。 但是,没过多久,连烈锦就悄悄拉住高璟奚的衣服。七公主以为连烈锦这是想通了,准备提前且主动跟自己摊牌。 然而,连烈锦泪眼汪汪,嘴角还沾上了糕点沫,咳嗽着说:“殿下,没酒下桂花糕了。” “你不会干吃吗?反正你也这么能吃。” 连快被噎死烈锦表示,公主殿下的心思真难猜。 大厅里,众学子一边用膳,一边互相讨论、猜测着这一届诗文大会的考题是什么内容。 然而陈羽和冯志俱都面色尴尬,多次来回进出宴会厅,一脸的青黄之色。 好不容易才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的连烈锦却邪笑起来,人有三急,今天就让他们两个好好尝尝那滋味。 不过,对于这两个人,药下得并不重。并且她也严格把控了次数,三次而已,让他们还能有力气参赛。 一直来返于茅房,就算有香丸除味,这两人也难免沾上些许异味。惹得他们身旁的人纷纷掩住口鼻,露出厌恶的神色和几句嘲讽之言。 那陈羽有生之年来,哪里受过这气。当下就要发作,却被冯志一把按住,“你要是闹起来,砸的可是三位皇子皇女的场子!” 闻言,陈羽只好悻悻作罢。 而真正的好戏却在此刻上演。连烈锦一面将筷子夹在两指之间,旋转起来,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大皇子。 平日里英武伟岸的人,在座位上不停地扭来扭去,姿态十分丑陋。就好像有一万根针在扎在他身上。 随着高护的一声尖叫,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奔向宴会厅中央,手舞足蹈地跟喝醉的猴子一样,整个人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吓得中央一众舞女,作鸟兽散。 高清朝身边的人大喊,“还不快去把大皇子殿下拉住!” 好几个人过去企图制服大皇子,可这人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力大无穷,过去拉他的人还差点儿被他掐死。 “宣御医来。”高璟奚从高位上站起,从容不迫地往大厅中央走去。 大皇子高护的脸上起了一片红色的疹子,看起来尤为可怖。而他整个人面色通红,伴随着低低的吼叫,完全不复一个皇子应有的仪态。 最后还是高清一棍子,将他打晕,“御医快来给大皇兄看看,来个人把皇兄抬到座位上。” 她心里恨极了,本想依附于大皇子,让他当自己的挡箭牌。没想到这人最近越发蠢得无法无天,已经被全长雍的人当作笑柄还不算。竟然敢当众对连烈锦出手,真是猪油灌了脑。 本来已经不好向皇帝交代了,现在还大闹诗文大会,更是罪加一等。 这次,肯定又是遭了谁的暗手。高清在暗处,静静地看向主座的高璟奚和连烈锦,不放过这两人的任何一丝表情。 其实,高璟奚也在观察连烈锦。毕竟,高护可是载在她手上一次,再载一次也不稀奇。 可是,连烈锦依旧保持着她惯有的样子,细长的桃花眼里挂着冷冷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高璟奚细细想来,就算是连烈锦下的手,以她的医术,应该不至于被发现动了手脚。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高璟奚脑中便转过了这许多的心思,她面色平静,指挥着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御医来得很快,一放下药箱,便给大皇子诊了脉,“大皇子殿下,他这是花粉过敏。也许是幽兰水汀里的花种类太多,大皇子刚才更衣时,沾上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高清装作焦急万分的样子,眼中含泪问:“可会有什么危险?御医你一定要保证皇兄他平安无事。” “无碍,待微臣开两帖药,大皇子殿下服下便好。” 于是,高护一开始竖着进来,现在不得不横着出去。 很快,这一出闹剧平复了下去。众人又恢复了吃吃喝喝的状态。 连烈锦看完好戏,默不作声地低头用膳。细嚼慢咽了半个时辰,吃了个七分饱。 一抬头,才发现高璟奚已经离开多时,再略一望去,连屏幽的位置也空了。 因着高璟奚不在,其他人放松许多,趁着丝竹乐声和舞女的歌声,都窃窃私语起来。 一曲毕,下一批舞女进来时,连烈锦立马发觉了不同的地方。 这一批舞女都穿着宽大的鹅黄色舞裙,手里拿着清一色的长剑挥舞,只是脸上的肤色与手臂有些许的差异。 按道理来说,这些女子都是教坊司请专人教习的舞女,周身上下无一不经过检验。再者,练舞之时都在教坊的室内,怎么会有肤色不一的情况出现。 除非... 连烈锦喝下一杯酒,细细观察着众人。大多数人都还浑然不觉危险来临,在观赏歌舞,然而惊变就发生在此刻。 第16章 爱是一道光 舞女们随着一次身体的旋转,俱都脱下鹅黄色纱裙,抛向空中。 漫天的黄色轻纱遮挡了视线,一柄利剑撕裂纱裙,长剑带着点点星光直直刺向了高座上的连烈锦。 这名刺客已经能够将星辰之力外放伤人,星力阶位也至少达到了占星者。 其实每个人修炼到了占星者,能够占卜星运,才算是正式成为星辰之力的传承者。 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卡在辩星者的阶位上,做到身体强化而已。 躲到座位底下前,连烈锦抽空看了眼那名刺客,肤色偏白,五官精致,长剑衬得她整个人娇小可爱。 抽了个空档,连烈锦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又就地一滚躲到了屏风后面。 “高璟奚,堂堂公主就只会躲吗?“ 刺客的声音软糯中带着气愤,连烈锦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刺客应该是错把自己认成了高璟奚。 “这业务水平简直不合格,要刺杀前也不认认脸。”连烈锦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跑到开阔的地方去。 可这女刺客反应极快,跟过去就是一剑,封住了连烈锦的去路。 那柄剑长约四尺,剑身通体泛着青光,上面还刻着细小的纹路,仔细看去像是一个五角的星星。 看上去那是江湖上一个叫散星楼的门派标志,散星楼什么业务都接,但是他们楼主曾经立过誓,不会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 而这位极不专业的刺客,难道是私自的接单? 连烈锦假装被桌子绊倒,避过了身后的一剑,顺手抓起一旁的饭菜朝刺客丢过去——泼了人家一身的辣椒油,加上几片嫩绿的菜叶。 大厅里已然乱成一锅粥,刺客的同伙身手了得,早有几名学子命丧剑下。 护卫们反应迟钝,这才从大门涌入,与多名刺客缠斗起来。 那冯志和陈羽因为上茅房,倒是逃过一劫。 其他人中,也就陈礼会武,他将星辰之力包裹住双拳,正与其他刺客战至正酣,无暇顾及他人。 好不容易,装作连滚带爬地跑出大门外,连烈锦还没喘上一口气。刺客的长剑,又从她右肩上方刺出。 远远地,高璟奚和连屏幽,正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地从繁花簇拥的凉亭里,往大厅的方向走来。 “连屏幽你丫就不是什么好鸟!”连烈锦侧首躲过这一剑,顿时想起一句歌词,什么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哼,好在,她跟高璟奚之间可没有爱。 “保护公主!”阿呦在看见高璟奚后,大喊一声,更多的侍卫从外面涌了进来,围在高璟奚身边。 眼见着,刚才那名娇小刺客的剑又跟了过来,连烈锦心内突然有了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 她一个闪身避开剑锋上星光,从怀里拿出三根银针,在刺客右手关节处,快速轻扎两下。 速度之快,几乎没人发现她的动作。 瞬息之间,刺客的剑稳当当地架在了连烈锦脖子上。 高璟奚本想冲过来,救下连烈锦。可现在,她不得不停在十步之外,神色焦急,“驸马,你...” “驸马?你竟然是驸马?”女刺客在连烈锦耳边小声惊叫道。 刺客手上的剑晃晃悠悠,连烈锦手上用力,疼得那刺客龇牙咧嘴。“别吵,乖乖听我的话。” 现在的情况,表面上连烈锦被刺客挟持了。而实际上—— 刺客脸色灰白,冷汗直流,“疼疼疼,您可别再用力了。” 连烈锦面不改色,“把剑拿稳了,离脖子近点才逼真。” 刺客:“......” 连烈锦:“听我的,一会咱们就走正门出去。轻功一跃上东边的房顶,再几个纵跃就能出城门了。” 刺客几乎吐血:“这位驸马,在下轻功属实一般。更别说还得带着您,您可比我高一个头了要。” “驸马!”高璟奚几乎落下泪来,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你放开驸马,本宫保你全身而退。” 连烈锦看着高璟奚担心焦急的样子,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骑虎难下,想着只能等自己办完事,一定要好好跟公主解释清楚。 一旦下定了决心,连烈锦心中便有了全盘的计划。 刺客还在发愣时,冷不丁被连烈锦踩中脚背,又被她以眼神威胁,刺客只得恶狠狠地大笑,“我抓着她,自然能全身而退。” 连屏幽此时也上前一步,扶住高璟奚摇摇欲坠的身子,朝连烈锦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三妹妹,你没事吧。” 这连屏幽说的什么鬼话?被刺客挟持,还能没事? 虽然,是自己挟持了刺客,但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可能没事吧。 连烈锦盯住连屏幽放在高璟奚身上的爪子,脚下再次使力,小声咬牙切齿道:“还不快走,等大批侍卫到了,你插翅也难飞。” 那刺客回头看到她被捕的师姐师妹,咬咬牙拖着连烈锦往大门走去。 护卫们投鼠忌器,碍于驸马被刺客挟持,都不敢轻举妄动。 由于紧张,刺客的剑锋好几次擦过,连烈锦的喉咙,渐渐地划出了几道伤口。刺目的血液与雪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那刺客一个不小心,就把毫无缚鸡之力的连烈锦给结果了。 刚出了大门,门口的积雪有半膝深,脖颈处传来的刺痛感,让连烈锦稍稍皱眉。 “你们不准跟过来!要是再跟着,我就立马杀了驸马。” 高璟奚暗暗运转着星辰之力,逐渐在她手心里凝结成一把金色的匕首,只待刺客露出破绽,她便外放星辰之力,救下驸马。 可那刺客倒十分精明,一直把连烈锦挡在身前,把她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没料想,雪天路滑,屋顶还结着薄冰,那刺客竟然轻松跃上了房顶,再连续几个纵跃,二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17章 不八卦的舞女不是好刺客 这刺客的身手如此了得,众护卫俱都愣了半天。护卫长才战战兢兢朝高璟奚拱手,请求示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必须给本宫追回驸马!”高璟奚往前跟出两步,视线内却没了刺客和连烈锦的身影。 她紧咬着下唇,终是压下心中翻滚不定的情绪,冷静地思考起来。 长雍城郊外眨眼便至,由于飞得太快,那刺客忍不住扶着大树干呕出来。 过了好一会,她脸色才恢复正常,以长剑撑地,来回打量着连烈锦,“你真是驸马?” 连烈锦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我不是,难道你是。” “我的天,那你为什么要假装被我挟持,然后逃跑?是荣华富贵不好,还是山珍海味不香?”刺客扑闪着她那双大眼,促狭地笑起来,“难道是因为你...看上我了?我可看见,你家公主手心里蓄起了星辰之力,就怕伤着你,人家硬是不敢对我怎么样。” “要不,就是你家美貌无双的公主老婆根本看不上你这小白脸。一气之下,你就玩点一哭二闹三逃跑的手段,啧啧啧,这二者必有其一。” 连烈锦狭长的桃花眼,唰地看了过去,彷佛两道寒光射出,“你们散花楼的刺客都这么碎嘴?我知道,你就是你们楼主的女儿洛千儿吧。为什么要刺杀七公主?” “哇,你怎么知道?”洛千儿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感到手腕处一阵剧痛,“哎呦,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光是乱点两下,我的右手就又疼又痒。” “你暂时还死不了,告诉我,你刺杀公主的理由,再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就给你解开。” 洛千儿甩甩手,挑衅地说:“本小姐平生最烦被别人威胁,你如果求我的话...再说,你身上没有一丝星辰之力的流动,轻功却出神入化,肯定是使了什么妖法。” 末了,她表情又十分不屑地补充了一句:“你要知道,单打独斗,我可不怕你。” 连烈锦抱着双手,看起了河面上的风景。 寒风呼啸,洛千儿暗中调动身体里的星辰之力,想要冲破手臂处的阻滞,竟然失败了。她心下一惊,也不知道这个驸马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这么厉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星辰之力,却制服了自己这个占星者。 “你最好告诉我刺杀公主的理由,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的手,给废掉!”连烈锦脸上出现一抹冷厉的神色,声音依然冷得跟冰一样,却带上了少有的狠厉,“想来,少一只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洛千儿轻笑两声,“做我们这一行,一向是价高者得,我想你应该清楚。” 两块金锭子扔了过来,洛千儿一把接住,掂量了两下,“具体的我不清楚,那位主顾只让我来杀掉今日坐在幽兰水汀主座的人,七公主高璟奚。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这里的树木多是阔叶,遮天蔽日,不远处便是碎玉河,河面上薄冰已成,濛濛白雾恍若仙境。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连烈锦的那张冷脸,虽然好看,但就跟当下的环境一样冷飕飕的,仿若千年不化的寒冰,让人无法亲近。 洛千儿嘴一撇,沉不住气地问:“冰块小白脸,你还要我做什么?” “既然如此,你即刻往北方走去,沿路留下你星辰之力的波动痕迹。记住,不要留得太明显,虚虚实实便可。” 看这小驸马急于离开的样子,洛千儿不得不戴上有色眼镜,审视连烈锦和高璟奚,到底是皇家,贵圈真乱,每人头顶说不定都养着一片草原。 可怜那公主,着急忙慌地想救下这个小白脸,哪里知道小白脸早就想逃了。 看见洛千儿那古怪的神色,连烈锦就知道这人又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了。但只要她能帮自己引开救兵,她爱想啥就想啥吧。 “干嘛这么麻烦,”洛千儿朝连烈锦抛了个媚眼,嬉笑两声,“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好了,我罩着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免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看着连烈锦那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样子,洛千儿心里暗骂,到底谁看不上谁啊。 这人还好意思来嫌弃自己,洛千儿没好气地说:“那你对谁感兴趣啊,家里那位国色天香的公主都捆不住你的心。哼,依我看,你们两个既然互相都看不上对方。干脆就甩锅砸碗,一拍两散。” 听完洛千儿的话,连烈锦顿觉奇怪,这个洛千儿明明都不认识高璟奚,怎么就把她和高璟奚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当下,根本不想再说什么,自己与高璟奚的关系,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理得清楚的。 见连烈锦又不说话了,洛千儿拦住她的去路,“可是我想知道,你要到哪里去?还有,我们俩走不同的方向,你怎么给我治手臂啊。”她娇着声音拉住连烈锦的衣摆,“要不,你现在就给我解了吧,我保证不会跟在你后面。” 风一吹,树叶上的薄雪簌簌而落,洒在连烈锦的肩头,她也不抬手拂去,转身就走。 洛千儿气急败坏,奈何右手无力使剑,当即就蹲下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朝连烈锦后脑勺砸过去,又连续扔了七八块过去。 连烈锦一弯腰,躲了过去,石块都飞落到前面的草地上,“看来,你是不想要这只手了?” 洛千儿本想把连烈锦打晕,谁知道这人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了一样。她委屈地扁扁嘴,语带哭腔,“可我到哪里找你,人家手真的很疼。” 第18章 一杯参茶 “两个月后,未时,大佛寺东禅房外的梧桐树,我在那等你。”连烈锦眉目依旧清冷似冰,她顺手丢了一瓶药过去,“你若疼得受不了,便擦上这药膏。” 青瓷的药瓶非常精致,洛千儿拿在手里,不住地把玩,再一抬头,便看见连烈锦正往回走,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牵着两匹马,好像是在等人。 “哼,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洛千儿再次叫住连烈锦。 “这不重要,”连烈锦嘴角微微上扬,“主动权在我手上。” “喂,薄情驸马,你今天是计划好了要逃跑的吗?”不然,怎么会这么从容,这么大气地抛妻。 听到薄情两个字,连烈锦停下脚步,冷冷地回头瞥了眼洛千儿,才继续向前走去。 “喂,你就不怕我再去刺杀你家公主?” 可惜,连烈锦走远了,洛千儿只听见什么“不会”,“还没那本事。”这样模糊的字眼。 “哼,她和那个七公主之间绝对有问题,”洛千儿一脸八卦的神情,自言自语个不停,“看来想吃口皇家的饭真是不容易。尤其这驸马吃的还是软饭。” 想到这,她翻了个白眼,本来准备继续跟着连烈锦,可手上古怪的疼痛,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在腿上裹住星辰之力,忍住疼,飞也似地往东面去了。 碎玉河旁,小萝卜在树下打了个哈欠,在看见连烈锦后,立马笑着说:“烈烈,本事挺大啊,我在幽兰水汀外面等你的时候,看见大皇子被抬出去的动静可大。肯定是你给大皇子下药了吧,不过他们这些个嘴贱的无礼之人,早该被教训了。”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连烈锦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之前被高璟奚牵过的左手,“只是公主非常生气,我发觉到了。” 其实,连烈锦本就计划着今天,偷偷溜回青越山去,没想到刚好遇上了刺客,就突发奇想,表面被刺客挟持,实则悄悄回山。 不然,被燕国公知道自己偷溜回去,又要让自己回到那个没了娘亲的家里去,吃几下训斥事小,关键是,她不愿意见到那些所谓的家人。 所以,被刺客抓走反而是个正当“理由”。 “哎呦,你竟然为了公主给别人下药?奇闻啊...”小萝卜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连烈锦的脖子正在往外渗血,“诶,你受伤了。” “嗯,没事,伤口不深。”连烈锦擦干净血迹,涂上药粉,催促小萝卜上马,往青越山方向行去。 幽兰水汀里的学子,好不容易才全部疏散出去。这次的诗文大会,妥妥地必须延期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护卫队才赶到了城外,护卫长查看了星辰之力的波动情况,确认刺客带着驸马往东跑了,便继续向东追捕。 皇宫内,承乾殿,皇帝一脸阴沉地坐在龙椅上,高璟奚和连屏幽稳稳地跪在下首。 “好啊,这一届的诗文大会,陈礼受重伤,还有吏部尚书的女儿现在生死不明。朕已经把御医都派过去了。高璟奚,你干得好事啊!” 一旁的太监忙给皇帝送上了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陛下,您消消气。” 可皇帝此刻怒目圆睁,竟抓起茶杯,用力砸向高璟奚。 青瓷的茶杯,不偏不倚地砸在高璟奚额头上,“碰”地一声,茶杯碎成几半,茶水洒了一地。 眼看着高璟奚的额头缓缓流出了血,滚烫的茶水也溅了她一身。 “母皇,儿臣有罪,没有做好安保措施,儿臣甘愿领罚,只是驸马她...”额头的血缓缓流下来,高璟奚面色未改,就跟那不知疼、不知烫的木头人一般。 “你领罚?朕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干净了,长雍城内,天子脚下,你还能让刺客逃走。”皇帝又拿起了手边的奏章,想要再砸一次,“朕,颜面无存呐。” 这时,老燕国公匆匆忙忙地进殿来,刚想下跪行礼。皇帝立马换上了温和的脸色,制止了燕国公,并叫人搬来座椅。 “参见陛下,老臣刚听闻小女连烈锦被刺客抓走,现在下落不明。” “国公,朕已经加派人手,必将驸马安全无虞地带回来。”皇帝看向跪着的那两人,不胜其烦地说:“站起来吧,给国公好好说明情况。” 高璟奚顾不得擦干额头上的血,稳稳地站起身朝燕国公拜了一拜。 “使不得,殿下使不得。”看见高璟奚的伤势,燕国公心中一跳,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从椅子上站起,屈膝弯腰扶起高璟奚。 “国公,驸马与我同去诗文大会。献舞的歌女中竟有刺客,那刺客的星力已到占星者的阶位。为了逃脱,刺客挟持了驸马,侍卫们投鼠忌器,让那刺客逃走了。” 燕国公听完高璟奚的话,舒了一口气,“老臣只担心刀剑无眼,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若是伤着了,没有星辰之力的庇佑,这孩子凶多吉少啊。但听公主的意思,锦儿当下并未受伤,是吗?” “父亲,三妹妹被掳走时,毫发未损,您不必太过担心。“连屏幽想了想当时的情况,连烈锦只是被那刺客拿剑威胁而已。 燕国公这才看见一旁的连屏幽,“哦,屏幽也在现场?” 高璟奚心内微微叹气,“国公,烈锦,她受了点轻伤,刺客的剑在混乱中划伤了她。” 燕国公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见状,高璟奚低低地说道:“只是轻伤,烈锦不会有事的。” 倒是皇帝又发话了。 “朕决定再派出日曜卫,前去救回驸马。” 这日曜卫是兰庚国倾大量心血,打造出的一批军卫队,与月辉卫、星辰卫统称为都城三卫。 各大军卫队中,人才济济,星力都不低于占星者,更有高阶御星师坐镇。可以说是极强的战力。 而这三卫共同拱卫长雍,保护天子安危,也只听天子一人号令。 “母皇,儿臣愿亲率日曜卫救回驸马。望母皇将星运牌暂时赐予儿臣,好让日曜卫听儿臣号令。” “殿下,这似乎不妥吧。” 第19章 救夫君还是得亲自上阵 一时间,承乾殿里,鸦雀无声。 站在角落里的连屏幽,过了一会才再次出声,向前一拱手,“陛下请恕草民直言,公主殿下并无任何带兵经验。况且,公主于驸马来说,是君。以公主之尊,亲寻驸马,于礼法不合。”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兰庚国历史上,的确没有这样的先例。 闻言,皇帝轻轻摩挲手上的玉扳指,“在你看来,该由谁去?” “陛下,草民是驸马的姐姐,姐妹连心,草民愿随日曜卫,前去救回三妹妹。”连屏幽看着高璟奚衣服上的茶水,跪下说道。 岂料,高璟奚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连一点目光也没有给予连屏幽,直接沉声道:“母皇,营救驸马一事,并非礼教,而在于情。儿臣是驸马的妻子,愿亲率日曜卫,救回夫君。” 连屏幽本就没想到,高璟奚竟然会主动请缨,去救回她这个妹妹。然而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高璟奚不但要去,还极其坚定。 记忆中,一直以来这位七公主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算皇帝对她极尽宠爱,她行事也低调有加,从不张扬。 这次主动请求掌握日曜卫,虽然只是为了救人,但保不齐他人不会多思,甚至做些文章。 尤其是大皇子时时刻刻都对七公主虎视眈眈,恨不得抓着点错处,让高璟奚失去圣心。 连屏幽的情绪一直很少被外物所牵动,就算常年被父亲忽略,她也很少感到难过。 但亲眼看到高璟奚为连烈锦如此付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令她感到十分绝望。 这份绝望几乎消磨了她心中的全部耐心。 明明是她连屏幽与高璟奚认识得更久,关系也更好。她们二人几乎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对双方的脾气秉性都知根知底。在燕国公府决定支持七公主时,也是她出面与公主商定一切。 明明,应该娶公主、做驸马的人是她,是她连屏幽啊。 偏偏,连烈锦这个连观星入道都做不到的废物,回来了,轻易取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连屏幽的手攥紧了,指甲深入皮肉,刺破流血。她看见高璟奚脸上担忧的表情,心里翻江倒海——七公主一开始对这门婚事,是十分抗拒的! 怎么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改变了这么多,她们成亲不过数日而已。 无论是琴棋书画、文武策论,她连屏幽都强过连烈锦一百倍,为什么偏偏与高璟奚有缘无份的是她。 皇帝在龙椅上冷笑了两声,“你们一个个倒是情深意重。国公,你是锦儿的父亲,你来决定吧。” 燕国公郑重地起身谢过皇帝,欣慰地对高璟奚说道:“锦儿能得七公主如此垂青,是她的福气。老臣在此,先行谢过公主殿下,望殿下能早日救回锦儿,老臣便放心了。” “国公不必多礼,本宫一定护驸马周全。” “罢了罢了,你和驸马新婚燕尔,朕破例一次,星运牌予你半月,也只得这半月。记住,这次诗文大会出了如此多的纰漏,你难辞其咎。即便找到驸马,也不能将功折罪。等你回来,同高清、高护一齐领罚!” 皇帝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连屏幽的思绪,她看向年近半百的皇帝,如果不是皇帝首肯这门婚事,她本来有机会的。 近来,皇帝盛宠莲妃,对朝政虽然没有不管不顾,但也比之前懈怠了许多。况且,这位皇帝年轻时杀伐果决,倒也赏罚分明,到了现在反而残暴了许多。 如果,自己可以扶持高璟奚登上至尊之位,或许她们俩就可以共享这万里江山、受到万民拥戴。 “多谢母皇,事不宜迟,儿臣连夜出发,一定将驸马平安带回。”高璟奚面色平静,上前跪下领命,与燕国公和连屏幽再次见礼后,迅速离开了承乾殿。 阿呦早已等在殿外,见高璟奚出来后,焦急地问:“殿下,驸马她,我们该怎样救回驸马啊?” 高璟奚垂眸,“本宫记得在驸马与本宫成亲前,你可并不看好她。” “啊,公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您怎么还拿出来说呢,”阿呦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奴婢私心觉得驸马,除了傻愣些,其他方面也不差。您就算还是不喜欢驸马。可她,还是蛮关心您的,您现在不还披着她的衣服...” 高璟奚低头轻抚身上毛绒绒的披风,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继而笑意散去,眉眼里又盛满了忧愁,“阿呦,胡说什么呢。现在我们耽搁不起,必须连夜出发,追上那名刺客。” 阿呦嘟嘟嘴,也是一脸的担心,“驸马要是能观星入道,您早就可以用星辰之力间的联系,找到她了,哪里还用这么费劲。” 闻言,高璟奚一下有些尴尬,她倒庆幸连烈锦不能修炼星辰之力。因为夫妻双方要靠星辰之力找到对方,还得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多亏连烈锦是个“废物”,不然她们俩没有夫妻之实的事情,就要被曝光了。 到时候,母后一定会“大发雷霆”,在自己还没成亲前,母后便一直唠叨作为公主,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增加夺位的筹码,而有着燕国公府和皇室血脉的孩子,就是最优的选择。 宫道上的风很大,吹起了高璟奚额前的碎发。阿呦看见一片红色,不由得惊声大叫,“殿下,你怎么受伤了?是...” “阿呦,噤声。” 见到自家公主的表情,阿呦便知一定是陛下砸伤的公主,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阿呦只能转了话题,“殿下,您还没喝药。驸马说了一日三次的,而且驸马府送来了药丸,您刚好带在路上吃。” “是吗?驸马,她有心了。” 观月楼时,连烈锦知道自己怕苦,便送来糖衣药丸。高璟奚的心情复杂极了,她紧紧抓住手里的画卷——那是今天早上连烈锦在观月楼所画。 画中人正是自己,似乎是花灯节那天的景象。 虽然只是黑白色的线条,但是人物的神韵全在一笔一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殿下,请留步。” 听见身后的声音,高璟奚忙将画卷合上,牢牢护在怀里,一转身才发现是连屏幽跟了出来。 “你有何事?” 第20章 据说你不太行 冷淡的话语,再一次让连屏幽的心绞痛起来,本以为高璟奚永远都会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她终究对连烈锦是不同的。或许,高璟奚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但她作为局外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多希望连烈锦这一次能永远消失啊。连屏幽的手在袖中握紧。 “殿下,您是千金贵体,”连屏幽眼神炙热,竟也不管这里还是皇宫,“捉拿刺客救回驸马,何须您亲自出马。况且,您还受了伤。” 高璟奚冷冷一笑,往宫外走去。阿呦忙跟上自家公主,连屏幽也再次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出宫门,公主府的马车便等在那了。 马车前,高璟奚负手背对着连屏幽,一字一句地说:“连屏幽,你是烈锦的姐姐。有些事,便不该做。” 连屏幽咬咬牙道:“殿下,屏幽惶恐,不懂您的意思。” “是吗?”高璟奚侧过身来,留下冷冷的一瞥,“烈锦是本宫的驸马,这一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说完这段话,高璟奚便登上了马车,徒留连屏幽一人立在风雪中。 马车上,阿呦将小铜炉递给高璟奚,才轻声问:“殿下,奴婢总瞧着这次的刺杀有些蹊跷。被杀死的学子里,好些都是大皇子那一派的。” “本宫也十分不解,江湖刺客为何偏偏对这些人感兴趣。”高璟奚一直在闭目养神,只是将手里的画卷握得更紧了些。但连烈锦被抓走却让她始料未及。尤其是,在她就要找连烈锦问个清楚的时候。 阿呦住了嘴,可在她看来,自家公主怎么也不像,完全没有猜测的样子。莫非,策划这次刺杀的人,并非与公主对立之人。 从皇宫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冬日里夜晚的风更加刺骨。 刚回到公主府,就有下人送上了一封书信,高璟奚看见信纸上熟悉的笛子图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姑姑的信。” 看完了信,高璟奚将信纸点燃,看着泛黄的纸张被火舌化为灰烬,“阿呦,姑姑她再过几日便要回到长雍城,此次她是秘密回来,本宫须得先去向母后禀明情况。” “什么,神威长公主不是镇守边疆吗?殿下,这私自回来,可是大罪。” “不错,”高璟奚思索片刻,或许是因为母皇最近的行事,颇有些荒唐,竟然要为莲妃建一座长生台,耗资巨大,“姑姑有她自己的思量,我们切莫声张。” “殿下,您总得把伤口先处理好。不然皇后娘娘见到您,心里会更加担忧的。而且娘娘她,最近身子也有些不太爽利。” “母后她一定还要念叨本宫的子嗣问题,”高璟奚回头看向阿呦,“观邪居新进的老山参,本宫昨日刚好买了两根,一会便带进宫给母后。” 待高璟奚坐定,阿呦打发人送来煮沸后稍凉的水和酒。 “殿下,用酒清洗伤口会有些疼。”阿呦将高璟奚额头的血迹擦干,看见不到半寸的伤口,还在隐隐地渗血。 见阿呦眼里含着热泪,高璟奚无奈笑道:“擦上止血的药粉便无事了。” “可是殿下,”阿呦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万一留疤了怎么办?我去拿黑玉化布膏来。您最近受的伤,还不够多嘛,就不知道躲着点。” “罢了罢了,你快些。”高璟奚揽镜自照,随即摇摇头,不过一点小伤,也就阿呦次次大惊小怪。” 结果,阿呦还是去了一刻钟才带着药回来,一进门,竟然还带着哭腔,“殿下,您的伤口,不可以吹冷风的。您一会还要去找驸马...” 高璟奚失笑道:“本宫头上包一层纱布可好?” “殿下,”阿呦知道高璟奚不能包上纱布,受伤的事传扬出去,又该有多少风言风语,“刚才管家来说,给驸马买的衣服都送到公主府了,尺寸都是按您下午说的买的。” 药膏冰冰凉凉的感觉,让高璟奚舒服了许多,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等驸马回来穿吧,天织轩的衣裳,虽然不及宫里针线上人的手艺,却也不错了。” 打理好一切,穿着如意纹带帽披风的高璟奚再次入宫,与皇后话别,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阿呦早已打点好行装,在宫外侯着。 高璟奚便领着八百日曜卫,沿着那刺客星辰之力的波动痕迹的路线,一路往东而去。 城门外的碎玉河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比花灯节那一夜的冰,更厚些。 朔风阵阵,为了加快速度,高璟奚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一匹快马,迎着寒风狂奔。 八百精兵,皆用星辰之力包裹住马蹄。马蹄上带着亮光,疾跑如风,恰如黑夜里能够燎原的星火。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刺客一路留下的星辰之力的波动痕迹非常明显,就像是担心别人迷路而特意做下标记一般。 “殿下,这刺客只是一名占星者,应当跑不了多久,就会被我们追上。何况,她还带着驸马,必定走不快。” “本宫算过了,若说光靠星辰之力,刺客就算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夜行千里。她定然骑了马,”高璟奚拉紧缰绳,下马查看四周的情况,“这一带荒无人烟,地上的马蹄印十有八九便是那刺客的。” “既然如此,我们只需要快步追上去,一定能救出驸马。” 日曜卫的队长是位清秀挺拔的少女,对于救回驸马这种“大材小用”的事情,没有丝毫的不满,一路上尽心尽力。 只是,高璟奚仍然心存疑惑,既然刺客选择这样一条荒僻的道路骑马逃跑,又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波动痕迹留下? 他们继续上马,疾行了一夜,天将明时,才到达了一家客栈,遇上了护卫队里回来报信的士兵。 “殿下,我们一路追捕刺客来到这间鲤伴客栈,星辰之力的波动痕迹却突然消失了,随后在十里外的地方再次有了波动痕迹。” “这间鲤伴客栈吗?”一夜未眠,高璟奚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客栈。虽然简陋,却还算宽敞明亮,房间众多,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事不宜迟,继续上路把。” 且说连烈锦跟洛千儿在城郊分开,她便和小萝卜一人骑了匹马,大大方方地朝青越山方向行去。这青越山在青州边境,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两三日便到了山脚下。 “烈烈,让小黑马休息会吧,你看这大冬天的,累得直吐白气。”小萝卜从马上一跃而下,抚摸着她那匹小黑马的鬃毛。 “行吧,我们去前面的茶棚喝口茶。”连烈锦望望天,“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上路。” 小萝卜斜瞟了一眼连烈锦,“诶嘿,我说你急什么,归心似箭,是要归哪里啊。” “我总归是偷跑出来的,现在长雍城指不定已经翻了天。不管怎么说,我与公主成亲是事实。在外人眼里,燕国公府早已经是七公主一党的了。” “哎呦,这话是你爹说的吧,你还听得挺认真。”小萝卜一脸地不可置信。 “这桩婚约是娘亲定下的,”连烈锦眼神温柔,“不过我觉得除了七公主,其他几位皇子皇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顿了顿,她转了话锋,“而且最近又有人查起了暗影族。我若在外呆得越久,便越危险。” “怎么会这样?你一直都带着墨玉,只要不动用暗影之力,几乎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闻言,连烈锦抬头望天,恰好看见几只风筝,轻笑说:“冬天还有人放风筝?我想,可能是天意吧。” 小萝卜嫌弃地踩了连烈锦一脚,“不想说就不想说,卖什么关子啊。” 到了茶棚里,小萝卜大喇喇地坐在油腻的板凳上,“小二,来壶雨前龙井,再来五张干面饼子。”等店小二应声走远后,她又转头朝连烈锦挤挤眼,“可是凭你的本事,远离这些纷争,只要一走了之就行了。至于,娘亲的遗愿、和公主的婚姻,统统抛下呗。” 两日来的奔波,让连烈锦有些困倦,她接过小二递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才慢慢回答小萝卜的话: “瞧瞧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鬼话,我一了百了了。星药门怎么办?观邪居没接班人怎么办?” “哦哟,烈烈,你还想过接班人的问题?我以为你一直无欲无求、不近女色,也不准备生孩子。” “谁说的,我之前的理想,是早日让观邪居融资上市,实现百万两黄金的年利润。这么大一份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 小萝卜扁着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就凭你?据说,你不太行啊。” 这一下来得有些突然,连烈锦以为自己听错了,“据...谁说?说谁不行?哪方面不行?” “好歹你也是个大夫,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搞不清楚?”小萝卜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凑了过来,“据一手可靠消息,你不行。那方面不行,你懂的吧。” 第21章 驸马评分表 连烈锦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吞吞吐吐地说:“喂,你...造谣也得有证据吧。” “咳咳,你应该不知道宫廷中有一部驸马评分表吧。”小萝卜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叉着腰,“由公主、掌事嬷嬷、丫鬟们分开打分。像你们这种低分选手,会得到御医们的特殊照顾。” “你怎么知道的?”连烈锦僵硬地问道,如果是真的,这件小事已经在她年轻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我当然自有门路了。其实我很早就怀疑你,不光我怀疑,星药门上上下下的人都怀疑你。以前多少师姐、师妹对你示好,你都视而不见。久而久之,就有这种老少爷们、姑娘媳妇都喜闻乐见的猜测。” 连笑不出来烈锦:“真有你的,我竟不知道星药门也这么不堪。”她将干面饼子一把塞进小萝卜的嘴里,噎得这人立马闭了嘴。 等小萝卜就着茶水,咽下大饼,又兴致勃勃地说:“哈哈哈,我去燕国公府帮你拿药的时候,听见几个下人说的。要我说,公主的确对你不太满意,不然也不会结婚一个月了,你们就见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新婚。” 见连烈锦半天没个反应,小萝卜话锋一转,“不过,来日方长嘛。我看你也不喜欢人家七公主,两口子各玩各的,不也皆大欢喜。你们圈,不都那样嘛。” 连烈锦恍惚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最近朝廷又发生什么了?怎么四处都在调动兵马?” “哎呦,你还不知道啊?今年的诗文大会上七公主的驸马被刺客掳走了!现在七公主带着人天南地北地找驸马呢。” 旁桌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客人,就着花生米聊了起来,声音大得整个茶棚都能听见。 绛蓝色衣服的老者又继续说道:“老朽记得这七公主的驸马可是咱们燕国公府的小姐,燕国公府世代忠良啊。北面的罗兹国在十几年前想要侵略咱们,全靠燕国公的连家军打退了他们,保得咱们兰庚的安宁啊......” 小萝卜也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碰碰连烈锦的手,“你的公主在到处找你呢,我刚才说错了,兴许你没那么不行,你要相信自己。” 连烈锦:“......” 将茶壶里的茶水饮尽,小萝卜拿出银钱放在桌上。“行了,上山吧。跟你说两句话,还不如跟阿黄玩上两个时辰。” 阿黄是小萝卜养的土狗。 青越山,其实只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山峦,山上杂草丛生、怪石嶙峋。 在很久以前只是座荒无人烟的孤山,直到连烈锦所在的星药门——由到达星相师阶位的神医华逑创立,至今已有百余年了。 这星药门倒不是什么江湖怪医的门派,他们每逢初一、十五、十六接待病人,常年制作汤药、丸药出售。各大乡镇药铺均有销售,药材生意倒是比神医的名头响亮。 尤其以观邪居药房最为出名,如今观邪居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天天赚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这片荒山也被开垦成了药田,遍地都是珍贵的药材。 而今日,恰好是十五。 连烈锦刚穿过桃花迷障,掀开药草门帘,走进星药门的正门时。一身穿绿花衣裙的女子便冲到她面前,“观邪师姐,幸好你回来了。今天的坐堂大夫腹泻,只好让你先顶上。” 小萝卜与连烈锦相视一眼,齐声道:“赵师妹,师姐不在吗?” 绿衣女人看向二人,怪道:“你们两个竟然不知道?大师姐回去探亲了。” “探亲?师姐她,她不是孤儿吗?”连烈锦眉头紧皱,心中讶异不已。 “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好了,观邪师姐你快跟我过去,万一有病人来,你就先顶上。” “等等,我想把面具戴上,再回房间把衣服换掉。”连烈锦将左手的袖口抬起,黑色的锦衣有着两处撕破的地方,不仔细看,倒察觉不出。 绿衣女子惊讶不已,急道:“观邪师姐,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连烈锦回想起大皇子上蹿下跳的样子,就忍俊不禁,“没,只是被跳梁小丑的箭气划到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绿衣女子忙拉住连烈锦的袖子,将她前后转了个圈,来回几遍确认她无事后,才埋怨道:“你要是受了伤,大师姐,师傅可不得急疯了。你想想,你当初刚来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没命。好不容易活着长大了,再有个三长两短...” “赵师妹,你不要在这危言耸听。我好得很,我去换衣服了。”连烈锦担心她这个话唠师妹,再多说几句,太阳都要下山了,忙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穿过几个长廊,再往里走,便是连烈锦在星药门居住的小院。院子里还晒着风干牛肉和泡水喝的花瓣,光秃秃的桂花树枝桠上,还浸着昨夜的薄雪。 看样子在她离开时有人一直在帮她料理这一切。 果不其然,房间里一尘不染,仅剩的几件衣服也带着皂角的清香。她走到铜镜前,一旁的木架上放着她的面具,纯黑色木制面具上绘有红色彼岸花。 最与众不同的一点是,这张面具将眼睛完全遮住,留出了下半张脸。 她在铜镜前戴上面具,世界立即变得一片黑暗。如果有人现在站在她身后,便会看见连烈锦嘴角上扬,笑容带上了几分肆意张扬的味道。 毕竟黑暗对她来说,亲切而熟悉,戴上面具反而回归了自然一样。 同一时间,鲤伴客栈里,因是寒冬,来来往往的客人极少,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进来讨饭。 往日里小气抠门的掌柜,却突然转了性子,乐呵呵地拿出几屉凉馒头给了乞丐。只因这两天,突然来了两拨十分阔气的主顾。 就在客栈后面的马厩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终于准备进去牵马。 那人身形娇小,吊着手臂走路的样子还有些滑稽,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果然小白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用的全是下三滥的妖法。给的药膏擦三天,就用完了,现在老子手一动,就疼得要命!” 洛千儿实在气不过,从怀里掏出青瓷药瓶,猛地朝地上砸去,看见药瓶碎成几段,才稍稍解了气。 不料,一只如玉笋般白嫩的手捡起了药瓶的碎片,手的主人声音冷淡,“你果然还在这。” 第22章 驸马身上的痣 下一句便是,“把她抓起来。” “是,殿下。” 洛千儿来不及反应,便被几个人捆住双手,带回了客栈房间。 房间里,燃着几个炭盆,温度有些偏高。 “本宫的驸马呢?”高璟奚端坐在圆桌旁,眼神锐利,犹如窗外的寒冰一般冷冽。 洛千儿刚才被捕时,就在一直观察着高璟奚,七公主黑发如云,绯红色的发带衬得她肌肤赛雪,恰如凝脂白玉。她秀眉微皱,凤眼不怒自威,倒有那么点禁欲的高贵味道。 原来,女人是可以美成这样的!那份气质倒把容貌盖过了三分。 “我不认识什么驸马,姑娘你抓错人了吧。”洛千儿立马采取了,死不认账的策略,妄图蒙混过关。 那天那么混乱,自己又藏在小白脸驸马身后,高璟奚一直注意着小白脸,说不定根本没看清自己的长相,不过是在瞎猫捉耗子。 高璟奚听见洛千儿狡辩的话,倒也不气,让店小二送上一壶清茶,慢悠悠地品上一杯后,才漫不经心地说:“哦,是么?可本宫却十分了解你。洛千儿,今年十九,从小生活在南方富庶之地,在散星楼众星捧月般地长大,星图是一只短尾松鼠。” 洛千儿沉默了,高璟奚往另一只茶杯里,倒入三分之二的茶水,碧色的茶水清香扑鼻。 “松鼠星图的人,身体轻盈,做刺客算是个合适的职业。”高璟奚走到洛千儿身边,将茶水递给她。“给她松绑吧。” 松绑后,洛千儿从高璟奚手上接过茶杯,饮下清茶,顿觉神清气爽、清香怡人。“这茶,怎么会如此之香?” 阿呦看见,洛千儿盯着高璟奚发呆的样子,恨不得上去踹她几脚,“不过是最普通的茶叶罢了。” “公主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 “下次做刺客,得记得蒙面。本宫还知道,有人的星图是一盒胭脂,以前还被人戏称为最无用的星图之一,后来才发掘其在易容上的天赋。” 高璟奚说的人,正是洛千儿的娘亲。不知为何,洛千儿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耐来,她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家驸马,被我一剑杀了呗,丢在荒山野岭里,估计这会尸体已经被野狗啃得渣都不剩了。” 高璟奚的呼吸一下梗住了,她用力捏住椅子的把手,仔细地看着洛千儿的眼睛,“你在撒谎。” “哼,凭什么说我撒谎?”洛千儿觉得还是自己比连烈锦的相貌更俊美些。不过,万一七公主现在就起了杀心,毁了自己的容貌,再把自己也弃尸荒野该怎么办。 毕竟,七公主高璟奚,看上去就是个蛇蝎美人。 遇到这样的美人,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征服,另一个是跑路。 洛千儿的心思转了几转,咳嗽两声,“其实,我骗你的。你的小驸马,还活得好好的。” 洛千儿的话,一会一个样。高璟奚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冷声问:“那她人在哪儿?” “离开了呗,她求我让她走的。” 阿呦一脸怒气地说:“你这个刺客会这么好心?” “哼,我自然没那么好心,”洛千儿忽然娇笑起来,“可你那小白脸驸马倒是个妙人,我勾勾手,她就被我迷得七荤八素了。自然,驸马长得那么好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少在这信口开河!”阿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只想找根绣花针来,把洛千儿的嘴巴缝上。 见高璟奚面无表情,幽深的眼眸冷冷地盯着自己,洛千儿心下一哆嗦,索性破罐破摔,继续编造道:“喏,就是这张床。驸马可是紧紧抱着我,对我说她早就看不上家里的黄脸婆了,一天到晚阴着脸。还是我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尝起来可口些。” 这一番话,直听得阿呦心惊肉跳,如果驸马真的这样说,那公主殿下她... “怎么,你不信吗?”洛千儿眼珠一转,“驸马的腰间那可是有一颗痣,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洛千儿本以为高璟奚会大发雷霆,至少也会气急败坏吧。没成想,七公主不言不语,除了脸色白了几分,竟然没有多余的情绪外露。 果然,她们皇室中人,喜怒不形于色。莫不是,七公主已经起了杀心,准备把自己灭口?洛千儿继续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哼,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在哪里。你要是还想见到她,最好把我给放了。说不定她见你心善,还愿意吃你这棵回头草。” 满室寂静,洛千儿只觉得她的右手,在被绑过之后,疼得更厉害。她强忍着疼痛,朝高璟奚看去。 窗外已经暗了下来,摇曳的烛火里,高璟奚背对着她,纤细修长的背影透着倔强的味道,莫名让洛千儿心里生出了一丝心疼的感觉。 她于心不忍,摇晃着双腿,有些脸红地开口,“这位殿下,其实我觉得,要不你把那小白脸驸马踹了,让我跟着你怎么样?” 见高璟奚还是一言不发,洛千儿歪歪头,“我立马跟你回长雍,以后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才不会跟那个驸马一样,让你独守空闺。” 这句话,才真正把阿呦气了个倒仰,她喘着粗气恨道:“你这个粗鄙之人,简直痴心妄想,七公主岂是你能觊觎的。” “嘿,这位姑娘,”洛千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呦,挑着眉说:“本人洛千儿,家世清白、美貌无双、无各种不良嗜好,一看就比小白脸驸马强多了。而且,我跟了公主,咱们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不在话下。” 第23章 驸马是谁 阿呦见她说的话越发不像个人能说的,直接冲过来捂住她的嘴,恨不得立刻把她给弄哑了。 “洛千儿,散星楼以前曾是先帝的护卫。先帝仁慈,容许你的祖父辞去爵位,退隐江湖。唯一的条件是不可与皇室为敌。”高璟奚一拂袖,目光掠过洛千儿,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是又怎样?我洛千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洛千儿刚想站起来拍拍自己,右手的疼痛害得她忍不住“哎呦”叫唤。 “可你的师姐师妹,此时正在受苦受刑。你若想救她们,最好从实招来。” “高璟奚,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竟如此狠毒。不过,我喜欢。我说真的,”见高璟奚的眼神如千年寒冰般不带任何温度,洛千儿顿时吓得缩缩脖子,“要不,你带我回长雍治治手伤,治好了,我就不会受那小白脸摆布了。” “你...你怎么跟那山寨土匪一样,胡言乱语。敢对公主出言不逊,罪加一等!”阿呦挽起袖子,就差上去扇洛千儿两巴掌。 可惜,洛千儿面红耳赤地说了这么一大堆,高璟奚一副充耳不闻的冷淡模样,只说了句把洛千儿押下去,便依坐在窗边,愣愣地出神。 阿呦忙叫人将洛千儿押到了客栈的柴房中,派了三个人守着。 回到公主住的房间里,阿呦见高璟奚正坐在桌边发呆,屋里的窗户还大大敞开着,呼啸的冷风呜呜地往里灌。 她忙将窗户关严,又让人送炭盆、饭菜和热水上来,忙完了才小心翼翼对七公主道:“殿下,那个刺客洛千儿说话颠三倒四、嬉皮笑脸,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高璟奚看着桌上的烛台,问道:“是为了连烈锦不值当,还是为了这刺客说的话,不值当?” 阿呦不敢回答,或许这二者兼而有之。无论是驸马负了公主,还是这刺客假话连篇。在她看来,都没有高璟奚的身子重要。 “阿呦,你觉得驸马是谁?” 一下被高璟奚的问话给弄晕了,阿呦下意识地回答道:“殿下,驸马...驸马是连烈锦啊。” “连烈锦是谁?” “是...是燕国公的三女儿,从小养在山野,因为皇后和燕国公夫人定下的婚约,而和您成婚。”阿呦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继续往下回答: “驸马,她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人也不太正经,没什么才能。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医术和画技超群。奴婢绝不相信,驸马会和他人有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你说什么?”高璟奚有些恍惚,喃喃低语,“医术和画技超群。难道,洛千儿手上的伤...“ 阿呦将今天的药丸拿给高璟奚,“是啊,您以前不怎么吃药,现在好歹能咽下去了。” “本宫要知道观邪有没有回青越山!”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高璟奚的语气不容置疑,再次强调,“今夜,本宫必须知晓。” 阿呦内心虽然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让星图为信鸽的手下,将口信通过星辰之力快速传到了青越山。 过了半个时辰,阿呦伺候高璟奚沐浴完毕,便收到了回信,“殿下,守在青越山的那批人回信说,观邪大夫已经回星药门了,今天还在药房里坐堂。” 高璟奚穿着单薄的衣衫,紧握着双手,终是下定决心,薄唇抿了抿,“阿呦,替本宫更衣,备马。” “殿下?您莫不是要去青越山...万万不可啊,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您半路离开,一定会遭到猜疑的,说不定一气之下,还会重罚您。”阿呦慌得手足无措,她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本来已经打消了去找观邪的想法,怎么会又提起了这茬。 “殿下,就算您找到了观邪大夫,您与她也不可能,不可能有结果的。” “殿下,不如让他们将观邪大夫请来长雍,您眼下还是找驸马要紧啊。” “殿下...” 口中药丸外的糖衣化开,高璟奚依然没有咽下去,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口。 “阿呦,本宫只是想有一个了结。”高璟奚自己想来,也觉得她就跟中魔了一样,连观邪的脸都没见过,只是以病人和大夫的身份相处了一月。 自己却泥潭深陷,到底是因为什么?大概是,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在她受伤时,第一次感受到,在那之后便念念不忘。 “可是殿下,奴婢觉得您似乎,似乎对驸马有些与众不同。您一向很少动怒,可对驸马不是。” “对驸马吗?她的确很特别,本宫这些天...”高璟奚不禁有些恍惚,自从花灯节那天后,她与连烈锦之间便有了些许奇怪的氛围。有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将观邪和连烈锦,这两个人,重合在一起。 但单凭连烈锦也会医术这一点,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她之前遣人向燕国公府打听过了,据他们说连烈锦并不是在青越山的星药门学医。 得到答案的时候,自己的心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失落。 在看见刺客用剑挟持连烈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若驸马出事,她该怎么与燕国公交待。 而后,心脏才慢慢生出了丝丝的担忧和疼痛。 或许,她这个天家公主,与话本里所描绘的皇室子弟一般无二,一样的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高璟奚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阿呦,本宫要给自己、给驸马一个交待。”顿了顿,她起身,又推开了窗户,看着天空中的那轮寒月,“你留下来,在此等待日曜卫的消息。本宫必须去一趟青越山。” “不可以啊,殿下,”阿呦小跑一阵,拉住高璟奚衣裳下摆,跪在地上,低声叫道:“请您三思,陛下本来就要惩罚您。日曜卫、日曜卫那些人,虽说听您号令,但未尝不是陛下监视您一举一动的耳目。” 高璟奚缓缓蹲下,拂开阿呦的手,将阿呦扶了起来。“阿呦,你可羡慕洛千儿?” “殿下,您在说什么呢?洛千儿这个刺客胆大包天,有什么可羡慕的!奴婢恨不得撕烂她那张信口开河的嘴。” “可本宫却十分羡慕她,若欢喜爱恨皆可如她这般肆意。本宫也不会常常遗憾,”高璟奚说罢,忽又苦笑起来,“说起来,本宫也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殿下,您有什么好羡慕洛千儿这个登徒子的?”阿呦望着自家公主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在她看来,公主殿下十岁后,便一直平安顺遂、受尽宠爱。对于天潢贵胄们来说,又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不必再劝,本宫只是心有所向,”高璟奚看着手中的画卷,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无论结果怎样,本宫都受得。” 第一次见到七公主这般认真的神色,阿呦心中震动,“请殿下,让奴婢伴您左右,贴身伺候,保护殿下安危。” “本宫一人即可,总有人会找到驸马。不是你,便是...本宫。”高璟奚见阿呦仰着脸流泪,倔强地盯着自己,只好摆摆手,“皇姑姑就要来寻本宫,本宫与她二人同去青越山,你可放心?” 阿呦这才破涕为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和担忧,为高璟奚打点起行装来。 第24章 刚到青越山,人在你门口 青越山上,天微微亮。 山风刺骨,连烈锦用完早饭,就这么戴着面具,走到了院子里,刚好遇上来叫她去坐堂的小萝卜。 “快去吧,今天又轮到你坐堂,其他人都去消遣了。有五十个病人搁那等着呢。” 星药门的诊堂建得十分简陋,不过一个茅草棚,弄得宽敞一点,到底还加上了一扇纸窗。 连烈锦美曰其名:开源节流。 诊堂里倒是笔墨齐备,光是小药枕就有三个。连烈锦徐徐坐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便走了过来,将右手放在药枕上。 “夫人可是刚生产不过半年?”连烈锦细细把过脉后,谨慎地问道:“在坐月子时曾经食用过大量的野生菌?” “是啊,生完我家二孩,我家那口子就采了很多菌子炸成油,给我煮面吃。几个月来我这腰、背天天疼得睡不着觉。” 连烈锦拿起一根紫毫毛笔,沾上已经磨好的漆墨,迅速下笔写了一张方子,“菌子便先不要再吃,这药连喝半月便可。请到药堂拿药吧。” “多谢大夫。”妇人看了看药方,王不留行、自然铜、水红子、灶心土... 突然诊堂门外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要硬闯进来。小萝卜在门外喊道:“诶诶诶,今天只看五十个病人,名额已经满了。没看见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嘛。” “我们三人并非前来求诊,是来找观邪大夫的!” 小萝卜叉腰大喝,“那也得等着!观邪大夫正在坐堂,几位下山吧,还请明日再赶赶早。” 双方人马似乎起了争执,不过星药门一向善于处理前来闹事的人。没过一会,噪杂的人声逐渐远去,连烈锦整整在诊堂,坐了一天,午饭都是由小萝卜送来。 临近黄昏,她才看完最后的两位病人,累得腰酸背疼,叫人要来水洗了手,忽然问道: “刚才是谁找我?” “听他们说,那几个人常常来打听你,这次听说你回来了,就跟疯了一样,”小萝卜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有啥魅力。” “也许是我以前治疗过的病人吧,”连烈锦无奈地笑笑,显然是想起了,以前有病人为了感谢她,送了三百只小鸡仔上山。有公有母,一窝一窝地生蛋。 那一年,她院里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一株幸免于难,全被鸡给啄烂了。 “哈哈,”小萝卜一见连烈锦的神色,就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也感慨良多,“那年的鸡汤可真是鲜美无比啊。对了,听说过不了多久,那些人的主子就要上山来寻你,你到底见不见?“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见吧,可能以后就见不到咯。等人到了,你们直接带到我的小院里。”连烈锦把手上的水擦干,拿上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往星药门深处走去。 “你这是要去师傅的书室看医书?那我也要去找个乐子解闷了,我们那边缺人的话再来叫你。” “嗯,成亲一个多月,很久没看书了,”连烈锦揉揉头,打发了小萝卜,径直来到了一个布满奇花异草的地方。 藤蔓缠绕在朱红的木门上,绿色的藤蔓上结出了雪色的果实,累垂可爱。 待她将钥匙放进门洞里,沉重的木门慢慢打开,灰尘扑面而来。 密室里放着大量的书籍,倒也不全是医书,兵家策略、地理杂记、历史传记也有很大一部分。 借着两边长明灯的亮光,连烈锦找到一本颜色全黑的古书,翻到最后几页—— “仙人粉,根部偏细,呈朱红色,可入药,起死回生、救人一命。但其果实为纯黑色,食之,成瘾。 然,仙人粉,极难成活及采摘,生长于苦寒之地,多在雪山的悬崖峭壁间。” 这些话,她早就听师傅说过,有些烦躁地把书往后一翻,在书脊处却突然多出了一行小字: “若,养于温室,十之一二或可存活,只是药性或有损...” 连烈锦轻轻将书合上,放回原位。想了想,还是将书揣在了怀里。 星药门里种了什么药,她可是一清二楚。而仙人粉被捣毁绝迹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果真是星药门人偷种仙人粉,又会是谁呢? 这书室也并非禁地,大部分弟子都有权进入,连烈锦苦恼地拍拍头,她果然不适合思考这种阴谋诡计。 悠闲地走在去星药门食堂的路上,连烈锦又被刚才那位赵师妹叫住了,“观邪师姐,大师姐嘱咐过了,你回来之后,单独给你开灶吃饭。” “是吗?”连烈锦心里暗骂,又被赵师妹抓住了,不得不吃那些难以下咽的药膳。 “你先回小院里去,晚点我给你送饭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入夜的山林更加寒冷。虽说青越山四季如春,但毕竟现在是冬天,外面的寒风还是吹得人两颊生疼,间或夹杂着雪粒,令人睁不开眼。 远远地走来一前一后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星药门弟子的蓝银色常服,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指着往前的路,来到一间青灰色门瓦的小院门前,指着里面轻声说: “观邪大夫说了,她就在这间房里,您可以直接进去找她。” 而这名弟子身后,是一位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他们二人正站在连烈锦所住的青瓦小院外。 第25章 我才是观邪 一路上,这名弟子都不太敢拿正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这女子虽然蒙着面,但仅凭那一双凤眼,便可窥其美貌。 因此说完话、办好事、将人带到地方后,这名弟子一溜烟儿就跑开了。 高璟奚仔仔细细看着这间小院,她之前在星药门养伤的时候,来过很多次。 到她离开时,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盛,满院飘香,药草与桂花的气息混在一起,清甜而不腻人。 现在,花开花谢,她终于再次来到这里。 房间里,还亮着烛火。高璟奚在门外徘徊不前,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无用,临到头了,反而不敢面对事实。 观邪,如果不是连烈锦,她高璟奚又该如何?是落落大方地向观邪道谢,还是罔顾所有人的意愿,带走观邪? 可她似乎也无法割舍连烈锦,当真是天下间的奇事。至少在高璟奚看来,她无法同时在意两个人。 这一路上,她想过太多次,反倒想清楚了一件事,在情之一字前,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此事古难全。 高璟奚深吸一口气,已经冻僵的左手轻轻地敲了敲门,这敲门声彷佛打在她的心上。 房里的人站了起来,缓缓地朝门口走来。 今夜的月亮很大很圆,院里的花草树木都被月光照亮。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打开了。 房间里饭菜香的味道,随着门缝一股脑儿,冲了出来。高璟奚闭了闭眼,才睁开眼朝面前的人看去。 那是一位穿着绿色衣服的女子,容貌柔美可人,正惊诧地看着自己,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这人不是连烈锦,高璟奚不死心地往里看去,里面没人了。一时之间,汹涌的失望感充斥在高璟奚心间。 “这位姑娘,你你,”绿衣女子正是连烈锦的师妹,她本以为是观邪回来了,正想数落她,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没成想一开门,就看见一位气质雍容的女人满脸失望地望着自己。 “姑娘,你有什么事?” 听见绿衣女子的话,高璟奚不甘心地问道:“你...是观邪吗?” 没等绿衣女子回答,本来一片寂静的山林,突然亮起了点点火光,继而是星辰之力极大的波动从远处传来。暗金色花朵般的光华洒满高璟奚所在的小院。 “好强的星辰之力,所用之人的阶位或许已接近了星相师的水准!”连烈锦从青瓦小院里的侧房叼着烤鸡腿走出来,不禁感叹道。 要知道现在已知的星相师不过区区五位,他们都已经遁入虚无,与缥缈为伴,个个神出鬼没。他们五人中任何一位若是重出江湖,都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而这位几乎快一脚踏入星相师的人,竟然出现在了小小的星药门。连烈锦心内不安了起来,她有些担心,自己身负暗影之力的秘密会被发现,下意思将袖子里的墨玉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漫天飞舞的暗金色光华,来得快去得也快,黑暗中,连烈锦只听见一个潇洒不羁的声音笑道:“奚儿,让姑姑也见见你心心念念,就是不肯忘的人。” “哎呀,姑姑!你乱说什么,明明让你在山下等我。而且我不过是想悄悄来与她见上一面,你搞这么大的阵仗,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了。” “哈哈哈,”那不羁的声音大笑三声,“何必遮遮掩掩,依我看你要是不满意家里的那个,干脆休了另嫁,你姑姑我给你做主。” “姑姑,你又在乱说话!我们难道是那土匪山贼吗?” 连烈锦几乎来不及出声,阻止那人声势浩大的出场动作,因为她听出了那个叫“奚儿”的人的声音,正好属于她的妻子——七公主高璟奚。 还是有些小女儿娇态的高璟奚。 此时星药门的其他弟子,一面拿着刀剑冲了过来,一面喊着捉拿闯门之人,连烈锦忙走到院子中央,出声让他们回去,“没事,这两位并无恶意,你们回去吧。” “观邪,你可算来了,”绿衣女子急忙走过去,对连烈锦悄声道:“那有位美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姑娘找你,把我可吓得够呛。” “我知道。”连烈锦说话都有些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逃家被老婆当场逮捕,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得亏她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不然这小脸煞白一片,更是坐实了小白脸驸马的说法。 “咳咳,外面风大,两位随我来。”连烈锦走到高璟奚身边,指了指大开的房门,率先往房里行去。再次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另外的烛火,明亮的烛光下,三人环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三盘绿叶青菜、一碗白切鸡和一罐药味浓厚的羹汤——赵师妹专门送来的药膳。 刚才那位被高璟奚叫做姑姑的女子,名叫高飞尘,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她饮下一杯浓茶,稍粗的两道剑眉微微挑起,尽显英姿。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奚儿,刚才那位姑娘不是观邪吗?“ 连烈锦的声音有些飘忽,音调变得尖了许多,“咳咳,其实我才是观邪。” 第26章 我好看吗 高飞尘但笑不语,突然伸手朝连烈锦的面具抓去。 几乎本能地,连烈锦就要运起功来,以暗影之力碰上这浑厚的星辰之力。好在她及时克制住,仅仅利用身体的灵敏反应,堪堪避过那一抓。 “好小子,还能躲过我这一手。”高飞尘竟然不依不饶,双手如鹰爪般迅捷,连连出招,迫得连烈锦不得不起身应对。 “这位前辈,有话好说,上来就动手,实在无礼至极。” “不以真面目视人,并非君子所为!” “姑姑!”高璟奚只觉得面前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埋怨地朝高飞尘低声喊道,“您先忙去吧,我和她的事,我自会解决。” 听见高璟奚柔柔的声音,连烈锦紧攥住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等等,您说得对。我是该取下面具。” 连烈锦修长的手指摸到面具的边沿,将黑色的丝带解开,绣着红色彼岸花的面具便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清冷如暖玉的脸。 说起来,这面具是大师姐给连烈锦,专门打造的,用的材料还是一种名叫遮云的树木。最重要的是,这树木也能够掩藏她暗影之力的波动痕迹。 尤其是在入夏之后,她的暗影之力,仅仅使用墨玉是无法控制的,只好将这力量锁在眼睛里,导致她双目暂时失明。所以才再戴上面具以防万一。 结果,现在倒搞得像她故意装神弄鬼、隐瞒身份似的。 她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面具做工不错。你这少女,单从长相来说,倒配得上我家才貌双全的奚儿。”高飞尘转过头去,笑着招呼高璟奚,却看见自家侄女脸色复杂,低低说了一声: “驸马。” “真的是你。” 高飞尘一下懵了,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一看高璟奚的脸色,似怨似喜、似嗔似怒。 这也难怪,任谁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原来就是枕边人,而枕边人明明被刺客给挟持了,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山上。 那这里面的意味,有些深长啊。高飞尘悟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都跟被石头化了一样,互相看着对方不说话。 嗯,她觉得她还是不要再打扰小两口,直接去星药门里找点酒喝为好。 毕竟她感觉观邪大夫在星药门的地位可不低,而她现在可是观邪的长辈。 在高飞尘关上门的一刹那,屋子里恢复了完全的寂静。良久,高璟奚才找回了她自己有些暗哑的声音—— “皇姑姑,她性子一向跳脱,本宫替她向你道歉。” “可你,到底是谁呢?” “在这里,我是观邪。”连烈锦终于鼓起勇气,注视着高璟奚。然而,眼尖的她,发现了公主殿下额头上,还未完全长好的伤口。“殿下,额头上怎么有伤?” “你为何要和刺客一起逃走?”高璟奚闭而不答,捋着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伤口。“小伤而已,不必挂心。” “殿下,我就是...我脑子一懵,就出此下策。”看见高璟奚那双眼尾,泛着微红的凤眼,连烈锦一下紧张地心砰砰直跳,之前想好的说辞,一句也想不起来。就连微臣二字的自称,也忘了说。 “我们成亲之时,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观邪。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她们二人自然也没有发现,高璟奚同样忘记了自称本宫。 “殿下从未问过我,我当然以为也不是什么大事,”连烈锦深吸一口气,扯住高璟奚的衣裳,晃了晃,“何况,观邪只是师傅起的诨名而已,一般只在星药门里用。像别的师姐师妹,有叫观贤、观能、观痴、观色...” 高璟奚脸色微红,觉得自己头脑都有些混沌了,只得想到哪问哪,“半年前,我受了重伤,是你们星药门的人救了我,你一直在照顾我。之后我们...就到了我们成亲的时候。那...那你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 “还有,”高璟奚刚坐下,又突然站起身来,朝连烈锦的脖子看去,“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 情绪激动之下,高璟奚几乎半扑在连烈锦身上,见这人脖子上已经没了伤痕,才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脸又红了个通透。 “伤已经好多了。殿下,您一定是误会了。”连烈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脑飞速运转,首先,暗影之力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但的确有些东西无法隐瞒,“主要是因为...” “主要是因为...”高璟奚焦躁地前倾着身子,见连烈锦吞吞吐吐,便故意重复她的话语。 “因为我有病。” “有病?”高璟奚定定地看着连烈锦,目光认真而灼热,“怪不得燕国公府总是给你送药来,是因为你有病吗?” 大婚后,连烈锦要装作不认识自己,是因为有病?难道是失忆症吗? 国公府的三小姐在青越山星药门治病救人,并非不可告人的事情,反而是令人敬仰和崇拜的好事。但是,长雍城内盛传她连三小姐是个废物,难道是燕国公府故布的疑障? “燕国公府送的药,纯属是胡闹,”连烈锦表情不屑,却又吞吞吐吐地说:“主要是,一到夏天,我眼睛就瞎。一瞎,我就不认人了。” “是因为...你没办法观星入道吗?”高璟奚试探性地扣住连烈锦的小指,企图窥探她体内的星辰之力。“让我替你看看。” 连烈锦抓住高璟奚的手,先闭上眼睛,复又突然睁开,眼里闪着淡淡的光芒,“殿下不必猜忌,我将星图给您一观,您便知。” 观星入道的口诀,她早已被家人要求背得滚瓜烂熟,“星曜正行,灵暗徘徊 ,华月茔明,元灵起始,清晖无穷...” 配合着复杂的手式结印,屋内的烛火熄灭,二人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副流动着的、暗金色的雏凤待飞星图。但是,雏凤仅仅只有几条细线连接,大致上能看出轮廓。 “你的星图怎么会是断裂的?”高璟奚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而她也立马召出自己的星图,那是一副亮金色的潜龙于渊星图,光洁灿烂、熠熠生辉。 金色的光华照耀在高璟奚眼眸上,使得她美丽得如同天神般动人心魄。 不由自主与高璟奚牵着手,共赏星图。过了许久,连烈锦才发现这女人在干什么,她立马抽回手,沉声道:“殿下,没用的!你不必用你的星图试图修复我的。不但无用,而且会招致反噬。你快停下,不然你会受重伤的。” “可是,连烈锦,”高璟奚手心一空,湿润的双眼明显发红,她的目光始终保持在连烈锦脸上,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痛苦,“星图碎裂的人无法出生,就算勉强出生了,也会夭折。除非,除非...有人跟你换命...即便活下来了,也会一生孤苦无依。所以,你才会看不见吗?还有没有其他的病?” “嘘,殿下,没人把命换给我,我也康健得很,”连烈锦将手指放在嘴前,稍稍弯腰看着高璟奚,淡淡一笑,“而且,我也只是夏天限定性瞎而已。” “烈锦,那你怎么会?怎么能活...下来?”听完这番解释,高璟奚不但没有放下心来,而是更加紧张。要知道每个人的出生都经过了摄星监的批准,星图断裂的人,是不祥之人,不可以降生于世,弄不好还会带累家族。 而她贵为公主,理应上报此事。 “殿下,表面上来说,这是燕国公府的秘密。家父拼尽全力,保我出生,一方面是他为了保护他心爱女人的孩子,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保全整个连家,保全他的爵位他的名声。”连烈锦忽然话锋一转,“我想问公主,殿下可信星图碎裂的人都是不祥?” 高璟奚愣住了,其实不详的说法也只是由摄星监流传下来,若要寻根究底,是没有证据的。 但,相信与否并不重要,是否真的不祥也不重要,权力中心的人认为你不祥——祥与不祥都是不祥。 至少历史上,每代皇帝需要处决一些位高权重的家族时,不祥是最好的借口。 “我信与不信又怎样,你若是被他人知晓了,难逃死罪!”高璟奚用力握住连烈锦的手,力气之大,二人的手都隐隐做痛。“你让我试试,以往也有皇室中人,星图异常,但只需使用正常的星图进行修复,就可痊愈。” 见高璟奚的星图绽放出更强烈的星光,企图将自己那副幽暗的星图照亮、修复。连烈锦心中不忍,思量万千,还是决定话说一半,“殿下,我的星图与常人不同,你若执意照亮,你的潜龙只会被吞噬干净,你也会性命不保。” 连烈锦强行收回星图,中断高璟奚对它的修复,并让公主殿下安坐下来。从房间角落里的长桌抽屉里,取出一捧安息香,洒在青铜香炉里点燃。 再将房间里的红烛重新燃起,待高璟奚心情平复下来。连烈锦单膝跪地,“如殿下所说,十多年来,妄图查我星图的人,数不胜数。毕竟无法使用星辰之力是掩饰不了的。家父与我只是为了求一个安稳,并且愿意向七公主献上全部的忠诚。” “你私自勾结刺客,意图从我身边逃走,你的忠诚,让我如何相信?”高璟奚轻咬着下唇,提醒自己将星图一事先放在脑后,往后再徐徐图之。 “你们连家与我本就在一条船上,我们成过亲,你本就是我的。”而你此刻,只是为了求得我的庇护。高璟奚想了半天,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连烈锦才磕磕绊绊地问道:“那我的忠诚,殿下...要怎么才能相信呢?” 饭菜的热气氤氲缭绕,模糊了二人的脸。连烈锦出门叫人将饭菜撤下后,再一回头,就看见公主殿下站在窗边,朝她勾勾手。 “忠诚?”高璟奚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弧度,整个人靠近连烈锦,如水葱般的手指捏上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拉低,“我要的,可不只是忠诚。但是——我要,你就能给吗?” 这一刻,高璟奚脑中闪过许多想法,观月楼前连烈锦替自己披衣,本以为她对自己或许还有半分情意。 是否因为自己对她太过冷淡,她才要和刺客协同出逃。高璟奚头脑一片混沌,竟是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是着恼、醋意,还是欣喜。 事实上,不管连烈锦是否是观邪,七公主都不能容忍自己的驸马和别的女人策划离开,更何况观邪就是连烈锦。 至少,她高璟奚的人,谁也不可以妄动半分! “殿下,您...”连烈锦对高璟奚的话有些不解,“不错,只要您要,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听见连烈锦类似慷慨赴死的言论,高璟奚抓住连烈锦领口的衣服,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动,“你不准死,我也不要你死。” 洛千儿的话,此刻不断在七公主脑海里回荡—— “喏,就是这张床。你的驸马可是紧紧抱着我。对我说她早就看不上家里的黄脸婆了,一天到晚阴着脸...” “驸马的腰间那可是有一颗痣,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突然,高璟奚不由分说,一把将连烈锦拉起来,再推倒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幽光,像是要把她拆开吞吃入腹。 整个人被高璟奚的气息所包围,连烈锦鼻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还要浓烈。 高璟奚缓缓地压下去,视线与连烈锦平齐,身上月白色的云纹苏绣锦袍滑落一寸,露出了点点宜人的景色。 连列锦下意识地侧过头,不敢与高璟奚对视。那股幽香弄得连烈锦脸红耳热,几乎没了思考能力。 “那你先记住,你是我的人。不管你是连烈锦,还是观邪。”高璟奚的手,从连烈锦的下巴缓慢地往下,指尖停留在喉结处。“其它的账,我们可以慢慢算。” 不等连烈锦回答,高璟奚指尖燃起一束星光,再一挥手就把连烈锦腰部的衣服撕开了。 黑色的衣料漫天飞,一片一片地落在床上、地上、连烈锦的眼睛上。 被挡住视线的连烈锦,余下的感觉敏锐了起来。 浅浅的呼吸打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暖、有些痒。 高璟奚将连烈锦翻来翻去,扫视了几遍,洁白细腻的肌肤上并没有所说的痣。她再次低头,凑在连烈锦的耳旁恶狠狠地问道:“你腰上有痣吗?” 似乎是还没问够,她又加重了语气,“你说,我不好看吗?” “公主殿下,一直很好看。” 被高璟奚一系列动作,弄得既羞涩又晕乎的连烈锦,几乎不经思考地转过头来。 ...... 跟成亲那晚,一样甜,一样软。 直到高璟奚娇着声音,推着自己的肩膀喊出了一句你放肆,连烈锦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她和高璟奚,此时已经调转了个方向,七公主躺在床上衣衫凌乱,细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排带着水迹的牙印... 连烈锦唇齿间还残留着幽香的味道,耳朵里“轰”地一声,她飞也似地从床上跳下去,背对着床,“我我我,腰上没痣。” 好半天,床上那人也没有说话,连烈锦这才试探性地喊了几声,“殿下,为什么会问我腰上有没有痣?” 高璟奚顿时语塞,总不能让连烈锦知道,自己因为洛千儿的一席荒唐话,就忙不迭地来到青越山,见到连烈锦后几乎失去了理智。 于是,在连烈锦不甘心地问了好几遍后,还是没有声音。 她鼓起勇气,转身查看高璟奚的情况。 公主殿下红着脸,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见连烈锦过来,声音细如蚊蝇地说:“我乏了,你且出去。” “嗯?殿下,这是我的房间,我想留在这里好一起...” “想也不可以!” 高璟奚的脸更红了,自己声音这么大,更显得心虚。 她现在脑子很乱,实在无法消化所有的信息,尤其是对连烈锦的感情,如果两个人还呆在一个房间里,保不齐会出点什么事。 “你的房间,你就不能出去吗?”高璟奚眼神躲闪,耍起了赖来。 “...能,”连烈锦没想到高璟奚又突然变脸,把自己赶了出来,看来她今夜只能在书房暂住了。 正准备出门时,连烈锦又突然退了回来。 高璟奚刚坐起身来,整理着松垮的衣裳,见她退回来,七公主忙捂住衣服,眼睛微红,声音软绵绵的,“你...你要干什么?” “殿下,我我,我换件衣服,天冷。”连烈锦穿着夸张的“露脐装”,慢吞吞地打开放衣裳的柜子,哆哆嗦嗦地找衣服。 越紧张,越找不到衣服。连烈锦整个人几乎都要钻到柜子里去。” 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高璟奚从床上,支着手嗔怪地说道:“你这么紧张,是因为害怕我?” 连烈锦的身体僵住了,因为她感到公主殿下,已经渐渐走到了自己身后。 “不,不是。就比较意外,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 “可对我来说,我们半年前就见过了。”高璟奚面色有一丝哀怨,看着桌上连烈锦的黑色面具,想到连烈锦的病,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你的病,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似乎是听见了高璟奚心里的隐忧,连烈锦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高璟奚的眼睛,“我已经习惯了,并不影响什么。你...你别担心。” “真的?” “真的,我有时候眼瞎,心不瞎,可不比大多数世人好多了。” 高璟奚掩嘴轻笑,将眼底的担忧散去,好一会儿才柔声道:“你这小院里还有别的房间吗?” “有一间书房,书房的软塌可舒服了。” 烛火摇曳,连烈锦终于找好了衣服,正准备再次推门而出,就听见七公主断句断得非常奇怪的一句话: “书房,软塌,天冷,太小了。” “你是说软塌太小吗?没事,我以前看书看累了,经常就那么睡了。”连烈锦微笑地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七公主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哪里又说错话惹恼了七公主,就听见高璟奚冷哼了两声,“睡吧睡吧,到时候冷死你。”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连烈锦脑子突然跟过电一样开窍了,公主殿下这话,莫不是同意让自己留下来一起睡。 她心里得意不已,果然七公主还是怕冷,根本舍不得她这个暖炉。 不过,她得给口是心非的七公主殿下,一个台阶才行。 连自作聪明烈锦:“殿下,山上冷,只有炭盆不够,还是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高璟奚顿觉又羞又气,恨声道:“本宫可不冷,才不需要两个人一起睡。” “需要的需要的,”连烈锦心情大好,嘻嘻笑道:“那我一会就来,你要等我唷。” “滚,谁要等你,本宫只是怕冷而已。” 生平再次说出不雅之语的七公主,在连烈锦出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会说冷,一会说不冷。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而且,明明决定不让连烈锦跟自己一起睡,竟然又因为那一抹心疼和不忍,而主动让连烈锦... 高璟奚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是公主得有个公主矜持的样子,不可以由着自己的情绪来。 “那,殿下,我让她们送沐浴的水来。” 走到一半,连烈锦又回来踱步到高璟奚身边,愣愣地问了一句。见高璟奚脸色潮红,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公主莫不是吹了冷风,又生病了? 连烈锦速度极快,只见高璟奚眼前一道白光,连烈锦的手就放在了公主的额头上。 还没过三秒,高璟奚往后一仰,抓住连烈锦骨节分明的手,“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以为你不舒服。没事的话,我去烧热水了。这儿有屏风,你可以直接...”余下的话,连烈锦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高璟奚明白连烈锦的意思,只是她很少在陌生的地方脱衣沐浴,当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高璟奚的无所适从,连烈锦挠挠头,“我一会在门外守着你?” “好。” 得了公主的首肯,连烈锦不再磨蹭,转身便出了房门。 而她刚走到小院里,便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独立在月光下,似乎是在赏花。 那是一树的火红,点缀上点点的银丝。是月色,也是雪色。 “参见神威长公主殿下。” 高飞尘将手中的玉笛轻轻转动了两下,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奚儿,朝中动荡不安,大皇子、三皇女、五皇女、九皇子都是皇位有力的继承人。奚儿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是她的驸马,若有负于她。” 碧色的玉笛犹如带着寒霜的利刃,包裹着浑厚的星辰之力,架在了连烈锦的脖子上,高飞尘继续道:“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微臣必将誓死保护公主安危,断然不敢有负于公主。”连烈锦终于被外面的寒风,吹得清醒了几分。 瞟了眼连烈锦那迷糊的表情,高飞尘那护犊子的样子立马装不下去了,一看就知道这连烈锦还是个木头脑袋。感情的路,奚儿可有得走了。 不过,感情的事,旁人再多使力也是徒然。高飞尘微微眯眼:“总之,记住你今天的话。”话音刚落,伴着金色的星光,高飞尘已然跃出了几十丈远。 连烈锦再次感叹,神威长公主果真实力超群,当年一曲春海碧潮声,大败不到二十岁,便已跃入御星师阶位的轩辕琴仙,而且二人比试的,还是长公主不擅长的武乐范畴。 而当高飞尘二十岁时,便领兵出战,连下敌军十二城,其麾下的神威军到现在也是兰庚国的精锐部队之一。 不过,高飞尘和高璟奚的关系竟然如此亲近,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七公主果然名不虚传,背景雄厚,下次跟神威长公主多套套近乎,争取到神威军的供药资格。 想一想,又可以大赚一笔。连烈锦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赚钱小天才。在吃软饭的道路上,谁能走得比自己更远! 软饭如纯酿,时间越久越芬芳。 想到高璟奚,连烈锦忙叫人帮忙一起烧热水,而她自己也直接去药房选了几味药材,加在热水里。 等连烈锦快速沐浴完,换上了另外一身黑面金绣的鹤氅,便搬着浴桶回到了房间。 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她将浴桶放在四折青竹屏风后面,再来回往浴桶里加够了热水。 “殿下,水温正好。” 药草的香气,倒让高璟奚今夜极为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看着热气蒸腾的浴桶,她轻声道:“我只得身上这件衣裳...” “那穿我的可以吗?” 见高璟奚微微点头,连烈锦又跑去翻箱倒柜,柜子里的衣服本来也没剩下几件,折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件稍新的黑色云雁细锦衣,“殿下,中衣的话,也穿我的?” 接过连烈锦递来的锦衣,高璟奚便闻见皂角的清香,“嗯,我穿你的。” “那我就到门外守着了。” 小院的石桌已经放上了一盏琉璃灯、两个茶杯、一个茶壶。 连烈锦潇洒地坐下,赏起了月亮。原来,公主殿下一直在找自己。 细细想来,那掺了仙人粉的药丸,更有可能是从星药门流出去的。 按理说,仙人粉必须大量种植,出现一粒仙人粉药丸,恰恰意味着背后已经有了成百颗药丸。 想到这里,连烈锦召来灰鸽,从书房里写下几行字,绑在灰鸽腿上,把它放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萝卜拿着灯笼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观邪,你是不是有病?几步路,你还要发个信鸽来叫我,你是没有腿,不能走过来吗?” “我这不是有事走不开嘛,”连烈锦指了指房间里的烛光。“有贵客在。” “咋了,你金屋藏娇要让我给你保密?”小萝卜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端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饮,“低于一万两黄金,免谈。等回长雍,我就告诉阿呦姐姐,让她告诉七公主。” “七公主就在我房里。” 冷风吹过,小萝卜突然大叫一句,“我的天,公主殿下对你,简直了,这什么事啊。就你,就你?” 小萝卜狐疑地看向连烈锦,莫不是这人受了什么刺激,千里迢迢将公主找来,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吗? “好了,小萝卜,别贫嘴。”连烈锦没那么多歪歪心思,她神色认真,刻意压低声音,在小萝卜耳边絮叨了一阵。 “这事情,的确很严重,”小萝卜点点头,保证道:“我会暗中关注的。” 二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久到小萝卜打起了哈欠,连烈锦一算时辰,七公主也沐浴了半个多时辰——那水,岂不是凉了。 担心高璟奚泡了凉水生病,连烈锦忙把小萝卜手里的茶杯夺了下来,“快去睡觉吧,茶喝多了睡不着。” “你不是说要好好计划一番吗?”小萝卜一开始有些不解,突然注意到连烈锦往房间里张望的动作后,就懂了。“你这是要去巫山旅游啊。我呸,你这个见色忘友,有老婆没兄弟的东西!” 于是,小萝卜骂骂咧咧地来,又骂骂咧咧地走。 由于担心高璟奚洗了凉水,连烈锦在门外喊了两声殿下,没听见门里的动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楞头楞脑地冲了进去。 “殿下?” 屏风后传来一声水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 想起高璟奚是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连烈锦顿时进行了一阵脑补。公主她该不会洗个澡,洗溺水了吧? 刚冲到屏风前,便听见高璟奚有些慌乱的声音,“烈锦,别过来。” “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高璟奚看着掉入水里的衣物,为难地轻轻说:“烈锦,衣服湿了。” “啊?”连烈锦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殿下,天冷,你别冻着了。”她刚想转到屏风后面去,又想起高璟奚现在的情况,应该又跟成亲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去给你找新的衣服来。” 结果,衣柜里只剩下了几件她小时候穿的衣裳,那尺寸完全不适合高璟奚。 “殿下,先穿我身上这件吧。明天我让她们送新衣服来。” 高璟奚轻轻地“嗯”了一声,又羞道:“你把衣服放在屏风上,别过来。” 连烈锦忙把外衣脱下,刚挂在屏风上,就突然想起来,这衣服会不会有些硌人,毕竟高璟奚的肌肤有多嫩,她可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高璟奚披着衣服,小跑两步,立马钻到了床上。 连烈锦将房间打扫干净,一回头发现高璟奚全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来,定定地看着自己。 吹熄灯烛,房间里只透进来一丝银色的月光,连烈锦轻手轻脚地脱了靴子,再次滚进床里面。 看着床帐顶,连烈锦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要说什么,就发现高璟奚的呼吸打在自己耳边。 “只有一床被子吗?” “嗯,冬天的只有这一床。” 听完这话,高璟奚沉默了,她甚至有些后悔让连烈锦一起睡。可是,要再赶连烈锦出去,她又于心不忍。 “不盖着被子,你不冷吗?” 回过头去,连烈锦与高璟奚四目相对,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公主似乎比以往都要温柔许多。她诚实地回答:“冷。” “进来吧,但是,”高璟奚往外移了点位置,强调道:“不可以动来动去的。” 在七公主微微掀开被子的一霎那,熟悉的幽香混着药香,汹涌而来。连烈锦龟速移动进了暖香的被窝里,听话地一动不敢动。 然而,一根软软的手指悄悄爬上了她的小指尖。 七公主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丝丝魅惑,“你别动。” 被幽香和身旁的温香软玉弄得魂飞天外,连烈锦又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高璟奚在干什么。 这女人,又在试图修复自己的星图。 “高璟奚,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会受伤的。” “我不管,我就是想试一试!” 高璟奚凤眼里满是倔强的光,连烈锦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七公主的心情。 “你是在担心我?” 今夜,对高璟奚来说,情绪上的波澜起伏,令她既陌生又兴奋。理智上,她在一直压制自己的想法和感觉。 可情感上,她的忍耐,似乎有些土崩瓦解。 “我害怕你会消失不见。无论是作为观邪,还是连烈锦。”高璟奚喃喃低语,“我已经是御星师了,就让我试试。” 连烈锦顾不得什么动不动的,她翻过身去按住高璟奚另一只手,企图将结印仪式打断。 然而这个过程中,她却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又被高璟奚一脚踹开,还是前两次的那个位置。 黑暗中,连烈锦缩在床角边边,欲哭无泪,她总算明白了高璟奚为什么不让她动来动去了——她的公主殿下,嫌衣服硌人,又脱掉了。 但是,这一次连烈锦决定先发制人,本来她也不是故意的,“殿下,你们御星师就可以随便踹人吗?” 被吃了豆腐的高璟奚,哑口无言,的确是她让连烈锦到被子里来,也是她自己非要去修复人家的星图,然后被... 可是,高璟奚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回现在的气氛。 连烈锦见高璟奚被自己给噎住了,心下止不住地得意。 只见高璟奚思虑再三,抱着被子往床里面移了过来,给连烈锦盖上被子,轻声哄道:“睡吧。我不踢你了,你也不准再...碰着我。” “嗯,”连烈锦抓住被子的一角,踌躇半天,还是哑着嗓子轻轻问:“殿下,到底为什么要看我腰上有没有痣啊?” 高璟奚这回没有害羞,也没有踹人,她直接侧着身子,左手一把捂住连烈锦的嘴,又是刚才那个恶狠狠的语气,“睡觉!再说话,你就出去睡。” 连烈锦:“......”可怕。 过了许久,久到连烈锦以为身边呼吸平稳的人,已然入睡,却突然听见了高璟奚如月光般轻柔的声音: “你的画,我很喜欢。” 连烈锦反应了一会,得意地失眠了。 因此,折腾到大半夜,二人才一一入睡。 冬日里的天,昼短夜长,还在星月同升之时,星药门就热闹了起来。 只是这份吵吵嚷嚷还没完全波及到连烈锦所住的小院里,但高璟奚也被一阵饭香弄醒。 一只细细的烛火在房间里摇曳,其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暖香,正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两碗清粥和几盘青菜,连烈锦坐在那,用一柄小木勺搅动着清粥,散发出香甜的热气。 她见到高璟奚醒来,指了指床边一叠的黑色衣裳,“殿下,青盐并漱口水等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洗漱完,来看看早膳合不合胃口。” 高璟奚倒也不觉得冷,将衣服扯进被子里,梳洗一番,也坐到了桌前。 “我忘记说,皇姑姑她,昨夜就离开了。” “是嘛,”高璟奚单手撑头,十分慵懒地喝下一勺粥,“姑姑她应该还有几年的仗要打,你们能见上面也算有缘。” 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连烈锦双眼乱瞟,就是不敢看着高璟奚说话,“殿下,上点药。” “嗯?哪里?”高璟奚倒是比昨晚镇定了许多,凤眼里还泛着将醒未醒的水雾,看起来尤为可人。 昨夜,连烈锦担心她自己没轻没重地弄伤高璟奚,万一弄出什么伤口,留了疤。于是,大清早就准备上好的药膏送来。“嗯,就在...脖子那边。还有,你额头的伤,也要擦。” 其实,高璟奚还没照过铜镜,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可连烈锦看得真切,昨夜她咬得可不轻,尤其是被虎牙咬到的那一块,到了现在还隐隐地泛着红。 经连烈锦的提醒,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的七公主,脸又红了个通透,神色慌张,“其实,也没事。啊,那你要给我上药?嗯,还是我自己来吧。” 语无伦次的二人,手忙脚乱交换了药瓶,房间里又是一阵静默。 连烈锦又从高璟奚手里拿回药瓶,“还是我来给殿下上药,阿呦不在,你自己不方便。” “也...好。”高璟奚想了想,让别人上药,本就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自己应该以平常心对待。 于是,七公主把衣服的褶皱拉平,安坐在桌前。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将药膏抹在指尖的连烈锦,猛地站起身来,轻轻拨开高璟奚额前的碎发,犹豫了半天,“殿下,要不你还是把眼睛睁开吧。”实在是,怪怪的。 高璟奚依言睁眼,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或许是才睡醒不久的缘故,从上往下看去,连烈锦只觉得高璟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眸子里闪着动人的光。 “不了,不了。殿下,还是把眼睛闭起来吧。”连烈锦手都有些颤抖,她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看似拙劣的借口,“我怕药膏擦到你眼睛里。” 看见连烈锦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高璟奚一下就笑了出来,左手指尖在连烈锦的手指上画圈圈,娇滴滴地问道:“给我擦药,你也这么紧张吗?” 竟然被七公主看出来了,连烈锦心想可不能被高璟奚给看轻了,于是故意清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我对待病人一向严谨,这是我作为一个优秀大夫的医德和顶级炼药师的尊严!” 高璟奚:“......”是她败了。 见高璟奚被她给镇住了,连烈锦更加得意了,清冷的桃花眼里,盛满绯色的笑意,“我星药门第一炼药师的虚名,不是白来的。” 窗外的冷风吹过,高璟奚暗暗摇头,再次劝慰自己,毕竟连烈锦从小在山里长大,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本质上绝对还是个呆头鹅。 不能跟她一般见识,高璟奚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擦药。” “咦,好凶。” 擦完了药,连烈锦左思右想,开口道: “殿下,你喝粥。” 已经喝了半碗粥的高璟奚:“...喝了。” “咳咳,那啥,殿下,说起来你也应该回府了,出门在外总是危险的。” “那你呢,”高璟奚放下小银勺,摩挲着手里的小白瓶,眼神灼灼,“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第27章 三个方面进行打分 连烈锦心下思索半晌,她本是想回门找师姐,并且查查有关仙人粉之事。顺便盘一下观邪居药房的账务。 岂料,高璟奚竟然会找上门来,把逃家的她,逮个正着。 但现下,正好师姐也不在。而高璟奚这次一个侍卫都没带,她的确有护送这女人回府的责任。 “我自然与你,与殿下一同回去。” “哼,”高璟奚有些不悦,气鼓鼓地哼声道:“你需要这么久才能回答吗?昨夜不是才说过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嘛。” “殿下,我的确说过...”连烈锦总觉得高璟奚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说的话也有点怪怪的。“可好像原话不是那么个意思...” 到了白天,穿着衣服的高璟奚,又变成了连烈锦熟悉的七公主——冷傲、理性、让人捉摸不透,偶尔的娇媚魅惑也跟那昙花一样。 高璟奚看着连烈锦依旧懵懂的呆头鹅模样,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劝自己还是慢慢来,当下还是把她带回长雍更重要些。 吃完饭,连烈锦神色认真地拉住高璟奚,往小院的西面走去,“殿下,我们可否再留几日?我想再查查仙人粉的事情。” 谈到正事,高璟奚点点头,“那瓶药,是我回到长雍后,有人以观邪居的名义送来的。我遣人追查过送药之人,那人不过是长雍城外的乞丐。” 二人来到了星药门的储药室,这里足足有一个客栈那么大,药材都整齐地放在一个个药屉中。 每个药屉间竟然有轴承联动,巧妙的机关术,让任意的药屉都可以通过承重杆来到二人的面前。 刚走进储药室时,高璟奚被铺天盖地的药材,惊讶到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烈锦,这么多药,几天时间够找到仙人粉吗?“ 连烈锦轻轻一笑,“这里肯定不会有仙人粉的。但是,会有仙人粉的解药。” “这又是为何?” “那几味解药也极其珍贵,难以保存。整个蓬丘大陆上,也只有一些像星药门这样的地方有条件将这些药材保存完好。”连烈锦带着高璟奚走进一个小隔间,隔间里放着药炉、药锅、捣药杵和药碾子。“制作仙人粉的过程中,炼药师或多或少都会沾上药瘾,正所谓损人不利己,所以解药是必备的。” “你怀疑是星药门的人做的?” “我希望不是,”连烈锦点燃了火折子,将药炉的火烧旺,再舀了勺水,倒进药锅里。 高璟奚看得眼花缭乱,直到连烈锦将捣药杵和药臼子递给她,里面放着几味黑乎乎的药材。 “殿下,你用星辰之力帮我捣药吧,你捣得比较快。” 作为从没亲手磨过药的公主,高璟奚倒觉得有些新奇好玩,接过药臼子便尽心尽力地磨了起来,偶尔停下来看着连烈锦一个药屉、一个药屉地检查药材。 期间,那位绿色衣裙的赵师妹,源源不断地给连烈锦送来了午饭、热茶、披风、雨伞和无尽的碎碎念。 “观邪师姐,你得吃饭了,还有要喝水啊。” “观邪师姐,你得多穿件衣服,外面下雪了。” “观邪师姐,你昨天穿的衣服怎么碎成一片片的了,你可不能生病啊,不然师傅、大师姐回来会活扒了我的皮。” “观邪师姐...” 忍无可忍了,连烈锦一把将赵师妹推到门外去,顺便把木门给反锁起来。 一回头,七公主已经停止了捣药,斜靠在小隔间的软塌上,嘴唇勾起一抹弧度,红唇轻启:“你生病,为什么你师傅要活扒她的皮?” 闻言,连烈锦有些不好意思,嗫嚅了半天,才嘟嘟囔囔地解释:“我刚来星药门的时候,娘亲刚刚去世,我身体也不太好。师傅就对我比较偏心。有一次我坐在湖边哭。赵师妹看见了,好心地喂了我一大块酥糖。由于边哭边吃,我差点儿噎死...至此之后,只要我出点事,师傅和大师姐就会责怪赵师妹,所以不管怎样,她都难辞其咎。” 高璟奚顿时不知该心疼还是该笑,不过,她敏感地捕捉到第三个重要人物的存在。于是,假装不经意地看着窗外的冰棱子,“那大师姐又是谁?” “师傅的大弟子呗,最近不在星药门。”连烈锦将捣好的药材洗净,下锅,开小火,“师傅她老人家很少收徒,要求很高的。一共收了五名弟子,我排第二。师傅教我们医术、炼药,守心。” “守心?”高璟奚透过药锅里散发的热气,目不转睛地看着连烈锦,“跟星图有关吗?星图里的星格分为贪狼、破军、紫薇、天同、七煞。仁、律、妄、戾为星格之心。是指这个吗?” 连烈锦点点头,“师傅说了很多,说为人医者,守正驱邪,不求拯救苍生,但求仁爱万物、不可杀生。若有违反,便下地狱之渊,不过,我还没找到我要守的心。” “与你不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的心。”高璟奚捻着手上的药叶,嘴角微微上扬。 “哈哈,我知道公主的心。你床头、床下时不时就放着兵家策略、史书。这样看来,七公主能够策马扬鞭,指挥千军万马,逐鹿天下、建功立业,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高璟奚有些意外连烈锦竟知晓自己的理想,一时间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只愿温柔地凝视着她。 连烈锦瞧着高璟奚豪气万千的模样,“啪”得一下,把药碗搁在七公主面前,“要上阵杀敌,也得先喝药。” 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热烈的药味。光是看上一眼,就知道味道肯定又苦又涩。高璟奚立马把药碗推得远远的,把脸一撇,蹙着眉,小声说:“我不想喝,药苦。” “那我们过一会凉了再喝。” 高璟奚:“......”过一会,药凉了就不苦吗?真是大骗子,骗子都这样。 “殿下,我还想问,”连烈锦止住了话头,她本想再问一下关于痣的问题,但高璟奚两次都闭而不答,于是她话锋一转,问出了另外一个令人在意的话题,“你知道驸马评分表吗?” 驸马评分表,高璟奚想起来了,那是新婚第二天,赵嬷嬷拿给她的,说是要了解一下驸马的具体表现,还是从持久、力道、技巧三个方面,进行真实的打分... 当时,她极其敷衍地画了三个圈。 这事,可不能告诉连烈锦。 高璟奚将推远的药碗,拉了回来。 原来,过了一会,药真的不那么苦了呢。 眼见着公主殿下,脸上一会白一会红,最后还主动端起了药碗。连烈锦不得不怀疑高璟奚,是在搞什么战术性喝药,来逃避回答问题。 可惜,高璟奚低估了连烈锦的韧性。她刚放下药碗,嘴里就被连烈锦强行喂了一颗酸梅。 只见这人跟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的斗彩小瓷碟里,拿出几颗酸梅,促狭地朝高璟奚哼哼,“到底有没有驸马评分表,殿下快说,吃了酸梅,嘴里不苦,你快从实招来。” “殿下,快说,你今天逃不掉的,这事关我的百年清誉。呜嗷...” 见连烈锦这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高璟奚当机立断拿起酸梅,塞进连烈锦嘴里,想要堵住这人的嘴。却不经意间碰到那人说话时,灵活湿热的小舌。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七公主闪电般缩回了手,试图再次端起药碗挡住她那张小脸,却被连烈锦抢先扣住了碗沿。 趁着连烈锦还未开口的当头—— 高理不直气也壮璟奚:“怎么,就许你喂我,不许我喂你吗?” 连烈锦:“......”每次公主殿下使用倒打一耙技能,都让人无法反驳。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高璟奚自知理亏,心上百转千回,一半为了转移话题,一半也是真心想问,忙端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浅笑着问:“那刺客的手,是你弄伤的吧。” “那是,刺客虽然星力阶位达到了占星者。”连烈锦右手轻轻松松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手花,瞬间将高璟奚脖颈的金鹊璎珞拿了过去,“不过我熟知人体要害,这一手妙手空空的绝技,对付她绰绰有余。” “妙手空空?”高璟奚狡黠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墨玉,“烈锦,这一手如何。” “哇,殿下,想不到你竟然也会这些,”连烈锦瞪大了眼睛,双手往腰间摸去,自己的双獾(huan)墨玉还真的被高璟奚取了去。她再一低头,仔细端详着高璟奚那双细如葱白的玉手,感叹道:“你这双巧手,不打麻将可惜了。” “麻将是何物?” “啧啧啧,殿下,你跟我来,”连烈锦将炉火熄灭,带上青纸伞,拉着高璟奚一溜烟儿离开储药室,几经曲折,踏入了一条梅花小道。 天上的微雪,此刻已然转作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二人一阵小跑的途中,飘向她们的眉间,落在如凤尾蝶翼般的睫毛上。 高璟奚稍稍落后连烈锦半步,一路上,看见飘落的片片薄雪之间,飞舞着被吹落枝头的梅花。 恰似白色的旋花与零落的朱砂,穿梭在连烈锦如流云的发丝中。 山间本就风大,她们二人更是携手往寒风里撞去。冷风如刀割在高璟奚细嫩的肌肤上,可她心中,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安宁。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条铺满落雪、开遍梅花的小道。 和连烈锦不时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的傻笑。 路的尽头,有一道深蓝色的厚布帘子,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依稀可以看清,帘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雀”字。旁边是一行小字:麻神附体。 第28章 如此便多谢公主妹妹了 两人在门口停下,连烈锦收回青纸伞,顺便将伞上的雪尽数抖落,刚要掀帘时,便被高璟奚柔声叫住。 “你只记得伞上有雪,自己身上的呢。”高璟奚抓着连烈锦的肩膀,踮起脚尖,想帮她拂去头发上的细雪。 连烈锦故意往后仰起头,把肩膀往回一收,就是不让高璟奚替她拂去落雪,“殿下,我比你高半个头还多呢,哈哈。” 失去支撑的高璟奚,一下扑在连烈锦身上,好不容易才从连烈锦怀里逃出来,气得她连捶这人好几下。 没想到,连烈锦还是一副既嚣张又幼稚的样子,高璟奚一把掐住这人的小细腰,手上用力,满面娇嗔,“给我把腰弯下来,不准使坏了。” 腰上的痒痒肉,在短短的时间内被高璟奚袭击了两次,连烈锦就跟那要跃龙门的鲤鱼一样,蹦哒起来,嘴上立马讨饶,“殿下,我错了,别掐别掐,痒得很。” 经过这么一闹,连烈锦头上的落雪也滑了下去,高璟奚这才放下心,抿抿嘴,正色说:“这是你说的打麻将的地方吗?” “嗯,我先带殿下熟悉一下游戏规则,”连烈锦掀开帘子,迎面吹来一阵带着檀香味的热气。 帘子后的房间里,燃着十几盏长明灯。大理石的地面上摆着五张四四方方的黄花木椅,一桌刚好备了四个椅子。 已有两张桌上坐满了人,她们手里拿着方形的玛瑙骨牌,或高声谈笑,或愁眉苦思。每个人的椅子旁都放着一小桶...地瓜干、一盘冒着热气的柴鸡蛋和用大碗装的烈酒。 “哈哈,杠上开花,我胡了,你们快给地瓜干。还必须是双倍,把酒也干了。” “快点打一张牌来碰啊,救救孩子吧,地瓜干只剩下十根了。” 总之,这里的气氛不可谓不热烈。 小萝卜刚好从二楼下来,看见高璟奚和连烈锦牵着手,她顿时摆出了震惊的表情,“观邪,你行啊。为赚地瓜干,已经六亲不认、不择手段了。喏,赵师妹马上来了。咱们这回,要打上几圈?” 连烈锦侧身也往二楼走去,回头瞥了一眼高璟奚,笑得开怀,“那得看殿下能不能赢过我了。” 二楼里空着五六间雅室,连烈锦带着高璟奚进了最大的那间。 雅室里摆放着上好的银丝炭,小萝卜从一楼顺来一块茶饼,催促着连烈锦赶快烧水泡茶。 “今儿个有新人,”小萝卜朝高璟奚谄媚一笑,“公主殿下,在骨牌桌上,咱们可是没大没小,不分亲属内外,只论技艺高低。”她将用竹简书写的麻将规则,递给尚在疑惑中的高璟奚。 连烈锦点燃炭炉后,将窗户关上,笑嘻嘻地过来继续说道:“咱这次玩捉鸡规则的,三根地瓜干起底,清一色大对子二十倍,小七对十倍。有鸡没听牌,要反赔。” 正在此时,赵师妹也推门进来,手上又拿着一罐药膳汤,“来来来,观邪师姐先喝汤。” 连烈锦忙当作没听见,靠着高璟奚的肩,笑眯了眼,“殿下,可看懂了规则?需要我教吗?” “嗯,是有些难。”高璟奚合上几册竹简,从赵师妹怀里接过药膳,“你把汤喝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连烈锦苦着脸接过那碗,不是药汁胜似药汁的汤,边喝边腹诽:这是她让高璟奚喝药的报复吗?公主殿下太小气了! 小萝卜扯了扯连烈锦的衣裳,悄声说:“你收敛点啊,别一个兴起,让公主殿下输得一败涂地。” 连烈锦会意地挤挤眼,“我省得,把那桶地瓜干赢了,我们就收工。” 赵师妹看着连烈锦喝完了药膳,心满意足地收起锅碗,“好了,我走了。” “诶,”小萝卜从座位上蹦跶起来,着急地喊道:“师妹,三缺一,就差你了,你可不能走。” “可我还要去清点炼药大赛的名单...” 连烈锦将雅室的门一关,“赵师妹,来都来了。” 小萝卜紧跟在一旁帮腔,“是啊,公主殿下难得来一趟,咱们仨陪她玩两把。” 赵师妹看向坐在正中央高璟奚的侧脸,心下一凛,“行,行吧,来两盘。输家喝的酒,可得烈一点啊。” 连烈锦笑眯了眼,“你还来劲了,上烈酒。” 于是,这四人通通坐到了雕花麻将桌上,一人抱着一坛子烧酒。小萝卜将早已洗好麻将,摆成了四方形,仗着年纪小和脸皮厚,拿上骰子做了庄。 谁料,上桌后,连烈锦从妙手空空输成两手空空。输到后面,已经开始赊账。直到将她在星药门,一年份的地瓜干和柴鸡蛋都快输给了高璟奚。 “殿下,你们几个人怎么还用星辰之力抹牌!绝张三饼给我抹成幺鸡。没天理啊,还让不让人活?” 小萝卜老练地洗牌摸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你可别乱说,输了先把你那碗酒给干完。咱这不成文的规矩,星辰之力可不算出千。你再诽谤,我有权取消你麻神棋牌室会员。哎哎,三万,我胡了。” 连烈锦:“...我恨。再来一圈!” 于是,继续重新洗牌,开始下一盘。赵师妹看着连烈锦垂头丧气的样子,想了半天,还是打出了七条,“观邪师姐,七条。” 连烈锦眼里焕发出了光彩,嘴里叫着:“我终于胡了。” 就在连烈锦修长的手要够到麻将牌时,高璟奚抢先她一步,拿走了七条,淡淡道:“地胡,承让了。” 这一夜,有些长,雅室里一直传来连烈锦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来一盘。” 天还未亮时,几人终于决定散场。熬了一个通宵,高璟奚和连烈锦,其中一人容光焕发,另一人愁眉苦脸,走路东倒西歪,活像灵魂出窍一般。 夜雪中,连烈锦刚从雀字门帘钻出去,就开始耍赖,几乎全身巴在高璟奚身上走路,嘴里叽里呱啦说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高璟奚必须补偿她。 “可是,你才说过生死有命,麻将靠运。为什么是我补偿你?”高璟奚撑着青纸伞,艰难地把这个比自己,高出快一头的人,罩在伞下。 “我不管,殿下,那些地瓜干都是我派人去高山炎热之地,采回来的。我亲自削皮、晒干。”连烈锦就这么一路絮絮叨叨,粘着高璟奚回到了青瓦小院的卧房里。“而且,你昨天让我那什么什么,就该给我,再多加点钱。” “哪个什么啊?我和你什么时候,有那种交易了?”高璟奚承受了一路连烈锦的体重压榨,终于左脚踩右脚,不负众望地带着身上的粘皮糖,摔在了床上。 “殿下,你要的挺多,怎么临了头,就开始不认账。”连烈锦皱着眉,心里总觉得她自己亏得慌,怎么昨天就答应七公主,什么都给她呢。 看着高璟奚小声嘀咕了两句:“上次喝那么多酒都不醉,怎么这回一坛子就开始胡言乱语。” 趁着天色还暗,两人也顾不得梳洗,困倦乏力至极,说着说着话,就将对方的外袍解开,往床下乱丢。 没两下,她们扯上铺盖就滚作一团,被被子包成了粽子,一齐睡着,谁成想,刚睡着一个多时辰。小院里,就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敲响。 “观邪,我听小萝卜说你回来了。” 连烈锦迷迷糊糊被吵醒,抬了两下眼皮,没成功,把被子往头上一拉,嘟囔道:“烦死了。” 倒是一旁的高璟奚,立刻清醒过来,回头看见睡成团的连烈锦,只盖着头,露出两条腿,又给她盖好被子,才整理自己的衣裳,来到门前。 刚一开门,凛冽的寒风便吹散了屋内的温热。 来人穿着白色的轻薄棉袍,眼若秋水、眉似远黛、身如扶柳,通身却有寒松青竹般的气派。正是星药门的大弟子卫莞儿——连烈锦和小萝卜的大师姐。 只见她脸上的表情,由惊喜转向疑惑,“观邪,她们把你回来的消息传给我后,我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咦,这位姑娘是?” 卫莞儿还不等高璟奚说话,就有些失态地越过她,往卧房里走去。 “姑娘,擅闯他人卧房,有失体统。” 卫莞儿一眼便瞧见,连烈锦还睡在床上,床铺上凌乱异常,两件黑色的外衣落于地上,交缠在一起,缠得很紧。 她忙回身,柔柔一笑:“是我失礼了,实在是我与观邪师妹,情同手足,有时日未见,着实担心她。” 高璟奚正对着敞开的房门,只用一根丝带随意束起的发丝,随风飘舞。 连烈锦鼻尖嗅闻到熟悉的幽香,左手往旁边一摸,空了,没人。她一下惊醒过来,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高璟奚站在风口处,正好回头看着自己。 见连烈锦呆头呆脑地坐起身来,被子全都掉在地上,高璟奚忙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冷空气。 不过连烈锦的动作很快,她捡起两件外袍,潦草地穿上一件,再把另一件给高璟奚披上。 “大师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师姐,这位是...”连烈锦刚要介绍高璟奚,就听见她家公主殿下先开口了。 “本宫与烈锦上个月刚刚奉旨完婚。” 卫莞儿将脊背挺得越发地直,熟捻且自然地坐了下来,“那便是公主妹妹了,莞儿有不敬之处,还望公主妹妹海涵。莞儿在这也多谢公主妹妹对观邪的照料。” “你太客气了,”高璟奚将连烈锦的发丝绕在手指尖,也轻笑着回应,“她是本宫的驸马,往后余生也说不上是谁照料谁,姑且是在一起过日子罢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在卫莞儿立马拉住连烈锦的手臂,语带不满地说:“观邪,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只穿这么一点。不要冻病了,还闹着跟我睡,嫌药苦又要糖吃。” 连烈锦刚想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高璟奚却从连烈锦身侧走到她面前,再与她十指紧扣,“不劳师姐担心,烈锦现在身体健康,本宫是不会让她着凉的。” “如此便多谢公主妹妹了,有你这句话,我也算能放下心来。”卫莞儿表面上是在对高璟奚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连烈锦,“观邪,我这次出去,找到了一些有关...你且单独随我来。” 这还是第一次与高璟奚十指紧扣,就算连烈锦自己清楚,她和高璟奚之间的某些程度,远远不止这样。但这次也让她感到有些害羞得发慌,她低下头看着高璟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师姐是在和自己说话。 “殿下,你先准备用膳,我会让他们送些特色的小菜来。” 高璟奚轻轻将发丝别到耳后,却在顾盼之间,散发出夺人心舍的光彩。她飞速地凑在连烈锦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嘴唇却若有若无地碰到了连烈锦的耳朵。 “快些回来,我在这等你。如果你太慢,我...就去找你。” 连烈锦石化在了原处,耳朵明显发红发烫。她又闻到了刚才的香气,感受到那种柔软和不腻人的清甜,她脸色发红,“是是,殿下,若有事,直接招呼小萝卜一声。” “嗯,好,”高璟奚抬手给连烈锦把衣裳系好,便笑着让她快跟上已经出门的大师姐。 天空阴沉沉的,四下依然飘着大粒大粒的雪籽。 走在前往药庐的路上,连烈锦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她终于想起了卫莞儿的话,便开口询问:“师姐,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第29章 昨夜到底干嘛去了 “什么?”卫莞儿有些恍惚,脚下还滑了一跤,差点崴了脚。 连烈锦连忙扶住她,关切道:“师姐,是身体不舒服吗?听她们说你从苦寒之地回来,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观邪,你对那七公主...你还会回星药门吗?” 连烈锦哑然失笑,“师姐,星药门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师傅和各位师兄弟姐妹都在,我岂有不回来之理。再说,观邪居还需要我。” “你和公主婚后在长雍的生活怎么样?”卫莞儿有些艰难地发问。 “这个...马马虎虎吧,”连烈锦想到一直以来,和高璟奚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念微微一动,“公主殿下嘛,倒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等了许久,连烈锦还是笑而不语,卫莞儿心里叹了口气,“你已经不愿告诉师姐了吗?” “那倒不是,”连烈锦忙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具体从何说起,七公主她是个有趣的人。” 卫莞儿心下警铃大作,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强行换了个话题,“我听小萝卜说,你要把观邪居的总部迁到长雍去?” “嗯,这样一来,我在长雍就可以时时顾着生意了。” 二人出了青瓦小院,顺着长廊来到了雪庐。雪庐的房顶上盖着厚厚一层雪被,屋里终年燃着烛火,淡淡的药材味充斥在空气中。 两人进门后,跪坐在软垫上,旁边古铜色的梨花小炉上坐着水,连烈锦娴熟地洗壶,烫杯,落茶,洗茶。不一会,热茶的香气便袅袅升起。 卫莞儿心下不禁有些忐忑,紧握的掌心松开又再次握紧,“观邪,我在尽北城曾经发现过暗影之力的波动痕迹,或许再往北就能找到你们暗影族人的生存迹象。” “尽北城不是敌国的都城吗?师姐,你太过冒险了,况且我看过娘亲留下的卷宗,暗影族人居无定所,行踪遍布天下。”连烈锦为两人续上清茶,随意道:“很多也只是过去留下的痕迹,并不能代表真的还有其他族人活着。” 卫莞儿有些失落地低头,“观邪,你下了山,被他人发现的风险大大提高。师姐希望你能回来,让我们替你寻找族人。” “师姐,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卷进来?如果别人知道你在寻找暗影一族的踪迹,一样是死罪。娘亲曾经想要寻找复兴暗影族的方法,只是临死前也没能达成心愿。” “那你呢?伯母的心愿,我愿意和你一起完成。” 连烈锦起身摇摇头,背对着卫莞儿负手而立,“娘亲的心愿并非我的心愿...其实,暗影生,则星辰出。星辰有时尽,暗影无极生。按照卷宗记载,先有暗影之力,才出现的星辰之力。” 卫莞儿显然是第一次听见这话,她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暗影与星辰其实有双生之意?” 连烈锦看向窗外,长叹一声,不愿多说,“师姐,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娘亲的一生,很精彩,虽然心愿未成,但并不遗憾。对于她的死,我一直心存疑惑,但我要查的,不仅仅是暗影族。” 卫莞儿还是第一次听连烈锦说起,她的娘亲,“观邪,我不知道你,你对伯母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那时我虽年幼,却记得一清二楚,”连烈锦想到她在穿越前,是个孤儿,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才有了父母,得到了母爱。 “娘亲既美丽又温柔,阖府上下在知道,我无法修炼星力后,就只有她还愿意跟我说话、陪我玩耍。与她相处虽然只有五年,但的确是幸福万分。” “说起来,燕国公府里的孩子都叫我怪物,就连父亲一开始也是不愿意承认我的,”连烈锦背脊挺直,遥望着远方,似乎是在回忆,“当初,还是娘说的送我来星药门。”与高璟奚的婚约,也是娘亲生前定下的。 “我的家族曾经蒙受伯母的恩惠,为伯母尽力,也是我的愿望。所以,观邪,你不可以阻止我的。”卫莞儿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温婉动人的女人,牵着小小的连烈锦,在高墙大院里放风筝、折窗纸。 她眼里焕发着奇异的神采,前倾着身子,“观邪,你要不要与我再去一趟尽北城?就你我二人。” 见连烈锦满脸纠结犹豫之色,卫莞儿也不催促她,仅仅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遮云树的木屑,放在桌上,淡淡地开口: “能够完美储存暗影之力的遮云木,唯一的那块,用来给你做了面具。这一次,遮云木屑在尽北城里再次出现,如果我们追查下去,一定会查到蛛丝马迹。” “不了,大师姐,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况且,我刚才说过,娘亲的心愿并不是我的心愿。她不曾强加于我,我也不会强加于自己。” “观邪,”卫莞儿的声音柔得几乎能掐出水儿,“自从你满十六后,你我便时常结伴外出。这几月,我们二人骤然分离,你当真不愿意陪我去尽北城吗?”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幽香带着温润的水汽,准确地闯进连烈锦的鼻腔中。 “这似乎不妥吧,烈锦她还要随本宫回家。”高璟奚突然推门进来,语气在“家”字咬得颇重。 七公主的头发有些润,应是被落雪沾湿了。 见状,连烈锦皱着眉,将她一把拉进屋里,递了杯热茶过去,声音不由得带上了责怪的意味,“殿下,明明下着雪为何不打伞?” “本宫何时需要亲自打伞?本宫说过你太慢的话,我就要来亲自寻你。” 连烈锦差点儿从座位上摔出去,古代的贵族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明明昨天还记得给自己拂去落雪的人,偏偏不乐意给自己打伞。 而且明明她才和大师姐,坐下来聊了不到一个时辰。 “公主妹妹,在门外偷听他人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哦。”卫莞儿也不生气,只是抖抖袖子,笑着说道。 “本宫来寻自己的驸马,天经地义,”高璟奚趁势靠在连烈锦身上,给她整理发髻,“烈锦,我好想回我们的家了,这里好冷啊。” “公主妹妹,莞儿记得长雍城似乎比青越山更冷吧,你这话就有些矛盾了。” “不过,青越山属于湿冷吧,长雍城只是温度低。但这得看供暖做得到不到位。这样说来,的确得给咱们星药门安上地龙了。”连烈锦将高璟奚的手放进自己袖口里,再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玛瑙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粗略算来,添置地龙得花个千百两银子。运送上山也会有一定损耗。” 卫莞儿、高璟奚:“......”重点是钱吗? 身边的两个女人,脸色不善。连列锦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忙把小算盘收进怀里。再帮高璟奚暖手,咳嗽两声,沉声说: “殿下稍安勿躁,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长雍。”顿了顿,又说:“师姐,你可知仙人粉树是否全部销毁?” 卫莞儿刚刚饮下热茶,深吸口气才道:“师祖有命,仙人粉树全部烧毁,无人再保留植株。” 连烈锦与高璟奚对视一眼,齐声回答:“现在市面上还是出现了仙人粉。” “观邪,难道你在怀疑师门?”卫莞儿饮下最后一口茶,笃定地说道:“这怎么可能,星药门绝无可能行此害人之事。当然观邪居也是不可能。我会督促其他弟子彻查药品,包括我们在其他州县所拥有的土地上,也会派人过去查看。” 高璟奚耸耸肩,“本宫已经着手让人去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望师姐大力彻查此事,星药门也该整顿整顿,”连烈锦将炉火熄灭,清洗了茶壶,“走吧,我都饿了,整点鸡腿吃。” 卫莞儿在背后,看着两人般配的身影,终是欲言又止,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 由于早上连烈锦什么也没吃,赵师妹特地做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送到青瓦小院来。 刚好撞上了,连烈锦她们一行三人。赵师妹没想到自己会遇上大师姐,忙低头装瞎,想把饭菜送到房间赶快开溜。 但,事与愿违。 一直走在连烈锦和高璟奚身后,卫莞儿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尽量看向别处,不要再去注意观邪。只是这一看,便看见了她那喜穿绿衣的赵师妹。 “赵师妹,是来给观邪送饭吗?”卫莞儿温柔地出声,叫住了那个把头都要埋进胳膊肘的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观邪?” 赵师妹背后一冷,全身僵住,缓缓地回头,先是低头喊了几声大师姐,然后慢腾腾回答:“有的,观邪吃的,都是师姐你撰写的药膳大全上的饭菜。” “是吗?”卫莞儿踱步走到赵师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你们两个眼下青黑,满眼血丝,昨夜到底干嘛去了?” 听见大师姐质问的话,连烈锦和赵师妹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大师姐从来都不同意她们打麻将,更遑论通宵。 一旦被发现了,卫莞儿就会没收全部麻将,她们好不容易开在隐蔽处的麻将馆,又要被一锅端。 “昨夜,昨夜,我们,”赵师妹睁着一双水润的杏眼左看右看,直到她瞥见,连烈锦和高璟奚交握的手,银铃般的笑声立刻响起,“我和小萝卜去闹观邪师姐和公主殿下的洞房了。你说是吧,观邪师姐。” 第30章 像金子,我很喜欢 连烈锦顿时一激灵,心虚地看向高璟奚,同时心里不住地暗骂赵师妹,她这简直就是个搅那什么的棍子。 大师姐不好惹,七公主就好惹了吗?敢情被压在床上,头晕脑胀的人不是她,就啥话都敢往外乱说。 寒风过境,连烈锦低着头,恨不得就地昏倒过去。 可公主殿下似乎毫不在意,凤眼里反而闪着害羞却又欣喜的光芒,跟着赵师妹,一齐睁着眼说瞎话: “是啊,本宫想着总得和烈锦在星药门办上一次,毕竟她在这里长大,总得让她的好友们,见见本宫,方是有礼了。” 听到这话,连烈锦在一旁目瞪口呆,暗想就算是皇后来了,也决计不会想到,一贯奉行光明磊落、对待外人不苟言笑的高璟奚,竟然会配合别人在这“胡言乱语”。 “烈锦,你说是不是啊?”高璟奚悄悄地往呆若木鸡的连烈锦腰上掐了一把。“昨夜,最闹腾的人,可是你呢。” 赵师妹点头,点得比小鸡啄米还快,“观邪师姐最能折腾了,结果被公主殿下修理得好惨。” 美人笑颜如花,笑里藏刀,再加上赵师妹这个捧哏的。连烈锦被赶鸭子上架,她只好咬咬牙决定“随波逐流”,毕竟这年头谁还不会装呢。她马上跟着笑容满面,大力拍拍啊赵师妹的肩膀: “对,就是这回事。主要是因为...公主殿下,她们皇家有这么个风俗习惯,每位公主都要带着驸马回婆家闹洞房,来上这么一次,图个吉利。” 卫莞儿看见这三人信誓旦旦的样子,尤其赵师妹更是满脸兴奋,乐不可支,看上去她才更像结婚的那个。 由于对这两个人一贯以来作风的了解,她还是满脸狐疑地问道:“成亲一个多月后,才闹洞房?” “可不是嘛,所以只告诉了小萝卜和赵师妹,就在青瓦小院里闹上一阵,随便吃了点地瓜干和柴鸡蛋,再喝了点喜酒。”连烈锦清清嗓子,朝赵师妹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师妹,昨天你说,要给我和公主殿下,白银千两,作为礼金。你可别忘了,换成银票,我才好带回长雍啊。” 赵师妹的笑容迅速凝结在脸上,可被卫莞儿看着,她不敢说不。 “是...是啊,千两银子不算多。”赵师妹敢怒不敢言,心里暗骂算你狠,她真是后悔,没有在刚才的饭菜里下毒,毒死连烈锦这个趁火打劫的财迷。 在几人的一唱一和下,卫莞儿将信将疑地在这三人脸上看了许久,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青瓦小院的偏房里,她将饭菜都摆在了桌上,再点燃了三个炭盆。 “观邪你们都坐下来,吃饭吧。” 见大师姐没有更多的反应,连烈锦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越发悠闲起来。 半柱香后,房间里,便热得有些难以忍受。连烈锦索性脱了外氅,只穿着件薄薄的浅色夹袍。 她在桌子底下扯了扯高璟奚的衣服,小声地嘀咕道:“殿下,这些药膳没油没盐,都是水煮的。你不喜欢,就别吃了,晚点我们再一起去吃别的。” “是谁不喜欢,嗯?”高璟奚的耳朵被连烈锦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偏偏她还必须端着一国公主的优雅和端庄,又不好意思直接把人推开,“怪不得诗文大会上的糕点和肉菜,你吃那么多。” “可是桂花糕真的很好吃,”连烈锦摆弄着高璟奚的长发,不时地轻轻嗅闻,“殿下,驸马府的饭菜也总是水煮的,我们回长雍之后,一日三餐,我能来公主府吃吗?”她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只要公主殿下同意,她昨天输出去的地瓜干,就算赚了。 再加上,赵师妹奉献的银子,私人小金库又要鼓起来了。 高璟奚深吸口气,在宽大的袖口里,握紧了双手,“好啊,你还要不要,本宫亲自做给你吃。” “殿下,你真的会做饭吗?”连烈锦想到高璟奚那双软得嫩豆腐似的手,就不觉得她会做饭,“我觉得可能还是让公主府的厨子做吧,咱们吃着放心。” 高璟奚:“......”她已经比不上府里的厨子了。 桌上的饭菜量少而精致,卫莞儿在给连烈锦盛完开胃汤之后,看见她空荡荡的腰间,表情突然有些不太自然,脱口而出问道:“观邪,你的墨玉怎么没戴在身上?” 正纳闷七公主怎么又变脸了的连烈锦,冷不丁被卫莞儿点名,下意识藏到公主殿下肩膀后,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我换成墨玉竹扇了,墨玉在...公主殿下那。” “观邪,那墨玉...是你娘留给你的,”卫莞儿愣了一下后,再次笑得温婉明媚,“赠予公主妹妹,真是再好不过了。” “观邪师姐,那公主殿下给你的定情信物是什么啊?” “定情...信物?”连烈锦差点儿把刚喝了一口的乳鸽汤喷出来,“赵师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哎哟,观邪师姐,”赵师妹夸张得嗔叫道:“我昨天可就看见了你衣服里的璎珞,好看得紧啊。你还宝贝得不行,藏在衣服里。” “贵重物品,哪里能轻易示人。你懂不懂,财不外露这个道理!”连烈锦嘴上说得欢快,手上还是慢慢解开衣服,将挂在脖子上的金鹊璎珞亮了出来。 期间,她一直偷瞄着高璟奚的脸色——可惜,公主殿下好似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脸上始终淡淡的,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青瓷碗碟。 赵师妹顺着连烈锦手的方向看去,兴奋地说:“果然是金鹊璎珞,刚好和你的双獾墨玉是一对。喜鹊和獾,意思是欢欢喜喜。” 连烈锦顿时跟被火烧了的猴子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拉住高璟奚,跑到了小院里的梅花树下。 “殿下,你别听赵师妹乱说,这个金鹊璎珞,我是忘记还给你了。” 高璟奚再次脸色阴沉了下去,向前一步,靠近连烈锦,假装云淡风轻地问:“噢,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想要它吗?” “那倒不是,璎珞上的珠玉金灿灿的,像金子,我很喜欢。” ...... 一阵梅花飘落,高璟奚揪住连烈锦的衣服领口,将她抵在树干上,紧咬着朱唇,直到唇边出现一抹月牙儿般的白圈。她才再次凶巴巴地低吼:“那你可要保护好它,我要你日日夜夜,把它给戴在身上!” 这一幕,落在不同人眼里,自然有了不同的解法。连烈锦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心中却一团火热,她发现公主殿下,似乎变了许多。 初见时,她总是一张冷脸,如同莲叶葳蕤,高贵如玉,一言一行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摄人心魂、高不可攀的美丽。 这样的变化,是因为高璟奚,知道了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吗?难道说,七公主是为了报恩? 连烈锦轻轻一笑,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看看古代公主是怎么报恩的。 “好,听殿下的,我会日夜珍藏。” “哎哟,别说悄悄话了,观邪师姐,公主殿下,你们快回来,”赵师妹端着饭碗,单腿倚靠在门框上,叫喊着,“大师姐,要送你新婚礼物呢。” 闻言,高璟奚一下放开连烈锦的衣领,侧过身子站在一边。连烈锦只好又风风火火地拉住高璟奚往偏房里走。 等这两人回到屋子里,卫莞儿将手里的天青色水纹襕衫展开,笑着招呼连烈锦,“观邪,过来。师姐给你缝的衣服,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嗯?师姐,你怎么又给我做衣服了,之前做的还穿不完呢,”连烈锦听话地走过去,把两臂伸直,自然地让卫莞儿给她穿上衣服,再转了个圈,端得一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模样。 “你从小身上穿哪一样东西,不是我给你做的。之前的衣服都小了许多,当然年年都要做新的了。”卫莞儿嫣然一笑,帮连烈锦拉抻衣服,回眸对高璟奚道:“可惜我不知道公主妹妹的尺寸,便只做了观邪的。待明年,我再给观邪做衣服时,也给公主妹妹做上几件。” 连烈锦一边脱下衣服折好,一边朝卫莞儿摇头,“师姐,你给我做衣服就行了。公主殿下的衣服都宫里的针线上人缝制的,好像穿什么都有规矩的。” “大师姐,做的衣服,本宫自然会视若珍宝。只是,烈锦既是驸马,也是本宫的夫君,她的衣食住行,本宫也是操心得紧呢。如今,有大师姐帮着分忧,本宫也是真心欢喜。” “是吗?我还以为,公主妹妹是天皇贵胄,贵不可言,是不可能有空理会如此小事的。”卫莞儿忽然弯下腰,捂着心口微微咳嗽两声。 高璟奚伸手扶住卫莞儿,嘴角弯弯,“有关自家夫君,怎么会是小事。倒是大师姐,要多保重身体,本宫府里有十几根极品星参,最是滋补身体,等本宫回府后便差人一并送来。” “另外,”高璟奚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卫莞儿,“大师姐,若是想来长雍找烈锦,有这块牌子,便会方便许多。” 这两个女人,卫莞儿温柔似水,高璟奚华贵如薄雪,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硬是让在场的另外两人插不上话。 临了,赵师妹偷偷扯住连烈锦的袖子,低声问道:“你不觉得她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吗?不过你家公主也太财大气粗了吧,极品星参,百年难得,就连我们星药门也没几根。” “嗯我也觉得,大师姐好像非常害怕公主殿下会欺负我。”连烈锦摸着下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七公主这么客气,大概是...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态吧。” 卫莞儿仔细瞧着高璟奚矜贵的容貌,她微微上挑的风眼显露着幽深的冷芒,偏偏少女的眉目间又含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煦。自己猜不透她,猜不透七公主这张白玉无瑕的面容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这顿午膳,终于在这几人的中途离席后,不得不提前结束。由于气温骤降,大家都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里呆着。 卧房里,高璟奚沉默不语,连烈锦半眯着眼睛将窗户关严,两人倒是极有默契地一齐和衣而眠。 细雨夹着微雪,下午时分,天空就已然阴沉得可怕。日光映照着雪色,透过窗棂上的青色绢布,洒在杏黄的床帐上,留下一室安宁的浅淡光影。 连烈锦听着雨雪落在屋檐的声音醒来,蹑手蹑脚地穿衣服,看见一旁的七公主还紧闭着双眼,黑羽般的睫毛随着呼吸而颤动。 等她下床,刚要往外走时,身后的人儿却苏醒了过来。 “你又要去哪?去找你的大师姐吗?” 高璟奚又半睁着水雾弥漫的双眼,楚楚动人,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娇软可口。 “我要去清算观邪居的账务,再定一下今年的主卖货物。你继续睡吧,我们明日就可以回长雍。” “那你几时回来?”高璟奚半撑身子,长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 “盘算账目,耗时耗神。恐怕要后半夜去了,”连烈锦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结果总是理不平衣领,“明天上了马车,便不好安眠了。殿下,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高璟奚点点头,又躺回了床上。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公主府。她反而能这般自由地想睡就睡,看着连烈锦背对着自己,慌慌张张穿衣服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得再次生出惬意的感觉。 见高璟奚盖上被子,合目沉沉睡去。连烈锦大抵也能猜到七公主的心思,古代贵族生活无忧,唯独缺少了“肆意”二字。 在这一方山林间,能束缚人的,终于不是皇权,只是天地。所以高璟奚的眉头终于没有那么紧皱,就连熟睡时也能看见她浅笑的梨涡。 看着高璟奚露在被子外洁白细腻的皓腕,本来已经要出门的连烈锦,又鬼使神差地悄悄坐到床边,缓缓伸出手,触摸到了女人的肌肤。 其实,高璟奚根本还没睡着,感受到连烈锦的触碰,刚才还颇感自在的她,顿时心脏砰砰直跳,浑身犹如被小猫轻挠。 过了一会,若有若无的呼吸从她耳边划过,那人的指尖又放在自己另一只手腕上。 由于闭着眼,使得其他的感觉无限放大,高璟奚心跳如鼓,玉手更是将身下的百花床絮揪出了一层褶皱。 七公主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一声娇叱,“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第31章 我不太认得字 这一声轻叱,似嗔似怒。连烈锦吓了一跳,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殿下,我就是... 顺便搭个脉,你看你的手,伸都伸出来了。” 高璟奚也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话可说、无法反驳,“我真是谢谢你了,你可真是敬业。” “过奖了,殿下。你的身体已经康健了许多,身体里的暗伤也在痊愈当中,看来你的确有吃我做的药丸,再加上昨日的药汤,使得疗效显著...”连烈锦看着高璟奚变黑的脸色,立马噤声准备逃走。不料却被高璟奚拽住了手腕。 七公主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手上微微使力,将连烈锦拽得失去重心,整个人扑在床上。 “你诊脉掉粉啊?”高璟奚坐起身来,靠在床边,从高处望着顺势趴着装死的连烈锦。“说说吧,鬼鬼祟祟地往我手上涂的什么粉末?” 高璟奚轻抬手臂,微仰着头,细细观察起手腕处淡粉色的粉末,这样的粉末...她从小就长在宫闱,里面的各种腌臜事情不少,更有甚者,糜烂荒唐不堪。 各种强迫他人、巧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可是,要说连烈锦干这种事情,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要知道,成亲那日,就算她们真的发生了什么。即便自己贵为公主,明面上也没办法奈何得了连烈锦。 那么,连烈锦若如果真想用药...为何要等到现在? 高璟奚一下想到了什么,顿感窘迫——难不成连烈锦是被...驸马评分表的低分,刺激到了?所以走上了歪路? 还是说,连烈锦是真的不行,才要出此下策,挽回女人的自尊? “那个,烈锦,你别担心,我完全不介意的,”高璟奚抖掉粉末,伸手抚摸着连烈锦光可鉴人的长发,“身体的问题不能够太激进,等回长雍以后,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啊?殿下,我身体没什么问题,”连烈锦侧头看见高璟奚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跪坐起来,郑重地说:“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的。毕竟我就是大夫,我能不清楚吗?” 此地无银三百两,高璟奚拍拍连烈锦的头顶,眼尾弯弯,“我信我信,下次不要弄这些旁门左道了。想来,你一直在山林间长大,成亲前也无人教导那些事情,是我忽略了。” “教导?”眼见着高璟奚抚额,一副苦恼的样子。连烈锦心底暗喜,自己把粉末的事情糊弄了过去,便顺着七公主的话,继续转移话题,“殿下,可否详细说说,是什么教导?” 高璟奚白嫩的面皮染上一层浅粉,她仍强撑着正经的模样,“我记得成亲前,赵嬷嬷应该有和你说,或许是说的不够细吧。你回去后,可以翻阅书籍,进行学习。” “书籍?”连烈锦犯难了,蓬丘大陆现在使用的纯星力文字,弯弯曲曲,七拐八扭,从小她看久了就头晕,严重时还会呕吐,为此也受了别人不少的冷嘲热讽。 于是,她在星药门极力推广简体字,虽然还是只能用在药方的加密上。之前,学医时,都是师傅一字一句地教她,她再写成简体字记下来。 这么多年来,这里的大部分医书,也都被她翻成了简体字版本。 所以,让她阅读这个世界的书,除了医书会好一些之外,其他的书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只是,斟酌犹豫再三,连烈锦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殿下,其实,我不太能认得字,你要不还是亲自教导我吧,别让我一个人看书,实在不行,也可以亲自示范于我。” 高璟奚眼眸里划过一丝愕然,冲连烈锦轻骂了声你无耻,扯过被子,把连烈锦蹬下了床。在她看来,连烈锦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些。 “殿下,你怎么又踢我?”连烈锦拍拍身上的灰尘,脸上笑意褪去,面色冷淡起来,“殿下,不太认字,就是无耻之徒吗?你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话音刚落,连烈锦垂下眼,泼墨般的眼睫翁动了几下,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没有再说什么,拔腿便出了房门。 留下高璟奚在一室的冷清中,既是困惑,又是无奈。良久,她才将已经冰凉的左手放回被中,所以连烈锦这是生自己的气了吗? 高璟奚抱着被子回想,连烈锦最后冷着个脸,所说的话,不由得将眉毛拢成了一座小山,好像她们二人又没有说在一件事情上。可连烈锦突然生气,的确让她始料未及,也许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望望窗外的天,高璟奚忽地下床,趿上金丝软履,快步走到了门边。 刚想开门出去,找到连烈锦说清楚时,她又犹豫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给她冷脸,更何况,是连烈锦先这样莫名其妙就走掉了的,简直是放肆,是大不敬。 她才不要主动去找回连烈锦,也不要和她讲和!绝对不能助长连烈锦这样,话不讲清楚就跑的气焰。高璟奚手指抓着门框,眉毛微蹙,纠结万分,直到腿都站麻了,才悄悄打开门,往外悄悄看了一眼。 天色渐暗,树影婆娑,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在。忍住了想要跨出房门的冲动,高璟奚气呼呼地将房门关严,转身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院最左边的那间偏房,便是连烈锦平日里算账的地方。 她站在小院里,靠在光秃秃的桂花树下,一直迟迟没有进去。 屋外的冷空气,让她冷静了不少,也让她察觉到了后悔的情绪——怎么就莫名其妙对七公主发脾气了,明明往常别人说的都更过分些的时候,自己也无甚感觉。 干嘛偏偏被公主殿下,说了句无耻之后,就这么大的反应。 她从树后回头,往卧房里看去。日头西落,房门紧闭,越发冷清落寞。 连烈锦撇撇嘴,在小院里溜起圈来。等她溜满二十圈时,更是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为了转移注意力,连烈锦忙招来信鸽,潦草地写了几个字,便让灰鸽传信而去。 半个时辰后,连烈锦半躺在偏房的软椅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含着菠萝蜜饯,玛瑙算盘摆在她面前的小木几上。 一旁还坐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穿得素净,一副管家掌柜的姿态。 “冬吃萝卜夏吃姜,你们记得,要在各大火锅店,投放我们的翡翠白玉药膳锅底。”连烈锦啪啪两下,拨动了算盘,“咱们星药门种出来的白玉萝卜,浇的可是天然肥料。今年年初的明星产品就是萝卜了。” “是,我们已经让各大青楼的花魁,在吃播中加入了萝卜套餐。有萝卜糕、萝卜炖牛肉、酸辣萝卜...” “还得加上萝卜饰品,什么萝卜玉佩、萝卜香囊。”连烈锦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的融资计划已经启动了,和各大领域的领头羊企业联动,是扩大销售盘子的第一步!” “是是是,不过我们的吃播刚推出两年,合作的头牌和花魁们,总是担心会胖,观邪师姐?” 连烈锦又一次走神,掌柜姐姐连续叫她了五六声,才唤回了她的魂。 “啊,她们一个个都瘦成竹竿了,哪里胖呢。除此之外,我们观邪居的人事流程也需要进一步的合理规划...” 这位观邪居的掌柜姐姐,边听边记,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拿萝卜做饰品,她额头不知不觉流了许多汗。“对了,我们真的要把总部搬到长雍去吗?” “不错,但药材和作物还是从星药门出。” “是,咱们星药门供货,质量一定是最上乘的。”掌柜姐姐虽然不解,但她完全相信连烈锦。毕竟,当初星药门曾经由于经济危机,一度面临解散。 那时,仅仅十岁的连烈锦一手创建了观邪居药房,将当年星药门滞销的板蓝根售卖一空,度过了艰难的时期。 所以,板蓝根和连烈锦在星药门的地位都十分崇高,一个是招牌药材,另一个是天才弟子。 短短几年间,她的主意层出不穷,但每次都让观邪居的利润上涨。所以在生意上,她们这些一线人员,全都服从于连烈锦。 “对了,之前我叫小萝卜传话,让你们卖一批桂花,如今销量怎么样?” “咳咳,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用星辰之力包裹桂花做成伞状,取名星璨桂花。每日限量售卖,如今已经净赚了一万两银子。”掌柜姐姐忙里偷闲,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已经快要三更了。以前再是盘查账目,时间也没有这么久过。 “嗯,除此之外,你们要加紧生产军队用的伤药,”连烈锦左手不断地轻敲着桌沿,时不时深吸一口气,“主要保证易携带、药效显著、无副作用...” “但是麻药的研制成本过高,我担心到时候毛利率会很低。况且,军队用药一直是由皇室宗亲把持的。” 连烈锦摇摇头,“我说过,我们观邪居,就是要到老虎嘴里抢食。到时候,供药资格我会解决的。” 屋里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连烈锦放下小算盘,本想就此休息,心里却还是别扭得紧,便重新拿了一根红烛点燃,淡淡说道:“没什么事了,你就去休息吧。我再将账目盘算一遍。” 掌柜姐姐打着哈欠,带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偏房。 终于安静了下来,连烈锦把账本拉到面前,刚算了两行,神思又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窗外,风声呼啸,偏房的房门却突然被人拍响了。 第32章 带我私奔? 连烈锦摇摇头,心道刚才那位掌柜姐姐肯定又忘记了东西,毕竟她那丢三落四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门没锁,你自己进来拿,哪次你不忘记东西。” “我哪次忘记过东西啊?”卫莞儿手里拎着一个紫檀食盒,带着责备的笑容看着连烈锦,“又不看清人就乱说话,都快三更了还不睡觉。” “嗯?师姐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连烈锦眸光幽暗,起身给卫莞儿腾出了位置,打开食盒往里看了看,“银耳莲子羹?还放了枸杞,师姐我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滋补。” 卫莞儿将熄灭的炭盆重新点燃,将窗户打开通风,“怎么,你还以为是谁来了?我这次放了很多蜜糖,很甜的。” 看着连烈锦喝完汤,卫莞儿收了汤碗,踌躇半晌,还是扬起一抹笑容,“观邪,你明日便要与公主一同回长雍了,我过两天也要再次前往尽北城。这一别,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也许,今生无缘。” 连烈锦本来还在心不在焉地拨弄算盘,听见卫莞儿这类似诀别的话语,她摇着头说: “师姐,可以不去尽北城的。星药门,非常需要你,而且最终还是要你来继承。甚至你想在长雍定居,一样可以。既然可以选择,师姐又何必苦恼。” “观邪,我不可以随心所欲。” 听见卫莞儿略带哀伤的语气,连烈锦终于抬头,却在空气中再次嗅闻到淡淡的熟悉香味。她不受控地往窗格外望去,慢慢起身走到了门边,看着乌木门外的身影淡淡说道:“越在意什么,就越被其所缚。求仁得仁,我想师姐若是为了自己的一颗心,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所以,我想来问你一句,”卫莞儿苦笑了一声,眼里带着点点希冀,望向连烈锦的背影,“若不去尽北城,你可愿带我走。“ 敲门声迟迟没有响起,连烈锦发现门外的影子既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可是,她只感到身旁幽香满溢,心下叹气,连卫莞儿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便冲动地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里,年轻的女子手里握着长鹤琉璃灯,明眸微潋,如同黑夜里盛开的红莲,带着灿烂而温柔的香味。 连烈锦飞快地瞟了一眼面前的人,看见高璟奚正定定看着自己,那双眼眸隐隐流转着一丝温柔的光泽。 七公主脸色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还是飞快地开口,”烈锦,我是为了之前的事,来向你道歉。“ 说完这话,高璟奚有意识看了一眼,站在连烈锦身后眸光黯淡的卫莞儿,刚才这位师姐说的话,她这一路走来,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要看看连烈锦会怎么做。 连烈锦完全没想到,高璟奚竟然会亲自来给她道歉,可惜佳人仅仅停留了一息,连门也没进,便转身离开。 哪里有这样道歉的,自顾自说完,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就走开了。连烈锦跟了过去,拽住高璟奚,”殿下,你这就走了吗?” “我并非,因为你说,你不认字而说你无耻,”高璟奚的金玉之貌,在暗淡的烛光中,异常柔和,“你不要因此而恼我,好吗?” “我,我就是...”连烈锦话说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说个所以然来,见高璟奚又要离开,她忙拉住高璟奚,不让她走。 “你师姐正找你呢,本宫自然要回避才是。” 顺着高璟奚的视线望去,连烈锦一转身,正撞上卫莞儿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瞳,与平时不同,那双眼睛里似乎跳动着浓烈而炙热的火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姐,这让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谨慎地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卫莞儿眼神认真,她看了一眼高璟奚,继续朗声说道:“我刚才问你,愿不愿意带我走?我们一起离开星药门。” 连烈锦紧皱着眉头,半晌,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相信地又问了一句:“师姐,我听你这话说的,不是要跟我私奔吧?” 听见这话,高璟奚那被卫莞儿挑起的怒气,一下烟消云散。连烈锦这人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让她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毕竟,这两人关系亲厚。她们若是两情相悦,想用权力困住连烈锦,怕是很难。 高璟奚转过身去,嘴角微勾,暗叹幸亏连烈锦是块不开窍的榆木,否则,若是她敢答应卫莞儿,自己也许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我说了,此次作别,不知何日重逢。你可愿放弃一切,带我离开?” 连烈锦的笑容终于凝固在脸上,那双桃花眼也盛满了风雪之意,“你是要放弃星药门?就为了我?” “不错,半年前我就想告诉你,可惜师傅派我出去行医。一时错过,你便成了亲...” 看着卫莞儿认真的神色,连烈锦心中既是惊惧,又是愤怒,“卫莞儿,你可记得当初师傅教导我们医术时,要求我们守心。你当时便说,唯愿悬壶济世,潇洒一生,便是你要守的心。如今你要为了我,放弃你的本心?” “可惜,我不值得,师姐是我的亲人,我并非师姐的良人。”连烈锦心中莫名升起了被背叛的感受,她垂下眼眸,语气淡淡的,“师姐,十岁那年,我生了大病,恰巧师傅云游去了。若不是你救我,我也活不到现在。别人总说我是天才,可在我看来你这个医痴,才是真正的天才。” “观邪,我都记得,”卫莞儿眼睛泛红,她还以为观邪都忘了,原来所有的事她都记得。可她的本心,早已不知不觉变了。 “可是,我不爱师姐,师姐还要坚持吗?”连烈锦半眯着眼,看向天空中的弯月,“我的医术有一半都是你教的,那一夜的月如弯钩,你我约定不负这一身所学,你说过什么?” 一阵静默中,高璟奚本来只想看看,连烈锦这个呆头鹅是怎么应对他人示好的,没想到,竟然会看见这人,如此颓唐却又洒脱豪气的一面。 卫莞儿沉默良久,才缓缓说:“我说,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那我希望师姐能,信守诺言。不要为我这样不相干的人,白白付出。”连烈锦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卫莞儿,声音嘶哑地问道: “可是因为她,你才要拒绝我?” “并非如此,我与师姐之事,与他人无关。” 卫莞儿轻轻一笑,“观邪,缘分真的很奇怪。” 连烈锦摇摇头,“和缘分无关,只是师姐不懂我。” 青瓦小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卧房里,连烈锦躺在高璟奚身边,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过了很久,高璟奚突然哼了一声,掐住连烈锦的腰,借力滚进了连烈锦怀里,再伸手摸摸这人的脸,轻轻说道:“睡吧。” 连烈锦顿时被那一股幽香所包围,浑身血液又沸腾起来,心中着实后悔,没有把那粉末随身带着,好歹能够掩盖一下七公主的体香,让自己睡个好觉。 感受到连烈锦身体的紧绷,高璟奚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以后再也不踢你了,快睡吧,好冷。” “唉,”连烈锦深深地叹息,闭上了眼,决定数着药材名入睡。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统共只有连烈锦和高璟奚两人,小萝卜被留下打理,观邪居迁移总部的事宜。 临上车时,赵师妹与连烈锦依依惜别,眸中泪光闪闪,“观邪师姐,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飞奔过去,给你撑场子。” 这厢高璟奚还没说话,连烈锦叉腰哈哈大笑,“师妹你多虑了,我都不怎么见到外人,谁能欺负我?” 赵师妹噎住了,过了好一会,眼里才再次噙着泪花,笑道:“那我就代师傅去看你。我...们都会想念你的。” 连烈锦低头凑到赵师妹身边说道:“我是不会给你机会出来的,多谢你的礼金了。还有,好好照顾大师姐。” “大师姐?她昨夜好像就离开青越山了。你,”赵师妹眉毛拱成了一座山,“竟然会不知道?” 连烈锦却答非所问,“如此,也好。” 高璟奚眸色微黯,轻飘飘说了句:“烈锦,该走了。” 本来以为跟七公主的关系应该有了很大的改善,连烈锦便专门雇了个车夫赶马车,准备跟高璟奚坐在一起。 没成想,公主殿下在见到马车里,一大叠卫莞儿做的衣服后,立马娇着声音说不想见到男人,利落地赶走了车夫,又变出一张冷脸,要求连烈锦到外面去赶车。 于是,连烈锦生平第一次,赶起了马车。天寒地冻,越往北走,气温便越冷。行了没两日,刚出一座小城的城门时,就遇到了结冰的地面,马车便不听使唤地打了两三次滑。 因此,连烈锦将马车停在路边,买了几块粗布,正给马车车轮和两匹马的马脚绑上布匹,起到防滑的作用。再由高璟奚外放星辰之力,裹挟住布匹和车轮,加快马车的速度。 待她刚想重新上路时,却听见了一旁的草丛里,有一丝弱弱的,类似小动物哀鸣的声音。 “殿下,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第33章 掀翻屋顶 过了一会,马车里传出高璟奚不同于以往的欣喜声音,“烈锦,好像是一只小猫。”她迅速掀开车帘,冲下了马车。 二人一同往草丛里走去,慢慢拨开被冰雪掩盖的残叶,果然见到了一只通体漆黑、唯有腹下全白的小猫咪。小猫似乎将将三个月大,眼睛半闭着,喵呜喵呜地低低叫着。 它被包裹在一片碎布里——兴许是刚被人丢弃不久,身上还是温热的。 高璟奚不顾脏污,立马弯腰将小黑猫轻轻抱在怀里。 “还有半日,我们便能回到长雍,小猫应该能活下来。” “嗯,好,”高璟奚忍不住用手揉着小猫毛茸茸的后脑勺,“我用小银勺,先给它喂点水。” 然而,在细细观察下,连烈锦突然发现草丛里似乎有很长的一串血迹,正当她要让高璟奚快快回马车时,后方却传来了喊打喊杀的声音。 一群暗色衣服的男人,似乎正在追杀一个女子。 看上去是首领的那么男子,从手心中闪出一道蓝色的星光,被追杀的女子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光墙。 那女子来不及稳住身形,直直撞了上去,犹如遭受了电击般地抽搐倒地。 那名首领应该已经是破星者的阶位了,若是去投军,怎么也能混个参将的官职。但却在这里欺负一介弱女子,连烈锦心内倒有些愠怒,“殿下,您小心些,这些人毫无顾忌,恐怕会误伤。” 侧身看了看那头的动静,高璟奚将怀里的小黑猫抱得更紧,另一只手也紧紧拉住连烈锦的衣服下摆。 那女子已经再次爬起,朝她们这辆马车冲来,嘴上还喊着请救救我。 看着女子姣好的面庞,高璟奚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烈锦,我们帮帮她吧。” 连烈锦从怀里拿出一柄墨玉折扇,左手执扇,折扇徐徐打开,四周渐渐充满了药材的清香。 只见,连烈锦将那位女子拉到自己身后,便朝着那几名男子走了过去。 她仅仅是将折扇开开合合,向前劈、砍、指、点、刺,这样简单的动作,便让那四五个人通通瘫倒在地,连一丝星辰之力都无法使出。 刚回到马车旁,高璟奚拿出手帕,给连烈锦擦干额头上的薄汗,“你的招式倒是出神入化,之前。” “我这是四两拨千斤,任由他们有多大力量,都会被反噬。”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了起来,高璟奚仰着头,眼睛有些失焦,微张着红唇,似乎是在思索连烈锦的话。 一阵寒风吹来,连烈锦不由自主搂住高璟奚,为她挡风。 郎情妾意的画面突然被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多谢恩公搭救,小女子于倩无以为报...” 生怕面前的女子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来,连烈锦直接说:“别别别,咱不讲究那个。” 于清泪眼汪汪,“这怎么可以?救命之恩,小女子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供二位驱使。” 连烈锦还想反对,高璟奚却开口道:“你从哪儿来?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于倩怯生生地看着高璟奚,“小女子是庆州人士,与父亲前往长雍探亲。谁知,父亲染了急病去世。小女子被那几个恶人看上,想强迫我下嫁。小女子不从,便逃跑了。” “如此说来,倒十分可怜。”高璟奚让连烈锦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于倩。 于倩不顾寒冷一下跪在地上,“小女子现在双亲已失,孤苦伶仃,求恩公收留。” 地面上结着薄冰,高璟奚看着于倩双手就那么撑在冰面上。良久,她叹息了一句,“罢了,你先跟着我吧。”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上车吧,于倩跟我坐到马车里。” 于倩慌张地摆手,“让我为两位恩公驾车吧,敢问恩公要到何处去?” 连烈锦扶着高璟奚上车,又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才回身说道:“长雍城的路,你可熟?” “还行,请恩公进到马车里吧。天冷路滑,二位坐稳了。” 马车里的炭火熄灭了,连烈锦添上几块新炭,在泥炉上烹煮新茶。 将茶叶清洗干净,过两遍水,连烈锦美滋滋地喝上了热茶。有外人在,她不好再称呼高璟奚为殿下。只能说话前,先咳嗽两声,引起高璟奚的注意。 “咳咳,你喝茶。” 过了一会,“咳咳,有点闷。开开窗吧。” “咳咳,要不要下棋。” 无人应答。高璟奚眼中只剩下了那只小黑猫,她甚至亲自脱下外袍,将小黑猫包在怀里,再用手帕蘸着热水,给小黑猫擦着眼角的泥污。 岂料,小黑猫喝完了热水,倒是恢复了些许力气,在马车里爬上爬下,小爪子硬是把马车里的那一叠衣服,给抓开了线。 高璟奚见了,反而笑得一脸宠溺,将猫咪搂得更紧了。 其温柔程度更令连烈锦咂舌,看得出来公主殿下真的很喜欢猫。只是可惜了那一叠衣服... 半日之后,她们的马车终于回到了长雍城外。 碎玉河岸边,高璟奚淡淡喊了句停车,随后便拿出了一叠银票,让连烈锦递给驾车的于倩。 “长雍城已到,于倩你拿上这些银票,到城里或是探亲、或是自行找个营生,都能过活。” 于倩虽然不愿意离开,但还是依照高璟奚的话,向她们二人再次道谢,接过银票率先往城里去了。 掀开车帘,看着于倩的背影,高璟奚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听话地离开,兴许是我太多疑了。” “她有什么问题吗?”连烈锦逗弄着怀里的小猫咪,不时给它喂一些热水,“不过大冬天,还去探亲,倒是挺别致。” “烈锦,我们赶快回公主府去吧,”高璟奚伸手接过小猫,抱在怀里。“回去后,还有许多事情。” 连烈锦从高璟奚的语气里,听出了心事重重的味道。再一看,马车里,一人一猫,已经同时闭上了眼睛。 不过三刻钟,连烈锦便驾车来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外,阿呦焦躁地踩在冻硬的土地上,走来走去,直到她看见高璟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殿下,您怎么才回来,天都快黑了。”阿呦冲了过去,刚好看见了连烈锦站在高璟奚身边,“驸马,您没事吧,我...我...” 高璟奚无奈地轻笑,“你把气喘匀了再说,驸马她没事,先进府吧。” 阿呦更是笑得咧开了嘴,上去扶住高璟奚,吆喝着让其他人赶紧去烧热水、备点心。 “殿下,这小黑猫是?” “本宫和驸马在路上捡的,你让他们也备上些适合幼猫的肉碎和清水。” 阿呦点点头,便上来一个粉衣婢女接过小猫,带了下去。 到了膳厅里,早有几个小婢端着热水、毛巾站在边上,二人只擦了手和脸。高璟奚便让其他人都下去,“烈锦,你也去房里休息一会,到了明天,你我二人应该是要进宫的。我也已经差人,去燕国公府报平安了。” 公主府里的下人,并没有因为高璟奚和自己的归来,欢呼雀跃,反而气氛十分沉重。连烈锦早已看出了,阿呦脸上的强颜欢笑。 料想,一定是有麻烦事。 “殿下,我不走,只要不是政事,我觉得我也能听。” 回到长雍的高璟奚,自然不会像在青越山时那样纵容连烈锦。 她起身亲自夹了一块红烧肉,喂给连烈锦,凤眼里满是温柔,“你去替我照顾那只猫儿,好不好。” “殿下,我,”连烈锦当然不愿意,可她读得懂高璟奚眼里的意思,七公主虽然温柔,但是该倔的时候,还是挺倔的,“好吧,那我先去看看小猫。” 刚出了膳厅,连烈锦回头往屋顶看看,心下便有了主意。刚好四下无人,就一溜烟儿往旁边走去。 膳厅里的膳食还冒着热气,阿呦拿着银筷给高璟奚布菜,房间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外,无比安静,直到高璟奚放下碗筷,要水漱口。 “说吧,出了什么岔子。” 阿呦一下跪在地上,竟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小声道:“殿下,阿呦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高璟奚摇摇头,声音越发冷厉,“本宫告诉过你多少次,先说发生了什么。” “您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两个星图分别为泥鳅和花鼠的人,前来救走了刺客洛千儿。如今,日曜卫的队长已经进宫禀告陛下。陛下她定要怪罪在您身上。” “那洛千儿也算大有来历,被救走也是意料之中。有错的是本宫,不是你。且起来吧,”高璟奚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见阿呦还在长跪不起,她再次弯腰将阿呦扶起,沉声道: “本宫和你说过,本宫并不爱那繁文缛节里的虚话,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本宫并不要一个只知请罪的奴才,你可懂得。” 阿呦擦干眼泪,颇有些呆愣地直视高璟奚。公主殿下一直以来,的确不爱那繁文缛节。 她以前认为公主让她有事说事,仅仅是因为不耐烦。从未想过,公主殿下她需要的是一个,得力的心腹。 想通了这一点,阿呦福了一礼,“殿下,可能明日,宫里便会来人,宣您去面见陛下。” “你现在便去备马,送驸马去燕国公府,本宫晚些时候,自会向陛下说明情况。” 阿呦一脸的担忧,这次公主殿下肯定会被重罚,若是驸马在,兴许陛下还会网开一面... 谁知道,安静的膳厅里,竟然掉下一大片落雪,稳稳地砸在阿呦的脑袋上。 高璟奚一抬手,便放出一片金色的星辰之力,一下掀翻了膳厅的屋顶。 暗紫色的琉璃瓦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在这一阵哗啦声中,还夹杂着一声呼痛的悲鸣 第34章 殿下,我想... 高璟奚一听声,立马心叫不好,她几乎同一时间就出了房门,看见房外的一片狼藉中,躺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连烈锦!”高璟奚走近一看,连烈锦躺在地上滚成一团,翻来覆去。 谁知道,这人一看见自己过去了,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蹿了起来。 “殿下,我没事。你别过来。”连烈锦抬起左手,示意高璟奚不要再过来,又变掌为拳,掩嘴干咳了两下,“这个屋顶的修缮费用,我们能走保险赔付不?” “什么啊,保险起见,你给我转过什么来,让我看看你...后面...” 连烈锦感觉自己身后一凉,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殿下,不必了,还是修缮屋顶比较重要,我没事。” 高璟奚见不得连烈锦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上前两步就把这人拽到身边。 紫色的琉璃瓦碎片沾在连烈锦衣服的后摆上。她不得不小心询问道:“烈锦,瓦片有没有扎到你?” 连烈锦抿嘴,艰难地说:“没有。” 于是,七公主一巴掌拍了上去,听见连烈锦杀猪一样的叫声,高璟奚冷冷一笑,“还逞不逞能?” “殿下,你竟下此毒手!”连烈锦只觉得自己的后面火辣辣地疼,高璟奚那一巴掌不轻不重,还刚好拍在正中心,“你是公主,这样一点也不得体,传出去多不好。” “你是驸马,在公主府爬墙,传出去了,名声只会比我更差。” 连烈锦觉得下身更火辣辣了。 阿呦刚想过来帮忙,高璟奚摆摆手,示意不用,“去拿白玉止血散来,还有纱布,都送到本宫的卧房里。” 幸好,膳厅离卧房不算太远,高璟奚半搂着连烈锦,把她扶到了床上。 阿呦正好将伤药、热水和烈酒也送了进来,“殿下,我这就叫两个人来给驸马上药。” “不,”高璟奚将帕子浸入水中,吩咐道:“本宫来给驸马处理就行,你下去让厨房再做些鸡鸭鱼肉。” 阿呦听话地退出房间,将门关上。 “烈锦,我要先...帮你脱了裤子,才能看看伤势如何,说不定还要请大夫来。”高璟奚脸上泛红,嘴上吞吞吐吐,偏偏动作很快,几下就把连烈锦外衣扒个精光,顺带将人翻了个面。 连烈锦顿时瞪大了眼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可还是没能挡住高璟奚的攻势,“殿下,我自己来,我就是大夫,我的身体我知道,就是破了点皮。” 让高璟奚脱自己的裤子,盯着自己的那种地方,然后再温柔地抚摸着上药... 连烈锦浑身一抖,再次强烈拒绝,“殿下,我可是星药门第一炼药师,我自己能行。” “你只是炼药师,又不是上药师。”高璟奚带着温柔的笑容,坐在床边,轻轻拨开连烈锦额前滑落的碎发,柔声细语地和伤员商量,“烈锦,我不叫大夫来。我来帮你擦药好不好。擦完药,喂你吃鸡腿。” “不要,不要,我不要。”连烈锦抓住高璟奚的手,诚恳地看着她,“殿下,我有特殊的上药技巧。” 由于,连烈锦的强烈拒绝,高璟奚眸色渐深,然后,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丝带,以迅雷之势,将连烈锦的双手绑在了床头,再塞一块包巾到这人的嘴里。 “不准说话,吵死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连烈锦:“......”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冬天的衣服还是比较厚实,高璟奚脱下连烈锦染血的中衣,一摸才发现出血量并不少,只是因为黑色衣服,看不出来而已。 脱下裤子,果然看见一道有些深的伤口,还在慢慢渗血,旁边无数道小伤口,看上去,应该都是被琉璃瓦片划伤了。 “连烈锦,你现在胆子肥了?本宫让你出去,你还敢在屋顶上偷听,下次再敢这样,你说怎么办!”高璟奚看见这样的伤口,既自责又生气,恨不得把床上这个人打一顿。 “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被塞住嘴的连烈锦欲哭无泪,明明是公主不让她说话的。 下一秒,她还被高璟奚轻轻咬在手背上。 顾不得再点火烧热烈酒,七公主将星辰之力,压缩成一团火红的高温气团,将那一坛子烈酒,烧得滋滋冒气。 热烈的酒气冲了上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白色的手巾沾满烈酒,高璟奚微微俯身,声音有些颤抖,“烈锦,会有些疼,你乖一点不要动。” 手巾碰到伤口,被迅速染成红色。应该是疼得厉害,连烈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抖。 清理好伤口,撒上止血散,再将伤口包扎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高璟奚洗过手后,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连烈锦身上。 连烈锦一开始还觉得害羞、难为情,后来直接疼得她龇牙咧嘴,无暇思考。 等七公主给她解开丝带,她将包巾从嘴里拿出来,微微撑着身体朝高璟奚看去。 七公主脸色苍白,发髻都有些散乱,垂落在一旁的发丝,让她显得格外柔和。 “殿下...” 刚一开口,连烈锦便被高璟奚的食指堵住了嘴,公主指尖的香气,顿时减缓了她的疼痛感。 “让我给你全身检查一下,虽然刚才我只用了一成的星辰之力,但是难保你没有其他地方受伤。”高璟奚眉宇间盛满了担忧,手法轻柔地慢慢揉捏着连烈锦全身。 刚按到她的右手手腕,她就忍不住呼痛。 “手伤着了?”高璟奚仔细看了看连烈锦的右手,松了口气,“只是撞到了,骨头没事。” “殿下,我的手可不能有事,”连烈锦焦急地在床上扭动起来,我右边衣服里有一瓶药,你倒出一粒来,给我吃下去,我第二天就好了。” 高璟奚从一旁的衣服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瓶,说实话,自从她跟连烈锦成亲后,见过最多的东西,就是小药瓶。 连烈锦吃完药,刚睡了一炷香的功夫。 卧房外室里,下人们鱼贯而入,摆满了一桌子的菜。高璟奚出去亲自盛好饭,剔除鸡骨头,端了满满一盘子菜回到内室。 “趴好了,先别睡,喂你鸡腿吃。” 趴在床上浅眠的连烈锦受宠若惊,内心窃喜,没想到七公主言出必行,刚才说喂自己鸡腿,现在还真的来了。 “其实,殿下,我是用左手吃饭的,”连烈锦咽下一口高璟奚喂来的饭,傻笑着客气了一句,“要不,我自己来?” “好啊,你自己来吧。” 连烈锦眼见着高璟奚,竟然真的把碗筷一放,摞在一旁。她顿时傻眼了。 过了许久,谁都没有动。连烈锦委屈地瘪嘴,“殿下,我那疼。” 高璟奚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殿下,我手疼。” “殿下,要不,要不,还是你喂我吧。” 听到这一句,高璟奚化为冰块的那张脸,才重新温暖如春,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是不是以后都让我喂饭。” “嗯,我只吃殿下喂的。” “是不是以后都让我给你擦药。” “嗯,我都听殿下的。”嗯?好像不太对,连烈锦突然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七公主,拿着碗筷笑得狡黠,跟只小狐狸一样。 算了,不就是被看一下嘛,就当作她看完高璟奚的利息。毕竟,手伤着了,可不是小事。 于是,整个夜里,每隔两个时辰,高璟奚就起来给连烈锦换一次药。 天将亮未亮时,连烈锦迷迷糊糊醒来,发现高璟奚竟然坐在床头,靠在床上浅浅地睡着。 七公主穿着鹅黄色薄衫,依旧脸色苍白,眉头紧皱,还轻咬着下唇,显然没有睡好,也睡得不舒服。 经过一夜的休整,连烈锦感觉精神百倍,伤口也好了许多,她轻轻移开被子,刚跪坐起来,就瞥见高璟奚微微睁眼,轻拍着自己,呢喃着说乖快休息,一会换药。 她定定地看着公主殿下,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股冲动。她搂住高璟奚,轻轻把七公主抱到了床上,再给自己和公主盖上,如意纹刺绣锦被。 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身旁的女人。见高璟奚脸色渐渐红润了许多,连烈锦才再次合目,沉沉睡去。 身边令人安心的幽香,和灼热暖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让这两人甜甜地睡到日上三竿。 直到阿呦不得不隔着床帐,将她们叫醒,“殿下,宫里已经来人了,您必须现在起来梳洗,马上入宫。” 阿呦的声音,令高璟奚差点儿惊坐而起——只因有一个人的胳膊,横跨在自己身前,还抱得很紧。 “叫人送水进来吧,”高璟奚小心翼翼地握住连烈锦受伤的右手移开,想让伤员继续睡。 结果,这人根本不买账,像抱被子一样把高璟奚抱得更紧。 一来二去,她们两人之间最后的缝隙也没有了。连烈锦侧着身子,和高璟奚贴在一起。 那股灼热的热浪,一阵一阵袭来,高璟奚不禁红了脸,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她身子偏寒,昨夜更是累到忘记多加几件衣服,好在后来像是进了暖炉一样舒服。 原来,真的是被这人抱得那么紧。 “殿下,要进宫的话,我也要去。”连烈锦将头埋在高璟奚颈窝,闷声闷气地说。 “胡闹,你因为偷听我说话而受伤了,自然得在家里呆着。” “我没有,”连烈锦把脸遮得更深,死不承认自己偷听的事实,“我只是看见房顶的琉璃瓦过于别致,一时兴起,扒开一块研究而已。” “殿下不带我去,我就一直抱着殿下,咱们谁都别想走。” 这句话,直烧得高璟奚双眼发红,她哪里知道连烈锦耍起赖来,既无耻又让人毫无办法。 “你昨天,不是才说过什么都听我的吗?” “我不管,反正进皇宫都是下跪,又不是下坐,不会扯到伤口的。”连烈锦搬出了她自认为的杀手锏,“我是大夫,听我的。” 总而言之,高璟奚实在扭不过连烈锦,被迫同意带她一齐进宫。 承乾殿里,皇帝怀里抱着一脸妖娆的莲妃,正在欣赏歌女的表演,听闻高璟奚奉旨觐见,还带上了自己的驸马,她呵呵一笑,对一旁跪着的日曜卫队长说道:“奚儿一来,朕倒是才想起来,你们连个刺客也抓不住,贺澄,你现在可是罪加一等。” 贺澄虽然跪着,仍然挺直脊背,不顾腿上的伤口,声音洪亮,“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卑职从未对莲妃娘娘有任何的越轨之举,望陛下明察,就算陛下废掉贺澄的一条腿,贺澄没做过的事,也是不会承认的。“ “呵呵,也罢,等朕先行处理了你再说。” 殿外的蓝衣内侍,笑着对连、高二人说道:“七殿下、驸马爷,陛下最近烦心事太多。这不,有事临时要处理,让您先去见见皇后娘娘。” 由于身上的伤,连烈锦走路的姿势十分滑稽,刚才一路走来,挺多宫女内侍偷着眼瞧她,指不定又要出去搬弄什么是非。 可这位蓝衣内侍目不斜视,行事得体,在连烈锦看来,就挺会来事。她忙从袖口里拿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多谢公公,这点小钱,您留着买点牛肉干。” 蓝衣内侍欲言又止,接过了银票,恭敬地送这二人离去。 长春宫里,烧的地龙比往日更热。空气不仅闷热,还包含着浓浓的药味,熏得高璟奚和连烈锦这两个怕苦的人,都忍不住同时皱起了眉。 两人下意识互相看了眼对方,还未等高璟奚开口,就看见赵嬷嬷扶着皇后,缓缓坐在软座上,靠着引枕。 不过短短半月未见,皇后的身体竟然已经迅速消瘦下去,两颊上本该光滑细腻的肌肤,也干瘪得可怕。 唯有那双和高璟奚极为相似的凤眼,依然神采奕奕。 “锦儿、奚儿,见到你们二人平安无事,为娘总算是放心了。”皇后伸出手牵着高璟奚,不让这二人行礼,“都坐到本宫身边来,你们两个回来去给皇上请安了吗?” 长春宫里的茶水,为了不冲撞药性,都通通换成了白水。高璟奚握着手里滚烫的茶杯,担忧道:“母后,怎么会清减了这么多?儿臣离开时,您不是还好好的吗?” 连烈锦喝了一口杯中的白水,入口竟有些发苦,彷佛药味已经沾染进去了一般。“母后,儿臣和殿下,刚从陛下那回来,陛下还有要事处理,让我们先来这。” 皇后拍着高璟奚的手,人也似乎精神了些许,“母后的身体无碍,倒是你,奚儿。本宫都听皇上说了,你跟高清、高护都一样要...” 闻言,高璟奚终于露出了笑容,回头瞥了眼连烈锦,忙打断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有驸马,陪着儿臣。倒是您的病...” 听见高璟奚那句“有驸马,陪着儿臣”,连烈锦一下飘飘然起来,忙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地答道:“母后,儿臣学过几天医术,可否容许儿臣给你把把脉?” 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嬷嬷在一旁和皇后相视一笑,向前一步福了福身,“驸马爷,您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调养好身子,皇后娘娘已经给您找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到时候,您可不能因为年轻、面子薄,而婉拒了我们的一番好意。” “可我身体好得很啊,”连烈锦十分疑惑,昨天她才摔了下来,总不可能皇后立马就知道了吧。她下意识往高璟奚身边靠了过去, “哎呦,驸马爷,子嗣可是大问题咧。不光您要喝药,公主殿下也要喝。” “什么?儿臣不喝!”高璟奚一脸不愿,扭着皇后的手臂,撒着娇,“母后,儿臣跟驸马那方面,都...都好得很。” “好得很?”皇后一脸狐疑探究的眼神,来来回回在她们二人的身上扫过,“可奚儿为何给锦儿打了低分?” “低分?”连烈锦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高璟奚实在是太坏了,还敢骗她。公主殿下必须给她一个交待才可以。 坐在前面的高璟奚只感觉,背上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烧得她脸色发红,就是开不了口。 瞧着这对小儿女这害羞的样子,皇后顿时心情大好,一手拉住一个,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两个成亲两月了,生孩子这事,不必如此害羞。年轻时候,大家的身体都需要调养,才会有个结果。” 连烈锦思来想去,还是想为自己正名,“母后,儿臣那方面真的没...” 桌子底下,高璟奚一脚踩在连烈锦脚背上,忙将连烈锦的脸转向自己,“母后,儿臣和驸马一定会好好喝药,不会让您失望的。” 正在这时,赵嬷嬷在一旁提醒说:“娘娘,到时辰了,贺星官他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贺星官?”高璟奚顿感奇怪,星官乃是摄星监的二等职位,专司有关星辰之事,又是为何要面见皇后? 皇后点点头,笑道:“你们二人回去休息吧,尤其是锦儿,本宫会派人来给你送药的。贺星官专门来给本宫瞧病,不宜人多。” 虽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但高璟奚还是带着连烈锦行完礼,一齐出了长春宫。 殿外果然站着一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女子,想来便是那位贺星官了。 高璟奚虽然对摄星监专横霸道的行事作风,一向不满,但还是面带笑意,上去见礼。 那贺星官突然诡异一笑,嘴里跟着一声怪叫,猝不及防地抓住连烈锦。没想到,高璟奚的速度更快,拂袖挥出一汪星光,将贺星官打出了三米之远。 “贺星官,虽然你们只归摄星监的总监事管辖。但光天化日,对本宫的驸马出手,当本宫是死人吗?”高璟奚牵住连烈锦,将她护在身后。 “殿下未必会是死人,不过是时间长些。可驸马,肯定会是死人,不过是时间短些。”这贺星官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也不着恼,再次朝高璟奚二人走近。 “殿下与驸马果然如传闻般恩爱,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只是,二位与在下有缘,一月前便算得咱们三人将于今日相遇。故此,”贺星官从虚空的星光中拿出一封漆黑的书信,笑着递给高璟奚,“占得一丝天机,驸马不日恐有大难。望公主将此信细细思量,时时揣摩。” 高璟奚脸色白了一分,将连烈锦的手紧了紧。 刚说完话,那贺星官嘴角的笑意立时消失,吊着一双细长眼睛的眼角,往长春宫内走去。 “诶,等等,”连烈锦叫住贺星官,右手也假装从虚空中一阵乱掏,然后左手拿出一锭金子,抛了过去,“拿着,爷赏的,下次变戏法记得讨钱。” 贺星官的脸黑了。 “诶,这封建迷信搞得,”连烈锦再次牵住七公主,捏了捏手心里的柔荑,示意高璟奚莫急。她直接打开信封,大声念出里面的内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念完信上的内容,连烈锦又扔了一锭银子过去,“好诗好诗。待我赋诗一句送与贺星官——最是人间恶人心,下完油锅下粪池。” 贺星官眯着眼睛,阴测测地看着二人。连烈锦挑衅一笑,与高璟奚携手离开。 皇宫外,公主府的华盖马车已然停了许久。连烈锦与高璟奚上车后,阿呦为了让这两人多多相处,自告奋勇到外面去驾车。 “那贺星官,定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高璟奚不断咀嚼着那句诗,将连烈锦的手牵得更紧。 “殿下,可是怪我差点把那老神棍给气疯了?” “那倒不是,故弄玄虚者,我一向不信。只是,最是人间留不住,若成了谶语...”高璟奚低头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翻滚的不安,“只是突然闻之,令人难以心安。虽然,命之一事,皆由自取。” “殿下,反正一切都留不住,何必自寻烦恼。”连烈锦将衣袖挽了上去,状似苦恼地说: “殿下,我现在唯一比较在意的就是,那啥我那方面真的没毛病,你一定要相信我啊。驸马评分表的打分,下次给我打高一点吧。” 高璟奚此刻恨不得把连烈锦的嘴捂住,这人怎么就不知羞,夫妻房里的那点事,怎么就敢往外说。 显然,已经羞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公主殿下,渐渐淡忘了刚才的不快。 “可是殿下,我记得在青越山上,你可没有承认过,从未有打低分这样的事情。”连烈锦侧着身子,单手撑在马车壁上,轻轻靠在高璟奚的耳边,朝她耳朵吹了口气,“殿下,不应该给我个说法吗?” 马车里本就空间狭小,车外琉璃灯的光晕,时不时透过车帘,打在二人的脸上。 高璟奚整个人被圈在连烈锦怀里,身旁全是连烈锦身上清香的皂角味,一时之间浑身发软,呼吸也短了起来。 高璟奚半闭着双眼,喘息了几下,才软软地说:“那你想要什么?不可以太过分。” 闻言,连烈锦嘴角一勾,缓缓地低头,与高璟奚的距离不过两寸,“殿下,我想...” 第35章 怎么着,整两盅? 阿呦洪亮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公主殿下、驸马,驸马府到了。” 无人回应阿呦,她正疑惑这两人莫不是睡着了,便再次出声提醒。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阿呦只好抬手掀开车帘,往里一看,她及时止住了那一声尖叫,忙放下车帘,“殿下,你们继续,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 马车里旖旎的气氛一下被打破,高璟奚眼见着连烈锦嘟嘟的薄唇,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一把推开连烈锦,“放肆!谁准你这样的。你...你又...” 连烈锦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一回,她稳坐在马车上,朗声朝阿呦喊道:“阿呦,殿下可是要带我回公主府的,继续往前走吧。” 过了会,阿呦也没听见高璟奚有什么反驳之语,忙叫车夫赶快驾马回公主府——生怕这二人反悔一样。 “连烈锦,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使唤阿呦了?” 缓过劲来的高璟奚,立马端起了公主架子, “殿下,我想...想住在公主府。” 高璟奚轻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理连烈锦。结果,一炷香后连烈锦那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七公主耐不住了,悄悄转过身,想看看连烈锦在干什么。 一张放大的笑脸出现在高璟奚眼前,让她心跳一下就漏了半拍。 这人,怎么跟个讨要糖糕的孩子一样。她表面十分嫌弃地叫连烈锦坐好坐正,嘴角却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这么能闹腾?” “但我的确比殿下年纪小啊。”连烈锦理所当然地耸耸肩,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态度。 “我就比你大三个月,”高璟奚歪着头想了一会,“你的生辰是十月初九。 “那我可不管,殿下生在七月初七,四舍五入,殿下比我大一岁。” 高璟奚哑口无言,下了马车,径直冲进了公主府。 “殿下,我想睡你的房间,”连烈锦紧随其后,拉住了高璟奚的衣服,委屈地瘪嘴,“你不是说,只要不过分,就都可以吗?” 就在这时,阿呦打着灯笼走了过来,“殿下,书房那一切都备好了。” 高璟奚心软了,她拂去连烈锦肩上的落雪,“好,那你先去梳洗。我晚些就来。” “好。”连烈锦的桃花眼笑成了一弯月牙,“殿下,早点回来,咱们一起早点睡哦。” 高璟奚嗔了连烈锦一眼,这人就是不知羞,当着别人的面,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好。” 公主府书房,高高的红烛换了一根又一根,阿呦捏着一块漆墨不断地研磨。 高璟奚聚精会神地在棉纸上书写着一篇一篇的文章,不时翻查着桌上的古籍。或托腮沉思,或奋笔疾书。 可惜,写了这两个时辰,高璟奚面前绵纸上,还是只有区区几行字。 见状,高璟奚微微摇头,想要甩掉脑子里连烈锦那张清冷如玉的笑脸,和她刚才在马车里对自己低声细语的话语。 “殿下,马上二更了。陛下让您补出半月的课业,您也不必这一夜就写完。”阿呦停止磨墨,拿上木签,挑了挑红烛的灯芯,笑意中带着几分欣慰,“驸马那边,已经来催过三遍了,您看是不是该安置了?” 高璟奚正出神想着什么,手下的湖笔滴下的墨点几乎要浸透绵纸。 阿呦连喊了两声,高璟奚还是没什么反应,她只好轻轻拍拍公主殿下。 “殿下,您让驸马等太久了。” 高璟奚一下反应过来,抿着嘴,“罢了,本宫把这页书读完,再回房。” “可是殿下,”阿呦直白地说道:“您今夜一直在看这一页啊。” 阿呦见自家殿下吃瘪,忙乘胜追击,“殿下,您和驸马她这是?” “我们没怎么,只是本宫觉得连烈锦是个有趣的人。”高璟奚忙把书往后翻了几页,再写上几点注释。 “您不会真是在青越山,找到驸马的吧?”阿呦突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驸马,该不会就是,就是观邪大夫吧。” 得到高璟奚的肯定后,阿呦兴奋地眸子透亮,“殿下,幸亏驸马她就是观邪。您终于有一件事能得偿所愿,而且还是这样的婚嫁大事。” 高璟奚眼眸里浮起一丝温柔,她微微摇头,“没什么幸不幸亏的,阿呦,名姓不过是一个记号,本宫寻的不是那个名字。” “殿下,我不太懂。” “勿须你懂,”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高璟奚半是开心又半是忧愁,“本宫现在也并非没有烦恼。” 这边阿呦添茶续水,被连烈锦派来催促高璟奚的下人又在门口轻声说:“殿下,驸马说您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 “殿下,驸马她还在等着您呢。”阿呦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嘴上挂着傻笑,将公主手上的书收起。 二人走出书房,高璟奚四下一看,府里各处都点上了云纹纱灯,那阵仗竟与她和连烈锦成亲时差不离,漫天微光,玉壶光转、似星如雨。 “殿下,这是驸马吩咐点的灯。说是下雪了,路滑,照亮您回房的路。” 连烈锦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高璟奚细想一阵,难不成这呆头鹅昨天从屋顶摔下来,就莫名其妙地开窍了。 “嗯,这里的确不那么黑了。”高璟奚站在书房的房檐下,微微抬头,白洁细腻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晶莹的光泽。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连烈锦,从公主府另一边,撑着一把青纸伞,匆匆走来,“殿下,快走吧,我等你好久了。” “胡说,不过两个时辰而已,”高璟奚看见四周的下人都露出了促狭的笑意,忙拉住连烈锦,轻轻踮脚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小声一点,她们惯会跟母后打小报告了。” 连烈锦忙配合地弯腰,顺便偷瞟了眼高璟奚不盈一握的细腰,止住了把公主殿下扛起来,跑回卧房的想法,还是规规矩矩的牵住高璟奚,踏着落雪,慢慢走着。 微雪的黑夜,二人边走边聊。高璟奚从怀里拿出一块绣着繁星的手帕,给连烈锦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你晚膳用了吗?” “用了,吃的糟鹅掌、酸辣萝卜、金瓜芋泥酥,黑米饭,”连烈锦眼神发亮,步子迈得越来越大,“殿下,我准备了瓜子点心竹叶青。走快点走快点。” “你吃了这么多,还用得下宵夜?” “见着殿下,便觉得秀色可餐。” 全公主府的人似乎都被连烈锦的欢乐所感染,到了房门前,大家都识趣地退下,只留公主与驸马二人独处。 刚进门,高璟奚就闻见了淡淡的甜香,然而屋内的情况却让她笑不出来。 软塌上的小几,摆着三盘白白糯糯的糕点旁,是两杯青色的酒液,正中间放着两个棕色的骰盅。 好好的卧室,硬是有了三流赌场的风范。 “殿下,我问了他们,个个都不会打麻将。这又不是在青越山,凑不齐人。咱们就,勉强来两盘,再整两盅?” 见高璟奚呆愣在原地,连烈锦笑嘻嘻地推着七公主的肩,二人一同进了卧室。 “殿下上次赢了我二十斤白玉萝卜、两百多根地瓜干、十斤柴鸡蛋,这次我一定能赢回来。” “你催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玩骰子?”高璟奚捂着心口,好不容易重新组织好了脸上的笑容,“你没有别的事,想和我说?” “那可不,不然你以为是要干嘛?主要是玩不了麻将。”连烈锦谄媚地给高璟奚送上一杯奶茶,“殿下先喝点热奶茶,咱们俩来几盘?” 高璟奚一脸的无奈,她是真想敲开连烈锦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一天天想的都是这些。 “但是,你怎么能保证不输给我呢?你再输了,又拿什么给?毕竟你在星药门一年份的地瓜干、柴鸡蛋可都输给我了。”高璟奚转念一想,孩子还小,还是得慢慢培养,不过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点的拔苗助长... “呃,这倒是。那不如,观邪居每年年底我的分红,给你三成。” “烈锦,本宫可不是缺钱的公主,”高璟奚依坐在软塌上,浅尝杯中的酒,状似无意地提议说:“不如,你若是输了,今夜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反抗。” “如果我把东西都赢回来了,”连烈锦得意洋洋地笑了,“殿下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璟奚妩媚一笑,玉手轻轻捻起一粒骰子,“这是自然,本宫一向言出必践,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那殿下,不可以用星辰之力作弊,太欺负人了。” “好,都听你的。”高璟奚颔首微笑,单手将骰盅拿起,倾斜着骰盅,不断地在空中摇动起来。 ...... “烈锦,你又输了,”高璟奚欺身而上,再次居高临下,定定地看着连烈锦,她的手指轻轻放在连烈锦衣裳的领口处,缓缓地往里探去。 连烈锦一把捉住高璟奚的手,有些紧张地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嘘,”高璟奚取下自己的暗红色发带覆在连烈锦眼上,“今夜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反抗。”她剥开连烈锦的外衣,再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两件衣服随意丢在了一边。 连烈锦眼前一片黑暗,回忆起了在星药门的那个夜晚,公主殿下莫不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可眼下,愿赌服输。她只能被高璟奚慢慢牵着往内室走去。 床上因着置放了汤婆子,被子里便十分暖和。高璟奚让连烈锦只穿着里衣躺下,而后她也躺在一边,为两人盖上锦被。 这是要睡觉吗?连烈锦十分不解,慌张地开口问道:“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璟奚一言不发,三千青丝如瀑,浓烈而噬骨的幽香汹涌地笼罩在连烈锦周围。她自己身前的衣服被挑开,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如软玉般的手指在各处游走,逐渐往下。 没一会,连烈锦就被扒了个精光,高璟奚却还衣衫齐整地躺在一旁,轻笑,“冷吗?” 七公主半撑着身子,手指从连烈锦的肩线沿着手臂来回滑动,慢慢包裹住连烈锦的手指。 “殿下,能不能把发带拿开?”连烈锦好几次想要拿掉发带,都被高璟奚叼住了伸出去的那两根手指。来回几次,这濡湿的感觉太过难忍,她立马不敢再动了。 看着连烈锦逐渐急促的呼吸,高璟奚满意地眯眼,慢慢地也躺了过去,靠在连烈锦耳边,“会不舒服吗?” 高璟奚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连烈锦的脸颊,像是扫在了人的心窝里,让她浑身犹如火烧,她缓缓地想侧过身去,却又被公主殿下给摁住了。 高璟奚声音沙哑,又靠近了些,“你上次说,我最好看,是真话还是假话?” 连烈锦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我需要现在再看看,才知道。” 闻言,高璟奚倒是坐了起来,红唇微张,眼里含着一抹媚意,俯身而下,咬住了那根暗红色的发带。 待眼前的黑暗散去,连烈锦抬眼一看,身着亵衣的美人,如云般的乌发间,碧玉金钗作衬,双目如星月,薄纱罩体,朱唇间半含半咬着发带。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那发带的颜色,悄悄侵染了这人娇艳欲滴的红唇,还是那红唇本就如春日樱桃般水嫩饱满。 “殿下,你穿这么点,不冷吗?”连烈锦不受控地也坐了起来,与高璟奚四目相对,轻轻将手放在高璟奚肩上。 高璟奚歪歪头,淡淡一笑,忽然从指间弹出一粒星光,吹熄了房里的烛火。 一片黑暗中,高璟奚伸手捂住连烈锦的眼睛,引着她重新躺下,再用锦被重新将二人包裹起来。 第36章 人干事? 被子里的热气和身旁人儿的体温,让连烈锦火气上涌,她终于侧过身来,眼里跳动着小火苗,刚想一把扯下七公主嘴里的发带。 不料,公主殿下早有准备,一个轻巧的侧头,再与连烈锦十指相合,刚好把这人的手放回了原位。 “不是说好了,都听我的吗?烈锦,这么不乖的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听话。” 然而,让七公主猝不及防的是,连烈锦这回竟然无所不用其极,改用嘴唇,也一下叼住了发带。 与高璟奚的唇距离,不过一寸。二人的呼吸分别打在对方耳边。 而连烈锦还在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七公主一声娇呼,将发带吐出,低声说:“好好躺着,让我看看你。” 公主的声音很沉很柔,就像此刻内室里洒下的溶溶月色,澄莹而朦胧,让人心头一热,满脑子都是旖旎的画面和想法。 连烈锦将发带拿在手里,心里微微叹气,还是听话得躺好了。 高璟奚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撑着头,目不转睛地与连烈锦对视起来。 七公主偶尔有几缕发丝,落在连烈锦的发间、眉间和唇上,香软如锦缎的触感,让连烈锦情不自禁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殿下,你在看什么?” “在数你的睫毛。”高璟奚的指尖扫过连烈锦浓密的睫毛,感到一阵麻痒。 “可是这么黑,看得清吗?” “看不清,”高璟奚的身形被月光笼罩出一层银色的温润光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呢喃浅吟,“那你让我再离近一些,可好?” 连烈锦顿时瞳孔放大,只因她眼中的七公主,此刻半闭着眼眸,黑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抖,眼眸里弥漫着迷离的颜色——高璟奚这个女人,今天是存心想要折磨死她吧。 于是,连烈锦在经过长久的天人交战后,猛地起身将被子丢在一旁,再以迅雷之势,搂住高璟奚只围着轻纱的柳腰,将二人的方位调转,把七公主压在身下。 连烈锦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殿下,你记得我们是成过亲的吧?” 高璟奚伸手抚着连烈锦的长发,凝神浅笑,“嗯,我记得。可你还是只想着和我掷骰子和打麻将。” “掷骰子,有什么不对吗?”连烈锦的视线,几乎都凝聚在她身下那一抹红唇上,她眉头越皱越紧—— “连烈锦!”高璟奚躲闪不及,被连烈锦重重亲了一口,立时脸上绯红一片,薄纱衣服也被扯开了一截,露出大片的白皙。“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连烈锦嘴边勾起一抹弧度,眸色深深,完全不顾高璟奚的威胁,跟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狼一样乱闯乱撞。 两人的喘息和低吟交织在月色之中,伴随着衣料与肌肤摩擦的声音,在这个月色如洗的夜里显得颇为撩人。 眼前突然金光大盛,连烈锦眼中还是一片迷茫,直到她发现自己,被两个金色的星光圈索套住了手腕,不得动弹。 高璟奚咬唇轻笑,从连烈锦身下坐起,“谁让你乱动的。” 见连烈锦满脸疑惑,她再次凑了过去,轻轻含住这人的耳垂,“我说过了,你要乖乖地听我话。” “高璟奚!”发现自己全身被制住后,连烈锦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此时满是难以言明的炙热神色,连带着声音也变了一个滋味,“你今夜到底想做什么?你先把我放开!” “你这么不乖,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高璟奚红着脸,给连烈锦盖好被子,下床后轻移莲步,捡起地上的外袍,优雅地半披在身上,只留下了一个清纯却又蛊惑的侧脸,犹如沉入静水里的玉壁。 “烈锦,或迟或早,我都是你的。” 连烈锦被这句话,搞得心跳如鼓,久久无法平复心情。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刚想开口说话时,才发现人家七公主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刚才的温香,变成此刻的冰冷。 所以,她这是被耍了吗?连烈锦的心情一下从天上跌入谷底,眼底浮起一丝怒色,偏偏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高璟奚的一颦一笑、妩媚妖娆。 这个女人,竟然点完灯放完火,然后一走了之、不管不顾。 偏偏自己还无法奈何得了她,七公主星力阶位颇高,想要制服自己,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连烈锦既是无奈,又是难受。 长夜漫漫,她全身火热,辗转难眠,心中思绪万千,直到天亮之后,才迷糊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晌午。 她盖着芍药花锦被,猛地从梦里醒来,手上的星光圈索也已经解开了。待掀开床帐,就看见阿呦正端着热水进来,冲她笑着说: “驸马,您总算醒了,这都该吃午膳了。您果然,需要锻炼体力。” 连烈锦揉揉脑袋,走下床去,左顾右盼。 “公主殿下,她到哪里去了?” 见连烈锦双眼通红,眼下青黑,阿呦又是一声轻笑,“公主殿下今儿正在书房读书呢,她临走前吩咐我们不要叫醒您,说您昨夜可惨呢。” 可惨?那可不是惨嘛,连烈锦冷冷一笑,恨得咬牙切齿,昨天竟然连骰子也玩不过高璟奚。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谁能想到表面上高贵冷艳、不苟言笑的七公主,竟然还会亲自下场...勾引人了。 连烈锦深吸口气,想起昨夜高璟奚那副样子,立马又浑身发热。好死不死地,她还自动对比起了,成亲那日的七公主与现在的七公主,有什么不同。 高璟奚每一次的模样,她都记忆深刻。突然,耳边又响了这个女人魅惑的声音: “烈锦,或迟或早,我都是你的。” “今夜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反抗。” “观邪...” 想到这里,连烈锦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一日高璟奚情动之时,不是喊着什么换鞋,而是自己在星药门的诨号。 她心下莫名地一阵烦躁,高璟奚去青越山找的人,是真实的人,还是七公主她自己所认为的人。 从成亲第一日开始,高璟奚便对自己十分冷淡,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变化? “您先喝一碗黑芝麻糊,最是养人了。这也是公主殿下吩咐的。”阿呦将手里的小碗放在桌前,便出了房门。 为了转移注意力,连烈锦忙坐下拿起小银勺,吃上了一口。 没成想,她刚一张嘴,舌头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再细细感受,原来这一夜过去,她嘴里已经长了两个水泡。 她绝不承认,是因为上火而长的水泡。 强忍着疼痛,连烈锦慢慢喝完了黑芝麻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桌上来回敲击。 似乎是花灯节的那一日,她与小萝卜在天元居遇见了高璟奚,在无数的人中,她一眼便瞧见了,红衣胜火的七公主。 之后,便是高璟奚莫名出现在河岸边,还有她虽然重伤,却仍然奋力一搏,犹如大雪里花丛中,唯一带刺的那朵莲花。 虽然莲花无刺,可高璟奚有。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朵唯一带刺儿的莲花,会亲自来到青越山,会亲口告诉自己那一切,会倔强地想要修复自己的星图... 正在这时,阿呦敲了敲门,“驸马,你的衣服已经从驸马府拿过来了。”她指挥着几个人把好几个箱子抬了进去。 “衣服?”连烈锦从座位上站起,把箱子一个个地打开,里面清一色的金丝织锦面料的黑色锦袍,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这些衣服都是给我的?” “是的,之前便做好了。”高璟奚穿着淡紫色长裙,直接走了进来,唇边笑容淡淡,“你看看可喜欢?若是不合心意,便让他们重做了,再送来。” 连烈锦随意拿出了一件衣服,发现大小和尺寸都正合适,衣料也十分柔软光滑。 可她如今心下不快,小时候的别扭脾气又冒了上来,便一脸阴沉之色。 “殿下,我...这些衣服,你到底是想送予谁?” 高璟奚眼里闪过一丝不解,示意阿呦先下去。等阿呦关上了门,她才拉着连烈锦坐下,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驸马,嗔怪道:“自然是予你的,怎么满眼通红,昨夜没睡好吗?还是因为昨夜,而着恼于我?” 连烈锦顿时咬牙切齿,自己怎么会这样,七公主这个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她真是恨不得把高璟奚抓过来... 但是,她还有话没问清。 “我想知道,在殿下眼中,我到底是谁呢?” “烈锦,”高璟奚抬手摸了摸连烈锦的额头,还不算烫,这让她稍稍放下了心。其实想起昨夜,她一时冲动而做的荒唐事,也让她觉得十分羞赧和歉疚—— “烈锦,你是我的夫君。” “真的嘛,殿下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连烈锦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不问出口,她便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堵得慌,直让人胃部抽搐,浑身难受。 因为她认定的感情里,容不得一丝丝的侥幸和委屈求全。 看见连烈锦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高璟奚一下心疼得不行,声音更是越发地柔和,“自然是真的,你若还是困倦,我便陪你再睡一会可好?” 连烈锦内心动摇了,七公主殿下自是身份尊贵,兼有绝世姿容,如若不问出口,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这一生... 不,她求的是一心一意,相知相许。绝不是糊涂一世、自欺欺人。 “可在我看来,公主殿下是想将衣服送给观邪,而不是我。”话刚出口,连烈锦便感觉背上冷汗涔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第37章 驸马和臣妾的眼睛十分相似 “观邪不就是你吗?”高璟奚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眼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我...”连烈锦语塞,眉毛聚得更紧,索性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那万一观邪不是我呢?” 看着连烈锦扭捏的样子,高璟奚揶揄道:“烈锦,是在吃自己的醋了吗?” “吃醋?才没有,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毕竟我们可能,是要过一辈子的吧。” “可能?”高璟奚收起了笑模样,“你是这样想的吗?” 连烈锦埋着头,没有注意到高璟奚的脸色,她再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心里便越来越气,“是啊,反正也没必要过一辈子。” 高璟奚抑制不住自己的阴沉情绪,她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便故意说道:“可观邪就是你,不是吗?” “万一不是的话,我...” “不管是不是,我要找的是人,不是观邪,不是连烈锦。”高璟奚欲言又止,心里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突然觉得多说无益。 连烈锦听在耳里,入了心里,然而还是想要更加笃定的答案,“我不懂你的意思。” 高璟奚眼里却浮现着复杂的神色,她微微仰头,露出颈部与头部勾勒的曲线,飘扬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妙风情,“我们成了亲,便是一辈子,无论你认为没必要,还是不可能。”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连烈锦心中微热,终于抬头发现了公主神色有异。 这时,刚好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殿下,宫里传来急报,陛下似乎要再次提审日曜卫队长贺澄,贺队长的性命危在旦夕。” 高璟奚一下从情绪中清醒过来,再次深深地看着连烈锦,“阿呦,备车,贺队长有难,本宫不能置身事外。” “殿下,发生了何事?”连烈锦察觉到了高璟奚的焦急,一下拉住了她。 感受到连烈锦手心的热度,高璟奚心里又软了下来,拍拍这人的手背,安慰道:“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乖乖在驸马府等我。那贺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死在母皇的盛怒之下,于国于民皆是无益。” “那你可会有危险?” “不会,你别担心。”高璟奚拿起一件绣着白鹤的金线黑衣给连烈锦穿上,“你不准跟来皇宫,你的星图有异,若是再遇到贺星官,说不定她真能瞧出些端倪。” 话刚说完,高璟奚便直接出了门,乘上马车,离开公主府。 “驸马,公主殿下今日可能很晚才会回来,您可以先回驸马府,等公主殿下有空时,自会召您过来。”临走前,阿呦还不忘嘱咐连烈锦,顺道派人把她送回了驸马府。 就这样,连烈锦稀里糊涂用完了午膳,抱着小黑猫,就被送回了寂寞冷清的驸马府。小萝卜也还没回来,就只有几名仆人和管家正在洒扫庭院, 见她回来,俱都恭敬地向她行礼。可她此时满脑子混乱不堪,之前偷听高璟奚与阿呦所说的话、高璟奚昨夜和今日的话,种种事情都充斥在她脑海中。 担忧、愠怒、忐忑、欣喜,万般滋味在心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为一个人,思服万千。 皇宫里,高璟奚在殿外等了许久,才得到召见。 “儿臣参见母皇,愿母皇龙体安康。”高璟奚满脸恭敬,乖顺地低着头,看了一眼高座的人,便缓缓跪下,一举一动都十分规矩。“莲妃娘娘怎么也在这。” “安康?朕现在可是安康不了。”皇帝倚靠在引枕上,手放在莲妃的肩头,不断抚摸着。“说说吧,你非要进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一旁跪着的贺澄,身体遍体鳞伤,高璟奚目光一瞟,便看见了贺澄的双手淤血且肿胀,这是用了刑吗? “儿臣,自然是为了请罪。” “请罪?”皇帝嗤笑一声,眼里的光芒更加摄人,“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朕还没处理你,你就先跳了出来。” “儿臣自知有罪,日夜惶恐不安,终是不愿连累他人,愿一力承担。”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皇帝冷笑一声,“若论诗文大会的刺客一事,你高璟奚自然首当其冲。可这贺澄,竟敢对朕的莲妃行那不轨之事,可谓是胆大包天。” “母皇,贺大人一向尽忠职守,儿臣与她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对她钦佩不已。这里面一定有些许误会。” 那蓝衣内侍又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皇帝耳语了几声,皇帝立马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来,“让她进来吧。” 这还是连烈锦第一次到承乾宫来,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极其浓烈,且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殿内几十盏龙头宫灯,明亮得刺眼。 还没走进去,连烈锦便看见高璟奚正正地跪在大殿中央,跪得笔直。 而高璟奚也心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在看见连烈锦时,她心里既是有些喜悦,又是无奈。这个孩子,就是不听话。 “儿臣参见母皇,愿母皇龙体安康。”连烈锦大步向前,拂开衣服下摆,跪下行礼。 皇帝在看到连烈锦的时候,严肃的脸上突然变得慈爱起来,“锦儿,你来得正好,这次有没有受伤?奚儿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被刺客抓走,朕正想着如何罚她。” 连烈锦挺直腰跪在高璟奚身边,抬起头来,望向龙椅上的皇帝老丈人。皇帝嘴角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尤其是她那双狭长的鹰眼里,闪着狞厉的光,犹如暗处等待捕食的秃鹫。 对于这位皇帝的性情,她一直只停留在听说二字上。陛下年少登基,周旋于一众辅政大臣中,励精图治,使得兰庚国当年民富国强。 在那之后,便大量征兵,按星图属性征召兵士,导致星图鄙视链的直接形成。 大量生活、商业、农业类星图之人,遭到排挤。 好在,连年征战收缴了大批战利品、广阔的土地和人口,延缓了工农商业衰败带来的负面影响。 只是,近几年来,国库越发空虚,国策才刚刚重视文治与民生,远远没有收到任何好的效果。 思索一番后,连烈锦猜想这皇帝,定然好大喜功,极重面子。 何况,刺客一事,她连烈锦才是责任重大,怎么能让七公主给自己背锅。 想到了这一层,连烈锦不卑不亢,响亮地回道:“多谢母皇关心,儿臣...儿臣与公主此番能安全回归,多亏了母皇的日曜卫,勇猛果敢,叫儿臣与百姓们佩服万分。 “是吗?久未练兵,那些家伙的筋骨早就松散了。不过,竟然让刺客活生生逃了,日曜卫自然难辞其咎。”皇帝挥挥手,让连烈锦起身,站到一旁去。 倒是皇帝怀里的莲妃、突然媚笑着对皇帝说:“哟,上次宴会有幸得见驸马一次,便觉得驸马俊俏得紧,可惜隔得太远,到底是看不真切。这次,怎么臣妾瞧来瞧去,就觉得驸马的长相特别像一个人呢。” 皇帝在听见莲妃的一番话后,果不其然细细观察起了连烈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眼睛、眉毛,到鼻子、嘴唇。 直到怀里的莲妃调笑着拍拍皇帝,“瞧,陛下也觉得驸马和臣妾的眼睛,十分相似呢。” “是啊,就那双眼睛,怎么就跟她一模一样。”皇帝沉下了脸,随声附和着,“真是,一模一样啊。但也难怪了...” 看见皇帝那副神色,高璟奚心中讶异不已,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本能地将自己袖袍盖在连烈锦手上,握住这人的手。 “奚儿,朕记得明年你便要满十九了,对吗?” “回母皇,儿臣的确明年便十九了。”高璟奚抬头回话,凤眼里平静至极。 皇帝微抬眼皮,只一眼,便觉得心内震怒,她这个女儿,出生之时,漫天繁星,竟呈现出飞龙在天之景,而她的星图也为潜龙于渊。 那一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久经战乱的兰庚国,终于从连年的干旱和洪涝中,逐渐恢复。 天下百姓皆言,她这个皇帝生了个好女儿,七殿下真真是天降福星。 而摄星监上下更是预言,高璟奚乃天生帝星,贵不可言。 她本是极为喜爱高璟奚的,只是... 若有一天,这个性格倔强的孩子等不住了,又会是何样光景? 可这孩子一向安分守己,时而骄纵任性、时而愚钝笨拙。 这次就算带上日曜卫,也抓不住一个刺客。或许,她这个天生帝星的女儿,并不足为惧。 “奚儿,那刺客头子虽然在你手下逃走,但她的同伙还羁押在天牢里。朕怜惜你与驸马,新婚燕尔、情正浓时便遭此一劫。到时你亲自审问刺客同伙,逼其招供,朕便饶了你办事不力之罪。” “逼其招供?”高璟奚神色凝重,正色直言,“陛下是指用刑?” “怎么?你有何异议?朕已决定免你无能之罪,仅仅责罚日曜卫便可,你是要忤逆朕吗?”皇帝心中那一股怒气,又卷土重来。 高璟奚心下淡淡一笑,面上仍然是那副温和而坚定的模样,“儿臣以为,重刑之下,太过灭绝人性。那些刺客虽然该死,但朝廷并非滥用私刑之地。此外,日曜卫跟随儿臣,尽心尽力,救回驸马。不该罚,反而该赏。” 承乾宫的烛火都晦暗了许多,皇帝怒极反笑,几乎忘了还有连烈锦这个女婿在,“高璟奚,按照你这诡辩的说辞,朕倒是该好好赏赐你一番,全因你救回了你的夫君,是也不是?” 第38章 自有我为公主殿下打点一切 “回陛下,儿臣并无此意。”高璟奚似乎并不害怕,微微仰着头,眉宇间尽是桀骜难驯,“日曜卫并无任何过错,陛下若想惩罚,便罚儿臣一人即可。” 这铿锵有力的话语,久久回荡在承乾宫内,皇帝怒火攻心,呼吸起伏剧烈,甚至想把御桌上的东西,全砸在高璟奚身上,再把褫夺她的公主封号。 可她不能,她可以随意处置母族势微的皇子、皇女,但皇后的娘家人虽然无甚实权,却都是些干着口诛笔伐之事的文人。 连烈锦眼见着,平日里温柔不惹事的七公主,莫名和皇帝顶撞起来。她顿时气血上涌,话到嘴边,不吐不快,“陛下,那刺客其实是我...” 高璟奚顾不得殿前失仪,一把扯住连烈锦低吼道:“你不须为我开脱什么,有错便罚。”她转头看向皇帝,朗声说:“请母皇秉公处理。” 皇帝看见高璟奚这副倔强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她这是在说她这个皇帝滥用私刑,处事不公吗? 连烈锦看见高璟奚让她退下的隐晦手势,终是忍住了,退到一边。 而那贺澄却因高璟奚这一番慷慨陈词,而深受感动。她本以为刺客脱逃一事,这位七公主一定会将罪责完全推给日曜卫。毕竟,救回驸马,他们日曜卫没出上半分力。 而那刺客也确是在日曜卫手上逃脱的,按理来说,日曜卫该担主要责任。 “母皇,当日是儿臣向您请旨,请求率领日曜卫。如今出了事情,合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呵呵,你真心请罪,朕允了。不过,贺澄调戏莲妃一事,是该重罚。”皇帝看着高璟奚又要说话的样子,顿觉头疼得不行,“罢了,让大理寺去审吧。” 莲妃却是不满起来,“陛下,臣妾不依,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贺大人虽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但对臣妾不恭敬是事实,绝不可轻轻放过了。” 皇帝只看了莲妃一眼,便让她闭了嘴,接着说道:“来人,既然七公主要为日曜卫担罪,便将她押入镇星司,罚俸一年。” 镇星司是兰庚国专门处罚皇子皇孙的地方,连烈锦也只是大致了解过,其它的便一概不知。如今高璟奚竟然就这么被抓进去,让她一下慌了神。 大殿上走进来几个侍卫,便将高璟奚与贺澄带了下去。连烈锦忙向皇帝行礼,追着高璟奚而去。 “殿下!” 殿外风大,高璟奚循声回头,只见连烈锦清隽的眉宇间尽是焦急的神色,乌发在空中飞舞起来,犹如雪中的暖玉,汇聚了万古的清辉。 “殿下,”连烈锦冲了过来,深深地看着高璟奚,“我...我要做什么才能救你?” 高璟奚无奈地笑了,重新帮连烈锦整理好了发冠,眼底流淌着柔柔的光,“那你不要与我生气了可好?待我回家,你若还是不开心,我便一桩桩一件件,和你说清楚。” 听见高璟奚的声音,连烈锦的心终于平静了许多,她心底虽有不舍,却缓缓点头,“那你要多久才回家?” “不会太久的。”高璟奚将墨玉从怀里取出来,在连烈锦眼前晃晃,“你快回去吧,不要在皇宫久留。” 一旁的阿呦眼泪汪汪,就差当场泪流满面。 目送高璟奚离开,连烈锦心中歉疚不已,若不是她任性妄为,或许殿下也不必如此。 正当她心中思绪澎湃时,身后传来了莲妃那十分粘腻甜美的声音,“七驸马,怎么独自一人在此?要知道,皇宫就是个大厨房,无论任何人将自己的秘密藏在何处。都会被有心的厨师,像那庖丁解牛一样,将心肝脾肺肾,都看个干净。” 大殿外,天寒地冻。这莲妃却只穿着一件白色薄纱,全身上下除了高高盘起的发髻为黑色外,其他每处都如雪般纯白。 “那又怎样?探寻秘密者,终死于秘密之下。莲妃娘娘的好奇心未免太重。”连烈锦神色清淡,仿佛看不见莲妃故意卖弄的姿色。 “呵呵,驸马的防备心不要这么重嘛。我不过是,见你的眼睛和我那么相似,有了些许亲近感罢了。”莲妃凑近过来,“说起来,你的眼睛还是最像那画像上的美人。” 本来连烈锦对莲妃的故意靠近,感到极其厌恶,可这女人似乎话里有话,她只好耐着性子,追问道:“什么画像?” “自然是在陛下书房里的画像,我只见过一次。”说完这话,莲妃就跨着小碎步,娉婷袅娜地离开了承乾殿。 风霜泠冽了连烈锦的眉目,她不再犹豫,让阿呦去找皇后,然后,她便一人走入了皇宫的大雪中,到了宫门外,翻身上马,朝燕国公府疾驰而去。 燕国公府在长雍城的最南边,据说连烈锦爷爷的父亲,所带领的连家军力克十三城,以少胜多,扭转乾坤,将罗兹国打得节节败退。 连家满门忠烈,战功累累。 先皇为了嘉奖有功之臣,除了赏赐爵位,还亲自挑选了这么一块好地、好宅子作为燕国公府。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些后人,不过是在享受祖宗前辈的遗泽而已。 燕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是两座气势不凡的石狮子。门上的匾额上的连府二字,笔力苍劲,气势雄伟,也是先皇御笔亲提。 天空越来越暗,长雍城自从入冬以来,这雪就没有停过。连烈锦勒住缰绳,下马后直接上前敲门。 没过一会,便有一个戴着青黑小帽的小厮,探出头来,“是三小姐。” 他忙将大门打开,冲里面喊着,“是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穿着厚毛大褂的管家,从一旁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根青竹竿,就朝小厮头上招呼过去,“嚷嚷什么,没有半点体统。” 管家这才冷硬着一张脸,淡淡问道:“驸马,您大驾到此,有何吩咐?” 连烈锦看着连府院子里,处处凋零的花草,神情更加冷漠,“我来找父亲,他可在家?” “老爷他今日到丞相府赴宴,兴许还要一二个时辰才会回来。”管家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干巴巴地说:“驸马,要不进府等等老爷?” 连烈锦直接抬腿走进了国公府,她立马感觉天空更暗了一些,刚才还生机勃勃的事物,一下变得死气沉沉。 “前院里,我娘亲所种的花,你们就这样任其凋零吗?”连烈锦看见泥土里的花枝散乱,应是疏于修剪所致。 “老爷说既然前夫人已经去了,就让这些花草自生自灭,也算随了它们的主人,为主人尽心。”管家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片花草,随手招来了另一个小厮,“还不快带驸马到偏厅去。” “不必了,我还不至于认不得路。”连烈锦挥挥手,朝西面走去,穿过几个长廊,推开一扇破败的木门,来到一个小院里。 这是她五岁前与娘亲生活的小院,小院正中央便有一口井,四周种满了奇花异卉,只是长年无人打理,都被风雪掩埋,不复当初的美景。 这十三年里,她没有一次回到这间院子里,就连成亲前也只是住在客栈之中。 小院里不过有四五间平房,正中那一间便是她与娘亲的卧房,旁边是一个简陋的小厨房。 当年娘亲生下了她,她与娘亲都被府里的人,看作无法使用星辰之力的怪物。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只能自行解决。她们只守着自己的小院过日子。 饶是如此,这间小院也从未太平过几天。只因父亲那虚无缥缈的宠爱,不但无法庇护妻儿,反而招来更大的苦难。 连烈锦在院中踱步而行,走进了卧房里,察看起来,她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而今日皇帝和莲妃那句奇怪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 她的眼睛像不像那莲妃,倒是另说,但的确与娘亲十分相似。 难不成皇帝和自己的娘亲会有什么瓜葛? 房里除了陈旧的枕头被褥,几乎不剩下任何旧物。娘亲一向是这么个洒脱的性子,来去无甚牵挂。 可是,真的无牵挂吗? 连烈锦会心一笑,从枕头的棉絮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头老虎。这是娘亲亲手给她做的,当年临走的时候,自己把它留了下来,代替自己陪伴娘亲。 “三妹妹,你来这干嘛?” 连烈锦本来还沉浸在对娘亲的回忆中,就听见了让她不太舒心的声音。 连屏幽穿着一身青白色玉袍,亭亭玉立在门边,一副斯文俊美的模样。“你若是为了七公主的事情来此,便可放心地回你的驸马府。自有我为璟...公主殿下打点一切。” “你这是何意?”连烈锦眼眸中流转着冰冷的凉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连屏幽瞟了一眼连烈锦,那一眼里饱含着嘲笑的意味,“朝中之事,我自然知晓。” “现今你并无官职,公主殿下又与你有何干系!” 连屏幽浅浅一笑,“三妹妹,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你不懂,也实属正常。我与公主殿下,将来同朝为官,自是她的左膀右臂。何况,我的星图乃是阴阳棋盘,最为适合做公主的谋臣。” “那又怎样,你今日特意与我说话,是为了向我证明什么?” 连屏幽上前两步,与连烈锦对视,“对你,我还不需要炫耀。我只是告诉你事实而已,你若不是燕国公府的嫡女,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与公主殿下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第39章 这是在心疼我吗 连烈锦露出一抹带着鄙视的笑容,“可你这位自诩为谋臣的贵女,也不过是只能与她,说上一两句话罢了。” “你!”连屏幽双目瞪大,一股怒火充斥在喉间,她终是忍住了,“你这个做驸马的,永远无法入仕,无法建功立业,说白了,不过是公主养着的小白脸而已。不信,你看看这次到底是谁,能为公主殿下分忧解难。” 见连烈锦沉默不语,连屏幽那张本来清秀干净的脸,变得阴恻恻起来,“三妹妹,我与公主殿下自幼相识,她的心思,我是最为明白的,你的担心,只会是多余的。再说,镇星司的刑罚,还不算严重。” “等等,你是说,镇星司还有刑罚?” “我们这位皇上,与先帝不同,她提倡以法治国。而法与罚,自然息息相关。镇星司,顾名思义,是暂时剔除星辰之力对人身的保护,使得星力阻滞,全身疼痛难忍。”连屏幽拍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一笑,“公主殿下,千金贵体,他们自然不敢做什么的。” 连烈锦忽觉有些看不懂连屏幽,若说前半段,她这个姐姐是对高璟奚有意,所以故意拿话来刺激她,倒还合情合理。 可为何她在知道七公主会遭受刑罚时,还是那么云淡风轻? “我与你,一向无话可说。你只需告诉我,父亲何时回来便可。”连烈锦将布头老虎放在怀里,便往外走去。 “父亲他不会见你的,因为无甚必要。况且,你已经入了皇家的门,再频繁与家里联络,便有为七公主结党的嫌疑。” 连烈锦抿嘴轻笑,笑中带着不屑,“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的确不该与父亲商量。你们这等浅薄无义之徒,遇事只会抱头鼠窜罢了。” “你说什么?”连屏幽眼里闪着怒火,拼命忍耐着对连烈锦出手的欲望。 “我说,连家上下全是绣花枕头,表面金玉,其实败絮。祖父那一代的当年之勇,早已无影无踪。你可能不记得了,十四年前,父亲奉命平叛,身陷囫囵。是我娘亲,带着我,率领八百忠人义士,前去解了围困。”连烈锦将大门敞开,让天光照进来,转身逆着光说道: “我记得你与你那胆小怕事的娘,正商量着怎么回娘家。” 似乎是触动了连屏幽的敏感的神经,她面色通红,“哼,可你娘亲是个短命鬼。父亲再是宠爱你们又如何。我告诉你连烈锦,七公主与你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不可能对你有情,若有事,你一定会被先放弃。” 四周的光线突然黯淡了许多,院子里明明没有人,连屏幽却觉得身后凉意刺骨,空气中似乎也漂浮着奇怪的黑雾。她彷佛被一层黑色的轻纱围住,世间一切都离她远去,只能听见连烈锦冰寒入骨的声音: “高璟奚不止是公主,还是我的女人。” 关门声响起,连屏幽才发现,连烈锦已经离开了这间小院。她眼眸忽明忽暗,看着自己手心里,被强行压制住的星辰之力残留,她全身大汗淋漓,脸色越发阴沉。 刚想踏出房门,余光却发现了一缕黑色的头发,连屏幽回手一摸,自己束起的长发竟然被割掉了一半。“连烈锦这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她不禁恨得咬牙切齿,更是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连烈锦付出代价。 连烈锦刚回到驸马府,就遇见了在门口等待的阿呦,她牵住连烈锦的马,摇摇头,“我见到了皇后娘娘,娘娘说公主殿下不过是在镇星司,受些皮肉之苦,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再去触怒陛下。否则,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皇后娘娘她怎么也,”连烈锦再次长叹口气,“就连一丝关怀也无吗?” 阿呦早已经小声啜泣起来,“皇后娘娘正在准备派人去接九公主回来,完全无暇顾及我们公主了。虽然公主殿下她没有性命之忧,可那镇星司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九公主?”连烈锦倒是知道这么个人,九公主与高璟奚一母同胞,据说因天生积弱,为了保住性命,从小养在寺院中。 十几年来,也未曾回过长雍,这一点倒与自己十分相似。但更多的,却是无人知晓了。 “你且先回公主府吧,公主殿下那,我会来想办法的。” 话毕,连烈锦转身进了驸马府,刚走进卧室,就有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扑到了她的脚下。 是她和高璟奚在回长雍路上,捡回来的小黑猫。看着猫咪湿润的大眼睛,连烈锦长吸一口气,将小猫抱在怀里,走进了厨房。 镇星司,并不像寻常监牢那般,而是一座通天高塔,一层一层中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圆形石室。 石室也是由一种特殊的石材制造而成,这种材料十分寒凉,而且能够隔绝音效,坚硬无比,从外面很难轻易突破进来。 每一间石室有一口天井,井中并没有水,而是布满了类似磷光般的细碎晶石,闪耀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这些名叫星晶石的东西,能够连接天上星辰,并不断吸收星辰之力。 如此庞大的星辰之力,能够通过数量众多的星晶石,形成星质,对人的身体产生严重影响。 由于人体自身星辰之力的稀少,人体中的这部分星辰之力,在这样的密闭空间中,将无法自行流动和生成。 在这呆的时间越久,星辰之力将越发凝滞,人体就会感受到,如被千万根细针不断刺穿的疼痛感,以致于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变得与常人无异。 星晶石越多,效果越强。 此时,高璟奚被关在最顶层名为角宿的石室里,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幽蓝色内壁上,身体冰冷,不断努力运转着星辰之力,与星晶石释放的星质,对抗着。 其实,少量的星晶石常用来,练习星辰之力。作为公主,她对这种昂贵的练功材料,并不陌生。 少年时,为了修星,她几乎泡在星晶石中,可是这样大量的,还是第一次接触。 石室里除了星晶石,还不时伴随着阵阵小型旋风,炫风里带着冰碴子,使得这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偶尔会有一阵强劲的寒风刮过,让高璟奚不得不仰头,才能呼吸进些许空气。 她被关进来,已经约莫有了三四个时辰,身下已经有了因星辰之力阻滞,而渗透肌肤流出的鲜血。 温热的血液顺着白嫩的小腿,往下流淌,在暗蓝色的地面上形成一道蜿蜒曲折的小溪。 由于几近昏迷,高璟奚并不知道自己怀里的墨玉,正释放出丝丝黑金色的雾气缭绕在她心口,隔绝着由星晶石不断迸发形成的星质。 临近午夜,整个镇星司内的罡风都越发强劲。由于今日关进来了一位公主,镇星司众人都如临大敌,巡逻的人手也比之前多了三倍。 从外面看,镇星司高耸入云,每一层都有大量的士兵看守。 角宿石室里,幽蓝色光芒瞬间大亮后,忽然消退下去,只留下淡淡的荧光。 石室里唯一的天窗,被人轻轻撬开。那人将脚上的一双金丝软靴脱下,打个绳结,挂在颈部,露出一双白皙的双足,在黑袍下若隐若现。 石室约有十丈,那人直接一跃而下,双足似弓,小腿与脚踝处的曲线似那凌厉无比的刀锋,带着凛冽的姿态,犹如那身手矫健的平原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稳稳落在石室里。 她四下一望,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紫裙美人此刻肤色如雪,往日里花瓣般的嘴唇也失了血色,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令人生出疼爱怜惜之意。 连烈锦缓缓走向高璟奚,把靴子丢在地上,同时取出了怀里的墨玉折扇,放在一旁。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层层黑雾,黑雾凝实化作连烈锦身后的凤羽翼翅。 如果石室外,巡逻的人将石壁打开,就会看见一个黑羽金眸的黑衣少女将七公主,紧紧抱在怀里,黑色的羽翼间偶有几丝金色流光穿梭其中。 只是,今夜,无人能够察觉到半分异样。因其星辰之力都已被全面压制而不自知。 身体里僵硬和冰冷刺痛的感觉,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怀抱。怀抱?高璟奚一下从无边黑暗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体上温热的感受,并不是幻觉。 她的确靠在连烈锦怀里,这人还给她盖上了宽大的黑色鹤氅。 “烈锦,你怎么能来这里?快出去,星晶石对你这样没有星辰之力的人,伤害很大。”高璟奚愕然不已,发现连烈锦薄唇轻抿,似乎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额前的碎发半遮住连烈锦的眼睛,她阴沉着脸轻声说:“你先别动,腿上的伤口需要止血。” 只见连烈锦从袖口里拿出两包药粉打开,将赤色药粉洒在高璟奚左腿的伤口上,待药粉变为黑色,再用另一个玉瓶里的药水洗净伤口。 她才把已经涂满白色药粉的绷带,裹在高璟奚受伤的小腿上。 伤口从一开始的猛烈刺痛到之后绵软的酥麻感,连烈锦一直在轻轻抚摸高璟奚的长发,试图减缓伤员的痛苦。 “无碍,只是小伤而已。你的麻药见效很快,并没有多疼。” “是吗?”连烈锦十分恶劣地戳了戳高璟奚的伤口,见公主立马疼得冷汗直冒,她的表情才缓和下来,“伤口深可见骨,并没有多疼,嗯?” 高璟奚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伸手掐住连烈锦白净的面皮,“这是在心疼我嘛,不再与我置气了?” 第40章 你搁这搬家呢 闻言,连烈锦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仍故意板着脸,“马马虎虎吧,我在仔细琢磨你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话说得让高璟奚哭笑不得,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聊天的地方,她勉强打起精神,再次问道:“这里如此之高,外壁光滑,你没有星辰之力,是怎么进来的?” 要知道,这个地方,就算是御星师,想要突破防御,不惊动一兵一卒,都不容易。除非天生星图是壁虎和蜘蛛类等擅于攀爬的动物。 连烈锦垂眸,“我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用抓钩。” 这话显然就是在哄鬼了,镇星司高达几十米,用抓钩爬上来,没摔死就算命大。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高璟奚挣扎着从连烈锦怀里坐起,发现连烈锦为了图方便,将长发高高束起,额前的碎发使得她看起来,比往常如冰似月的冷淡模样,多了几分年少的稚气。 连烈锦本以为高璟奚会一直追问下去,没想到公主竟然只是轻柔一笑,嘱咐自己一切小心,便又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七公主她竟然没有刨根问底,这是因为信任自己吗? “殿下,不怕我心怀歹意,又或者是个,是个怪物吗?” “那又如何,”高璟奚将她自己的手,放进连烈锦手心里,闭目轻声说道:“你是观邪、是连烈锦、或者是个怪物,对我来说,都一样。” 连烈锦眸光微亮,弯唇一笑,“我还以为殿下会说,我根本不是个怪物。” “你全身上下毫无一丝星辰之力,却能做到御星师都难以做到的事,还让那些星晶石几乎全都无效了。叫你一句小怪物,怎么了。”高璟奚捏着连烈锦的小指,轻声嗔怪道: “你也该回去了,若被人发现。陛下定然会雷霆震怒,以她现在的性子,就算有燕国公保你,你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况且今日陛下和那莲妃,的确非常奇怪。” “不,我不想走,”连烈锦顺势往地上一躺,同时把高璟奚抱在怀里,将她压制得无法动弹,“殿下,一定没想到,会有使不出星辰之力的一天。而且这一天还来得这么快。” “连烈锦,你就会趁人之危吗?”高璟奚恼羞成怒,偏偏浑身上下瘫软无力,被连烈锦炙热的气息所包围。 听见七公主有些着恼的声音,连烈锦忙将高璟奚抱得更紧了些,“殿下,今夜我就是想要留下来。” “你,”高璟奚的手软软地搭在连烈锦肩上,她微微仰头,那双眼睛亮如星辰,嘴唇也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你总是这般肆意妄为。” 可她就是喜欢这般肆意的人,一举一动都能驱散人们心中的索寞。 她知道,连烈锦那双澄澈的桃花眼里,在冰雪背后,掩藏着盛开的绯红桃花,清幽中是无限的明媚。 连烈锦懵懵懂懂地点头,心里一阵酥麻,故意吞吞吐吐地说:“那殿下,我现在想...” 身边人的体温越发炙热,高璟奚猛地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想也不可以,这里不行。” 感受到高璟奚的慌张,连烈锦心满意足地给高璟奚盖好衣服,接着揶揄一笑,“殿下,什么不行?现在想睡觉也不行吗?” “你...”高璟奚只好闭上眼睛,假寐起来,连烈锦这个人竟然开始使坏了。 过了一会,黑暗中,不断传来连烈锦的声音。 “殿下,你要不要睡上来一点?” “殿下,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殿下,你冷吗?” 黑暗中,高璟奚终于忍无可忍,一口咬在连烈锦下巴上,“你的手,拿出来。” 放在高璟奚腰上的手,一下停住了,连烈锦被咬得泪眼汪汪,“我好心帮你暖床,你还咬我。” “这哪里是暖床!”高璟奚羞得满面通红,只恨自己全身无力,奈何不了连烈锦半分,“而且这词哪里是这样用的,你的手快点拿开。” “可是殿下的腰,真的很凉。”连烈锦非但不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地轻轻摩擦起来,还顺势给高璟奚喂了粒药,“摩擦起热,我是大夫,还请殿下病不讳医。” 高璟奚:“......”似乎是她想多了。 “殿下,皇帝到底要把你关上多久?”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最多三日便可。”高璟奚紧紧抓住连烈锦的衣裳,只因她神思越发困倦起来,却又强撑着不想睡去。“你要乖乖的,早点回去,小心一些。” “我不走,你放心地睡吧。” “不可以,你在这不安全。烈锦,快...回去。” 在那粒药的作用下,高璟奚的声音越来越小,手却仍然死死抓着连烈锦的衣裳。 “殿下,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连烈锦满足一笑,也一起闭眼睡去。 第二日下午,高璟奚终于在一阵饭香中,逐渐清醒过来。 她往身边一摸,只摸到一层柔软的被褥。睁眼一看,才发现她竟然躺在好几层加厚的褥子上,枕头旁还燃着清淡的熏香。 再抬头一看,一张木制的小几上摆满了美味珍馐,散发着香甜可口的味道。 她支着身子,无比惊讶地说:“烈锦,你这是把驸马府搬过来了吗?” 而连烈锦正用炭火炉加热着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时不时倒进一旁的小木桶中。 “殿下,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此刻,高璟奚已然对连烈锦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仰头看了看石室上的天窗,的确刚好能通过一个小木桶。 虽然,这里四周都是密闭着的,天窗处也被连烈锦遮了起来。可是,当着连烈锦的面,沐浴更衣,还是不那么好吧。 这厢,高璟奚还在犹豫当中。连烈锦突然一拍脑门,着急道:“殿下腿上的伤口不可以碰水,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要,烈锦。我...我自己来吧。” “殿下,你似乎不太方便吧?”连烈锦狐疑地打量着高璟奚,公主殿下的腿伤已经让她行动不便了,怎么看也不像能自己沐浴的样子。 因着是白天,这种特殊的石质能够吸引日光,所以石室内还是非常敞亮的。因此,高璟奚慌张羞涩的模样,被连烈锦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让她本来只有三分的捉弄心思,一下涨到了十分。 “殿下,怎么这会儿还害羞起来了?”连烈锦托着下巴,故意语带疑惑,“那天晚上,殿下可是一点没有羞涩的样子。” “我那是...”高璟奚缩在锦被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连烈锦,气得又躺了回去。 连烈锦将毛巾浸湿,把裹成毛毛虫的公主殿下,从被子里扒出来。 热气蒸腾中,高璟奚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朵红晕,躲闪着不让连烈锦给她擦身子。 “我只是腿受伤了,又不是全身都不能动。” 连烈锦一把扯下高璟奚的裤子,毛巾上沾着淡粉色的热水,并佐以银针,顺着整条腿的经络穴位缓缓地向下。 “殿下,这是我配的药浴汤。只有我才知道特殊的擦拭方法。” “真的吗?可是现在也不需要针灸吧。”高璟奚死死拽住被子,企图挡住自己的大腿,但她看连烈锦眼神清澈,神情专注,似乎的确是在认真地诊治。 刚热水擦拭完一遍,连烈锦立马换了一个手法,或轻或重地揉捏起每一寸白皙。 “现在的星晶石内所释放的星质,都十分不纯,在这里呆久了,修星者的星力脉络和人体经脉都会被破坏和摧毁。”连烈锦又按摩起高璟奚另外一条腿来,“简而言之,陛下给这个石室内所加的星晶石,有些过量。” 高璟奚倒是意外连烈锦懂得这么多,毕竟星晶石这种东西不但价格昂贵,而且产地受到朝廷的严格把控。 普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 想到这里,高璟奚心里又升起了旺盛的好奇心,“烈锦,虽然我说过你不想说,我便不问。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以前别人口中燕国公府嫡女,不学无术、星力全无。” 七公主跪坐在被褥上,拉着连烈锦的手,那双凤眸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还能毫无无损地闯进镇星司来?” 似乎发现了七公主对自己小小的崇拜,连烈锦小小地得意起来,又忙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轻咳两声,“殿下,其实很多人都能闯进来。” “可只有你,为我闯了进来。”高璟奚笑着摇摇头,感到心中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热度,“理智上,我并不需要。可是情感上,你让我很感动。而多少人为我做事,我只能心怀感激。” “感激和感动,有什么区别吗?” “我想,我会慢慢告诉你。”高璟奚起身搂住连烈锦,拿着连烈锦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在她耳边呢喃,“用这里,而不是那里。”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高璟奚的话,可连烈锦也觉得心口暖暖的,忙从一旁的小几拿起一碗鸡汤递给高璟奚。 “殿下,快尝尝看怎么样。”连烈锦舀起一勺,吹凉了,喂到高璟奚嘴边,“这是我炖的鸡汤,放了很多药材,滋补且美容。青楼的很多花魁,按照我的配方,炖来喝了都说好。” 高璟奚一下被喂上满口的鸡汤,艰难地咽了下去,硬是怔愣了半天,才小声说道:“烈锦,你熬的药都比你做的饭好吃。” 为了补救,七公主忙捧着碗,咕嘟咕嘟喝下半碗。她刚搁下碗,等嘴里的苦味慢慢过去,突然回过了味来: “连烈锦,你的意思是青楼的很多花魁,都喝过你亲手炖的汤?”她在亲手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第41章 原来衣服是给我的 “不,不是,”连烈锦忙坐正身子,神色自若地回答:“她们只是学会了我的药膳方子,自己学着炖的。” “哦,听上去,方子是你亲自教授的咯?” “呃,这个,”连烈锦心虚地搓搓手指,看向别处,“也不是每个人,偶尔小萝卜会亲自去。” “是吗?”高璟奚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手指,再轻轻挑起连烈锦额前的碎发,“那你都教过谁啊?” “哎呀,这就不太好透露了,我们做生意嘛。想当年,我十五岁就拿着药膳方子走街窜巷。”一提起当年勇,连烈锦将头发拨开,笑得灿如三月桃花,“观邪居能够正式成立,也是多亏了花魁姐姐们的鼎力支持。所以我时常捣鼓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送给她们。” 看见连烈锦越说越明媚的脸色,高璟奚越听心里越来火。她还以为像连烈锦这么呆瓜木头的人,肯定认识不了几个女人的。 光是一个大师姐卫莞儿,就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了。这下,还多出来全长雍城貌美如花的花魁们。 真是好啊,真是好。高璟奚一时气极,反而媚笑了起来: “可是,你和青楼的花魁们,会有什么生意可做?” “啧啧啧,殿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如今天底下,青楼的众花魁们的带货能力一流,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好听那一口小曲,听完小曲儿,就会买买花魁姐姐们,推荐的养生用品。” 听完这番话,高璟奚心里又酸又气,面上还是不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继续问道: “这么说来,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咯?那谁卖出的东西最多,和我说说嘛。” 连烈锦轻轻眯眼,自信一笑,“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咱们按地理位置来分,长雍城的中心,最大的那家轻萝楼,里面的小扇姐姐,一个月卖出了一万两桂花。” “桂花?” 闻言,连烈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殿下,上次在诗文大会上,你一箭穿出的桂花星光伞,闪耀全场。于是,我仿照了几千把桂花伞...” “呵呵,你可真有生意头脑啊。”把剩下的鸡汤喝完,高璟奚将下巴放在连烈锦肩头,看着右边连烈锦白嫩的脖颈,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咬出血,再细细舔舐... 虽然那碗鸡汤味道奇差,可喝下去后,胃里又暖又热。但高璟奚还是对于连烈锦的解释,半信半疑,“真的吗?听上去,你好像经常去逛青楼,说不定还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 “哈哈,殿下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连烈锦眼见着高璟奚的脸色变黑,忙把“要有红颜知己,哪还会和你成亲”这句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为了转移话题,连烈锦趁机让高璟奚整个人半躺在她身上,“殿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出来。” “不必,烈锦,”见连烈锦有意转移话题,高璟奚冷哼了半天,终是心中另有打算,便懒洋洋地回答道:“这都是我的安排。一点皮肉之苦,能换来他人的忠心,这样的交易,再合算不过了。” 听到这话,连烈锦刚才还十分雀跃的心情,再次低落了下来,“政事和揣摩人心,我的确不懂。那么我想知道,我们的婚姻也是一场交易吗?” “烈锦,此事你不必再管。自然会有人帮我料理妥当,”高璟奚瞟见了连烈锦的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你若想学,我也可教你。” “至于是不是交易,烈锦你自己认为呢?” 高璟奚感到连烈锦手上使力,将自己抱得更紧,又接着嘟囔道:“殿下的心思好难猜,我完全弄不明白。” “我若说并非交易,你可会信服?” 连烈锦愣了一会,有些艰难地说:“我会心存疑虑。” “可一开始七公主与燕国公府嫡女的婚姻,就是权势的交易。”高璟奚苦笑了两声,“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出卖自己的准备。可是上天所赐予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的人,于我来说是刀。有的人,曾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彼岸。” “烈锦,我不求你现在就相信,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是的,只有你我二人,还有很多时间。”高璟奚在心里默念,很多很多时间。 “殿下,那么连屏幽是你的刀吗?”连烈锦绣幽幽地发问。 “你那姐姐啊,她用起来还算趁手吧。”高璟奚的表情里带着一丝冷意。 “就这么个评价?” “是啊,”高璟奚奇怪得看了眼连烈锦,“但她的确做了一些我不能容忍的事情,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动她。” “不能容忍的事情?” “是啊,不过反而弄拙成巧。”说到这里,高璟奚放在连烈锦肩头的手,突然收紧,“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的。” 电光石火之间,连烈锦突然福至心灵,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诗文大会上,刺客是连屏幽派来的?” 这回轮到高璟奚惊讶了,惊讶过后,她的目光里带着赞许,“烈锦,你的反应还挺快。连屏幽的的确确心怀不轨。”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那一日,我在外面吩咐阿呦,给你拿件新衣服来,顺便让他们再去天织轩给你做几件衣服。半路,连屏幽却突然来邀我说话...说起来,是我疏忽了。” “连屏幽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烈锦瞳孔里跳动着如流金般的火焰,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让她整个人沾染上了肃杀的味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她想对付的目标,恐怕并不是我。而她,的确太蠢。”高璟奚似乎也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连烈锦眼睛里灿烂如星的金色,她几乎有些痴迷地捧起连烈锦的脸,深深地与她对视,不受控地问道: “那时,为什么要和刺客离开?你好好跟我说,我还能不让你走吗?” “其实我,”连烈锦眼神暗了暗,眉目间依旧十分桀骜,“就是不想让父亲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坏了规矩,偷偷回到青越山。一定又要请家法,让我回祠堂罚跪。” “有本宫在,谁敢让你罚跪。”高璟奚拧住连烈锦的侧腰,不满地抿唇轻声说:“那一日,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罚跪并不可怕,我只是不想回去那个家里。”连烈锦大大地叹口气,“我就是讨厌那个地方,娘亲和我在那过得并不快乐。而且,就算回到那,娘亲也不在了。还不如永远不要回去,反正娘亲永远在我心里。” 见高璟奚若有所思,连烈锦认真地发问道:“殿下,可会觉得我过于不循礼教,也毫无孝心?” 闻言,高璟奚笑着摇摇头,她只是想起之前花灯节时,连烈锦说自己娘亲害怕寂寞,便轻轻问道:“你父亲对你娘亲,不好吗?” “若说不好,他对娘亲和我倒也极尽宠爱了;若说好,那娘亲怎会如此寂寞。”连烈锦嘲讽一笑,眼神里却带上了释然,“父亲他若是真心记得娘亲,燕国公府里娘亲种下的花草,便不会凋零成泥。” 说白了,不过只是养了一只自己爱的名贵宠物,开心时哄哄,厌烦时便丢开。 珍惜和珍爱都是真的。 如果不小心弄丢了,反倒伤心欲绝、恨不得也跟着去了。毕竟绝世的东西,哪里那么好找,即便只是宠物。 见连烈锦的越来越沉默,高璟奚心疼地揉揉这人的头,就发现这人突然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眼睛里亮起一片光,语带兴奋地说道:“所以,昨天给我的衣服,是当时就做给我的?” “嗯?你在说什么绕口令?”高璟奚佯装生气地说:“反正衣服,你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吧,我也能穿。” 连烈锦突然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吃食,就丢进木桶里,“殿下,有人要过来了,还有一百米。” 不等高璟奚说话,连烈锦迅速给她穿戴好衣物,将被褥打包好背在身上。活像上山砍柴归来的樵夫。 她一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抓钩,往上一抛,粘在了天窗外。再一使劲,她便顺着绳子,攀爬上去。 不过二十几秒,便出了石室,连烈锦探头进去,喊道:“殿下,你要等我来接你啊。” 看着连烈锦这一瞬时风风火火的动作,高璟奚也觉得自己算是涨了见识。 然而,石壁的震动声响起,皇帝身边的蓝衣内侍站在石室外的青色甬道处,轻轻说了一句:“请七殿下回公主府吧,一天一夜的刑罚已够。” 对此,高璟奚倒是十分意外,往常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可皇帝每次都会关她三天以上,这次怎么会突然转了性。 似乎是看出了高璟奚的疑惑,蓝衣内侍假装无意地低声说:“皇后娘娘的千秋之日快到了,九公主也要被皇后娘娘接回来。所以...” “公主殿下,屏幽来接您回去。” 甬道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一道略显文弱的身影。连屏幽穿着白色儒衫,嘴上噙着淡淡的笑容,缓步而来。 “公主殿下,您受苦了。镇星司外,车马都已备好,您随我来。” 高璟奚一脸淡漠,轻摇头,“我还要等人,你先回去吧。” “什么?”连屏幽诧异不已,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您在等谁?”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甬道那头还是空无一人。 连屏幽站在一旁,变换了好几次脸色,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殿下,您还要等多久?您到底是在等谁?这时间,一刻一刻得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只要她还没来,我就再等她一刻。”高璟奚平静地说道,直到她眼里出现了那个总穿着黑衣的身影,“可她终会到来。” 第42章 咸甜豆腐脑 被高璟奚莫名期待的语气所惊讶到,连屏幽眼神越发不解,“到哪来?” “到我身边来。”高璟奚的声音低沉悦耳,目光越发漆黑闪耀,只因那道黑色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在她眼里,连烈锦犹如天边的云霞,总是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光芒。那不单单是容貌上的炙热,更多是那人内心深处里放纵燃烧的率性洒脱。 “诶诶,客官我来咧。”黑暗的甬道中,连烈锦一手端着一个碗,笑容灿烂如冬日里照拂在雪山上的阳光,“这有一碗甜豆腐脑,还有一碗咸豆腐脑,敢问客官您要哪一碗?” “我都不要,我只要端着豆腐脑的这个人。”高璟奚习以为常地看着连烈锦手上,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这人总是能搞点奇奇怪怪、让人意外的事情出来。 谁会在镇星司吃豆腐脑? 答案是连烈锦。 她低头将两碗豆腐脑,各自喝了一口,在看见连屏幽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暗色的光芒,又被她迅速在瞳孔深处隐去。 然后,她硬是把两碗豆腐脑,塞到了连屏幽手上,放肆地轻笑,“哟,连大小姐也在。那就正好帮我拿一下吧。” 这事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连屏幽几乎来不及反应,手上就多出两碗被连烈锦吃过的豆腐脑来,更让她气疯了的是,连烈锦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还继续嚣张地笑着对自己眨眨眼,“怕你偷吃,我都吃过了一口。” 一旁的兵甲守卫忍不住低声偷笑起来,就连那位伺候皇帝的蓝衣内侍,也跟着帮了两句腔,“七驸马与七公主倒是如胶似漆、恩爱得很,想必连大小姐也在替她们开心吧。” 所以,连烈锦是把自己当做饭馆的小二吗?还有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连屏幽清丽的面容在黑暗中扭曲起来,可是现在却不能发作。 “殿下,可是等得太久了?”连烈锦握着高璟奚的手,时不时哈气帮她暖和起来,“镇星司外的市场里,这个点还卖豆腐脑...” 连烈锦的嘴唇,被高璟奚的手指轻轻按住。七公主的精致面容上,笑意点亮了黑暗,“不久,你来就不久。” 看着高璟奚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连烈锦再次脱下鹤氅,包裹住高璟奚,当着众人的面,将七公主横抱在怀里。 连屏幽的心上,再次被割出了一道血痕。在她的印象里,高璟奚对人虽不失温情与礼数,却十分高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受伤后,愿意被人搂抱更是天方夜谭。 可她现在竟然乖乖地靠在连烈锦的臂弯里,即便在黑暗中,连屏幽也能清晰看见,此时此刻,高璟奚娇羞却欣喜的表情。 那是犹如雪山的千年寒冰,在一片金色暖阳的光芒中,逐渐融化,蜿蜒流淌成为春色里的溪水。 这不可能,这应该属于她连屏幽啊! 她几乎要将那两碗豆腐脑捏碎,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公主殿下,镇星司外,马车已经备好,您随我来便可。” 谁曾想,搭腔的人又是连烈锦,她怀里紧紧抱着高璟奚,似乎要将高璟奚揉进身体的骨血里。 连屏幽看见,连烈锦脸上噙着她自己十分熟悉的痞笑,恶劣至极地对自己颐指气使,“殿下有我这个夫君,现下正好缺个车夫。便烦请连大小姐,亲自送我与七公主,安全回到公主府。” 说罢,连烈锦抱着高璟奚就往甬道深处走去,那架势就跟...就跟往婚房里走去一般无二。 连屏幽只觉得刺眼极了,她这个妹妹,就算在连家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下人。可永远是这副轻佻、淡漠、高贵得仿佛受尽万千宠爱、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那么多下人,为何要我驾车!” 偏偏这时候连烈锦还要回头,声音冷似寒冰,“快跟上啊,既然你赶了马车来,不就是来做车夫的。况且,”她扬起一抹邪气满满的笑容,“连屏幽,你要知道,你就是公主的下人。” 听到这话,连屏幽怒火冲天,却无法反驳,无官无职业的她的确只是七公主的下人。 高璟奚微微仰头,声音娇柔,“烈锦,公主府的人肯定也得到了消息,他们应该也驾了马车来......” 话还没说完,高璟奚就在连烈锦瞪眼时,乖乖闭上了嘴。只因下一秒,连烈锦低头贴在她唇边,温柔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殿下,是不是该听夫君我的。” 如刀锋般的薄唇此刻如同一抹流云,暖暖地围绕着自己,高璟奚顿时意乱,她听着自己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声,低低地嗯了几声,声音软糯香甜,“嗯,我听夫君的。” 镇星司的甬道很长,一圈一圈走下去,怎么都要耗费两刻钟。除非运起星辰之力,才能快上一些。 虽然,连烈锦怀里抱着一个人,但步行的速度却让连屏幽暗暗惊心,仅仅一刻钟,她们便来到了镇星司外。 连屏幽都已经微微气喘,可连烈锦面色红润、呼吸平和,竟然毫无疲惫之色。 镇星司外,阿呦、陈羽、陈礼、冯志,甚至于还有一些连烈锦不认识的人都整整齐齐站在那。 这些人一面七嘴八舌、闹哄哄地叫喊起来,一面朝高璟奚她们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羽儿带了上好的伤药前来。”陈羽手上拿着一瓶奇怪的东西,走得很急,尤其是她在看见连烈锦抱着公主时,心里更是一阵气闷。 一旁的几个人还调笑了几句,说什么驸马亲自来接公主,二人真是天作之合啊。 “哟,熟人来得还挺多。”连烈锦看见高璟奚脸上的疲惫,将公主往怀里再抱了抱,朝这些人喊道:“你们大家齐聚在这里,是为了给公主殿下赶车的吧,竞争过于激烈,不如价高者得吧。” 这些人个个面面相觑,均是不明白连烈锦在说的是什么,他们来看七公主,怎么和赶车搭上边了。 “刚才连大小姐出价一百两银子,送我们公主殿下回府,你们几个有没有超过她的啊?”连烈锦笑容狡黠,乌黑如墨的瞳仁里满是不羁,“快点咯,一手交钱,我们一手上车。”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连屏幽,心想着她还挺会来事。竟然愿意屈尊做下人的活,想得到公主青睐也太不择手段了。 此时,连烈锦后腰肉一阵疼痛,原来是高璟奚偷偷掐住了她,娇嗔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在这里当街叫价。” 连烈锦将脸埋在高璟奚发间,轻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被连烈锦的话弄得晕头转向,陈羽愣愣地走到连屏幽身边,疑惑地问:“屏幽姐,你为什么端着两碗豆腐脑?” 连屏幽咬牙切齿地刚想说出来,就听见连烈锦又在那边嚷嚷着让她赶快去赶车,顺便把一百两银子交了,不然不准上车。 她一下把两碗豆腐脑狠狠地砸在地上,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看上去十分不雅。 一旁的陈羽,见着连屏幽这副扭曲如鬼的表情,也是吓了一跳,颤抖地问:“你没事吧?干嘛要摔豆腐脑?”她又拉拉连屏幽的袖子,“你既然答应了要给公主殿下赶车,就快去吧。去慢了,就是伺候不周。” 伺候!连屏幽气得两眼发昏,她这还真成了连烈锦口中的下人。 “诶诶,”远处的马车上,连烈锦轻巧站在车辕上,朝连屏幽勾勾手,天光照耀在她好看的眉眼上,“连大小姐,快来驾车。”说罢,她便钻进马车里,坐在高璟奚身边。 又等了片刻,连屏幽还是没来。高璟奚浅浅一笑,“阿呦,回府吧。咱们驸马,今日肯定累了。” 马车终于开动起来,连烈锦收敛气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呦在车外都听见了连烈锦放肆的笑声,忍不住说了一句,“驸马,您今日没事吧?” 连烈锦摇摇头说:“可惜了那两碗豆腐脑,听说每天限量供应呢。” “无事,我们下次再来,”高璟奚将衣服裹得紧了些。 “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连烈锦回忆起了豆腐脑的味道,一碗咸鲜可口,一碗甜而不腻。“那一会回公主府可以让厨子做两碗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高璟奚故意不看连烈锦,红唇微勾,“你得回驸马府去。” 听到驸马府三个字,连烈锦唰地站起来,差点儿撞到马车顶,“什么?殿下,在青越山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日三餐我都在公主府用吗?” 虽然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可高璟奚一想到,连烈锦说她自己跟青楼的貌美花魁们来往密切,她心里就止不住胡思乱想,就是浑身不舒服。 “有吗?我不记得了。反正你必须回驸马府,等待本宫的召见。” “殿下,你!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也没你这么快。”连烈锦不服气地嘀嘀咕咕。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都到了驸马府门口,高璟奚还是不改口,看起来铁石心肠,肯定不会改变主意的模样。 阿呦也适时地在马车外提醒道:“公主殿下,驸马已经到驸马府了。还请驸马下车回府。” 高璟奚闭目微笑地靠在马车坐垫上,将连烈锦的黑色鹤氅盖得严严实实。 “殿下,你到底怎么了?”连烈锦百思不得其解,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尤其是在镇星司的石室里,她们俩人还相谈甚欢,气氛良好。 怎么这公主殿下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 过了一会,本来还十分安静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了高璟奚的尖叫,“连烈锦,你要干什么啊,别想趁着我没有星辰...阿呦,快把驸马拉走!” 第43章 垮起个批脸 马车里瞬间一阵混乱,幸亏驸马府四周没有多少行人,才没引起围观。 阿呦刚掀开帘子,就看见连烈锦半拖半抱着公主殿下,一张玉面上端得是温润君子,偏偏动作矫健,一溜烟儿带着高璟奚下了马车,就要往驸马府里进。 “连烈锦,你把我放下来,”高璟奚气得拼命挣扎,杏腮通红,眼睛里都急出了点点泪光,“本宫命令你,放本宫下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连烈锦和高璟奚身上佩戴的璎珞、墨玉、环佩叮当响,晃荡出悦耳好听的金玉之声。 碎雪随着冬风飘过,不知落在谁人的眉心,恰恰荡起了一片片涟漪。 为高璟奚挡住寒风,连烈锦一把将高璟奚扛在肩上,任凭七公主怎么捶打自己,她自岿然不动。 翩翩清冷少女,做起了那土匪抢人做山寨夫人的勾当,还让人无法生出厌弃之心。 堂堂七公主,大庭广众地被人扛在肩上,平生还是第一回 。高璟奚惊呼一声,迫不得已搂住了连烈锦,一晃眼,便瞥见了这人眸子里含着的一层薄薄的清澈水光,仿佛倒映着这世间的重重山色。 既天真又执著。 她真是拿连烈锦毫无办法。 她只好不再挣扎,乖乖被连烈锦锢在怀里。 末了,连烈锦回头冲阿呦轻轻一笑,“殿下就搁我这住下了,你们回吧。”然后,二人就这么进了驸马府。 穿过小院里长长的回廊,连烈锦带着高璟奚回到了卧房,顾忌着公主腿上的伤口,她抱着公主轻轻地放在加厚的褥子上,开始检查起了伤口。 不经意间,便对上了高璟奚盛满了夏夜清辉的眼眸。下一秒,连烈锦却皱起了眉头,“伤口又渗血了,殿下你太不乖,这下你更是走不了路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告诉高璟奚,你肯定跑不掉了。 “哼,我...我不能坐轿子吗!我们修星之人,哪里会这么脆弱。再说,是谁在闹。” 连烈锦对高璟奚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一旁案几上,将三粒朱红色药丸研磨成粉,再次给高璟奚敷在伤口之上。 一阵清凉舒适的感觉从腿部传来,火辣辣的伤口终于止住了疼痛。高璟奚微微眯着眼,看着墨发如鸦,肌肤似玉的连烈锦,故意阴沉着脸说:“上好药就送本宫回去吧。公主住在驸马府,于礼不合。” 岂料,连烈锦一骨碌躺上了床,侧过脸来看着高璟奚,嘴角一勾,“殿下,不妨试试现在能不能走得动路。” 闻言,高璟奚有些不好的预感,勉强支起身子,却发现双腿一阵酸软,动弹不得。她面色更加阴沉,低声问道:“连烈锦,你做了什么?” 见高璟奚柳眉紧皱,语气淡淡,眼眸里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连烈锦一下慌得不行,着急地解释道:“只是加重了麻药的剂量,因为消毒的药粉碰上伤口,会产生极大的疼痛。” 这话似乎没有说服高璟奚,只见公主殿下没好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连烈锦,将被子盖过了头顶。 这一下,连烈锦只能与被子上两只戏水的鸳鸯,大眼瞪着小眼,感受着抓耳挠腮,不得其法的慌张。 被子里毫无动静,连烈锦心虚地拉拉高璟奚露在外面的头发。 “殿下,你这样能呼吸吗?” 隔了很久,“殿下,你饿不饿?”连烈锦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边,把脸贴在被子上,说话声音闷声闷气,“你应该饿了,那我去给你做饭。” 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木门开合的声音也传到了高璟奚的耳朵里。 似乎连烈锦真的离开了,高璟奚顿时更气了一些,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把自己放在房间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连烈锦熬个鸡汤都那么难喝,做的饭,还能吃吗? 高璟奚又气又闷,悄悄拉开被子一角,往房间里望去,看见一张雕花的木椅,四周似乎空无一人。 在被子里憋得太久,高璟奚反复确认了房间里确实没有人,终于掀开被子,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床帐顶上繁复优美的花纹,翻来覆去,还差点把床帐给拽了下来。原来,连烈锦只是消失一会不理自己,自己就这么难受。 她刚把脸转向另一边,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上,出现了两只黑色的小猫耳朵,耳朵下面是连烈锦大大的笑脸。 直到连烈锦脑袋后的小黑猫,爬到前面来,一爪子搭在了她的嘴巴上,喂得她一嘴毛。 好不容易把猫爪子从嘴角撇开,连烈锦就看见了高璟奚的笑容,她那花瓣般的嘴唇,犹如被露水打湿的红色玫瑰,带着润泽而美好的光泽。 一刹那,绝代的风华,令人心折不已。 连烈锦一下有些心摇神移,情难自抑,面上的表情越发柔和,“殿下,你别生气了可好,你的腿一会就能恢复正常了。” “烈锦,”高璟奚看着连烈锦脸上灰扑扑的猫爪印,心里的那点小气一下便烟消云散,“小猫把你的脸弄脏了。” “啊,哪里?”连烈锦刚想抱住小黑猫,谁成想,这猫借着她的肩膀,还跳到了高璟奚怀里。 高璟奚倒也不嫌弃小黑猫身上的灰尘,神情温柔地揉着它的脖颈,揉得它舒服得眯起了眼。 将小黑猫放在怀里,高璟奚从怀里拿出手帕,捧着连烈锦的脸,轻轻擦拭干净这人额头上的猫爪印。 “送我回公主府吧,我在这于礼不合。”高璟奚看见连烈锦瞬间垮下去的脸,故意抿着嘴,眼尾上挑,“你为何非要把我留在驸马府?” “嗯,就是,”连烈锦挠挠头,左看右看,依旧垮着脸,就是不看高璟奚。 因为不舍得看连烈锦生气的样子,高璟奚抚着这人的脸颊,声音如同蜜糖,“好了,别板着脸了,带你一起去公主府用晚膳。” “真的吗?”连烈锦余光撇见小黑猫,正在拼命往高璟奚衣服里钻,她闪电般地出手揪住猫咪的后脖颈,把它拉了出来,放在地上一面骂道:“这小黑猫太脏,还乱爬,殿下你可要小心了。” “那不也是你没给它洗干净嘛,而且你比它过分多了”高璟奚因着情绪的大起大落,颇感疲惫,伸出手去,带着浓浓的鼻音,“抱我。” 这一声,立刻让连烈锦觉得半身酥麻,她也学着高璟奚的动作,半跪在床边,伸手搂住七公主,还将毛茸茸的脑袋放在枕头上。 一副岁月静好,时光温柔的景象。 清新的皂角味萦绕在周围,高璟奚哭笑不得,揉住连烈锦毛茸茸的脑袋,“我是让你抱我到马车上,一起回公主府。没让你...这么紧得抱着我。” “啊这,”连烈锦顿觉尴尬,这搞得好像她多想抱人家七公主似的。她忙一使力,将高璟奚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嘴上赶快解释:“我...我这是试试重量。毕竟,殿下你的体重又不像小猫那样轻。” 高璟奚心里那股火气嗖得一下,再次蹿了到了嗓子眼里——敢情这是在嫌弃她胖?还拿人跟猫做起对比来了!连烈锦现在是活腻歪了。 是不是她在青楼里认识的美貌花魁们,都轻得跟猫儿一样啊! 可是,现在已经被连烈锦再次抱在了怀里,她总不好突然反悔吧。 这口气,她又得忍。高璟奚用力捏住了连烈锦的胳膊,抓得人生疼。 “殿下,你干嘛用劲捏我?” 耳边传来连烈锦疑惑的声音,高璟奚强行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我刚才觉得头好晕呢,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了。” “啊?”连烈锦慌了神,也不顾二人正走在院子里,就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高璟奚额头上,足足贴了半杯茶的时间,“还好,没发热。等到了公主府,我再给你检查。” 驸马府的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连烈锦拿被子把高璟奚捂得严严实实,大步流星地走到车旁,刚和高璟奚在马车上坐稳,正要让车夫出发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女人大喊着: “观邪大夫,观邪大夫请留步,我家姑娘有请。” 连烈锦探出车窗,往后看去。一个穿着桃红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正小跑着朝马车而来。 这不就是轻萝楼照顾小扇姑娘的丫鬟鸣翠嘛,连烈锦暗道不好,莫不是观邪居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一旁的高璟奚神情似笑非笑,“观邪,应该是你的熟人来找你吧。” “啊,殿下,你不要误会。应该是观邪居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我之前告诉过她们我是驸马府上的大夫,所以...” “不必解释,烈锦,本宫信你。” 闻言,连烈锦松了口气,神情专注地说:“殿下,我下车看看便回来。” “无碍,你先去处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位名叫鸣翠的小丫鬟已经走近了马车边,连烈锦从车上一跃而下,语速飞快地问道:“鸣翠,发生了何事?” “观邪大夫,是我家小姐她,她说萝卜药膳的方子,出了一些问题。”鸣翠看着连烈锦,脸微微泛红。 这倒是轮到连烈锦满腹疑问,“我记得之前,我将方子教给小扇姑娘的时候,她表示过没问题啊。” 小扇姑娘。 马车上的高璟奚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人名,心里的火冒得更高了。昨天连烈锦才和自己提到小扇姑娘,结果今天正主就要找上门了。 而且言语之间,连烈锦果然和人家熟悉得很呐。 丫鬟鸣翠又支吾半天,才说出后半段话,“其实,小扇小姐的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请您去帮忙瞧瞧。” “身子不舒服?”连烈锦挑眉,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说明有人故意来搅局。可还不等她回复鸣翠,就听见驸马府的车夫叫了几声“驾、驾”,载着高璟奚的那辆马车就往前跑了起来。 这一下,连烈锦急了,转身就朝马车追去,“别走啊,我还没上车呢。” 她的速度很快,没几下就与马车平齐,寒风吹起车窗的帘子,她看见车上高璟奚冷漠而精致的侧脸。 “殿下,等等我啊。” 似乎是听见了连烈锦的声音,高璟奚眉目间一片冷淡,“驸马,本宫想起来,书房还有许多功课要补。在本宫还没补出足够的功课前,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别啊,殿下,我保证不拿麻将和骰子来打扰你。”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空气中高璟奚的声音带着丝丝凉意,“不用了,反正你还有小扇姑娘要陪,她的体重可能跟猫儿一样轻吧。” 第44章 打地鼠 “殿下!你这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连烈锦本想跳进马车里,可又害怕撞到高璟奚,慌张中又说道:“人的体重怎么可能比猫轻,殿下真是说笑了。” “驸马,可别耽误了给别人看病。本宫就不奉陪了。”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高璟奚身上的幽香也越来越淡,连烈锦追着跑了半条街,跑得一路上烟尘滚滚,路边的摊贩鸡飞狗跳,后来还给各位摊主赔偿了好几十两银子才作罢。 黄昏时分,连烈锦一脸沮丧地回到驸马府门前,完全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小扇姑娘和猫儿的体重什么的。 那位叫鸣翠的丫鬟,还没离开,直接走过来递给连烈锦一封信,说道:“观邪大夫,你看你什么时候能去一趟轻萝楼?” “我会写信让小萝卜回来的,半个月内这事一定能解决。” “多谢观邪大夫,鸣翠这就放心了。” 看着鸣翠离开,连烈锦忙急匆匆地走进驸马府,准备沐浴更衣,换身衣服,实在是因为刚才奔跑时沾了一身的脏污。只能洗一洗,再谋他算。 而且,公主殿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受伤的病人情绪起伏过大? 另一头,高璟奚一脸阴沉地回到了公主府,对上了阿呦惊诧的嘴脸。 “公主殿下,您不是和驸马一起呆在驸马府吗?” “不是,你没看见本宫现在回来了吗?” 阿呦一眼便看出自家公主,现在处于火冒三丈的状态,再加上突然从驸马府回来了——这莫不是又跟驸马置气了? 由于高璟奚行动不便,阿呦搀扶着她,并小心翼翼地接茬儿,“那驸马她,怎么没和您一起回来?” “别跟本宫提到她,”高璟奚再想到连烈锦竟然没有跟到公主府来,该不会真的去见那个小扇姑娘了,她暗暗又气上了一分,“去书房,今夜通宵达旦也要将课业完成。” “啊殿下,您的伤?” 高璟奚半瘸着腿,一拐一拐地往书房走去,“对了,连烈锦要是敢来,你们谁都不准放她进府。” 书房里,阿呦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烛火,用手捏着一块古墨慢慢研磨,看着七公主赌气般地写字、揉烂一团宣纸,再继续写字。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公主殿下,您和驸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再者说,皇后娘娘还从宫里传话来,让你们二人再次喝下,百年玉生果汤,早日诞下麟儿。” “你是说,莲妃上次让母皇赏赐的那棵?” “是啊,娘娘还说您和驸马都还年轻,有个孩子方是正经...” 没成想,阿呦话还没说完,高璟奚重重地把湖笔搁下,垂眸冷冷说道:“谁要给她生孩子,这人每天都笨得要命,没见过这么笨的。” “公主...殿下?”阿呦跟随高璟奚也有十年了,看着七公主从总角幼童,出落成现在的绝世姿容,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和行为。 但是为了这位驸马爷,公主高贵冷艳的形象,在她心里已经消失殆尽、面目全非了。 尤其是公主现在半撅着嘴,气鼓鼓的样子,竟然十分可爱。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公主殿下,您不如说说驸马她,笨在何处?” 笨在何处?高璟奚咬着娇润的唇瓣,细细想了一会。连烈锦总是将背脊挺得笔直,墨发如漆,还总是毛毛躁躁的。不开口的时候,清冷似谪仙。一旦开口说话...... 见高璟奚不说话,阿呦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近日,我们的人察觉到大皇子和莲妃交往甚密,大皇子府上的清客里多出了许多陌生面孔。” “高护这一年来,就没消停过。”高璟奚轻轻靠在椅背上,眉宇间有些疲惫之色,“母皇的身体日渐消瘦,他以为他和莲妃的勾当无人知晓。实际上是他自己喂了一头养不熟的狼。” “您是说这头狼是五殿下高清?” “本宫一直以来都小看了高清,”高璟奚脸上有些遗憾之色,“一步错步步错,高清这头孤狼,已成气候。” 阿呦对此十分不解,“公主,既然我们知道五殿下的狼子野心,她暗地里招兵买马,养兵练兵。为何我们不能前去告发她?” “你呀,高清不过是个落魄的公主。而本宫是中宫嫡女,无凭无据,张口便去告发?更何况,高清这些年蛰伏在高护身边,甘于做一个鞍前马后的奴仆。一旦,高清出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自然是大皇子殿下,可是这不正好一箭双雕吗?”阿呦给高璟奚续上了一杯参茶。 “若是这样,岂非过于简单。我们的陛下,以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女身份,荣登大宝,她可会在乎嫡庶之分?陛下母家无甚权势,她却在一众世家王族间,无论是推行政法还是改革法案,都比较顺利,却是为何?” 阿呦摇摇头,眼神突然一亮,答复道:“因为御下平衡之术,陛下不会任由任何一位皇子、皇女一家独大,却也不会让任何一人饱受欺凌。” “对,也不完全对。是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才会有争斗。陛下盼望着,我们时时的争斗,最后全都只能倚仗于她...” 高璟奚想起了大皇子、丞相、吏部尚书、燕国公,然后是连烈锦,结果那思绪硬是卡在那,眼前晃来晃去又都是连烈锦黑衣金绣,漫不经心的轻笑模样。 “唉,罢了。本宫还有十余日的功课要补出来,这些天可不能再被他人乱了心神。”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公主殿下,驸马她,她现在正在府外敲门,您看是不是让驸马进来。” 听到连烈锦找上门来的消息,高璟奚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语气依旧淡淡的,“让她离开,本宫才不要见她。” 管家的声音听上去更加为难了,“公主殿下,驸马和老奴说,如果我们不开门,她就从院墙里跳进来。” 阿呦瞥见高璟奚明明雀跃不已,却又非要绷着的脸色,忙故意大声问道:“公主殿下,依奴婢看,您今日如此厌恶驸马。她要是敢跳进院墙来,咱们便派几十个护院,拿着大木板子。驸马只要敢露头,就把她给打回去。” “你这跟打老鼠有什么分别,”高璟奚被阿呦的话噎了半晌,“哪有这样赶人走的,也不怕打伤了人。” “公主殿下,那您看这可怎么办。打又打不得,伤在驸马身,疼在公主心。” 听到“公主心”这三个字,高璟奚不顾腿伤,猛地站起来,“你这个妮子,一天嘴里都在胡嚼些什么。待本宫亲自去跟驸马讲清楚。” “您把衣服穿上啊,外面又下雪了。公主,您得要打上伞。”阿呦看着高璟奚风风火火地打开门,就要往公主府大门走去,忙将七公主稳住,给她披上火狐披风,戴上御寒的帽子。 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连烈锦听见响声后,才将目光从雪地上抬起,正好与高璟奚面对着面。 七公主的笑容灿若玫瑰,眼里却淬了冰,“驸马,找本宫有何要事?” 连烈锦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她将一包药丸放在高璟奚手里,“殿下,每日两粒。” 看着手心的药,高璟奚拉住了连烈锦的衣裳,犹豫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道:“手这么...冰,把...小铜炉拿上。” “那我能进去吗?”连烈锦脸上没有笑容,整个人仿若被冰雪装点,薄唇如刀,紧紧地抿着。 她很紧张,不知道是该就这样直接闯进公主府去,还是潇潇洒洒地转身走掉。 “你为何要进来?” 这句话,又难住了连烈锦。为何要进去,只是因为,她实在想与公主殿下呆在一处,无论打麻将、掷骰子,还是下棋、谈天说笑,都是好的。 只是,殿下好像不是很喜欢与自己掷骰子。这到底该怎么回答? “其实,是因为...我想殿下了。” “怎么个想法?”高璟奚的心急速跳动起来,再次脱口问道。 “这...想殿下,还要有什么方法吗?” “算了,你晚膳用了吗?”高璟奚看着风雪中这人单薄的身体,还是放下了架子询问。 见连烈锦摇头,高璟奚有了一瞬间的心软,差点就要让这人进来。可转念一想,连烈锦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想念自己,又不懂是什么样的想念。 既然如此,就得让这个呆头用来想念自己的时间,再长一些。 本以为高璟奚要回心转意了,连烈锦眼神发亮,结果只听见七公主略带笑意说:“让公主府的厨子随你回去,以后要好好用膳。” 一旁的管家忙上前领命,快速去安排此事。 “不是,殿下,那我什么时候能来公主府找你?” 高璟奚取下围脖,慢条斯理地给连烈锦围上,“等本宫写完了功课,又或者等你有要事必须与本宫商议时。” “我...”连烈锦还想说话,就被带着厨子走来的管家比了个请的姿势。 “驸马,老奴为您驾车,这就送您回驸马府。” 这什么事啊。连烈锦一步三回头,本以为自己穿着公主送的新衣服,还专门沐浴更衣,编了个好看的发髻,发冠上镶着碧玉。 这怎么都很好看吧,怎么公主就是不能看在自己颜色好的份上,让自己进去呢。连烈锦站在马车上,遥遥回望高璟奚,哪知道七公主早进府去了。 但她是不会放弃的!靠坐在马车上的连烈锦如是想到。 公主府大门后,高璟奚目送连烈锦离开,看着风雪中的身影,越变越小。 “公主殿下?” 第45章 一肚子坏水 阿呦正要关上大门,发现七公主正好卡在那边,叫了她好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能无奈地说道: “公主殿下,您别再偷看了,驸马早就乘上马车离开了。” 这阿呦,看破不说破,怎么这么能煞风景。高璟奚退开两步,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呦,再被慢慢搀扶着往回走。 “不回书房了,去练功室。”高璟奚感受着手心的药包,嘴角上扬,“再送两碟蜜饯过来。” 练功室是一个三角形的白色塔型建筑,塔尖上放着一块磨成尖角的陨铁,能够更好地引来天上的星辰之力。 室内,高璟奚换上了轻薄的月牙色纱裙,乌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走向练功室中央的凹陷处。 那是一块由白色大理石和花岗岩,堆砌而成的池子。 池子里并没有水,而是一池悠悠晃荡的金蓝相间的星辉,偶尔还会泛起金红色的火星子,在空气中发出大量的噼啪爆炸声。 稍有不慎,就会灼伤他人,落得个神魂俱焚的下场。 星辉是星辰之力的实质化,泡在这样的雄厚辉光里,能够增强修星者的星力,助其跨越星力阶位。 而星图和星宿,都属于东方苍龙的高璟奚,最是适合如此霸道有力的星辉。 她整个人都浸在了,颜色如梦似幻的星辉池里。任由如此磅礴宏大的力量,行走在经脉之间。 再同时调动身体里的星辰之力,予以回应和吸收。 成为御星师是高璟奚十五岁的时候,当时她是在大街上突然升阶,暴烈的星力几乎摧毁了整条街道,也让她无法隐藏自己令人艳羡的实力。 十五岁之龄,成为御星师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她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姑姑,也比她要晚上几年。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那之后,她如履薄冰,尽量低调,装作一个鲁莽冲动、不堪大用的人。但永远有人不放过她,尤其是在她心里有了要保护的人之后—— 即便贵为公主,她也需要更强的力量。 在星辉里,高璟奚凝神静气,将自己的身体想象一方浩瀚无垠的星空,将星辰之力,运转其间,形成一处又一处的星辰碎片,再努力将它们合为一体。 金红色的光华,游走在高璟奚的身体里,有若隐若现的星图纹路,出现在高璟奚的肌肤纹理之下。 这是晋升为星相师的前兆,星相师能否在一定时间内,自创星辰,制造星图,获取近乎于无限的能力。 而这星图就会出现在肌肤表层,让这个人一瞬间得到多重星图的能力,从而产生星域,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她冲击星相师已经足足有一年了,始终破不开,最后那层星壁,无法包裹更多的力量。 这一下,想到皇帝、连妃对连烈锦所说的怪异话语,高璟奚一下着急了起来,急于求成,竟走岔了气。 走岔了气,可大可小。小的,不过是吐几口血。若大一些,有可能阶位不升反降,甚至毁坏经脉,修行毁于一旦。 身体里的疼痛,明确地告诉高璟奚,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只是她习惯了忍受痛楚。当下,倒也无甚慌张,再次稳住呼吸吐纳,企图修复受损的地方。 忽然,一股绵软温暖的力量笼罩住了,那一处疼痛的地方。 金蓝相间的星辉里,有一缕缕黑色的雾气,混杂其中,犹如湖水中打翻了一台墨砚。 黑雾间穿梭着金色丝线,这样实质化的雾气浸染在高璟奚身体周围,治愈着她身体里的暗伤。 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高璟奚微微闭眼,好像在某个地方,也曾经被这样的黑雾围绕保护着。 她低头一看,那黑雾的源头竟然是一块墨玉。墨玉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磷光。 那是属于连烈锦的墨玉。 就在这一刻,高璟奚的凤眸里风云翻涌变幻,心里想着念着的全是这个人的名字。 她细细触摸着这块墨玉,只觉触感细腻光滑,通体温热,恍惚间与体内的星辰之力,有些许应和之意。 于是,高璟奚缓缓向墨玉里输入星辰之力,这块黑色的玉石竟然隐隐发出了金红色的光芒,并伴有龙鸣凤吟之声。 在她持续输入星力之后,墨玉里幻化出一条浑身赤金、身侧黑雾缠绕的小龙,与一只通身漆黑、偶有金丝闪耀的雏凤。 二者相依相伴,犹如鱼入浅水,畅快地在这池星辉里,游动起来。 这样的景象令高璟奚惊诧不已,她刚想即刻起身,却突然发现,身体里一年以来都未有任何变化的星壁,竟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只好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屏息凝神,静待破壁之时。 一连几日,高璟奚都没有再踏出过练功室的房门,一日三餐都是由阿呦送进送出,再由她守在外面不允许他人靠近。 偏偏这些日子,朝堂上风云变幻。日曜卫的队长贺澄,因大不敬之罪,被发配充军。日曜卫队长一职,空缺出来,各方人马蠢蠢欲动。 而九五至尊依然日日寻欢作乐,听闻她与莲妃在那华年殿,饮酒赋诗,夜夜笙歌。 “听说皇上喝到将醉未醉之时,诗兴大发,即兴吟了两句。” “说来听听,”高璟奚漫不经心地朝池塘里,撒了几把鱼食。虽是冬日,却还是有几尾金色鲤鱼,争先恐后抢夺起饵食来。 黑衣男子学着皇帝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登高望远心茫然,回见故人已归去。仰天长笑无人知,倾城佳人再难得。再难得......” 今日天朗气清,虽然温度仍然偏低,好在有了些许阳光,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高璟奚擦干净双手,望着南面,肌肤莹润,眼神深邃,“方才你说陛下龙榻下的暗格里,藏着好几幅美人图,画中都为一人。你可能临摹出来?” “属下虽不能过目不忘,但临摹一幅美人图还是手到擒来之事。” “嗯,直接去本宫书房吧。画好便可回去了。” 黑衣男子朗声领命而去,瞬息之间凉亭里就只剩下了高璟奚有些孤单的身影。 可惜,还没等公主殿下享受几分,这难得的清静。阿呦就在前院着急地大喊起来,其声之大,实乃震惊全府第一人。 “驸马,公主殿下今日仍要读书,您别跑了,殿下她真的有要事在忙。” 可惜,好不容易突破了公主府大门的连烈锦,对此充耳不闻,穿着一身金线黑衣跑得飞快,衣服上绣的白鹤几乎也要腾飞而起。身旁还跟着一个黑色的毛绒小球,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猫。 一人一猫的速度极快,几个穿梭间,连烈锦细细嗅着空气中的幽香,来到了一方小巧玲珑的凉亭。 凉亭四周挂着高高的帘帐,旁边笼着两个炭盆。高璟奚斜倚在栏杆上,一手拿着书册阅读,另一只手捻着一颗青色的葡萄,看上去颇为悠闲。 见连烈锦穿过几个回廊,大步朝这边走来,她将葡萄放回盘碟里,起身轻笑道: “烈锦,那天不是说好的,要等我补足了功课,再见面吗?你这就如此心急了?” “殿下,我才没有心急,”连烈锦见高璟奚只穿了一件轻薄的湖蓝色丝袍,立马脱下外衣,给高璟奚披在身上,趁机半抱着公主,“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刻不容缓,这才专门来与你商量。” “别,会有经过的下人看见。”高璟奚轻微挣扎了两下,见实在挣脱不开,才轻轻推搡着连烈锦的肩,“你怎么就不知羞?” “哪里有,是殿下不好好穿衣服。我可是个大夫,听我的,穿上衣服才暖和。” “说说吧,到底是有什么急事?”高璟奚裹着衣服,柔若无骨地斜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犹如一只高贵慵懒的波斯猫。 连烈锦跟着坐在高璟奚身边,伸手就把石桌上的书捞到自己怀里,郑重地说:“殿下,我们的小黑猫还没有起名。” “嗯?”高璟奚将脸埋进连烈锦的颈窝,笑得十分灿烂,“的确是十万火急,那你有什么建议呢?” “咳咳,主要是小黑猫非要你给它起名字,我迫不得已才来打搅你。”连烈锦长臂一伸,将刚刚爬上凉亭的小猫,放在了大腿上。 “迫不得已?”高璟奚挑眉,眼尾漾起几分薄怒,她掐住连烈锦的小腰,用力拧了拧,“本宫的星辰之力可是恢复了七七八八,你应该不想尝那样的滋味吧?” “哎哟,殿下你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连烈锦还是屈服于现实,面皮微红,“驸马府在城南,离公主府好远,我实在是太想念殿下了。” “这小黑猫与你十分相似,都喜好一身黑。肚腹前却是一片雪白,看起来一肚子坏水。”高璟奚置若罔闻,探出头来与小黑猫四目相对,美目倒映着冬日里的雪色,“叫它坏水为妙。” “坏水?行啊,殿下高兴就好。”连烈锦又一次狠狠地拍掉小黑猫放在高璟奚腿上的爪子,惹得猫咪极其不满地冲她喵喵吼叫。 高璟奚将委屈的坏水抱在怀里,对连烈锦的“甜言蜜语”不为所动,她浅笑着提高音调说道:“小黑猫的名儿也起好了,把你藏起来的书还给我吧。” 连烈锦忙把书往身后藏去,“殿下,白天看书,伤神。” “那我晚上看。” “晚上的话,伤眼。” 闻言,高璟奚一下娇笑出声,“按你的说法,竟是没个看书的时辰了。” “殿下....” 连烈锦正要开口,却被匆忙赶来的阿呦打断。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让您赶快进宫,说有急事相商。” “罢了罢了,”连烈锦抬头望天,本来她费尽心思才想到,跑来公主府的理由。没成想好巧不巧会撞上皇后岳母召见七公主,真是天不遂人愿。 她灵机一动抱住小黑猫,“这次起的名儿不算数,还请殿下明儿再起。” 说完话,连烈锦转头一溜烟儿就往外跑,没成想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硬生生拖了回去。 “坏水留下,你可以回驸马府了。”高璟奚左手指间闪耀着星光,将连烈锦吸到身边。然后,她抱着猫咪,轻巧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 空气中只留下了淡淡的幽香。 ...... 公主府外,连烈锦晃晃悠悠地出来后,就绕着整个府邸游荡起来。 一面踢着小石子,一面观察着公主府防范薄弱的地方,企图趁夜黑风高时,偷偷溜进去。 寒风时不时凛冽地刮过,连烈锦不经意间一瞥,看见一位蓝衣女子的绝美侧脸。 “公主殿下,不是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吗?”连烈锦对着公主府后的枣树,轻声说道。 第46章 关节大夫 长雍城的冬风,果然比别处更冷。连烈锦感觉自己的胃里,像是吞下一口雪似的,无味而冰冷。 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偶尔有人驻足停留在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那家店的包子皮薄馅多。这个时辰仅仅只剩下最后三屉肉的。 那名蓝衣女子一路向东,就快要消失在连烈锦视线之内。她终是压下心底的孤傲,跟了上去。 长雍城东,是许多人无论艳阳高照,还是夜色渐浓之时,都会流连忘返的地方。这里的青楼直接开满了一条街,每一家都称得上金壁辉煌,环境优美。 其实,兰庚国的青楼,更像是连烈锦穿越前的清吧。 各种不同风格类型的美貌男女,或弹或唱、或自编自导、捧哏逗乐,千百种人总能在这找到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而其中的翘楚,轻萝楼。自从增加了那么多的卖货节目后。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客满为患,生意兴隆。 连烈锦看着十分熟悉的那个背影,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轻萝楼,她自是满腹狐疑与担心。 于是,想也不想,便跟了进去。刚一进门,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都在看见连烈锦后,一齐围了过来。 “客人,是听曲还是吃饭啊?现在恰巧小扇姑娘吃完了一轮,要不换我和您唱唱歌?”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这不是...这不是关什么来着,关节大夫吗?” “对对对是她。关节大夫,是来给我们送护肤圣品的吗?”一位青衣女子笑嘻嘻地问道。“你好久都没再来了,至少有个两年了吧。哪天再凑一桌麻将打上两圈啊。” 另一个身形稍小的年轻女子也热情地说:“上次你们的人送来的桂花伞可真好看,希望关节大夫再送几把给我的姐妹们。” 什么叫两年没来,自己只是每次来的时候,不走“寻常路”而已。连烈锦哪里想得到自己就露过一次面,还被她们给记住了。 只是自己怎么也不叫“关节”吧...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上来,虽然没有挡住她的视线,但委实让她行动不便。 眼见着,那个酷似高璟奚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连烈锦忙拱手一笑,“今日实在有事缠身,无暇顾及各位朋友,等下次来一定会有新品奉上。” 一位眉眼通透的姑娘,一副懂了懂了的表情,拨开大家,给连烈锦让出了位置,“姐妹们,快让节儿大夫过去,人家自有美娇娘,着急着去追呢。” 连烈锦嘴角一抽,边往二楼跑去,边挥手道谢,说不尽的风流姿态。只是,她现在心急如焚——高璟奚一声不吭地就往青楼里钻,到底是要做什么。 轻萝楼里的布局十分曲折,又有大量的假山与植物遮挡住视线。连烈锦只看见与高璟奚颇为相似的侧脸,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间一闪而过。 而那人似乎知晓自己就在身后,每次总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等待自己一时半刻。 等连烈锦再次追上去时,三楼的所有房间门紧闭,那抹倩影仿若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房间里的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大大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一时之间,连烈锦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和体面,着急忙慌地就开始敲门、推门、闯入。 尖叫声和抱歉声在三楼此起彼伏,连烈锦在踹开了三间房门后,还是没有看见那抹蓝色的身影。 毕竟高璟奚最近遇险的次数过多,连烈锦不得已加快了速度,省去了敲门的步骤,直接闯门而入。 终于在踹开第六间房门时,她看见了高璟奚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与另一个女人正亲密地交谈着什么。 连烈锦有了一瞬间的怔愣,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下意识地要踏入房间,又忽然停在原地,细细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有离开之意。 这时,高璟奚突然取下面纱,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为何要离开?” 看着高璟奚精致而陌生的脸,连烈锦站在原地,心一直往下沉去,又有无边的火焰在往上蹿。直烧到她的心口、嗓子、眉毛和眼睛,将她的一切烧得通红,再泼上一盆凉雪。 嗞啦的声响在脑中爆开。 雪花化成雪水,流向四肢百骸。 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连烈锦打了一个冷颤。 原来是高璟奚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触到了她的脸颊。 房间里的另一个女子,轻笑了两声,说道:“公主殿下,刚来的这位也是你的情人吗?” “是啊,”高璟奚刚想紧紧贴在连烈锦怀中,哪知道这人后退一步,让她扑了个空,“可是,她一点也没有你乖呢。” 那个女子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风情万种、勾人心魄的脸来。她扭着细腰,走到了高璟奚身边,娇笑着说:“长得可真俊,公主殿下还真是艳福不浅。” 高璟奚似乎对这话十分受用,笑眯了双眼,看见连烈锦呼吸剧烈,双目通红,倒是软了下了声线,“你这是吃醋了?” 一阵清风拂来,连烈锦鼻尖轻嗅,终于将自己的情绪稳了下来,她睫毛微颤,仔细地看着高璟奚微笑的脸,“不,微...我可不敢,不过是担心您受伤而已。既然您平安无事,我这就告退。” 见连烈锦面上越发冷淡,那双桃花眼如同风雪过境般冰冷,高璟奚一下拉住了她,“你先别走。” 将高璟奚的手撇开,连烈锦薄唇紧抿,正待再次拒绝时,高璟奚却突然像没了骨头一样,软倒连烈锦怀里。 为了避免怀中的人摔倒,连烈锦后退一步,勉强扶住了她,“请公主殿下自重。” “你竟然要走?”高璟奚拽住连烈锦,就往房间里拉,“本宫偏不让你走。” 不知什么时候,另外那位女子已经离开了房间,这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坐下,”高璟奚一甩头发,坐在了软塌上,直勾勾地看着连烈锦,“本宫与别人在一处,你就毫无反应吗?” 听到这话,连烈锦突然来了兴趣,她站起身来,将宽大的袖袍遮住手指,再毫不温柔地捏住高璟奚的下巴。 二人的距离颇远,高璟奚被迫仰头,看见了连烈锦有些讥诮的神情。 “这种无聊的鬼祟把戏,好玩吗?” “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你绝对不是高璟奚。”连烈锦冷冷一笑,有些戒备地看着四周,“刚才那个人是你的下属吧。” “哎呀呀,你这么聪明,那你说说,我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是高璟奚,又该是谁?” “仅凭一张相似的脸,你怎么可能是她。”连烈锦手往下移,毫无怜惜地捏住这人的咽喉。 “世间之人,无非是皮相而已。我可以给你任何一副你想要的皮囊。” “可我偏偏看不上你所谓的皮囊。”连烈锦手指用力,面无表情地道:“多说无益,你假扮高璟奚的目的是什么?” “对着这张脸,你也下得去手?”假高璟奚故意露出了惊慌失色的表情,让连烈锦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你就不怕你的高璟奚出了什么事吗?” “你!”连烈锦反而冷静了下来,唇边勾起一抹笑容,眼里黑雾翻滚,捏着这人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我自有办法让你说出真相,无论你想还是不想。” “真的吗,就凭你?” 房间里的烛光突然熄灭,连烈锦从袖口抖落出一缕淡紫色的粉末,粉末四散漂浮。在某一个瞬间,化作一团紫云,冲向了那张足够以假乱真的脸。 岂料那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水屏障,水波中映照着纯白色的星光,其中流转的星力纹路,密密麻麻分布如同一张陈旧的蜘蛛网。 这张蛛网就这么直接朝着连烈锦过来,上面似乎还沾着些许闪闪发亮的绿色毒液。令人惊讶的是,蕴含着强大星力的水屏障,竟然在遇到那看似普通的药粉后,四分五裂了。 “你怎么能粉碎星力?” 连烈锦没有答话,脸色冷似碎玉河上的浮冰,被粉碎的星力漂浮在空气中。星星点点地照亮了她满是戾气的瞳孔。 正在这时,房门再次被人敲响,见门未关严,那人有些疑惑地走了进来。 “观邪大夫,你怎么又来这了?” 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连烈锦回头看去,正是她前两天才见过的小扇姑娘。 趁着连烈锦晃神的空档,假高璟奚反手一推,竟然挣脱开来,往门口跑去。 三楼往四楼的楼梯处,依稀可见蓝色襦裙的下摆,连烈锦顾不得回答小扇姑娘的疑惑,径直追了过去。 轻萝楼四楼的走廊呈现回字型,连烈锦已然将速度提升,穿梭在人来人往之间。循着自己药粉留下的隐秘痕迹,她很快再次找到了一间雅室,破门而入。 蓝色衣服的女人正背对着房门,半撑着身子,凭栏远眺。她在听到门口的响动时,缓缓回头,露出了惊讶和疑惑的表情。 这一瞬间,连烈锦的身法犹如鬼魅,冲过去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腕,将女人压在了栏杆上,下面便是长雍最繁华的街道。 “你真是很机灵啊,中了我的药粉,还能跑出这么远。”连烈锦一身黑衣,彷佛玉面修罗,就这么把蓝衣女子的手腕捏得通红。“不知道,你现在愿不愿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 连烈锦手上的力气极大,蓝衣女子只觉得手腕骨头剧痛,一时之间竟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冒间,脸色苍白,“连烈锦,你放肆。” 第47章 驸马的秘密 这些动作,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待连烈锦听见女子的声音,心下便觉不妙,她凑近女子的身体,细细嗅闻了两下,熟悉的幽香立马充盈在心间。 这人...好像真的是七公主高璟奚,她的眼神、身体的味道都是连烈锦再熟悉不过的,而不是刚才那个徒有其表的冒牌货。 她马上放开高璟奚的手腕,刚想给七公主道歉,说自己认错了人。哪知道,轻萝楼的栏杆经不起她这一压一推,突然从中间断裂开来,高璟奚躲闪不及,直直地往楼下去。 两人在空中急速下坠,高璟奚深叹口气,只好一把揪住连烈锦衣服的领口,再次跟提小鸡仔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而高璟奚早已能做到身如天星,轻盈无比,她略一使力,两人反倒直直上到了房顶,避免了一场祸事。 “本宫让你回驸马府,安生呆着。”高璟奚眉间含着薄怒,来回查看连烈锦的情况,“你倒好,是嫌来轻萝楼的时间不够多吗,还如此莽撞。若是本宫不在,你摔下楼去,又当如何?” 连烈锦自知理亏,再一看高璟奚的手腕处已经通红一片,娇嫩白皙的肌肤下透着一大片可怕的淤青。 “殿下,给你擦药的时候,别乱动。”连烈锦十分后悔自己怎么下手那么重,高璟奚这伤,要是不用药,可能又要十天半月才能好得了。 她轻轻抿嘴,再次拿出一个玉瓶来,将透明的药水倒在自己的手上,再慢慢擦在高璟奚的伤处。 冰冰凉凉的触感,立马缓解了高璟奚手腕处的疼痛,实际上她并不在意这么一点小伤,而是连烈锦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里?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高璟奚垂眸,思索了半晌,“你在这遇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嗯,不是在这,”连烈锦忙矢口否认,就差指天发誓,“我是在公主府附近看见的。” 公主府附近?自从高璟奚见识过连烈锦“爬墙”的功力之后,就不得不多了个心眼,防着连烈锦夜闯公主府。 “在公主府外,吹那么久的风,你不冷吗?” “是还挺,”连烈锦突然止住了舌尖上的话,话题突然转得这么快,里面一定有猫腻。 她继续微微低着头给高璟奚揉手,另一面悄悄观察着七公主的表情,公主表面上神色如常,实际上总是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自己。 于是,连烈锦忙改口说道:“不冷,出了公主府我就直奔轻萝楼来了。”她心里吁了口气,差点儿就被高璟奚诈出自己在公主府外徘徊的事情,幸亏自己及时刹车。 “是吗?”高璟奚睨了眼连烈锦,从房顶一跃而下,回到了四楼的房间里。 “殿下,你怎么不带着我下去啊?”连烈锦眼睁睁,看着高璟奚朝自己翩然一笑,然后轻巧地落在四楼的栏杆内。 房间里,传来高璟奚温柔的声音,“烈锦,你不是很能爬墙吗?在镇星司就犹如出入无人之地,难道一座小小的青楼,就能把你难住吗?” 连烈锦:“......”敢情给公主探监,反倒把自己的底给探没了。 为了避免高璟奚再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连烈锦紧随其后,以一个折梅的姿势,翻了进去。 高璟奚似笑非笑地接着说:“这么能爬墙,一会直接跟本宫一起回公主府。” 见连烈锦眉目舒展,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高璟奚抿着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住在本宫的隔壁,可好?” 本来,听见高璟奚松口让自己回到公主府,连烈锦只觉得这次是因祸得福了,哪知道后半句话,才是七公主的后招。 “殿下,刚才不是还说,让我回驸马府安生呆着吗?”连烈锦微微眯眼,总觉得高璟奚在策划什么阴谋。毕竟七公主的星辰之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要想像上次那样“折磨”自己,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看见连烈锦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狐疑之色,高璟奚故意把脸色一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然,“烈锦,开始不听我的话了吗?” 虽然自己能够破解高璟奚的星辰之力,可身负暗影之力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七公主知道为好。 但如果高璟奚每次都不讲道理,动不动施以星辰之力... “殿下,你不觉得惊讶吗?刚才有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真假难辨。” 高璟奚稳稳坐下,淡淡地说:“本宫来此,就是来见这个人。况且,改头换面,对于有星辰之力的人,虽算得上稀奇,但也并非没有。” 连烈锦神色微动,心中戒备万分,能够易容的人,星图大多都是首饰脂粉一类。除了有一种动物,蛇。 尤其是蛇中的上古神蛇,幽蛇。幽蛇与普通的蛇类不同,它们头部为蓝色,身体为黑色。遇风而起,扶摇直上,腾云穿雾。据说,曾被星火燎原之势灼伤,而在额头上留下了一块烧焦的火焰标记。因此,幽蛇喜水不喜火。 这种星图极为罕见,因蓬丘大陆一年四季温度都偏低,并不易于蛇类生存。这同时意味着星图为幽蛇的人,从小身体孱弱,极其怕冷。 十个有九个都熬不过出生后的第一个冬天。就算勉强熬过了,也会因为畏惧寒冷,而十分容易夭折。 只是万物相生相克、有失常常有得,星图为幽蛇的他们,不用特意修炼星力,就能掌握换容、隐遁、附毒等能力,是做间谍、探子,甚至于暗杀的最佳人选。 而所谓换容,跟易容相比,几乎寻不到容貌上的破绽,在没有高出换容者两个阶位的情况下,动用任何方法都无法逼迫换容者显出原来的面貌。 见连烈锦了然的样子,高璟奚的指尖泛起金色碎光,她的脸庞也笼上一层朦胧的光华,“唯一的缺点是,换容只能给自己,遇见星力阶位压制时,将会无效。”金色的碎光在高璟奚手上,变化成若有若无的金色雾气,直直地飘浮起来起来,越飞越高,围绕在房间的横梁上。 伴随着带有嘶嘶声的尖利鸣叫,木制的地面上,一个女子凭空出现,极重地摔在了高璟奚脚下,嘴里止不住地痛呼出声。 见状,高璟奚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眉目里染着冷色,“小九,经年未见,做这梁上君子,可让你尽兴?” 这一刻,连烈锦心中的猜想终于得以证明,果然是这位九公主在背地里捣鬼。那么她从小就远离寒冷的长雍城,定是因为星图的关系了。 只见,九公主高岚因扶着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脸孔。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尤其是那两只眼睛里的瞳孔,又大又亮,犹如两颗晶亮的黑色钻石。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间一块很小的红色火焰标记。那标记栩栩如生,盯着看久了,像是有熊熊烈火正在剧烈燃烧。 看着高岚因的脸,连烈锦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熟悉的坏笑。 此刻,高岚因正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巴巴看着高璟奚,还暗暗地拿手拽住高璟奚的袖子,就差把头搁在人家腿上,“姐姐,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你明知道我身子很弱的,以前都对我那么温柔。” 高璟奚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把袖子从她手中扯开,“母后招本宫进宫商议,她正担心你为何久久未到长雍城。结果本宫接到你的信件来此,就发生了这样的荒谬之事。高岚因,你已经十六岁了,为何还如此贪玩?” 高岚因与高璟奚一母同胞,算是最亲密的姐妹。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从小,高璟奚对她就不咸不淡,但她偏偏喜欢粘着这个姐姐。她知道,高璟奚不过是外冷内热而已,不然为何每次都会纵容和保护自己。 但是,现在竟然能看见高璟奚眉目之间,因为别人而有了浓浓的暖意,真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姐姐有这样的改变。至少,在她心里,无人能够配得上高璟奚。 高岚因来回打量高璟奚和连烈锦,瞳孔里闪过一瞬锐利的光,又收敛了神色,乖巧地靠在高璟奚臂弯里撒娇,甜甜地说: “姐姐,我才没有贪玩。你和我已经有三年未见了吧,我这次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还在冬天专门回来看你的。结果连你连大婚的事情,也没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在这一路上,就听说了许多你和驸马的事情。” 闻言,高璟奚也是轻轻叹气,摆摆手,算是让高岚因坐下,“是本宫疏忽了,大婚当时以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漆黑如墨的眼睫轻抬,如水的目光,柔柔地拂过连烈锦稍显不羁的眉眼,正好和这人的桃花眼对上。 “可谁知,后来会...”高璟奚轻轻一笑,眸光微动,“好了,你别以为把话题转到本宫这来,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了。说吧,为什么要假扮成本宫的模样,在长雍城招摇过市?” 高岚因仔细地看着自己亲姐姐,她有些意外,她这个对他人表面亲切,实则难以接近和走进的姐姐,在说到驸马的时候,周身上下无形的冰块,好像都化掉了。 她嘟嘟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和气恼,“姐姐,你就会冤枉我。我是发现了驸马的秘密,才想让你亲自过来的,把她当场抓获。”说罢,高岚因还挑衅地看了一眼连烈锦。 第48章 连烈锦,你就等着做小吧 斜阳夕照,连烈锦刚好靠窗户旁,正百无聊赖地听着她们姐妹两个叙旧,没想到话题就这么突兀地扯到了自己身上。 她双手抱在身前,将注意力放在了高岚因身上,她倒是想看看,这个看上去极不着调的九公主,能说出朵什么花来。 见连烈锦脸上毫无惧怕之色,高岚因朝她做了个鬼脸,轻哼着说:“我还在桂齐国边境的时候,就接到消息说,驸马天天都往轻萝楼跑,和小扇姑娘那啥对吧。而且她们两个还是旧相识。” “小扇姑娘啊,”高璟奚点点头,面色沉稳,好似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驸马和她,的确颇有渊源。” 看见自家姐姐点头,高岚因更像是献宝一样,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据说,驸马与小扇姑娘常常亲密交谈至深夜...” 听到这话,连烈锦差点儿把嘴里的热茶喷出去,什么叫亲密交谈,还到深夜?她明明下午太阳落山前,就回驸马府了。 这样的诽谤未免也太损毁她的形象了吧,连烈锦悄悄瞟了眼高璟奚,发现公主殿下一副全神贯注听妹妹说话的样子,时不时柔柔地瞥上自己一眼—— 以之前的经验来看,高璟奚越是不动声色,背地里的坏水就越多。与其坐以待毙,还是得搏一搏。 “九公主,你敢对天发誓,你说的这番话都是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成分吗?” “我怎么不敢发誓,反正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高岚因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强撑着回应道。“你本来就跟小扇姑娘,经常联系。” 闻言,连烈锦将本来拿在手里的药粉,放回了袖子里,既然高岚因这么不识相,那么也不必要给她解药了。 毕竟,刚才的药粉不仅仅有追踪功能,还能让人皮肤过敏,严重者还会出现...... 此时,高岚因突然发现她自己的手上,肉眼可见地长出了一颗红色的痘痘,继而是一大片的红色,如潮水般袭来。 不过瞬息之间,她身上便通红一片,看上去极其可怖,更可怕的是高岚因那花容月貌的脸上,也未能幸免。 “小九,你的脸,”高璟奚檀口微张,先是有些惊讶,在看见连烈锦后,便露出了洞悉一切的笑容。是该有个人治治,高岚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了,免得仗着年纪小到处乱说话,再引来杀身之祸。 她神色温柔,微微地朝连烈锦摇头,示意不可以玩得太过火。 连烈锦与高璟奚刚刚交换完眼神,就听见高岚因尖叫了起来,只因她刚好走到铜镜前,看见了自己满脸的红疹,有的疹子还奇痒无比,往外流水。 可她早已将换容这一技能掌握得炉火纯青,区区疹子又怎能难得住她! 惊慌过后,高岚因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姐姐,心已经偏到了驸马身上。自己现在都成了这个模样,姐姐还平静地坐在那,跟驸马含情脉脉地对视。 一阵酸酸的感觉,涌上心田。高岚因冲那夫妻二人挑衅一笑,霎时之间,她脸上的肌肤犹如长蛇蜕皮一般,迅速脱落。 那一层肌肤,在空气中逐渐消散成一团青绿色的雾气,而后消失不见。高岚因的皮肤又再次恢复光洁莹润,刚才那片红疹似乎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象。 “无耻驸马,还企图暗算我,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就能奈何得了我?”高岚因得意极了,跟一只摇尾的小狗似的,一溜烟回到高璟奚身边,挡住她姐姐看向连烈锦的视线,“姐姐,你看我的星辰之力,是不是精进了许多?” 高璟奚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她可不相信连烈锦的药粉,只有这么点能耐。高岚因的星力虽然不如自己,但好歹有特殊星图的技能加成在。连烈锦的药粉既然能突破小九的防御,就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她的驸马,越来越神秘了。 同一时间,高岚因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因为刚才已经消失的疹子,竟然再一次出现,而且疹子的颜色还变成了黄色,然后占满了她的身体。 甚至,比之前的还要严重。 她再次发动技能,可是无论怎样蜕皮,也赶不上那疹子的生长速度。从黄色、绿色、蓝色等等,每蜕一次皮,下一次就会生出另一种颜色的疹子。 五颜六色,看上去又是滑稽又是可怕。 终于,高岚因强忍住了嗓子眼儿里的惊恐,朝连烈锦吼道:“你这到底使得什么妖法,你太无耻,欺负我一个小姑娘,能要点脸吗?” “九公主,别再挣扎了,你就算揭下无数层皮来,也无济于事。这疹子是钉在骨头上的。你就委屈一下,这个月都戴着面纱吧。或许,你承认刚才你是在乱说话,我可以考虑给你解药。” 在高岚因看来,连烈锦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气宇不凡的样子,嘴上却说着令人暴跳如雷的话。她真是恨不得再冲上去,把这个人的脸也打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疹子来。 而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才不要道歉,才不会就此屈服。哼,她得让自己姐姐看清楚,这人是个花心大萝卜的本来面目,免受蒙骗。 “你怎么能这样,我不过是骗了你一下而已,无伤大雅。你竟然敢毁我的容,你到底讲不讲道理。哼,你...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你会栽到我手里的。” “我只是见你挺喜欢围着面纱四处招摇,这下你戴面纱不是有了一个更好的理由了吗?”连烈锦拿出折扇,在冷风中摇啊摇啊,“这样说来,你可不得感谢我,让你有了正当的理由。” “我...”高岚因顿时哑口无言,她哪里知道,连烈锦这厮会无耻到这种境地,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人,竟然还会妙语连珠地耍赖。 不行,她可不能让这个无耻驸马好过! “姐姐你就任由,无耻驸马欺负我这个妹妹吗?我可是在帮你测试驸马的能力呢。你可知道桂齐国那个蛮横小国,就要前来朝贡了。每隔十年朝贡一次,其实他们就想和我们结亲。”高岚因急得围着高璟奚团团转,语速越来越快,带着疹子的面容越来越滑稽。 “那又怎样?桂齐与我们联姻乃是常事。光是五年前,三哥和六姐就一娶一嫁,与他们结下了秦晋之好。”高璟奚浅尝着杯中茶,语气平淡。“本宫记得,桂齐的三公主貌美如花、智勇双全,与六皇姐倒是天作之合,般配得很。” “好姐姐啊,你怎么知道母皇不会想把你嫁出去!”高岚因拉住高璟奚的袖子,反手指着连烈锦说道:“如果无耻驸马,还是只会用一些下三滥的伎俩,万一桂齐国的人提出以武定亲,无耻驸马再输给了他们。那时候,就算你不必远嫁,肯定也要再结次婚。我们兰庚,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无耻驸马,要是到了那时候,你就等着做小吧。” 闻言,连烈锦隐没在暗处的眼睛,又翻滚起了团团黑雾,只是现在还无人能见。 或许只是连烈锦以为无人知晓。 “岚因,你多虑了。本宫自然不会让自己的驸马身处险境的,况且本宫哪里还需要什么婚姻的筹码。”高璟奚的脸色沉了下去,面上有了几分不悦,“本宫并非笼中鸟儿,任人摆布。驸马也不会输给他们。” “姐姐,我哪里是担心这个。无耻驸马她,万一她根本保护不了你,”高岚因已经从刚才的愤愤不平,变到了真心实意担心起姐姐来,毕竟她们母皇的心思,向来神秘莫测。 高岚因眉目间有一丝忧虑,“而且说不定桂齐那人才济济,母皇认为会有人与姐姐你,更为相配呢。反正,再塞一个人给你,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世人和母皇眼里的相配,仅仅是皮相、权势而已。何况,世俗的相配,就那么重要吗?”高璟奚眉目间闪过一抹冷色,却还是温言说道:“小九,休得无礼。驸马是本宫的夫君。你要如何称呼她,你应该清楚。况且,你不也被驸马弄得狼狈万分吗?那你又以何为证,驸马她会不如桂齐的人?” “可是,”见高璟奚这么相信连烈锦的样子,高岚因眼珠转了转,“可是她经常来轻萝楼哦,和小扇姑娘的关系还特别好。要不是你把轻萝楼的产业送给了我,我还不知道驸马她原来这么不堪呢。” “是吗?”高璟奚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连烈锦,看见这人在一旁欲言又止,纠结万分的样子,顿觉心情大好,她眼角微弯,“她的确需要多多管教。” 这话题又绕回来了,连烈锦刚窃喜高璟奚对自己的维护,转眼就看见高璟奚熟悉的笑容,顿感不妙。 上次,七公主折磨了自己一夜,点完火再一走了之的时候,就是这么个表情。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负责。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小扇姑娘推门进来,在看到连烈锦后,笑容满面,“观邪大夫,我找了你好久,本想今日再差鸣翠来找你的。” 连烈锦久久没有答话,小扇姑娘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她忙向这三人行礼,“请两位贵客,恕小扇无礼,实在是因为有着急的事,想与观邪大夫说清。” “就在这说吧,”连烈锦上前一步,声音清朗,一副爽朗清举的模样,“她们都不是外人。” “啊这,”小扇眼眸划过一丝愕然之色,往常她们谈生意都万分小心,这次观邪竟然不避着别人,看来这两人对她来说,的确十分特殊。 当下,小扇也不再扭捏作态,直接说道:“这次的桂花伞卖得极好,我与他们商量之后,想要订做一批美人射箭造花伞的图册,再远发到周边各国。” 一听到自家生意的事情,连烈锦立马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微微垂着眼眸,回答道:“你们想用图册激起人们内心的购买欲望?如果是远销到周边国家,的确需要订单的首次预测。还有需要大量的镖师来走镖...” 如果能建立起规模性的快递站点就好了,连烈锦心中升起了这么个念头,这里的人都身负星辰之力。 “不错,桂花伞的保鲜保质也是一笔不小的成本费,但是,”小扇摇摇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有关于图册上美人的画像,我们想问问你是否认识那位射箭造花伞的人。” “莫非,你们是想要将她的形象和容貌画在图册上?” 第49章 形象代言人? “是的,毕竟就跟我们这些花魁一样,需要真实的感觉。” 将高璟奚的脸画在图册上,再分发给别人看?连烈锦打心眼里不乐意,虽然高璟奚的确倾国倾城,如果真的放了上去,肯定会带动销量。 但是,她就是不乐意。 桂花伞?听完这两人的对话,高璟奚一下便反应过来,连烈锦搞了个什么东西。将诗文大会上的花伞,送进宫里的时候,皇帝和各路嫔妃也十分欣赏和喜爱,更遑论那些平民百姓。 这样说起来,连烈锦倒是有几分生意头脑。不过,这花伞还是是自己在诗文大会上,亲自射箭做成的。 小扇口中的美人,不就是自己嘛。高璟奚眼眸深邃,耐心地等着看连烈锦到底会怎么回答。 毕竟,和连烈锦相处了这么久,她是发现了这人的财迷属性。 “其实,随意寻摸一个美人的画像便可。”连烈锦几乎没有犹豫,便拒绝了此事。“最重要的是桂花伞要用大量的星力保存,我们需要找到合适的人才。” “也可,只要你知会那位正主一声,免得后续惹出什么官司来,不好处理。”小扇似乎早已料到连烈锦的回答,欣然同意了。“这样的话,我便不打扰你们三位了。” 她这才正眼看向了高岚因,刚好看见那人一脸的疹子,滑稽至极,忙忍住笑,正准备退出房门。 “不过,”连烈锦突然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显得整个人俊美无双、风流倜傥,“九妹妹,我倒认为你非常适合做我们的形象代言人。” 高岚因正半遮着脸看热闹,听这两人来回说了这么些事情,倒被勾起了兴趣,“什么叫形象代言人?” 见小姑娘有了上钩的迹象,连烈锦心底偷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九妹妹国色天香,天赋出色,尤其是你的星力技能,能够帮助我们制作出不同美貌女子的画像。端看你可愿意为我们桂花伞的销量做出一番贡献?到时候分你两成红利。” “有那么好吗?”高岚因狐疑地看着连烈锦,试探地问道:“如果我答应的话,姐夫你可以帮我把这疹子给解了吗?” 这高岚因脑子转得挺快,还挺会见风使舵,就这么一下就改口叫起了姐夫。 连烈锦也没想到这条鱼儿这么快就咬饵了,“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解开了。只要你签下这份契约。” 她用眼神示意小扇赶快拟出一份契约来,接着又走到高璟奚身边低声询问:“殿下,我这样做,你可同意?” 这是她们二人分离数日后,少有的几次较为亲密的距离,高璟奚微微失神,沉浸在连烈锦低沉的嗓音中,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嗯,都听夫君的。”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另外两人均是惊讶至极。高岚因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见,自家姐姐如此小女儿的情态。 而小扇姑娘却是讶然于观邪大夫,已经有了家室,其妻子的容貌还如此雍容贵气,令人心生敬畏之心。 “观邪大夫,你竟然已经成亲了?” 连烈锦观察着高璟奚受伤的手,回答道:“嗯,刚成亲不久。” “那可真是恭喜了,”小扇将写好的契约递给了高岚因,纸上的字迹清新俊逸,苍劲有力,“观邪大夫,你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若是没有你,我们肯定也没有今天。姐妹们要是知道你成亲,定然是要送一份大礼的。” “不必如此破费,姐妹们也不容易,”连烈锦难得正色道:“我们只需将观邪居的生意发展好。” 高岚因在阅读完毕后,潇洒地签下了契约,毕竟连烈锦是她姐夫,有她姐姐在,她才不信连烈锦敢坑她。 “姐姐,我怎么感觉姐夫跟小扇姑娘好像只是朋友的关系?”高岚因的声音很小,可连烈锦还是听见了。 高璟奚将袖子往下放了放,遮住了伤口,“现在知道叫姐夫了?” “哎呀,姐姐。姐夫刚才直接夸我国色天香呢,她眼光这么好,而且人还那么厉害。以前我假扮别人,从来没被识破过。可姐夫就能做到,为什么啊?” 是啊,连烈锦到底是怎么识破小九不是自己的呢?高璟奚又联想到了连烈锦的那块墨玉。此刻,看着一身黑衣丰神毓秀的连烈锦,她内心隐隐升腾起了无数猜测和担忧。 如果烈锦是故意深藏不露,那么是为了扮猪吃虎,还是另有隐情。 “夫君,你是怎么猜到小九不是我的?” 连烈锦本来正高兴寻摸来了个价格低廉的模特,冷不丁听见高璟奚的问话,脸色一下变得通红,她真是不太好意思告诉七公主,其实是因为味道。 高璟奚身上那独有的幽香,在成亲第一夜就令她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为了逃避问题,连烈锦看过契约后,轻轻一挥手,飘出一阵奶白色的烟雾,笼罩住了高岚因。 不过半杯茶的工夫,高岚因身上的疹子尽数消退,搞得九公主上蹦下跳、啧啧称奇,“姐夫,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的药粉既能穿透我的星力,还能识破我的伪装。” “区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连烈锦神色谦逊,嘴角挂着轻松的笑容,“还请九妹妹记得,在下不过是一介废人。” “啊?你怎么可能是废人?姐夫,刚才是我过于冒犯,小九在此向你赔罪,”高岚因真心实意地微笑着,“可你能不能教教我,你那个什么药粉怎么做的?我一直都向往着当一个大夫。” 看着高岚因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烈锦有些无奈地扶额,她只是想稍微利用一下高岚因的相貌,哪里是为了给她做师傅的。 对此,高璟奚似乎很是开心,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夫君,你有空可以教教小九,毕竟她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在小扇姑娘保管好另一份契约,缓缓离开房间后,连烈锦轻轻挑眉,说道: “嗯,这又有何难,九妹妹若有兴趣,咱们时常探讨便可。只是还请九妹妹莫要到处宣扬。” “啊?”高岚因神色疑惑,看向高璟奚,“姐姐,姐夫一直都这么低调吗?”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暮色降临的房间中,幽幽回响着连烈锦轻柔念诵的声音,带出了一种肃穆而安宁的味道。 闻言,高璟奚噗嗤一笑,又连忙掩住嘴,冲高岚因说道:“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若欲收敛它,就先扩张它;若欲取走它,就先给予它。” 听着这夫妻二人的一唱一和,本就不喜读书的高岚因,一个头两个大,她语带抱怨地说:“姐姐就你小时候读书厉害,我一看到那些字就头疼。反正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姐夫是让你学会忍耐与蛰伏,柔弱想要战胜刚强,要靠这样微妙而又显明的方法。”高璟奚虽然嘴上这么回答,可她心底清楚,说白了,连烈锦对别人不过是“不在意”这三个字而已。 她在成亲第一夜,就看见了连烈锦清冷外表下,除却肆意放纵,剩下的就是不甚在意。 不在意虚名,无所谓他人的误会,甚至懒得与人针锋相对。 就连隐忍都不是。 这样的人,会对自己有情吗?高璟奚回想起两人之间相处的种种,既是怀有欢欣之意,又包含忐忑之心。 高岚因看着这两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接叹了口气,“姐姐,我又不打仗,搞什么以弱胜强?” 闻言,高璟奚的眼眸里冷光渐显,声音也严厉了起来,“罗兹国狼子野心,一向想要侵略我们。月痕国因姑姑的镇守而不敢轻举妄动。兰庚一直危机四伏,歌舞升平不过是众人营造给自己的假象。是谁告诉你,你没有出征的可能了?” 高岚因吐吐舌头,跟块扭糖似的撒娇,“反正还有一众皇兄皇姐,到时候姐姐你也不许去,太危险了。” 天色已晚,高璟奚揉揉头,淡淡说道:“行了,回去吧,你虽然舟车劳顿,但还这么生龙活虎。一会你和阿呦来赶车,以后便跟着我一起到书房读书。” 高岚因看见自家姐姐阴沉的脸色,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地跟在二人身后,一齐出了轻萝楼。 门前阿呦架着华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高璟奚一把拉住连烈锦,杜绝了她跑路的可能,“烈锦,不愿随我一同回去吗?” “没有,绝对没有,”连烈锦心里叫苦不迭,谁知道公主殿下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要像上次那样,次数多了,谁身体受得了。 “如此便好,上车吧。” 马车里,只有连高二人,气氛安静。连烈锦斟酌着开口:“殿下,我与那小扇姑娘不过是生意伙伴,绝对没有九妹妹说的那样不堪。” 高璟奚坐在另一边,以手撑脸,语气里似乎还带上了丝丝委屈,“你怎么这么会敷衍别人呢?” 公主殿下的情绪转得太快,快得让连烈锦完全跟不上,“何出此言,我哪里有敷衍别人,殿下就会冤枉我?” “哼,你才不是要歙之、取之或是弱之。烈锦,你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我一直都清楚这一点。你上次便与我说过,你还未找到你要守的心。说起来,你何其凉薄,世人皆愚,你却置身事外。” “可我想知道,”高璟奚突然俯身过来,食指放在连烈锦唇上,指尖的香气又开始侵袭着连烈锦剩余不多的理智。 “我想知道,你可在意我?” 第50章 你奈我何? 七公主类似表明心迹的话语,犹如天边的晨钟暮鼓,一下敲打在连烈锦的心上。 她浑身血液沸腾,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红唇不断开合,刚想回应公主殿下的问话。 却发现高璟奚浅浅一笑,转身坐了回去,玉手轻抬,将刚才垂落的发丝撩回耳后,“但我不知如何分辨你话里的真假,所以你不必说。”因为无论真假,她都会因相信而生疑。 可是这一次,连烈锦却不曾放过高璟奚,她追着七公主坐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划过公主的乌发边,一把捏住了女人精致的下巴。 “殿下,每次都只会逃吗?敢问不敢听答案,是不是?” 高璟奚感受到了这人手指上温热细腻的触感,和她那略带侵略性的眼神。她缓缓触摸着连烈锦的手指,围绕着指节来回打转。 “本宫就是如此,你奈我何?” 七公主的手柔软得似那上好的凝脂一般,看着她既是狡黠又是娇媚的笑容,连烈锦反倒迅速收回了手,收敛所有的神色,又变成那副清冷似谪仙的模样,“殿下的手,不太规矩。” “噢,你的手就规矩了吗?”高璟奚嘴角微勾,眸光潋滟,“你长得一副冷清疏离的样子,怎么背着人的时候,每次都那么放肆?“ 连烈锦的声音,就跟置放了千年的纯酿般似得,带着浓郁的花香,“殿下,为何如此了解我,让我很想给你一点奖励。” “我想,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都愚蠢到认为万千世人不及自身。” 被高璟奚一语道破,连烈锦似乎听见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引亢高歌,掩藏在她或是彬彬有礼,或是疏离浅笑的外表下,是对他人最直接的不屑。 以自己的心性和能力,别人怎可同样高贵。 “那么,殿下想要如何分辨我的真假?” 马车外的灯光划过高璟奚的脸,又让连烈锦看见了七公主眼里不断流转的,带着克制和理智的炙热光芒。只听见她说: “烈锦,我不知道。可我和我们会有长长久久的时间,来验证。” 看着高璟奚认真而略带迷茫的神色,犹如幽幽静水深流,连烈锦知道这个女人懂得自己和光同尘的想法。 一室安静,马车慢慢驶过长长的街道,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想到连烈锦说的话,高璟奚微微一笑,顾盼之间,明眸善睐,“我要先带小九进宫面见母后,你要与我同去否?” 刚想要回答一同前去,但连烈锦回想起了之前的情况,皇后娘娘动不动就催她和殿下生孩子,哪知道她和高璟奚至今还未圆房。 为了避免再传出些不好的言论,连烈锦立马严词拒绝,连连摇头表示让她们母女三人共叙天伦才好,自己就不要瞎凑热闹,掺合进去。 对于生孩子这事,两人心照不宣,高璟奚似乎也有些脸红,忙不迭地点点头,吩咐赶车的阿呦先把连烈锦回公主府。 “不必了殿下,寒夜天凉,我现在就下车,散步回府便好。你与九妹妹早一时进宫,便能早一些回来。” 说完话,连烈锦也不顾马车还在行进当中,朝高璟奚挑挑眉毛,笑得肆意张扬,尔后一个翻身,从车窗直接跳到了大街上。 “烈锦,你不是说了要给本宫奖励吗?” 这一句话被寒风吹散在漫天飞雪中,高璟奚也不知道连烈锦到底听见没有。 听见马车里的响动,高岚因刚好回头看见了这一幕,惊讶地张着小嘴,问道:“姐姐,姐夫她好像身手很好的样子?我听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怎么能做到昧着良心这么说呢?” 高璟奚但笑不语,这里头少不得是燕国公府的功劳,至于到底是出于保护的想法,还是另有心思,这一切最终是否能让燕国公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喜恶都挂在脸上,刚才不还生你姐夫的气吗?” “刚才不是都说了嘛,姐夫她都不计前嫌地真心夸我好看,我堂堂九公主还能像那愚昧世人似的,继续执迷不悟地看不上我姐夫吗?”高岚因开开心心拱进了车里,坐在高璟奚旁边,“而且我还能当姐夫的什么形象代言人,感觉很好玩的样子。” “嗯,你在南方那边也没个玩伴,这次回来倒是可以跟着你姐夫四处看看。”高璟奚细思一番后,微微叹气,岚因没几年也快十八了,能快活一时便是一时。 高岚因的笑容真诚而明媚,恰恰击中了高璟奚的内心,她的九妹妹自小体弱多病,被困于病榻之上,很小就被送往南方湿热之地疗养。 跟在妹妹身边的,估计只有些古板守旧的人,难得见她如此高兴。这样想来,连烈锦果然像一抹阳光,不仅照亮自己,还连带着让小九也这么开心。 高璟奚内心突然感到暖意融融,因为要去皇宫里的阴霾也逐渐一扫而光。 皇宫里,皇后正焦急地等待高璟奚和高岚因的到来,她的咳嗽声越来越大,直到赵嬷嬷慌慌张张地冲进殿来。 “娘娘...” “可是小九和奚儿要来了?” “不是九公主,是皇上,陛下她马上就到长春宫,脸色极其难看。老奴恐怕皇上会发怒,一个不好还会迁怒于您。” “她又有什么好怒的,”皇后因病态而显得苍白的脸颊,浮现了两朵红霞,“一切不过是她自己作的孽罢了。前些年为了自己的政绩,穷兵黩武。现在更是荒唐可笑,竟然信了那奸人之言,要搭建什么长生台。” “皇后娘娘,一会陛下进来,您可不能这样说,会搅了陛下的兴致,惹来雷霆震怒。” 皇后摇摇头,“陛下这些天也太过荒唐,本宫若是过分劝诫于她,定会招致她的厌弃,但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不可不劝。赵嬷嬷你且出去截住奚儿,莫让她撞上她母皇,惹得一身晦气。” 赵嬷嬷领命出了长春宫,一路向宫门跑去,祈祷能够遇上七公主的车驾,避免她们和皇帝撞在一起。 长春宫内,明黄色的龙袍也无法掩盖皇帝那阴沉晦暗的脸色,她年轻时高挺的鼻梁,到了现在,却显得有几分尖刻和阴鸷。 “皇后,朕听闻你们柳家在南边又买了块地?”皇帝直接越过了皇后奉茶的手,坐在了窗边的软塌上,脸色不善地四处张望,“柳家果然极富且贵,让寡人好生羡慕。” “臣妾是为小九买的,她远离长雍,衣食住行都不及宫里。臣妾只能用自己的私房贴补贴补她。” 听见皇后说起她们的女儿,皇帝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些,“算算日子,小九也该到长雍了吧?过几天桂齐国的几位皇子皇女也快到了,朕一定会给小九选出一个满意的夫婿。” 皇后在心底冷笑了两声,想来皇帝这是没钱了想要卖儿卖女,好向桂齐讨要聘礼。想当年,皇帝能屈能伸,一向节俭有加,如今英雄迟暮,越发喜欢别人歌功颂德。 话又说回来,她已经为了权势和未来,牺牲了高璟奚这个女儿的婚姻,她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让小九嫁一个自己称心如意的人才可。 皇后低眉顺眼,温婉的眉眼让皇帝心下舒缓了几分,“朕知道,奚儿与锦儿的婚姻有些仓促。她们二人一开始的确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便不得不在一处,但如今看来,两人也算是相敬如宾。朕也不算是亏待了奚儿。” “陛下何出此言,这门亲事也是臣妾首肯了的。再说了,奚儿的舅舅不日就要回来,据说还有许多稀罕物件要献予陛下。” 听见皇后要给自己送钱,皇帝更觉龙心大悦,“说起来,上次朕罚了奚儿,心中还颇为歉疚,改日让奚儿也进宫来,咱们一家人一起用膳,方是个家的模样。” “是,陛下,臣妾替奚儿谢过陛下。”皇后起身行礼,目送皇帝在达到目的后,满意离去的背影。但她还是没忍住心里的话,毕竟她们二人年少成亲。二十余年一晃而过,二人间纵然没有爱情,只剩下岁月和时间。 “陛下,长生台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皇帝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怒目圆睁,“你在说什么?” “臣妾听闻陛下现在还在服用一种来历不明的丹药,实在担心陛下的龙体。”皇后整个人不卑不亢,看似柔弱的外表却倔强无比,表情严肃地说道: “陛下,您听信莲妃的话,大兴土木建造长生台。真的是为了复活那早已故去的人吗?燕国公夫人因病去世,如今她的孩子正是奚儿的驸马,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朕身负星辰之力,又得奇人相助,自然要了却今世遗憾。朕若是成功,乃是皆大欢喜之事。”皇帝的身体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青黑,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她连忙从怀中拿出一粒黑色药丸塞进嘴里,才慢慢平静下来。 “陛下,您这是...”皇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可怕的样子,“这药丸可是莲妃进上的?” 皇帝并未回答皇后的疑问,喘息了几下后,眼睛里再次浮现凶狠的光芒,“朕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皇后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祸及子女便是你后悔的那一天。” “陛下,”皇后眼中滚出了热泪,“这药丸于龙体无益,您可让御医检查过吗?” 第51章 把那姑娘介绍给我! “哼,太医院尽是些庸医,朕之前日日头疼欲裂,喝下去的汤药无数,”皇帝再次捏住自己的眉心,大力到皮肤明显发红,“却毫无效用,幸亏莲妃上贡了她们家中的好药,为朕缓解了头疼症。” “陛下...”皇后整个人依靠在门边,无力地看着皇帝决绝离去的背影。 背后皇后的喊声让皇帝的内心,有了一丝动容,可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兢兢业业守下来的兰庚国,就这么因为自己的年老体衰而不得不退位让贤。即便是用上一些极端的法子,她也要让自己长生不老,守着兰庚的千载基业。 只要长生台能够实现星力换命,就能救得了她,还有那个女人,她也是一定要复活的。所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长生台都必须完工。 过了很久,赵嬷嬷才匆匆归来,“娘娘,两位殿下已经候在门外了。” 皇后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重新整理好宫袍,扬起笑容,“让她们进来吧,顺便让御膳房把小九最喜欢吃的蟹黄豆腐和蟹黄小笼包送来。也不知道,往后我们娘仨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吃上一口热饭。” 长雍的大街上的景色,因着夜色而显得越发寥落。入冬后天天的大雪,让百姓们更是夜不出户,往常还有一些小摊贩一边煮着水,开着火与主顾们谈天说地。 今日,大部分店面却是没了踪影。连烈锦翻身下了马车之后,直接穿过了半个长雍,想到城东的赵记买几斤糖炒栗子,到了门前才发现人家都快打烊了。 连烈锦忙冲上去买下了最后一袋糖炒栗子,抱着纸袋,才心满意足地慢慢踱步,往公主府行去。 不料,没过一会,身后的那只尾巴见自己落单,便开蠢蠢欲动了。 可惜,这只尾巴的跟踪技巧极为拙劣,连烈锦早在他之前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这种游戏倒是十分有趣。连烈锦故意带着那人走街串巷,哪里黑灯瞎火,就偏往哪里走。 可这人还常常掉队,过了几刻钟,还要连烈锦停下来等他。 终于在最后一个拐角处,那人彻底失去了连烈锦的踪迹。 四下无人,只有一排排树影在风中摇曳,吹落一地的薄雪。 月色凉如水,那人在发现自己失去了连烈锦的踪迹后,神色慌张,捂着手臂着急地奔跑起来。 那人身形矫健,行动如风,不多时便果断地跃到最高的一棵树上,向下望去。 忽然四周平地风起,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这人略一抬眼,便看见无数枝叶如同铁片般直立,朝自己飞来,割破了空气,发出介于弦音和鸟鸣之间的尖利响声。 只见树影斑驳,其中飞扬起点点星光,星光极速环绕在那人身边,形成一个高速屏障。 然而,下一刻本应该柔软脆弱的树叶,竟然毫不费力地穿透了那一层星光屏障。 死亡的气息无限趋近过去,逼迫得那人不得不一跃而下,再高声大喊道: “连烈锦,别动手,是我,洛千儿!” 树叶骤然停住,最近的一片,离洛千儿的眼睛不过半寸的距离,若是再往前一点,她这双招子就算是废了。 这是对距离的极致掌控,洛千儿完全无法相信一个没有星辰之力的人,到底是如何能操控这些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树叶的。 摘花飞叶即可伤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区区飞叶,想要穿透高速旋转的星光,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的松鼠星图,以速度和平衡取胜,比那单单只有速度的技能,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就在洛千儿心头剧震之时,她身旁的树叶却在那一瞬间,犹如落雪掉入温泉般融化,细碎的粉末带着叶子的清香,擦过她的脸颊。 “洛千儿?”连烈锦从浓浓的夜色中缓步而出,站在洛千儿背后,语带戒备,“你跟踪我,是要作何?” 洛千儿抱着手臂转过身来,眼睛里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你...你是靠什么力量去操控树叶的?为什么我完全感受不到有任何能量的波动。” “这不重要吧,先说说你的来意。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应该还没到。生意场上,你这可算是违约了。” 这什么人啊,自己的手臂被折磨了一个月之久,给的药膏也只用了三天就没了。洛千儿在心底止不住地咒骂连烈锦,可惜连烈锦的实力太强。她也只敢在心里骂上两句,勉强出口恶气。 终于,等洛千儿调整好了情绪,她强行笑着说:“可是我的手太疼了,疼得越发厉害。我都好几夜没有合眼了,你看我的眼袋和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 借着寒凉的月光,连烈锦轻瞟了一眼,洛千儿双眼有些浮肿,眼睛里满是血丝,的确是没睡好的样子。 “我没记错的话,我不是给了你两个月分量的药膏吗?” “两个月?你开什么玩笑,你那药膏擦两下,还不够涂满手腕就用完了。” 连烈锦此刻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洛千儿,“那个药膏每次只用黄豆大小便可,又不是让你跟抹胭脂一样。你难道没发现那个药膏抹多了以后,你整条手臂都会麻掉吗?” 洛千儿一下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小声地问道:“你的意思,我把药擦多了?” “那不然呢,我制作的药,一般都是量少效大,”连烈锦看着洛千儿呆头呆脑的样子,计上心头,“这药三个月才能炼出一瓶来。” “喂,你之前不是说了,两个月后,帮我解开的吗?”洛千儿实在见不得连烈锦这个罪魁祸首,如此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咬牙说道:“你要是现在不给我解开,我们散星楼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连烈锦拍拍身上的尘土,撩开衣裳下摆,潇洒地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不紧不慢地说:“你折损了那么多散星楼的精英,还敢回家搬救兵?怕是你娘会先把你给拆了吧。” “你...”洛千儿见硬的不成,只好来软的。她也是说来就来,趁着夜色朦胧,捂着眼睛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肩头一耸一耸的,看上去尤为可怜。 连烈锦被洛千儿的哭声,整得懵了半晌,好半天才不情愿地走到她身边,拍拍她,“我身上只有手帕,但是不能给你。你擦在自己衣服上吧。” 眼前的人似乎没有听见自己所说的话,连烈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觉得十分无聊,便准备直接离开。 那洛千儿脸上浮现一抹冷笑,如闪电般地出手,手中一柄短剑直直地朝连烈锦刺来。 这柄短剑泛着幽蓝色寒光,应该淬了剧毒。洛千儿的剑势凶猛,在她自身松鼠星图的加持下,剑尖撕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弦音,让人耳膜生疼。星力稍弱的人,更是有可能当场便昏倒过去。 “太吵了吧。” 洛千儿耳边响起连烈锦幽幽的叹息,接着她便惊恐地发现,不但剑音停止了,剑身也无法再往前移动,哪怕一寸。 连烈锦没有回头,仅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短剑,洛千儿亲眼看见那两根手指稍稍使力,短剑就断成了两截,砸在被冻硬了的土地上,发出类似琉璃破碎的声响。 “怎么样,你还要来吗?” 久久的平静,连风也停住了。 终于,洛千儿懊恼地跺了下地,“行了行了,我这样的江湖好汉,心胸开阔,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的速度还蛮快的,”连烈锦完全没在意洛千儿在说什么,而是像在看着什么稀有物种似得,眼神发亮地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人,“有没有兴趣,不靠家里,自己干出一番事业啊?” “什么东西?”洛千儿已经做好了要被连烈锦再次弄得生不如死的准备,不成想这人竟然和她谈起了理想,她再次警惕起来,毕竟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 “走镖你总听说过吧,我想以你的速度,三天之内往返兰庚边境,应该不是难事。” “你要雇我走镖?本小姐,可不缺这个钱。”洛千儿满脸不屑,她的星图能力可不能用在这种赚取廉价金钱的地方。“再说了,我们散星楼富可敌国,谁稀罕你那一点钱。” 连烈锦微微一笑,睨着眼睛看着洛千儿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刚才和洛千儿交手的时候,她顺便摸到了她的钱袋,里面可是空空如也。 “谁要给你钱了?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还想要酬劳。” 连酬劳都没有,洛千儿顿时觉得连烈锦本来清秀俊逸的脸庞,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长雍城的冬天,真冷啊。可她洛千儿现在就算冻得发抖,但由于手疼至极,就连环抱自己取暖的力气都没有。 见状,连烈锦将外袍解开,把栗子包得更紧了些。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其实我想让你来我的观邪居大药房,担任物流配送管事,也就类似于走镖。” “不给钱也可以,我问你,今天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洛千儿眼睛骨碌一转,忽然就转移了话题,“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我就帮你一把,怎么样?”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连烈锦懒洋洋地说道。 “第一,治好我的手。第二,帮我救出我的师姐师妹,”洛千儿比划着三个指头,在连烈锦面前晃来晃去,“第三,告诉我并且介绍我认识,和你一起从轻萝楼出来的人。” 第52章 你老婆挺棒 连烈锦突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说清楚,你要认识哪一位?” “哎哟,放心吧,你老婆我早认识了。”洛千儿摆摆手,示意连烈锦放心,“你老婆挺棒。” 连烈锦:“......” “就是那一位,也穿着蓝色衣服的。”洛千儿丝毫没有在意连烈锦的脸色,“眼睛特别大。” “别说了,过几天来把契约签了,你一手签字,我一手告诉你。”连烈锦转身离去,完全不想再跟洛千儿多说一句废话。 “喂,那我这次又怎么来找你啊?”洛千儿哪里知道一言不合,连烈锦再次拔腿就走。“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治好啊。” 黑夜中划过一道白色的抛物线,洛千儿单手接住,定睛一看似乎是一包绷带。随即便听见连烈锦幽幽的声音: “手不利索就吊起来吧,能减轻痛苦。你等着我自然会来联系你。” 就这还医者仁心呢,洛千儿了悟了,连烈锦就是那种黑心肠的怪医,不但手法诡异,脾气更是难以预测。 等她目的达成,凭区区一纸契约,休想困住她这个浪子。 怀中的栗子微凉,连烈锦一路走得飞快,可就算她速度再快,现在也已经过了三更天。长雍城的街道上,只剩下打更人的梆子声和吆喝声,时不时响起。 这么晚回公主府,被管家、阿呦发现了不太好...连烈锦感觉自己不寒而栗,指不定他们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再报告给宫里那一位。 想想就可怕。 连烈锦直接来到公主府后门,双腿轻轻用力,便踏着琉璃瓦片,翻进了公主府。 府里也已经熄了灯,偶尔有几拨巡逻的护卫打着灯笼不断地到处寻查守卫。 她随意转过几个拐角,避开全部护卫,悄悄进了她和公主的卧房。 说起来,这还是连烈锦从青越山回来后,第一次回到这个卧房来。 房间里很黑,雕花木门在她轻轻一推后,“吱呀”一声打开来,一室幽香扑面而来。连烈锦抱着栗子,朝里看去,似乎公主殿下还没有回来。 她长舒一口气,走进去将栗子放在桌上,纸袋散开,栗子香甜的味道也蹿了出来。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可让本宫好等。” 连烈锦刚把外袍解开,就听见空气中飘来一句幽幽的长叹,房间里的灯烛突然亮起,高璟奚一袭红色薄纱斜倚在床边,视线似有若无地瞟向连烈锦。 “殿下,你怎么还没睡啊?”连烈锦嘴角带笑,歪着头看向高璟奚,鬓边的长发恰好地拂过脸颊,停在嘴边。 如鸦羽般的乌发与带着邪笑的红唇,一下晃花了高璟奚的眼。 连烈锦脱下外袍,渐渐走近高璟奚,临到床边,将手心摊开。 一颗金黄色的栗子圆润地在连烈锦的手心里滚来滚去。 “去买栗子了?”高璟奚回过神来,挑眉问道:“买栗子也能买上两个时辰?” “呃,其实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人,算是熟人吧。”连烈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和洛千儿的关系,虽然刺客是洛千儿,但她的确看上去更像受害者。 高璟奚嗯哼了一声,表示让连烈锦继续说下去,淡淡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殿下,上次诗文大会的刺客怎么样了?” “为何问起这个?”高璟奚虽然心中疑惑,仍然回答道:“还关押在大牢里,她们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也杀害了好几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连烈锦长长地叹气。 “怎么,你这么晚回来,是遇上了那个刺客洛千儿?” 惊讶于高璟奚的敏锐,连烈锦微眯着双眼发问:“殿下和那个洛千儿,很熟悉?” 高璟奚奇怪地看着连烈锦,又将目光移开,“本宫记得是你刚才说你自己遇上了熟人。” “她的星图特殊,所以多聊了两句。对了,九妹妹人呢?” 见连烈锦不说,高璟奚也未勉强,语气柔和地说:“母后想念小九,便留她在宫里宿下了。本宫本来也要宿在长春宫的,只是...” “只是什么?” 话在舌尖上打转,高璟奚还是转口笑道:“只是坏水最近都爱和本宫一起入眠,本宫便赶回来了。” “可是...坏水并不在房间里啊。”连烈锦四下一看,完全没看见那个黑乎乎的身影。 高璟奚身形一僵,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连烈锦捕捉到了,她再次发问:“殿下,不会连坏水在哪都不知道吧?” 闻言,高璟奚忽地一下站起来,细眉紧皱,“本宫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给本宫等着。” 说罢,她也不顾夜深人静,风风火火地就冲出房去。留下连烈锦盯着空空床铺,硬是没反应过来。 寻着公主殿下的背影,连烈锦也很快跟到了厨房。 只见,公主殿下完全不顾形象地半跪在青石砖地上,伸手往前慢慢拉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连烈锦忙将衣服给高璟奚披上,再一转头就看见被她们二人吵醒的下人,俱都面色尴尬地朝厨房走来。 在这些下人眼里,大半夜的,驸马在厨房抱着公主,两人还说着悄悄话,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殿下,穿这么点就敢往外跑,”连烈锦嫌弃地看了眼高璟奚怀中的坏水,才发现这猫早就睡着了,“坏水真的和你睡吗?我怎么感觉它睡在厨房啊。” 当着下人的面,高璟奚维持着表面高贵雍容的形象,底下一脚踩在连烈锦脚背上,“坏水就是和本宫睡的,驸马还有什么异议吗?” 连烈锦泪眼汪汪,她哪里敢说话,只好点点头,示意殿下放她一马。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就此落幕,事后公主府众人表示,这都是七公主殿下和驸马的闺房情趣,两人恩爱非常,睡那么晚,全是兴致盎然的缘故。 至于是什么兴致,每说道这里,下人们相视一笑,懂的都懂。 当然,这一段故事也传到了皇后耳朵里,此为后话。 然而,今夜连烈锦多嘴的后果就是,坏水霸占了本该属于她的床位,高璟奚为了避免她偷摸上床,还特意用星力锁链把她关在一旁的软塌上。 要不是自己要低调做人,区区星力锁链哪能奈何得了她。连烈锦恨恨地抱着属于高璟奚的被子,慢慢进入梦乡。 谁料,第二天,天还未亮,她们二人的房门就被人大力拍响,随之而来的是高岚因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门音。 “姐姐,你们起来了吗?我这就推门进来了啊。” 连烈锦惊醒过来,猛地坐起,昨夜散开的头发跟门外树上的鸟窝有得一拼。她瞬间回头朝高璟奚看去,发现公主殿下在一瞬间的怔愣后,迅速向她招手。 “是让我过来?”连烈锦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见连烈锦一副呆呆的、状况外的样子,高璟奚心里就来火,她掀开被子,亲自过去拉着连烈锦,“把被子抱上,给我上床来。” 这时,高岚因又开始新一轮的拍门,“姐姐、姐夫,你们起了没啊?我进来了啊。” 刚被高璟奚粗鲁地推倒在床上,连烈锦又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我们不能被九妹妹发现分床睡吗?” 高璟奚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连烈锦,意思是这还用问?她用被子裹住连烈锦,低声说道:“小九估计已经成了母后的探子,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分床睡,你不行的这件事情就更加可信了。” 说起这件事,连烈锦就觉得万分委屈,她刚想为自己辩解上两句,就发现眼前一黑——公主殿下竟然跨坐在自己身上,并且还在慢慢地俯下身来。 “殿下,你这是要干嘛?” “你废话真多!”高璟奚想到昨天母后跟她说过的话,心一狠闭着眼,便埋首而下。 良久,至少对连烈锦来说,好像过了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片柔软和温热的幽香之中。 直到,高璟奚重新抬起头来,脸颊微红,回应道:“小九,你别乱来,我们还没起。” 闻言,高岚因眼神发亮,推门推得更加起劲,“我不管,我有事找你和姐夫,你们俩快点。再慢的话,我就要闯门了啊。” “快点穿衣服,你还在发什么呆。”高璟奚嗔怪了一句眼神发直的连烈锦,又从旁边把衣服拿来,亲手给连烈锦穿上。 整个过程中,连烈锦捂着脖子,一副眼神迷离的模样,就跟走了魂一样。 “好了,进来吧。” 得到高璟奚的允许,高岚因这才推门而入,穿过外室和内室的翡翠屏风,看见高璟奚和连烈锦一齐坐在床上。 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上下打量,一下就看见了连烈锦还有些凌乱的衣衫和脖子上显眼的痕迹。 “啧啧啧,姐姐你竟然这么猛。多年以来,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啊。”高岚因摸着下巴,露出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盯着连烈锦,说道:“姐夫,你辛苦了。” “高岚因,谨言慎行。这话是该你说的吗?” “姐姐,昨天母后说的你也听见了,我这不是替母后考察考察嘛。”高岚因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迅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昨天,我从母后口中才知道你在诗文大会上还被人刺杀。我一定要帮你抓到那个狡猾的刺客。” 连烈锦忍俊不禁,不由得感叹洛千儿这下,不需要自己的介绍就能认识高岚因了,还不用那么麻烦。 高璟奚把连烈锦的笑容看在眼里,略一思索,莞尔一笑,“需要本宫提供画像给你吗?你姐夫刚好是个画画高手,让她给你多画几幅,如何?” 公主殿下这是在捣乱吧,明明刺客的雇主是连屏幽,如果洛千儿再被抓住了,她这个知道背后雇主是谁的人,难保不会供出主使来。 至少,现在还不是动连屏幽的时候。否则一旦被人知道主使是燕国公府的人,所有人都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高璟奚身上去。 可惜,高璟奚似乎完全不在意后果的样子,越发地鼓励高岚因去查清刺客的行踪。 这两姐妹,也不知道大清早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还没等连烈锦喘上口气,就看见高璟奚穿着月牙色的宫袍,轻声说道:“桂齐国的使者今日便会到达长雍,本宫需要前去迎接,你们俩好自为之,别到处乱跑。” “姐姐,桂齐国使者可是他们的十一皇子?” 高璟奚浅笑着点头,“他和大部队分开,先带着小部分人马和随从到了长雍。”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来过这,”高岚因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变作了然的神色,“好像他还未成亲来着。 第53章 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高岚因一直在以眼神暗示连烈锦,偏偏这人还是毫无所觉的样子,她可真是恨铁不成钢,“姐姐,要不让姐夫跟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不是?” 高璟奚奇道:“本宫又不是出去打仗,要什么照应?” “真出去打仗才不需要照应呢,”高岚因撇撇嘴,没好气地说:“就你们俩个的性子,一天天搞得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小九你又乱说什么,”高璟奚眼尾上扬,黑色的瞳仁映照着连烈锦的身影,“有的人虽然现在不急,等到某一天就该哭了。” 说罢话,高璟奚将衣袖从连烈锦手里扯回来,窗外的天光照射在她的衣服上,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片炫目的光彩,让人不知不觉便迷了双眼。 “殿下,是在说我吗?” “谁应了,本宫就是在说谁。”高璟奚转过身去,不让连烈锦看见她的表情。 房间里幽香遍地,片刻过后,连烈锦刚想开口说话,就发现高璟奚又突然回头,冲她挑眉轻笑,下一秒就迅速离开,只留下那白衣胜雪的背影,渐渐远去。 “别看了,人都走了姐夫你还看。”高岚因没好气地看着连烈锦,“姐夫,先把刺客的画像给我画出来吧。” 被高岚因强行拖去书房的路上,连烈锦满脑子都是高璟奚所说的话,什么叫现在不急,往后就该哭了。她眯着眼睛看着长廊外的落雪,公主殿下莫不是在暗示什么?这个女人,有时候就跟山里修炼久的赤狐一样,总是露出狡黠的笑容,让人摸不着头脑。 高璟奚的书房,平常是绝对是闲人免进的。但管家看着她们二人,一个是驸马,一个九公主,表情虽然为难,但还是勉强让二人进去了。 书房里的陈设并不算奢华,简单的屏风、桌椅,余下的都是书册和文房四宝。 “姐夫,快画吧。”高岚因非常有眼力见儿地站到桌旁,做起了磨墨的活,“我姐姐的话,你必须听哦。” “哦,是吗?” 连烈锦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纯黑色的笔,定睛看去正是观邪居所制作的药用画笔,光是这样一个动作,这画笔便偏出一缕清爽的药香。 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直把高岚因看得双眼发亮,“你不会要用这个奇怪的笔吧?” 连烈锦淡淡地看了眼高岚因,从案几上拿出一张宣纸,唰唰几笔,半个时辰就将画递了过去。 这画十分精致完整,将里面的人物特点抓取得栩栩如生,估计只要不是瞎子,看过这幅画的人都能认出洛千儿来。 “莫要伤人性命,这刺客虽有罪,但罪不至死。” “姐夫,怎么我姐一走,你这脸就变成冰块了?”高岚因低头看了一眼连烈锦的画作,顿时睁大了眼,嘻嘻一笑,“这刺客的面相都没有你有杀气,看起来还有一丝丝可爱。” 连烈锦哪知道九公主会是这么个评价,她低头轻笑,只觉得高家人委实有趣,光是一个高璟奚就令人琢磨不透。 七公主的书房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古朴大气,连烈锦随意地走动,无意识抬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草草翻看。 主要是这些字,让她看着就头晕想吐,所以她一时失手打翻了,放在书架高处的画轴,散落一地的画卷里竟然见到了熟悉的脸庞......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等高岚因从那张人物画里回过神的时候,书房里早已没有了连烈锦的人影。她也不气恼,哼着奇怪的小调,跑回高璟奚给她准备的小院房间里,换上衣服也跟着出了门。 今天长雍城的大街上异常热闹,沿街叫卖的小贩比往常多了几倍。连烈锦脸色阴沉,刚从驿站里出来,黑衣上绣着的白鹤似乎都沾染上了一丝黑色雾气。 在看过那副被人临摹得惟妙惟肖的画像后,她心里翻江倒海,疑云密布,只想快些找到高璟奚,便不顾一切地从公主府冲了出来。 也没管那皇家驿站不可擅闯,寻了一个防卫薄弱的地方,便在光天化日的时候翻了进去。 只是很可惜,高璟奚已经离开了驿站。据说,她受邀于那十一皇子,正在与他游览长雍,尽一尽地主之谊。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茫茫人海中连烈锦始终没找到高璟奚,她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神色终于不再那么阴沉,收敛起了浑身的煞气。 她本不愿用那占星之法来寻人,因为通过星辰定位那人,就有被那人反追踪的风险,甚至还会泄露自己的力量。她身负暗影之力的事,最好是能隐瞒一辈子。 只是,事关重大,这一下连烈锦决定冒一次险。她回身走到刚才路过的糖葫芦摊那,一口气买下了五串糖葫芦。 将糖葫芦吃完以后,留下了山楂果里的籽。一共二十八颗籽,象征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 宽大的衣袍遮住了连烈锦的动作,看上去青黑的果籽,在那一刻泛起火焰般的涟漪,涟漪的外圈围绕着黑色丝线。 她心中默念着高璟奚的生辰与名字,二十八颗果籽飞快地排列组合出天上的星辰之位。 连烈锦握紧手心,感受着手心的热度,越热说明自己离高璟奚越近。 冥冥之中,天上的星辰会指引她,高璟奚的方向。而星辰之间的暗色部分正在源源不断将能量输入给每一颗星辰。 可是这路怎么越走越往,刚把总部搬来长雍的观邪居去了。不知为何,连烈锦的心突突直跳,手心也渐渐炙热,而后那热度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她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高璟奚此时已然换上了常服,竟然也是一身的黑衣,而她旁边正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秀公子哥。 应该便是她们口中的十一皇子了,这人生得十分板正,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面上却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两人站在观邪居前,身边跟着五六个随从,几人不停地在交谈着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身边人潮汹涌,嘈杂不已,连烈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变得急切不已,她还未来得及穿过人潮,高璟奚便心有灵犀般地转头,一眼看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接着,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爆裂声平地而起,这声音仿佛一把斧子劈开了过路人的脑袋,那些星力稍弱的人,都感觉有一道白光闪过。 这时,纯白色的星光从一旁的房屋里散射而出。 第54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木屑、损坏的杯盏甚至还有大量的药材。这些残渣上裹挟着星光,来势还颇有几分凌厉。 而遭到星力破坏的房屋,其匾额上正正写着“观邪居”三个大字。 高璟奚刚竖起一道星力屏障,好让街上百姓免受这无妄之灾,就发现她已经被连烈锦环抱在怀里,瞬移出了几丈之远。 此刻,那十一皇子正诧异地看着二人相拥的背影。 冬日的阳光越照,人越冷,可连烈锦的体温却带着灼人的热度,环绕在周围。高璟奚轻轻靠在她心口,手臂环住这人,慢慢地拍着她的脊背,手法轻柔细腻。 连烈锦周身涌起的淡淡黑雾,在这一刻平息了下去。 “烈锦,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高璟奚藏住了眼中的猜测,语气明快而温柔,“是不是偷吃东西了?我闻见了甜甜的味道。” “...吃了几串糖葫芦,”连烈锦眼睁睁看着观邪居被毁于一旦,心里都快不知道到底该先愁哪一件事,好在离星力中央较近的七公主,无甚大碍,让她稍稍放下了心。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她不在乎。 街道上一片混乱,高璟奚心里清楚现在不是跟连烈锦粘腻在一起的时候,她站直身子,抬手给连烈锦理顺衣领,“咱们再聊下去,你的观邪居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暂时压下心中之事,连烈锦跟上高璟奚的步伐,往观邪居走去,越往那边走,她越是心惊。 地上散落了一片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丹药,眼见着是无法再用了。连烈锦的心在滴血。 见状,高璟奚微微叹气,摸摸连烈锦的脑袋,“我会补偿你的。” “嗯?”连烈锦恍惚地抬眼看向高璟奚,心中疑惑万分,公主殿下为何要补偿自己? 黑色的屋顶处破开了一个大洞,吵吵嚷嚷的人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几道熟悉的声音。 还不等她们走近,屋顶的大洞里就一前一后,飞出来两个人影。 前面那个人捂着手臂,狼狈不堪,只敢左右闪躲,一边委屈地大喊:“喂,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哪有一上来就打人的?” 后面那人听见这话,柳眉倒竖,气愤不已,“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就想跑,还不给本公...给我滚过来受死!” 这里算是长雍城的闹市区,高璟奚一眼便看见了高岚因,她指尖凝聚一点星力,一瞬便把她打落下来。 而另一人自然就是废了一条手臂的洛千儿,她今天本来想到观邪居买点止疼药,顺便看看能不能再遇到连烈锦,谁知道会刚好遇上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她正窃喜着她们二人缘分不浅,结果却成了乐极生悲、幸灾乐祸的典范。 她刚才正厚着脸皮上去,想要跟美人儿说上一两句话。 不成想,这高鼻深目的美人儿,在看清她的脸之后,刚才还春光明媚的脸色,忽就变作地狱修罗的模样,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星波掌,一掌打得她躲闪不及,硬生生吐出几口血来。 “连烈锦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哄骗于我,想把我给害死。”洛千儿气愤不已,顾不得自己身处险境,冲过来就是一阵叽里咕噜的骂声。 连烈锦觉得自己何其无辜,不过是施展了一下她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画技而已,谁想得到洛千儿和高岚因会这么有缘,这么快就撞在了一处。 或许,这并不是巧合。 “这么多人,出了这种乱子,你还不快跑?一会官兵来了,”连烈锦欲言又止,她相信洛千儿应该懂她的意思。 洛千儿虽然十分不甘心,但还是趁乱逃走,临走前还深深看了一眼被高璟奚挡住的高岚因,好好一个美人竟然动不动喊打喊杀,真是让她百般滋味在心头。 观邪居众人刚好看见了连烈锦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们深知他们老板的财迷性格,反倒围过来,安慰起了连烈锦。 “老板,咱们本来也要搬去更大的店面,小萝卜没几天就回来了。” 另一人忙随声附和,“是啊是啊,老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放宽心。” 闻言,连烈锦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差点呕出血来——这房子,她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来的,地段好,风水好。一朝被毁,她的银子全打了水漂,那可都是血汗钱啊。 还有她辛辛苦苦炼制的丹药,也没了大半。 “姐姐,我就要抓住她了,你怎么能拖我的后腿?”高岚因的手臂被高璟奚的星力打得一阵酸麻,恰巧跟洛千儿一样都是右手。因此,两人现在的模样,还有那么几分相似。 因着星力波动造成的事故,所有人都从房子里跑了出来,而高璟奚的星力屏障非但没有撤去,反倒更加耀眼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十一皇子,也是万万没想到,来到长雍城的第一天,就能遇见当街打架之事,尤其主角之一还是皇家的公主。 他倒是十分欣赏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子,顿时望向高岚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笑意和欣赏。 然而这一抹笑意,也被再一次的惊诧所取代。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一排建筑里,再次爆发了比刚才还要猛烈的震动。刚才高岚因使出的星力掌所造成的破坏,与现在的震动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一次,地上的土块、泥沙都被掀开,一排排房屋倒塌成灰烬,灰烬里蹿出几丈高的火星。 烈火熊熊燃烧起来,观邪居断成两半的牌匾一下就被点燃了。 高璟奚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情况意味着这些房屋下埋藏着数量不少的压缩星火。 压缩星火乃是从火系星图修星者的星力中,经过特殊方法提炼而出的星力精华,通常用于战场之上,也只有兰庚国人研究出了这种提炼的方法。 而平常百姓家是没有能力、也不允许私藏压缩星火的。 如今,长雍城内,天子脚下出现了大量的星火,其严重程度不言而喻。 这一幕,落在周围人的眼里,令他们各有一番打算。 由于高璟奚的屏障,在场人员都未受伤,但七公主的表情就谈不上好了,她将连烈锦与傻掉的高岚因护在身后,朝十一皇子抱歉地笑道:“真没想到十一殿下刚到长雍便发生了此事,还得烦请你随本宫一同入宫面见陛下。” “姐,那刺客都要跑了。”高岚因扯扯高璟奚的衣服,撅着嘴道:“那刺客身手敏捷,我好不容易才打伤了她。” “七公主太见外了,叫我齐焕便可,我乃当事人之一,自当随你入宫。只是不知,这两位是?” 随着高璟奚一声令下,在场的几个随从已经将现场围住,同时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暂时看管起来。 大批官兵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此处,长雍城的府尹刚来便看见了两位公主和桂齐的皇子,脑门上汗如雨下。 今日本就因使节到来,全城戒严,竟然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连他自己的官位都难保。 马车上,经过高璟奚的一番介绍,齐焕的眼睛更是明亮了几分,“早就听闻七殿下的驸马是燕国公的爱女,今日难得一见,虎父无犬女。驸马果然有乃父之风啊。”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过诡异和凑巧,连烈锦还沉浸在观邪居遭此大难的难过中,才挨着高璟奚坐下,脑子正飞速思考,冷不丁听见这所谓的皇子提起自己的父亲,她心中实在无甚被恭维的欢喜。 只能,淡淡地回应道:“何以见得呢?” 齐焕回头看着高岚因,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素闻燕国公乃战场上的冷面杀神,七驸马你面色冷似寒冰,倒跟燕国公有八分相似,就是不知道心热不热了。” 高璟奚倒是对齐焕的性子有那么一两分的了解,桂齐国皇室人口简单,这人思想还算得上单纯,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 她不想连烈锦因不相干的人所说的话,而徒增烦恼,便抢先开口道:“齐焕,在本宫看来,驸马只是她自己,与他人无关,你说对吗?”高璟奚伸手与连烈锦相握。 “呵呵,你说的极是,是我唐突了,还请驸马恕罪。” 连烈锦摇摇头,眉间的冰冷融化了不少,“十一殿下,我们不过是闲聊而已,何须请罪?你这样,倒让我与公主二人惶恐不已。” 高岚因看着高璟奚和连烈锦,夫妻同心一唱一和的样子,顿时对这个邻国的皇子产生了小小的同情。 人家也没说驸马姐夫什么坏话,她这个姐姐就忙不迭地话里话外指责人家不礼貌,真是不给人活路。 “姐姐,你们不要在这文绉绉的了。就说说今天这事咋办吧,母皇要是知道我炸了长雍城一条街,可不得活剐了我的皮。”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高璟奚嗔怪道:“之前不是还嚷嚷着要抓刺客吗?” “姐姐,我是为了你好,那刺客竟然想杀你,我当然得把她抓起来,剥皮抽筋了。” 高璟奚眸色深沉,一副话里有话的模样,“那刺客明明已经逃出生天,却去而复返。个中原因,你我便不得知晓了。”她特意在不得知晓上加重了语气,手指划过连烈锦的掌心,带来一阵痒痒的感觉。 连烈锦脑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想法,她回想着高璟奚这些天的一举一动,心头震动,难道说今天的事情,都是由她家七公主一手策划的吗? “是啊,那刺客身手诡异莫测,谁知道又有什么目的。” 见连烈锦听懂了自己的意思,高璟奚趁着马车的颠簸,轻轻靠在连烈锦耳边,声音慵懒而沙哑,“真乖。” 第55章 你得赔我药店 当着生人的面,连烈锦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一下握紧了高璟奚的手,又反应过来,恐弄疼了七公主,便马上减轻了力气。 看见连烈锦笨拙无措的模样,高璟奚愉悦地掩嘴轻笑,媚眼如丝的模样在连烈锦看来,颇为可恶。 这女人用得着在马车上散发魅力吗?连烈锦细眯着眼睛,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其余两人的视线。 可惜,一旁的高岚因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垂头丧气地说道:“母皇肯定会因为我引燃了压缩星火而狠狠批我一顿。不对啊,那压缩星火,是谁偷偷贮存在那的?” 高璟奚目光凌厉,轻轻扫过齐焕的脸,安抚道:“小九你也是抓刺客心切,本宫想来母皇并不会怪罪于你。只是,压缩星火事关重大,在场之人需得守口如瓶才好,你说是也不是?” 齐焕背后立马出了一身冷汗,这毕竟是兰庚境地,他与高璟奚算是旧识,印象中七公主还只是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怎地几年不见,眼神竟变得如此凌厉。 然而,下一秒钟,高璟奚又软软地窝进了她的驸马怀里,一副柔顺乖巧的娇美样子,还倒起了茶来,直让齐焕看得糊里糊涂,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硬着头皮强答道:“七公主请放心,桂齐一向与兰庚交好,本王自然不是那多嘴多舌之人...” 高璟奚将茶杯递给齐焕,“这茶名为择光,第一口尝之,苦涩异常,第二口隐隐回甘,两个时辰后满口清香异常。所谓择光,自然是为那长远的清甜之感。齐焕,你且试试。” “这茶,真有此奇味吗?” “有或没有,全在于择字之上。” 马车在宫门前悠悠停下,齐焕将那茶分三口饮尽,意有所指地笑道:“此茶甚好,若是加上我所嗜之甜,定然能有皆大欢喜之效。” 高璟奚依偎着连烈锦下的马车,闻听此言,她极快地皱起了眉,一道有些幽深的光芒消失在眼眸里。 她早知道朝中有人一直在秘密与齐焕联系,她不过是想劝他弃暗而已,这人却贪得无厌,与她谈起了条件。 也罢,她倒是想听听是何条件。 风雪中,高璟奚的声音冷冽刺骨,“本宫倒是希望如此。” 皇宫里的寒风一向比那高墙外要大上许多,没走两步,高璟奚的手就冰冷了许多。 高岚因还沉浸在一会就要面见皇帝的惶恐情绪中,而冷眼旁观的连烈锦反而瞧出了点门道。 这桂齐国的十一皇子跟高璟奚打了半天的太极,听上去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连烈锦看见齐焕不由自主地往高岚因身边走去,嘴角玩味地笑了,又马上收敛起来。 她们四人在承乾宫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皇帝才乘着龙輦姗姗来迟,她的精神似乎不太好,不停地捏着眉心,就算出现了明显的红印,也没有减轻半分力道。 以连烈锦的医术,这望闻问切,光是望上去,就能判断皇帝的身体,应该是有暗疾。 “咳咳,朕已经听说了,是小九误打误撞发现的吗?”皇帝示意几人直接坐下,“别弄那些虚礼了。齐焕贤侄,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一晃眼你也长大了,生得俊朗非凡啊。” “陛下过奖了,臣见陛下英明神武,更是春秋鼎盛之时...” 等齐焕跟皇帝互相吹捧完毕,高岚因才战战兢兢回答道: “母皇,儿臣,儿臣今日在大街上发现了之前刺杀皇姐的刺客,一时冲动当街出手,差点酿成大祸,多亏皇姐竖起星力屏障,保护了街上的无辜百姓。” “哦,什么刺客?”皇帝饮下一杯参茶,面色红润起来,看向众人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只是在连烈锦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多了一些。 就在连烈锦以为皇帝要问自己话的时候,皇帝移开了目光,淡淡说道: “奚儿,你来说吧。” 一听见皇帝要让高璟奚来说,连烈锦不由得有些担心,老皇帝喜怒无常,指不定哪个点又会让她怒不可遏。 “回母皇,小九这孩子才回来不久,昨日与母后闲聊时,偶然得知了诗文大会上有刺客之事,便放在了心上。” 高璟奚话还没说完,皇帝就哈哈大笑起来,“小九的性子朕了解,你们姐妹二人都护短得紧。小九现在定然是想把那刺客捉拿归案,心急之下,损坏房屋倒也情有可原。” 高岚因刚放松了一口气,就又听见皇帝喊着她的名字,问道:“不过,朕听说你破坏的还是驸马的药店?” 这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连烈锦一面觉得正常,一面又生出一股不寒而栗之感,再联想起这皇帝也说自己长得跟娘亲十分相似,她第一次对皇帝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嗯,我哪里知道啊,”高岚因表情很是委屈,“母皇,那刺客特别狡猾,儿臣抓都抓不住她。” 其实,高岚因也依旧达到了破星师的星力阶位,实力不容小觑,但偏偏洛千儿是速度系的星图,善于躲闪。 这才导致她那时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差点毁掉观邪居。 虽然,观邪居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但罪魁祸首应该是私藏压缩星火的人。 齐焕看着高岚因快要哭出来的小模样,不由动了两分恻隐之心,“陛下,当时臣也在场,那压缩星火威力巨大,几乎将整个建筑毁于一旦。” 此时,长雍城一处豪华的府邸里,有人沾着一头灰烬,灰布衣服上还有几处灼烧的痕迹,匆匆地跑进一间房里,嘴里大喊着,“大事不妙了,我要亲自面见主人。” 等房间里的人,听完那人的话后,顿时怒不可遏,“你这废物,如今被七公主高璟奚发现此事,你我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穿着灰布衣服的人,惊恐不已,“七公主她总不至于查到那么深的地方吧,从今日的情形看来,不过是巧事一桩。或许,或许我们只需要将事情都推到五皇女身上便好。” “你这个蠢材!五皇女跟咱们主子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若被拉下水,我们全都没有好果子吃。” 谈到此处,这两人顿觉前途灰暗,犹如灭顶之灾将要来临。 承乾宫里,皇帝的表情虽算不上愉悦,倒也不算难看,她仍然维持着一国之君的气度,“压缩星火之事乃是军事大计,朕自会妥善处理。倒是锦儿的药店遭此横祸,朕深感愧疚。传令,赏与驸马黄金千两,锦缎二十匹,皇家供药局将给你补齐损失的药材。” “母皇何必如此破费,令儿臣实在惶恐。” 连烈锦心中冷笑不已,想不到齐焕的作用如此之大,高璟奚真是了解皇帝这好面子的性格,拉上一个外国使臣,这皇帝不管撑不撑得住,也得把兰庚的面子保住了。 本来还以为半点赔偿都拿不到,没想到还因祸得福,小赚了一笔。 见皇帝不在意地摆摆手,连烈锦突发奇想,试探地说道:“儿臣领旨谢恩,也替娘亲谢谢陛下。” “为何要替你娘亲谢谢朕?”皇帝面色未改,呼吸的起伏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一室静默,连烈锦故意缓慢地起身回答: “娘亲,一直希望我能悬壶济世,所以这药店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高璟奚低下头忍笑,连烈锦真是张口就来,就她这种受不得拘束的肆意性子,想来肯定也有燕国公夫人助长的功劳。 所以,连烈锦的娘亲才不会强加任何想法于她。对于连烈锦“信口开河”的本领,高璟奚倒是喜欢得紧。 “既然有这样的渊源,”皇帝眼睛里泛着一丝奇怪的希冀,“观邪居的建造可不能马虎了事,奚儿,朕记得工部侍郎曾经是你外公的门生,你且去找她抽调一些编外人员,让他们为驸马药店的重建出出力。” “儿臣领旨。” “都回去吧,朕还要与列位臣工商议要事,你们自去歇息。齐焕贤侄,十日后等桂齐众人到来,朕自当举办大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臣在此,先行谢过陛下,愿陛下福寿康宁。”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灰色官服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 等她行了那跪拜之礼后,皇帝挥挥手让她们几个立马退下。 她们自然从善如流地往殿外走去,高璟奚故意落到了最后,听见了那位年轻官员说话的声音。 “陛下,私藏压缩星火的是一家打铁铺,有几十年历史,经臣粗略查探似乎与朝中之人并无太大瓜葛,但这仅仅只是表象,微臣以为此事...” 走到殿门口的连烈锦,回头看向高璟奚,缓缓伸出手。 被殿外的冷风一吹,高岚因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恍然做了一场梦,这次母皇竟然没有冲她发脾气,让她颇感意外。 记忆中,因为她与姐姐的星图都十分特殊,高璟奚的苍龙,她的幽蛇都并非常见之物。所以母皇对她们两人的喜爱间,从来都夹杂着深深的忌惮。 她早早便离开了长雍,远离政治漩涡的中心,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福祸相依,她自己或许想要置身事外,可是母后会允许吗? 她不是傻子,母后想要保护自己,甚至有了让她再往高处的想法,高岚因对此并非毫无所觉。 只是,她无心于此,母后不明白,那么姐姐可知道她的想法? 夜色朦胧,高岚因回头望去,恰巧看见高璟奚跟连烈锦互相拍打手背的小动作,让她一下把这点愁思抛到九霄云外。 无论如何,姐姐都会挡在她前面的,所以她只要姐姐平安就好,也不能让别人破坏姐姐的幸福。 就在高岚因刚想走过去加入高璟奚和连烈锦的时候,齐焕脸上带着一抹笑容,挡住了她的视线。 “九公主,你可还记得我?”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瞬间让高岚因烦躁不已,谁要记得你,你当自己是谁啊。她面上带出几丝不耐烦的神色,“桂齐的十一皇子,谁人不知,哪人不晓。” 或许是色令智昏的缘故,齐焕完全没看出高岚因对他小小的厌烦,反之还认为九公主真诚可爱。 “九殿下言重了,齐焕不过一介凡人,万万没想到能得公主青眼。”齐焕眉眼清俊,称得上是翩翩君子。 这人什么毛病,自己哪里对他另眼相待了?高岚因最讨厌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就连今天下午的刺客都比这个俊朗的皇子,看上去顺眼得多。 “殿下,今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连烈锦走在高璟奚身旁,迫不及待地发问。 两人俱都一身黑色衣衫,她们的目光偶尔掠过屋檐下飘落的雪花,复又集中在对方身上。 “烈锦,好像越来越了解我了。我是不是该为此欢喜一些。”高璟奚的黑发随风飘动,发梢划过连烈锦的脸颊,幽香扑鼻。 对于高璟奚最近似有若无的调戏,连烈锦一向不知如何应对,况且她们二人现在还身处皇宫,这个表面上庄严肃穆的地方。 “那殿下准备怎么赔偿我的损失,”连烈锦稍稍弯腰,低下头方便听见高璟奚的声音。 “赔偿什么?本宫可不记得有欠你任何东西。” 连烈锦出手揽住高璟奚,将公主抵在宫柱上,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小声地说:“殿下果然健忘,观邪居被毁了,陛下都出了黄金千两。你不也得有所表示吗?” 高璟奚不甘示弱地攀住连烈锦的肩线,将这人拉得弯下了腰,她将下巴放在连烈锦的肩上,看着天空中的弯月,红唇微启,“那你希望我怎么表示。嗯...钱债的话,肉偿吗? 第56章 这就见血了? “殿下,这还在承乾宫外,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连烈锦赶忙放开高璟奚,紧绷着面皮,维持住自己的平静,毕竟她们前面还有一个高岚因,一个齐焕。 “能不能怎样?我看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既然如此,我就早一点实现你的愿望。”高璟奚眼神灵动,再次拉住连烈锦的领子,语带不满,“而且,明明是你先放肆的。” 这大庭广众的,连烈锦本想作罢,但是高璟奚那上翘的眼尾,带着恰到好处的绯红和雪天里难得的春色—— 实在是耀眼得过分,可不能让七公主就这么嚣张下去。连烈锦危险地眯起眼,眸色深沉,直接上前一步,扣住高璟奚曲线优美的下巴。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变得极近,近到高璟奚不用抬头就能看见连烈锦那双清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能够融化冰雪的灵动笑意,她被这笑意包裹起来,继而是连烈锦身上恬淡悠长的药香。 连烈锦到底是想做什么?高璟奚眼神慌张,刚想要从侧面逃开,就被连烈锦圈在了圆柱的死角里。 随着高璟奚往后退的小动作,她们两人已经接近了宫殿长廊的边缘。 “殿下,你在躲什么?”连烈锦搂住高璟奚的腰,语带戏谑,“是在躲雪,还是在躲我?” 高璟奚立足不稳,只能软软地拉着连烈锦的手保持平衡,虽然心慌,但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说道: “本宫才没有躲,你少在这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是吗?”连烈锦低头埋首于高璟奚的发间,深深地嗅闻起来。“那你干嘛一直在后退?” “连烈锦,这可是在皇宫,你给我规矩点。”高璟奚咬牙切齿地说道,但落在连烈锦耳里,早已没了该有的威慑力,反倒因为别扭而十分可爱。 连烈锦低低的笑声从耳边传来,高璟奚稍稍侧着脸,想要看清楚这人的表情。 一阵微风吹来,细小如末的雪粒恰好落在连烈锦卷翘浓黑的睫毛上,那一层淡薄到有些破碎的雪色,犹如刚刚破茧而出的白色幼蝶,不断飞落在连烈锦眉间、眼前,和高璟奚心上。 “殿下,说好了这次不准躲。” 话音刚落,连烈锦单手将高璟奚抱坐在长廊朱红色的栏杆上,惊得七公主喊也不敢喊,动也不敢动。 “连烈锦,你怎敢如此放肆!” 七公主娇弱的声音细若游丝,脸上也跟发烧了一样浮现出浅浅的两朵红云。 “自然是,你刚才说的...肉偿。” “我才没有...”高璟奚的呢喃声,逐渐隐没在二人温热的唇齿之间。 今天的月光因为大雪而越发清亮,往日寥落如斯的宫闱,好像也多了一丝丝甜蜜欢喜的味道。 “嗯,别,够了...”高璟奚终于睁开眼睛,红唇润泽,目光迷离而深邃。 “殿下,似乎你的诚意还不太够。”连烈锦游移在高璟奚耳边,极轻极缓地叹道。 高璟奚来不及反驳和思考,独属于连烈锦的暖暖的气息再次入侵。 空气过于闷热,高璟奚只觉得自己被柔软的湿热笼罩,她猛地用力推开连烈锦,然而许是忘记了,她自己还坐在长廊边沿的事实。 这一推,两人皆是措手不及,高璟奚更是毫无防备地往后倒去,也根本不记得自己身怀星辰之力这回事。 长廊离地面不算太高,但也有一丈左右,如果不以星辰之力护体,还是有受伤的可能存在。连烈锦敏捷地跨出,伸手拉住高璟奚,迅速在空中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下一刻,连烈锦摔在厚厚的积雪里,高璟奚被她护在怀里,鼻头通红,应该是撞到了连烈锦的肩。 大雪星星点点流落在两人的黑衣上,将一头青丝妆点得犹如白发。 积雪非常厚实,连烈锦身上没什么大碍,她连忙扶起高璟奚,只见七公主眼泛热泪,眼睛和小嘴微红,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此等情形,令连烈锦手足无措,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璟...奚,啊不,殿下,你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她刚想伸手触摸高璟奚的鼻头,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再次弄疼了七公主。 这笨拙至极的模样,反倒让高璟奚眼带泪光,还一下笑了出来,“观邪大夫,你就是这样给病人诊治的吗?” 连烈锦:”......”她终于领教了七公主的厚脸皮。 好不容易等鼻子上酸疼的劲过去,高璟奚掩去泪痕,冰凉的玉手触上连烈锦的脊背,鼻音颇重地问:“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没事,”连烈锦表情怪异,欲言又止,“但是...” “怎么了?”高璟奚跪坐起来,有些着急地想要查看连烈锦的情况,虽然这么一点高度,又有积雪的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殿下,我没什么事。只是,你的鼻子流血了,”连烈锦看见高璟奚的脸立马红得滴血,可能这种有失仪态的事情,对七公主来说,还是人生头一回吧。 如此窘迫之境,高璟奚还是第一次遇到,鲜红的血液在雪地里绽开。连烈锦抬手将高璟奚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上拿出沾了药粉的手帕,帮高璟奚擦拭着鼻间。 “烈锦,我们快走吧。”高璟奚听话地将药粉吸进鼻子里,又被呛得咳嗽不已。“快一点。” “好,”连烈锦此刻十分了解高璟奚作为公主的自尊心,她扶着女人的肩,在女人耳边悄悄问道:“这样的话,你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本宫才没有那么脆弱,又没有伤到腿,”高璟奚的话铿锵有力,却被略重的鼻音拖了后腿,“别废话,快点走!” 连烈锦仗着身高优势,远远望见高岚因和齐焕那边的情况,“殿下,他们走远了,看不见你鼻子流血的。而且经过我的处理,你已经不流血了。” 高璟奚已经不想多说一句废话,她羞愤交加地转过身,一个人往雪地里走去,过了好半晌才喊道: “你还不过来,本宫带你走近路。” “那你等等我。”连烈锦见公主又别扭又不得不等自己的模样,笑得更加放肆张扬。 这是高璟奚今夜第二次听见连烈锦如此轻快开怀的笑声,受这笑声感染,她心底那点别扭的感觉,也在慢慢消除。 幽深禁宫中,忽然蹿起两道年轻而不羁的身影。 趁着雪夜人少,高璟奚牵着连烈锦在过膝的积雪里小跑,两人艰难地迈腿,扬起大片落雪,飞舞在空中,又飘回到她们发间。 因为齐焕的阻碍,高岚因不得不站在原地与他客套,结果她刚一扭头,就看见自家从小端庄文静到大的姐姐,撒欢儿似地和姐夫奔跑在雪地里。 “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高岚因气得原地跺脚,还差点崴到左脚,“都不带上妹妹一起玩雪的吗?” 高岚因已经多年未见如此盛大的雪景了,她本想今夜与高璟奚共赏,哪知道有了驸马的姐姐,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跑远的两人,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完全忽略了高岚因气愤至极的喊声。 二人抄近路,从侧门出了皇宫,继续奔跑在湿滑的街道上。 半个时辰后,高璟奚停在了一座极高的木塔下。 “嗯?我们不是回府吗?” “公主府里眼线那么多,你确定要在那和我说话吗?” 她拽住连烈锦的衣服,“跟紧我。” 话毕,高璟奚周身泛起朦胧星光,带着连烈锦迅速跃到了塔顶。 这是一处简陋的屋顶,灰色的瓦片上除了灰尘和泥土,还有脏污的积雪。高璟奚手上运起星光,将这些瓦片吹了个七零八落,好歹腾出了个看似干净的位置。 她从塔尖处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原来是一把纸伞。 白色的纸伞被高璟奚撑开,她端坐在屋檐上,眯着弯成月牙儿的眼睛,朝连烈锦招手,“这里很早前就要拆掉了,可因为特殊原因,便无限搁置下去。过来一起看雪吧。” 连烈锦迟疑地跟过去,接过高璟奚手里的伞。 “长雍城最好的赏雪处就是这里,而且高度合适,极目远眺就能望见万家灯火,尤其是这样的大雪天气。”高璟奚歪头靠在连烈锦肩上,眼里光芒淡淡,红唇微弯: “我年少时,常常一人来此。可我一直认为,如斯美景,一人独赏,未免太过寂寥。” “可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啊。” 高璟奚没忍住翻了人生第一个白眼。 顺着七公主的视线看去,万家灯火晕染了似鸟羽的雪片。 浓黑夜幕下,掉落的更像是一团团暖黄色的火苗,而非洁白无瑕的雪花。 “好看是好看,但是殿下,你难道不觉得冷吗?”连烈锦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小心着凉了,又要喝苦药。 高璟奚强行克制住了想要把连烈锦推下去的冲动,可心里的闷气已经生了根。 在连烈锦面前,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真的好难。 万籁俱寂的无声美景中,高璟奚有些赌气地抱住自己。然而那横生的怒气,却在带着连烈锦体温的外衣下,烟消云散。 “好了,想要问什么,说吧。”高璟奚为了不让连烈锦发现自己已经生过一轮气了,只好侧过脸去,尽力调整着表情。 “殿下今儿上午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给九妹妹画出洛千儿的画像,再...引得她们相见,我说的可对?” 第57章 锦衣夜行 小白伞下,高璟奚眼尾轻挑,声音清透,“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不过,早在青越山,殿下就知道是我弄伤了洛千儿的手。” “那又如何,我的驸马这么厉害,还不许我知道吗?”高璟奚把玩着伞柄上的暗色流苏,故意插科打诨。 连烈锦的目光在流苏上停留了半刻,无奈地笑道:“许,谁敢不许殿下知道。然而昨夜,殿下又知晓了洛千儿前来寻我。按常理推测,必然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想来,殿下在长雍的眼线,应该早就盯上了洛千儿。所以,无论她与我见不见面,结果都是一样的。” “哦,为什么?” “以九妹妹的性格,在知道有刺客刺杀你之后,肯定会咋咋乎乎,弄得世人皆知。”连烈锦垂下眼眸,漆黑的眼睫似在月光下起舞的凤尾蝶,“而殿下,恰恰需要把这件事闹大。” 高璟奚柔柔一笑,“继续说下去,在这里不会有人听见我们所说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九公主是一心护姐的好妹妹,而殿下则是临危不乱的忠心臣子。对于陛下而言,只需要看到这些就够了。私藏压缩星火的乱臣贼子,自有陛下收拾。” “说得不错,这一次也算是本宫运气好,否则还无法发现保护严密的星火。”高璟奚暗自庆幸她的星力阶位有所提升,不然还真就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可是,现在就连长雍城的三岁稚子也知道,有人私藏星火。若不是七公主出手,可能小半个长雍城就会被掩埋在废墟下。”连烈锦抬头望着天空。 这雪下得越来越大,整个塔顶上除了小白伞遮盖的地方,没有染上洁白外,其他位置的雪都是化了又结,变作一层层的霜花。 “不过,殿下,你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担心幕后的人狗急跳墙吗?” “闹得越大,”高璟奚靠在连烈锦膝盖上,“这事便自然与本宫无关。再说了,本宫就算再怎么躲避,别人就不会找上门来了吗?” 连烈锦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越是懦弱胆小,越是可欺。很多人素来是欺软怕硬的,一味退缩换不来敌人的怜悯。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是五皇女,大皇子,还是今年年初在礼部崭露头角的八皇子? 似乎是猜到了连烈锦所思所想,高璟奚笑着揉乱连烈锦的头发,“你且看看,是谁最沉不住气。人啊,做了违心的坏事,总是有那么一丝心虚。” “但我觉得,殿下布置这些事情,也挺坏的,”连烈锦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倒是乐了一阵,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怎么就没见殿下心虚。” “连烈锦!你现在和我说话,还敢没大没小了。”高璟奚佯装生气,捏住了连烈锦的腰,狠狠一掐。 两人这一番打闹,年久失修的木塔发出了不小的吱呀声,本来就在边沿上的积雪,更是顺势滑了下去。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连烈锦按住高璟奚的手,低头凑近女人的长发,“殿下,是不是嫌刚才的补偿不够多,还准备再多偿一些,是不是?” 在这无天无地无人之境,连烈锦的薄唇近在咫尺,高璟奚想起刚才的情形,身体一阵酸软,竟提不起一丝力气。 然而,这木塔的吱呀声越来越大,连烈锦赶快停下,并且单手握住高璟奚的手腕,不让她再乱动。 “放开我,”高璟奚担心再次发生那种事情,忙转过脸去,小声嗔道:“你之前不是找我有事嘛,现在还不快问。” 连烈锦放松了力道,将高璟奚的手放在怀里暖着,郑重地问道: “你书房里为何会有我娘亲年轻时的画像。那画像是我还未出生之时,娘亲的好友所画。我也仅仅只见过一次。” “那画,你也看见了?”高璟奚无奈地摇摇头,眼里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且那幅画的墨迹很新,并非原版,是有人近期临摹下来的。” “看来你今天在我的书房里收获不小啊,”高璟奚突然直起身来,任由雪花落在肩上,朝连烈锦灿烂一笑,“今夜应该足够母皇焦头烂额了。想知道的话,你有胆量跟我闯一次皇宫吗?” 小白伞被风刮到了一边,连烈锦仰头看着高璟奚,惊讶地微张着嘴,一时不察吃进了好几块冰碴子,“殿下,你路子真野。监守自盗这一套,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高璟奚又白了眼连烈锦,故作凶狠道:“再乱说,你就自己想办法下塔吧。” 连烈锦果断拉住高璟奚的衣袖。 其实,高璟奚还真想这么干,连烈锦都能偷偷跑进镇星司,这么一个高度的木塔,还能难得住她? 哼,总有一天,她会查清连烈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不去的话,现在就回公主府好生躺在床上,等本宫回来。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床上...” “不不不,殿下相约,岂敢不从。”连烈锦立于月色之中,看起来清朗疏离,却又带着一丝丝少年人该有的稚气,“便是刀山火海,也愿闯上一闯。” 高璟奚满意地半眯着眼,“如此甚好,本宫准了。” 重新回到坚实的地面,连烈锦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衣服,问道:“我们就穿成这样去皇宫?” “行了,本宫准备好了衣服,我们先回一趟公主府。” 大雪天里,二人悄悄回到公主府,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高璟奚准备的夜行衣,意料之内地非常合身。连烈锦在衣服外又套上一件青色的连帽披风,也丝毫不觉得累赘。 “这是皇宫的地图,看完立马烧掉。”高璟奚随手画下几个关键节点,让连烈锦记住,“一会,你必须全听我的。” 两人假装熄灯睡下,过了半个时辰,高璟奚用星力替她们两人掩去行迹,才从公主府的小门偷偷溜出来。 临近午夜,由于大雪,长雍大街上的打更人都没了踪影。 四下寂寥,只有她们俩一前一后的身影偶尔重合在一起。 按照高璟奚的计划,她们要在丑时初刻进入西华门,那离皇帝的寝宫最远,也是巡防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然而,这位皇帝疑心极重,她早年根据天上星辰的运转规律,在皇宫里布下了星辰守护的阵法,让三卫队之一的星辰卫专职守卫皇宫。 白天里,换三次班。到了夜里,仅仅只在丑时三刻,换班一次。 而她们正是需要抓住那仅有的换班机会,闯进深宫里去。 “母皇身边有三位御星师无时无刻护卫,据说还有一位退隐的高阶星相师,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活着见过他。” 西华门外,连烈锦随手一弹,飞溅起的落雪在侧面发出“唰唰”的响声。 “蓬丘大陆上,星相师本就不多,”连烈锦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高璟奚,“能见得一位,已是幸运至极。” 趁着六名守卫分神之时,高璟奚带着连烈锦藏进虚影之中,飘进了西华门里。 公主殿下的星力似乎又变强了,这是连烈锦和高璟奚躲在假山后的阴影处,她的第一个感觉。 刚才,她几乎察觉不出高璟奚星力的波动,就像是星力被无形的张力拉扯住了。这是对星辰之力极致操控的体现。 这女人,果然深不可测。连烈锦继续屏息静听。 “宫里传来消息,母皇今日连夜召见大臣,也就是说她应该不会回寝宫。因此,你我只需要越过三道守卫的防线便可。” “我听父亲说过,陛下性喜独处,寝宫里服侍的宫人极少。” 连列锦透过假山的缝隙,瞥见了一队星辰卫从前方的凉亭经过。 他们个个都戴着亮银色的面罩,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层薄薄的月光。 所有人步伐整齐有力,周身环绕着宛如闪电的星光。 “那是镇星司通过占星,在兰庚国边境所发现的霜银,被打造成了霜甲,霜甲不但坚硬无比,还能吸收空气中的星力,输送给穿着霜甲的人。” 高璟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可惜,这东西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能够吸收星辰之力的东西,在蓬丘大陆上,可遇不可求。连烈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初皇帝也是因为发现了霜银,制成甲冑,使得她的军队一定程度上,拥有了无限星力。 兰庚国能够在之前的战争中,所向披靡,也正是由于霜甲的关系。 令人惋惜不已的是,本来被称作万王之师的军队,在过度使用霜甲后,承载星力的身体过度透支,而失去了全部战斗力。 这才是皇帝最终停止侵略的终极原因,她始终找不到良好的人体体质来承载这样厚重的能量。 至此,兰庚国才停止了长达十年的侵略战争。 “过犹不及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人的野心,永无止境。”黑暗中,连烈锦冷冷一笑,她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承载无限星力,只可惜这样的人,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个。 “别傻笑了,”高璟奚指了指背对她们的星辰卫,“马上就是丑时三刻,你我穿过掩翠殿...” 连烈锦一下伸手把高璟奚拉进怀里,高璟奚躲闪不及,后脑勺又磕在了连烈锦硬梆梆的肩头,疼得她差点儿叫出声。 “殿下,幸亏我捂着你的嘴,不然这一叫,你肯定要被发现。” 高璟奚捂着后脑勺恨恨地瞥了一眼连烈锦,也就是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不然...... 正在这时,高璟奚却看见了让她几乎惊叫出声的景象。 第58章 给你一砖头 “烈锦,你看见那个宫女打扮的人了吗?” 连烈锦循声望去,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开,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仿佛有灼烧的利刃划过心脏,刺破血肉。 “那是...从画像上走下来的人吗?”连烈锦不断地摇头,手掌忍不住用力。“怎么会和娘亲长得如此相似?” 那穿着白色宫女衣衫的人,眼睛细长,眉目极美,正是连烈锦娘亲年轻的模样。 “疼...烈锦,你太用力了。”高璟奚艰难地将手覆在连烈锦泛白的冰冷指尖上,试图安抚这个有些失态的人。 闻言,连烈锦忙松开手,眉毛却皱得更紧了,“我是亲眼目睹娘亲到去世的...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死而复生的荒谬之事。” “嗯?那天我也来了你们家,国公夫人的确已经去世。你别急,我们且跟上去看看再说。” 见连烈锦已经镇定下来,她们二人迅速穿过假山,跟在了那名白衣宫女的身后。 白雪皑皑的宫道上,那名宫女步伐越来越快,而她似乎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好几次都避过了一众守卫的巡逻,朝着皇宫的边界而去。 “这绝不是我娘亲,她从未在宫里生活过,怎么会如此熟悉路线,况且娘亲也没有星辰之力,但这女人的星力波动痕迹极为明显,”连烈锦一脸严肃地分析道:“那么,到底是谁要假扮一个已死之人?” 高璟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你娘亲还真有什么玄机。” 这话让连烈锦的心沉了下去,说起来当年娘亲也是仅剩的暗影族人之一,又为何会与父亲结合,再生下自己? 娘亲死后,暗影族真的仅存自己一人吗? 越跟着这宫女往皇宫深处走去,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却发现这四周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有些地方的积雪化成了水,凝结成薄薄的一层冰,刚一踩上去便碎了,流出更多的雪水来。 连烈锦正诧异着为何气温越来越高时,不经意间抬眼一看,才发现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天空,逐渐涌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似那火山爆发时浓烟与岩浆混合出的灰暗而炽烈的火红。 四周安静极了,反而衬托出一种诡秘的气氛来,高璟奚素手一挥,一张透明的网笼罩在了她们两人身上,“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母皇竭尽心力建造的长生台了。那片火红,应该是星源,能够提供大量星力。” 那宫女踏上一级台阶后,转过一个拐角,竟然直接进入了这长生台。连烈锦用眼神示意七公主往右边看,“殿下,你看那个人的身形是不是跟大皇子很像。” 不远处,高护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地闪身往这边跑来,看上去似乎与人有约。 “之前便听说我这大皇兄交际广泛,今日正好见证一番。”高璟奚眼睛弯弯,带着连烈锦先往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连烈锦看着高璟奚熟练而矫健的行动,不得不合理怀疑七公主做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等大皇子的身影随着那宫女的路线,一同消失后,高璟奚和连烈锦才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 “可是,殿下,我并没有看见长生台啊。” 这里除了一片斑驳的树影,就只剩下一些嶙峋的怪石,看上去荒凉一片,全然没有传闻建造长生台费时费力的景象。 “就跟长生不存在一样,长生台不过是星光幻影中的存在。”高璟奚嘴角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长生台是靠星力支撑起来的,只需要足够的星力就能进入。” 连烈锦一阵苦笑,她虽然能够承载无限星力,但委实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的星力,想进长生台,真得靠公主殿下。 在高璟奚释放出大量星力后,不远处的台阶上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通道。通道很暗,两边还有许许多多的分岔口。高璟奚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根木棍,在木棍上点燃星火,作为照明。 这条甬道很深,四面潮呼呼的都是一些粘稠的液体。 “我能在长生台出入自由,全是因为陛下对我的宠爱,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甬道的深处传来一道清晰的人声,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女子。 “莲儿...莲妃娘娘,本王自然清楚,只是事情紧急,本王实在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 透过石头的缝隙,连烈锦终于看清了甬道尽头的大厅里站着的两人是谁。 砖石大厅里燃着幽暗的灯烛,只见穿着宫女服饰的莲妃脸色看上去十分不耐,面上不免带上了一丝厉色,“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高璟奚熄灭了星火,在黑暗中与连烈锦对视了一眼,是莲妃假扮成国公夫人在皇宫里行走吗? 不得不说,莲妃的眼睛的确很像国公夫人,但刚才她的那张脸分明就与国公夫人一模一样。而她的星图又与易容无关。 那高护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吞吐半天才慢慢开口道:“压缩星火被发现了,最晚后天母皇就会查清事实,到时候我便是真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我早对你讲过,”莲妃高高挑起细眉,眼睛里一片冷然,“不要私藏压缩星火,你偏不听。如今肯定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听见这话,高护眼里最后的光也没了,他神情呆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母皇一定会对我痛下杀手,这皇位终究是与我无缘。”他的身形有些踉跄,竟然平地一摔,跪在了地上。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不是还没查到你头上吗?”莲妃张开手,盯着自己小拇指那尖利的指甲出神,“你如今入朝五年,可为陛下解过忧、排过难?” “你这是何意?母皇多疑,从未让我插手过核心的政事,谈何排忧解难。母皇自有那一帮子老臣替她出谋划策。” “眼下你母皇正为一件琐事烦扰,你若能为她解决,虽只是治标不治本,却能为你争取到时间。” ...... “只是你下次与本王见面,可否不要用国公夫人那张脸?” “这是为何?不过皮相而已,何况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副这样的身体。国公夫人这张脸和我的脸,就是这最好的通行依仗。”莲妃转过身的眼里藏着满满的鄙夷之色,“怎么,堂堂皇子,害怕了吗?” “你...唉是你有所不知,小时候我有一次差点就...就把高璟奚那个眼中钉给淹死了,偏偏这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救下了高璟奚。”高护脸色灰白,显然是已经乱了阵脚,“她这双冷冰冰的眼睛,太可怕了。” “呵,那是你无用,若是你当初下了狠手,高璟奚何至于活得到现在。” “你只是没和高璟奚斗过罢了,谁知道这丫头多少次都化险为夷,不知不觉中得到了朝中大臣的支持。就连日曜卫的贺澄都被她收服!” “那贺澄不是已被你我联合驱逐出了长雍嘛。” “唉,我就怕还会有无数个...” “什么人?”门口处突然发出响声,导致莲妃大喝出声,同时往甬道那走来。 连烈锦沉下眼眸,慢慢收紧手指,只待那莲妃过来,便准备出手。 “别动,”高璟奚从怀里拿出两枚亮晶晶的圆形石块,然后将一枚石块贴在连烈锦面部肌肤上。 那石块很快被肌肤吸收,连烈锦的面部轮廓也跟着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就连衣服也笼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 这样的变化,让连烈锦瞬间反应过来,石块应该是高岚因的精纯星力所化,才能产生这样短暂的换容能力。按理说,此乃极损身体之事,次数过多还会影响星力的修炼。而高岚因竟然愿意给予高璟奚,不得不说她对自己这个姐姐真是非常有心。 待高璟奚也吸收完幽蛇星图的星力后,她拉住连烈锦的手臂,迅速往后退去,同时将通道的砖石打碎,制造了大量尖锐的石子和灰尘。 莲妃完全没想到两个偷听的人还先下手为强,打碎的石子力道极大,已然划伤了她的脸。等高护急急忙忙冲上来时,连烈锦更是有学有样地踹飞一块石头,撞在高护身上,顿时打得他再次跪倒在地。 “你们俩是什么人?竟然敢闯进长生台来,只要我一声令下...” 不等莲妃说完话,高璟奚回身又是一砖头,裹挟着星光将那两人打得狼狈不堪。 高护挣扎着说道:“别让这两人跑了,他们听到的太多了。” 此刻,莲妃终于露出些许慌乱的表情,她一把拽住高护,焦急地道:“你快点离开,此事若闹大,被别人知道你出现在长生台,你我都难逃一死。” 另一边,高璟奚果断地带着连烈锦往分岔口跑去,虽然七公主是第一次来这,却表现得意外地熟悉地形,她一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台阶,逐渐来到了长生台的最高点。 然而,这一路所见,着实让她们惊惧不已,各个分岔口的墙面里竟然封印着一颗颗头颅,而头颅上的脸全都属于连烈锦的娘亲。不难想象,莲妃刚才或许就是将其中一张脸,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里是属于怪物的巢穴吗?”连烈锦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和愤怒,不断压下内心那股冲动的欲望。“陛下对我娘亲到底是何居心!” “烈锦,你可有胆量,与我共同结束这一切?” 长生台的顶层,有一处发亮的光源,高璟奚眉眼里闪过一抹狠绝的神色,轻轻问道。 第59章 毁容了 “殿下,你...”连烈锦也跟着露出笑容,“不过是打砸一个长生台,这点胆量,岂会没有。”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高璟奚当下不再迟疑,“很快就会有守卫冲上来,我们想要全身而退,就只能毁坏这星源。”她指了指顶上的光源,嘴角微勾。 从高璟奚的角度看去,她侧面的墙壁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下一刻,高璟奚指尖放出一道金色的细长星光,这星光打在一旁的砖块上,稳稳地切下一个五角形的砖石来。 砖石上的星光越来越浓厚,星光隐隐地翻滚涌动起来。 那金色的星光极为耀眼,尤其在那砖石冲向顶上的星源时——二者相撞,迸发出剧烈的波动,星光裹着灰尘直直落下。 地动山摇,这是身处长生台里所有人的感受。 高护刚要跑出长生台,硬生生被这可怕的震动给拽倒在地,“是星源,那两个陌生面孔的人竟然敢动星源!” 站在不远处的莲妃满脸狰狞,长生台是她提议皇帝建造的,也是她一手督办管理,如果今夜长生台出了什么差错,她难辞其咎。 此时,随着长生台顶端星源的碎裂,这一处藏在星光中的诡异地方逐渐暴露在外。 接触到没有星光保护的空气后,墙面上的头颅迅速开始腐化破碎成一块块白骨,并且散发出紫黑色的雾气。 那雾气迅速蔓延过来,没多久便包围了连高两人。 “殿下,闭气闭眼,这雾气恐有剧毒。”连烈锦上前一下捏住了高璟奚受伤的鼻子,惹得公主殿下痛哼了两声。 “你我都闭上眼睛,还怎么出去?” “我会带你出去的,这毒还奈何不了我。” “你们到底是何人!”远远地,莲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一边,怨毒地笑了起来,“你们毁坏了星源,今日就必须死在这里给我陪葬。” 莲妃的话音落了许久,连烈锦本以为莲妃会不要命地冲上来,与她们二人厮打,没想到这人仅仅只是站在原地,眼里含着一抹恨,一言不发。 这毒或许就是莲妃布下的,连烈锦发现七公主偷偷睁开眼睛往外头看,她伸手遮住高璟奚的眼睛,将她摁在自己怀里,轻声道: “让你别睁眼,非不听。” 就在她们二人悄声说话时,莲妃动了,她手中放出一条暗紫色的丝带,朝高璟奚的方向飞来。 仔细看去,那似乎并不是丝带,而是由一群奇怪的蜜蜂围在一起形成的蜂阵。 连烈锦拿出了折扇。 ......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连烈锦放下了遮住高璟奚眼睛的手,七公主抬眼便看见了朱红色的宫墙。 “我们出来了?” “那不然呢,莲妃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晕了,趁乱我们就逃走了。” 即使站在宫外,现在也能听见鼎沸的人声,毕竟长生台坍塌的动静极大,应该已经惊动了正在议事的皇帝。 “先回公主府吧,陛下寝宫里有你娘亲的画像,这次是没机会...”高璟奚突然感到极度眩晕,“头...好晕。” 一阵又麻又疼的感觉升起,七公主就这么晕倒在了连烈锦怀里。 连烈锦摇摇头,将高璟奚抱起,专往那无人知晓的小路行去。 等高璟奚再次醒来时,连烈锦刚刚收起银针,正给她掖好了被子。 “今夜在长生台的所见所闻,本宫希望驸马懂得缄默,驸马你可明白?”高璟奚虽然仍然感觉身体沉重,但一开口便不忘如此嘱咐连烈锦。 “微臣明白,”连烈锦眸色深沉,嘴唇紧抿,“今夜,我不过是与殿下,赏风、赏月、赏大雪。” 看着连烈锦如此正经严肃的脸色,高璟奚一下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掀开被子,两手捏住连烈锦的脸颊,企图抚平那紧皱的眉,“干嘛一副如此不悦的模样,本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母皇的所作所为,本宫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闻言,连烈锦的表情有些奇怪,“殿下,我并没有因为娘亲的事太过苦恼,而是因为,嗯,殿下你中毒了。” 窗外天色仍暗,高璟奚抬手揉了揉额头,只感觉自己的额头似乎高了许多,“怪不得我觉得好晕,这毒厉害吗?” “性命无忧,只是这毒乃奇毒,”连烈锦下意识抓着高璟奚的手,不让高璟奚触碰到她自己的脸,“九妹妹的星力里含有幽蛇之毒,而那莲妃的星图为玉蜂王,二者毒性相互作用,所以你中毒了。” 高璟奚一颗心往下沉了沉,她看着连烈锦欲言又止的模样,感觉自己中的毒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这毒什么症状?是好不了吗?” “倒也不是,我已经给你施过针了,最近不要见光、吹风,多休息几日自然会痊愈。” “那你陪我一起睡吗?今天好冷。” “殿下先睡吧,我还要给你熬药敷脸。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 “敷脸?”不知为何,高璟奚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她刚想摸上自己的脸,就又被连烈锦阻止了,只好说道:“去把铜镜拿过来。” 连烈锦微微皱眉,温声劝说道:“你先睡吧,等睡够了,我再替你绾发。” “不要,你去拿铜镜过来,”高璟奚边说边起身,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往放着妆奁的木桌走去。 七公主虽然中了毒,但此时奇迹般地力气极大,连烈锦拉都拉不住她。 半晌过去,连烈锦听见高璟奚说了句: “你出去。” 七公主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如水,毫无波澜。连烈锦忙走上前去,刚想开口安慰她,才发现七公主泪眼婆娑,一副“视死如归”表情。 “殿下,你只是因为中毒,脸才会肿得这么严重,实在无须挂怀,明日就会好上许多。” 其实平心而论,公主殿下的脸就跟出门游玩被马蜂蛰了一样,有些许几个红点,额头处的皮肤稍稍有些红肿而已。 可在高璟奚眼里,她现在额头肿得跟红糖馒头一样,连带着眼皮也厚了许多,简直是难看至极,真不知道连烈锦是怎么面无异色地看着自己的。 她转过身去,不让连烈锦看到她的脸,“你快出去,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你进来。” “那谁来照顾你?” “阿呦自然会照顾本宫。” 身后半天没了动静,高璟奚悄悄回头,正好被连烈锦抱了个满怀,“刚才还说要替我查个水落石出,转眼之间殿下就要如此狠心地赶我出去吗?” “可是真的很丑,”高璟奚将脸埋在连烈锦心口,又觉得头晕晕的。 “谁叫你闭眼的时候,不听话还要睁开,那毒气极烈,但若是闭眼闭气,便无法伤害到你。” “我那还不是担心你,”高璟奚将这话咽了回去,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是生起了闷气。 再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副丑样子,更觉委屈不已。 连烈锦但笑不语,虽然七公主嘴上说着让自己出去,可还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这般小性,倒是与她平日里高贵优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如此惹人怜爱,如此柔弱...可欺,高璟奚那长密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的泪珠,连烈锦忙止住了她脑中的想法,转而半抱半哄着高璟奚睡觉。 公主府里宛如世外桃源,暂时隔绝了长雍外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一连十几日,高璟奚都留在公主府养伤。 由于连烈锦的医术还算精湛,前来公主府搜查的兵士并未发现公主中毒之事。 然而皇宫里却人心惶惶,皇帝的心情就如这几日的天气一样乌云密布。 莲妃自知有罪,早已长跪不起,哭得梨花带雨。 “臣妾那日正在长生台里,突然遇见两个黑衣人,虽然他们星力阶位颇高,但臣妾肯定这两人一定中了蜂毒。只要陛下再去搜寻...”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莲妃随即闭上了嘴,她知道这是皇帝极其恼怒的表现。 “自你进宫起,朕便对你宠爱有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臣妾对陛下的心,天地可鉴。” “如今长生台已毁,”皇帝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千刀万剐,但是她知道不可以,这个女人还有利用价值,“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见皇帝似乎有所缓和的样子,莲妃忙磕了三下头,“只要还能找到星源,臣妾便可建造起无数个长生台供陛下使用。” “你当星源那么好找吗?”皇帝眯起双眼,昨日高护因被人举报言行不端,而被罚了大量的钱财,倒是可以解了此次的燃眉之急。 可是,前几日明明查出高护私藏星火一事,昨日又有人举报她这个儿子。 她自然是气急,也将这个儿子打入了大牢,据说他在牢里也吃尽了苦头。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冲着高护,反倒让皇帝起了疑心,莫不是有人特地针对高护。 “陛下,臣妾倒有一计,那桂齐国的十一皇子来我兰庚求娶公主,按照往年的规矩,自然是以星力高低决定。今年,我们可以打着为公主选婿的名头,让各家大臣出色的孩子参与比武。”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皇帝明白莲妃的意思,皇家比武选夫也是早有的惯例,官家子弟背地里为此还会开设赌局,而背后坐庄者其实便是... 年轻时,她对此做法十分厌恶,可到了如今,却不得不卖儿卖女,以此充盈国库,实乃悲哀至极。 莲妃一刻不停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似有松动妥协的迹象,“臣妾看来,那十一皇子好像有些钟情于九公主殿下。” 第60章 选个你喜欢的 “一连十几日,姐姐与姐夫都闭门不出,”高岚因被阿呦挡在了高璟奚的房间门口,她神色焦急,不断探头往门缝里张望着,“夫妻再怎么恩爱,也不至于连妹妹都不要了吧。” “九殿下,切莫胡言乱语,公主殿下自然是想着您的。”阿呦无奈地笑着说,“您先去正厅等候,公主殿下梳洗完毕,马上就来见您。” 看着阿呦像门神一样守着,高岚因心知这是姐姐的意思,当下只好听话地离开,临走前不忘大喊,“姐姐,你快一点我这回可带了好礼相送。” 房门里独坐在铜镜前的高璟奚,才是哭笑不得,别以为这些天,她深居简出的就不知道高岚因干了什么—— 即便自己有言在先,让她莫再为难洛千儿,小九还是把人给逮了,听说“折磨”了好几日,今天又把人给送了过来。 不过,这其中不乏有连烈锦的大半功劳,听说洛千儿的手伤还未痊愈,大大阻碍了她速度系星图的作用,所以这场属于洛千儿和高岚因猫抓老鼠的游戏,最终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正厅里,高璟奚姗姗来迟,只见高岚因一脸傲气地坐在一边,另一边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衫的女人,有气无力地歪倒在椅子上,不是洛千儿又是谁呢。 见高璟奚出现,高岚因的脸顿时明媚了几分,“姐姐,咦,怎么不见姐夫过来?” “她啊,可有得忙,忙她的药店去了。”还有她的师姐,高璟奚咽下了这句话,脸上带出三分笑意来,“怎么,抓到人了,不知如何处理?还是为了那十一皇子?” 洛千儿本来故意低垂着头,一副恹恹的模样,在听见十一皇子这几个字的时候,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光。 这桂齐国的十一皇子献上了万两黄金和不计其数的珍宝,向兰庚国皇帝求娶公主,另有桂齐的宗室子弟,也想与兰庚国的公侯贵女们结为连理。 当真是可恶至极,洛千儿心底暗恨不已,先别说她本来的身份便比不得那十一皇子,现如今在高岚因眼里,还是个刺客身份。 当真是优势全无,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自从她被高岚因逮到,为了撬开自己的嘴,这位九公主倒算是与自己“朝夕相处”。 虽然过程上,快乐中有那么一点点痛苦。比如她已经连续吃了三四天青菜豆腐了。 “姐姐,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高岚因放低了声音,悄声在高璟奚耳边嘀咕了许久。 “所以你带着洛千儿过来,是为了让本宫报仇?”高璟奚轻轻瞟了眼坐在旁边的洛千儿,想起了在客栈里这个人油嘴滑舌的样子。 “对啊,姐姐,她可是刺客,要杀要剐随你便。”高岚因的语气里不免带着点骄傲的味道,“我在结冰的碎玉河上抓到她的,松鼠星图的人,也不过如此。” “这样啊,或许是小九的星力大有长进。” 虽然洛千儿受了伤,但以小九的能力想要活捉她,并非易事。一个能在日曜卫手下逃脱的刺客,怎会被高岚因轻易给抓住了。 除非,她是故意的。 高璟奚锐利的眼神让洛千儿不由得心底一颤,这女人美则美矣,气场怎么这么强大,那眼神锋利得跟刀子一样。 也不知道谁能消受得了,洛千儿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只因她想起在鲤伴客栈里,自己还跟高璟奚说了那么多不着四六的话,幸亏当时七公主神思恍惚,没有跟自己计较。 殊不知这边洛千儿还在暗叹自己命大,高璟奚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 就在房间里暗流涌动之时,连烈锦穿着玄黑的长袍,缓缓走来,垂在鬓畔的长发隐隐被风吹动。 她身后自是一方冰天雪地的景象,然而在高璟奚眼里,这人周身上下带着热气,刚一走进来,便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昨夜睡前,连烈锦便告诉高璟奚,小萝卜来信说卫莞儿再次前往尽北城一事。 高璟奚能够看出连烈锦眼里、心里的担忧。 于是,早在天还未亮时,连烈锦便起身离开了公主府。高璟奚本以为,这人又要不辞而别,兴许还会跟去尽北城。 毕竟,在星药门时,连烈锦虽然拒绝了卫莞儿,但她对这个大师姐的情谊不可谓不深。 就算人家要去找师姐,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止。高璟奚暗叹自己怎会如此小气,她们二人成亲三月有余,这些时日形影不离,虽因为自己若有若无的拒绝和连烈锦的迟钝,而久久未跨出那最后一步... “殿下,可用了我给你配的药膳?”连烈锦上前几步,神情温和,嘴角带笑,“我回来时,见城里热闹非凡,似乎有什么喜事发生?” “有啊,怎么没有,姐夫你不会真觉得是喜事吧?” 高岚因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哀怨,也顾不得洛千儿还在这里,就把刚才对高璟奚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天杀的齐焕,也不知道他的星图搭错了哪里,把脑子烧坏,他竟然看上了我,还跟母皇提出要力战兰庚勇士,光明正大地明媒正娶我。” 虽然高璟奚中的毒,早在好几天前便解了,可她还是对于被连烈锦看见了那副丑到极致的模样,感到耿耿于怀。 于是,对于连烈锦所问的药膳之事,故意避而不答,企图蒙混过关,“小九,虽然是在公主府,你也不可如此无礼。那齐焕好歹也是桂齐的皇子,向你提亲,从身份上来说倒也相配。” “是这么个理,齐焕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连烈锦知道高璟奚羞于提起中毒有关的事情,也不勉强,马上附和起高璟奚来。 “可我不想嫁去桂齐,那样能见到姐姐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洛千儿还想当个哑巴,不要再引起这几个人的注意,但是一听见高岚因可能要被什么狗屁皇子给娶走,而且人家小公主根本就不乐意。 她心里那股子想要英雄救美的劲,一下就蹦了出来,“喂,想不到你们皇家还兴把女儿卖出国啊,皇帝老儿这么喜欢赚差价吗?” 空气安静了下来,高岚因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眼眶立马便红了,抽抽噎噎地靠在高璟奚怀里,“姐姐,母皇是铁了心要把我嫁给齐焕换银子吗?” 顾忌着他人在场,高岚因没说出那句:母皇这样是一箭双雕吧,将我远嫁他国,分明是要削弱你我的势力。 “齐焕未必能大败我兰庚勇士,况且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宗室子弟。” “可他们中的人,我一个都不喜欢。”高岚因泪眼汪汪,倔强地说道。 她以为高璟奚会耐心地劝说她,就跟其他人所说的一样,叫她不可任性,再来就是什么,身为皇室中人有应承担的责任,喜欢和爱不过是无稽之谈。 可高璟奚淡然说道:“那便选个你喜欢的,又能如何。” “我才不要...啊?”高岚因刚要使出管用的伎俩,才发现她姐姐说了什么,“可是,母皇不会同意的。我前几天便去求了她,她说此次比武,选出的星力最强者,便是我的夫婿。” “齐焕不过区区占星者而已,宗室里比他厉害的倒也不少,但是要选一个你喜欢的,却是难上加难。”高璟奚眼里流转着光芒,随即微微闭眼说道:“此事,本宫会与母后再行商量。” “那她呢?”高岚因收起眼泪,嫌弃地指着洛千儿,没好气地说:“人看着不大,一天天吃的挺多,一会又要吃饭,一会又要吃肉的。” 坐在圈椅子上的连烈锦,抽空看了眼洛千儿瘦了一圈的脸,就知道她这些天没少受罪,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指不定人家还乐在其中。 “交给你姐夫吧,长雍城这些天戒严,别让她再被有心人抓了去。”高璟奚起身,望着连烈锦,目光游移,好半天才有些扭捏地说道:“本宫带小九去宫里见见母后,你乖乖留在府里,不准乱跑。” “我没有乱跑过啊...” “那你今天早晨为何不见人影?”高璟奚俯身附在连烈锦耳边问道,“你都不知道,今儿的天有多冷。” 连烈锦还想叫住高璟奚解释个清楚,七公主就像一阵风似地拂袖而去,她摇摇头心想这或许就是作为公主的小脾气吧。 谁知道,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洛千儿突然生龙活虎起来,“姓连的,你到底给不给我治好手腕的伤,你再不救我,我的手真得废了。” “治手可以,我上次跟你说的,让你考虑当我观邪居的物流管事,你可同意?” 不就是打工嘛,洛千儿点头如捣蒜,“同意同意,你快给我解开吧。” “不急,先把契约签了。” “不是吧,一分钱没有,我还必须给你白干三年?”洛千儿被这契约上的霸王条款气得直打嗝,“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 这话噎得洛千儿目瞪口呆,只见连烈锦往门外走去,末了还回头问道:“难道你有?” 就在连烈锦马上要将门锁上的时候,洛千儿终于咬牙切齿地大喊道:“我签,我签。”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免受这么久的皮肉之苦。” “遇上你,我就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洛千儿看着连烈锦给自己潦草地施针,恨得牙根都痒痒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你不就是要追女人?这追女人嘛,你一定要稳住,不可自乱阵脚。”连烈锦嘴角带笑,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指点着洛千儿,“你首先要让人家九公主有能看上你的地方吧。” “就你?就你?”洛千儿表情极度嫌弃,就啐上一口连烈锦,“你好意思给我传授经验?” “我怎么不能传授了?我可是成了亲的人,就凭这一点,我就有资格教你。” 没想到连烈锦竟然如此自信,洛千儿差点儿大笑出声,“是吗?你跟七公主妥妥的包办婚姻,人家是被迫嫁给你,你懂不懂?” 今时不同往日,连烈锦不再冷着脸不说话,而是煞有介事地反唇相讥,“我总比你好上那么一点,你就是想包办婚姻,你也包不了啊。” 洛千儿陷入了沉思,连烈锦这话倒是十分在理,她一个江湖组织里的人,就那么点江湖地位,人家公主哪里会看得上。 再一想到,刚签下的三年无偿劳动契约,更觉人生灰暗。 “不过,你且放心,七公主是不会让九妹妹嫁给那什么十一皇子的。” “你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怎么知道七公主的心思?” 第61章 你觉得我小气? 洛千儿表示不信,前不久还策划着逃家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和高璟奚之间有那么点小夫妻的味道了。 她感到一阵嫉妒,怎么好事都让连烈锦摊上了。 “七公主的心思,我自然清楚。”连烈锦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只不过就算九妹妹不嫁给十一皇子,也轮不上你。” “啧啧,我看不见得吧,你就算清楚她的心思,未必知道她的情绪。”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烈锦眉头一皱,感觉洛千儿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诶,女人似花,你要细心地养,不然花儿有刺,总有一天你会满头包。”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连烈锦回想起自己被高璟奚掐腰的经历,七公主的指甲掐人还真是很疼。 “这个,你具体说说呗,她们皇家的女人,我真是有点捉摸不透。” 一看连烈锦来劲了,洛千儿眼睛一亮,吆喝着上点好酒好菜,转头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道: “我给你说,这两个姓高的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让你知道她们有什么特点,你看你跟七公主在一起这么久了,知道她什么性格吗?” 连烈锦一面吩咐下人去准备酒菜,一面仔细思考起来。 初见高璟奚是在大婚的新房里,大红的婚服也掩不住七公主眉目间高高在上的冷意和对自己若有若无的厌烦? 之后这女人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漠似冰。要说高璟奚的性格,连烈锦只记得她忍痛时,微微蹙起的秀眉... “七公主她,好像特别能忍。” “能忍?”洛千儿有些不解,能忍什么东西?难道是...她上下打量了两下连烈锦,试探性地说道:“你这身板,可别让女人忍太久了。你就得在床上,把她拿下。” 连烈锦:“......”她真是信了洛千儿的邪。 这一下午,她们二人呆在正厅里吃吃喝喝,一直等到了晚上,才得到宫里传来消息说两位公主在长春宫住下了。 一开始,连烈锦还不以为意,谁知道就是这么一耽搁,她白天带着洛千儿处理观邪居的事情,夜里回来高璟奚每次都早已睡下。 来来回回,两人竟然没见上几面。 直到,桂齐使团全部到达长雍,两国间的比武大赛正式开始。 比武在皇家围猎场举行,一大清早便有大量的宫人清扫干净猎场上的积雪,然后搭了个临时的比武台子和许多御寒的木棚来。 不出所料的是,桂齐国一众人等都坐到了大皇子高护那一侧的座位上。齐焕更是换上了他们桂齐的皇子服饰,衬得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这次比武算是兰庚近几年,最为盛大的外交活动,上至丞相下至五品官员的家眷都被允许参加,是以场上的俊秀公子哥与美貌俏小姐都十分激动。 星力的高低不但代表着这个人的资质,也变相地显示出其家族的地位。多少家族都会在比武之后,选择门当户对之人快速定亲。 皇家比武大会,称得上是皇家相亲会了。假如他们能够在一众人等中,脱引而出,说不定鱼跃龙门、改换门庭的好事,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恰巧最近天公作美,连日不断的大雪在白天也停了下来,树上偶尔得见的新芽显露出几缕淡淡的生机。 猎场的东北角上,正是高璟奚与高岚因所在的位置,这二人才刚刚坐进了御寒的棚子里,一大群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女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拜见。 这些人看见高璟奚身着云纹绯色宫袍,美若天仙,皆是暗叹可惜。好在还有九公主此等“美人”。 “两位殿下有礼了,”丞相之子陈礼,倒是一直人如其名,十分恭敬有礼。他斟酌着笑道:“早就听闻九公主回到长雍,臣与舍妹陈羽却一直无缘得见公主。” 陈羽和其他几人也随声附和,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浓浓的热情和兴奋之色。 这陈礼的相貌与齐焕倒有那么点相似之处,一样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高岚因爱恨分明,自从齐焕一意孤行想要娶她之后,她对此人的讨厌,便有了与日俱增之势。 眼下,陈礼又主动上来与她攀谈,让她本就烦闷不堪的心情,更加难以控制。 就在高岚因准备冷言打发陈礼时,高璟奚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淡淡道:“小九从小便身体不好,此次回来也一直在府上休养,故而未能与众位相见,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亲口听见高璟奚这么说,这些人面色各异,其实他们很早就知道高岚因的情况。只是,过去了十几年,说不定九公主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他们自然有了一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七公主三月前,才刚刚成亲,除非她与驸马感情不和,否则其他人是没有什么机会了,尤其是公主殿下亲自寻回驸马以后,就连市井小民都知道七公主与七驸马鸾凤和鸣,颇有故剑情深的势头。 所以,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九公主这儿来了。即便高岚因远离长雍已久,但她毕竟也是中宫所出,是正统的嫡皇女,将来继承大统的几率,至少也比五皇女要高吧。 但如果高岚因身体状况堪忧,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陈羽不禁生出了几丝窃喜,她本就不愿与九公主攀亲,只是碍于父亲的逼迫才不得不来。 “臣黄伊深感惶恐,竟不知公主身体抱恙。碰巧臣家里有人世代行医,愿献上上等药材,以盼九公主殿下身体康健。” 有人开了这么个头,其他人也争先恐后、不甘示弱地说自己也有药,想要献给公主。 一时之间,人声嘈杂,不绝于耳。高璟奚虽然面带微笑,但眼里早含着一丝不耐。 突然,一股冷风朝众人吹来,惊得他们打了个寒颤,好些个人正准备破口大骂,就看见一位穿着玄色窄袖的俊美少女,轻摇着纸扇,黑发被寒风吹起。 天光云影的映衬下,少女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那双眼睛幽冷无比,仿佛被水浸过的琥珀一般。 众人呆楞了半晌,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直到高璟奚娇柔的声音响起,他们才如梦初醒。 “驸马,你怎么才来啊。” 这声音如春日里的流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听得连烈锦闹了个大红脸。 自己这些天忙着打听大师姐的事情,天天早出晚归,的确是有些冷落了七公主。 虽然她们这些天说过的话,不过十句,可这女人也不用在外面,就如此地...散发魅力吧。 见众人皆回头看着高璟奚,连烈锦顿时不乐意了,她再次打开折扇,用力扇了起来。 阴冷潮湿的寒风猛地灌入众人的脖颈,冷得他们个个缩起脖子,跟那缩头乌龟一样四处躲闪。 连烈锦穿过众人,走进木棚,将门口羊毛帘子放下,暂时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羊毛帘子一放下,棚里的光线便暗了不少,连烈锦收起折扇,从角落里点燃了几根干树枝,丢进一旁的炭盆里。 轻快明亮的火苗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木棚里顿时温暖了许多。 “小萝卜今日回来,我到城外接她,所以来晚了点。”连烈锦看着火光映衬下高璟奚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缓缓开口说道:“外面那些人,你可还想见?” 高璟奚慵懒地坐在桌旁的软垫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那跃动的火苗,柔声说:“小九不乐意看到他们,你这个当姐夫的,替她挡了吧。” “这是自然,”连烈锦刚想倒杯茶给高璟奚赔罪,不想七公主的动作比她更快。 转眼之间,温热清香的茶水就被一双玉手捧到了自己唇边。 “殿下?” 话又说回来,据连烈锦对高璟奚的了解,七公主明明应该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整治自己才对。 就跟上次一样,不过是一个轻萝楼的小扇姑娘,高璟奚都能临时赌气,抛下自己跑回公主府。 这道理,她暗暗悟了许久,才悟了出来。怎么还没等她在实践中出真理,高璟奚又换了个套路? “嗯,怎么了?”高璟奚神色温柔,见连烈锦喝下了茶,她轻轻拂去面前这人发间结下的清霜,“你一路赶过来,头发湿了都不知道。还有,眼眶那么红,是没睡好吗?” “我以为,以为殿下久未见到我,心里定然会有些不满。”连烈锦有些受宠若惊,总觉得高璟奚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但又说不太上来。 “怎么,难道在烈锦眼里,我就是如此小气的人吗?”高璟奚在心里默默翻了无数个白眼,自己最近也十分繁忙,没顾得上连烈锦最近的所作所为,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人在干什么。 只是,怎么刚跟自己见面,连烈锦就一副心虚的模样。 “不敢不敢,殿下一直以来都十分大度宽容,令我佩服不已。” “你们俩能不能别搞得十几天没见面,就跟生离死别了一样?今天的主角,是你们的妹妹好吗?我就快被别人给抢走了,你们对我上点心吧。” 高岚因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对视谈笑,好歹给没成家的人留一点活路。 刚巧,门外的那些人又活跃了起来,嚷着要两位公主再出来相见。 结果,还没等他们喊上第二遍,连烈锦就掀开帘子,朗声说道:“诸位,比武马上开始,你们不给十一皇子让个地吗?”她指向不远处,齐焕往这边走来的身影。 第62章 救救妹妹吧 众人纷纷忽略了齐焕往这边走来的事实,忙上前连烈锦见礼,有好事者还笑问道:“驸马,这大冬天还扇扇子,您倒是颇有些雅致的爱好啊。” 闻言,陈礼看着越走越近的齐焕,不知怎么地就开口讥讽道:“有人不远万里从春暖花开的地方,走到我们这天寒地冻之处,他们都不冷,咱们驸马怎会嫌冷?” 此话一出,博得了其他人的满口喝彩,连烈锦更是哭笑不得,想不到高璟奚她们姐妹两个,在这人气还挺高。 这些人之前还对自己充满敌意,现在来了个齐焕妄想娶走九妹妹,他们似乎立马跟自己同仇敌忾了起来。 正应了那句老话,没有永远的敌人。 等那齐焕走到这头来,才发现大家的神色都谈不上好,饶是他也没想到兰庚国的人,怎么半分面子也不愿给他。 在他眼里,桂齐国虽小,但近几年发展迅速,势力不容小觑,也就只有面对兰庚这样的大国时才矮上那么一头。 这些天,他身边尽是些想要拉拢他的王公大臣,骤然遇见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还真是有些不甚适应。 “在下桂齐国皇子,姓齐名焕,行十一,各位有礼了。” 众人的表情都说不上太好,说白了在他们眼里桂齐不过是附属于长雍的小国而已,据说这十一皇子,是个庶出,在他们那也并不受宠。 “听说皇子殿下,这次带来了七位修星者来我兰庚,可是因为您自己修为太低?” 开口的人是翰林大学士的次女,此女从小便桀骜不驯,偏偏出口成章,颇得大家喜爱。 “然也,焕天生资质愚钝,苦修多年也不过是区区占星者,自然会多带些随从防身。” 这齐焕倒也坦诚,连烈锦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孔,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加上比武大会这样带着半强迫性质的东西,哪个人会心甘情愿妥协。 “七驸马,九公主可在此?齐焕在比武前,有些话想与公主说。”齐焕朝连烈锦一拱手,礼数倒很是周全。 还没等连烈锦答话,一旁就有人嗤笑道:“九公主岂是想见就能见的,既然是比拼星力,不如现在就来比划比划。” 这话瞬间点燃了这帮人心中不忿的心情,只见数道星光直冲齐焕而去。连烈锦心道不妙,若是在别处发生冲突还好,偏偏是在高璟奚的木棚前,一个弄不好,反倒是高璟奚的责任... 只见连烈锦身法鬼魅,一下便将齐焕拉到了别处,那些星光不偏不倚打在草地上,扬起一道道草屑灰尘。 恰巧此时,皇帝携着皇后和一众妃嫔,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来。 这时机把握得分秒不差,起哄的那人定然是算准了,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驸马,怎么也无法阻止这一场闹剧。 再让陛下当场目击大家攻击桂齐国的皇子,若有心人添油加醋说是七公主故意纵容挑唆的,高璟奚就真的有口难言了。 “几位想要欢迎十一皇子的心,未免过于热情了。”连烈锦目光深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锋利的光芒,直直朝起哄的那人看去。“还请十一皇子先行回到座位上去吧。” 接触到连烈锦的目光后,那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而最令他们惊讶的是,一直以来都被人看作无法修星的废物七驸马,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 莫不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大皇子让他跟着这群人过来,就是希望趁高璟奚不在场之时,趁乱打伤齐焕。 毕竟,连烈锦这个没有星力的人,是不足为惧的。到时候高璟奚一定会因此受罚,再由齐焕身边的修星者替他上场比武,高岚因妥妥地得去桂齐。 围猎场上暗流涌动,见他们这边人多,皇帝也将注意转到了他们这边来。 隔着半边草地,连烈锦往前几步,远离人群,正正与皇帝对上了视线,皇帝眼见着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兴许是有人私藏星火、长生台被毁这两件事,前后发生的关系。 长生台被毁,皇帝几乎呕血,能够揭开秘密的钥匙明明已经掌握在手中,却一朝失去。她不得不打起了别的主意——连烈锦正是那个人的女儿。 或许以前她还会顾忌老燕国公,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实施了。 寒风凛冽,连烈锦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暗恨,犹如火苗般一下蹿得老高。任谁看到自己的娘亲,死后还被人这样“惦记”,心中都会充满着浓浓的愤怒。 虽然那日七公主与她一同毁掉了长生台,可那背后的秘密,一日未曾揭开,她便一日不得安生。 就在连烈锦一人默默承受老皇帝阴鸷无比的目光时,一只微凉的手悄然牵住了她。 “本宫在里面等了你许久,为何还不进来?”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仿佛都失了颜色。连烈锦心底的恨与怒也渐渐熄灭,她记得高璟奚的话,七公主说过会替她查明真相。 诚然,高璟奚向来一言九鼎,只是事关自己的娘亲,连烈锦怎么也无法真正地置身事外。 “本宫知道你这些日子为何早出晚归,”高璟奚与连烈锦十指紧扣,轻轻踮脚靠在自己驸马耳边悄悄说:“母皇面前还需多多忍耐,若是太过难受,本宫陪你,可好?” 心中的火焰这下彻底被消了下去,连烈锦低头看着高璟奚犹如带着晨露的娇嫩面庞,轻轻笑了。 “原来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高璟奚狡黠地眯起双眼,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知道你给你大师姐写了无数封信,还是知道你仗着艺高人胆大好几次夜闯皇宫?” “哪有无数封?我不过才写了三封而已...” 连烈锦搂住高璟奚的腰,将这人抱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可是每次我去皇宫的时候,身后都跟着个美人,我恍然得见那美人姿容绝世、占尽天下七分风流,可是七公主你?” 这话说得,高璟奚顿时脸颊发烫,面色绯红似提前沾染春日的桃花汁,“连烈锦,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好心来劝慰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在殿下这,肯定是有的。既然殿下都知道,为何不阻止我?” “为何要阻止?全当本宫的驸马乐意去宫里散心罢了。”高璟奚眉似新月,眼波流转,百媚丛生。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原来是高岚因也跟着出来了,她越过众人一眼便看见了自家姐姐又没羞没臊地被驸马姐夫搂在怀里。 实在是没眼看下去,她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嫌弃得紧。怎么就没有个人敢冲上去打断她们,这种不分场合的郎情妾意、花前月下。 于是,她只好自己上了,高岚因突然发觉自己的姐姐好像真的被连烈锦给抢走了。刚才还在木棚里,她这个姐姐就心不在焉地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原来心思全放在这外面的人身上。 今日明明是决定她婚姻大事的重要日子,姐姐还有心情跟姐夫打情骂俏,再回想起她们那天在宫里丢下自己跑去玩雪,高岚因委屈极了。 “姐姐,你快看看你妹妹吧。” 听到高岚因幽怨满满的声音,高璟奚这才回头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不仅是高岚因一脸幽怨,其他的王公子弟也是面色异常。 陈羽和陈礼都算见怪不怪了,自从在镇星司外,见到高璟奚被连烈锦抱上马车,他们便明白了高璟奚的意思。 人家七公主哪里是不愿意嫁给驸马,分明是对驸马满意至极,芳心何止暗许。 不过,这次比武大会上来的人更多。可以预见,大会过后,长雍城里又该如何盛传公主与驸马的“风流韵事”。 此时,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尖细的声音响起,到场的人纷纷从各自的木棚里出来,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行去。 王公大臣在右,皇子皇女在左,众人齐齐跪拜,三呼万岁,静待龙椅上的人开口。 “众爱卿平身,今天是兰庚与桂齐两国同乐的日子,大家以武会友,见识见识年轻一辈的大才,也是乐事一桩啊。”皇帝说着说着,便哈哈笑了起来。 瑟缩在寒风中的人也附和地笑着,一个两个心思也活泛了不少。 紧接着内侍总管站了出来,向众人宣布道:“此次比武,不分星图属性,不设任何限制,但不可闹出人命。最终获胜者可向皇子皇女提亲,若双方皆有意,即可结为连理。” 皇帝身旁右首坐着皇后,左手坐着莲妃。那莲妃一脸容光焕发的娇俏模样,一改之前的狼狈,看上去对今天的事情成竹在胸。 反观皇后就有些面色苍白,双眼里尽是担忧的情绪。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众人依次归位,静坐在自己的木棚里,等待比武开始。 按照惯例,一开始都是兰庚的世家子弟,先上台热场,因此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跃跃欲试地走到了比武台前自报姓名。 她们大多二十岁出头,身姿挺拔俊秀,星力阶位虽不算高,但也是佼佼者之一了。 “驸马,尝尝这奶酒,这可是母后的长春宫里珍藏的最后几坛。”高璟奚举着酒杯,望着比武台中央,几个少年人上下翻飞的身影,转而示意高岚因也尝尝。 “姐姐,我哪有心思喝酒啊。你看看这些酒囊饭袋,星力如此低微,怎么打得过齐焕。” “小九,稍安勿躁,兴许人家齐焕改变了主意,没想娶你了呢。” 第63章 想挨揍,是吗? 高岚因摇摇头,“姐姐,齐焕他,他跟我说了许多,说不仅是他,还有他的三皇兄都想娶位公主回桂齐。” “九妹妹,这酒不错,来一杯?”唇边的奶酒温热,酒味不重,反倒有一丝丝奶腥气。连烈锦接过高璟奚手中的酒后,便一直埋头细品。 直到她听见高璟奚这句意有所指的话。 七公主她,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连烈锦被酒气熏得眯起了眼睛,悄悄斜眼观察高璟奚,总觉得公主殿下的笑容狡黠得像一只狐狸。 另一头,皇帝看了几场比武,懒洋洋地一挥手,让大家尽兴比武,点到为止,便带着莲妃回到了猎场后的营帐里。 听完皇帝所说的话,高岚因在一旁更是愁得眉心紧拧,就差起身跟个风车似地转来转去。 “不了,姐夫,喝酒越喝越燥。早知道,我就应该找几个人,把齐焕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比武台上,早已轮到了齐焕上场,与他对战的人恰好是陈羽。 只见他们两人一人着青衣,一人穿黄衫,皆是面相清秀俊美。 “小九,这么多贵族子弟,”高璟奚手指搭在木几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望着她们对面的一位蓝衣女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可有看上的?” 听见自己姐姐的声音,高岚因忙坐了下去,靠在高璟奚肩上撒娇,“他们个个呆板木讷,跟块木头一样。”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起身说道: “姐姐,我想去换身衣服,有些冷。” 高璟奚眼里有些讶异,却还是放高岚因离去了。没想到一扭头,又发现连烈锦已经睡倒在软椅上。 于是,她顾不上妹妹冷不冷,忙叫人去取了厚实的披风过来,亲自给连烈锦盖上。 这人睡得很沉,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下也能睡着,想来应该是这几日晚上都去做那夜猫子,才把眼睛下面染上了一层青色。 高璟奚有些入迷地看着连烈锦的睡相,视线从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划到高挺秀气的鼻梁,直到看见了这人嘴角的口水...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平常清清冷冷的人,竟然被她发现了这样“不雅”的一面,高璟奚刚要抬手给连烈锦擦干净嘴角,就听见比武台上,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响声。 这响声震耳欲聋,连烈锦忽地就睁开了眼睛,一下便看见高璟奚近在咫尺的脸,和她那只离自己脸颊只差半寸的手。 这是要趁着自己熟睡,做点什么吗? “殿下,这还是在外面,你竟如此心急?” 看着连烈锦戏谑的笑容,高璟奚百口莫辩,她干脆心一横,故作淡然地说道:“本宫想做什么,用不着特地挑场合。” 连烈锦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刚想乘胜追击,再揶揄高璟奚几句,余光却扫到了比武台上的情况。 “殿下,那是...那是九妹妹吗?她怎么自己跑到台上挑战齐焕去了。” 高璟奚定睛一看,还真是高岚因跑到了比武台上,她头痛地抚额,再狠狠地瞥了一眼连烈锦,凶道:“都怪你,害我都没注意到小九这孩子。” 连笑不出来烈锦:“......”七公主倒打一耙的技能又发动了,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何其无辜啊。 此时,比武台上齐焕刚打败了陈羽和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公子,正笑得春风得意。不成想,高岚因手里挥舞着火红的幽蛇鞭,跃上了高台。 “你可敢与我一战?“ 齐焕顿时大惊失色,他忙拱手作揖,“九殿下千金贵体,焕怎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也就是说,”高岚因低头看着手里的幽蛇鞭,呵呵一笑,“你要直接认输咯。” 高岚因的话音刚落,台下众人也跟着起哄,大叫着给高岚因加油,不可让桂齐看低兰庚。 尤其当齐焕连胜了兰庚两人,桂齐使团里的人更是不断喝彩,惹得兰庚的贵族子弟们多少都憋着一口气,看见九公主上台,顿时士气一振。 最好九公主能亲自打败齐焕,好教这小子不敢再觊觎兰庚国的公主们。 齐焕心头一急,不由得回头往高璟奚的方向看了两眼,这怎么跟说好的情况不一样啊。 前日,皇家驿站的角门处,齐焕不出意料地接待了七公主的到来。 当时,高璟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便说: “本宫许你桂齐国的至尊之位,这样的条件,你可愿放弃小九?” “焕自是明白七公主的能力,但若是焕不愿意,又会怎样?” “相信我,无论那个位置,现在离你有多近,我都能让你永远坐不上去。何况,你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们,可都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说完这句话,高璟奚便扬长而去。留下齐焕一人在驿站里,苦思了整夜—— 大皇子为人骄奢跋扈,五皇女心机深沉。他想娶九公主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跟七公主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 可无奈的是,佳人对他无意,为一个对自己无意的人,赔付上前途,似乎是有些不值。 因此,他才与高璟奚约定,会在比武得胜后另娶一人。可是,这一下九公主跑上来搅局,他这胜也不是,不胜也不是... 就在齐焕苦思冥想的时候,高岚因早已按捺不住出手了,她挥舞着幽蛇鞭在空气中激荡起纯白色的星光,火红的鞭身猎猎作响直冲齐焕面门而去。 “公主殿下,虽说是自由对打,但你我比武,恐刀剑无眼,伤到你,便是焕的罪过。” “少啰嗦,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高岚因一脸坚毅,其实刚才她也见识了齐焕的实力,这齐焕乃是黑熊星图,力大无比,一套拳脚下来,几乎寻不出半分破绽。 随着高岚因的鞭子越挥越快,齐焕躲闪不及,硬是用天青石所制的盾牌接下了,一道介于蜂鸣与尖叫的刺耳声音响起。 “九公主殿下,焕并无恶意,您请回去吧。” 台下,高璟奚无奈一笑,“从小到大,小九不知道坏本宫多少事情,罢了她想怎样便怎样吧。” “明明是你现在想管也管不了吧。”回想起比武的规则有一条就是上台无悔,连烈锦在一旁幽幽地说道:“算无遗策,还是漏算了妹妹吧。” 高璟奚侧过身来,揪住连烈锦的耳朵,低声叹道:“本宫还未和你细聊你给大师姐发了无数封信的事,你最好乖一点。” “十天三封而已,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 “对,你跟谁都是清白的。”高璟奚没好气地睨了一眼连烈锦,面上似笑非笑,“你跟本宫也是清白的。” 连烈锦:“......”七公主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台上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齐焕虽然一直躲闪,但是他那作为武器的盾牌,恰好把高岚因的鞭子克制得非常厉害,任凭高岚因从何角度甩鞭,都会被格挡回来。 几次下来,高岚因虎口更是被震得发红,隐有血丝。 其实齐焕也暗自心惊,他这块盾牌是由桂齐的炼器大师,在其浑厚的星力中冶炼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具有主动防御攻击的效果。 也就是说,他状似只在格挡,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星力与对方的攻击通通返还给了对方。 至于能发挥出多少星力,就看对战二人的星力阶位和星图是否有明显克制的关系。 然而,高岚因已经持续攻击了半刻钟,火红的幽蛇鞭上萦绕着淡淡的紫色光晕——附毒。 幽蛇之毒,在经过高岚因的控制和分解后,已经弱化成了普通的软筋毒,中毒之人不过是身体无力两个时辰左右。 附毒的这一鞭来势汹汹,空气中伴随着“嘶嘶”的蛇音,齐焕下意识地举盾上前,却突然想起这盾,恐怕能够将鞭子上所附的毒,小部分地返还回去。 下一秒,齐焕被这一鞭打得倒退了十米,而高岚因却被盾反的力道几乎掉下了高台。 软筋毒一瞬间侵入高岚因体内,虽然马上被她体内的本源毒素所吸收掉,但她马上就要因为瞬时的身体无力而摔下高台。 就在此刻,台上突然冲出一道蓝色的身影,将高岚因在空中下坠的身体抱住,再一个空翻,二人稳稳地落在了高台下湿软的草地上。 毒素的后遗症让高岚因微微有些失力,她不得不攀附着这个人的肩,勉强抬起头。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眼睛里却带着高岚因熟悉的狡猾神色。 “你是何人?” “我...不要问我的姓名,我只是见不得公主受人欺负。”蓝衣女子连忙将高岚因放下,来回搓着双手,一副正经的样子。 旁边的人听见了这话,跟着附和道:“对,不能让公主受欺负了。” “我们得给公主找回场子来,咱们兰庚有的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只见那蓝衣女子安顿好高岚因后,平地扬起一道旋风,托着她落在高台的中心。 见状,高璟奚亲自把高岚因扶回木棚里,开口道:“驸马也是好本事,都学会偷梁换柱了。” 闻言,连烈锦心底一紧,七公主这是看出来台上的蓝衣女子是洛千儿易容的了吗? 她轻轻拉住高璟奚,小声地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洛千儿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呵,本宫看你啊,”高璟奚侧过身来,嘴角微微勾起,“是想给母皇添堵吧,齐焕这样的力量型星图刚好被洛千儿的速度型克制。堂堂皇子输了比武,你看桂齐国的人会不会善罢甘休。” 末了,高璟奚又加了句,“比武大会这么乱,母皇到时候又不知该有多头疼。” 二人还在这里窃窃私语时,比武台处爆发了一阵惊呼,在洛千儿空手起势,并且接连不断地闪回攻击下,齐焕因为盾牌的笨重而无法跟上洛千儿的速度,因此露出了太多破绽。 在这样高敏捷的取巧打法下,齐焕连连失利,桂齐国的人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嘴脸,立马阴云满布。 还没等齐焕与洛千儿彻底分出胜负,桂齐国使团中便有一高大魁梧的黝黑壮汉,在长啸一声后跃上了高台,口中嚷嚷着让齐焕下去,由他应战。 那齐焕眼里闪过一丝隐忍之色,终是淡淡说道:“是,三皇兄。” 见齐焕如此听话地下了台,黝黑男子仰天一笑,“吾乃桂齐三皇子齐炽,特来领教阁下高招。” 洛千儿此刻已是气喘吁吁,这桂齐国三皇子刚才趁她与齐焕战至正酣,竟以声波夹杂着星力,偷袭于她。 看着洛千儿狼狈不堪的模样,三皇子齐炽嘴角露出一抹略显残忍的笑意,“本王还不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免做那无名之鬼。” 洛千儿擦掉嘴角边的血,冷冷一笑,“我呸,你这下三滥的贼子,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姓。” “呵呵,有个性。你不愿说,本王也不勉强。毕竟,本王今日想娶之人乃是兰庚的七公主。只是,听闻七公主早有驸马。敢问,七驸马可在?” “你休想,这年头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了。” 听见洛千儿的讽刺之语,这齐炽神情嚣张至极,说话之间突然全身发力,朝洛千儿大吼一声,土黄色的星力在空气中产生一叠叠波动,将洛千儿瞬间撞出了高台之外。 眼见着,洛千儿就要从高处坠落,一把镶着黑色墨玉的折扇,从远处飞来,吹起一阵大风,托着洛千儿缓缓落下。 下一刻,折扇飞回了一位黑衣少女骨节分明的手上,少女跃上比武台,身后铺开了独属于冬日的金乌晖光,衬得她风姿卓越,仿若天神下凡。 “想挨揍,是吗?” 第64章 长能耐了? 连烈锦脸上噙着温润和煦的笑容,那双桃花眼里却含着凛冽无比的风雪。 “你说什么?”齐炽眯起双眼,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丝丝愤怒。 他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挑衅,即便兰庚国力强盛,但在他眼里,自己身份高贵,除了皇帝皇后不敢惹之外,其他人都可拿来戏弄一番。 回到座位上的齐焕表面上一脸颓丧之色,内心却暗暗欣喜。齐炽这等空有高贵身份的莽夫,还是耐不住性子出手了。 他与高璟奚密谋的这一切,虽然有些意外,但好在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七驸马,身上毫无星力,又怎敢冒然出头教训齐炽。 要知道,齐炽再怎么头脑简单,实力还是非常突出的,他的星图是百兽之王白额吊睛虎,那一手虎啸,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高璟奚到底是怎么放心自己的驸马上台比武的? 木棚里,高岚因刚把洛千儿扶进来,就一脸崇拜地说道:“姐姐,姐夫的身手也大俊了吧,怎么做到一把扇子救下一个人来的?” 一旁易了容的洛千儿心里不平衡起来,“......”连烈锦很潇洒是没错,可是自己好歹也飞身救下了九公主吧,她怎么就一句夸赞都没有。 顿时,她也不要高岚因扶了,抱着手臂就拐到角落里坐下。 双手落空的高岚因站在中央,丈二摸不着头脑。 望着高台上的人,高璟奚心情有些复杂,一面是自家夫君犹如天神般出场,只为了教训那口出狂言之徒。 一面是连烈锦明明处处隐忍,今日却在冲动之下显露身手。这也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短短的时间里,七公主思绪万千,心里一会是小鹿乱撞般的喜悦,一会又是细雨绵绵似的担忧。 台下的人心思各异,大部分人都惊讶不已,七驸马到底是怎么敢的啊? 在他们眼里,这齐炽纯属逞口舌之快罢了,若是星力阶位颇高,自然可以上去教训一顿。 可是,就凭连烈锦?七驸马现在代表着兰庚国,即便私心上,大家希望她能胜出,但实在是希望渺茫啊。 就算连烈锦刚才只用一把扇子,就救下了人,但还是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星力。没有星力的人,想要打过修星者,简直是痴心妄想。 台下的陈羽虽然输给了齐焕,可她心里清楚,和齐焕的比武她必然会输。换句话说,她不能赢过齐焕,因为那是皇帝选定的人。 但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齐炽看上去就是个冲动莽夫。如果自己能打败他,倒不失为一个扬名立威的好方法。 因此,她只希望连烈锦快些被打得落花流水。毕竟,只会花拳绣腿,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无用之徒而已。 台下的人大多不相信连烈锦有甚本事,能够教训齐炽。那高台上的风更冷,连烈锦可不管他人是何想法。 只是因为面前这人,一来不顾规矩,打伤了洛千儿。二来,竟敢大放厥词,对七公主不敬。 思及此,她眼中的戾气更甚,在冬天淡淡的阳光下,投射出森森的凉意。 微凉的阳光下,齐炽突然心中一阵发毛,再次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这声音震耳欲聋,在场许多星力阶位稍低的人都颇感不适。 然而,距离声波最近的连烈锦跟个没事人一样,缓缓打开折扇轻摇,嘴角微勾,“我说,你是在找打。”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齐炽,他双脚离地,向后空翻,落地后蹲起马步,将嘴张大,比刚才更强的一道虎啸夹杂着星力迅速朝连烈锦袭来。 霎时间,高台周围大风呼号,地上烟尘滚滚。连烈锦不慌不忙,侧身而立,往身后扇了扇折扇,那一道蛮横的星力风过无痕般地飘了过去,似乎没有对连烈锦产生任何影响。 齐炽没有停顿,而是一连发了三道虎啸,一道紧跟着一道,形成了如同漏斗放大声音的效果。 但是,站在他对面的连烈锦来回把玩着折扇,连头发丝都没有被吹动。 “这不可能,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齐炽双腿合拢,眼神里满是戒备,却突然咧嘴一笑,“按照规矩,你这个驸马,该先向我行礼。” “非也非也,本人不才,虽然只是区区驸马,但仍属于七公主,你理当向公主行礼。”连烈锦将折扇合上,放在手心,微微侧头,望着台下的七公主,悠然道: “而我与公主夫妻同体,你合该向我表示敬意。不过嘛,我这个人一向大度宽容。从不斤斤计较,所以行礼倒不必了。只不过你偷袭我朋友,还是该赔上几千两吧。” “不自量力,”齐炽张狂大笑,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屑,“你若能打得过我,赔你几千两又何妨。只是,你若输了,就把七公主送给我。” 连烈锦心里翻腾起一阵汹涌的杀意,她本来只想稍微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便好,这一下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不是一星半点的代价。 那齐炽有了刚才的经历,这一次出手谨慎了许多,他暗暗从身后拿出两柄带着倒刺的短匕,表面上作出又要发出一声虎啸的样子。 他大叫着冲向连烈锦,脚步生风,周身环绕着一股淡淡的星力。 在接近连烈锦时,齐炽突然将那两柄短匕刺出。闪着寒光的短匕在阳光下看起来十分森冷,有识货者一眼便看出了那匕首的来路。 与齐焕的盾牌不同,齐炽的短匕乃是战场上的死人骨经过星力淬炼而成,上面天然吸附着腐毒,中毒者无药可医,终身受那虫蚁跗骨啃食之苦,生不如死。 其用心不得不说是极其狠毒,台上已有人摇头悲叹七驸马要为她自己的一时冲动,而付出后半生成为名副其实废物的代价。 短匕离连烈锦的身体只剩下半寸的距离,齐炽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就在他要狠狠划向连烈锦的时候,眼前的黑衫少女身法诡异,竟然一个侧身避开了这一击。 这可是他的全力一击啊,短匕尖端的星力都刺破了空气,发出了犹如蜂鸣一般的尖锐声响。 连烈锦右脚踏出,回手将折扇打开,轻轻一挥,齐炽束起的发被削掉了一半,他那紫金冠也随着头发的掉落,滚到了地上。 满场寂静,大家可都不是瞎子,刚才若是连烈锦下手再狠一些。此刻,落在台上的可就不是那一片头发了。 那齐炽愣在当场,寒风吹拂着头发,让他不用低头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头发,少了多少。 速度大快了,大快了。他还未有任何反应,头发就被齐齐削断,如果对方下手再重一点,人头落地也并非不可能。 而他的对手,用的武器,竟然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扇子。那扇子上不过镶了几颗墨玉,怎么会锋利到吹毛即断的程度。 要知道,现在天下之间,星力为尊,仅凭招式和武技,只排得到那最末流。 当下,齐炽不再多想,往前移去,边跑边转身,向连烈锦投掷了手上的短匕。 半途中,短匕在星力的催化分解下,裂开成无数尖锐无比的骨片直冲连烈锦而去。 台下,高璟奚无意识地咬住了红唇,娇嫩细腻的脸颊上急出了一层薄薄的绯红。她知道连烈锦一定会平安无事,但看见有人对她刀刃相向,还是会止不住地担心...... 骨片的速度很快,但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连烈锦非但没有躲避,而是迎头上前,手中的折扇犹如利剑一般,穿刺而出。 众人眼花缭乱过后,愕然地发现,那骨片如此钉子一般反刺在齐炽身上,将他稳稳地挂在空中——犹如重物坠落一般,缓缓地摔到了台下。 连烈锦用手抚平衣衫因跑动而出现的褶皱,脸上挂着森冷的笑意,“每一根骨片都穿刺在你的周身要穴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见齐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说话,连烈锦跃下高台,蹲在齐炽身旁,“这意味着,就算你能解开这腐毒,以后在每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里,你浑身上下都会疼痒无比。而你引以为豪的体格,也会迅速衰败下去。” “放心,取出骨片之后,你立马就会行动如常。” 似乎是为了迎合连烈锦的话一样,齐炽身上的骨片逐渐溶化到消失不见,而他也终于能够慢慢站起身来。 “我不过略施小计,你竟如此不堪一击。”连烈锦状似无奈地弯唇微笑,“还请三皇子记得把五千两银子送来。” “还有,永远不要肖想你不该得到的人。” “你一个小小的驸马,”齐炽挣扎着向前,“怎敢如此对我!” 伴随着齐炽的怒吼,连烈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气馁,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身后齐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毒和滔天的愤怒,听之令人胆寒。 “杀人者,恒被杀之。”寒风四起,连烈锦微微侧头,留下一个棱角分明的冷漠侧脸,“在下,奉陪到底。” 随行的御医们赶忙跑来,使唤着小大监将齐炽扶下场去医治。 而连烈锦则是收起了折扇,满脸笑容地回到了高璟奚身边。 七公主的脸色看起来却不算大好,她小跑着靠近连烈锦,十分粗鲁地把自己的驸马扯过来,语气凶凶地道: “长能耐了?拿着扇子就上去打架,显得你风流潇洒是不是。好歹带把大刀,不行吗?” 闻言,连烈锦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知道高璟奚说的是什么刀,那把刀长约八尺,重达三斤。 刀是把好刀,但的确是不大适合她。 “笑什么笑,”高璟奚心里一阵愠怒,止不住便脱口而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 第65章 公主妹妹,别来无恙 七公主突然止住了话头,连烈锦倒是感到有些心虚,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人顿时变得目光闪烁起来。 该不会七公主她看出自己的异常了吧,可是折扇上的墨玉很好地克制了暗影之力,只要不离身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但是,七公主这个女人不容小觑,就这一脸狐狸样,指不定她又能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其实,坦诚地告诉高璟奚,倒也无妨。但有些事,不知道反而能过好这一生。不过,七公主肯定不会因为一点点理由,就放弃追查的。 想到这里,连烈锦不禁哑然失笑,白皙的脸颊浮起了一层薄汗,鼻尖都透着微红,故意腼腆地笑着点头道: “殿下也知道刀太重,我拿不动,要给我专门打造一把镶金的吗?” 高璟奚差点一口气没提得上来,这个连烈锦,不但擅于转换话题,还总能在意想不到之处,捞上几笔。 可是看着这人略带稚气的柔和面庞,她心里的怒气又消了大半。烈锦她从小失去娘亲,想必隐忍得很辛苦,如今为了自己能够多几分随性,她心中自然欢喜,而这欢喜中还带上了一丝莫名的骄傲。有她在,定能护得连烈锦一世周全。 至于,有关连烈锦星力的秘密,她还是要继续追查。说起来,她们二人倒是默契十足,一个要查,一个便默认了。 “罢了,你想要刀,我自然差人给你造一把。”高璟奚眼神里带着宠溺,上下打量了两眼连烈锦高挑清瘦的身材,深以为然地说: “刀身长且窄,才比较配你。” “那怎么不干脆打一把剑,刀行厚重,剑走轻灵。殿下你不可能不懂啊...”连烈锦话还没说完,就被高璟奚单手用力掐住细腰,往木棚里的座位上拉。 比武台下,众人久久未能回神,那真的是七驸马?真的是那个在诗文大会上被刺客掳走的连烈锦吗?虽然,驸马仍然没有显露出任何星力,但纯靠武技就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他们以前是怎么敢嘲笑人家的? 以前对连烈锦出言不逊的冯志、陈羽以及更多出言嘲讽连烈锦的人,此时心里也有一阵后怕,七驸马不会反过来报复他们吧。毕竟,她那一手折扇使得的确有种出神入化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位内侍匆匆忙忙地走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皇上已经带着娘娘起驾回銮了。至于,本次比武因桂齐国的十一皇子和三皇子的落败,优胜者是咱们七驸马...” “陛下,已经将赏赐的东西送去公主府了。”那内侍朝连烈锦颔首。 闻言,高璟奚点点头,嘴角含笑,“多谢公公提醒,本宫晚些便与小九一同进宫看望母后。” “不必了,皇后娘娘吩咐说七公主与驸马安好便好。并托奴才转告九公主,一切放心。” 说完话,那内侍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 “诸事毕,我们该算算你易容假扮的账了吧。”连烈锦恶人先告状,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先洛千儿一步,把她给卖了。 “你...连烈锦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奸商,到底有没有良心,”呆在角落的洛千儿万万没有想到,连烈锦会来一招先发制人。可是她的契约还在连烈锦这个无良老板的手上,她敢怒,不敢言。 已经走到门外的高璟奚,在听到这话后,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洛千儿。 这一瞥把她吓得够呛。她可是看明白了,七公主肯定会护着连烈锦,唯一遭殃的人就是她这个小可怜。 真是可恶啊,早就听说,高家的女人都非常护短,在她看来高璟奚尤甚。 没想到的是,高岚因反倒十分开心地走到洛千儿身边,拍拍她的肩,“年轻人,很不错。就是身板瘦了点。不过,你的易容之术,似乎与我的大不相同。可否不吝赐教。” 洛千儿惊讶地张大嘴,她哪里知道幸福来得这么快。前几天对她还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九公主,竟然要跟她讨论易容之术了。 “还行,你也很白。不不,我是说你也很瘦。不,我是在说你很好看。”洛千儿当下只想扇自己几个嘴巴,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 她苦着脸望向已经走到门边的九公主,却发现高岚因笑得十分灿烂,“快走吧,不等她们俩了。” 这话让洛千儿如闻仙乐,一溜烟地跟上高岚因,离开了围猎场。 留下还来不及反应的连烈锦,摇着头道: “她们两那是技术活儿,殿下,咱两可欣赏不来。” 高璟奚微笑着摇头,“天底下的话都让你说尽了。在你看来,你和我,该去欣赏什么?” 猎场上的草很绿,此刻的风很轻,连烈锦望着高璟奚比那桃花还要动人的笑容,心念一动,“如果走水路的话,从长雍到陵洲,恰好会是三月。” “恰逢阳春...三月吗,”高璟奚的目光沉静如水,隐隐闪动着柔软的光芒,“为何要去陵洲?” “去陵洲一定要饮那最醇的陈年花雕,窖藏十三年为美。赏那开得最烈的贴梗海棠,迎风时如流云追月。再到那最好的酒楼,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饭后纵马河畔,以天为被地为席,岂不快哉?” “嗯,听起来,共赏风月,的确快活,”高璟奚拉着连烈锦慢慢往围猎场外走去,她拔高了声音,娇滴滴地问道: “烈锦,你如此了解陵洲。可是去过,又是与谁同去的?” 连烈锦一下僵住了,硬着头皮,磨蹭了许久才说道: “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跟师傅...大师姐,一起去过。只是为了四处行医而已。旁的事,一概没做。” “哦,是吗?似乎你与你那大师姐一起做过许许多多的事。”高璟奚微微挑眉,撅了撅嘴。 “也没有,谁叫我们俩认识的时间短呢。”连烈锦看见高璟奚狠狠地瞥了自己一眼,赶忙改口,声音软糯悦耳,“可我们以后的时间长啊。” “哼...” 七公主只留下了这么个气音,就把脸侧向了一边。 “殿下,你可是同意了?陵洲山好水好,三月出游,最宜陵洲。” 结果,连烈锦在这坑哧吭哧说了好半天,也没见高璟奚有个什么反应。她都快以为七公主她不同意的时候—— 高璟奚侧过身来,轻咬嘴唇,眼里含着笑意,“那,等本宫忙完这一阵,就你我二人去陵洲。不可以有其他人。” “怎么会有别人。不过,你说真的?” “本宫一向一言九鼎。” “那路费你出。” “连烈锦,你连本宫的钱也要赚吗!” “这有什么,到了陵洲,我请客。”连烈锦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用你的钱。 ...... 冬月里冰雪初融,树枝上长出了许多绿芽,迎面而来似乎还能闻见细小花苞的芳香。 可二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过了许多年,她们也没能一同出游陵洲。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公主府,高璟奚果然守信,一连十日都赶着忙完手上的事情、做完每日的功课。 就为了尽快动身前往陵洲。 只可惜,这一日,公主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对高璟奚来说,是不速之客。 卫莞儿穿着一身白衣,仙气飘飘地立于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前,手里拿着一块玉牌。 那是在青越山时,高璟奚亲手给她的,当时还嘱咐她说拿着牌子来长雍找连烈锦,会方便许多。 此时此刻,七公主只感觉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怎么就偏偏管不住那手,非要逞强给个通行令牌给卫莞儿。 “公主妹妹,别来无恙。一别经年,你身体可好?” “本宫自然好得很,”高璟奚笑得温柔且娇媚,把卫莞儿领进了门,“大师姐,可是来见烈锦的?” “不错,奉师傅之命,特来寻找观邪师妹。”卫莞儿跟着高璟奚进了公主府,一路上薄雪枝头,却有柳带飘扬,说不尽的冬日春色。 “那可不凑巧,烈锦昨日太累,此刻还在酣睡当中。还请大师姐与本宫先去偏厅等候片刻,待本宫差人去叫她起来。” “观邪她...以前从不贪睡,怎会睡得如此之久?莫不是,”卫莞儿眸中流露出几许担忧的神色,“生病了吗?” “不,只是昨夜,本宫与她二人贪玩,晚睡了些许时辰,倒无什么大碍。”高璟奚回想起昨夜连烈锦非要拉上高岚因和洛千儿,打四人麻将,就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就是不开窍。 闻言,卫莞儿眼里划过一丝愕然和受伤的神色,她知道观邪与七公主早已成亲。 既然成亲了,夜里贪玩,还能因为什么事不睡觉,不就只有那鱼水之欢...... 反观,高璟奚还没发现卫莞儿误会了什么,她只是不断在平衡自己心里,咕噜咕噜冒出的酸泡泡。 连烈锦写信给卫莞儿,卫莞儿便来长雍了。 就算知道这没什么,但高璟奚就是怎么也止不住那一股醋意。 二人在偏厅刚刚坐下,连烈锦就只穿着薄薄的衣服,随意披散着长发,睡眼矇眬地走进来。她那乌黑的乱发时不时遮住半张脸,显出一种犹如雨夜蔷薇般绚烂而脆弱的疏离感。 “殿下,我听她们说什么大师姐来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说好的一起用早膳。” 不断揉着眼睛的连烈锦,凭着惯性跟高璟奚说了一大堆,也不管房间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高璟奚说话,卫莞儿本来柔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厉色,“观邪,我这次来,是奉师门之命,对你执行门规的。” 第66章 你还回来吗 “大师姐?你怎么会突然过来了,”连烈锦在迷糊之后迅速清醒过来,狭长的桃花眼里闪着冷光,“敢问大师姐,观邪何错之有?” “师门有训,星药门人当心怀悲悯、与人为善、宽容忍耐,乃为医者仁心。而你竟以师门所学认穴之法,公然伤人。就是师傅,也不能包庇于你。” 偏厅里,高璟奚端着茶碗,慢慢撇出茶沫,静静听着二人言语。卫莞儿面色平淡,眼中虽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严厉的味道。 “按照师门所训,该拿我如何?”连烈锦黑褐色的瞳仁转了一圈,耸耸肩,颇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你...”卫莞儿看着连烈锦这般无谓的态度,终是狠下心来,“你可知错?” “观邪实在惶恐,不知。” “如今,七驸马的威名在天下盛传。比武大会上,你竟以师门亲传金针刺穴的手法,将骨片扎入桂齐国三皇子的周身大穴,致使他邪气入体,连日饱受折磨。”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他言语无状,我自当回敬。” 公主府里十分安静,高璟奚那一碗茶被她晃来晃去,晃没了最后一丝热气。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连烈锦这般顶撞无礼的小孩子模样,倒让她觉得很是新鲜。 “好,观邪。师姐问你,若有人以言语欺你,以武力欺你,以权势欺你,你当如何?” 就在这时,高璟奚柔柔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大师姐,她是为了维护本宫而已。烈锦并非那嗜杀嗜虐之人。本宫想来,星药门不该惩罚一个守护自家妻子之人吧?” 听见高璟奚自称观邪的妻子,卫莞儿顿感心痛如绞,她此次主动请命前来,而不是让星药门那些古板的长老亲自到长雍,就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观邪肯认错。 “此乃星药门的私事,还请公主妹妹先行离开吧。” 客驱主人,实则十分无礼。高璟奚淡然一笑,也不着恼,起身轻移莲步到连烈锦身边。抬手给她理了理衣领,眼眸里浮现着一层温柔莹润的光,“眉毛都皱成一团了,不觉得自己错,便不认错就好。不要折磨自己。” 她用手包裹住连烈锦握紧的拳头,冰凉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到了连烈锦心口。 “殿下...”连烈锦眉目舒展了些许,小巧高挺的鼻梁上浸出了薄薄的细汗。 见状,高璟奚拿着白色绢帕,轻轻给她擦拭干净,留下一抹淡笑,便慢慢往门外走去,“厨房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等你们二人谈完,烈锦记得请大师姐一同用膳。” 她回头朝连烈锦做了个鬼脸,眨了眨眼,“本宫去看看小九,都这日头了还未起身。你若饿了,晚膳前便来书房找我。” 七公主言语中带着悦耳动人的尾音,仿佛三月里的百花绽放,将冷冽的空气里染上些许幽香。连烈锦焦躁不满的情绪,渐渐放松了一些。 就在高璟奚立于门外时,她听见卫莞儿再次开口了,那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却依然有力。 “观邪,回答我,若有人折辱于你和你的身边人,轻重程度不一,你当如何?” “无一例外,自当百倍奉还。” 门外,高璟奚轻轻笑了,她看见坏水刚好在精心修剪好的花丛里打滚,顺手便拎住小猫儿的后颈,改了主意,直接往书房走去了。 卫莞儿看着面前少女,如清风明月般的清秀面庞,发现观邪还是一如既往地如此倔强,跟那天边的苍鹰一样桀骜不驯。 根本就还是那个从未长大的孩子。 “星药门并非那迂腐,不通人情的门派。只是,为医者,对那恶徒小惩大戒便好,勿要平添那暴戾之气......师傅时常这样教导我们,你可忘了?” “师傅教诲,一日不曾遗忘。”连烈锦垂下了眼眸,几缕发丝跟着缓缓落在鬓边,显得她的面容更加精致漂亮,“然,观邪不敢苟同。” “观邪!”卫莞儿心中又气又急,说话声音不免大了一些,“你从小就是不肯低头认个错。这次是我来还好,若是那些老顽固,你又当怎样。” 微光下,连烈锦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仍然一字一句地回道: “师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无那般宽广的胸怀和看透万物的虚静,心中自有至亲至疏之分,更有凛然不可犯之逆鳞。” 卫莞儿心知自己劝不动这个师妹,小时候师傅曾想掰正观邪的牛心左性,可这孩子虽然天赋傲人,却过于执着。不论打还是骂,都未见成效。渐渐地,师傅也只得叹一句随她去了。 “观邪,我们并非要让你做那懦弱胆小的人,师傅常说过刚易折,何况你身上的力量特殊,如此滥用,若被人发现,后患无穷。” “师姐,我明白,你们担心那桂齐国人心有不甘,伺机寻仇报复。至于这力量,我自有分寸。”连烈锦摇摇头,摊开手掌,“给我吧,那群老家伙又研究了什么折磨人的药?” 她深知,师姐卫莞儿只是星药门那边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的传话筒,包括她那师傅也是。 她可以不听话,但一定要乖乖受罚。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道理她懂。 卫莞儿拿出一粒青色的小药丸,欲言又止,观邪虽然身份尊贵,但一日是星药门的人,一日就得守这规矩。 不然,坏了规矩,麻烦的还是连烈锦自己。 这是燕国公府在带她上青越山时,便全部知晓的。 连烈锦接过药丸,一口吞下,内里生出冰凉彻骨的感觉。这药是星药门百年传承的冰魄静心丹,不但使人身体冰寒透顶,更使人心如止水、六根清净。 “往后三日,每天自去廊下跪上一个时辰罢了。”卫莞儿闭了闭眼,语气里含着不舍,“师姐我,这就要走了。” “走?师姐何意?”连烈锦压下身体的不适,疑惑地问。 “有些东西,便是宿命。往后,星药门和师傅就托你照顾了。” 说着说着话,卫莞儿再次深深地看了眼连烈锦,低头浅笑,“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这次是师姐最后一次奉师门之命前来罚你了,以后莫要再犯禁。” “师姐,你...一路保重。天高路远,后会有期。”连烈锦本想说你我所思所想,天生有异,何须强求。却又不解于师姐此时类似诀别的话语,只觉恍然如梦,有些怔愣自己似乎快要不认识卫莞儿了。 “我来时,还幻想着或许你会有所改变。” “改变什么?” “若是...高璟奚与师门同时有难,谁在你心头为先?” “为何有此一问?”连烈锦眉毛蹙起,越发不解。 “若是高璟奚与我有难,你又当何解?” 连烈锦垂头不语,似在思索,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偏厅里,卫莞儿重重地叹气,“是我奢求了,收到你的信,便有些情难自已,看清了也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都后面,什么也听不清。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烈锦陷入了一阵茫然无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中。良久才缓缓说道: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是吗?可我只觉你不说,只是因为那答案不是我。” 卫莞儿走了,走得很快,没有回头。连烈锦强撑着身子将她送出了城。大雪更快地覆盖了她的脚印,没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在风雪中独立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大师姐越来越奇怪,来去如风,不知谓何。 到底是感叹了一句,道不同。 冬日里黑得早,连烈锦脚步有些凌乱地回到公主府,就听见黑暗中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杀人了,救命啊。” “九公主要杀人了,救命啊。” 这是...洛千儿的声音,怎地叫声如此凄惨?连烈锦心中纳闷至极,这几日她可是天天看在眼里,高岚因带着洛千儿吃香喝辣、策马同游、闹市漫步,那日子过得潇洒无比。两人的关系也突飞猛进,怎么说也有了个朋友相处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在公主府公然动起手来了。 只见府上悬挂的宫灯照亮了,把这闹得鸡飞狗跳的两人,洛千儿只穿着月白色的单衣,头发凌乱,脖子上还有可疑的红印,不止一处... 她身后的高岚因脸上羞愤难当,嚷嚷着让洛千儿站住,“我高岚因一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为我打架,我请你喝酒。你刺杀我姐夫,我自当饿你十天。如今,你这个登徒子竟敢,竟敢...还不滚过来受死。” “九殿下,我没有,我不是,我喝得那么多,哪里知道啊。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 “还敢狡辩,你给我过来受死。” 竟然敢什么?连烈锦好奇了,刚巧碰上从书房里出来看热闹的七公主,便拉着高璟奚坐在廊下。 “殿下,你也不管管?” “小九乐意玩闹,累了自然就会停下。”高璟奚望着那两个人在假山花丛里上蹿下跳的身影,“若是不累,就这么玩下去也挺好。” “可我好奇她们这是发生了什呢?值得九妹妹这么大动肝火。” “你呀,怎么就不懂呢?”高璟奚嗔笑了一句,握住了连烈锦的手,见她唇泛青白,手指冰凉,不由得心疼不已,“你师姐与你说了什么,你怎成了这副模样?” “我没事,就是感觉有点冷。师姐她,”连烈锦无奈一笑,“星药门自有惩罚犯禁之人的法子,师姐不过是来执行而已。” “你们星药门竟如此严厉?“高璟奚惊讶之余,侧头躲过了高岚因和洛千儿乱扔的雪球。 “江湖上谁不在乎虚名?虽然我就是观邪的事情,鲜有人知。但门规如此,我们不可随意出手伤人。” 高璟奚看着连烈锦越发苍白的小脸,忙拉着她起身往两人的居室走去,“糖醋排骨可还吃得下?我让阿呦吩咐厨房,进一碗鸡皮酸笋汤来,还有紫姜茶先喝一杯。” 室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颇有温暖如春之感。高璟奚拿出一袭狐白裘给连烈锦披上,见那人皱皱眉,便知她不愿穿,“怎么,不喜欢白色?” “倒也不是,只是白色容易脏。又要麻烦娘亲洗。”连烈锦有些昏昏欲睡,说话间也没了章法。“冬天洗衣服太过辛苦,井水刺骨,手会生满冻疮。” “无事,不会让娘亲洗衣服的,先把狐裘穿上,不然,娘亲可是会心疼你的。” 莫不是有些发烧,高璟奚将连烈锦安置在塌上,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的确比往常要高上一些。 刚想起身叫人,却被连烈锦拉住了手腕,“殿下吗,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去让阿呦叫大夫来。” “不准,我就是大夫。”连烈锦耍起赖来,把高璟奚扯到床榻上,搂了个结结实实。“你就呆在这里。” “乖,莫要胡闹,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长雍。” 听见“离开长雍”这四个字,连烈锦一下清醒许多,两眼瞪大,“你要去哪里?还回来吗?” 连烈锦这副如临大敌的可爱模样,着实让高璟奚愉悦不已,“今日刚得到消息,最近天灾人祸不断,母皇让我前去斗极山祈福。最多一月上下便能回来。” “一个月太久,我不同意。” 刚给连烈锦掖好被角的高璟奚,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耍赖皮的话,她将手放在连烈锦额头上,语气柔和地问道: “那你想要如何?” 第67章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斗极山好像是一群臭道士的地方,殿下你得带我一起去。”连烈锦冷得打了个寒颤,整张脸都埋进了高璟奚怀里。 “你出来,别往里面靠,痒!”脖子处的肌肤被连烈锦炙热的鼻息,弄得酸痒不已,高璟奚又担心弄疼这个病人,只能小小地推了推她的肩。 “你答应带我去,不然...哼哼。” “你怎么现在这么会撒娇耍赖了?”高璟奚腾出手来,轻轻按在连烈锦发上,“不是我不带你去,你现在这样,哪里走得动?” 闻言,连烈锦一下坐起身来,虽然牙齿冻得上下打架,仍然强撑着说:“我走得动,这不是病,只是药劲而已,过了这阵就好了。” “药,什么药?”高璟奚危险地眯起眼,质问道: “你师姐迫你吃的?” “星药门惩罚人的法子,向来如此。你别担心,只是稍感寒冷而已。过上十几日,症状自然会消解。” 说话间,连烈锦更是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高璟奚再是生气,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高声吩咐下人送几个汤婆子进来。 “我听人说,你师姐追上了桂齐使团,给那齐炽看病去了。” “大师姐一向秉持着无人不可医的想法,世间大抵也是需要这样的大夫的。俗话说得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至于大夫,应该也差不离。” “你呀,表面固执,内里倒看得开。”高璟奚靠在连烈锦肩旁,微笑着喃喃自语,“风雨欲来山满楼,外面波诡云谲,越来越有趣了。” “这与大师姐又有何关系?” “我也暂时还不知,”高璟奚眼神深邃,安抚地拍拍连烈锦的后脑勺,“你师姐或许只是为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而已。” “希望如此吧。”连烈锦兴趣缺缺地回答,“师姐向来聪慧过人,我远远不及她。” “好了,不说她了。你可饿了,吩咐厨房送点小菜来。” “殿下,我不饿...不,我想喝姜汁撞奶。”连烈锦扯扯高璟奚的袖子,忽然想知道这个古代地方,能不能做一碗出来尝尝。 “姜汁撞奶,那是何物?” “就是把姜...” 过了半天,高璟奚表示自己大概听懂了做法,但无奈于连烈锦不放她离开。她只能找来阿呦,让她站在床前听完这道点心的做法,再去吩咐厨房。 一直折腾到半夜,连烈锦才安稳睡下,只是时不时还会呓语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料理完自家不省心的驸马,高璟奚终于有空去看看高岚因跟洛千儿的情况。 岂料,她刚从床榻上起身,还未离开被窝,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臂给拉了过去,狠狠地圈在怀里。 始作俑者还一脸委屈地哼唧了几声,什么又想抛弃自己,出去乱跑... 反正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硬生生把高璟奚数落成了个负心薄幸之人。 七公主窝在连烈锦怀里,被迫听着这人糊里糊涂时的“狂语”,半是心疼半是好笑。 半晌,见连烈锦再次睡去,她也熄了出门的念头,抬手灭掉灯烛,二人互相依偎着睡去。 厢房里,洛千儿十分可怜地被捆绑着四肢,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高岚因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天比武所用的幽蛇鞭,火红的鞭身在烛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洛千儿,趁着酒醉,就大着胆子,轻薄于我?” 洛千儿被捆了个严严实实,现在连翻身都做不到,她感觉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就是中午的时候,与高岚因在房里品酒,聊得过于投机,两人不免豪饮起来。 喝多了嘛,自然脑子就糊涂了很多。两人稀里糊涂就睡到了床上去。 至于,有没有发生什么。那肯定没有啊。洛千儿弱弱地回想了几遍,觉得应该没有吧。只不过,就是醒来的时候,她双手所放的位置,不是那么规矩。 但是,睡觉嘛,谁还管得住自己。 “绝寸没有的事,九殿下,我洛千儿寸天发誓,我喝了酒只会呼呼大睡。旁的事情,一概不干,也没力气干。” “呵呵,你倒是很会狡辩,”高岚因冷笑了三声,“一概不干,是吗。那我的肚兜怎么在你手上!” “可能...是你嫌热,自己脱的呗。”洛千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高岚因一鞭子将她的里衣掀开,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红印。 “喂,你要做什么?堂堂公主,总不能这么小气吧。虽然你那时没穿衣服,我不也没穿嘛。这事情,也说不上谁吃亏。” 听见洛千儿强词夺理的话,高岚因怒极反笑,敢情还是她洛千儿吃了大亏是吧。 这个登徒浪子,高岚因心下发狠,抬手又是三鞭。一鞭子将木几上的红烛甩灭在地,再一鞭子扯开洛千儿的亵裤。 最后一鞭的鞭尾扫过那人细腻柔滑的脖颈,立时起了一道红肿却诱人的伤痕。 洛千儿痛呼出声,才发现屋子里仅剩下了一缕银色的月光照明。再转头一看,高岚因犹如混血儿的容貌,在暗夜下深邃好看地不可思议,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此时闪着撩人心弦的异彩。 等她反应过来时,高岚因已经上了床,覆在洛千儿身上,低头不断地反复啃咬着那一处伤口。 又疼又痒,还无法反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洛千儿心内大叹三声,流年不利。 “疼吗?”黑暗中,高岚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邪恶而充满蛊惑的魅力。 洛千儿侧过脸去,一声不吭,仿佛只能任人宰割。 “呵呵,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一直都很能说吗?”高岚因一声轻笑,她就是喜欢洛千儿这副受气小媳妇,还非要嘴硬的性子,“就是要让你疼。” 眼见着,洛千儿暗暗抗拒,又不时沉溺其中、无法自拨的模样。高岚因顿感心情愉悦不已,那一番的兴致也跟着大好。 就在九公主得意洋洋地准备缓缓解开,她自己的里衣时,身下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却突然暴起,反手将她压在身下。 情况立时调换了过来。 “你!洛千儿,你好阴险,”高岚因在一阵慌乱后,气到鼻尖发红。“竟然趁机解开了绳子。” “岚儿,兵不厌诈。” “别乱叫我岚儿。” “那一会让你,叫点别的。” “......” 看着高岚因衣衫尽解,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洛千儿极其恶劣地笑了一声: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末了,她还刻意地加了一句: “岚儿。” 春宵帐暖。 天刚蒙蒙亮,连烈锦从纷乱的梦境中惊醒,伸手一摸,床的另一边,尚有余温,高璟奚人却不在房里。 她一下想起七公主昨夜说要离开长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高璟奚食言而肥,看自己身体有恙,就偷偷一个人去了吧。 而且,昨晚高璟奚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答应自己,带她同去斗极山。连烈锦拍拍头疼欲裂的脑袋,两眼发直,真就想不起来了。 等高璟奚做完功课,回到内室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方景象。 “烈锦,你这是睡傻了吗?怎么拍起自己的头来了。” 连烈锦在迷蒙中听见高璟奚熟悉的温柔声音,好半天才嗷得叫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跑去斗极山了。” 可能是身体不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有些...可爱吧。高璟奚那从冰雪中走来的心,在看见连烈锦毛茸茸的黑发和犹如小动物般澄澈的眼睛后,一下就恢复了温热和柔软。 “不会,无论到哪,我都带你去。” “那最好,不然我肯定会偷偷跟着你的。”连烈锦发现高璟奚眼尾处,还有尚未完全消退的怒气痕迹,她伸手将七公主拉到怀里,“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每到大白天,你就学会动手动脚了?”外面还有很多丫鬟走进走出,高璟奚小脸微红,鉴于连烈锦此时的身体状况,又不敢用力,只好嗔道: “让我起来,被丫鬟们看到了,成何体统?” “那就说,你要睡了。她们就不会来打扰了。”连烈锦虽然嘴上那么说,还是乖乖地放开了高璟奚。她绝不承认是因为七公主挣扎的力气太大,她有些力不从心。 是的,就算是因为那该死的药效的缘故,她也绝不承认。 终于整理好衣衫,高璟奚这才半是忧愁半是无奈地说道: “小九,和洛千儿,嗯,你...应该懂吧?” “啊?不会吧,九妹妹看上去不像啊。”连烈锦眼里满是愕然,继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可能吧,那我们是要准备后事吗?九妹妹不是那等暴戾之人啊。” “之后的...事,还得看母后同不同意,毕竟洛千儿的身份与小九不甚相配。” “嗯?举办后事,还需要母后同意?” 愣了几秒,高璟奚才反应过来,连烈锦在说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她们有了肌...肤之亲。虽说身为公主,想养几个女宠,没甚大不了的。但母后一直寸小九有很高的期待,这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 “幸亏没事,否则我还得重新寻摸适合物流管事的人选。” 高璟奚:“......”她就不该和连烈锦聊这种事情,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人既不会聊,也不会做,木头到家了。 “不寸啊,”连烈锦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 “肌肤之亲,洛千儿竟然上...上了?两情相悦吗?该不会是强迫来的吧。”连烈锦心里震惊无比,洛千儿告诉自己她喜欢高岚因,还是前几天的事情。怎么就突然睡到一起去了? “你在乱说什么呢,”高璟奚一时语塞,只因她刚才见高岚因的意思,似乎是她这个妹妹主动的... 寸此,七公主只觉得自愧不如,要让她主动去,嗯怎么说来着,勉强叫做勾引吧。她可做不来,最多做到一半,就会落荒而逃。 连烈锦则是惊叹不止,毕竟从高璟奚的言语中透露出,她们两个还是情投意合的。怎么能进展如此神速,蓬丘大陆的古代人都这么开放吗? 想到这里,她立马暗暗瞟了高璟奚一眼,算算日子,她跟七公主成亲的时日,也有了三个月。 本来她以为古代人都喜欢先恋爱,慢慢来,其他事都是徐徐图之。 可是看高岚因的作派,好像不是这么个情况啊。 换句话说,高璟奚和高岚因一母同胞,莫不是也喜欢这个调调。 如果是这样的话...连烈锦忽然起了一身冷汗,怪不得高璟奚在驸马评分表上,给自己的打分不高。 原来,是嫌弃自己新婚之夜,没有做出具体行动吗?这会不会刚好伤了高璟奚的自尊心。 连烈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那一夜,她们二人之间是何等的香艳,然而自己竟然毫无表示。 可不得伤到一国公主的自尊心了嘛。更何况是高璟奚这样活色生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七公主所有的喜怒无常,都是因为自己寸她无心的“视若无睹”。 这一刻,连烈锦觉得自己顿悟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高璟奚专门去木桌上,端起姜汁撞奶再坐回到床沿。 结果,只见连烈锦脸色不断变换,变到最后通红一片,她还担心这人是不是又烧得厉害了。 没想到,连烈锦裹着被子语出惊人,“殿下,你觉得,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第68章 花开并蒂 “孩子?”高璟奚双手都差点没端住那一碗点心,连烈锦的话实在是太羞人了,她只感觉自己的脸一下便烧得通红,强撑着问道: “你为何突然想要孩子了?” “嗯,总不能让九妹妹和洛千儿抢了先吧,”连烈锦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自认为好的理由,“还有就是,我这次真的悟到了,不能让你等得太急。” “你说什么?本宫等得太急?”高璟奚就跟被踩到尾巴的小猫咪一样,突然炸了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烈锦,你...你这是对本宫大不敬。本宫才没有想,更不可能急。” “真的吗?”连烈锦一脸地狐疑,明显是不太相信的模样,“可我感觉,很多时候,殿下你都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闭嘴。”高璟奚舀起一勺姜汁撞奶堵住了连烈锦将要出口的话,“再敢多说一句,本宫就不带你同去斗极山。” 一口含住高璟奚喂来的姜撞奶,连烈锦委屈地呜呜两声,算是勉强答应了。但,在她心里更加坐实了,七公主心口不一的特点,以后一定要重点攻破。 不过,今天的谈话,却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如此害羞的七公主,要想生孩子,还得自己努把力。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悟到了。”高璟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连烈锦打一顿,把某方面打灵光些才好。 “啊,这不是乱七八糟的啊。我是真的很想跟殿下生孩子...呜呜。” “闭嘴,没人要跟你生孩子。”高璟奚捂住连烈锦的嘴,终于阻止了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但是,看着连烈锦魂不守舍的模样,高璟奚就知道这个家伙都在想些什么,偏偏她还不好说些什么。 说得越多,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七公主心里羞意大盛,忙转移话题,让连烈锦准备准备,下午便会出发,乘马车到码头,走水路前往斗极山。 “坐船?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船,以前都是骑马。”连烈锦玩心大起,虽然身体依旧十分难受,心里却兴奋不己。“河里不是结冰了吗?” “星力破冰并非难事,我只是担心江河水汽寒冷,你可受得住?” “无碍无碍,以毒攻毒最为玄妙。” 连烈锦老神在在地说出这么番话来,高璟奚也不再多问,只是照顾她用下一小碗米粥,叹着气进宫辞别皇后去了。 等高璟奚走后,连烈锦挣扎着起身,从怀里掏出黑色药笔,随意取一方宣纸,挥笔写下寥寥几字,再招来信鸽,将信件送了出去。 瞧着天色还早,她便寻着那暗处角落里,丫鬟们一眼望不见的地方,稳稳跪下。 这一跪,便跪满了三个时辰。恰好,在七公主回府前起身,可膝盖早已跪得僵硬,再加上冰魄静心丹的药效,内里冷寒似冰,血液更难循环。 是以,高璟奚一进来,就发现了连烈锦腿脚上的不自然。她略一思索,不曾多问,只是将那价值千金的狐白裘给连烈锦披上。 “此次祈福,不易声张,只为了向斗极山上的知命观求占兰庚国星运。所以,去的人越少越好。” 这星运乃一国气数,一人重星力,一国重星运,一世界重星相。星相乃二十八星宿的运转之道,若能参破,踏星成神,指日可待。 当今世界,能够测算占卜出三千星相的人,只有区区几位而已。 “镇星司不也可以占卜星运吗?”连烈锦盖着被子,不断按揉着自己的膝盖。 高璟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柔声说道:“镇星司,不过是身在山中不知山。何况镇星司的掌司正是知命观观主的徒孙,而观主也是我的师傅之一。” “裙带关系严重,”连烈锦感觉腿脚稍稍好了一点,忙将墨玉折扇紧紧系在衣服里,“可有人接应我们?” 要知道,那斗极山山势险峻陡峭,多处都是悬崖峭壁,早就有“天险一线,竹林障目”的说法。 那奇险怪山的风景自是一绝,山峰如葱,大河似练。暂时去不成陵洲,去这鬼斧神工的深山老林走一遭也是美事。 最重要的是,与高璟奚一起。 “知命观已得陛下的亲笔信,自会有人安排妥当。只是...”高璟奚微微迟疑,“一路艰险,你确定要与我同去?” 七公主又问了一遍,连烈锦只觉好生奇怪,“自然同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然,呆在长雍,也忒无聊。连孩子也生不了。“ 为了避免七公主再次使用暴力,连烈锦忙补充了一句,“既然是去见殿下的师傅,此行应当平安无虞。” 她止住了想要询问七公主,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的念头。直弄得她抓肝挠心般地好奇,于是暗下决心,总得找个由头问出口才是。 小半个时辰后,公主府上下一干人等,听闻公主和驸马立马要一同出行,惧都担心不已。先不说这大雪纷飞的日子,路有多难走。而是,七公主和驸马,仅仅只带上阿呦和几名熟悉水性的侍卫。 算起来,不过二十余人的队伍,却要走上近千里路。 临走前,洛千儿特意拖着疲惫的身体,前来送送连烈锦,意外发现连烈锦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个奸商不但没有出言让她好好工作,以此压榨自己,反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丝丝崇拜的炙热眼神看着自己。 “保重身体,照顾好九妹妹啊。等我回来,定要向你讨教讨教。” 讨教什么?洛千儿捂着酸疼的腰,十分疑惑不解,她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高璟奚一脸不善地揪住连烈锦的细腰,把人硬是拖上了马车。 “小九,本宫不在长雍的日子,你记得切勿闯祸,莫要再惹出乱子,”高璟奚一面让阿呦再多拿几床棉被,一面细细叮嘱高岚因,“你若真心喜欢,便好好对待。” 高岚因小嘴一撇,故意说道:“姐姐你想太多了,我就是玩玩而已,她这等货色,我还看不上咧。” “母后那还不知晓此事,你且自作打算。”高璟奚余光看见洛千儿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就被高岚因反手一踢,踩在脚背上。 洛千儿且作龇牙咧嘴状,高岚因又乘胜追击赏了她两个脑崩儿。 ...... 高璟奚暗叹她自己还操心小九作甚么,马车里明明还有个让她更操心的人在。 “岚因知道,还有姐姐你到了斗极山,记得代我向师傅问好,就说改日我定会亲自上山,让他看看我这些年的长进。” 高璟奚弯唇一笑,“这个自然,师傅他老人家前些年还在我面前提起你。” 坐在马车里的连烈锦,听见高岚因说起了这位知命观观主,言语之中尊敬和信任之情尽显,倒让她第一次对所谓的世外高人好奇了起来。 能教到高璟奚这样的学生,那位观主应该很自豪吧。 反正,连烈锦已经自豪上了。 等高璟奚钻进马车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连烈锦身着黑衫披着狐白裘,又在傻笑的模样。 白色的皮毛衬得连烈锦脸色越发苍白透明,整个人气息微弱了许多,偏偏颓唐如玉,似那落入雪中的黑鸟,精致优雅却易碎。 “又在开心什么?还不把被子裹好,马车里四处透风,再冷一点,你眉毛上都快挂青霜了。” 这话就有些关心则乱了,连烈锦刚要说马车里闷热异常,还想开窗通风。但就瞧着高璟奚往自己身上,加厚了两层被褥的情形来看,她还是闭嘴吧。 七公主在某些方面,还是非常固执己见的。 阿呦在外驾车,数十位高手侍卫骑马相随,马蹄声、车轱辘压在雪上的吱呀声,交织在这个近黄昏的时刻里。 小半个时辰,她们便来到了碎玉河北口,那是长雍城里皇家专用的码头,此时正停着一艘形如飞天流云的艅艎大船,船身长约七八丈,一共三层。 两岸霞光满天,初融冰雪的碎玉河间,可见露花倒影,烟芜蘸碧,霁色荣光。 刚从马车上跳下,连烈锦便一眼看见正在赏此良辰美景的七公主。 美人美景,美不胜收。 上了船,驸马与公主本该去二楼最大最好的那间房。可连烈锦非说什么,住在下面,船要是漏了,睡梦里我们就先被淹死了。 于是,她便非要拉着高璟奚睡在那三楼有大窗的小小居室里。 居室里仅有一张雕花木床,与若干简陋的桌椅,便是要沐浴,也麻烦了不少。 船上湿冷,水汽惊人,便是拢上四个炭盆,也仍觉触手的东西都含着一层粘腻。 对于连烈锦的古怪要求,高璟奚一一应允,她早已察觉出她家驸马,虽不怕水,却有些晕船。 三楼开上窗户,再燃起熏香,总算能冲淡河水与船舱混合出的古怪腥味。 她们在河上行了三日有余,连烈锦日日裹着大棉被,与高璟奚坐隐烂柯棋,再尝一口各地落雪所煮的冬茶。 滋味虽淡,其实快活。 间或遇上河面结冰,不得不动用星力强行破冰。 每到那时,漫天的星光混合着碎冰,噼里啪啦地砸在船舱内外,犹如流星急坠,发出的脆响,极其催眠。 至行了七日,终于到达了斗极山境内,只见水面上雾气缭绕,抬头眺望山间云海翻腾,好一处世外仙境之景。 然而,斗极山山脚下却有着十几个小摊贩,卖菜卖鱼、捏泥人、耍把式的占星算卦的应有尽有。 巍巍青山下,因此有了凡尘俗世的美好景象。 连烈锦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出船舱,待她看见远处摊贩所卖的并蒂莲时,眼里闪过异采,“殿下,隆冬时节,此处竟能栽出并蒂双莲,实乃奇哉怪也。” 第69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确实奇怪,”高璟奚示意几个侍卫分散开来,莫要引人注目,“并蒂莲毕竟有吉祥之意,许是好兆头也未可知。我们过去看看。” 待她们一众人下了船,码头上便独留了高璟奚、连烈锦与阿呦三人并两个灰衣老仆。 几人穿过山底小道,虽是寒冬,但连烈锦这过于臃肿的一身打扮,还是招来了一堆人的关注。 就在她们经过并蒂莲时,那花竟突然碎裂成薄片,一片一片地坠落在泥土上,消失不见。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那叫卖莲花的年轻俊秀道士,来回反复诵念这句话。连烈锦听后噗嗤一笑,“一群道士修炼的地方,你跟我们聊什么佛教经典?” 高璟奚从阿呦手上接过小铜炉,顺手塞进连烈锦怀里,再将她挡在身后,“星力致幻这等雕虫小技,也该撤了吧。” 年轻道士但笑不语,直到高璟奚从土地上再次“抓”出一朵白色并蒂莲时,他才作了一揖,“殿下,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不成想,为何凭空多出一人?” 随着年轻道士一挥手,刚才还充满着人世气息的地方,忽地就变作了一处荒僻的山谷。 山峦叠嶂,似有小溪从天边流下,使得浓雾四起,蓊郁的水气从溪边缠绵而来。渐渐稠密起来,如有千种变化。 “什么叫凭空啊?”连烈锦最厌恶那装神弄鬼之人,更恨那俊逸少年又张着嘴乱说一些类似谶语的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上次在长春宫外,那贺星官乱说的几句话造成了高璟奚多大的困扰。 “呵呵,贫道的意思是,你本不该在这。”年轻道士清俊的面庞上似有疑色,“今日我在此处接待的人,应该是四位。” “听你的意思,莫不是拐着弯在骂我不是人?”连烈锦表面恶劣大笑不止,实则暗暗心惊,她明明带着墨玉,却还是被这年轻道士感应到了不属于星辰的气息。 应该是由于冰魄静心丹,削弱了自己体质的缘故。否则,绝无可能被察觉到暗影之力。 但是,如此细微的暗影之力,这个年轻道士竟然能够有此感应,说明他实非简单货色。 “非也非也,贫道只想告诉施主,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湿气熏人,连烈锦打了个喷嚏后,笑嘻嘻说道:“我也送道长几个字,眉心灰黑,仇人相追。” “烈锦,不可无礼。”高璟奚牵住连烈锦的手,一面含笑说道: “是本宫疏忽了,驸马她也是临时起意与本宫同来斗极山,没有知会师叔你和师傅,是本宫的错。” “殿下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也,”年轻道士眉眼间带着十足的打量意味,总是在不经意时转向连烈锦,“既来之则安之,公主殿下身份尊贵,那驸马便也随我们一路上山吧。” 这年轻道士竟然是高璟奚的师叔,连烈锦再次被斗极山的辈分,刷新了认知。 但看着道士笑得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那道士话音刚落,又突然“咦”了一声,随后皱眉说道: “驸马最近可是身体不适?” 其实,连烈锦对于旁人把她当作七公主的,怎么说来着,附属品之类的,她并不介意。 事实啊,驸马不就靠公主养着嘛。主要是,软饭吃得香,身体倍健康。 但是,这道士明显是不想让自己上山,这怎么能行。 果不其然,在高璟奚问出有何不妥后,这道士接着摇头晃脑说:“驸马可是服食过烈性丹药。你身上寒气极重,强行上山恐有损康健,于身体无益。” 闻言,高璟奚脸色一沉,思索一番,轻声劝道:“烈锦,师叔说的不错,你要不就在船上等我。祈福,不过一天一夜就可结束。” 连烈锦虽然表面上坚决反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日乃是冰魄静心丹药性最烈之时。 血液里寒气逼人,周身冷似冰块,双腿时有麻木之感。 不过,冰魄静心丹还是师傅和师祖二人研制出来的,本意用来克制火蛇之毒。天底下,只有星药门寥寥几人知晓。 就算是神医来切脉,在不了解药性的情况下,也只会断为发热之症。 这道士,和自己一见面,就说出如此多的玄机。 要不就是神仙,要不就是知晓内情。 “殿下,我没事,只是发烧而已。”连烈锦嘴角挂上一抹故作藐视的笑容,“师叔,我可没有吃过什么丹药。啧啧啧,你们知命观的人,开口就胡说,是想做什么卖药的生意吗?” 时下,各大市场上,假药不断,总有那不入流的商贩卖假药。因此,老百姓都对这些人深恶痛绝。 连烈锦此番话,就有那什么的嫌疑了。 那年轻道士没想到会遭到连烈锦刻意的“诋毁”,一时间有些发懵,“你可不就是中了冰魄......”他且住口不言,面色暗了几分,不再说话了。 “师叔,师傅他老人家现今可在观里?”高璟奚眸光流转,定定看着连烈锦。 “师兄刚刚出关,应在静室等候。” “既然如此,此次祈福定然万无一失,”高璟奚埋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看着连烈锦,柔柔地笑了,“唉,你就听话一次,在山下等我。” “不要,山下有老虎,我害怕。”连烈锦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得狠狠拽住高璟奚的衣袖不松手。 “你这又是哪儿来的歪语,我让阿呦陪着你。本宫去去便回。” “不可能,”连烈锦面色凝重,严词拒绝了高璟奚,她也不知为何,只感觉心突突地跳,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吧。” 高璟奚再次露出了连烈锦十分熟悉的那种宠溺的笑容,可连烈锦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七公主竟然以美色来诱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窝进了连烈锦怀里。还没等连烈锦消受消受这意料外的美人恩,一道带着金光的手刀就狠狠劈向了她的后脖颈儿。 她眼前一黑,最后只看见高璟奚脸上温柔的笑容,就彻底晕了过去。 “阿呦,你也留下来照顾驸马。”高璟奚搂着连烈锦慢慢返回大船的三楼,将她安置在床上。 跟着进来的阿呦,脸上的惊讶之色还未消退,“公主殿下,驸马好不容易来一次,刚才你们不还好好的吗?为何突然就...” 在高璟奚凌厉的眼神下,阿呦识相地闭上了嘴,却在听到七公主小声所说的话后,再次面露震惊之色。 “公主殿下,这怎么可以呢?” “这是命令。”高璟奚最后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连烈锦,直直地下船去了。 第70章 这章很长 大船缓缓开动,高璟奚站在岸边,寒风吹起她的衣摆,裙也翩翩,发也翩翩。 良久,等到天水之间看不见那大船的影子后,她才再次走下码头,脸上挂着淡笑,“师叔,你且带路吧。毕竟,本宫已有很久,没有来过斗极山了。或许早已不识得这路,你说是吗?” 年轻道士似被高璟奚的气势所扰,刚才还一派气定神闲的悠然气度,此刻却有些呐呐的模样,“公主殿下,说的极是。贫道自会头前带路。” 日头已经接近正午,高璟奚身后也只只余下两人,灰衣老仆一左一右,步伐看似缓慢,却稳重有力。 “师兄他老人家常常念叨着七殿下和九殿下,只是知命观的担子全压在师兄身上,连你大婚时,我们也未到场。真是遗憾。” “大婚啊,”高璟奚回忆起和连烈锦成亲时的景象,那天十里红妆,普天同庆,她当时真是很不愿意穿上凤冠霞披,更别提被连烈锦揭下红盖头了。 后来,谁能知道缘分能玄妙至此。 世事难料人生悲喜。 “九殿下当时还曾给贫道发信说七殿下不满意这门婚事,知命观上上下下以星力为墨,写了《千星真灵歌》,想要送给燕国公府,以此震慑他们主动退婚。”年轻道士嘴角含笑,“也不知道九殿下,现在可好?” “岚儿很好,来此之前还托本宫向师傅问好。本宫也听说师叔帮了岚儿许多,还未道谢,实在失礼。” “贫道是她师叔,自当如此,没什么可谢的。” 斗极山上的知命观自千年前开宗立派,修的是无上之道,讲究的是于无意无欲无心无形中,修炼星力,悟得星力运转规律,并顺其自然。 贵在自然。 要去知命观,就得上山,上到那群山中最高的一座。若要上山,须得先下山。下山的路直通峡谷,峡谷中段有一如上好白瓷的瀑布,水流湍急,其声鸣鸣如雷震。 “本宫依旧记得在斗极宫修炼到第三年时,师傅将师叔从山外带回观里,当时师叔浑身衣衫褴褛,满身大小伤痕。是师傅费去半生星力将你救了回来,师叔可还记得?”高璟奚只觉得内心一阵阵发寒,故意试探地问道。 “一日不曾忘记,贫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师兄的救命之恩,贫道来世做牛做马都无法报答。” 站在山道上的年轻道士,被牵引起了尘封已久的回忆,他初学成下山,回家之时却遇上战乱,家人尽遭凌虐至死。在他奄奄一息时,是高璟奚的师傅,他的师兄,知命观的观主救下了他。 他自嘲一笑,他的资质、心性都不如人。星图又是一片虚无的白色,仅能以星力且做幻化之术。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些三教九流的混混角色而已,祖上烧了高香,才得到知命观上一任观主的青眼,入了门,修这星道。 “只是贫道的家人都死于那一难,贫道修行受阻,五年来竟然毫无进益,实在惭愧至极。” “可在本宫看来,师叔早有御星占相之能,”高璟奚的脸被山林间的阳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回身指着瀑布底下的一块大青石,“那块磐石已受了一百八十年风吹水击,竟未被击破成沙,师叔当如是。” 可叹,那年轻道士不曾回头看那一眼青石,只顾着低着头无奈说道: “公主殿下过奖了,贫道无德无能,受不起这般夸赞。” “并非夸赞,师傅的原话而已。只是,本宫思来想去,今日不告诉师叔,或许以后便没这机会了。” 此话一出,年轻道士双眼瞪大,脸色复杂地看向七公主,只是七公主已经移开了目光,也不再发一言。 山上的景色,每走过数十步,就会有所变化。时有高大参天的古树,又有荆棘丛生的灌木与犹带嫩芽的繁花枝桠。它们尽数都被薄雪覆盖,或多或少,白茫茫的一片。 两个时辰后,他们几人已经穿过了山谷,沾染了一身的花露,走到了斗极山的半山腰上。山林寂静,天上盘旋的飞鸟一只都不曾落下。 天空澄澈,流云追日,目力好的人,已经能够隐隐望见知命观如同仙鹤飞升般的青色屋檐,那么清冷而寂寥。 往日里,大批的弟子都会在各处或练剑、或闲逛、或念书论道。而今日,那里空无一人,阴森之气颇盛。 “师傅他老人家不在观里,可对?” “为何有此一问?贫道刚才已经说过,师兄刚刚出关,在静室等你......”已经上了山,再无转圜的余地,年轻道士脸色坚毅起来,语气也强硬了许多。 “师叔何必骗本宫,”高璟奚依旧保持着优雅的身姿,不急不躁地往知命观的大门走去,修长出尘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有了犹如帝王般的坚定和从容不迫的气度。“你看,本宫不是非常听话地上山了吗?” ...... 身后穿着白色道袍的道士,沉吟半晌,弯腰摘下一根狗尾巴花,攥在手里。 “你既然早已察觉到不对,为何不和你的驸马一同离开?” “本宫虽然愚钝,幸好不算愚蠢,来了岂有轻易回头的可能。” 年轻道士闭上了双目,面有不忍之色,“山下的我,或许会放你离开。” “本宫,是为了看看,师叔你是否真的如此狼心狗肺。如今真的见识了,了却一桩心事。” 年轻道士并未因这话而动怒,只是闭紧了双目不愿睁眼。 “师叔不是坏人,只是做了坏事的人。”高璟奚秉持着最后一点善良之心和同门的情谊,淡淡说道: “多谢师叔放走驸马,只此一点,师傅便会留你一命。” “别说笑了,若不成功,我定然身死。若能成事,我便能成为桂齐的国师。”年轻道士眉眼清朗,倒也坦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宫自会告知师傅此事的来龙去脉,不止师叔爱憎分明。本宫也知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公主殿下的性子,贫道早有领教。只是,你我要走的道,背道而驰。” “不必多言。本宫只是十分好奇,你说的那一人之下,是哪一人?” 听得高璟奚话中不加掩饰的鄙夷,齐炽没沉住气,大步从藏身的石块后走出来,恨声说道: “自然是本皇子。呵呵,七公主,长雍一别,你可对本皇子有半分想念?” 随齐炽走出来的,还有数十个带刀侍卫,另外还有四个穿着破烂长衫的佝偻老者。恍然看去,这几人竟有青面獠牙之感,面部皮肤犹如坏死的树皮,那嘴唇却十分猩红,恐怖异常。 不远处就是一面悬崖,悬崖下千沟万壑,杂草丛生,穿堂风呼呼而过。高璟奚负手立于这一片稀疏的竹林间,衣袂飘飘,雍容雅步,淡淡道: “本宫还当是谁,手下败将怎还敢前来叫嚣?” 齐炽掩饰不住地咳嗽起来,他这一咳嗽,断断续续咳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你那驸马...的确是个狠角色,本皇子的身体差点就被她整废,好在福大命大。可惜了,你那驸马今日没上山来。若是来了,定叫她有来无回。让七公主看着她慢慢死去,一定非常快活。” “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也。”高璟奚侧身望着悬崖绝壁上,一朵白色的野花。 “三皇子此提议甚妙,高护佩服不已。待事成之后,连烈锦的项上人头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什么燕国公府,本王都给它荡平。”大皇子高护身着蟒袍玉带,阴恻恻地骑马从知命观大门疾驰而出。 三匹马的马蹄溅起一片落雪和污泥草屑,高护带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女子,转眼间就来到了竹子林前的空地上。那两个年轻女子穿着青色道袍虽然面容娇嫩,眼神却苍老异常。 “高护,不在长雍城收拾你的烂摊子,倒是有空来斗极山,是吗?”高璟奚脸上毫无异色,信步走在竹子林间,任由霜雪飘落。“怪不得母皇训诫你时,总说你不务正业,往日里本宫还不以为然,今日倒觉甚有道理。” 雪下得越发大了,高护翻身下马,冷哼道:“本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只是,马上就轮到你,成为本王的阶下囚了。私藏星火之事,本王马上就要反败为胜了。” 细白的雪落在高璟奚眉间,将她眉目间的冷意衬托更加淋漓,“八百铁骑埋伏在这斗极山,高护啊高护,你有这么害怕本宫吗?” 说话间,跟随高璟奚的一位灰衣老仆踱步上前,与她低语了几句,并将一柄纯黑的古朴长剑递给了她。 “可笑,本王岂会惧怕于你,”高护高声大叫起来,勉强被旁边的齐炽按住,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声调,“本王是恨你啊。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凭什么,都是母皇的孩子,你是正宫所出,吃穿用度用的都是最好的。本王空占个嫡长子的名头,实际上什么都没得到。而你却身集万千宠爱,就连你的婚事,都为你日后荣登大宝,铺好了路。” “什么都没得到?高护,你睁开眼看看,你身上所穿之绫罗绸缎、平时所食之山珍海味,出入随行之车驾行头。哪一样,不是母皇,不是兰庚所给与你的。”高璟奚声音虽小,却铿锵有力,“你今日与桂齐国人在此,可是想窃取兰庚星运?” 被高璟奚这一阵痛骂,高护的眼睛更红了,“好好好,你高璟奚心中有沟壑眉目有山河,我高护就是小人一个。你也不看看,陛下为你请的老师都是当世之大家,他们应该为教出了一个心系国运,心怀天下的储君而自豪啊。” 听见高护事事纠结在如此小事上,高璟奚一阵无奈的轻笑,“你可知为何?母皇只为本宫请当世名家为师,只给你军权,也只让五姐参与政事,旁的事情偏偏就疏忽懒怠了。” “为何?陛下就是偏心罢了,本王的母妃只因在新年宴上打碎了一只酒杯,她便下令将母妃打入冷宫。何其暴戾,何其无情。”高护挑着眉毛,状似癫狂地大笑,“本王是她的儿子,自然继承了这样的一身冷血。你也是,高璟奚!骨子里你跟我一样。” 天空逐渐黑了下来,高护后退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根骨哨,向天连吹了三道长音。此时,天边早已没有飞鸟盘旋,尽都停在了带着薄雪的枝头上。 毫无反应。高护不信邪地再次吹响骨哨,依旧是一片寂静。齐炽拍拍高护的肩膀,眼神玩味道:“我们的七公主果然与众不同,论胆识,论果敢,你的确不及她。想来,八百铁骑此刻应该几乎都被七公主解决掉了吧。” “高璟奚,你竟然早有防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上山之时吗?” 齐炽招手示意,身后的四个青面老者上前围攻高璟奚,“别跟七公主废话。本皇子已经等不及想尝尝七公主的滋味了。高护,我这四个侍从乃是用秘密星术特意培养出来的,虽然不及真正的星相师,但他们四个对付七公主一个御星师,绰绰有余。” “呵呵,确切地说,应该是当初于倩被本宫与驸马救下时。”高璟奚虽然身陷险境,仍然不卑不亢,甚至有些鄙视地看着高护和齐炽,“本宫与驸马所乘的马车并不显眼,一个被人追杀的女子不往城内人多的地方跑去,偏偏朝刚刚出城的马车冲过来大喊救命。这不奇怪吗?” “仅凭这一点?你就断定她是我的人?” “大皇兄应该了解本宫,本宫是个多疑的人,自然将于倩的底细摸了个一干二净。好玩的是,查到的一切都与于倩所说的并无出入。可惜,越完美,就越令人怀疑。于倩,其实是火系星图吧。” 高护恨恨地看着高璟奚,“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本宫为何要去发现?幕后的跳梁小丑不是已经急不可耐地蹦出来了吗?高护,私藏星火的后果,你可知道?稍有不慎,殃及的是百姓,你有想过吗?就为了你的一己之私,你是想逼宫造反吗?”高璟奚自嘲一笑,“你都里通外敌了,本宫这样问,未免可笑。” “哈哈哈,高璟奚!本王本想将于倩安插进其公主府。家中私藏火系星图者,才是引发星火爆炸的最大嫌犯。可惜,你竟然早本王一步,发现了星火的位置。”高护几乎咬着牙说话,“母皇总说我不如你,往常我不信。现在,我倒是愿意承认几分。只是,你有一点不如我。你不如我狠心。” “而这一点,会让你死得很惨。” “把七公主的星力全部废掉,让天之骄子也尝尝凡夫俗子的味道。”高护满脸狰狞,怨毒地笑道:“本王今日就把你献给三皇子,让你去那桂齐做人人称羡的王妃。等三皇子登基,你就是桂齐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七妹妹,本王对你好不好啊?” “呵呵,做本皇子的妾室,才是你的荣耀。”齐炽眉目里满是恶心的笑意,“等我玩腻了,再把你赏给我那群下人们,哈哈哈。” 齐炽的那四名侍卫得令,两两一组,一左一右地朝高璟奚攻了上来。那两个灰衣仆从,以一种古怪的倒立姿势,一人分别接下了他们一组两人的攻势。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灰衣老仆竟然身体发绿,逐渐僵硬,久久无法移动,最后竟变成了一堆黑绿色的炭灰。 被风一吹,在雪地上留下焦黑的印迹。再被新落下的大雪掩住了痕迹。 竟然是瞬杀,高璟奚脸色凝重,这四个青面老者的力量太过诡异了。 “哈哈,你们桂齐国果然在秘密星术上颇有建树。据本王所知,七妹妹身边的两个灰衣老仆可是皇后娘娘,专门从家族里找出的忠诚可靠的高手啊。怎么说,星力阶位也是接近星相师了吧。”高护拿着马鞭,兴奋不已地在马匹上抽打,一边笑问: “七妹妹,这下,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吧。你的侍卫杀光我八百精兵,一时还赶不回来护主。任人宰割的滋味,怎么样?” 在齐炽的示意下,那四个青面老者,没有停顿地在雪地上疾飞,他们每人手上都浮起莹莹的绿光,双手呈钩状。转眼就接近了高璟奚身侧。 “你们四个,别伤了七公主那一身美妙的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本王要公主毫发无损。”齐炽神情狂热,眼里的欲望喷薄而出。 高璟奚微微低头,周身泛起金色星光,且做隔离绿光的屏障。 更令人惊讶的是,七公主头顶的天空,刚才还乌云密布,这一下隐隐能看见金红色的星辰,在有规律地聚集过来,金色的光影排列成了一条东方苍龙的形状。 那龙在乌云间不断飞腾,形状越来越凝实。方圆百里的百姓都在天空中看到了,苍龙现世,俱都震惊不已。 所谓,天星汇聚,星相可显。这天下,又多了一位星相师为人所知。 “世间,唯有星相师可以占卜和操控星辰,”高护眼里划过一道愕然,为避免被高璟奚的星辰威压所伤,他忙带着齐炽退后了十丈,继而语气十分嫉妒地说: “高璟奚,你果真深藏不露。这么快就成为了星相师,兰庚国真该以你为荣。” 高璟奚没有回答高护的话,此时那四个诡异老者的动作虽然慢了下来,但仍在向她靠近。 她不得不暗叹一句,秘密星术当真毫无人性。在星相师操控星辰造成极大威压时,处在威压下的人是极度痛苦的。 可面前的四人,即便被压弯了脊柱,双手依旧在汇聚带毒的绿光,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痛苦和威胁。 “你们给我活捉七公主!”齐炽的声音如同催化剂一般,催动了那四人的神经。他们本来无神的瞳孔,突然泛起诡异的绿色星光。 这绿光突然暴涨,接着连成一线。绿光中青面老者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极其厚重的毒气雾障,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天空中传来可以贯穿乱世的雷霆,就在这一瞬,高璟奚几乎化作飞龙,与那星光一起,带着浑厚的力量,狠狠穿破那四人所制的毒气雾障,再如同天地正道荡除邪祟一般,将那四人打出十丈之外。 雷霆之声与电光之火,不断护卫在高璟奚周围,现在任何想要靠近她,都得先扛过汇聚成东方苍龙的星辰之力。 七公主以一人之力,接下了这四人的攻击。她拔剑直指高护,朗声道: “高护,叛国者,本宫誓杀。” 天空的苍龙跟着暴动起来,龙身上的金光盛放,雷霆之声愈烈。 “高璟奚,不要以为你是星相师,本王就会怕你。天一,天二,没想到还是得麻烦你们。”高护再次退后,指挥着身侧的两个女人出战,“呵呵,这两位不出世的星相师,决定追随本王还不出一月。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高璟奚,今日之后,兰庚再无七公主。” “有的只是,桂齐国的三皇子妃。不,应该是玩物。”齐炽大笑不止,与高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改了口。 那两位星相师,容貌平平。最可怕的是,她们两个人的眼珠子几乎缩成了一条细缝,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仿若毫无生气的死人一般。 她们俩的声音也同样粗粝难听,“七公主,你才刚刚升为星相师,就算单打独斗都不是我们两姐妹的对手。放弃吧,束手就擒,得个善终。” “本宫或许贪生,却不怕死。你们二人且上吧。”高璟奚静静直立,目光坚定,身后的竹叶伴着白雪坠落,更添萧瑟之感。 “如此,那便叨扰了。” 天地之间,随着那两个年轻女子手掌间升起血红色的星光,就连雪落都静止了。这是星辰领域,由星相师所制造的星辰领域,威力比之御星师,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且看她们二人已经能够影响自然之物规律,就知这两人的星辰领域几乎无人能逃。 天空上的苍龙似乎也被无形的锁链困住,在飞云之间挣扎咆哮着。竹子林的温度奇异地升高了,高璟奚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横在身前,眉目间仍是不屈之色。 这两个年轻女子的身法并不诡异,她们闲庭信步般地慢慢走来。一举一动却给高璟奚造成了极大的威压。 几乎在眨眼之间,左边的女子就瞬移到了高璟奚跟前,一道血红色的星光狠狠劈下。 只听得清脆的叮当声不断响彻天际。那女子面露惊讶,桀桀一笑,“你这剑不错,竟能接得住我三分星力的一劈。” 硬接住这一招,高璟奚体内血气翻涌,虎口已被震得流血。她不得不退后几步,将袖口的衣服扯下来,且做布条,绑在虎口上。 然而,那两人根本不给高璟奚任何喘息的时间。 在她们的星辰领域里,高璟奚的星力被压缩到极致,她只能依靠武技不断抵抗这两人的攻势。 无数道星光劈砍在高璟奚的长剑上,那以坚硬著称的黑石长剑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天上由星力汇聚而成的东方苍龙,在无形的囚笼中且作困兽之斗。响彻天地的咆哮声,贯穿了六千里路云和月。 大船上的连烈锦眉毛上结出一层细小的冰晶。 这一刻,凄厉的叫声将她在熟睡中惊醒,她的心口突然疼痛难忍。 第71章 你们敢 耳边是...船桨划动的水声,还有风雷啸声。连烈锦惊坐起,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大船的床上,身上还盖着绣着如意纹的棉被。 七公主呢?她缓缓抬手摸到自己后脖颈上的一小块淤青,轻轻一碰,疼得她龇牙咧嘴。高璟奚下手真狠,也不怕把自己给劈成残废了。连烈锦心痛如焚,顾不上再穿上狐白裘,直接出了房间,冲到甲板上。 河面上早已没了来时的清静,天空中隐隐可见由星辰汇聚而成的东方苍龙,在云间飞腾。 “殿下的星图便是这苍龙,”连烈锦眼神一凛,看见不远处走来的阿呦,不免高声问道: “殿下她可是独身上了斗极山?” 阿呦却突然跪倒在地,“公主殿下吩咐我即刻开船返回长雍,说她身边有十几位高手不会有事的...可那苍龙分明是公主殿下的。公主她一定出事了,奴婢现已将船开去最近的郡县求援。” “来不及了,”连烈锦只觉得由心脏出生出一股寒气,本就遍体生寒的她,此刻五脏六腑都结出了寒霜。 她看着河面上的浮冰,下了决心,沉声说: “即刻返回斗极山,将大船停在码头。” “可现在回去,至少要三个时辰。” “按我说的做,”连烈锦忽地跳上船舷,举目遥望着天上的飞龙。决心已下,她身体里运行起了黑雾,冰霜尽解。 阿呦低头领命后,看见连烈锦的动作,又惊又怕,“驸马,您这是作何?公主临走前吩咐了我要照顾好您,您身体并未痊愈,怎可...” 只看见,黑衣少女纵跃入水,身踏浮冰,如飞鸟掠水,黑白分明间传来一声长叹: “天要黑了,我给殿下点灯去。” 竹子林间,高璟奚以剑撑地,剑尖周围落下点点血迹,还有热血顺着剑柄不断往下流,渐渐汇成一条鲜红色的小溪,在剑身上蜿蜒。 在七公主左侧的年轻女子,冷冷一笑,以指为剑,发出几道弯弧形的星光,直直朝高璟奚头部、喉间、下腹而来。 “哗啦”一声,高璟奚侧头躲过了一道星光,她身后的竹子却倒下了一片。几秒后,高璟奚头上的红色发带,断成两截,飘落在雪地上。 狂风大作,七公主散发三千如雪,裙仍翩翩,发仍翩翩。 “好了,陪公主小打小闹,就到此为止了。”两个年轻女子齐声笑道,这一刻连风也停了,她们二人手间的星力合为一体,变为一道凝实的剑光,彷佛穿破了天际层云,杀气腾腾。 突然天地安静了,竹叶停留在半空,飞鸟停止了鸣叫。处在斗极山的人,俱都惶惶分不清天地日月、黑夜白昼。 似乎过了许久,高护浑身染血,跪趴在雪地中央,大吼道:“高璟奚,你疯了,以血牵引星力,一个弄不好你就会星图尽毁。” 其他人的星力阶位稍高,形容虽没高护那么狼狈,但也绝对不好过。 离高璟奚最近的那两个星相师此时重伤倒地,她们万万没想到七公主会使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来求得一线生机。 雪终于再次开始落下,高璟奚仍然高举着剑,指向高护,“本宫说了,誓杀你。” 齐炽一把擦去嘴角的血液,眼神终于凝重起来,“如此多的人,竟然奈何不了七公主?本皇子养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我来吧。”一直站在知命观门口的年轻道士,白衣不染纤尘,终是动了,“师叔有三道幻剑,不知你可敢接?” 年轻道士脸色平静无波,彷佛只在与人谈论今日山下菜价几何。 “好好好,同门相残,真是妙极。”高护忍着身上的剧痛,鼓掌叫好,“来来来,将七公主生擒,为三皇子压惊,一会就在知命观里洞房。” 年轻道士的身影渐渐变淡,淡到只剩下一个稀薄的人影在前方晃动——无数人影在左右晃动。 一道极淡的人影狠狠朝高璟奚刺来,金属碰撞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高璟奚勉力使剑挡下这一击,剑身嗡鸣不已。 不过短短时间,那古朴的黑色长剑寸寸尽断。七公主手中徒留下,绘着龙纹的剑柄。 “你师叔我这一剑,如何?”虚实之间,传来年轻道士的声音。 “还差师傅半分。” “呵呵,是吗?”年轻道士人影渐现,可以看见他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脸色不善地垂下目光,蓄势待发,慢慢往竹林走近。 高璟奚嘴里不断涌出血液,她重伤力竭,不过是强弩之末,却仍本能地在掌心蓄起最后一股力量,只等那人近身,便要以身化星光。 求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她可以身死,可以死无葬身之地,但士可杀不可辱。她有她的尊严。 做为人的尊严,不是一国公主的尊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可准备好接我第二剑了?” 肃杀之意,已经逼近。高璟奚双眼闭了一瞬,复又睁开,想到连烈锦此时应当已经行了几十里水路,心中虽感到绝望却有一丝欣慰,仍面不改色地道: “出剑吧。” 高护阴鸷一笑,招手示意那年轻道士快些速战速决。 “你们敢!” 伴随着一声怒吼,铺天盖地的黑色片羽翩然而降。 有一黑衫少女,从远处的高山上飞身而来,如同流星坠落,周身带着浓烈的煞气挡在高璟奚身前。 金眸黑衣,不似凡人。 风雪渐欲迷人眼,黑衫少女挥手惊起千层雪。 煞气纵横。 大雪从此翩然落下。 眼前星海变幻,高璟奚咽下口中的温热,只得痴痴望着一人黑衣漫天雪,心中既是酸涩又尝到了清甜。她想,她还不能倒下。 雪花纷纷,落在她们的发上。 就好似春光也等到了白头。 她眼间酸涩,想着倘若死在一处,却也值得。 只因那人一到,天光便冲破了层云。 此时,山风乍起,明明是黄昏的天,却有了天明破晓的气氛。山雾茫茫,云海飘散,连烈锦眸中风云变幻,正合这山中冲天而起的云团,游云跌散后复又汇聚,偶有形成一道道云柱。 刺破天际。 风雷涌动,一旁的竹林被刮下无数竹叶。连烈锦伸手一勾,竟将那无数竹叶粘在手心。她心里叹道师父常教她守正驱邪,明辨善恶。所以就算妄念再动,她也从未动过杀人的念头。再有大师姐教她恪守门规,与人为善、以德报怨。 可是,眼见着高璟奚被人这般欺辱,她若退忍,那守的又是什么正,驱的又是何种邪。连烈锦默默在心中说道: “师傅,师姐,医者仁心守不了心中所爱,就换三尺长刀来守。” 是的,高璟奚是她心中所爱。 她扯了扯身上的微湿黑衫,将怀里的折扇拿出,丢在一边。 “你的剑,我来接。” 连烈锦没有回头,只是以手画圆,在雪地里留下了遍地黑羽,黑羽如雾,围在高璟奚身边。 年轻道士停住了步伐,以退为进,开口问道: “驸马,你从未修炼过星辰之力?” “那又怎样?” 家人惨死的记忆在年轻道士的脑海里再一次上演,他的家人也从未修炼星辰之力,在遇到强敌时,无力抵抗。在那时,他便立下誓言,绝不将剑指向无抵抗之力的人。 “贫道答应过七公主,放过驸马你。” “你这道士当真麻烦,”连烈锦从雪地上搓起一个雪球,动作极快地砸了过去。 落雪虽软,力道却大。道士被砸中的半边脸颊,渗出丝丝鲜血。 “这下,是我不放过你了。” “道长,你快替我杀了这厮。比武大会上,她使了什么妖法,差点要了本皇子的命。”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齐炽心头恨意大涨,再次大吼,“断掉她全身筋脉,我要她生无门,求死不能。连烈锦,你这个贱人来得正好。我要你看着,本皇子与高璟奚洞房。” “哈哈,道长莫不是怕了。”高护爬上了马,吐出几口血沫,“这是我妹夫,全长雍城都知道的废物驸马。不过是占了个出身尊贵,实际绣花枕头一个。能胜得三皇子,全因她那古怪的身法。以道长精纯的星力修为,杀她易如反掌。可怜,老燕国公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年轻道士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时下,气温越来越低,齐炽虽只受了轻伤,但他的侍从尽数被高璟奚斩杀,他心中还是有些惶恐。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块通体澄澈的玉石,玉石内里有流光浮动,包蕴着星光万千,仔细看去,犹如一个缩小的三千世界。 “道长将这星运石拿去,用桂齐星运,为本皇子一雪前耻。” 一旁的高护得见星运石用于此处,都在心里直骂齐炽蠢货。这星运石百年才得一颗,高璟奚这次前来斗极山便是为求此物。 传闻中,星运石能够改变一国星运,势微之国若得,还可再兴五百年。他本想假意送给齐炽,晚些时候再行夺回。可这桂齐三皇子不过是为了私人恩怨,便要赌上星运石的力量,实乃莽夫一个。 年轻道士双手接过星运石,低头细看。再缓缓从身侧拿出一把细长的锋利佩剑,列剑在前。“虽不知阁下修的何种道,能伤得桂齐三皇子之人,值得贫道认真对待。贫道余下的两剑,借桂齐星运,你接好了。” 话音刚落,年轻道士将星运石熔化在剑身上,双手持剑,随意一挥,便能割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 星运之剑,可借星辰之力,称霸天下。 连烈锦身形微动,迎着剑跃起,在空中画出精妙的半弧,年轻道士胸前便出现了一道半月形的伤痕,正往外汩汩冒血。 年轻道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伤口,喃喃说道: “贫道用的幻剑,你为何能找到贫道的实体。” 竹叶在连烈锦手心上下翻飞,她眼中杀意凌然,昂首看向齐炽,如同玉面修罗。 “我还未杀过人,也从不杀不当杀之人。可今日,我当一刀斩断你桂齐星运。” “你哪里有刀?”齐炽吞咽了一口唾沫,心生退意。 “无刀亦可斩。” 连烈锦忽然走向一棵参天古树。那树奇大,三个成年人尚不能形成合围之势,她用竹叶割破树皮,硬生生扯下整张树皮来。 “哈哈哈,当真有趣。你又是在作甚么?”年轻道士捂住伤口,身体里被激发的战意,让他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 “给你们削个裹尸布,”连烈锦作细心数数状,“一共五个活人,今天过后就死在这里吧,免得弄脏花花草草。” 第72章 妾身答应 看着连烈锦十分利落地铺开树皮,还将树皮多余的边撕掉。寂静的山林间,回响着“沙沙”的响声。高护等人俱是觉得莫名其妙,又诡异万分。 “连烈锦,你还有空在这玩树皮。你别想着只要拖延时间,就会有救兵。最近的郡县到这,也要一天一夜。那时,高璟奚早就流血而死了。” “过一会,殿下不会死。死的是你们。现在的每一秒,都是我格外开恩,让你们多活一秒。”连烈锦拍掉手上沾上的雪和灰,随意捡起一根断掉的竹子,冷笑道: “所以下了地狱见到阎王的时候,别忘了为我美言几句。就说我,刀快。一刀过去,杀得你们有今生,没来世。” “呵呵,黄口小儿,不自量力。”那两个年轻女子也已站回高护身旁,虽是重伤,仍然在运起星力,制造星辰领域。“道长且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让这鼠辈见识见识星辰的力量。” “多谢殿下先废了几个杂碎,剩下的杂鱼让我轻松不少呢。”连烈锦沉下眼眸,旋即举起竹子,随手一掷。 青绿色的竹身,在空中慢行。年轻道士使出了第二剑,这一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圆通自如,精妙绝伦。 一剑将竹子劈成了两半。 两半竹子因这力量,飞向两侧,就快要落地之时,连烈锦近身上前,一把抓住爆裂开来的竹子,于雪地上轻扫,纵天一跃,自空中再次斩了下去。 一柄破竹妄想斩断星运之剑。 简直痴人说梦,这是高护和齐炽等人在那一刻的想法。 可处在破竹边锋下的年轻道士,却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的星力阻滞,竟然无法再有一丝一毫的运转。 没错,一丝一毫都无法再运转。 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的力量......”就眼睁睁看着那柄星运之剑,被那破竹如同切豆腐一般地割断了。甚至都说不上是斩,只有火星四溅,点燃竹尖。 “破竹且做刀。” “一刀。” 连烈锦吹灭竹尖的明火,一个翻身,落在她刚铺在地上的树皮前,她身后躺着那年轻道士的尸体。 还未完全断气的尸体眉心有一点红,死死抱着那柄残剑。 “下面这刀,请四位赴死。” 那两个年轻女子同时大喝一声,手握星光,疾冲过来,身形却诡异地停在原处,手里的星光黯淡直至熄灭。 “不可能,为何我们的星力全都无法再用...” 惊愕之下,高护一脚踢倒齐炽,拍马立走。有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高护回头一看,直吓得他肝胆俱裂—— 不远处的树皮上,已然躺上了那四个人。那齐炽更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快要命丧黄泉。而另外那根竹子正朝自己眉心前来。 树皮上躺了那五个无法动弹的濒死之人,树皮包裹着他们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业火红莲,地狱不过如此。 腐草为萤,竹林燃灯。恰恰好,天黑了。 大雪之中,连烈锦扔掉手上的破竹刀,捡起雪地里的折扇放回怀里,转身跑到了高璟奚的面前。女人面如金纸,眉眼里却含着柔柔的笑意。 “你可有受伤?” 说完这句,高璟奚终于无力支撑,软倒在连烈锦怀里。 “别怕,我并无大碍。” 刚接触到七公主的身体,连烈锦便感到一阵懊恼,此刻高璟奚气虚体弱,若是她再晚来一步,不知这女人会落得何种下场。 她将高璟奚打横抱起,先给女人喂下一颗保命的丹药,便快步往山下走去,雪地上偶尔能见到浅浅的脚印。 山间的路,崎岖难走。 偶尔的颠簸也会牵扯到高璟奚的伤口,疼得她不得不小口吸气,就连抓紧自己驸马衣服的力气都没有。连烈锦听得此音,更是疼惜地放稳步子,将女人抱得更紧。 按照连烈锦的速度,不过区区一个时辰便下了山,远远看见了那艘大船。阿呦站在船头,高高点起了宫灯。 登上大船,连烈锦一叠声吩咐阿呦准备热水和纱布,送到三楼来。阿呦借着灯火看见了高璟奚此时的情况,鼻一酸,眼泪便下来了,哽咽道: “奴婢马上去准备,还请驸马一定要救下公主殿下。” “有我在,殿下不会有事。”连烈锦低头认真地看着高璟奚,坚定地说道。 三楼雕花木床上的棉被被掀开,连烈锦将高璟奚放在榻上,旋即便为七公主搭起脉来。 脉象紊乱,心跳极快,此乃重伤之兆,好在刚才那一粒丹药已经起了效果,高璟奚性命定然无忧。 此时,连烈锦一阵后怕,心道幸亏自己有囤积丹药的习惯,身上随时都备着各种疗效的丹药,否则七公主这次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她无比感谢自己这一身精湛的医术。 只是,高璟奚这一身的伤...连烈锦有些脸红,如果要给女人处理的话,那么就必须脱掉七公主的衣服,再细致地上药。 “烈锦,怎么了?可是那药又发作了?”高璟奚躺在床上,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摸到连烈锦的额头。 这女人真是,连烈锦心头柔软不已,极快地低下头,用脸主动寻到七公主的手。那手寒凉似冰,她忙放在唇边,轻轻呵气。 正巧这时,阿呦端着热水和纱布走了进来,将干净的清水放在床头,慢慢躬身退了下去。 “殿下,一会可能有点疼,你且忍忍。”连烈锦刚伸手摸到高璟奚的衣服边,就听见高璟奚带着颤抖的气音问道: “你这是要作甚么?” “我...我给你治伤啊,”看着高璟奚机警的眼神,连烈锦感觉自己十分冤枉,明明是正人君子,怎么总被高璟奚误会,“我还能做什么?” “嗯...”高璟奚极短极轻地回了一声,又觉得不妥,着急地解释说:“我有些神虚,过于大惊小怪了。” 然而,就是高璟奚这小小的娇柔一声,一下点燃了连烈锦心中的火,她慌忙转头,尽力压下那奇怪的感觉。 她清洁了自己的手,再撕下一截纱布,沾上清水,将高璟奚虎口上缠的布条,取了下来,开始清理伤口。 见高璟奚隐忍的模样,连烈锦从一旁拿出手巾,让七公主咬住,偏偏高璟奚还不领情,气得连烈锦使了点劲。立马让高璟奚冷汗淋漓,可这女人还是紧咬着唇不发一言。 脱去了外袍,连烈锦立刻后悔了,她干嘛要掐高璟奚!这女人的伤有多重,先不说插在下腹处的匕首—— 由星辰之力幻化而来,不但坚硬如铁,更带有灼烧效果,一直反复不断地灼伤皮肉。 光是肉眼可见的伤,手臂上便有三处深可见骨。 可这女人,还是一直强忍着,不呼痛,也不示弱。 “殿下,”连烈锦想把高璟奚抱进怀里,却又害怕弄疼了她。 之前,就发现了七公主极能忍痛,但这一次的伤,让连烈锦这个见惯了伤口的大夫,都感觉无从下手。 见连烈锦快流下泪来的样子,高璟奚虽然全身骨头又冷又疼,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媚笑,“烈锦,我不疼。” “这还不疼?你还要怎么疼!”连烈锦一时觉得心中有一口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将伤口处的血液和残留的星力一并清理干净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包白色药粉,沾在纱布上,给高璟奚轻轻擦拭起来。 “你早就察觉到了危险,为何还非要把我送走?” 药粉清凉,接触到伤口上仍然有极大的痛感,高璟奚忍不住轻叫出声,声音旖旎勾人。她紧紧咬住下唇,等疼痛减缓后才断断续续说道: “你也说了,危险。若是险地,我一人去闯便好。” “你不是去闯,”听见这句话,连烈锦再也忍不住了,她红着眼睛,恨恨地看着高璟奚,声音沙哑,“你是求死!高璟奚,你告诉我,在你心中,我就是只可与你同享富贵荣华,大难临头独自飞的人吗?” “可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身临险境,”高璟奚的手指轻轻触上连烈锦的眼角,柔柔地叹气,“烈锦,我做不到。”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做得到?” “烈锦,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兰庚的七公主。我的苍龙星图,受命于天。上天所赐予的福与祸,都要受着。”高璟奚黑眸里浮起一层水光,“我不能让我的心上人替我受过。” 连烈锦拼命将眼泪压回眼眶,昂首望着窗外黑黝黝的河水,悲叹道: “你怎么能如此残忍,若是我赶到时,发现你已经...死去。看到我心悦之人的尸体,我该如何?” 亲耳听见连烈锦的表白之语,高璟奚一时喘急了气,气血翻涌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了下去,她微微一笑,笑得极轻极美,“你刚才说,你心悦我?” 笑笑笑!这女人又在笑,受伤了还能笑得无比勾人。连烈锦虽然心有戚戚然,却还是板着脸给高璟奚上药,一言不发了。 “烈锦,你快再告诉我一次,是不是心悦我?”高璟奚忍着疼痛,拉着连烈锦的衣服,不依不饶地问道。 ...... “烈锦...夫君,再告诉妾身一次,好不好。”高璟奚只觉心间小鹿乱撞,只想听心上人再说一遍那几个字。 被高璟奚影响到拿不稳纱布的连烈锦,无奈地抬头,刚好撞上了七公主如小鹿般清澈却倔强的眼神,她深深地呼气,一字一句地回答: “是,我心悦殿下。” “所以,无论生死,你都要带上我。”连烈锦眼神似火,缓缓靠近高璟奚,挑起她的脸,挨在她唇边,暗哑着声线索要承诺,“殿下答应吗?” “嗯,妾身答应。”高璟奚慢慢闭上了眼睛,气息微乱。 第73章 忘记喝汤了 没过一会,高璟奚脸上突然感到一滴温热的触感,她疑惑地睁眼,才发现连烈锦鼻间流淌着两道红色的溪流。 七公主实在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我们只是这样,夫君就受不了流鼻血了吗?” 连烈锦大窘,她到底要怎么说,这是过度使用暗影之力的副作用。 今日,她先是用暗影之力解开了药性,由于怒极还用暗影之力强行生成了业火,焚烧那几个杂碎玩意,才会流鼻血的。 说起来,暗影之力拥有如此可怕的支配效果,其副作用也不容小觑。 绝对不是因为,跟高璟奚靠得稍微近了一点。 “别笑了,你乖乖地准备休息。”连烈锦故意板着脸,擦掉鼻间的猩红,再一点点给高璟奚脱下衣服。 幽香混合着血液的腥气,在房间里浮动,高璟奚的身体上血迹斑斑,兼或有被星力震荡出的点点淤青。 连烈锦颤抖着手指,将药粉洒在这犹如软玉般的滑嫩肌肤上,一次又一次。 “伤口还疼吗?” 她右手拿上湿润的纱布,一边擦干血迹,一边将沾了另一种麻醉药粉的纱布包裹住七公主小腹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敷上白色的药粉,其间星辰之力造成的灼烧效果,尽数被消了下去。 忽然,高璟奚身上那绣着天边流云的瓷白肚兜,就那么悠悠地滑落在床。 七公主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有些热。” 一片大好春色现于眼前。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连烈锦清了清嗓子,给高璟奚盖好被子,别过脸去。 不成想,高璟奚以手撑床,缓缓坐了起来,棉被慢慢从她身上滑落,她软软地说道:“伤口疼。” 这一声带着鼻音,娇柔酥软,魅惑勾人。连烈锦如同中魔一般,转过脸来,抬手勾住高璟奚的下巴,哑着嗓子,“怎么才能不疼?” “抱我。” “是吗?”连烈锦那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高璟奚因受伤而失了颜色的柔软嘴唇,“若要我抱,就不止是抱了。” 高璟奚被连烈锦搂住身体,缓缓躺回到床上,感到了阵阵的安心。过了许久,才有些茫然地发问:“嗯...你还想做什么啊?” 房里的烛光被遮挡住大半,她只能浅浅看清,连烈锦清冷如霜雪的瞳仁里,沾染上一丝异样的炽热神色。 “自然是,殿下会喜欢的事。”连烈锦从袖口里拿出一面华美的银色绢帛,手法极快地铺在床上。 “不要...连烈锦...我还受着伤,你不可以...”高璟奚后面的话尽数被连烈锦止住,此时七公主仿佛温室的花朵,一举一动都被细心地呵护。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别以为本宫受伤就奈何不了你。”高璟奚双手轻轻地推拒着连烈锦的身子,却发现这人和自己贴得极紧,周身滚烫的热度透过华美的衣衫,不断地温暖着自己。 她右手扬起一道黯淡的星光,终是在看见连烈锦眼眸深处不知所措的无助时,长叹一口气,“你就不会慢一点?” “什么慢一点,我可还什么都没做。”连烈锦突然起身离开脸颊浮起两朵红云的高璟奚,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袍,顺便又拿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 那炙热的体温和连烈锦身上好闻的药草清香,让高璟奚本就因受伤而有些无力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眩晕。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连烈锦将那颗朱红色的丹药,放在她自己嘴里。下一秒,那药丸便被送了过来。 轻浅的呼吸如仙境的春风吹拂。 香甜中带着苦味。七公主耳边响起连烈锦低沉的嗓音,“咽下去。” 但是这药好苦,高璟奚天生讨厌苦味,奈何常常受伤,药吃得越多,反而越发吃不了。 她本能地就想要把药丸吐出去,然而,那人轻轻抬手,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一会就不苦了,”连烈锦只觉得此刻暖意融融,那味道极美、极妙,让她欲罢不能。 “嗯,好难吃,”高璟奚眼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泪光,带着哭腔,稍微有些抽抽噎噎地道: “才...才没有不苦了,你骗人,还是好苦。” 真是...无法忍耐。小舟上竟起了小火苗,终于燃了起来,燎原之势在舟上人若有若无的浅浅呼吸中,愈演愈烈。 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仿佛失了理智一般,小舟上的人完全覆了上去,探索美妙仙境中,每一处夺人心舍的幽香。 船身奇长的小舟在自然之林间游荡,有一黑衣少女,抚琴弹奏,高山流水,闻得天上仙乐,再久久地在山谷边缘流连忘返。 但是,这还远远未能尽兴。 “殿下,你冷吗?” 因着连烈锦停下动作,高璟奚稍稍恢复了几许清明—— 这还是在荒郊野外的大船上,不是长雍城,公主府独属她们的婚房里。她才不要,不可以做这种事。 “冷,好冷。”七公主羞红着双颊,眼里闪着微光,柔柔弱弱地说道:“夫君,我们一起歇息了,可好?” 殊不知,不远处的水面上,一朵娇弱秀美的花儿,引起了连烈锦的注意,她微微眯眼,十分温柔地怜取眼前花,为花儿遮挡寒风。 “一会就不冷了。” “烈锦,”高璟奚惊呼一声,整个人却软软地使不上劲。 那朵娇花被人描画勾勒,忽冷忽热间,被反复赏玩。 “殿下,”连烈锦头发微乱,嘴唇红润,脸上的神情犹如喝醉了一般,右手却故意划动小舟下的水面,小舟的速度变快。 轻浅的试探更让高璟奚失去了全部气力,她心里羞意大盛,下一刻只听见连烈锦在自己耳边,声音沙哑中带着些许明快,说道: “殿下,放松一些,我是不会停的。” “烈锦,你怎么敢!我只是要你抱......” 身体被撕裂的疼痛感,和陌生而奇异的奇怪感觉,来回交织在一起。高璟奚眼前刚出现一道绚丽的光晕,那道光晕霎时爆裂开来。 暖暖的大床间,高璟奚气闷地皱眉呼痛,“我还以为夫君做什么事都很软呢。” 连烈锦邪笑一声,“我看殿下是喜欢野的,早知道的话,就不装了。” 闻言,高璟奚睁着一双迷蒙的凤眼,媚眼如丝地笑说:“就你,妾身才不信。” “是吗?”连烈锦想起刚才竹林间,高璟奚浑身染血的模样,心里既是疼痛难忍,又是气恨难消。 高璟奚仿佛乘坐着,江海里漂泊无依的小舟。小舟无力地承受着水面上的波涛,直到她们来到了一处仙林之地。 仙林之地,山水风光,气温宜人,将她们二人共同包裹在一处。 七公主不时用力地抓紧小舟,连烈锦突然闻得婉转的仙乐再度轻奏。 “别咬着嘴唇,”连烈锦的声音,轻柔而悦耳。“咬破了,又会受伤。” 此刻,高璟奚一改刚才“嚣张”的气焰,眼角湿润,半哑着嗓子,“你放肆,现在学会趁火打劫了。” “我看,殿下是在口是心非。”连烈锦笑得十分恶劣,手法倒是轻柔了不少。 不料,高璟奚渐渐贝齿放松,跟着连烈锦一齐站在岸边的湖水里。 走进仙林的步速慢慢快了些,二人俱都闷哼了一声,更加靠近了对方。 “烈锦......夫君,好累。”过了许久,高璟奚出声要求小舟停下,便故意撅嘴道。 连烈锦将高璟奚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她,“马上就好,那个药,需要多动动,药效发挥得才会更好。” “还有这种......说法?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感受到小舟又荡漾在一汪清泉里,极轻极缓地游动起来,高璟奚趁连烈锦晃神之时,逃离了自家夫君的怀抱。 “诶,你怎么...还带逃跑的?”连烈锦感受着小舟被江水淹没的湿润,在看见七公主光洁如玉的背影后,眼眸深邃如星。 她追上了七公主,搂住了她,在七公主耳边轻声喟叹道: “殿下,跑不掉的。” “夫君,够了。好累,”高璟奚被连烈锦搂着腰,紧紧禁锢在怀里,“你抱得太紧了。” 久久未有动作,高璟奚心中疑惑不已,却在此时感到,身后的少女身体带着微微的颤抖,似有滚烫的泪珠滚落在自己的肩上,打湿了一缕如鸦羽的长发。 她慌张地回头,发现连烈锦一手搂着自己,另一只手拼命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七公主见过清冷遥远如天上月的连烈锦,见过潇洒谈笑人间第一流的她,见过那个一柄破竹斩断桂齐星运的她。 可是,高璟奚不知道连烈锦刚才问“我该如何”时,少女的心是有多害怕失去。 这一刻,七公主反身过去紧紧抱住了连烈锦,抚摸着这人柔软的乌发,“是我错了,以后不管如何,我都与你一起。” “若是我们之间相隔太远,阻碍太多?” “不管多久,我都多等上一刻,可好?” 听到高璟奚软绵悦耳的嗓音说出这样的承诺,连烈锦终于放下心来,一瞬间感受到七公主身体上美好的柔软触感,心中蠢蠢欲动。 还在等着自家夫君答话,高璟奚没想到的是,连烈锦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嘴里却说着更加无赖的话,“现在就要多上一刻。” “别.....”高璟奚跪伏在小舟上,小舟的材质特殊,非常柔软,用来应对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她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连烈锦,你...给给本宫停下,放肆。” 连烈锦只觉得江海上的风景甚好,小舟外的江水因着阳光的照耀,而变得温暖宜人。 她心中怅然若失、隐隐约约的疼痛感,渐渐地被身边人的温言软语所抚慰。 小舟行驶到相对安稳的河面,二人得以稍稍休息。 良久,她俯下身去,小心避开伤口,再次把高璟奚紧紧抱在怀里,慢慢安抚着七公主微微颤抖的身子。 “殿下,我突然想起来......玉生果汤的药效过了。这次,我们忘记喝汤了。” 第74章 一刀? ...... 高璟奚本来软软地依偎在连烈锦怀里,听到这话,顿时气得翻了个白眼,撑着沙哑的嗓子,凶道: “谁让你这么性急的,还有,本宫才不要和你生孩子。” 看着高璟奚就跟雪白皮毛的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连烈锦摸了摸高璟奚的脉搏,轻声哼道: “我那是为了帮殿下激发药性,绝对不是性急。” “你就会强词夺理,信口开河。星药门大夫的名声,就是你败坏的。”高璟奚体虚无力,气得又一口咬在连烈锦手上,又怕自己咬得太重,忙改用手轻轻碰触着那一排牙印。 强行压下痒痒的感觉,连烈锦止住七公主到处作乱的柔荑,突发奇想地道: “殿下,今日我那一柄破竹且作一刀,委实集天下刀魂之精妙。不如,我们孩子的名字就从这取吧。” “嗯,破竹那一刀,确有圆满惊艳之意。”高璟奚还是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正当她想问此刀学自何处时,只听见连烈锦一本正经地笑说: “殿下也这么觉得的话,咱们的孩子就叫高一刀,如何?” “高...一刀?”高璟奚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见连烈锦一脸认真的神色,她实在不好意思泼这人一桶冷水。 思来想去,七公主只好委婉地拒绝,“烈锦,咱们的孩子是要上宗谱的,取名是有规矩的。” “这样吗?那怎么你和九妹妹的名字,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连烈锦小声嘀咕了几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明显还待继续追问下去。 就在这时,阿呦在门外敲了敲门,无比恭敬地问:“公主殿下、驸马二位可完事了?奴婢是来送些饭食的,厨房已经热了几遍,再不...吃,粥就变味了。” 连烈锦忙起身,先给高璟奚掖好被角,再略望窗外一看,月挂中天,似乎的确折腾了许久。 她一人披上外衣,来到门边开门接过食盒,淡淡问: “厨房都做了什么?” “因为公主殿下的伤势,只做了些清粥小菜,青菜肉丝粥、黑鱼豆腐汤和香酥苹果。” “眼下,殿下用些小粥便可,”连烈锦将粥碗从盒子里拿出,微微搅动了两下,“星辰之力造成的伤口,只能靠草药加速愈合。黑鱼跟水果便先撤下去。” “是,奴婢知道了......” 刚想把门关上,阿呦却还站在门边。连烈锦有些不解,“还有何事?殿下现在已然无碍了,只需休息几日便会恢复如常。” 阿呦点点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房里的情况,犹犹豫豫地说道:“公主殿下身体虚弱,还请驸马怜惜公主,莫要过分折腾她。” 说罢话,阿呦犹如飞箭般消失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端着满满一碗滚烫的粥,连烈锦哭笑不得,敢情阿呦还在房门外听见了? 她摇摇头,一面舀起一勺粥,在嘴边吹凉,一面往床边走去。 “饿了吗?” 乍一下闻见食物的香味,高璟奚才感到饥肠辘辘,嗔怪地看了连烈锦一眼,才含着浓浓的羞意点头。 偏偏连烈锦完全没有接收到这一情绪,直接坐在床边,浅浅尝了一口小粥,就要亲手喂给高璟奚。 “不要,我自己来。” “张嘴,你也不怕扯到伤口。” 一勺温热香甜的小粥顺着食道,落尽胃里。高璟奚好不容易慢慢咽了下去,立马撅着嘴小声地说:“那你刚才还对我那样,就不怕扯到我伤口吗?” “我们大夫,自然知道怎么下手,”连烈锦一本正经地振振有词,又舀了一勺粥,吹凉。 一碗粥只喂得半碗,高璟奚便娇着嗓子说吃不下了,连烈锦也不勉强,咕噜几下把剩下的粥喝完,换下已经燃尽的红烛,点上一根细小的烛火。 “我抱着你,有烛火,你不用怕,好好睡便是。” 说话之间,连烈锦翻身上床,抱住高璟奚,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按在七公主眼睛上,迫使她闭上眼睛。 “睡吧,殿下。” 身后人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高璟奚慢慢敛去满心的羞意,静静感受着这人清香的气息。 她本以为今日过后,便是天人永隔,生死离别。她才知道,她是那么地贪生,贪恋有这人的红尘。 高璟奚再也忍不住,软软地转身,尽可能地靠在连烈锦怀里,感受着她对自己的怜爱。 直至,累极,二人才相拥着疲惫睡去。 第二日,迷迷糊糊中,高璟奚只记得有一人,手指温热,不断地给昏睡中的自己喂药、喂水。 等七公主再次醒来,举目皆是黑暗,唯有一盏小小的烛火在房间里摇曳。 另一半边床早已沾染上了,河上特有的湿冷,她刚想勉强支起酸疼无力的身子,去寻找连烈锦,低头就发现床沿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连烈锦,高璟奚心里那惶惶的感觉,在看见自家夫君清秀俊雅的脸庞后,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不在床上睡,天还黑呢?”高璟奚软糯着声音,伸手轻轻拂过连烈锦的头发。 “殿下,现在已是第二天傍晚,你身体可还好?”看见高璟奚醒来的动作,连烈锦脸上绽开大大笑脸,又吞吞吐吐说道: “殿下,我觉得......昨夜我实在是,非常地......禽兽不如。” “啊?为何这么说,”高璟奚眼神迷离,俨然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烈锦,我怎会睡如此之久?” “因为......因为,你吃了丹药,”连烈锦从怀里掏出一面银色的绢帛,“还有就是这个。” “这是何物?”高璟奚半眯着眼睛,慢慢看过去。 那匹银色的华美绢帛上绣着,两只交颈而眠的仙鹤,两只仙鹤的四周,却晕染开来了点点红色的水迹—— 那血迹是昨夜与连烈锦激动之时,所留下的痕迹。 可为什么连烈锦手上会有这种东西?高璟奚一下回想起,昨夜二人纠缠时,那难以启齿的羞涩之感,还有自己在迷迷糊糊中所说的话...... “你这人怎么不知羞?”高璟奚缩回棉被里,脸颊通红,黑发不时滑落脸庞。摇曳的昏黄烛光里,美人如玉。 美人恼羞成怒,甚至还想动手抢下那一面春色满满的绢帛,奈何气力不济,终是只能想想而已,无法付诸行动, “殿下,昨夜我实在不该,不该在你受伤的时候,还跟你...呜。”连烈锦被高璟奚强行捂住了嘴唇,硬是没把余下的话说尽。 只因,七公主在情急之下,忘了拿棉被遮住那一片曼妙的风情,让连烈锦一下又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 几处伤痕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痕,连烈锦眼神沉了沉,无奈地叹气,将高璟奚裹进被子里,抱了起来。 “身上还疼吗?房里一直热着水,可要清洗一番?” 被连烈锦这么温柔地抱在怀里,高璟奚就是有天大的怨气,此刻也尽数消散了。 她低头靠在连烈锦略显单薄的肩上,嗅闻着心上人身上的味道,安心地说: “伤口不疼了,让阿呦来帮本宫沐浴便可。”身体各处的湿润感,时刻提醒着高璟奚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了避免回忆那些羞人的场景,七公主就想开口唤人进来。 “什么?阿呦帮你洗?”连烈锦双眼瞪大,心里的不爽无限升腾起来,当即将高璟奚抱得越来越紧,“不可以,我来帮你沐浴。” “不可能,才不要你来,”高璟奚连续说了好些个拒绝之语,一面想了想连烈锦帮自己...的场景,一面顿觉羞耻,“你出去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碍的。” “那也不可以,现在不一样了。”连烈锦沉着脸,把门栓锁死,关好了窗户,将烧好的热水端到了床边。 白色的药粉在水中迅速融化,连烈锦将干净的纱布丢进热水里浸湿,不由分说地掀开高璟奚的被子。 “连烈锦,你这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高璟奚拼命拉着被子,企图遮住自己,可惜力道不及,败下阵来。 有些烫热的纱布缓缓地沾湿了身体,高璟奚忐忑了许久,才确定了连烈锦这次是真的非常规矩。 温热的水珠在变凉以前,就被迅速擦干,留下干爽舒适的感觉,越发让高璟奚昏昏欲睡。直到,连烈锦换下一张纱布,准备继续擦拭。 “你想做什么?”七公主谨慎地转身,蜷缩着身体,做防备状。 “擦药,这个药粉对你的伤势有好处。”连烈锦神情平淡,一副六根清净、心无旁骛、出尘脱俗的模样。“你难道没发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吗?” 好像服了连烈锦的药丸,的确伤口没那么疼。高璟奚想了一会,羞羞答答地勉勉强强同意了,连烈锦那极为放肆的动作。 没成想,此事刚毕,连烈锦又突然一脸愧疚,两只眼睛里闪着歉意的微光。 “嗯,那...那个会不会不舒服。”连烈锦完全没有察觉七公主心中的羞涩之意,垂头丧气地做着长篇大论的检讨: “殿下,我不该因为你...的衣服解开了,就对你生出非分之想。更不该折腾你那么久,嗯...我在此保证,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要敢在犯,就让我出门被马车撞伤......” 七公主嗔怪地看了眼连烈锦,伸出右手,掩住连烈锦薄如刀锋的红唇,“不许乱说。” “也不是乱说,就是,”连烈锦头一低,一副蔫了的小模样。 过了许久,高璟奚终究无奈一笑,半仰着头,靠近连烈锦耳边,低声呢喃,“不是非分之想。” 第75章 梳两小辫 还在颓自懊恼的连烈锦,骤然听见高璟奚软绵绵的话,她那莫名晦暗的心情,立马如同暖阳高照遍地花开。 她缓缓低头,与七公主额头相触。 “药效发挥的很好,殿下完全没有发热。嗯,”连烈锦撩起一缕高璟奚软滑如锦缎的长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以后还可以经常那样吗?” “你给我闭嘴。”看着连烈锦亮晶晶的桃花眼,高璟奚用力掐住连烈锦的腰,“以后可不可以,都是本宫说了算。” “啊?那我每晚睡前,都要先跟殿下你请示一遍吗?”连烈锦挠挠头,脸上的神情真诚而恳切,“比如像这样,殿下,今晚我们是不是可以准备要个......” “疼疼疼......殿下别咬我,好疼啊。”连烈锦泪眼朦胧,半是委屈半是不甘心地住了嘴。“殿下果然是长雍城口是心非第一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狗。 为了不再谈到这个话题,七公主连续又咬了连烈锦好几口,才缓缓问出了她心中一直猜测不定的问题—— “哼,昨天你明明寒气入体,怎会好得那样快?还有,你这么厉害,到底是怎么保住长雍城第一废物的名头的?” “殿下才厉害呢,也不知道这话是夸是损......虽然费点事,但冲破那药性的确是小菜一碟,”连烈锦哭笑不得,她伸手把桌上的青瓷小碗拿了过来,“我特意给殿下做的双皮奶,很甜的。吃完药再趁热吃。” “别以为用点心就能收买我,今天你必须从实招来。” 闻着碗里散发的清甜奶香味,高璟奚在连烈锦的诱哄下,乖乖地一口吞下朱红色的药丸,再次被苦得眼泛泪光。 然而,等第一勺双皮奶入口,高璟奚立刻惊讶道: “你炖的鸡汤那么难喝,没想到这个奇怪的点心却如此好吃。入口滑腻香甜,温润醇香。” “那是自然,”连烈锦见高璟奚喜欢,也就不反驳有关鸡汤的事了,她又舀上一勺嫩白的双皮奶,上面点缀着煮得软烂的红豆,喂了过去,“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如今这天下间也就我一人会做。” “既然夫君如此不凡,到底是怎么蝉联长雍废物榜首的呢?” 这个话题绕不过去了,是吧?连烈锦搁下碗,长叹一口气,抱着七公主一齐躺在了床上。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连烈锦枕在她自己的手臂上,望着微微晃动的船舱,心里十分平静,“有些东西,大概就是天意。” 高璟奚听着船桨划动的水声,和连烈锦悦耳低沉的嗓音,因为受伤带来的阵阵凉意也被这人的体温驱散。“以前总觉得天意弄人,现在却颇为感激上天。” “我才不要感谢上天。能救得殿下,全靠我英俊潇洒反应快。”连烈锦探探高璟奚额头的温度,再次把人抱了个满怀。“话又说回来,你下手忒重,我脖子后面现在还是青的。” “哼,就你当时那个倔牛的样子,本宫能不用些非常手段吗?”话虽如此,高璟奚还是把连烈锦衣领拉开,支起身来,看了看这人脖子的伤势。 细白嫩滑的肌肤上确有一小条淤伤,微微发紫,快要转好的样子。“还疼吗?应当上点药?”高璟奚伸手轻轻按了按那块瘀伤。 “不用上药,我的体质特殊,很快就好了。”连烈锦捉住高璟奚作怪的手,放在怀里暖着,“还听不听我蝉联废物榜榜首的原因了?” “要听,夫君快说。”感到些许困倦,高璟奚把连烈锦也拉进厚厚的褥子里,汲取着枕边人暖洋洋的体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殿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再对你隐瞒,也失去了意义。其实,我身上所负的力量,并非星辰之力。”连烈锦斟酌再三,缓缓讲道: “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想来你也亲眼目睹过了。红莲业火,平地而起,不过是信手拈来的雕虫小技。” “如此说来,那书上说的都是真的?烈锦,你真的身负所谓已经消逝百年的......暗影之力?” 连烈锦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殿下,你怎会知道暗影之力?” “这么说来,是真的?” “不错,”连烈锦神情复杂,左手指尖放出一团薄薄的黑雾,黑雾里伴随着缕缕金丝,犹如黑夜里一闪而过的金色流星。“这世间,并非只有星辰的力量能够为人们所用。” “所谓暗影之力,生于虚无,衍于无穷,一暗影生双星辰,三暗影则尽星辰。星辰有时尽,暗影无极生。”高璟奚伸手握住那一团黑雾,只觉得异常和煦温暖,她微微一笑,“而且—— 暗影之力非实、非物、非虚、非空,非血统之人不能传承。若无血之传承,暗影尽消亡......” “殿下,你怎么能,”连烈锦惊异地望着高璟奚,“这么会背书?莫非你看过《星影化极录》?” 闻言,高璟奚将双足放在连烈锦的腿上,两人靠得更紧了些。 见状,连烈锦直接把高璟奚半抱在自己身上,用体温养着遍体生寒的七公主。 “困了吗?现在就睡一会?” 高璟奚微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强忍着困意,嘴角上扬,“可惜本宫只看到了半本《星影化极录》,还得劳烦夫君,细细说与我听。” “这书......乃是今世禁书,多年前就被焚毁,除了我年少时读过孤本,天下间只有寥寥几人看过。饶是殿下博览群书,又是从何观得禁书的?” “与你夜闯皇宫,烧了长生台那次,本宫收获颇丰。”说到此处,高璟奚忽觉有些歉疚,认真地看着连烈锦,叹着气,“答应过你,查出有关咱们娘亲的事,但进展甚微。” “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的。关键的是,活着的人,平安才好。我不想殿下再去冒险。”连烈锦低头望着高璟奚,“娘亲说,奈何桥头做鬼不苦,红尘嚣嚣相思才苦。” 这话没来由地带出几许浅淡的薄凉,高璟奚一掌拍在连烈锦心上,“不会的,本宫才不会让你苦。” “说笑而已,”连烈锦微微蹙眉,笑容平和,“我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似乎是不愿继续刚才的话题,连烈锦起身,背对着高璟奚,捣鼓起了炭火。 “修行星辰之力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苦命行当,寻常没有传承的百姓人家,单单就星图而言,低等的尘埃沙粒、农耕器具,比如岩石、沙子、锄头、铲子,他们要修炼星力,难上加难。再加上没有家族的扶持与正统书籍的引导,想要更上一层楼,自然是天方夜谭。” 闻得房间里热水沸腾的咕噜声,连烈锦跪坐在厚铜金漆的小火炉前,取下铜壶,用烫水重新温热了一碗热奶茶。 等高璟奚喝下一半热热的奶茶后,她才接着说道: “然而,暗影之力却并非如此。暗影乃是心念,心念一动,则生万物,万物可为之所用。”连烈锦深吸一口气,仰头喝下高璟奚的热奶茶,嘴唇弯起一抹弧度,“所谓无限星图,如是而已。” “诶,无限星图就无限星图嘛,怎么把我的奶茶都喝完了?”高璟奚急得坐起身来,黑发披散在身前,幽香袭来。 “你刚才不是喝饱了吗?”连烈锦吸吸鼻子,小声嘀咕道,只好又去给七公主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捧着回来。 “按照你这么说,你们身负暗影之力的人,岂非人人都是绝顶高手?”高璟奚接过青瓷小杯,蜷缩着双腿,倚靠在木墙上,露出一双瓷白的玉足,依稀可见青色的纹路。 连烈锦眼神微暗,又马上移开目光,等高璟奚放下茶杯,就掀开棉被,把七公主一齐拉了进来。 “话也不能那么说。人人都绝顶,也就不存在神仙高手一说了。若要作比的话,暗影之力藏于每个人身上,有人在腰间,有人在脑后,甚至于在心口、眉间、脚踝。” “这么复杂?”高璟奚听得头疼,不由自主地按摩着自己的额头,不想刚按了两下,两根修长手指就接过这活计而去。 “暗影之力藏于自身,但并非人人都能知而善用,就好比江河湖海的水存在,但我们无法使用其间的力量。”连烈锦轻轻按压着高璟奚的额头两侧,手法娴熟,“端看每个人的领悟力罢了。” 听着连烈锦高谈阔论,七公主红唇微张,轻轻挑眉,“那你的领悟力几何呢?” “这个嘛,说来话长。”连烈锦一激动,差点撞上高璟奚的鼻子,这才发现女人冷得鼻尖冰凉,她忙伸手捂住七公主小巧精致的鼻尖,悠然道: “四岁前,我是燕国公府里,人人可打骂的小兔崽子,暗影之力时有时无。直到五岁,娘亲去世,当天我发热病重,就被送上了青越山星药门。” “娘亲去世的时候,母后有带上我亲自来燕国公府上吊唁。”高璟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连烈锦想起来那事情,笑得忍俊不禁,好半天才继续说道: “结果,第二天暗影之力爆发,把师傅的炼药房掀翻了,当时所有丹鼎都毁于一旦,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你且等等,娘亲去世那天你病重?”高璟奚蹙眉得到连烈锦肯定的答案后,凤眼微微眯了起来,透出丝丝冷意,“你当时是不是梳了两个冲天鬏,眉间有个红色的吉祥点?” 第76章 长得美,心却不美 下意识地,连烈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她讪讪一笑,给高璟奚把被子盖严,闭着眼睛假寐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 “怎么可能是我,我可是从小好看到大的。不可能眉间还点个土了吧唧的红点。殿下,应该是记错人了。好困,睡觉了。” 说完,连烈锦还假装打起了小呼噜。 被温柔的手臂圈在怀里,高璟奚恍惚了一下,呼吸着连烈锦身上浅浅的药草香气,见这人的反常举动,她眸中冷意更甚,更是潜心回忆了起来。 那是十三年前的梅雨季节,马车上,年仅五岁的高璟奚浑身被包裹在价值千金的狐白裘里,纯白无暇的皮毛,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粉雕玉琢,如同上好的冰雪冷元子般嫩白可爱。 “母后,我们这是去哪儿?” 当年的皇后眼角还没有那么多细纹,她勉强露出了笑容,“去见母后的一个好朋友,她住在燕国公府里。” “以母后之尊,为何不召您的好朋友到宫里来?”七公主年纪虽小,却已识得尊卑贵贱之序。 “因为啊......她生病了,病得走不动路。母后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那就更应该来皇宫了,宫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她的。” 闻言,皇后摸了摸幼女的头,一脸宠溺的笑容。 “今日,我们没有带岚儿一起出来,母后回宫了定要补偿于她。” 看着自己女儿小大人模样地护着妹妹,皇后心里稍有些许安慰,表面上还是嗔怪道:“岚儿身体不好,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多照顾着她,还撺掇着她出来疯玩,真是......” 马车缓缓停下,有宫人在外轻声说已到了燕国公府。 彼时,高璟奚的身量还不足马车高,全程都被皇后抱着下去。 燕国公府门前早已挂起了白幡,配上梅雨时节特有的晦暗天气,看上去厌恹恹了无生气。 她们二人一到,燕国公府里的人便迎了上来,只有女眷,唯独不见燕国公。 据说,他在外打仗,已有半年未归了。这回,也不知道赶得及回来不。 进了府,国公府里的花草却开得正好,皇后让宫人跟着四处玩耍的高璟奚,她独身去见上那人最后一面。 不知为何,燕国公府里的小孩众多,大多数还都是高璟奚熟识之人。她拉高领子,半遮住脸庞,一路西面而去,只因越往西面,见到越来越多姹紫嫣红的娇花,沾着未干的剔透雨露。 在一丛雨后繁花的尽头,站着一个扎着两个冲天的牛角辫的黑衣小童子,看上去身量比她还要矮上许多。眼见着那黑衣童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花丛,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等到小小的高璟奚走近,黑衣童子受惊般地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青瓷小碗,碗里装着黑乎乎的东西。 修养良好的七公主,没有因为童子额头中央滑稽的红点而露出任何嬉笑的模样,或许是因为黑衣童子小小的个子,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好看。 细雨霏霏的那一瞬间,七公主着了道。 “芝麻糊,你要不要喝?一口一两,两口三两。”黑衣童子本来紧皱的眉头,在那一时舒展开来,将碗递到了高璟奚面前。 “什么是芝麻糊?” “就是......”黑衣小童一时语塞,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几下,“你不知道芝麻?” 七公主非常诚实地摇头,毕竟她的老师说过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哦,这样啊,”黑衣小童莫名眉飞色舞起来,咳嗽了两声,急急地说: “芝麻就是莓果上一粒一粒的东西,需要几千个人日以继夜地用针挑下,用七七四十九天晒干,再研磨成粉。往往一千个莓果,才能做得不到一斤的芝麻。得来不易哦。” “得来不易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把它倒进了花丛里。” “......花儿也会想喝,对不对?”黑衣童子脸上浮起一副怜惜的神色,伸出有些婴儿肥的小爪,摸了摸比自己还高的花枝。 见状,高璟奚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那我家的小猫会不会也想喝?” “呃,小猫喜欢吃鱼,”黑衣小童子想了想,这种药汁还是不要给猫咪喝了,“你给它们吃鱼就行。” “好吧,那花儿怎么给你银子?”高璟奚虽然长在深宫,可并非对人间事一无所知。小小的孩子,已经知道了一两银子大概有一个元宵那么大。 “我跟......花儿之间,情谊无价。你要是给我银子,再喝了芝麻糊,咱两从此就是朋友了。”黑衣童子呲牙笑了,露出两颗糯米虎牙,白瓷可爱,却又忽然隐去了笑容。 “和你做朋友吗?”七公主有点纠结了,她可很少主动和人做朋友,但是眼前的小童子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 “你到底喝不喝,”黑衣童子看着眼前的漂亮小孩踌躇不决的样子,便假作要一口气喝完青瓷小碗的黑色药汁,“你不喝我喝了。” “等......等一下,我身上没有银子,而且我在外不能随便吃东西的。”看着黑衣童子不耐烦的样子,高璟奚思前想后,愁得就差原地打转。最后,她还是撅着嘴弱弱地说道: “那你给我尝一小口,嗯,就只要一小口哦。我把身上的金鹊璎珞抵给你,可好?” “这就对了嘛,”黑衣童子立马笑眯了眼,配上她泛红的脸颊,显得更加莹润可爱,“看你这么诚心,就让我喂你吧。” 就着青瓷小碗里的小银勺,黑衣童子舀了一大勺药汁,亲手喂给了高璟奚。 那一口药汁的味道,浓浓的苦涩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酸麻味道,直苦得七公主细嫩的小手,几乎握不住,刚刚从脖子上取下来的金鹊璎珞。 “哇”得一声,高璟奚没忍住,大哭出声,接着是她强忍住的抽抽噎噎。还没等黑衣童子反应过来,小院外的长廊处就冲过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孩子。 那孩子比她们二人高了半个头左右,端得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府小姐模样——正是儿时的连屏幽,她见高璟奚揉着眼睛哭得抽抽嗒嗒,不由分说地上前推倒了黑衣小童。 “你这个病秧子,不在房里躺着,出来丢人现眼吗?跟你那没用的娘一样。” 黑衣小童白净的小脸沾上了湿润的泥土,脸上又红又黑,比之刚才,更加滑稽了。 七公主还在一旁只顾得上擦干眼泪,她可是公主,不能随随便便就哭,而且还被刚认识的小童子看见了。 她感觉更羞臊了,这一苦一羞一急之间,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有决堤之势。 等七公主终于止住了眼泪,擦干净哭花的小脸后,才惊讶地发现黑衣小童子将连屏幽按在泥地里,一遍一遍问着什么,还敢不敢再说一句。 说时迟那时快,连屏幽看见七公主朝她们这看了过来,忽地不知从哪里憋出一股劲儿,大吼一声,手里发出一道星光,将按住她的黑衣小童子打飞出去,撞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黑衣小童子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再次冲了过去,不顾连屏幽不断地发出星光打在自己身上。 “你再敢说我娘亲一句,你就见不到今晚的星星。”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瞬间扭打在一起,高璟奚还想上去劝架,结果不知怎么地就落到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黑黝黝的池水冰凉刺骨,无边的黑暗里,高璟奚彻底昏迷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大病了两个月方才痊愈。渐渐地,便把黑衣小童给忘到了脑后。 如今,再听到连烈锦说起当年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黑衣小童就是连烈锦。 “连烈锦,你少给本宫装蒜,骗本宫喝药的人就是你!”高璟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漂亮的眼眸里荡漾着粼粼波光,抓紧了连烈锦的手臂。 谁能料到这陈年旧怨的罪魁祸首,就是连烈锦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当时,年仅五岁七公主哪里知道连烈锦虽然长得“美”,心里可不美。 实在装睡不了,连烈锦无奈地睁眼,将高璟奚的脸转向自己,弯弯唇,“那殿下,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与这人隔得太近,高璟奚一下把自己要控诉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她嗫嚅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说起来,连屏幽比你当时看起来成熟多了,若非她舍命救了本宫,本宫那次可能就溺死在你们连家后院的荷花池里了。” 在听见高璟奚说是连屏幽救了自己时,连烈锦嘴角微微勾起,单手摩挲着七公主瓷白纤细的手指,故意看着停留在窗棂一片光影,幽幽道: “殿下,你怎么知道连屏幽救的你?” “这是自然,本宫昏迷时曾醒来,看见她浑身湿透。否则,本宫也不会与她有来往。后来母后曾经还想过把本宫许给她,不过因着答应了娘亲,就此作罢,再未提起过了。“ “是吗?我的好姐姐,可真是会邀功请赏啊。”越听高璟奚说,连烈锦心里越来气,忍不住开口刺刺地说道: “你这么感谢连屏幽,怎么没想着顺便把救命之恩报了?” “怎么报?夫君决定,妾身都听夫君的。”高璟奚见连烈锦不太高兴的模样,笑容更深了,“烈锦,是因为连屏幽救了本宫,在不开心吗?” 见连烈锦不答话,高璟奚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当初本宫会落水,还不是因为她见你欺负本宫,气不过就和你打起来了。再说了,你们俩推推搡搡的,到了最后,掉进水塘,不还是我嘛。回宫以后,本宫也大病一场,喝了两个多月的草药。” “从此以后,本宫一怕服药,二怕凫水。” 闻言,连烈锦伸手拨了拨耳鬓的青丝,将眼睛闭上,半是气闷半是愧疚地小声嘀咕:“怪不得上次碎玉河,你吓成那样。” 回过味来的高璟奚,拉拉连烈锦的袖子,迫使这人睁开眼,“夫君的意思是,当年救妾身的,另有其人?可想来想去,你当时生着病又受了伤,肯定不是你。” 听到前半句时,连烈锦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结果还没等她笑完,高璟奚又补充上了那么一句。 “睡觉。”她右手挥出一阵轻风,将房间里的烛火熄灭。 一片黑暗中,高璟奚勾人的轻笑异常清晰,只听得七公主柔柔地说道: “这么经不起逗啊?好了,是妾身误会了。当年,应该是那个可恶的黑衣小童子不顾身患重病救的妾身,对不对?” “你真的相信是我?”连烈锦背过身去,轻轻问道。 当年,她救了那个吃了自己一口药的白衣女孩后,体力不支便晕倒了,还反被诬陷对娘亲遗体不敬。 想到这里,连烈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那个时候她那个小娘恨不得将自己活吃了的嘴脸,她可是记忆犹新。 幸亏,她师傅亲自到府上带走了自己,不然父亲在外打仗,她怕是也活不过三日了。 “夫君说的,妾身当然都相信。” “可我什么都没说。” “又不是瞎了,我还看不出来烈锦你吗?”高璟奚转身趴在床榻上,微微笑着,“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愿恩人此生此世,来生来世,财源广进,金玉满堂。” 点点月光照耀的船舱里,连烈锦懵在了当场,直到高璟奚再次调笑着问: “嗯,这样的祝福,不喜欢?” 连烈锦有些艰难地回答: “也不是不喜欢......” “本宫见夫君平日里经营观邪居有方,对于敛财之法也颇有研究,还以为夫君会很喜欢呢?” 第77章 你不是个聪明人 “不是,这事情,殿下给的祝福,我肯定是喜欢的,但是......” “但是什么?妾身的金鹊璎珞,不还是落到你手上了吗?”黑暗中,高璟奚眼神微微发亮,一句一句堵得连烈锦无话可说。 感到颈间的璎珞隐隐发烫,连烈锦不得不咽下那句“我的墨玉也在你那啊。” “这么不甘心啊?那本宫只能付出点实际行动了。”话音刚落,高璟奚单手按在连烈锦肩上,俯身而下,伸手往外面探去,不想却尝到了身下人滚烫如烈火的体温。 暖甜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察觉到连烈锦有了些许的变化,七公主忙捏住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殿下,实际行动就是指这个意思?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殿下,我是想......” “想也不可以。”高璟奚发现连烈锦的眼睛不时乱瞟,忙扯过被子掩住自己的身体,“想就是有罪。” 看着高璟奚强撑着凶巴巴的模样,连烈锦细细眯起眼睛,往七公主身下看去,再一下把她扣在怀里,“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能不能,请殿下不要光着身子在我身上爬。” “连烈锦,你粗俗!本宫只是借力,何时在你......身上爬过。” “就现在啊,殿下每次都行一些引人误会之事,到头来又死不认账。”连烈锦将高璟奚往上抬了抬,让她能舒服地半趴在自己身上。 “血口喷人,本宫是为了拿公主金印给你,”高璟奚侧过脸去,完全倚靠在连烈锦身上,“本宫要入股观邪居。” “入股观邪居?据我了解,殿下名下的产业遍布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就连轻萝楼都是你送给九妹妹的,你怎么会突然想入股观邪居?” 看着连烈锦一脸狐疑的模样,高璟奚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 “怎么,你和小九的关系还挺好。反正公主金印给你了,多少银票随你去库房取。你若是不要......” 连烈锦以两指轻触高璟奚的红唇,另一只手与七公主十指相扣,眉开眼笑地顺带接过了小巧的金印,“要要要,这样的话就有资金继续炼药了。至于我和九妹妹,就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炼药?你还会炼药?” “小看人嘛不是,殿下,上次就和你说过,我可是星药门第一炼药师。星药门现在一半的药丸配方都是由我研制出来的。”连烈锦摸摸鼻子,有些腼腆地笑了,“只是这半年来,忙于婚姻大事,耽搁了许多。” 高璟奚斜瞟了连烈锦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啊,你和小九萍水相逢就帮人家把终身大事解决了?烈锦可真是会助人为乐。” “那我不也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吗...”连烈锦不敢大声嚷嚷,讪讪一笑,“她们二人,王八看绿豆,就是看对眼了。其实,殿下,前一夜我便想问了,你锁骨上为何长了一颗痣?” 这问的什么奇怪的问题。高璟奚越发困倦,鼻音稍重地答道:“本宫怎么知道?不过我一直觉得不好看,嗯,那...你是觉得好看吗?” 高璟奚清醒了些许,微微仰头,红唇润泽,眼睛稍亮地望着连烈锦。 岂料,那人思索了半晌,缓缓摇头,“这样啊,我倒也没觉得好看。” “你......”高璟奚一时无话可说,脸上的神情似嗔似怨,“那你是觉得谁的痣好看啊?” “没看过,不知道。” 夜深人静,高璟奚只觉得伤口都快被气得裂开了。 过了许久,七公主软软地从连烈锦身上滑落,重新侧卧在柔白的棉被里,只听得她声如盛夏里冰凉香甜的酸梅汤,“这么说来,本宫岂不是都打不过你了?” “是啊,以前都是我让着你。”好一会,连烈锦才跟上了七公主的思绪,她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忽然发觉美人有些冰凉的细嫩玉足踩在了,自己的左脚上,“殿下,我不冷,你不用给我捂脚。” “本宫只是想踩你。打不过你,还不能踩你吗?” 连烈锦:“......”可能这就是高家女人吧。 “那便早些睡吧,伤口上的星力效果虽然都已经去除干净,但要完全愈合还是需要十天左右。”连烈锦刚想把高璟奚扯到怀里来,大船却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震动。接着是一浪比一浪还要嘈杂的人声响起。 船舱外,阿呦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殿下,前方的河面的桥上聚集了大量百姓,他们在河里埋下了许多暗桩,咱们的船头刚好撞上了。” “寒冬深夜,百姓怎么会还在外吹风受凉,定然有异,本宫且出去看看。”说着话,高璟奚就要强撑着起身来,好在连烈锦眼明手快,抓过一旁的狐裘裹住了七公主。 “殿下,不若我去看看就好,你还受着伤......” “你还知道我受伤呢,”高璟奚小声在连烈锦耳边轻声呢喃,吹拂而来的热气带着暖暖的幽香。她伸手给自己穿好衣服,正色道: “难得领略此处民风,错过一次不知会有多少误解。夫君,就让我去看看吧。” 虽然七公主嘴上还在征求连烈锦的同意,可人家还未来得及回答一句,七公主就主动牵着她一同走出了船舱。 二人站在甲板上,这才发现不远处正有一道白玉石拱桥,拱桥上站着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少男少女,在他们身边是穿着粗布衣服的下人。 他们在桥上点着高高的红烛,红烛数量之多,竟把水面照得透亮。 有人高声叫道: “倒酒!” 无数美酒在拱桥上被人成坛倒下,有人亦云:“膏粱子弟倾美酒,河面无冰尸满骸。” “你们谁能入水,取得那湖心最淡最香的水酒,本公子就赏他黄金千两。” 那河水犹带着浮冰,本以为不会有人愿意下水,岂知拱桥的桥洞里跑出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灾民,他们飞奔上桥一人抄上一个酒坛子,“哗啦”一声接着一声,便入了这冰凉刺骨的河水深处。 见状,高璟奚眼里流露出一丝悲悯,极轻极淡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从罗兹边境逃难而来的灾民,看来北方的战火一触即发了。” 阿呦不忍直视这样的画面,跳入隆冬的河水里,不说会不会当场溺死,便是能活,也会落下一身病痛。“公主殿下,这些人怎可如此做派,路遇灾民不救,倒也罢了。为何还要以此为乐,真是......” 但见河岸边上,还有几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幼童在结冰的路面上徘徊,阿呦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河面下的动静小了许多。有孩童轻声啼哭起来,他们都知道,有人永远也不能游上来了。 “船上还有被褥和药材,我且去送给他们吧。”连烈锦抱住高璟奚,将女人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慰。 “无碍,夫君不必如此,”高璟奚侧着脸冷冷看着河面,“本宫要多看看,一直看着,才好。” 大船渐渐靠岸,连烈锦扶着高璟奚慢慢走下船去,阿呦早已吩咐下人拿上了许多吃食和被褥出来送给岸上的灾民。 灾民数量越来越多,吃食发到最后,自然是不够。争抢与打斗一触即发,几人头破血流,几人面黄肌瘦。 “把这些也发给他们吧,”连烈锦将怀中的七八个小瓶子都拿了出来,“一人一颗即可。” “驸马,这......一粒药便值千金,”阿呦自从知道了连烈锦就是观邪大夫后,特意去观邪居看过,里面连烈锦所炼之药,光是用料就极其稀有名贵,更遑论药丸品质上乘,“您一次送这么多。” “送不穷我的,再说了,”连烈锦朝高璟奚眨眨眼,“还有人赞助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阿呦忙招呼着下人,尽力维持着灾民们的秩序,分发药物。 “你们与桥上那饮酒作乐的膏粱子弟有何区别,不也一样草菅了人命。再说,这些灾民不过都是逃兵罢了。刚有烽火的苗头,便抛弃家乡出逃,算不得什么好人。”从河岸树林里,走出来一个高高束发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柄长剑,手里抱着长剑,不屑地笑道: “在下洛十八,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你和洛千儿是什么关系?” “表亲而已,她们家自甘堕于江湖,而我们家可不一样。”年轻男人长剑在手里打转,嬉笑一声,“信物在此,还请公主殿下查验。过两日,还有大队人马在后。” “给我便可,”连烈锦接过密信,脸色十分冷淡。 拱桥上的男男女女还在四处嬉乐,在看见有人真的用酒坛子盛上来水酒,还真掏出了几千两银票—— 只是,他们状似无意地将银票丢下,银票掉入河面,先沾上了酒,再沉入底。 “想必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驸马大人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洛十八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可惜,不是个聪明人。” “烈锦,是故患不寡而患不均。有时,救一人,反而害了更多人。”高璟奚上前牵住连烈锦的手,嘴角冷笑,“洛十八,你可是这么个意思。” “不错,我还有一首好诗,你们且听—— 安逸乐享千家户,不如铁衣枯骨还。” “殿下,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连烈锦直接忽略了洛十八,她微微低头看着高璟奚,咧嘴一笑,“只是路见了,便无法不管,刚巧我炼的药还够,身为大夫,只能略尽绵力了。若论救下更多的人,还要多请殿下费心。” “我如何费心?到头来,为百姓者,才苦。”烛火与黑色形成了一股奇妙的色彩,高璟奚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 岂料,连烈锦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又狠狠地点头,“才不是这样,殿下,心中定有锥心之痛。这些侥幸受祖宗之荫庇的士族子弟,自以为先天下之忧而忧、众人皆醉他独醒,看似大气凛然,豪气万千。书不见黄土之下白骨哀,问问他们可曾尝过硝烟的滋味吗?在此说教,不过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你连眼前百姓的哀嚎而听不到,还好意思作这什么春秋哀诗。” “闻得驸马此言,莫非驸马曾经上过战场?”洛十八听出了连烈锦口中的讽刺,忍不住开口道。 “未曾,只是,我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书中几字便可描绘得出。” 听到连烈锦的话,高璟奚眼里光彩熠熠,把自家夫君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多说无益,洛十八,你刚才说驸马名扬天下,乃是何意?” 第78章 夫君手艺太差 洛十八长剑出鞘,朝虚空中挥舞了一阵,“知命观意图对七公主不敬,逼得苍龙现世,全凭驸马一力相救,护得公主周全。少年英雄,以一敌百。这样的事实,早已在天下间传开了。虽无目击者,不过流言猜测是少不了的。” “信流言者,明智乎?”连烈锦目光幽冷,当时她决定使用暗影之力,便想到了之后的事—— 如果一个“废物”突发神力般救下七公主,这其中定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好奇地不断探寻事实。 若是被他人发现暗影之力,现在她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了。她不能害了...... 似乎是感受到连烈锦心中的忧虑,高璟奚柔柔地看了一眼连烈锦,红唇微弯,“驸马自有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这又与他人何干?” “十八不知,十八仅仅是传达皇后娘娘的意思,望驸马好自为之,勿要生出狼子野心,到时牵连了公主,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何为狼子野心?”连烈锦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是怕因此而惹来皇帝的猜忌,若是当天她不出手,之后传回长雍的,就该是高璟奚的死讯了。“而且,不必你说,我自然不会牵连公主分毫。” “狼子野心,自然是陛下认为你有,你便有了,至于是不是驸马救下公主,就不重要了。望驸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吗?”高璟奚的脸色沉静如水,忽地笑了,“母后多虑了,本宫回宫后自会向母皇禀明情况。驸马,她若是救得本宫的英雄,那英雄该得到嘉奖,不是吗?” 听到公主此话,洛十八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在他来这之前,皇后娘娘便言明了,皇帝是个多疑性子。燕国公、七公主、皇后,这几个人的身份随便拿出一个,都能使朝野震动。 偏偏连烈锦就是连接她们的那个人,假设连烈锦十八年来的废物之名,一朝被打碎,从废变宝,那么皇帝不可能不多想。 “如此,就请七公主多多费心了,”洛十八头一偏,看着那些灾民,“这些闲事,就少管了吧。” 说完话,洛十八再次抱着长剑,钻进树林,不见了踪影。 寒风凛冽,拱桥上的烛火渐渐熄灭,连烈锦立在岸边,望着湖水,眼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浓浓黑雾。 “殿下,若是......” 听着连烈锦低沉沙哑的嗓音,高璟奚害怕自家夫君会说出什么怕拖累自己的话,进而做出些可怕的举动。 想到这里,七公主忍着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害怕,一下捂住了连烈锦的嘴,急道: “不准说。” “夫君抱我回去,不准走。” 高璟奚黑色的瞳仁里,漫溢的温柔和忧虑,让连烈锦的心感到了一下一下的刺痛,她虽然有点疑惑为什么殿下要说不准走,但还是没有耽搁地一把抱起高璟奚,走进大船里。 被抱着走在木质的大船上,高璟奚紧紧搂着连烈锦,一副生怕这人跳水逃跑的模样。 直到,连烈锦再次把她放在床上时,七公主还是用力抱着她不松手。 “殿下,再不松手,我就喘不过气来了。”连烈锦鼻尖充斥着高璟奚身上熟悉的幽香,这一刻那幽香剧烈至极,唯有那时候才可媲美...... 美人无言相邀,引人沉醉。连烈锦自认为是个定力极好的人,但是七公主本如莲叶般至纯至美的风情中,总若有若无地含着丝丝妖娆妩媚。 大概是至情至性的致命。 “我要是松手了,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又要跑回青越山,不让我找到你?” 连烈锦好不容易单手制住高璟奚,略一抬眼,望见高璟奚的眼,千丝万缕的情绪犹如繁星落入她的眼眶,勾勒出欲语还休的形状。 只是,美人儿这话问的十分奇怪,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为什么要回青越山?” “你不回吗?” 终于察觉到七公主的情绪变得有些怪异,连烈锦也躺下来,用手轻轻抚过高璟奚长长的黑发,一遍又一遍。 “烈锦,我从未生出你会拖累我的想法。你切不可误会。”高璟奚蜷缩起来,纤长的睫毛刷过连烈锦的肩,“那些,不过是母后明哲保身的惯用手法而已。” 原来如此,连烈锦哑然失笑后,不得不感叹高璟奚的与众不同。她以为皇家的人,大多利益至上。 “殿下,为何不选择明哲保身?你明知暗影之力的事,若是泄露了,你我二人都会万劫不复。” “明哲保身,保到最后,不过孤身一人。进退自如,全因身侧无伴。”高璟奚透过窗户似乎望见了巍巍山河,“本宫若要争那江山,定然要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安澜,而非满目苍夷、战火连绵。可是......” 说到这里,高璟奚突然有些脸红,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人诉说毕生所志,“本宫依然想要成为执掌江山,还百姓安平乐业的天下明君。也是心耽于连烈锦的高璟奚。”也是第一次坦言心中所喜。 “那么殿下,刚才为何要打断我的话?”连烈锦把高璟奚挤到了床角最里面,眼光灼灼地看着她。“不想知道我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吗?” 受到连烈锦的引诱,高璟奚沉思半晌,还是问了下去,“夫君要说什么?” “我想说,若是长雍城那位容不下你我,反了便好。”连烈锦眼尾泛起微红,嘴角微笑,露出那一颗糯米虎牙,“逐鹿天下,肃清朝堂,殿下当如是。” “你可知谋逆是重罪,株连九族的?” “我的九族里,我只在乎殿下一个人。要生也生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处。成王败寇,若是败了,咱们还来得及同喝一碗孟婆汤。” “连烈锦,本宫以前还不知道,你胆大包天呢。”高璟奚眼底始终荡漾着一抹温柔笑意,仿佛她们二人在聊的是山水风光,而不是逼宫谋反。 “因为,总有天也大不过的东西。” “手无兵卒,如何谋反?”高璟奚有意和连烈锦聊起这个话题来,“这天下,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对不对?” “蛰伏等待,鹤蚌相争,”连烈锦莫名地激动起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愿为殿下一刀破百甲。” 百甲意为士兵所穿的铠甲,这天下间能够破百甲的人无一不是,星力阶位达到了星相师的人。 传说中,有一位前辈高人见外敌来犯,百姓惨遭烧杀抢掠,其心中不忍,怒而参军。一役之中,一剑穿透敌军千甲,守得一方平安。 而后,这位高人便退隐山林,据说还开山立派,有了传承。 “夫君之意,妾身明了,”高璟奚与连烈锦四目相对,红唇轻启,“多谢夫君,救我于险,还谓我心忧。” 漫漫长夜,烛火摇曳,二人或搂抱或平躺,总之闲话说不尽,春宵却不短。 连续几日,大船都在顺水疾行,岸上总有一人骑着骏马相随。 渐渐地,到了长雍城百里外的碎玉河下游,皇后所派来的大队人终于接到了高璟奚这一行人。 碎玉河上,水汽升腾,冬雾霭霭,其中连屏幽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凝重。 一旁的高岚因骑着马,慢悠悠地在岸边溜达,偶尔下马捡起几块石头,扔向碎玉河中。 从窗外看见这一景象的时候,连烈锦正用象牙梳给高璟奚打理那一头青丝,动作轻缓而精巧。 端坐在铜镜前的七公主,玉手拿起一杯上好的陈茶,缓缓送到嘴边,轻品。 杯底的茶叶蜷曲似青螺,茶叶边沿上细白的绒毛随水浮动,一抹沉沉的绿色在水中游动,恰似秋叶落初雪。 “竟然是连家人来,母后的心思果然难猜。”水汽模糊了高璟奚的双眼,尝过热茶后,她又颇感困倦,软软地靠在为她梳头的那人身上。 “殿下,别乱动!已经梳了三次,每次都是你乱动,我刚打理好的发髻就散了。”连烈锦对于越来越随心的七公主,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借着自己受了伤,就开始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吃饭要喂,走路要抱,最可恨的是,每次睡觉的时候,衣服都穿得松松垮垮,还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 一点没有个一国公主的端庄样子。 “那是夫君手艺太差,妾身是为了锻炼夫君嘛。”说着说着话,高璟奚又微微仰起头,狭长的凤眼里盛着点点莹润的星光。 女人修长的脖颈在红衣的衬托下,曲线一路起伏,风光旖旎。连烈锦气得一把拽下自己的披风,围在高璟奚身前,再附耳过去,露出小虎牙,“殿下,伤养得差不多了,你再这么嚣张,就要考虑后果了。” “怎么,夫君要对妾身诉诸武力吗?可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高璟奚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撩了撩耳边的长发,别在耳后。 连烈锦但笑不语,终于给高璟奚梳好了一个随云髻,髻发如流云卷动,轻摇而不落。 大船缓缓靠岸,两人刚出房门,迎面而来便是独属于长雍郊外的寒气,带着青松翠柏的冷香,凉意彻骨。 高岚因第一个冲了上来,满眼关切之情,拉住了高璟奚的手,“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 她小声地问道:“这事,真的与桂齐有关吗?” “岚儿,一切等之后再说,眼下,我与你姐夫,不是还平安无事吗。” “哎呀,这......”高岚因急地跺脚,下意识看了一眼连烈锦,才凑到两人中间低声说: “听说星运石被毁,母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要马上召你们入宫。” 第79章 别总看别人老婆 “无碍,母皇的召见合情合理,岚儿何须惊慌。”高璟奚伸手拍拍高岚因的头,嘴角的笑容恬淡而坚定。 “姐姐......姐夫,你们两个真的无事吗?你的东方苍龙都被逼得现世,知命观那一定十分凶险。你们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高岚因见这二人跟那庙里的菩萨一般,不言不语、不声不响,急得满头大汗,气道: “知命观果真被桂齐人收买吗?师傅他老人家呢?师叔呢,他总不会害姐姐你吧。” 听到高岚因提起她们的师叔,高璟奚心中一阵感慨,隐有不忍,“故人心易变,岚儿莫要强求事实。” “心易变?”高岚因顿时呆若木鸡,她们于七天前接到星力传递的消息,得知高璟奚一行人在知命观遇袭,具体情况却无人知晓。 一切全凭猜测,可听见姐姐这么说,她真的无法接受。那是知命观啊,姐姐学艺五年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呢?高岚因不懂,为了权势,为了利益吗? 高岚因一阵恍惚地被高璟奚带下了船,河岸边连屏幽早已下马,满脸阴沉地给高璟奚见礼,尔后淡淡地朝连烈锦说道: “父亲,说他要见你。” “哦,他来了吗?” “你......父亲的腿不好,”连屏幽愠怒道:“你不知道吗?寒气如此之重的地方,他怎可来!” “那我还得不嫌麻烦地回去一趟燕国公府吧,”连烈锦抚额,故作痛苦的样子,“你我都不希望我再到那个家里去,你就应该劝劝父亲直接来这。这样一来,多省事。” “多说无益,”连屏幽还是没忍住看了看高璟奚。七公主这一趟回来,更美了。不是说她以前不美,而是越发地焕发了异彩,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和所谓的天潢贵胄们养尊处优而温养出来的贵气不同。 “既然如此,我再去无益。不去了。”连烈锦挡住了连屏幽的视线,嘴角微勾,“别看了,让父亲回去给你说门亲事,别总看别人老婆。” 连屏幽顿时火冒三丈,又不得不强行压下。 说完话,连烈锦拉着高璟奚,就要往为她们准备的马匹那走去。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但有力的声音,“锦儿,你不去府里,为父这便来了。” 一位步履有些蹒跚,但身姿依然挺拔的老人拄着拐杖,带着笑意慢慢走来。 正是老燕国公。 连屏幽忙躬身,“父亲,你怎么亲自来了?” 燕国公乐呵呵一笑,“为父着实想早些见到锦儿,便顾不上这把老骨头如何了。”顿了顿,他微微曲身,向高璟奚行礼,“殿下,这一路辛苦了,幸亏有惊无险,无甚大事。” “国公的心意,璟奚与夫君都知晓,”高璟奚见连烈锦还是一副梗着脖子的样子,便轻轻摇晃着连烈锦的胳膊,意图抚慰这人的情绪。“还请国公保重身体。” “多谢公主殿下挂记,老臣这把老骨头还能撑。”老燕国公看着连烈锦笑得脸上一片褶子,“锦儿,可否跟为父借一步说话。” 连烈锦垂眸,作老僧入定状。高璟奚忍不住掩嘴轻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连烈锦如此像个不听话小孩的模样。 “夫君,去吧。早一时,我们便早一刻回家。” 连烈锦动了,抬腿往右边的光秃秃的大树下走去。老燕国公见状,也再次拄着拐杖,跟了过去。 大树上已经发了几许新芽,浅浅的嫩绿若隐若现。老燕国公眉头轻轻皱起,“锦儿,你可用了暗影之力?” “不错。” 惊讶于连烈锦的坦诚,老燕国公苦笑不已,“为了七公主?” “不错。” “忘记了我们对你所说的话吗?暗影之力一旦使用,便如滔滔天上江水,只可前进,无法后退。终有一日,你会无法抑制力量的外泄。那时,万人与你为敌。” “忘了。” “罢罢罢,为父机关算尽,让你与公主成亲,本想着灯下黑,皇家的人定然不会想到身负暗影之力的人,还敢现世。”老燕国公半是心痛,半是欣慰,“你可会后悔?” 连烈锦拍了拍身上没有的尘土,终于说了两个字以上的话,“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悔便好。” 老燕国公伸手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他只记得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在连烈锦四岁时。 他用拐杖使劲跺了跺地,笑了笑,招呼着下人离开了。 连烈锦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一直没看懂过父亲。可惜,早就决定不看了。 连烈锦走回到高璟奚身边,懒洋洋地道: “天太冷,父亲回去了。” 当着众人的面,高璟奚轻轻踮脚,附在连烈锦耳边小声说:“干嘛板着脸,万事都有本宫在,不准不开心。” 连烈锦微微侧头,与高璟奚挨得极近,看见女人眼眸里倒映的全是自己。她心中刚刚飞来的阴霾尽消—— 她知道,这人不害怕暗影之力。 这便足够。 天空灰暗,又有了下雪的征兆。连屏幽一言不发地重新上马,“时辰不早了,七公主和......七驸马就请快些入宫吧。” 不忍再看这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连屏幽骑马往前走,心中灰暗一片。 “岚儿,且回府等本宫和你姐夫。”高璟奚依偎在连烈锦怀里,朝高岚因嘱咐着。 得了,姐姐已经有了姐夫,完全不需要妹妹的陪伴了。高岚因心里都快咬烂无数个手帕,亏得她还担心高璟奚,想跟她一起入宫。 谁知道,人家有自己的夫君相陪,便是龙潭虎穴也闯得。 高岚因应了一声,便独自上马,准备回公主府,随意地回头一看。那两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乘一匹白马。 神仙眷侣,羡煞旁人。高岚因再一见到连屏幽晦暗不明的脸色,脑中便想到了一出大姐苦求爱不得,佳人花落妹妹手的伦理大戏。 “真是妙哉,”九公主在马上轻轻一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策马来到连屏幽旁边,与她并肩而行。 “连屏幽,你喜欢我姐?” 万万想不到九公主会这么口无遮拦,连屏幽顿时脸涨成了猪肝色,吞吞吐吐道: “九公主殿下,不可乱说。草民断然没有那等非分之想。” “是吗?”只与连屏幽聊了这么一句,高岚因便颇觉意兴阑珊,本以为连烈锦那般桀骜不羁的人,她的姐姐也当同样有趣。谁知道,会是个百无一用的懦弱模样。 “天地可鉴,屏幽谨守礼教,从未越雷池半步。九公主莫要妄加揣测。” “若是这样,你的确不该再盯着我姐姐看了。否则,天地间,应该会降一道雷,把你给劈了。” 说完这话,高岚因看见七公主的队伍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们,当下也不管连屏幽作何反应,扬鞭疾驰,追上她们而去。 长雍城里,落雪早已被铲净,道路上还撒上盐防滑。 一如往昔,又似乎有了许多不同。马背上有些许颠簸,高璟奚靠在连烈锦柔软温热的怀里,一路慢悠悠地穿过长雍的街道。 街道旁的百姓却异常兴奋地看着她们,不时和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七驸马又救了七公主一次。想当初,就是因为七驸马英雄救美,七公主与她两人一见倾心,当即回朝赐婚,成就了一桩良缘。” “哇,这二人可不就是话本上的佳偶天成了?哎,什么时候能轮到我遇上一个命定之人呢?” “诶,你看我怎么样?这条鱼你便宜点卖我,我来做你那命定之人。” ...... 离宫门近了,来回行走的百姓少了许多,高璟奚才将如火烧般通红的脸颊,从连烈锦的披风里露出来,“烈锦,怎么这些百姓比我们还要了解你我的故事?” 一路上,听得津津有味的连烈锦,发现高璟奚头发散乱如同炸了毛的小猫,再加上脸上迷惘不解的表情,就跟自己藏起坏水的小鱼干,让它只闻见味,见不到个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殿下,身为皇家人士,就要有娱乐大众的精神。” “娱乐精神,那是什么?”为了看清连烈锦,高璟奚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 “就是......咱们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成为街头巷尾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小故事,所以我们要给予他们改编和捏造的权力。” “这样啊,”高璟奚似懂非懂,继续问道:“就跟操控百姓的思想差不多嘛。” “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这一回,我们只是故事制造者,改编权交个他们。” “这倒有趣,本宫一向不赞成愚民那一套政策。愚民,终会愚国。” 宫门前,连烈锦率先跳下马,再缓缓将高璟奚抱下马,低头小声在七公主耳边说道: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你我二人的话本子了,希望不要太过俗套。” “怎么叫做俗套?” “比如......白头偕老,断子绝孙?” ...... 过了好一会,高璟奚才嗔笑着轻拍连烈锦的肩,“就你会乱说,一点都不吉利。” “殿下,还挺迷信啊。” 高璟奚忍无可忍,白了一眼连烈锦,又掐住了她的小细腰。 二人刚走进宫门,她们熟识的那位蓝衣公公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公主殿下,驸马,陛下正在御花园,请二位现在便移驾过去吧。” “母皇,怎么不在承乾殿?”高璟奚适时放过了连烈锦的小腰,恢复了那副高贵优雅的公主仪态。 蓝衣公公脸上一直维持着笑容,仿佛没有看见公主和驸马的小打小闹,“今日天气正好,陛下和莲妃娘娘兴致好,在御花园品酒赏雪。您们二位切莫贪杯,酒饭还是家中的好。” 第80章 七公主且尝尝这蟹肉 高璟奚了然于心,浅浅一笑,低声道:“多谢公公提醒,本宫记下了。” “今天的天气,算好吗?”连烈锦小声嘀嘀咕咕,一面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陛下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蓝衣公公招来几个宫女给她们二人打伞,笑着说道: “驸马您可真会说笑,陛下某一日心情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就觉得天气也好嘛。这下雨下雪,也不觉得冷了。” 兰庚国皇宫的御花园,自兰庚开国时建成,经历了几朝几代的变迁,曾经还因为宫内走水,几乎毁于一旦。 如今,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唯独少了许多葱郁茂密的树木,多的是人工斧凿的精巧石雕。 最妙的是,御花园里的太泉池里竟然铺上了一块极大的琉璃镜,镜上布满了细密的冬雪,水面微微泛蓝的浮冰,游于镜旁。 明镜在水,耀采非常。 日渐衰老的皇帝与那媚骨天成的莲妃,就歪坐在太泉池旁的小亭里,小亭四面透风,那两人也不嫌冷,只围着一龙纹铜金火炉。 火炉上架着一口铁锅,铁锅旁无数盘玛瑙玉碟上,码着切成薄片的各色肉食。 莲妃用一双银筷,夹起一片三分肥腻七分精瘦的肉片,入铁锅烹煮半分,捞出。蘸上微辣咸香的酱汁,送入了拿着青竹鱼竿钓鱼的老皇帝嘴里。 皇帝见高璟奚和连烈锦携手而来,便将鱼竿一收,丢给了在旁边伺候的宫人,示意他们再加两个座位来。 “儿臣参见陛下、娘娘,愿陛下龙体安康,娘娘青春永驻。” 皇帝面色平和,“免礼平身吧。奚儿,锦儿你们两个这次能平安回来,朕心甚慰。” 她们二人相视一眼,均是奇怪皇帝怎么改了她那暴躁易怒的脾气,变得如此温和。 温和,却诡异。 莲妃在一边也是喜笑颜开,招呼着加上两副碗筷,再命人将郡县新上贡的谪仙酿,拿上几盅,温好了端上来。 “咱们一家人,也该是一起好好吃顿饭。你们两个长途跋涉,我和你们母皇都心疼得紧。看你们两个瘦成这样,赶快先用上几口饭。” “多谢莲妃娘娘赐饭,儿臣和公主殿下走这一路,的确喝了不少西北风。腹中饥肠辘辘,恰巧菜肴朴实,令人食指大动。”连烈锦边笑得灿烂,边在桌下捏了捏高璟奚的手。 正纳罕连烈锦那种性子,怎么突然就这么愿意说话,高璟奚就听见连烈锦小声地说: “这饭和酒都有问题。” 见高璟奚接了自己给的饭碗,莲妃笑得更加开心,眼里光彩四射,透过铁锅上冉冉上升的蒸汽,定定地看着连烈锦。 “说起来,自古英雄出少年,七驸马与七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如此出类拔萃,叫我等深宫妇人,羡慕不已。” “呵呵,爱妃你羡慕什么?等罗兹小儿对兰庚俯首称臣,朕便带你出宫,游历遍我兰庚的大好河山。”皇帝又吃下三口肉食,擦去满嘴的油腻,开口道: “奚儿,这些年到过的地方,都比朕多多了。有空,也跟你莲母妃讲讲各地的风土人情。” “是,母皇。”高璟奚趁势放下碗筷,眼见着宫人拿来所谓的谪仙酿,一一为她们几人倒上,顿时小亭内,异香扑鼻。 “奚儿,”皇帝话锋一转,“此次前去斗极山求取星运,你可是晋升成为了星相师?” 一听到斗极山三个字,高璟奚从善如流地跪下请罪,“母皇,儿臣办事不力,星运石不仅没能带回长雍,还在打斗中被毁,望母皇责罚。” 天寒地冻,连烈锦看着高璟奚,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冰凉彻骨的大石板上,心中后悔没有给公主殿下膝盖上,多加两层护膝。 自家夫君焦躁不已的情绪,高璟奚刚一跪下就感受到了,她轻瞟一眼连烈锦,试图安抚这人。 “朕是在问你有没有成为星相师。”皇帝眼神闪烁,一口饮尽桌上的冷茶。 “回母皇,儿臣的确跨入了星相师的大门,只是现下根基不稳。”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看上去的确很开心,“我兰庚必兴啊,一位皇女在如此年少之时,便成为星相师,兰庚有望了。” 皇帝此时倒是真心高兴,她们皇家虽然蒙受上天喜爱,受命于天,但这几十年来,仅出了寥寥两位星相师。虽手握几十万重兵,但没有顶级高手坐镇,朝廷在某一方面的确势微。 只是,这个女儿表面乖巧,实则不受控制。她实在不知是否该信任高璟奚。 如果高璟奚有一天突然不耐烦做一个公主了,会不会......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皇帝心中,她甚至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奚儿,当时知命观到底发生了何事?朕派出的高手回来复命,都只查出知命观大火,现场留有桂齐人的痕迹。” “回母皇,”高璟奚掩下眼中意料之内的神色,果不其然陛下的动作很快呢,怎么可能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知命观的师叔叛变,投奔了桂齐国,妄想窃取我兰庚星运。” “此次桂齐入我兰庚境内的,就只有三皇子齐炽和十一皇子齐焕。前几日,齐焕刚刚通过兰庚边境回了桂齐。”皇帝戴着碧玉扳指的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 “不错,齐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身边带着几大高手,儿臣身边的侍卫尽数战死,逼得儿臣星图现世。”高璟奚此刻俨然一副柔弱姿态,还微微咳嗽了两声。 连烈锦在一旁如坐针毡,那莲妃不断地劝她喝酒,盛情难却。万般无奈,她只能以宽袖且作遮掩,将酒洒在黑色长袍上。 听见高璟奚的咳嗽声,她下意识低头看去,七公主却正好朝她抛来一个隐晦的笑眼。 连烈锦本来还担心高璟奚身体有恙,没想到这女人还有空跟自己抛媚眼。 她只想默默地说一句,七公主的戏真差。 “东方苍龙可逼退了敌人?奚儿已是星相师,就算那几大高手合力,也不可能伤你分毫。”皇帝紧紧皱眉分析道,毕竟星相师之能,乃是世人仰望的存在,就算只是初阶星相师。 难道说......桂齐隐藏的实力远不止明面上那些。皇帝陷入了沉思,她二十几年前,在各国打下的暗桩,看来需要再一次大清洗了。 “母皇,这一次儿臣不过是侥幸活命罢了,真正救下儿臣,正是驸马。”高璟奚声音轻灵,恰到好处地看了一眼连烈锦。 “还真是这样吗?”皇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捉摸不透,“可朕知道锦儿身上并无星辰之力,又是如何救下奚儿的呢?” “回母皇,”连烈锦如蒙大赦,终于不用跟这莲妃在那假模假样地推杯换盏。她忙跟着跪在高璟奚身边,“儿臣师承星药门,精通医学药理,不过略施小计,便毒倒歹人,救下了七公主。” 没想到,连烈锦的回答如此简单且明了,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略施小计?竟如此简单吗。” “不错,就像这样,陛下且看,”连烈锦趁机将高璟奚从地上拉起来,再从袖口中撒出一包赤红色的药粉。只见,小亭之外的杂草瞬间燃烧了起来。 “这药粉竟有这般威力,锦儿果然深藏不露,”皇帝惊诧不已,止不住开口赞道。 “母皇过奖了,”连烈锦抱拳拱手,话里话外都十分谦虚,浅笑道: “只因儿臣天生体质特殊,体弱多病,家父送儿臣上山学艺,本是为了救我一命。谁知,儿臣的师傅在医道上颇有成就,儿臣实在有负他的期望,炼药方面不及他老人家万分之一。” “岂止是有些长才,锦儿过分谦虚了,”老皇帝的眼睛里放出了异样的光芒,“能够除掉对星相师有威胁的高手,锦儿必然是炼药高手,可想十几年学艺,必然下了苦功夫。” “回母皇,儿臣天性懒散,在师门之时,一向只是随便炼炼,谁知他们这些高手如此不堪一击。”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均是被连烈锦那先抑后扬的说法,给惊住了。 随便炼药,就能随随便便绞杀媲美星相师的高手? 而且还不是一位,是好几个高手同时被她下药。 当事人高璟奚此时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完全被连烈锦的“虚怀若谷”给搞得忍俊不禁,不得不埋着头,以免被皇帝和莲妃看出点什么来。 皇帝则是心头转过万般思绪,连烈锦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神奇之处定然不止这一星半点。 恰逢自己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长生台又遭毁坏。她本想依靠星辰之力的输送,来为自己治疗。 但蓬丘大陆,各人星图不同,即便是同系的星图,每个人的星力也会有些许差异。这些微小的差异在使用时,并无太大区别。 但若是用于输送治疗,却会产生如惊涛骇浪的排斥。一旦排斥无法逆转,后果不堪设想。 寻常庸医、宫中御医、民间的神医,形形色色,皇帝也瞧过不止一个了。 不如,让连烈锦为自己瞧病。皇帝瞟了一眼又开始布菜的莲妃。 莲妃倒是忽地不再劝连烈锦喝酒,再次盛了满满一碗饭菜,亲自递给高璟奚。 “七公主且尝尝这蟹肉,这可是我亲手用秋日里攒下的秋菊蒸的。” 谁知道,高璟奚满脸顺从地接过饭碗,刚要夹起一块晶莹雪白的蟹肉,就突然有些反胃,一副快要呕吐的模样。 第81章 吃荤吃素都一样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饭还一口没有吃,怎么就先.......”莲妃压下心头的不快,就要起身过去查看高璟奚的情况。 谁知道,七公主放下碗筷,千娇百媚地睨了眼连烈锦,故作矫怯而欢喜的神情,缓缓说道: “都怪驸马。儿臣......儿臣怕是有了。实在是有些用不下这腥味太重的吃食。” 闻言,刚才还一脸担忧的连烈锦,差点儿坐着就一个踉跄摔出去。 有......有了?这么快,不会吧? 不是说玉生果汤的效果是三个月左右吗?她们那个时候,汤的效果明明已经过了啊。她疑惑了,毕竟七公主那个样子,还真有怀孕的那么个味道。 眼见着七公主越发地难受的样子,连烈锦急忙冲过去,扶着七公主坐好,不断替她拍背顺气。 “驸马和七公主......成亲不过三月有余吧,怎么会如此之快?”莲妃神情复杂,慢慢坐了回去。她肚里的孩儿,上月才没了。这就听见别人的好消息,心头滋味万千。 高璟奚好一会才舒缓了下来,难受得眼泛泪光,弱弱地靠在连烈锦怀里,“儿臣也十分意外呢,往常母后总催着儿臣,结果这孩子会来得这样凑巧。”末了,七公主还拉拉连烈锦的衣袖,“驸马,你说是不是呀。” “啊......这,是的,都怪儿臣。全都是意外,”连烈锦被高璟奚踩在脚背上,才回过神来,接上了七公主的戏,“不过这短短的时间里,儿臣和殿下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呵呵,果然年轻啊,”皇帝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笑着让人把新上进的貂皮拿给高璟奚,“皇室的血脉子嗣一向宝贵,你们二人且要多加注意,等会便让御医给奚儿诊诊脉。” “母皇,这胎象还不显怀,儿臣不想惊动了御医闹得人尽皆知。况且,有驸马在,儿臣和孩子定然会平安无事。” “倒也也罢,你也有用惯了的大夫。等三个月后,胎象稳些,还是要上报宗室。”皇帝龙心大悦,“来人,把这些寒性的食物都撤下去,换些清淡的小菜来。对了,可曾知会你母后一声。她若知道了,一定欢喜得紧。” “还不曾,儿臣和驸马也是在回程的船上才发现的。当时儿臣只是闻到了湖水的腥味,便难受得不行。” “你这孩子得孕的反应,跟你母后当年一模一样。”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回忆的神色。 在其余三人的眼里,高璟奚面色苍白,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静。岂料,七公主又轻声说道: “母皇,儿臣什么也吃不下,就想吃点酸的、辣的,尤其想吃驸马摘的杏儿和城东王记的酸辣牛肉面。” 连烈锦在一边,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敢情七公主越演越来劲了,还搞个什么酸儿辣女。 场面乱不乱,七公主说了算。 “奚儿别折腾自己的驸马了,这季节上哪给你找杏儿去。”皇帝目光柔和了许多,她还记得高璟奚小时候,她常带这个孩子微服出宫,每次回宫前都会吃上那么一碗王记的牛肉面。 难为这孩子还记得。 “锦儿有功当赏。朕还要昭告天下,七驸马连烈锦智勇过人,在斗极山救下七公主高璟奚,且封为术安侯,另有良田庄园赏赐。往后可自由进出皇宫。” 侯爷身份,虽说尊贵,但并无实权。连烈锦倒是没想到皇帝老儿,会突然这么大方,一下给自己这么多土地。 毕竟,皇帝她很是缺钱。 “儿臣多谢陛下赏赐,只是无功不受禄,侯爷的爵位未免有些过重了。” “你救下了奚儿的性命和朕的皇孙,怎么不是有功?” “儿臣与殿下夫妻一体,殿下有难,儿臣如何能独善其身。” “锦儿果然随了你那老父亲,都是个痴情种子啊,咳咳,”老皇帝笑着让连烈锦坐下,转头对高璟奚说道: “奚儿这一回虽然没能带回星运石来,但阻止了桂齐的阴谋也算大功一件。今儿过完年,你上朝议政,便去兵部报道吧。等以后,若有仗打,你也可上战场建功立业。” 高璟奚准备拉着连烈锦再次跪下谢恩,但皇帝笑着说既然怀了孕,就不可受凉,免了两人的跪拜礼。 老皇帝一直不让高璟奚手握任何兵权,之前就连府兵的编制,也以七公主还未成年的由头,削减到了区区两百人。 这次回来,就同意让她去兵部报道,也不知为何转了心思。 莲妃看这几人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忙笑容满面地道: “陛下,这可不是巧嘛,您前几日还总说身体不适,太医院那帮庸医硬是看不出个门道来。依臣妾看,不如让驸马试试。” 皇帝赞许地看了一眼莲妃,她们本以为连烈锦还会假意推辞一番,再不得不从命。 哪知道,连烈锦身上酒香浓郁,面上毫无扭捏之色,大步走到皇帝身边,略略一看,便下了定论: “陛下,药物积湿,时热时凉,身体阻滞不通,若能停药,周身自轻。” “驸马,你不需要先给陛下诊脉吗?” “望闻问切,陛下之病,尚在表面,望闻便可知晓。” 皇帝心头一跳,她何尝不知停药便可,只是那瘾头已成,若要停药,难上加难。 “可有停药之法?” “陛下,需得将所服用之药,给儿臣一观。”连烈锦继续侃侃而谈,“这用药炼药,恰如做菜。总量大于各分量之总和,分清药量,才可对症炼药。” “总量大于?”皇帝听得头疼,那药乃是秘药,若给连烈锦一观......见亭中风起,忙不耐地示意她们二人先回去,“罢了,朕看奚儿也已经困倦至极,你们回府去吧,其他的且日后再说吧。锦儿替朕照顾好奚儿,过些日子,自会有御医到公主府看诊。” 听到皇帝这么说,莲妃便知她心软了。罢了,这药只是她用来实验的第一步,换个人或许更加有趣。 落雪的宫道上,空无一人。连烈锦搀扶着高璟奚,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齐膝深的落雪里。 “夫君,妾身今日是不是机智得紧?”高璟奚有些得意地看了眼连烈锦,像极了做完坏事得逞的小孩。 “殿下,果真聪明伶俐、投机取巧。” “哼,那莲妃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也就是仗着母皇虚无缥缈的宠爱。” “不,我的问题是,”连烈锦眉毛皱得死紧,把高璟奚拉在自己怀里,问道: “你是不是真怀孕了?孩子是我的吗?” “不是你的,孩子是我跟观邪背着你生的。”高璟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连烈锦。 接收到高璟奚的哀怨之意,连烈锦自以为自己又顿悟了。 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七公主会想到怀孕这上头去,说不定就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高家女人,深不可测。表面上扭扭捏捏,背地里说不定多想有个孩子。 七公主,实乃长雍演戏第一人。 “那莲妃下的是什么毒?你可查探得出?” 宫门外,二人重新上马,高璟奚就在连烈锦耳边轻声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毒,只是能够影响心智的药。看上去,陛下早已服用了一些时日了。莲妃如此胆大包天,也是因为这药影响了陛下。”连烈锦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这药与仙人粉有些相似的判断。 “本宫的人查出仙人粉都来源于兰庚最北地,一个山谷里的小作坊。”高璟奚凤眼微弯,颇有些凌厉的味道。“本宫的人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可这些人提前收到了风声,只逮着些虾兵蟹将。” 这一回,换高璟奚坐在后面,马背上风大,她不由自主地环住身前人的腰,靠在那毛茸茸的披风上。 “据说,那个小作坊还有个什么领袖,被称为影尊。” “或许我需要回一趟星药门,”连烈锦略一扬鞭,抽在马上,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起来,“我那师傅,自从我十六岁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回去找找他,说不定会有转机。” “怎么听上去,你跟你师傅的感情,比你跟老燕国公好多了。”高璟奚想起今天燕国公吃瘪的样子,倒觉得他们这对父女,还有那么点儿意思。 “师傅毕竟是师傅,为了教会我这一身医术,他可没少吃苦。我那便宜老爹,就会瞎念叨。” “嗯,学艺的确会吃许多苦,什么?辛苦的......是你师傅?”高璟奚语气带着十分疑惑,将尖尖的下巴搁在连烈锦脊骨上,感受到隔了几层衣服,那人依旧有些咯人的骨头。“你平日里吃那么多,怎地还是这么瘦?” 一声轻笑随着风儿飘扬过来,连烈锦的黑发被吹得四处飞散。 “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鬼门关走过好几次,费了师傅许多心血。此为一,这二嘛,就是星药门的规矩众多,我年少气盛,各种各样无伤大雅的错,犯了无数。那些古板的长老们,可不喜欢我了。都是师傅和大师姐在背后替我兜着。” 停马在公主府前,连烈锦将高璟奚抱下马,“其实星药门十年前是要求吃素的,这个规矩也是我来了以后就被打破了。” “你们那又不是佛门净地,为何要有这等要求?” “很久以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曾经是大佛寺的俗家弟子,专搞这一套。说什么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吃荤吃素都一样。然后,我和小萝卜就把他养的珍珠鸡给吃了。” 第82章 你就是禽兽 刚好,阿呦站在府门前,笑着说: “可巧,今儿的厨房做的一道菜就有珍珠窑鸡,秘制的酸辣酱料。” 长雍城里,温度骤降,街道上融化的雪水,在一阵风后,凝结成了坚硬的冰霜。 有人一步一步踏在湿滑的道路上,背着包袱,往驸马府走去。 驸马府中冷清至极,只有寥寥几个下人,洒扫庭院,铲净落雪。那人身量不高,随便走进房中,还没放下包袱,倒头就睡。 公主府里,连烈锦和高璟奚在前厅用完膳,刚刚回房时,高岚因就再次冲了进来,“姐姐,姐夫被封了术安侯?母皇这次竟然会这么大方?” “怎么每次都这么莽莽撞撞的,”高璟奚忙把膝盖上的衣裙放下,朝高岚因轻声责怪,“以后不敲门,不准进我跟你姐夫的房。” “姐姐,你也太跟我见外了吧,小时候我们哪一次不是一起沐浴的。你大婚后,都没和我一起泡过香汤了。”高岚因换了一身绿衣,手里还拿着刚出锅的糯米糕,“对了,姐夫,你们连家人跟你区别还挺大。” “我跟他们本就没生活在一起,”连烈锦走到铜镜前,草草用一根青色发带,随意束起头发,正准备再次出去,“自然有很多不同。” “怪不得连屏幽以前再怎么给姐姐献殷勤,姐姐也没动过心。原来,姐姐喜欢的是你这款的。” “给你姐姐献殷勤?”连烈锦将刚系好的披风,解开来丢到一边。想到今日连屏幽看高璟奚的眼神,她决定还是晚点再去观邪居比较好。 “嗯,我也刚打听才知道的,连屏幽给姐姐写了总共三百八十一首情诗,以什么兰桂芳草喻人,赞姐姐生性高洁脱俗、气韵高华。”见连烈锦感兴趣,高岚因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炒瓜子,“据说那些诗都酸得不行啊。” “三百八十一首,你怎么知道的?” “可不,这还只是大家见过的。姐夫,你也知道轻萝楼的老板是我,我恰巧跟小月姑娘关系好,她一向善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自然了解情况。” 坐在床边的高璟奚哪里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夫君,竟然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说起别人追求她的事情。 这不是添乱嘛,高璟奚刚想阻止这两人继续聊下去,就听见连烈锦冷冷地说了一句: “以兰桂芳草喻人?分明比喻得有误,殿下明明是那种......”跟狐狸一样的、那种修炼很久的,专门下山来搅弄“风云”的。 “是什么?” 高岚因正好奇不已,连烈锦却突然闭口不言,接着就下了逐客令。 “怎么这样啊...哦,我懂我懂,姐夫和姐姐白日漫漫,应该有很多可聊的。” 说完话,高岚因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高璟奚又是尴尬又是心虚,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间里一阵安静,连烈锦单手解开发带,任由一头黑发散开,缓缓走向已经缩进床角的七公主。 “殿下,不和我聊聊吗?” 眼前一黑,高璟奚的鼻尖瞬间触上了连烈锦温热细腻的脸颊。那人微微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聊......聊什么?” “九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听出了连烈锦话语中的一丝酸意,高璟奚试探地问道: “烈锦,这是在吃醋?” “那倒没有,”连烈锦一下坐直了身体,脸上尽是不屑,“就是不喜欢连屏幽看你的眼神。” “那该怎么办呢?夫君怎么说,妾身就怎么做。” “真的?殿下可不能反悔。”连烈锦眼神一亮,像极了要到骨头的小狗。 “......不会反悔。”说实话,看着连烈锦的眼神,高璟奚有点后悔,以连烈锦跟自己新婚燕尔的频率,该不会又想...... 这厢,高璟奚还在心里纠结不已。连烈锦就跟一阵风似地跑出了房门,不到一刻又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两个白瓷碗。 看着那两个碗,高璟奚一下脸变得通红,这连烈锦到底是什么人啊。哪有刚那样过,就要这么猴急地再喝玉生果汤呢。 而且玉生果汤喝下之后,趁热最好。那岂不是大白天就要...... 绝对不可以! “夫君,能不能不喝。我还没,还没准备好。” 连烈锦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七公主的反应,但是为了她好,还是得让她喝下去才行。 “不行,你刚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忘了吗?你现在需要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 一时语塞,高璟奚十分后悔,怎么就天天着了连烈锦的道,她心下一横,闭着眼说道: “可是我身体还没恢复好,要是怀上孩子,会不健康的。” 良久,高璟奚都没听到连烈锦的回答,这才悄悄睁眼,发现连烈锦端着碗,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无奈中带着宠溺的笑容。 “殿下,我是那等禽兽不如之人吗,你伤还没好,我就要让你喝玉生果汤吗?这是特地给你熬的伤药,快点喝了。不准胡思乱想。” 竟然被连烈锦给训了,看着那两碗黑漆漆的药汁,高璟奚顾不得害羞,气鼓鼓地小声嘀咕,“你就是禽兽。” “那你也得喝药,”连烈锦不顾高璟奚的小声求饶,轻轻捏住七公主小巧高挺的鼻子,给她灌完了两碗苦药。 “咳咳,好苦啊。”高璟奚眼里泛起眼泪,感觉嘴里全是酸苦的味道。 “这个药喝了不能吃糖,喝点清水缓缓。” 等照顾完七公主喝完水,连烈锦将药碗一放,不由分说地上床压着七公主,再用手盖着她的眼睛,“睡觉,不准去书房处理公事。” “连烈锦,放开本宫,本宫才不要听你的。” 七公主不安分在连烈锦怀里扭动起来,一边企图挣脱开来,还一边哼哼唧唧个不停。 可受伤的人,哪有几把子力气,就连平日里很有气势的话语,也变得犹如小猫儿撒娇一样可爱。 直到高璟奚感受到,她们两人的体温都有越来越烫的趋势,立马吓得窝在连烈锦怀里,不敢再动。 见高璟奚识相,连烈锦“嚣张”一笑,把高璟奚圈得更紧,正准备安然睡去。 不料,本该安安分分呆在连烈锦怀里的人儿,呢喃细语地轻哼两声,双手攀在连烈锦的肩上,微微仰头,越发靠了上去,吐气如兰。 温热馨香的气息吹拂在连烈锦唇上,让她刚有睡意的眼眸,一下清明了过来。 “可是,夫君,妾身刚才还骗了母皇,说咱们有了孩子。若被发现是假的,该怎么办啊?”高璟奚睁着凤眼,满脸认真,唇边的梨涡浅浅,看似十分苦恼。 “高璟奚!你是不是故意的?” “夫君在说什么呢?我是认真地在和你商量。而且......而且,连屏幽写的诗,我通通都没有任何回应。” 高璟奚状似无辜的脸,光华内敛,神色优容,表面上端着一副天家公主的矜贵模样。 可惜,领略了七公主在演技上信手拈来的功夫后,连烈锦再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女人嘴上说的话了。 “那她怎么还能坚持不懈地写那么多?” 其实,连烈锦心中十分了然,高璟奚必然不会允许臣下对自己的爱慕之情超出界限,但也一定会利用所有可利用之物,来笼络人心。 七公主没有回答,左手顺着连烈锦的肩线,移到了那翩翩欲飞的蝴蝶骨上,发出一阵令人心醉神迷的轻叹,“夫君,妾身有些冷。” “你......”连烈锦伸手把高璟奚抱到了身前,惹得七公主一声娇呼。 二人四目相对,明眸似琉璃,心漾水波横。 青丝交缠,铺散在绣着流云追月的大红床垫上,或能看见上好的羊脂白玉,若隐若现。 “夫君,停下。我们还没喝汤。”七公主最后一丝言语,被逐渐暗淡的光线吞没。 浑身无力后,高璟奚只听得连烈锦低沉的声音: “那就下次再喝。” 门外的阿呦刚想端两杯参茶进去,就又听见两个主子在暖帐里不明意味的声音,她一拍额头,叹道: “又来了。” 她忙止住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我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小丫头不解,“可阿呦姐姐你不是才说参茶,要喝热的吗?” 下一刻,小丫头也听见那声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点点头道: “阿呦姐姐说的对,还是不要打扰两位主子了。” 直到半夜,这两人才传了晚膳,阖府上下无不八卦驸马和公主如胶似漆,天天恩爱...... 一大清早,公主府的门就被人敲响。管家命人开门后,便认出了那人正是一直跟在驸马身边的小萝卜。 小萝卜背着重重的包袱,慢慢地挪进了公主府。下人引着她来到了前厅。 前厅里只有连烈锦和洛千儿,对坐喝粥。 “最近的桂花伞卖得不错,但你的配送速度有些跟不上啊。”连烈锦低头看着纸册上的记录,脸色微愠,“有九公主的美人画像对销量的加持,你要及时跟上主顾们的需求。” 洛千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碗里,不剩下几粒米的粥,有气无力地小声回答:“我何尝不想,你看看我这脸色,多少顿没吃饱了?还得天天干活。” “我出门快一个月,你就送了七天。哪里天天在干活?” “啊,九公主的活计不是活吗?你看看周围伺候你用膳的老嬷嬷,那都是九公主派来监视我吃饭的。”洛千儿苍白着一张脸,欲哭无泪,“那女人说她喜欢骨感的,顿顿只准我吃蔬菜。我给你说,喂鸡还得撒把饲料加餐。当然,我不是说我是鸡......” 第83章 倒打一耙 听了洛千儿的话,连烈锦观察了两眼她的眼下情况,觉得是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起来,你是有点辛苦,昨儿晚上没怎么睡着吧?要不,我出面让你跑个长途吧。”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洛千儿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绿色的炒菜,小声恨道: “你看看这菜,高岚因这个狠心的女人,特地吩咐厨房,连油都不要放。” 前厅门口的羊毛帘被大大敞开,小萝卜手里抱着一个深色的包袱,低沉的脸色隐隐包含着一丝愠怒。 “观邪,好久不见啊。不对,应该叫你,术安侯,小侯爷大安啊。” 连烈锦回过头去,发现小萝卜穿着单薄的秋衣,身上还沾着未曾融化的雪粒,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小萝卜,你来得正好,桂花伞的买卖刚好需要你来督管。”连烈锦忙招呼着下人上茶上饭,并未在意小萝卜的话语。 “免了,侯爷请慢。这一大包药材还请侯爷抽空炼成金絮碧玉丹、流水化清散、子乌核济丸。” 听到丹药的名字,连烈锦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为何要这几味重药,这些药祛除暗伤、兼有保命提气的作用,非重伤之人不可用。观邪居的库存也一向充足。” “蓬丘大陆,灾祸四起,观邪居自然有拯救苍生的责任。掌柜姐姐让我来告诉你,药品稀缺。什么炼药炉、无尘灵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点药材应该不够,即便我来,成功率也只有三成。” “我知道,但是观邪居账面上的钱只够买这么多药材了。况且,这几味药,全星药门除了师傅,也就只有你和大师姐能够炼制成功。”小萝卜低下头,坚持道: “一次性炼这几味上品药会对你的损害很大,但是......你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连烈锦把小萝卜拉到一边,拍拍她的头,面色柔和了许多,“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称呼我为侯爷?” “我想,你如今也不需要星药门、师傅、师姐和我们的关心了。你毕竟是公门贵女,就算当年一度跌落泥潭、受尽欺凌,总归还是会一飞冲天的。现在这些,才是你原本的生活吧。而不是青灯照壁,终日与星药门那些古板的长老抬头不见低头见。” “罢了,你不愿说理由就算了。也不必莫名其妙地说这些话,”连烈锦无奈地摇头叹息,接过小萝卜手里的药材,“你直接去支取我的私库买药材。” “诶,你这就要走了?”洛千儿赶紧放下碗筷,跟到了连烈锦身边,表示自己可以跑腿。 “小萝卜,你带着她去买药材,路上给她买只烧鸡就行。”连烈锦将防寒的披风穿上,递给她们二人一人一把伞,便直接走出了前厅。 三人行走在公主府染血的回廊上,府里寂静无比,却有着一股莫名的肃杀的气氛。 短短的几步路,她们已经看见了三四队护卫不断在巡逻。 其中一位看起来是护卫长的年轻男子,在看见连烈锦似乎有要出门的意思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她们面前,躬身道: “驸马,公主殿下吩咐了,让您最近若是无事,便最好不要离开公主府。” 此言一出,连烈锦心中一凛,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高璟奚是不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的。 昨夜,她与高璟奚在疲惫至极后,相拥而眠。隐隐约约中,似乎有听见极为微小的打斗声。 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现在看来还真有蹊跷。 “小萝卜,你带着洛千儿去采购药材带回公主府。”连烈锦说完话,让下人把包袱里的药材妥善保管起来,便拔腿往书房去。 书房里,高璟奚正在静心研究冰上船战和大批灾民处置方略——既是功课,也是她目前心忧所在。 “以星铁所制之三丈小船,船头装金玉制器,长十尺,尾部绑上星火和重石,且作拍竿......” 连烈锦看了一会七公主纸上所写的内容,目光便游移起来。 美人如玉,肌肤莹润,手里握着饮泉紫毫笔,一会奋笔疾书,一会停笔思索。 一旁侍立的阿呦在看见连烈锦比出“嘘声”的手势后,十分识趣地悄然退出了房门。 一块黑中带光、柔和细润的漆烟墨被人慢慢研磨。修长白皙的手指配上黑色的墨条,别有一番风雅的格调。 随着研磨,那墨条独特的,带有麝香和冰片清香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会儿。高璟奚突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她悬笔侧脸,先是看见透过雕花窗透进来的缕缕微光,继而是连烈锦细长的手指。 和她那张虽然逆光,却依然犹如冰上桃花盛开的笑脸。 “这个阿呦,你过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害得我被你白看了这么久。”高璟奚低下头故意说道,不经意间往刚写好的纸上滴下了一个大墨点。“看吧,功课都毁了。” 倒打一耙的技能,果然又发动了。连烈锦不说话,只是用手抚上高璟奚有些苍白的双唇,手指上还沾染着丝丝墨香。 “是有人夜闯公主府吗?” 拉着连烈锦坐下后,高璟奚微微垂眸,眼里的光晦暗不明,“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想不开。既然如此,本宫自然只好敞开大门,迎他们进来。” “可是因为......我?”连烈锦虽然在公主府待的时间不长,但公主府的侍卫一向把这里守得固若金汤。高璟奚竟然“让”那些不怀好意的探子进来,一定事出有因。 “你就乖乖听我的话,莫要随意出门便好。”高璟奚稍稍闭着眼睛,叹着气说: “大皇兄在斗极山一死,虽无人知晓真相,就连母皇也只认为他是畏罪潜逃了。但世上之事,只怕有心人的查探。你的秘密万万不可被他人得知。” 见连烈锦低头不语,高璟奚主动牵上了她的手,“山林之间,幸有夫君护着妾身。庙堂之上,妾身义不容辞。” “可是......” 听完连烈锦扭扭捏捏地说需要炼药的地方,高璟奚娇嗔了几句,玉手一指,“府中西面空着好几排房子,你自去折腾就行,只要别把这公主府点燃了便好。” “你还要做功课?我让阿呦端来的药,你服下了没有?” 书房里一片安静,高璟奚小脸憋得微红,终是气焰小了下去,低声细语地呢喃两声,“昨天喝了。” “我是问你今儿早上的有没有喝。” “公主殿下,兵部、户部尚书王、谢两位大人已在议事厅等您了。” 此刻阿呦的声音,对于高璟奚来说,犹如救命之音。往常高雅有礼的七公主,为了逃避喝药,竟然不顾形象地从自家夫君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的伤都好了,那些药我才不要吃。” 看着七公主消失在书房的门外,连烈锦只得苦笑一声。这可不是自己种的因,现在还得自己食下的果嘛。 要是当年,她知道高璟奚会成为自己老婆,打死她也不可能哄骗年少的高璟奚喝苦药了。 实在是奈何不了高璟奚,连烈锦只好命人去观邪居将炼药炉、无尘灵水取来公主府。 小萝卜也跟着带回了大量药材,药材量之巨,用了四辆牛车才堪堪装下。 这一天,连烈锦便将公主府西侧的厢房改造成了她的炼药室。 破天荒地,她换上了白色厚实炼丹袍——自是派人去驸马府拿回来的。 按照连烈锦的话来说,炼丹如同炼金,各种颜色的药材萃取液,在高温中跳跃,很容易沾到衣服上。 白色的厚实长袍,能够让她及时发现那一刻的药滴是否会引发意外。 炼丹室里,仅有造型奇特,如同牛头的炼药炉中的火焰照明。 小萝卜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还是那副情绪不高的模样,“我在外面守着你,你炼好药后,交给我就行。” 连烈锦不置可否,眼神幽幽地看着小萝卜,淡淡道: “你最好不要瞒着我什么,你还记得吧。你不小心撞死的那只珍珠鸡,最后还是被我烤来咱两吃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小萝卜停在了冷热空气的交融处,过了半晌,才慢慢回答道: “不,这跟把珍珠鸡毁尸灭迹是两码事。你无须知道。” 等小萝卜关上了门,连烈锦微微耸肩,继而认真了起来。 此刻,炼药炉的火焰还是正常的红色,在她丢了一把白色细末进去之后。火苗“唰”地一下,变成了白蓝色的冷火。 炼药时所用的冷火,其实是一种压力极大的气流,气流无孔不入,将药材里的每一滴精华榨取干净。连烈锦手一扬,将三个长得跟葡萄藤一样的紫色药材,置于这白蓝色的冷火之上。 “嗞嗞”声起,犹如被火焰灼烧的声音密密麻麻地响起,听之令人头皮发麻。 其间,或有紫色药材里榨出的白色药滴,飞溅出来,洒在连烈锦的白色长袍上,甚至于掠过她的手臂,直接滴在连烈锦的眉尾。 只那短短的一瞬间,被细小冰晶割伤的感觉便被无限放大。 整整三日,连烈锦不眠不休,身上的白衣也被炉火和药滴,灼烧得只剩下破烂的碎布。 一直守在外室的小萝卜,听见一声清脆的开门响,立刻精神了许多。 只见,连烈锦虽面有疲惫之色,但精神头尚可,手里拿着三个紫金净瓶。 “这几日一心炼药,都忘记先告诉公主殿下了。她最近可有派人来找我?” 闻言,小萝卜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 “七公主似乎与他人外出了,听她们说,好像是你大姐。” 第84章 把衣服脱了 接过沉甸甸的药瓶,小萝卜舒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许,“这三日,许多星力阶位较高的高手,不能说是源源不断,但的确人数众多,夜闯公主府。整个公主府都进入了戒备状态,”顿了顿,她才继续说道: “好在你家七公主家底厚实,公主府守卫严密,并未闹出什么大动静。” 竟嚣张至此,这还是在长雍城,天子脚下,堂堂公主府,这些人恐怕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侠以武犯禁的道理连烈锦懂。 而此刻端坐在皇宫龙椅上的所谓天子,正为北方即将燃起的战火而头疼。连那已经失踪一月有余的大皇子都无暇顾及,哪里会在意当下并无危险的七公主。 “你说,是我连累了身边的这些人吗?” 很少听见连烈锦用这么丧气的语气说话,小萝卜愣住了,似乎是想到了某人,她目光游移不定,久久未有言语。 “其实我想过,既然暗影之力不可为人所知,为何娘亲不带着我一起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不是很好吗?但我后来一想,”连烈锦突然昂首,看着远处天际风云变幻,“何必呢?人活一世,称心之事甚少,搅弄不了风云,所幸就做那风云。” “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就是七公主命定的风云?” “没错,不过不是霹雳闪电的乌云,是遮风挡雨的祥云。” “我呸,你有点自知之明吧。”听到连烈锦这种极为自恋的话语,小萝卜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昔的活泼模样,忙不迭地问道: “你还敢再用暗影之力吗?救得高璟奚一时,可救得了她一世?暗影之力于你于她,甚至于其他人,就如□□,总有毒发的一天。” “可以啊,小萝卜越来越长进了,”连烈锦故意将小萝卜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现在也知道这种治标不治本的道理了。可你要知道,世上焉得那么多好药,左不过希望时间能长些,再长些。” 被连烈锦弄得满心恼火,小萝卜不得不低头打理自己的头发,再一抬头,只看见连烈锦一身破烂白衣,长身玉立,满头青丝飞舞在风雪中—— 那架势,就跟要去找七公主讨个说法的受气小媳妇一样。至少,小萝卜是这么想的。 “观邪,你还记得你是星药门的弟子吗?” “镇日不敢遗忘啊。” 抱紧怀里的药瓶,小萝卜嘀咕了一句,可你从未遵守过门规,哪怕一次。也从未有多在乎过师姐师兄、师弟师妹们。 大抵就跟师傅说的一样,观邪生性冷淡凉薄,乃是静心炼药的奇才。 以前,小萝卜还不太相信。可是,眼下看着连烈锦心中似乎只有高璟奚一人的模样。 她信了。 此时,日子已近阳春三月,便有冰雪未消,府中也渐渐有了枝桠含苞的美景。 雪中生大雾,连烈锦炼完药,越发感觉通体澄澈,往日体内隐藏于经脉纹理深处的暗影之力,竟隐有冲破阻碍之感。 她一向不知道暗影之力的修炼方法,只以为是来源于是血液里的自然反应。殊不知,最近心境的变化,会对其产生如此大的作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烈锦细细眯眼,斗极山一战,便有酣畅淋漓的感觉,她那时以为是情绪所至。没想到,那样的情绪在之后还会有这样的作用。 一面想着要告诉高璟奚,连烈锦一面莽莽撞撞地就往公主府大门走。路过的婢文忙向她福身,“驸马,您是要出门吗?这身衣裳,似有不妥,天气寒冷,您可得多穿......”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烈锦想起来,高璟奚对自己的嘱咐,她四下回顾,看见了管家放在花圃旁的一个红木长凳。 红木长凳被擦得油光水亮,连烈锦心念一动,顺手搬起长凳,放到了公主府的侧门旁,再将侧门打开一条缝,自己稳稳地坐在了长凳上。 靠着墙壁,连烈锦屈起一条腿,侧着头往公主府外的街道望去。如此一来,她既没有出公主府,也能第一眼看见高璟奚回来。 岂不妙哉。 就这样,连烈锦不顾下人们的劝阻,就跟街边的店家小二一样靠坐在侧门边,晒着并不存在的阳光。 等那梨花半雪,柳塘新绿。 据当日打扫庭院的下人所说,驸马穿得跟下瓷窑烧瓷的工人一般,白衣尽是被烧出的破洞和五颜六色的污渍,在四处通达透风的侧门边,拿着墨玉折扇轻摇。 小脸冻得通红跟狂醉的人一般,却信手几挥,将乌云搅碎。 云开雾散的时候,独属于七公主的华盖车驾才姗姗回来。虽是云开雾散,却已暮色四合。 阿呦不着痕迹地挤开连屏幽,扶着高璟奚慢慢从马车上下来。 一旁的连屏幽显然心情极佳,嘴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言语之间也尽是恭敬有礼,但如果用心听之又觉亲近无比,亲近得有些逾矩。 她正想再靠近高璟奚,与佳人再多交谈几句时,高璟奚却惊呼一声,在光线黯淡的湿滑雪地里小跑起来。 顺着七公主的视线看去,目光掠过公主府两边等人高的威武石狮,在左边的侧门里,一位白衣少文跨坐在红木长凳上,就那么靠在厚重木门上,睡着了。 她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折扇,折扇上用草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无”字。若有人特意去看看另一面,就会发现折扇上言出必行—— 另一面,果然什么都没写。 可惜,“无”这个字带来的静心之意,七公主此刻是做不到了。她满心满眼里,只有连烈锦双眼紧闭,青丝在寒风中飞舞的样子。 还不等高璟奚走到自己身边,连烈锦就敏锐地发觉了空气中的幽香,睁着一双犹带朦胧的眼睛,看见了穿着一身白色锦衣,脸上怒气冲冲的七公主,和站在不远处深情望着高璟奚的连屏幽。 七公主心中又是生气又是窝心,尤其在等她触摸到连烈锦身上单薄的衣衫时,她才是气得脸色煞白。 这一下,她们两人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直吓得阿呦心里狂念佛。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还是高璟奚。 “连烈锦,你过来,不准在这睡了,跟本宫回屋。” 虽不明白七公主为何生气,但连烈锦还是十分欢喜,也懒得再管连屏幽那厮,就准备乖乖牵上高璟奚的手往回走。 二人刚刚拉着手往里走了两步。岂料,连屏幽依马高声说道: “公主殿下,今日言谈甚欢,可别忘了与屏幽之约。” “不会。”高璟奚不曾回头,语调冷淡地回答道。 然而下一刻,连烈锦竟放开了七公主的手,重新立在了侧门边。 “连屏幽,你可还记得我前两日在碎玉河边,对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还真不记得了,”连屏幽快步走了过来,停在公主府门的台阶下,面带挑衅之色,“连烈锦你现在名声显赫,身份尊贵,岂知树大招风,我劝你莫要带累了家族和旁人。” “你以何身份在与我说话,是连家大小姐还是一介草民?你尽可以说你想说,”连烈锦轻轻抖了抖袖子,身上又掉下了一块衣服上的破布。她弯腰捡起来,轻轻吹落破布上沾着的雪粒,“可不管哪种,我都不听。” “呵呵,怎么,小侯爷还要以权势压人了?你或许忘记了,父亲的国公爵位或许也是你的。但我马上继承我外祖的公爷爵位。到时候,你这个侯爷还得尊称我一句英国公。” 兰庚一向是嫡子继承爵位,就算嫡子有功被封了爵,也依旧可以继承父母的爵位。而连屏幽口中的英国公子嗣单薄,实在没有直系的子嗣能够继承爵位,便落在了连屏幽身上。也算是行了大运。 若真的如此,连家一门三爵位,可谓荣耀至极。好在燕国公早已交出了大部分兵权,还不至招来皇上的猜忌。 “那又怎样?叫你一声英国公,你就能登仙长生了?我是不是还得祝福你两句,恭喜发财、长命百岁。”连烈锦看着连屏幽在这时候,还时不时望向高璟奚,便直接把高璟奚拉到自己身后,张开双手,将高璟奚遮挡起来。 “烈锦,莫要如此幼稚,本宫与连屏幽有要事相商。”高璟奚轻轻靠在连烈锦怀里,感受到这人通体冰凉,更是不想再耽搁时间,直接冲连屏幽说道: “本宫早与你说过,本宫与驸马如何,与你无关。你我之间,只有公事。” 说完这话,高璟奚毫不轻柔地拽着连烈锦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把人生生拉进了公主府里。再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连烈锦披上。 只是,七公主的披风对连烈锦来说,还是小了短了些。高璟奚略一抿嘴,气道: “还不快跟本宫回屋,你这样是想做甚么。” 一路沉默无语,阿呦赶忙去训斥下人,怎么不看着驸马点,让人在这大冷天只穿这么点,就在门口灌风处睡了。 下人们觉得自己何其无辜。别看驸马平日里只是面相稍微清冷些,说话还是比较温和平缓。 哪知道,驸马凶起来,那双眼睛里的寒意还是十分唬人的。他们几次想要上前给驸马加件衣服,都被她的眼神给吓退了。 高璟奚拽着连烈锦走得很快,她们的房间温暖如春,空气中下白梅香燃着的味道,清淡而提神。 房门刚刚关上,高璟奚立马眉毛蹙起,语气更加凶了,“把衣服脱了。” 第85章 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气急攻心的七公主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温柔和体面,只想让这浑身冷得跟冰块一样的人,乖乖地到后面的浴池里,暖一暖,别冻出什么病来。 可听着连烈锦的语气,好像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跟自己闹了起来。高璟奚心里又急又气,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多的人。只觉得这人就是一根竹竿,又高又瘦又硬。 脾气最硬。 “殿下,不如说说你又跟连屏幽约定了什么吧!”连烈锦黑着脸,不情不愿地跟着高璟奚往浴池的方向走去,“这三日,我一点信儿都未曾得知,你们二人就又......就又搅和到一块儿了。” “这三日,你不是在炼药嘛,”高璟奚红唇抿得更紧了,牵着连烈锦的手,用的力又大了许多,“小萝卜说了,你炼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本宫就是想来找你,也不能不顾后果。”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连烈锦不可以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下文来,让她心里的火蹿得更高了。 再想到诗文大会时,高璟奚还跟连屏幽单独在凉亭里会面,连烈锦更生气了。 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了上来。连烈锦就跟一只梗着脖子的大白鹅一样,斜着眼睛,盯着高璟奚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往浴池里加入各种各样的药材。 还端上了紫姜茶和姜汁撞奶来。 高璟奚拉着连烈锦坐下,红唇紧抿,乌黑的长发也沾上了些许水汽,她将长发随意甩到身后,神情严肃认真地碰了碰连烈锦的额头。 没有发热的迹象,这让七公主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愣着不动做甚,是要本宫喂你喝吗?”高璟奚白了眼连烈锦,低头拿起小瓷勺,还真舀了一勺姜汁撞奶,作势要喂给连烈锦。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们约定了什么,这三日你们见了不止一面吧?”连烈锦一偏头,躲过了高璟奚喂来的点心,眼神十分冷冽。 这样明显质问的话语,高璟奚顿感心中冷意胜过了怒意。 以自己对连烈锦的用心,这人凭什么有此一问。 挥挥手,让众婢女下去,高璟奚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柔声哄道: “你我三日未见,一见面,就要这样剑拔弩张吗?你先沐浴,一会我们再谈可好。” 若是往常,若是旁人,也许连烈锦就这么算了。 但偏偏是连屏幽,从小就跟自己不对盘的人,现在继续阴魂不散、五次三番地觊觎高璟奚。 若说有什么解决办法,合着也不能把人家腿打折吧。 也不能下点猛药,还得给自己的老父亲留下根健全的苗苗来传宗接代。 活了两世的连烈锦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心中那口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顺下去。 行动中不由自主地带上浓浓地撒气的意味。 简而言之,就是继续梗着脖子,动也不动,跟被定身了一样。 浴池里热气蒸腾,里面的水也逐渐变成了药用的淡红色。因为有些湿热,高璟奚便解开了外袍,只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锁骨上的痣若隐若现。 “我以为你懂,懂本宫的身不由己。”高璟奚站在连烈锦身后,想要再碰碰这人的肩,却又收回了手,一声轻叹后,离开了浴池。 浴池里的水晃得连烈锦眼睛生疼,在高璟奚轻柔的脚步声消失后,她终于有了一丝动作。 可以说是毫不温柔、非常粗暴地脱掉衣服,草草地下到浴池里去。 浴池里的水温度刚好,可连烈锦却觉得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 好吧,她承认她是走不出这个牛角尖了。回想起高璟奚刚才忽冷忽热的态度,连烈锦下意识忽略了七公主对连屏幽依然冷淡的事实。 只记得高璟奚也有凶自己,而且还不懂得避嫌。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才在水里泡了不到五分钟,连烈锦就“嚯”地站起身来,也不管挂在身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就披上了高璟奚给她准备好的棉质中衣,踱步而出。 屋子里燃着三个炭盆,高璟奚将窗户微微打开,发现连烈锦这么快就出来了,她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 “你才受了寒,也不可太热,今夜我们便多开几扇外窗再睡吧。好了,别再冷着脸。你想听什么,我都和你说,可好?” 见七公主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连烈锦气焰更甚,用鼻音极其敷衍了一声。眉目间尽显桀骜,多出了几丝平常没有的痞气来。 “你说吧,我听着呢。” 高璟奚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咬着牙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拿上一块干燥的手巾替连烈锦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 “我与连屏幽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在酒楼商谈今年灾民的处置方略。临走前,她非要骑马相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本宫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毕竟,明面上,咱们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所以一连相送,就送了三天?” 连烈锦捉住高璟奚为自己擦头发的手,一把将女人拉到自己怀里,低下头嗅闻着高璟奚身上特有的幽香,心中安定了几许,等着听她的回答。 只见七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连烈锦刚觉得舒坦了一些,就闻得高璟奚弱弱地小声答道: “就只有两天而已。” “两天!还而已?”连烈锦气极反笑,搂住高璟奚的腰,将她拉近自己,“你是看不出连屏幽对你心怀不轨?你就不怕她万一使什么阴招,对你做出什么事吗?” “烈锦,她不敢的。再说阿呦还陪在我身边。” “什么不敢!等以后机会多了,她自然会钻各种空子。像她这样的人,花花肠子最多。” “你不相信她,还不相信我吗?”高璟奚眸中一抹如清泉般的柔色轻漾,嗔怪地扯住连烈锦一缕湿润的长发,往下拉了拉,“我一个星相师,还能被连屏幽奈何得了?” 那倒也是。连烈锦刚要点头赞同,又忽然想起新婚之夜的时候,高璟奚喝下混着情药的玉生果汤,可是并未察觉到半分不对的。 越往下想,连烈锦越觉得心惊肉跳,胃里仿佛有千斤重的铁钩,铁钩被火烧得通红,火燎火燎的感觉一路从嗓子眼蹦到脑子里。 于是,连烈锦不经思考地把高璟奚抱得更紧,低沉着声音,眼尾红红地气道: “我看,是公主殿下舍不得吧。你我还未成亲前,长雍城就盛传你们俩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连屏幽家世差了些。不然,哪里还会有三百八十多首情诗。若是没有我耽误你们,可能你们俩好事早成了。现在的七驸马可就是连屏幽了,你们俩再想议事,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起来,只听得七公主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紧紧咬着嘴唇,眼里积满了委屈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连烈锦,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高璟奚话里含着浓浓的哀意和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从连烈锦怀里挣脱出来,周身发冷。 等了许久,也没得到连烈锦的任何反应,高璟奚面上一片冷然,凤眼里寒意更甚,居高临下盯着坐在乌木藤椅上的少女。 烛火下,少女的肌肤晕染上一层温暖的昏黄,乌黑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仿佛落在了高璟奚心上。 温热透明的水珠,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冷似寒冰,冻结了两人的心。七公主平素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眸,在这一刻藏住了浓重的痛楚,她红唇微歙,那白皙无暇的细腻肌肤,折射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犹带悔意的话在嘴边,可连烈锦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也知道刚才所说的话,过于冲动了。但她就是无法再多说上,哪怕一个字。 黑夜漫漫,两人竟然就这么一个站一个坐,这么对峙起来。 偶尔还能听见,高岚因在庭院中追着洛千儿大喊什么你这几天偷吃了四只烧鸡,明天别想吃一口饭。 “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难得的今夜月色灿烂,天上一道银河熠熠生辉,点点星辰光华闪烁,璀璨耀眼,却又在乌云的掩盖下,失去了妖娆夺目的光彩。 连烈锦迟钝地抬头,迅速瞥了眼高璟奚,看见了七公主依旧冷冰冰的一张脸,想要解释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终是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招人恨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可能没什么好说的吧。” “是吗?”高璟奚眉目流转,盈溢着淡淡的微光,她觉得自己无力到了极点,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往床边走去。 再给自己盖上锦被,才不会觉得既无力又冰冷。 她们二人已经三天没有同眠过了,侧躺在床的高璟奚这么一想,心里的委屈尤甚,用力抓着被子,盖过了头顶。 看见七公主就这么睡在床上,还背对着自己,连烈锦那股劲儿又上来了,站起身,就要推门而出。 “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 听见开门声,高璟奚终是没忍住,半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叫住了连烈锦。 “不去哪里,随便走走而已。总得走动走动,才能消化掉殿下所给的敷衍。” 床帐后,高璟奚美丽而贵气的脸隐没在黯淡的烛光下,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如同柔软的流苏般精致而脆弱。 为了不让自己心软,连烈锦决定不施以任何眼神给到高璟奚,因而恰恰错过了,七公主微微上挑的眼尾处,似乎有一丝晶莹的水迹。 第86章 废物还是我自己 屋外冷风飕飕,连烈锦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就深切地感到了后悔。错的人明明是连屏幽,自己却完全不听高璟奚的解释,不分青红皂白地说那些话。 可是,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让她现在再进去跟高璟奚道歉,她又过不去心里的坎。总不能让七公主发誓再也不见连屏幽,这完全不现实。 但,只要一想到连屏幽看高璟奚的眼神,心底的那股火,就一路烧到嗓子眼。连烈锦围着二人的房间,快步走了一遍又一遍。 她明知道不可能,但心中那种可能要失去的感觉,萦绕不去。 她和高璟奚之间,除了家世以外,又有什么般配的呢? 她现在被皇帝再赐予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无论是小侯爷,还是小公爷,又有什么实际的区别呢! 连家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建功立业的峥嵘岁月,在她父亲这一代交出大部分兵权的时候,就走上了日薄西山的下坡路。 自己这个远离长雍权力中心的山野之人,空有尊贵的身份,手上却无任何可以培植的势力,能担得起重掌连家兵权的责任吗? 怪不得皇帝这么放心再赐予自己这么无上的荣耀呢。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天上月如弯钩,连烈锦无意识蹲下开始揉搓起雪球来,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 若以后高璟奚真的荣登大宝,往后三宫六院,后宫里怎么说也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吧。 她能不让高璟奚与别人成亲吗?朝堂势力,各方各派的平衡。光凭自己这个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的侯爷,能稳住什么呢? 手心的温度化开了雪球表面的雪,雪水却在低温中很快结成了冰。 连烈锦将冰球抛向空中,再用脚背稳稳接住了冰球,接着再踢向空中。 没踢几下,冰球外面的冰破裂开来,飞雪洒了她满头满脸。 过了一会,睫毛上的落雪也化成了水,将那浓密的鸦羽打湿。 她唯一拥有的,除了这一身医术,就是那被世人因恐惧而唾弃、甚至欲除之而后快的暗影之力。 暗影之力再强,能以一敌百,但若成千上万,又能奈何? 何况,过度使用如此逆天的力量,还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这么说来,长雍城废物榜榜首的我,倒也名副其实。”连烈锦自嘲一笑,兜兜转转,废物还是她自己。“娘亲,你那一日就不该救连屏幽,她现在星力低微,不过是咎由自取。” 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凌乱无序。连烈锦越走越精神,最后干脆去厨房顺了一壶烈酒回来,再跃到房顶上,脚踩琉璃瓦,金樽映勾月。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雪地里多了一道深深的脚印。过了许久,房门才被再次关上。 酒液沾衣,连烈锦半醉未醉,回想起了没遇见高璟奚前的日日夜夜。 在燕国公府里见惯了人世冷暖,星药门中却也享受了人间烟火柔软。本来,这一生,只想做个,不说人间事的人间无事人。 奈何,她下山了。 师傅说山下再无千日酒,还会空断九曲肠。 还以为自己能够很洒脱,什么得之可欣然,失也欢喜。 都是鬼话。富贵闲人果然做不得。 连烈锦喝下最后一口酒,倒是坚定了一件事。 浮生若梦,不管几何,欢是她。 万古长空,朝朝暮暮,喜也是她。 既然如此,何惧一身转战三千里。 屋顶上的人抱着酒坛,看了一晚上月亮。 屋子里的人抱着被子,想了一晚上看月亮的人。 第二日,烟飞云敛,天高日晶。是个化雪的大冷天,一清早就冻得高岚因坐在前厅里,嚷嚷着让下人多加几个炭盆过来。 “今天真是冷啊,”由于昨夜修理了一顿洛千儿,高岚因只觉得神清气爽,但她观察了一遍,自家姐姐怎么是一副有些萎靡丧气的模样,莫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虽然极力掩饰,但高璟奚微微发肿的眼睛里还是有一片红血丝,眼角薄薄的肌肤更像是有过哭了的红痕。 再看这人手里虽然一直虚握着小银勺,可碗里的粥就没动过半分。配上那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脸色,只能用“弱不禁风,我见犹怜”来形容。 高岚因撑着头,思索了半响,姐姐和姐夫关系那么好,怎么看也不太可能吵架啊。如果不是吵架,那就一定是太激烈了。 厉害啊,听母皇说好像姐姐刚刚有喜了来着。怪不得能这么快怀孕,就这么不知节制。 就在高岚因想要开口询问高璟奚的时候,连烈锦黑衣锦袍,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额前碎发随风飘动,慢悠悠走了进来。 高璟奚始终低着头,在连烈锦快要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忽然站起,神色淡淡,“本宫还有要事,岚儿和......想吃什么,自去吩咐厨房。” 白衣似雪的女子,黑发如流云般倾泻在柔软的狐白裘上,日光为她拢上一层柔润的光泽。 她缓缓离开,在连烈锦身侧也只停留了一瞬。 前厅外的庭院地上积雪深深,反射着晃眼的光芒,刺目的莹白衬得那人身影如梦似幻。 站在庭院中央,她忽然停下脚步,慢慢侧着脸抬眼回望过来,浓黑的眼睫上沾着清晨的露珠,优雅而迷人轻眨。 那一刻,她的眼眸被雪色晕染上白色的微芒,使得原本黑如浓墨的眼眸,呈现出浅褐色来。 犹如两汪清冽的寒潭,澄澈明净,深不见底。 似乎等了许久,又只有一瞬,她的身影才消失在那两人眼前。 高岚因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眼里,高璟奚一直带着沉郁威仪的天璜贵胄之气,像今天这个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哀伤而脆弱的模样。 再一看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明眼人都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姐夫,你本事可真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姐姐这副样子。” 还在犹豫要不要追出去的连烈锦,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 “你知道你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吗?” “啧啧啧,这么关心她,怎么不拦住她,自己去问?人家可是站在冷风里,等了你好久呢。”看着连烈锦脸上别扭的笑容,高岚因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脾性。 骨子里就透出的清冷疏离,即便有面上的温润神色作为掩饰,也还是个孤高的倔强性子。 但谁让高璟奚就是在乎这么个人呢,在连烈锦没来之前,还特意告诉自己,她的行踪。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当个传话筒嘛。 高岚因也悟了,怪不得高璟奚刚才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几时出去,要到何地见何人,又在几时回来。 “殿下她和我,唉,我不知该怎么......” 听着连烈锦语无伦次的话,高岚因忙抬手止住这人毫无自知的碎碎念,“姐姐说她今日要去皇宫里的上书房念书,书房里五皇女、八皇子还有一些年纪稍小的弟弟妹妹都在。还有上次诗文大会的前三名也会来......” “上次诗文大会不是没开完吗?” “是啊,但还是以他们交上来的文章决出来了前三名,第二名是你大姐连屏幽,第一名好像是丞相的儿子,”高岚因将桌上一罐瓷瓮里的鸡汤推到连烈锦面前,“把汤喝了。” 又听见了连屏幽的名字,连烈锦只感觉自己,就跟睡觉被蟑螂爬了一样恶心,她嫌弃地推开瓷瓮,“不用了。” “不是吧?你真不喝?”高岚因本想告诉连烈锦这是谁专门炖的汤,但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瓷瓮拿了回来,故意说起了别的话题: “说起来,姐姐以前在斗极山学艺的时候,母皇不允许她带侍女在身边。有一年,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恰好发起了高烧。姐夫,你懂的吧,发热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 “说实话,不太懂。我发热的时候,总觉得饿。”连烈锦垂着眼,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香味,倒觉得心里没那么烧得慌了。 高岚因:“......” 恍然之间,连烈锦感觉自己听见了七公主马车离开的声音,心里更加怅然若失了。 看着连烈锦失魂落魄地往外走,高岚因于心不忍,“姐夫,我姐姐当年给我做的鸡汤可好喝了,你如果不喝,就都归我了。” “当年的鸡汤?”连烈锦愣住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小九,你是说瓷瓮里是殿下给我炖的鸡汤?” “不是。我只知道有人起得很早,还亲自下厨炖了鸡汤,说不定是见我太辛苦,给我炖的呢。” 一道黑影在高岚因眼前闪过,九公主眨眨眼的功夫,那瓷瓮就到了连烈锦怀里。揭开盖后,鸡汤和竹荪的香味充斥在鼻尖。连烈锦看着清淡鲜美的鸡汤,心里又觉得有些酸酸的。 七公主竟然知道自己喜欢吃竹荪,上次在星药门的时候,她说要给自己做饭,本以为是一句戏言来着。 “喂,姐夫你到底喝不喝?”高岚因吃着碗里的牛乳羹,发现连烈锦抱着个瓷瓮一副要哭不哭、想笑不笑的古怪神情,到底是嫌弃地说: “你不喝,拿给我喝。我都六七年没尝过姐姐的手艺了。” 连忙把瓷瓮放下,连烈锦收敛好了自己的神情,脸上又挂出了那种翩翩少年漫不经心的笑容,“鸡汤我倒是可以分你一半,不过你得帮我......” 听完连烈锦的要求后,高岚因下意识身体一震,犹豫道: “不太好吧。如果东窗事发,姐姐那边你倒是能全身而退,我和洛千儿肯定就惨了。” 第87章 那你想要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连烈锦撩开下摆,再次坐了下来,桃花眼里满是莹润的光泽。 “这个事情嘛,我不太好出面。你的观邪居遍布大江南北,帮我查查洛千儿,事无巨细。从出生到现在,我通通都要知道。 “查查江湖人的底细,倒还算容易,那么我刚才的要求,你同意了?” 心满意足的高岚因嘴角微弯,朝窗外一直徘徊不前的人喊道: “洛千儿,快进来。本宫......岚儿有事相求呢。” 公主府的前厅严严实实关上了门,过了良久,高岚因带着一位青衣少年匆匆忙忙出了门。 燕国公府里,前任夫人所种的花草在今年化雪时,竟隐隐有了再次发芽的生机。他屏退左右,一人枯坐在那个废弃的小院里,身边放着个老旧的茶碗,怔怔看着地面出神。 老国公今年也不过才四十有余,常年行军打仗落下了各种各样的病痛,折磨得他早生了华发。 直到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他才恍然回头看去,这一望,便让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锦儿,打扮成这个样子,以为为父就认不出你了吗?” 青衣少女身体僵硬了一瞬,有些倔强地反驳道: “父亲,你凭的不过是推断而已。现在还会来这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 老国公缓缓摇了摇头,“锦儿还是跟你娘一样孩子气。说句不好听的,纵然你化成灰了,有的人若用心看,一样能知道哪堆灰烬是你。” 发现自己所说的话,让自家孩儿吃瘪了,老国公内心十分高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肯屈尊过来,是想要什么?该不会是发现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小混混,想过来啃你爹的老了吧?” “我走了。” “诶,别别别。锦儿快坐下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老国公立马就败下阵来,招呼着自己女儿过来坐。这一招呼才发现,院子里也只有他坐着的乌木藤椅。 于是,老国公勉为其难地说:“你还是过来蹲着吧,长这么高了,为父想看看你,脖子都疼。” 等连烈锦走过去,半蹲在燕国公身边时,老国公那双如猎鹰般的利眼,带着怀念和悲哀的神色,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面叹道:“像啊,太像了。只是,比你娘亲冷漠多了,你在青越山十三年,为父一有空就来见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一次都没同意跟为父见上一面。” “娘亲死的时候,也曾经想见你一面。你也没能回来。连屏幽害得娘亲受了重伤,你不也没惩罚她吗?一句轻飘飘的,她还是个孩子,也就过去了。” 说起当年的事,老国公心里的那根刺隐隐疼痛了起来,“当年,我羽翼未丰,无论怎样都护不住你们母女。不谈也罢,为父自知理亏。可你今日来,若是想要连家的兵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吃不吃得下那么大的饼。” “您别解释,解释也没用。从您娶了连屏幽的娘之后,我娘的心就死了。”连烈锦目光幽冷,淡淡道:“父亲,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只是想来搅搅这阴诡风云。” “你十三年不曾回过长雍,是你自己选的。为父的确可以帮助你,甚至将连家全部的势力都交给你,可你能服众吗?”老国公故意忽略了连烈锦的话,自顾自地讲了下去,特意运起中气,豪气万千地说道: “那些可都是跟着为父出生入死、下过刀山闯过火海、铁骨铮铮的军人。他们不会跟随无能之人。换言之,掌握不了连家军权的人,那些暗处的势力更不会甘心服从。” 老国公拿起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黑色长剑,长剑看上去十分普通,可当那双有些干枯的大手,轻轻拔出长剑时,一声类似于龙鸣的嘶哑厉吼,在连烈锦耳边震荡怒号。 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咆哮,又有千万战士冲锋陷阵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与厮杀声。 “这把剑跟着为父沙场点兵,已有二十七个年头了。这剑第一次见血,杀的是,罗兹第一军队龙师里的一个无名小卒。可到了后来,它越加锋利,跟随为父斩下罗兹大将军的首级。锦儿,你有这样的一柄剑吗?” 见自己的宝剑似乎唬到了连烈锦,老国公心底偷偷一笑。想着他再努努力,连家军后继有人了。就凭她连烈锦的武艺,再加上自己的教导,当个威风八面、统领三军的大将军绰绰有余。 大隐隐于市,谁又会想到为兰庚立下赫赫战功的人,会是暗影族的异类呢。 其实,燕国公也想过图个方便,把连家的一切交给连屏幽算了。只是,屏幽已经跟自己争取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他也给予屏幽不少的帮助和便利。 但这孩子在行军打仗上,实在是毫无天赋。镇日只知道读书,看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令他失望至极。 况且,对于连烈锦,他连作为一个父亲的最基本责任都没有尽到。对这个女儿充满着愧疚和疼惜。 “锦儿,为父知你不惧杀一人。但若是杀万人?你可有那样的胆气?”燕国公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字字有力,“你娘亲让你入那星药门,乃是怕暗影之力过于强大,会影响你的心性。可你要知道,先礼后兵只有在你身后有兵时,那礼才有用。” “求您教我!”连烈锦本来一直默然不语,却突然直直跪下,双膝砸在石板上,“咚”得一声,沉闷而刺耳。 这回倒轮到老国公惊讶不已,本以为自己这个女儿天生反骨、不愿受人牵制与管束,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了。 之前他和七公主几次三番地商量过连烈锦的事情,若想要把兵权和连家的重担交给连烈锦,少不得要费多少力气。 再加上七公主一直不允许他强迫连烈锦,让他这个老父亲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怎么就那么多女人非要护着这个小兔崽子。 难道说,这回他低估了连烈锦对高璟奚的情意吗? 果然对于年轻人来说,爱情大过天。燕国公刚想在心里偷笑,却忽然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等等,你怎么给为父行的是拜师礼?为父是想培养你,你给我停下。” 连烈锦狡黠一笑,“多个徒弟,您就多个养老送终的人,岂不美哉?否则,以父女之礼,”她指了指天,“我娘是不会同意的,我就更不会。” 燕国公强忍下一口气,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都是他以前造的孽。这孩子对自己心有芥蒂十几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 “你这都是为了七公主?” “为她,也为自己。” “何解?”燕国公故意微微闭着眼,斜眼瞟着连烈锦,等着这孩子的回答。 “不愿一生被暗影之力所缚。而且多了解点知识,对做生意没坏处。” “好好好,人活一世,岂可被尿憋死。”燕国公大力拍拍连烈锦的肩膀,“你师门这种江湖组织,迂腐规矩最重,人心也最难测。老夫一向不喜欢,你可要处理好。改日,你便随老夫去见见老夫的战友。不过,除了真刀真枪的军功外,你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他们。” “谁说我要打动他们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燕国公觉得自己的耳朵确实不太好用了,完全跟不上这个孩子所说的话。 “父亲,你想想军纪严明、服从命令,那可不是我。到时候只会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我倒是还好,就怕您老受不了。”连烈锦恭敬地行完拜师礼,顺手拿起一旁放着的空茶碗,舀上一瓢井水,当作拜师茶。 “你不是来要军权的吗?” “我为何要军权?” “你不忧心与公主殿下的身份差距吗?”老燕国公算盘打得叮当响,“你想想,你如果有了军权,天下人一定会对你另眼相待。” “父亲,或许是我刚才那一跪,让您产生了错觉。天下人与我何干?再说了,这世间,总有比军权更能左右人心的东西。“ “你......你你这个狂妄小儿,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为父准备了多久,就想把这些都交给你。你竟然一句你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燕国公太了解连烈锦了,这孩子从小就由着那一身反骨来,不受管教。 “父亲,这天下,且容我尽尽兴。”连烈锦眉目上挑,虽然易了容,但那普通的面容也因她周身的气质,而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今日,我偏就想了解了解蓬丘大陆的战场,到底是何等壮阔。” “呵呵,说起来,要真打起仗了,你非得上前线怎么办?”燕国公不断给自己顺气,免得被连烈锦哪一句话给气晕过去。 “若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匹夫有责。去当个小兵,做个将军,于我没什么区别。” “好,选择是你自己做的,不管什么后果......” 和煦的阳光下,连烈锦的声音清朗而肆意,“我自己担着。” “亏我们还担心你会勉强自己。我为你所忧心的事,有人早跟老夫都保证过。到头来,最让我忧心的还是你。罢了,为父希望你的洒脱和随心是出于选择,而非逃避。”燕国公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女儿说了什么,只能无奈地摆摆手。 “谁跟您保证过,保证了什么?”连烈锦忽地抬头,询问着自己的父亲。 第88章 你把盐放成糖了 “父亲,这天下,且容我尽尽兴。”连烈锦眉目上挑,虽然易了容,但那普通的面容也因她周身的气质,而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今日,您就给我说说蓬丘大陆的战场。” “如果要真打起仗来,你非得上前线怎么办?” “若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匹夫有责。去当个小兵,做个将军,于我没什么区别。” “好,选择是你自己做的,不管什么后果......” 日光下,连烈锦的声音清朗而肆意,“我自己担着。” “亏我们还担心你会勉强自己。我为你所忧心的事,有人早跟老夫都保证过。到头来,最让我忧心的还是你。罢了,为父希望你的洒脱和随心是出于选择,而非逃避。”燕国公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女儿说了什么,只能无奈地摆摆手。 “谁跟您保证过,保证了什么?”连烈锦忽地抬头,询问着自己的父亲。 “这你就慢慢悟吧。你这浮躁的性子,还得跟七公主学习什么叫隐忍,什么叫蛰伏。唉,谁知道现在的漂亮女娃都喜欢你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俊俏少女,美色误人哟。真是老天爷瞎了眼,瞧瞧你这个窝里横的脾气,也就七公主忍得了你。” 连烈锦:“......” “来用这把弓箭,试试射中那边的石子,羽箭没入第一个石头三寸,第二个石头必须碎裂开来。”燕国公指了指挂在院墙上的木弓和地上的离得较近的两个石块。 “够了,你每日只可射出一箭。”燕国公看着两块石头都被连烈锦一箭射得粉碎,“不然,你以为战场上,你有射出几箭的机会?” “我觉得以我的能力,万军之中,十箭八箭的,不成问题。”连烈锦完全不在意自己父亲说了什么,拉弓就射,箭矢如流星。“咱们军队现在主要的军需药品,都是走哪供的?” “你问这个作甚,这里边都是有关皇家财政的事。你不怕招来皇帝的忌惮吗?” 连烈锦轻轻一笑,放下弓箭,从怀里拿出了玛瑙算盘,噼里啪啦一顿宣讲,直把燕国公说得一愣一愣。 “你的意思是你的暗影之力能够融合入药,治疗效果能够有明显提升?” “我也是多年实验才发现的。当然我们并不是要垄断市场。但是皇家一直控制着盐矿、增强星力的星辉,再加上药材。总得有人跟他们分杯羹。” 燕国公倒是有一丝心动,二人商议了良久,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咳咳,锦儿,就算为父有再多的不是。可让你娶了七公主,是不是功过相抵了?” “这种事,您等着以后自己下去问我娘,能不能抵吧。” 想了一会儿,连烈锦刚准备卖老爹一个面子,又想起来早在青越山,自己还戴着面具的时候,七公主就对自己有好感。 这么说来,她想要拿下七公主,不靠这桩婚姻,还不是一样可以。 “再说了,我和七公主那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就算我再换张脸,变得面目全非,殿下也还是会喜欢我。” “呸,七公主喜欢你,还不是因为你继承了我和你娘亲的好相貌。”燕国公只感觉今天活活给他气得没了半条命,也不知道连烈锦这种性格到底是随了谁。 可惜,连烈锦心里一阵开心,完全没听自己老父亲在说什么,整个人飘飘然地跃上墙头,消失不见了。老燕国公也就听见一句什么,父亲回见,就不见了自家孩子。 搞得他只能无奈笑骂一句死心眼儿,也就罢了。 皇宫上书房内,一位穿着深蓝色襦袍、年近半百的大学士,正右手持书,口中念念有词,“故能为成器长,此器意为国家政权、江山社稷,那么谁能告诉我,哪三宝能成器长?” 以严厉著称的大学士,当年也是寒门贵子。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高中。在殿试中,硬是以敏捷的思辨和令人自愧不如的知识储备,舌战群儒,逼得当年的榜眼和探花差点儿当庭呕血。 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之才。 他扫视了一遍书房里的皇子皇孙,大家俱都低头看书,不愿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更有甚者恨不得把头埋到书里去。 反观陈礼与连屏幽那一众学子中的佼佼者,倒是正襟危坐,脸上洋溢着独属于读书人的清高傲气。 偏偏今日大学士不那么想让这些优等生答题,他正想从书房角落里找个平素不喜读书的学生来回答时,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看见了撑着头望着窗外飞鸟的七公主。 在他的印象里,七公主每次交上来的功课虽不算得最好,但偶尔有过的几次交谈,都让他深深惊讶于高璟奚内里所养的韬晦。 想来七公主小小年纪便懂得收敛自身,万事隐忍,不结党,不营私。只用那一双眼睛,看到众人的骨子里去。 若能在这波云诡谲的宫廷里,安全地成长起来,金鳞非那池中物,成蛟终有一日化龙。 “既然如此,便有七公主告诉老夫,成器长是哪三宝。” 大学士的话音落了许久,还是不见高璟奚有何动作。 情急之下,与高璟奚隔着一个位置的连屏幽,就要伸手拍拍高璟奚时,她突然本能地躲开了连屏幽的触碰,才回过了神。 “先生,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意大概是为人君者,慈爱而勇武,节俭而宽广,不应事事占得先,更不该与民争利。” 大学士捋捋胡子,示意高璟奚坐下,“七殿下答得不错,但上课走神,当罚。回去自去抄写《观止之志》三遍,半月后交给老夫。时辰已到,众位可自行离开。” 说罢话,大学士将书一放,从大门先行离开了。 另一头,五皇女高清将连屏幽的动作尽收眼底,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走到高璟奚座位旁,“七皇妹,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你福大命大能从知命观全身而退。如今,七驸马得封术安侯,倒成了全兰庚少女最想嫁的王公子弟榜首了。她们这些姑娘啊,现在找对象全比对着驸马来呢。” “不过是母皇隆恩之下的荣耀,”高璟奚神思恍惚,心口空空,淡淡回道:“驸马与本宫愧不敢当。” “何愧之有,七驸马天人之姿,医术超群,又难得那一身好武艺。将那些空有花拳绣腿之人,比得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呢。”高清高高挑眉,落下意有所指的一撇在连屏幽身上。 “五殿下此言差矣,草民的三妹虽说在年轻一辈的确是出类拔萃,但还不懂得收敛锋芒之理,您说是也不是?”连屏幽衣衫打理得一丝不苟,说的话夹枪带棒,句句直指高清多管闲事。 “哎呦,屏幽现在也是要做榜眼的人了,说话做事的水平越发高深莫测了。不过,毕竟你与七驸马是一家人嘛,”高清特意在一家人上加重了语气,“为自己妹妹说话也是应该的。” 这时陈礼也走了过来,向两位皇女行完礼后,开口道:“七殿下,我在天元居定了好位置,今儿下午我做东,咱们几个正好尝一尝那新出的招牌菜。” 高璟奚心底犹豫了半晌,还是笑着摇摇头,“不巧,本宫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你们几个去吧,就记在本宫账上。” “公主殿下,却是为何?”陈礼有些意外,今日的这桌宴席是他们前些天就定下的,目的是为了庆贺连屏幽献上的治水方略,在灾区取得了一定效果。 “你们去吧,本宫在天元居为你们每人都备了礼物。” 七公主一向言出必行,这次临时爽约,定然是有了更为重要的事。陈礼不再坚持,拉上愣在原地的连屏幽赶忙走了。 连屏幽对七公主的心思,他们这几个人多少都知道点。 也在七公主大婚后,轮流劝过她。毕竟,他们这些作臣子的,不该对主子生出什么非分之想、爱慕之情。否则,害人害己。 可惜,人啊执迷不悟,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公主这两天与他们谈公事时,还一直惦记着家里那位。否则,也不会天刚刚擦黑,就急着往家里跑。 真要说起来,七公主笼络人心的功夫也太厉害了点。至少陈礼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为了请到一个谋士,而费劲心力地打听他的爱好,花费数十年只为打动那一人出山。 如此恒心和耐心,何其可怕。 偏偏这样的人,本身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连屏幽会沉溺于七公主有意无意营造出的假意怀柔中,也情有可原。 毕竟,陈羽当时也几乎一头栽了进去。好在,见识过七公主看连烈锦时的眼神后,陈羽及时断了那天真的幻想。 连屏幽本来春风得意的脸,在听见高璟奚冷淡的回答后,掩饰不住地沉了下来。 这几日,在公事上,他们几人言谈甚欢。她与高璟奚一度降到冰点的关系,也在她有理有据的解释后,得到了改善。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连烈锦在高璟奚心中的位置!即便她说了那些话,公主殿下竟然还是无动于衷。连屏幽本来还算清秀的脸庞,在这一刻扭曲起来。 日光微斜,高璟奚就急匆匆地回了公主府,刚走进内院时,就看见了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的高岚因,洛千儿坐在一旁帮她捏着小腿,一边还得时不时喂她吃葡萄。 “岚儿,你可见到你姐夫了?”高璟奚清冽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吓得高岚因差点被葡萄噎住。姐姐怎么会这么早就回家了,明明说的是晚膳时分才会回来。这才刚刚黄昏,也不知道连烈锦偷跑出去,回来没有。 要是姐姐知道了自己帮姐夫易容逃家,自己的皮可不得脱一层下来。想当年,她不就是嫌弃高璟奚养的那只猫总在喵喵叫,吵得人睡不着,就故意去吓了那猫一次。结果被高璟奚看到了,还反过来打了她的手心。 “姐姐,你回来得这么早啊?你困不困,要不先回房睡一会?”高岚因起身拉住高璟奚往房间里走,心里直打鼓,嘴上也口不择言起来,“你看你,一脸憔悴,姐夫见了该瞧不上了。” 高璟奚幽冷的眼神像刀一样划过高岚因的脸,过了半晌,七公主竟然默默低下了头,思索起了这个可能性。毕竟,连烈锦身旁围绕的都是些容貌不输自己的美人,而且她们还不会有身份上的束缚,不会像自己这样苦着她。 “姐姐?你没事吧,岚儿就是信口胡说的,以你的容貌,就算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灯。” “也就只剩下容貌了啊,”高璟奚回身看着被微风吹皱的池塘,勉强笑了笑,犹如薄霜易碎,虚幻而美丽。 就在这时,高璟奚背后的墙头忽然翻出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来,那人身形高挑纤瘦,不是连烈锦又是谁。 她一个纵跃跳下墙头,刚站起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背对着自己的那抹白色倩影。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高璟奚忽然就转过身来,看见了高高束发的少女,虽然看不太清模样,但那周身的派头,还是让她一眼便认出了连烈锦。 糟糕,逃家回来的时候被当场发现。连烈锦顿时手心冒汗,再被冷风一吹,两只手冻得跟冰块一样。 自己打扮成这样,七公主应该认不太出来吧?见对面的三个人全都盯着自己,她四下张望院墙边上的扫帚,灵机一动,脚下生风地跑到角落,抓住扫帚,“小的,找扫帚打扫庭院来着。” 无人回应。洛千儿甚至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蠢货。 “岚儿,自己回去抄书。这三日都不准再出门,”高璟奚眼眸淡淡的光芒流转,“也不许和洛千儿见面。” 闻言,还在给葡萄剥皮的洛千儿,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终于可以暂时脱离高岚因的魔爪了。想当初她被美色迷惑,现在被套牢,想跑也跑不了,只能暂得以喘息。高岚因狠狠瞪了眼洛千儿,乖乖地回了房间。洛千儿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几下就没了影子。 青衣少女拿着扫帚,不断摩擦着地面往院门移去,扬起一阵细微的灰尘,呛得她咳嗽不止。 “烈锦,鸡汤......好喝吗?” 就在连烈锦将要跨出院门时,七公主有些迟疑沙哑的声音传来。 内院里只剩下了高璟奚和连烈锦,隔着一丛丛花木,两两相望。 “你把盐放成糖了。” 第89章 又往里面放了糖吧 放成糖了?高璟奚努力地回忆,早晨她炖好鸡汤之后,看见灶台上有两个一样大小的罐子。据厨娘说,一个是糖一个是盐,两个都是白色的...... 难道是说自己真的分不清糖和盐吗? 见七公主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连烈锦左手握着扫帚,挺直了腰板,这下七公主再也不能说自己炖的鸡难吃了,她们半斤对八两。 将扫帚放到一边,她一边朝高璟奚走过去,一边把脸上的□□撕了下来。 等她在高璟奚两步前站定时,手中的□□刚好化成了点点萤火。七公主的脸突然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阳光照得...... 池塘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连烈锦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看上去似乎有了一丝不耐的味道。高璟奚刚鼓起的勇气,稍稍少了一点。 “烈锦,你饿不饿,我重做一碗鸡汤,一定不会放成糖。”高璟奚侧着头看着假山上绿色的青苔,声音越发沙哑。 “别罚九妹妹,她也是被我撺掇的。我偷偷去找了父亲......”连烈锦直接走到了高璟奚身后,背对着阳光,刚好也替公主遮住了池塘反射的刺眼光芒。 被连烈锦的动作弄得有些紧张,害怕这人是想绕过自己走掉,高璟奚未经思考地伸手抓住了连烈锦的手臂。 看见连烈锦微微瞪大的双眼,高璟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之举,只得放开那人的手,低头看地。惹得发髻间玉蝉步摇的垂珠摇曳作响,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为何要去找老国公?” “连家军虽然已经收编,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烈锦意有所指地笑了笑,笑容十分惹眼,“可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烈锦,是我......”高璟奚有些痛苦地闭紧了眼睛,“本宫告诉过燕国公,不可以逼迫你。可到头来逼迫你的人,却是本宫吗?” “逼迫我什么了?”面前女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连烈锦轻轻把高璟奚揽进怀里,单手抚过她的如锦缎般的墨黑长发,“殿下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是原野里高飞的雏凤,不该违了本心。” 将高璟奚抱得更紧了一点,连烈锦声音轻柔,“我怎么就是凤凰,不能是苍鹰?做那鹰扬天下的霸主不好吗?” 闻言,高璟奚从连烈锦怀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你的话,还没飞起来,就把笼子先啄烂了。” “殿下,我也没那么不堪吧,好歹只会啄烂门锁而已。”连烈锦再次把高璟奚按在怀里,嗅闻女人发间的幽香。“我没同意那个老头子的要求,他打那种主意注定是要落空的。” “我......还以为你去找了国公,一定会同意他的要求。” “倒也不是没想过,金戈铁马,封狼居胥,倒也不虚此生。但我转念一想,观邪居可不能没了我,毕竟炼药赚钱,还挺有趣。” “可你炼药的时候,都看不见我。”高璟奚有些委屈地哼了一小声,就深深地靠在连烈锦怀里。 “什么意思?我炼药的时候,你来过?” “哼,本宫在内院遇到过小萝卜,她说你炼药的时候六亲不认,本来我还不信......”高璟奚小小地咬在连烈锦脖颈间,又怕自己下口太重,只好改用唇再轻轻碰了两下。“然后我悄悄避开小萝卜来过一次,在窗前见到你炼药正在紧要关头,就没敢进去。” 听到这里,连烈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炼药有个习惯,非得一次性炼完。如果中途停顿了,药就会炼毁。所以三天里一时都未曾休息,察觉不到高璟奚来过,也属实正常。 “可你还不是跟连屏幽出去了!” “我以后都不会了。还有,你要是愿意,以后我去哪里,”高璟奚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芒,满怀期待地看着连烈锦,“都和你一起,这样可以吗?“ “不管去哪里?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不可以像上次那样打晕我。” “你如果真的想这样的话,我答应你。可你要做好准备。”高璟奚的目光里忽然有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她避过连烈锦的目光,看向被吹皱的一池涟漪,叹气道: “烈锦,你会接受那样的我?伪善、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知道吗?兵部侍郎的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但我们为了巩固势力,正要迫着她嫁给陈礼呢。” “本宫自己不愿做那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最后不也同意了。不但同意了,现在也当上那刽子手。只是,”高璟奚收回看向水波的目光,用每一寸视线细细在心里描绘着连烈锦的模样,“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本宫那样幸运” “幸运,什么幸运?”连烈锦只想到了一个问题,按照高璟奚的说法,她虚伪、自私,都还能吸引到那么多爱慕者。 岂不是更得把老婆看好了。 连烈锦脸上懵懂的神色,一下击中了高璟奚心中柔软的一处,她不顾这还是在外面,轻轻踮脚,软软地咬在连烈锦的唇上,“笨。” 唇上温软的触感,瞬间点燃了连烈锦的心,她把脸搁在高璟奚肩上,胡乱地答道:“你把盐放成糖才笨呢。” 高璟奚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做了这样的蠢事,忙掐住连烈锦的腰,威胁她闭嘴。 “烈锦,你喜欢我吗?” 连烈锦正纳闷高璟奚怎么会突然问这种,十分肉麻且害羞的话,就看见七公主纤长眼睫微垂,犹如雨中欲飞的黑色凤尾蝶,精致而易碎。 过了好一会,女人抓着自己领口的衣服,红唇微启,“那次......在碎玉河岸边的山洞里,你说打死你,你也不可能喜欢我的。还对天发誓说,你不喜欢我的心,天地可鉴。” 这话从何说起啊,连烈锦哪知道七公主这么能记事情。那时候不是权宜之计,随口就来嘛。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半天没等到连烈锦的回应,高璟奚手上用力,将连烈锦拉弯了腰,又贴在她嘴角,娇声问道: “夫君,你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 这一下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连烈锦,几乎只能感受到高璟奚温软馨香的嘴唇,若有若无地碰触着自己的鼻尖。 “夫君,下次也不要直接就走开,好不好。我......好想你。” 高璟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丝哭腔,为了掩饰,她连忙埋首于连烈锦的颈窝,软软地靠着不动了,好一会才闷声闷气地说道: “一起用膳好不好?” “好。”连烈锦鼻尖有些酸酸的,明明是自己有些过于无理取闹了。可七公主她...... 听见连烈锦同意了,高璟奚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主动牵上连烈锦,往她们二人的卧房走去。 “不在前厅用膳吗?”连烈锦一看是往卧房的方向走去,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嗯,只想有我们二人,而且你都好些天没怎么和我一起睡觉了。”高璟奚回头看了看连烈锦眼下的青黑,“早些用完膳,你也可以早点歇息。” 两人走着走着,十指交握在了一起。夕阳下的影子越拖越长。 刚进卧房,里面的木桌上就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最让连烈锦在意的是,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两碗汤,蜜桃色的汤散发着甜蜜醉人的芳香。 “百年玉生果汤?” “嗯,”高璟奚脸色微红,拉着连烈锦坐下,“就......果子熟了,做成汤好喝。” 见高璟奚别扭害羞的样子,连烈锦故意调侃道: “该不会殿下又往里面放了糖吧?” 高璟奚:“......”她还是默默喝汤吧。 发现七公主吃瘪,连烈锦正自顾自地乐开了花,下一秒装着玉生果汤的白瓷小碗,就递到了自己嘴边。 “快点喝了。” 在七公主气鼓鼓的娇嗔声中,连烈锦听话地一饮而尽,尔后腼腆一笑,“殿下,这饭,要不过会再吃?” ...... 阳春三月,长雍城内虽然已有万物复苏的迹象,但城外的碎玉河依然结了一层不厚不薄的冰。 一双白嫩的手正拿着一柄镐子,用力地敲击着冰面。冰屑在四周飞舞,那人仿佛不知疲惫般地不断敲击,直到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 这是她唯一能取到水的地方,她长叹了一口气,提上装满了冰水的木桶,快步往岸边走去。 夜色渐浓,她走过几个小山坡,一个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虽然破败了些,但小院的篱笆还算完整。 “吱呀”一声,她打开了木门,匆忙走到屋里唯一的一张床旁,探了探床上瘦弱女人的呼吸。 见女人只是睡着了,她终于放下了心,正准备去烧水时,就听见女人微弱的叫声: “小萝卜,不是叫你别来吗?我已经好多了,你来的如此频繁,若是被观邪知道了,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大师姐!”小萝卜又是担忧又是生气,“你不让观邪知道就算了,怎么能不让我照顾你。” 卫莞儿虚弱一笑,“你拿过来的丹药,不就是观邪炼的,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她炼的药吗?” “大师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她已经有了七公主,两个人如胶似漆得很。七公主对她也很好,你真的可以放心。” 对卫莞儿来说,小萝卜所说的话,温柔而残忍。 “小萝卜,这是最后一次。就让我最后一次,为她。” “唉,我知道,观邪她对你是很好,可那并不是恋慕之情。”小萝卜缓缓地摇头,“大师姐,你如此对她。她什么也不知道,值得吗?” 第90章 你是说逃课? “值不值得吗?小萝卜,观邪她炼药最费的是眼睛,你让她一炼就是三天。她可有一句怨言?你也知道师傅当年就是连续炼药三天,损了眼睛,如今炼药能力大不如前。” “是我当时考虑不周了,但你情况危急,没有那些药,我担心你......”小萝卜长叹一句,“你就只看得到她的好。你和师傅都快把她宠得没边了。” 卫莞儿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观邪是在青越山上,那名为风过的悬崖旁,小小的人穿着沉重的黑色,不断往悬崖边缘靠近。 误以为这个小人要跳崖,她还想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人家,结果观邪异常警觉,侧开一步,自己没刹住车,脚下打滑直接摔了下去,挂在悬崖绝壁上。 还是这个小人反过来,拉住了自己。悬崖边上的石块很是锋利,她惊讶于小人的劲儿挺大,更是亲眼目睹石块刺进小人的手臂里,鲜红的血液在她们两人交握的指缝间流淌。 她永远记得观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再等等就好了,马上就拉你上来。” 看着卫莞儿那一副陷入回忆,不可自拔的神情。小萝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师姐和观邪初见的故事,小罗卜不知道听卫莞儿和师傅说过多少遍。此刻,她只感到深深的无奈,都是孽缘啊孽缘。 “观邪总对我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换个人来,也会救我的。”卫莞儿痴痴地望着远方,眼睛里始终盛着浓黑似刃的执拗,“可我想着,会不会再等等就好了。” “大师姐,我问过观邪为何偏偏能喜欢上七公主,”想起连烈锦的回答,小萝卜都觉得实在搞不清这个人的喜好和想法,“她说每次抱七公主下水的时候,七公主都像她养的猫,既害怕却又紧紧抱着她。问题是她在星药门哪里养过猫?我看她那猫是在梦里养的。” 看见卫莞儿越发苍白的脸色,小萝卜缄口不言,默默地回到简陋的厨房里,烧水做饭。时不时便听见另一边传来的剧烈咳嗽声。她心中游移不定—— 大师姐虽然不愿告诉观邪,但是观邪能来,对她来说一定是莫大的安慰。可是这样的安慰,也是另一种残忍吧。 溶溶月色中,小萝卜第一次感到两面为难、难以抉择,她摇摇头,果然心里没人,走路有神。春心不动,啥事没有。 这一夜和之后的每一夜,对某些人来说,都变得越来越漫长。 第二日,天还未亮。连烈锦睡眼惺忪地被高璟奚牵着出了公主府大门,她穿着绣着睡莲的黑色锦衣,头上却戴着一顶粉白色的毛绒帽,帽子两边还垂下了白色的耳朵。 “殿下,我不想戴这劳什子玩意。”连烈锦半闭着眼睛,抓住毛茸茸的帽子耳朵,小声抱怨道: “这颜色也太显眼了。” 正吩咐阿呦把书本抱上马车的高璟奚,无奈地转过头来,眼里揶揄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刚才靠着门都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皇宫里上书房那很冷,夫君,你就戴着嘛。” 连烈锦困倦地抬了抬眼皮,她哪里知道七公主去皇宫上课,还要起得比鸡早。昨夜她后来失眠,过了许久才睡着。早上还是被高璟奚喂了几口桂花糕和奶茶,才勉强爬起来。 久久地未有回应,高璟奚凑到了连烈锦怀里,半仰着头轻声哄道:“戴着帽子,上课的时候,你跟我坐在窗边,大学士看不到你悄悄睡觉的。” 鼻尖幽香浓烈,连烈锦下意识把高璟奚拉到怀中,稍微低头就看见了,穿着红衣的七公主脖颈间,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红色的暧昧痕迹若隐若现,却撩人心弦。 两种红色,在高璟奚身上勾勒出难以名状的曼妙风情,红衣如火包裹着世间最精致的白玉,斯人斯景,便是天上也难得一见。 所以,那是,昨夜迷迷糊糊中自己咬的吗? 只记得,高璟奚在喝完玉生果汤之后,羞涩娇媚更甚往昔.......声若琼浆玉液般清甜优美,更有轻柔美妙的弦音如同潺潺流淌的溪水,或汹涌,或温柔地划过。 见连烈锦本来迷蒙的眼神,突然直愣愣看着自己,高璟奚瞬间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的领口拢得紧了些。托连烈锦的福,她今天一起来就看见脖子上好几处痕迹,本来专门就找的领口比较高的衣服,奈何这人昨夜跟疯魔了一样,不分轻重...... “连烈锦,你看什么看,”高璟奚微微一低头,轻咬红唇,嗔怪道,“快点上马车了,不然迟到了,大学士又会罚我抄书。” 说罢话,还不等连烈锦反应过来,七公主就赶忙回身,跑进了马车里。连烈锦摇头一笑,正准备跟上去时,公主府侧门里高岚因鬼鬼祟祟地从夜色中钻出来,,一把拉住连烈锦。 “姐夫,你知道洛千儿跑哪里去了吗?” “你姐姐不是让你在府里抄书吗?”连烈锦看着高岚因焦急的模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去观邪居找她吧。” 闻言,高岚因一下露出了足以照亮黑夜的笑脸,如黑宝石般的瞳仁流转着淡淡的萤光,“谢了,姐夫。祝你跟姐姐百年好合。” 生怕被高璟奚抓住,高岚因说完这话就不顾形象地溜了出去,堂堂公主就这么奔跑在长雍城的大街小巷里。 马车上,高璟奚没好气地白了眼连烈锦,“就你惯着她,那洛千儿一没承诺,二没下聘。岚儿就一天跟着她了。” “还不是你们高家女人的遗传。”连烈锦想起高璟奚眼巴巴地来青越山找自己,心情更舒畅了。“你之前的模样,可没比九妹妹好到哪里去。” “连烈锦!”这是高璟奚今天第二次叫连烈锦的大名了,她想要反驳连烈锦,却发现好像这人说的挺对。当时,犹如中蛊了一般,为连烈锦和观邪的相似之处而辗转反侧、难以自拔,最后还不顾一切要去亲眼目睹...... 发现七公主就跟只张牙舞爪,却没有半点攻击力的小猫儿一样,连烈锦赶忙不再逗弄眼尾都泛红的女人,转而靠在女人肩上,“殿下,我好困啊。” 帮连烈锦把帽沿拉低一些,遮住有些刺眼的烛光,高璟奚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调整了姿势后,让这人睡得更舒服些。 偶尔有几丝寒风夹杂着烤红薯的香味钻进了马车里,连烈锦在半梦半醒间,靠着柔若无骨的美人,只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下去。 但是,上课的时间总是很快到来。她们的马车很快进入了皇宫的南侧门。 下了马车后,连烈锦半闭着眼睛,继续被高璟奚牵着往前走,没走几步迎面便遇到高清。 在高清看来,高璟奚穿着一身红衣,端得上是高贵冷艳,可她牵着的连烈锦头上戴着与她气质十分不搭的帽子。 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引人发笑。 “七驸马,今天的装束......挺特别啊。”高清忍俊不禁,拼命维持住了自己的仪态,“挺别致。” 闻言,连烈锦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五皇姐不带着五驸马一同上课吗?我前几日可是听说五驸马在天元居大醉了三天。” “哈哈,她只是与朋友小聚而已。”高清嘴角带笑,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这几天便让她在家歇着罢了。” “这样啊,看来五驸马也是爱酒之人,他日定要对酌几杯,”连烈锦状似无意地点点头,与高璟奚隐晦地对视了一眼,果然五驸马已经离开了长雍城—— 说来也奇,观邪居和公主府的人手本想帮忙查探洛千儿的情况,不想路途中却意外发现了高清的驸马带着一批人,正往和兰庚边境行去。 “夫君,你忘了才跟妾身保证过什么吗?”走在去书房的小路上,高璟奚故意道: “喝酒伤身,说好了要戒酒的。” 高清倒是被高璟奚这一声娇嗔给震惊到了,她以为高璟奚这种高傲冷漠的性子,是不会对任何人露出这样娇软的神情的。哪知道,世上还真有这一物降一物的例子。 被这一幕震惊的人不止高清,刚想出来迎接高璟奚的连屏幽,在看到连烈锦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黑了大半。结果还亲耳听见了七公主娇滴滴地自称“妾身”。 她只感到一股火气和凉气从头顶直蹿到心口,又冷又热的颤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而连烈锦只是淡淡向她投去一瞥,便拉着高璟奚走进了书房,两人一同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书桌上。 书桌上摆放着两套文房四宝,墨香和书本香萦绕在空气中。微光透过镂花木窗,打在二人的脸上,为她们拢上一层柔柔的光泽。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连屏幽随后立即跟了进来,却在看见七公主脖颈间一小片红痕后,顿住了脚步。她缓缓闭眸,这二人成亲了,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很正常。 她不断提醒着自己忍耐,再忍耐。再一睁眼时,她眼中除了多了几丝猩红,倒是平静了许多。 等所有人都坐回了位置上,大学士抱着书卷也走了进来,环视一周,便开始上课了。 然而,看了几眼摊开的书本,连烈锦就被书上的纯星力文字给弄得头晕脑胀。 “怎么了,你便十分排斥看书,”高璟奚看着连烈锦突然苍白起来的脸,有些着急道: “可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缓了一会后,连烈锦苦着脸低声说:“殿下,看纯星力文字,我就会头晕。” 听完连烈锦的解释,高璟奚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谁知道那么厉害的连烈锦竟然有这种称不上是弱点的弱点。 为了避免头晕,连烈锦始终侧着脸望向窗外,可耳朵里传来的全是大学士古板严肃的声音。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连烈锦只感觉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她现在的感受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非要来上古代文言文课?指不定还会被古板的大学士布置功课。 就在连烈锦越发痛苦时,耳旁却传来高璟奚轻柔悦耳的声音,“烈锦,一会大学士闭目念诵书本的时候,我们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吧。” “殿下,你是说,逃课?”连烈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高璟奚会说出来的话。她的七公主有多喜欢做功课,她非常清楚。 可是,高璟奚脸上明媚灿烂的神色,分明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啊,从来没逃过课,想和你一起。” 第91章 你哪里来的娘子? 上书房靠近皇宫的边缘,想到外面柳叶飘飘、天香芳馥的景色,连烈锦心中蠢蠢欲动,“好,你先低下头,不要跟大学士有任何目光交流。” 看了眼严肃认真的大学士,高璟奚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只是如小鹿般雀跃的欢喜,藏在了心间,又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二人低着头,课桌下十指交握。连烈锦一面注意着大学士的动作,一面不住地瞟向七公主如春风化雨般灵动娇美的脸庞,恰好得见女人眼角眉梢围绕着的欢喜。 是啊,她也感到十分欢喜。 “殿下,就趁现在。”连烈锦嘴角上扬,笑容里浮动着几缕淡淡的暖意,天光云影也不过如此。 她们两人本就坐在书房后门处,连烈锦带着高璟奚矮下身子,猫着腰退后,就要朝后门溜出去。 “诶,那位戴耳朵的学子,”大学士一时没想起来连烈锦是谁,就看见一个毛绒绒的白耳朵,由于跑得太快挂在了门栓上。“你们给老夫停下!” 听到大学士的喊声,已经跑出门的连烈锦长手一挥,把粉白色的帽子拽了回去,再拉上高璟奚,快速地奔跑起来。 不到三月的风,还是有些刺骨。她们两人就那么在众人面前奔跑,不顾书房里各个人或惊诧、或嫉妒、或嘲讽的目光。 好几个下人还想要追上她们,最后还是被她们远远地甩下。 没有半分停留,她们一路跑到皇宫的最边缘,借着一棵桂花树,跃出了皇宫的高墙。 高墙外的景色豁然开朗,早春的阳光柔柔倾泻在一条蜿蜒曲折的河面上,一粒粒细碎的石子,被日光包裹,折射出金子般灿烂的美丽。 高璟奚从高墙上跃下后,被连烈锦接住抱在怀里。 两人就这么站在轻柔湿润的天光里,久久地相拥。 过了许久,连烈锦终于没忍住,说道: “殿下,手酸了。” 闻言,高璟奚赶紧从连烈锦怀里钻出来,小手捏起了这人的手臂,“谁叫你抱得这么用力,弄得我都喘不过气。” “可你不是很喜欢吗?”连烈锦懒洋洋地舒展筋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慵懒起来,拉着高璟奚慢慢走着,“殿下,我们能商量一下不?” 高璟奚呼吸着河面上自由的空气,绕着河岸往河水下游走去,“商量什么?” “以后......还是我来接你下课吧。” “这么快就退缩了啊?”高璟奚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娇柔地说道: “连屏幽可是跟我一起上课的,夫君不想保护妾身吗?” 连烈锦纠结了,保护老婆的确是一等大事。但是,自从来到蓬丘大陆,她就是一名“学渣”了。 见连烈锦眉毛皱紧,高璟奚笑得更加妩媚,她将右手轻轻搭在连烈锦肩上,小声不舍道: “夫君,可是妾身很想你,怎么办?” 高璟奚的手指,不安分地在连烈锦手臂上来回滑动。 “那我......在窗外等你。”连烈锦捉住高璟奚的手指,不让她到处乱动,神色认真。 “好了,逗你玩的。”高璟奚笑容温柔,依偎着连烈锦,“我会与她保持距离的。但你要记得来接我,还要给我带城东王记的酸辣牛肉粉。” “好。” “还有夫君,答应妾身,以后都不可以在人前随意使用暗影之力,”高璟奚好奇地搬开一块石头,立马有两只小螃蟹从缝隙中横着跑出去,“前几日公主府里的刺客,都是五皇姐派来的人。我担心他们找不到我的弱点,会对你下手。” 虽然,没想到高璟奚会忽然告诉自己这么多,但连烈锦心底还是十分开心,“既然殿下知晓这么多,为何不揭发高清?” “明面上的一切,都是母皇默许的。母皇的耳目遍布天下,即便现在已经大不如前,她是个疑心颇重的人,一直便希望我们之间不断小打小闹。”高璟奚将一块鹅卵石放在手心,“这样她便可以不动声色地掌握我们的实力情况。所以,本宫装作不知就好。” “可陛下是个聪明人,她真不知道这些吗?” “聪明反被聪明误。”高璟奚神色有些黯淡,语气也多了几丝惆怅,“陛下忌惮我,不过是因为我的星图是苍龙而已。陛下把我送去知命观,除了让我学艺,更重要的是想用知命观的星运石,压一压我的星图。” “东方苍龙,至高品质星图,乃一国之福,陛下为何......”连烈锦感到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哀伤,她也翻开石块,抓住了一个小小的螃蟹,顺手递给了高璟奚。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摄星监的贺星官在前些年为陛下偶尔占过一卦,之后陛下对我的态度便越发古怪、忌惮起来。” 螃蟹的夹子很小,完全无法夹伤人。高璟奚看着在自己手心里爬来爬去的螃蟹,童心大起,催促着连烈锦给她多抓几个,带回公主府养。 “如今,我也算是公主殿下的幕僚了。” “贪心,做夫君还不够吗?”高璟奚看见连烈锦那副老神在在的得意模样,心中仅有的一丝乌云也全数散去。 连续半个多月,高璟奚每天上课议政,连烈锦几乎寸步不离。到了后面,连屏幽更是直接称病不来上课,所幸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做了那鸵鸟。 这一日,连烈锦心情大好,在高璟奚下课前两个时辰,专门来了观邪居一趟—— 作为老板,她的确有些失职,除了偶尔炼药补货,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了掌柜姐姐。 从后门走进了观邪居的库房,便遇到了穿着黑色劲服的洛千儿,她身上背着行囊,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却是笑得十分灿烂。 “怎么?这回送货送得顺利?” “那可不,有我娘子画像的桂花伞能卖得不好吗?”洛千儿眼里尽是春风得意之色,小脸眼见着也圆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快活自在。 “你娘子?”连烈锦脸上一副嫌弃的神情,“你哪里来的娘子?” “嘿嘿,”洛千儿一脸憨笑,“这次跑商路,赚了点钱。再加上,我回了趟家,娘亲知道我和九公主的事情,十分阔绰地把好几处田产和庄园给了我。” “我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可以向九公主提亲了!这不,聘礼我都带来了。” “咳,咳,”连烈锦被刚喝下去的热茶呛得咳嗽不止,“提亲?你告诉九妹妹了吗?” “还没有,”洛千儿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 “我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容易才避开她。” 这不是就是典型的打一榔头,再给个甜枣嘛。连烈锦这几天,可是看见找不到洛千儿的高岚因,天天在家里长吁短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最后这两天已经发展到咬牙切齿、“因爱生恨”了。 “你自求多福吧。”连烈锦只感觉她们这些小年轻搞得怪复杂肉麻的,哪里像她和高璟奚那么简单却久远。“我让你进的货,你都送来了吗?” “嗯,尽北城的药材价格走低,我趁机多买了些。”洛千儿放下包袱,将票据拿出来给连烈锦,“我路过青越山的时候,发现你们星药门的诊所都开到了山下来。怎么,你们星药门,那么缺钱吗?” “别乱说,”连烈锦脸色严肃了起来,不假思索道: “那是我师傅回山了,我们已经半年未见。但是怎么会没人通知于我......”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疑惑万分。 就在这时,观邪居大堂里传来了小萝卜焦急激动的声音: “我前两日便让你们备好的镇寒理泉丹,为什么没有给我送来?再耽误下去,可是一条人命。” “小萝卜,这些丹药都是要经过大夫的药方证明才可取用的。你必须有观邪的手写药方,你所说的那位危在旦夕的病人,不如让她诊治诊治就好。” “掌柜姐姐,你便把药拿给我吧。我也算半个没出师的大夫,观邪她......”小萝卜眼神十分坚定,“等到以后,她若是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 “唉,小萝卜,这药不可滥用,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让我去告诉观邪吧。” “不可以。” 经不住小萝卜三天两头的软磨硬泡,掌柜姐姐还是把药拿给了小萝卜。看着小萝卜远去的身影,她一回头就撞见了从后面库房出来的连烈锦。 “观邪,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掌柜姐姐有些心虚,她之前答应过小萝卜不告诉观邪,转头就遇到正主,这真是什么事啊。 连烈锦摇摇头,示意掌柜姐姐继续工作,又回头对洛千儿说道: “你先回府去吧,我晚些时候自然会回去。” 说罢话,连烈锦看了看时间,高璟奚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下课。 应该还来得及。 一路跟在小萝卜身后,她们一前一后走的路越来越偏僻。出了长雍城,沿着碎玉河上游走了一会,越过几个小山坡。 连烈锦看着小萝卜急匆匆地走进了一个农家小院,农家小院破败不堪。她缓缓踱步跟了过去,只听见小萝卜有些梗咽地道: “大师姐,醒一醒,先把药吃了。” 卫莞儿低声呼痛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连烈锦耳里,如平地惊雷般把她脑子轰得嗡嗡作响。 难道那些药都是给大师姐用的吗?连烈锦顾不得自己的偷听之举,推开木门,直接闯了进去。 ...... 同一时间,在皇宫南门外等着连烈锦的七公主,手里拿着一把色泽淡青的精美长刀,此刀长约三尺七寸,刀柄绣着古朴大气的苍龙图案。 第92章 你应该熟悉我的手艺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大,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卫莞儿更是惊得坐了起来,回头便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观邪。 黑衣少女眉目如画,眸中似乎盛着冷月清辉,脸上不再挂着她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这还是第一见到,观邪为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卫莞儿心中似喜还悲,一时血气上涌,差点儿吐出口血来。 连烈锦快步走过去,扶住了卫莞儿,为她顺气。 “观邪,你怎么会跟来......”小萝卜着实惊讶不已,她明明小心翼翼地避过了连烈锦啊。 “巧合而已,不然你们两个好样的,是不是还要准备一直瞒着我?” “观邪,我没什么大碍。何谈瞒着你。” 卫莞儿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连烈锦假装没有看见,只是轻声道: “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她搭上了卫莞儿的脉,随即心中悚然一惊。大师姐竟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似乎是被附带寒冰效果的星力所打伤的。 星药门的弟子不说在江湖中有多受人尊敬,但至少与人为善,不应有人下此毒手,除非那人与大师姐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用这如此阴损的招数。 现在,卫莞儿全身经脉受损,气息微弱,还有外伤,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连烈锦从袖口处拿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卫莞儿的命门、神道、灵台三处要穴。暂时给她吊着一口气。 看着卫莞儿稍稍红润起来的脸庞,连烈锦长出一口气,桃花眼里射出一道冷光看着小萝卜,“你最好给出一个瞒着我的合理理由,不然你......” “不要,观邪,别怪小萝卜。是我,我不想让你知道。”卫莞儿感觉呼吸通畅了许多,抬手拉住连烈锦袖口轻摇,“别怪她。” “这又是为何?”连烈锦心中不解,看着卫莞儿病弱却欣喜的神情,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闭了闭眼,叹道: “罢了。小萝卜你去叫辆马车来,我带大师姐去观邪居住下。” 见卫莞儿似有反驳之意,连烈锦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出了这间破败不堪的木屋。 小萝卜早已一溜烟儿跑得没影,连烈锦面色严肃,稳稳地抱着卫莞儿往长雍城内走去。 此时此刻,卫莞儿虽然感到眼睛酸涩,但能够依偎在连烈锦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得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短短的路程,让她感觉幸福无比。即使这样的幸福,短暂而虚幻。 “观邪,还能见到你,真好。” 连烈锦心中难受了起来,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也不明白她们有什么不能相见的理由。 只是,看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因为自己如此憔悴哀伤,总会有一丝于心不忍。 “你若想见我,自然天天都可以见到。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你我之间,师姐有求,观邪必应。” 卫莞儿苦笑着摇摇头,可是她最想要的,已经属于了别人。 看了看天色,连烈锦心中叹气,斟酌着开口问道: “是谁打伤了你?如此阴狠的招数,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来。” “与你无关,”卫莞儿如冰雪般美丽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见大师姐不愿意说,连烈锦心知多说无益,等小萝卜赶来马车,三人便很快回到了观邪居。 下了车,连烈锦依旧抱着卫莞儿,皱着眉道: “小萝卜,让掌柜姐姐准备十八银针和药浴。对了,你且赶去公主府,让她们告诉七公主,我在观邪居......照顾大师姐,晚些时候便会回府。”连烈锦一时也摸不准高璟奚现在的情况。 只是人命关天,这次她只能以卫莞儿为先了。 观邪居一共三层,第三层有着五六间客房,里面常年备着被褥和一切用具。 房间里燃着宁神静气的没药、苏合香,卫莞儿眼里始终含着柔柔的光芒,任由连烈锦将她平放在柔软的床上。 “观邪,我的伤势我清楚,一时还死不了。你且回去陪公主妹妹吧,她若知道你我在一处,定然会不高兴的。” 高璟奚怎么会不高兴,连烈锦想到了高璟奚对待自己,温柔至极的神色,心中一下便暖意融融。连烈锦没有接话,忙收敛心神,给卫莞儿盖上被子,又细细地给她把起脉来。 实在是奇怪,卫莞儿经脉上的伤,虽然严重,却不致命,只是让她的身子越发脆弱。 这更像是一种惩罚,真正严重的是卫莞儿左肩的外伤。 被利器洞穿的伤口,因为自身经脉的问题,而迟迟无法愈合。 “到底是谁伤的你?” 看着连烈锦阴沉的脸色,卫莞儿下意识地挪动自己靠近了她,“是我不小心而已。” “......” 过了一会儿,药浴装在木桶里被送了进来,连烈锦一时想到了什么,心中犹豫不定。 终是咬咬牙,缓缓道: “你肩上的伤口,内里的腐肉必须割掉。否则,伤口感染,你活不过几天。等去除了腐肉,再佐以药浴施针,方能保全你性命。” “你若是,”卫莞儿微微垂下眼眸,“若是要避嫌,便让旁人来做吧。” “不必,我只是不希望师姐误会。我现在只当你是个病人。” 闻言,卫莞儿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哀伤道: “你当真这么残忍?对我一丝感情也无?” 空气再一次凝滞了,连烈锦俊美如玉的容颜笼上一层薄薄的疏离,淡淡地吩咐观邪居其他人去准备要用的刀具。 早已下课的高璟奚在没有见到连烈锦时,便派人四处去寻找,只是她自己还在皇宫南门前等待。 她和连烈锦说好的,不能走得太远,否则她会找不到她。 直到小萝卜与公主府的管家匆匆赶来。小萝卜远远地便一眼看见白衣飘飘的七公主,皎洁如天上明月。 “公主殿下,驸马她现在正在观邪居,暂时无法过来。” “是观邪居出什么事了吗?”高璟奚缓缓将长刀悬在腰间,语气温柔至极,“烈锦,她没事吧?” “公主殿下,据这位姑娘说,”管家指了指小萝卜,“驸马的大师姐卫莞儿受了重伤,驸马正在为她诊治。晚些时候自然会回府。” “卫莞儿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高璟奚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撞得她心口空空。“烈锦已经过去了啊。” “是的,公主殿下,”小萝卜上前作了一揖,“大师姐伤势极重,的确非常需要观邪。” 一旁的阿呦看着自家公主有些苍白的脸色,忙笑着打圆场,“公主殿下,事出突然,驸马她也是有要事,才没能来接您。要不,我们就先回府吧。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高璟奚轻轻点头,怔怔地往马车那走去,不断在安慰着自己。连烈锦不过是去照顾病人而已,自己不可以多想。 马车晃晃悠悠,高璟奚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连烈锦当着自己的面,就拒绝过卫莞儿,她们二人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事。 可是,现在就想见到连烈锦的愿望极其强烈。高璟奚低头看着腰间的佩刀,又将刀放在膝上。 这刀狭窄而锋利,刀背随刃而曲,似有犹如清水漫过山间的光华闪耀,雍容而清冽。 本来今日就要送与连烈锦的。 此刀轻灵飘逸似剑,又有寸寸寒芒藏于刃上,在高璟奚看来,与连烈锦清隽颓唐的气质相配极了。 第一次,高高在上的七公主有了类似小孩子献宝一样的忐忑心情。只是,等了许久,还是没能第一时间把刀给到那人手上。 她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觉得委屈极了。 委屈到想要马上就见到连烈锦。 “阿呦,不回府了,现在就转去观邪居。” “公主殿下......”其实她们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前,但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了,阿呦只好吩咐车夫调头。“今日兵部送来的折子,您还未看呢。您这一去,晚上就又要熬夜了。” “无碍,就这一日而已,折子便晚些再看吧。” 见自家公主如此坚持,阿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感叹一句情难自制,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马车在高璟奚的催促下,很快停在了观邪居门口。七公主依旧腰悬长刀,走下了马车,立在门前,突然犹豫了起来。 这时,骑马赶来的小萝卜眼神复杂,“公主殿下,观邪正在三楼为大师姐医治,您若是要找她,我便带您上去。” 这不是高璟奚第一次来观邪居,不过是她第一次上到三楼。 三楼尽头的房间里,不时有人端着热水走进走出。高璟奚单手按刀,出尘绝艳,白色锦衣为她掩去了几分凌厉,添了几分柔美。 房间里,连烈锦已经将一把轻薄的小刀烧得通红,再沾上烈酒,只闻得酒香浓烈,发出“嘶嘶”的声响。 “大师姐应该知晓割去腐肉的痛感,偏偏你经脉阻滞,现下也用不得麻药。”连烈锦坐在床边,神色坚毅,小刀在她手上划过一道微光,“咬住毛巾,手起刀落,你应该熟悉我的手艺。” “观邪,等等,”卫莞儿倚在靠枕上,声音暗哑,尽乎哀求地道:“你可不可以抱着我,就这一次?我好害怕。” 惊讶于卫莞儿的要求,连烈锦左手拿着小刀,愣在了原地。一时没有发现门外站着的绝世佳人,衣袂飘飘,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 第93章 你还是抱了她! 纠缠的渴望犹如黑色的曼陀罗盛开,细长的藤蔓无限地延长,缠绕在卫莞儿心间,积聚着由爱而不得变化而来的绝望与恨意。 她只想恳求这么一点温暖而已,观邪也不愿意给吗? 她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表明心迹。她不甘于就这么错过,不甘于做观邪身边漂浮而过的流云。 可是越是不甘,她便越是犹豫。 犹豫到连一丝机会也无,犹如飞蛾扑火。 被小刀蒸发出的酒气模糊了连烈锦净透如玉的面容,她那双刚才还冷然如冰的黑眸,似乎多了几分朦胧。 “观邪,我不想只做你的大师姐。” 因着角度的关系,高璟奚只能看见连烈锦的身影恰好挡住卫莞儿的身体,而卫莞儿脸上柔弱中带着喜悦的神情,让她尽收眼底。 烈锦。 高璟奚想要轻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从小相伴长大的两人,同处一室。 她却连踏进这房间的勇气也没有,她害怕听见连烈锦会回答说好,害怕那只属于自己的温暖怀抱,会同样搂着别人。 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像一个疯魔的妒妇一样,冲进去打断那两人。 她要的是连烈锦坚定的拒绝。高璟奚下意识地紧咬着嘴唇,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高璟奚实在无法承受,再看着她们两人在这半明半昧的气氛中相处。 她平静地转身,听见了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纷乱,好似落荒而逃地匆匆离去。 刚才还十分艳丽的天空,在这一刻刮起了一阵大风,吹来了片片乌云。小萝卜在走廊上,惊讶地发现七公主才来了不到一刻钟,就面无表情地往楼下走去。 “公主殿下,您见到观邪了?”小萝卜感到有些奇怪,便直接开口问道。 高璟奚没有回答,她似乎没有听见小萝卜的话,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萝卜是知道连烈锦有多宝贝七公主的。她忙跑到三楼尽头房间的门前,刚好大门虚掩着,一眼便能探见里面的情况。 烛光明亮,她只听见卫莞儿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连烈锦极为平静的话语: “大师姐,抱着病人只会影响我下刀的速度。这样一来,你也会更痛。” “若是高璟奚,”卫莞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便会抱着她了吧。” “我不会让她受伤。”连烈锦语气淡淡,说的仿佛只是一件平常小事。 下一刻,便用力按住卫莞儿的肩膀,不让她再乱动,手起刀落—— 暗黑色的污血迅速流了出来,卫莞儿冷汗涔涔,眼角带泪,止不住发出微弱的痛吟。 过了许久,暗黑色的血液才变得鲜红。连烈锦迅速往伤口上洒满白色药粉止血,再拿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伤口深可见骨,需要每日换三次药,”连烈锦也松了口气,发现了小萝卜站在门口的身影,忙招呼她过来,“大师姐的伤口,你必须时刻注意,一个半时辰便用烈酒消毒一次。” “那大师姐岂不是会疼死?”小萝卜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便能想象到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 “本来没那么严重,拖了这么久,再小的伤也能拖成大病。”连烈锦将小刀清洗干净,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巾细细擦拭着双手。 “还不是因为大师姐为了......”小萝卜听见卫莞儿低声呼痛的声音,只好止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她就是不明白观邪都这么冷漠了,大师姐为什么还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连烈锦微微抬起眼,细长的桃花眼里含着浓黑的深邃。她会搞清楚这两个人到底瞒着自己什么。 况且,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伤了大师姐的人,她定然不会放过。 一直待到了深夜,连烈锦看着卫莞儿喝完了药,睡下了,才从观邪居离去。 临走前,小萝卜送连烈锦出门时,突然说道: “下午你替大师姐开刀的时候,七公主来过,在房间门口待了一时半刻又走了。” 连烈锦身体一僵,感觉血液都快凝结成冰。高璟奚不会误会了什么吧?不然,为何不直接进来。 来不及再和小萝卜告别,连烈锦忙跑到马棚里,牵出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夜风极凉,天空渐欲雪,稀疏月光照耀下的大街,人影憧憧。连烈锦骑着一匹快马,不消一刻钟便赶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她们二人的房间永远都是一尘不染,典雅高贵。两扇雕花的木质窗扉向外推开,就像那天上飞鸟振翅飞翔,优雅地将洒满庭院的妩媚月光抱进了房里。 满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七公主身上醉人心弦的幽香。 连烈锦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再轻轻关上了门。刚一回过身,就看见高璟奚穿着浅绯色的衣衫,几缕黑发垂落身前,肌肤似雪。 “殿下,怎么还没睡啊?”不知为何,连烈锦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看见连烈锦,高璟奚感到有一汪清泉在体内缓缓流淌,抚去她心间揣揣不安的焦躁感,温暖了她左胸口跳动的那个东西。 “烈锦,你回来了。” 屋外雨雪交加,屋里高璟奚的声音带着令人微醺的温柔暧昧,一袭华美的红色裙裾在女人轻柔的动作下,发出了簌簌的寂寞空响。 “我等了你好久。”七公主将手边的酒壶放下,浅浅一笑。 女人声音娇软,带着喝了酒的暗哑,仿若隔岸烟水笼着缕缕薄雾。连烈锦心中一阵心疼,刚要走到高璟奚身旁去。岂料,七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柄长刀,横亘在两人之间。 只见,高璟奚取下一根发丝,放在刀刃上,吹毛立断。 “烈锦,这刀......” 刀光一闪,连烈锦心中一凛,直接打断了高璟奚的话,连忙大声说道: “殿下,我什么都没有做!天地良心,我只是给师姐治伤。虽然......她让我抱她,但是,但是,我严词拒绝了她!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夫君,你想到哪里去了?”高璟奚一脸嗔怪地看着连烈锦,“快过来,这把刀和我都等了你好久。” “刀等我?”连烈锦满脸狐疑,心想莫不是七公主气糊涂了,想玩个笑里藏刀? “嗯,你看看喜欢这把刀吗?”高璟奚收刀放回身侧,眸色温柔,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冷笑,“刀的名字,还等着它的主人来起呢。” “殿下,你莫不是气糊涂了?”连烈锦快步走到高璟奚身边,顺带摸摸女人的额头。嗯,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哼,本宫才没有生气。她是你师姐,你本就有责任去照顾她。” “那殿下为何不直接进来,你还可以临时充当一下我的副手,当时我一个人都快忙不过来了。” “我......”高璟奚顿时语塞,她到底要怎么告诉连烈锦,她忍受不了看见自家夫君那么温柔体贴地照顾他人,尤其是那人还对连烈锦有心。“我才不要看见你们俩你侬我侬的样子。” “殿下,这就是在冤枉人了......”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抱过卫莞儿吗?”高璟奚脸色更冷了,她只要一想到连烈锦对卫莞儿轻声细语的模样,心口就酸胀不已。 “呃,这个怎么说呢,”若换作今天之前,连烈锦一定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是她今天的确抱过卫莞儿上马车。 “这么说,你刚才是在骗我咯,你还是抱了她。”高璟奚眼里浮现一抹厉色,一气之下挥刀削断了连烈锦的黑色腰带,再用腰带圈住了连烈锦的脖子,“你还是抱了她!” 看着高璟奚掩盖在凶狠语气下,受伤的脆弱神情,连烈锦急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重复着我没有,我不是那种抱她...... 听着连烈锦语无伦次的声音,高璟奚微微一笑,手上使力拽了拽腰带,昏黄的烛火,在她脸上映出温柔的莹润流光。 “连烈锦,如果你敢爱上别人,本宫就......就亲手埋了你。” “这样想来,本宫与你再也不会分开。心里便不那么疼了。” 高璟奚这一瞬间的笑容就象暗夜里的昙花忽然绽放,一刹那流光溢彩,芳华吐蕊,空气中萦绕着美妙难言的流光,流光飞舞,盛开着倾城色,遗世独立着芳菲香。 人间芳菲至此不再尽。 一种莫名的美妙悸动流入连烈锦的四肢百骸,强烈的、温热的、独属于高璟奚的幽香气息,让她沉醉不已。 连烈锦也跟着笑了,眼眸里漾起了愉悦的微澜,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高璟奚雍容矜贵外表下,那颗炽热疯狂的心。 连烈锦顺势把高璟奚锢在怀里,嘴角微勾,“殿下你勒得还不够用力,就跟小猫挠痒一样。我才不相信你会埋了我。” “连烈锦,本宫会的,”高璟奚的眼睛明显发红,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轻,“你要是敢离开我,天涯海角,本宫都会抓你回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你要和我埋在一起吗?”连烈锦撩开高璟奚耳边的长发,神色认真地替女人擦去眼角浅浅的湿润。 “嗯,难道还把你和她埋在一起吗?”高璟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连烈锦,拿着腰带的手彻底放松了下来。她心底一片委屈,“那你是真的没有抱她吗?” “只是之前抱她上马车而已,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以后都不许抱她。”高璟奚拉着连烈锦坐到了床边,有些忐忑地问道: “烈锦,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第94章 你还知道你犯了大戒? 连烈锦重重地点头,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又忙说:“不会,不会,我早就想跟殿下合葬了。” “那你有好地方推荐吗?我喜欢安静些的地方,最好能闻见桂花香。”高璟奚还刀入鞘,斜睨着连烈锦,娇滴滴地一笑,“可是,这把刀你还没起名字呢。” “嗯,刀色幽青如水,如同青霜飞舞。为了应景,”连烈锦摸了摸下巴,抬着眼往上看,“就叫合葬吧。”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术,高璟奚十分后悔,她就不应该让连烈锦给任何东西起名。是自己大意了。她勉强露出笑容,“是挺应景的。” “殿下,大师姐受伤一事,颇有些蹊跷。我有些担心......”连烈锦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若真是星药门的人伤的师姐,那定然是与自己有关。 师姐她莫不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 “本宫下午便派人去查探此事了,似乎她与北面的人起了冲突,”高璟奚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满脸写着不开心,“烈锦,咱们兰庚的探子今日回报,罗兹国已有大军离开尽北城,最少月余后就会出现在兰庚边境。这一场战火,兴许终究难以避免。这样看来,你那师姐倒是不简单。” “罗兹国十多年前被连家军打败,竟然只是短短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就能让他们卷土重来。”连烈锦抚平高璟奚下意识蹙起的眉,拉着七公主一同躺倒在床上。“大师姐她与我不同,娘亲曾经救下了年幼的她,送到了星药门我们师傅那去。按道理来说,师姐应该是孤儿,可之前赵师妹却说师姐去探亲......” 说到后面,连烈锦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于呢喃。高璟奚见她这副为其他女人伤神不已的模样,发狠地掐着连烈锦的腰,声音却软糯悦耳,“烈锦,你只准想着我。” “殿下,这么能吃醋吗?” “才不是,都怪你师姐,”高璟奚坏心眼地扒开连烈锦的衣服,手指卷起一缕发丝,轻轻抚过这人的肩线,“都怪你,要不是当年害本宫落水。说不定本宫当年就把你带回皇宫了。” “噗哈哈,想不到殿下年纪小小,就有拐卖小孩的爱好。”连烈锦看着高璟奚颇为认真的神色,心念微动,“怎么,后悔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 “不后悔,以你小时候幼稚的样子,本宫才看不上你。”高璟奚娇俏一笑,眼里闪着有些迷惘的奇异神采。“本宫才不后悔。” 连烈锦轻轻握住了高璟奚的手,七公主有些冰凉的玉手反过来握住了她,“地理位置来说,罗兹离天上星辰最近,罗兹国人的星力修炼普遍要厉害些。我们兰庚不过是仗着人多。当年你父亲他们能够以少胜多,的确不负兰庚第一军队之名。” “该不会陛下要派殿下出征吧?” “不,母皇还没有那么放心地将兵权交给我。她只是派我前去兰庚的边境冀州赈灾、安抚流民。”高璟奚长叹了一口气,“但陛下应该有了立储君稳朝纲的念头。” “赈灾?马上就要去吗?”连烈锦心里咯噔一下,那高璟奚岂不是又要离开长雍。 “明日晨时一过便走,”高璟奚趴在床上,指尖不断在连烈锦肩上画着圈圈,“如今你师姐的情况,你肯定不能与我同去了。” “这......”连烈锦不得不认命,她的确走不开,那七公主这一去,她们岂不是一个月都见不上面。“你要在家乖乖等着我,不准趁我不在就跟着你师姐跑了。再告诉你一次,就算你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捉回来。” “我知道,捉我回来之后,咱们俩就葬在一处。”连烈锦把高璟奚深深地抱进怀里,担忧道:“你这次必须带上公主府的全部守卫,最好再多带几位星相师同行。我不在你身边,你万一出事了,谁来救你。” “好了,我哪里有那么弱。之前都是意外嘛,就拿上次来说,谁知道自己的师叔会背叛师门嘛。而且师叔不出手的话,那几个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多来几个意外,那我们就不叫合葬,是陪葬。” 一时间,七公主笑靥如花,“那敢情好啊,我们生死都在一起。”她长手一捞,将不远处的酒壶勾了过来,就那么对着壶嘴畅饮。 “殿下,你这才是疯了,”连烈锦抢过高璟奚的酒壶喝了一口,跟着开怀大笑起来,说不尽风流艳绝的味道,她翻过身将七公主压在身下,认真地说:“真好。” “什么真好?”高璟奚衣衫半解,淡红色的酒液洒在她身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点缀在如雪的肌肤上,反射着令人迷醉的光泽,如同红莲落雪,妩媚绝艳。 刚喝下去的酒,虽然不烈,却徒然在连烈锦心口烧起了点点火焰,她故意避而不答,挑眉说道:“酒真好。” 发现连烈锦故意逗弄自己,高璟奚恼羞成怒,勾着连烈锦的脖颈,正好撞上那人低下来的唇。二人刚好撞在了一起,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她们却始终没有分开。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等我。” “嗯,等大师姐好些了,我就来迎你。” “好。” 次日,等连烈锦醒来时,公主府里早已没了高璟奚的身影,想起她们二人昨夜的约定,连烈锦会心一笑,穿上高璟奚为她放在床头的金绣黑衣,取下挂在墙边的长刀“合葬”,悬在腰间,便向公主府的西厢房而去。 那里上次就被她改成了炼药室。这次,她又连续炼了三天的药。 三天后,连烈锦终于再次来到观邪居。三楼的客房里,卫莞儿仍在昏迷和苏醒中挣扎。 这一天的日光极其明亮晃眼,让连烈锦眼睛刺痛不已。进了房间后,她揉着眼睛看了看闭目沉睡的卫莞儿,便淡淡问道:“大师姐,没有喝药吗?” 一旁拿着手巾不断给卫莞儿降温的小萝卜无奈地叹气,“你离开之后,这几天,她喝了多少药,就吐了多少。” “你实话告诉我,大师姐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连烈锦语气极其严厉,“三日前我便发现她身上的伤,并非普通的外伤。而是被寒性的星力所致。” 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卫莞儿,小萝卜咬着牙坚持不肯定、不发言、不表态的三不原则,硬是不回答连烈锦。 谁知道,见小萝卜这副有口难言的别扭模样,连烈锦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了吗?这世间能造成持续寒冰星力伤害的,除了冰雪星图的御星师及以上外,就只有咱们星药门后山的雪潭了。” 小萝卜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何苦非要猜出来?” “倒也不全是猜,七公主的情报网想要查一个人还是易如反掌的。”连烈锦玩耍着手里的银针,直到银针刺破了指尖,“大师姐,是为了我吗?” 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小萝卜回避着连烈锦的眼神,给卫莞儿掖了掖被角,“你就当作不知道吧,大师姐本来也不希望你知道。” “我若就此揭过,才当真与禽兽无异。我虽不爱大师姐,但她毕竟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怎可,袖手旁观还心安理得。” 不知为何,小萝卜心中突然横生怒气,“你说的再多,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师姐对你的感情,你能够给出同等的回应吗?你只是在肆无忌惮地享受师姐对你的好罢了。” “虽然感情不能,但恩情总能。”连烈锦眼里一片坚定,低头拍拍小萝卜的肩,“你说的没错,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你什么意思?”小萝卜感受到连烈锦身上此刻散发出的肃杀气息,就好像要去与人决一死战的感觉一般,“你又要做什么傻事?” “为师姐讨回公道怎么能说是傻事呢?”连烈锦再次拿出丹药来,示意小萝卜喂给卫莞儿。 “你......”小萝卜接过碧青色的丹药,丹药上还围绕着一圈晶亮的光泽,一看便知丹药的品质为上,“上次炼药造成的损耗还未恢复,你怎么就又去炼药了,当真不要你的眼睛了吗?” “无碍,这点损耗我还受得起。等师姐的身体好一些,我便动身回星药门。” “师姐不会让你去的,”小萝卜满脸愁苦之色,只恨她是不是上辈子干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摊上这两个磨人精来。一个明明冷漠得要死,偏偏还有那么点义气。另一个本该端庄优雅如天上明月,却非要为了那个人坠落凡间。 “师傅和师姐的话,我何时听过。”连烈锦时不时就低头看到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我之前还纳闷,我犯下杀人的大戒,怎么星药门那些神通广大的长老们没来兴师问罪。原来......是师姐为我挡了。” “你还知道你犯了大戒?怎么不知道自己回去认错?”小萝卜嫌弃地看着连烈锦像宝贝金子似的,宝贝身上这把刀,用脚想都知道从来不用刀的人,怎么会突然多出把刀来。 观邪和七公主在一起这么幸福,她本就感到十分欣慰。但如果这份幸福建立在大师姐的痛苦上,那自己的那份欣慰也只能打上一点折扣。 “我又没错,为何要回去认错?”连烈锦单手按在绣着龙纹的刀柄上,眉目间尽是桀骜的神色,“虽然规矩他们定,但又与我何干?” 第95章 高璟奚给不了你 “我说,观邪,”小萝卜没好气地看着连烈锦,“你能不能坐下来,不要挎着刀晃来晃去的,看得我头晕。” “也不是我不想坐,”连烈锦指了指身侧的合葬,表示刀太长不好坐,一本正经地回答:“刀不答应。” “行吧,你应该清楚,感情上我是支持师姐的,我的意难平。”小萝卜耸耸肩,叹了口气,“既然你今天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待在长雍,照顾师姐。喏,去给她换药。” “嗯,不了。为了避嫌,还是你来吧。”连烈锦伸手给卫莞儿搭脉,脉象还算平稳,可要彻底康复,怎么也需一个月。“我说过了,等师姐伤情稳定,我必须回青越山一趟。” 小萝卜心知观邪决定的事情,她就没有任何一件劝得动她,但是回师门兴师问罪,那后果不是她承担得起的。 星药门开宗立派已经百年有余,门中供奉的药王乃是当年的极品星相师,大能者,通晓天地星宿。据传已经踏星成神,依然照拂着星药门全部弟子。 而星药门那些老成人精的长老轻易不出山,也不受皇室约束,本来大师姐一力承担了观邪的过错,这事也就算了。 之前连烈锦打伤桂齐国的三皇子,就已经引起了长老们的注意。这一次,星药门专门派人去斗极山查探了情况。如果连烈锦再去闹事,一旦惹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你回师门给大师姐讨回公道,七公主知道这事吗?”小萝卜想来想去,兴许只有七公主可以治得了她。 “殿下她,”连烈锦没有迟疑,她自己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的消息,高璟奚那边应该也会得知卫莞儿受伤的来龙去脉。“我会差人去告诉她的。” 闻言,小萝卜吃了一惊—— 看不出来连烈锦这么有本事啊,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还能哄得七公主那么痴情的样子。她真是甘拜下风,可就这人不服管教的性格,实在是让她也头疼不已。 “你现在又要做什么去?”看见连烈锦恢复成了一脸淡漠的神情,准备出门时,小萝卜心里一颤,该不会这人现在就要跑去星药门吧,“我告诉你,这一次,我们都不会同意你回星药门的。” 站在门口,连烈锦脸上的神情十分疑惑不解,她压低声音道: “这是为何?我不明白你们,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你们所有人,包括师姐,永远把我当个孩子。” “观邪,你要让师姐为你的付出全化为泡影吗?”小萝卜急得快要哭出来,拉住连烈锦的袖子,“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七公主,就安稳一些过日子。甚至狠心一点,等师姐伤好以后,你们就不要再相见了。” “我不知道,但是别人欺我一尺,我总要还他一丈。”连烈锦望着观邪居后院里的桂花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惆怅地说:“我会的,会狠心一些的。因为,师姐本来就值得更好的人。” “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怎么可能,”连烈锦收回目光,嚣张地了笑了笑,“星药门,不就是个看病的地方,又能翻出什么浪来。我就想上去问问那些自诩为济世活佛的长老们,超度算不算是在渡一切可渡之人。” “超度?可真有你的,你看得懂经文嘛就好意思说超度?”小萝卜忍不住就想和连烈锦斗嘴,但心事一压上来时,她那秀气的眉毛又皱得死紧,“你就不怕此去,一去无回,你就再也见不到......七公主了吗?” 连烈锦迟疑了,但也只有一瞬间,“师姐的恩情太重,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末了,她又笑着添了一句;“怕什么,我若不回,她就会来。” 看着连烈锦比骄阳还耀眼的笑脸,小萝卜低低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这个从小就远离长雍城的人,到底在哪里沾染了庙堂之上的倨傲做派,就不能只随性一点点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这样做,要让师姐怎么才放得开你?” 连烈锦心中一凛,她的确没有想过那么多。可是她的原则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姐如此为她,她实在无法等闲视之。 “我没觉得不可为。”她半倚靠在门边,嘀咕了一句。“是你们束缚太多。” “观邪,你不可以回去,师姐好不容易才求得长老宽恕,咳咳......” 不知何时,床上昏迷的人被她们两个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声音给吵醒过来,挣扎着支起身子,望着她们说道。 “宽恕?”连烈锦感觉心口有一股奇异的火焰,一下便焚烧起来,直烧得她双目泛红,“师姐也觉得我错了?” 卫莞儿回避了连烈锦的眼神,只哀求: “观邪,你听师姐的,此事就此揭过吧。不过是些许皮肉之苦,你性子这样刚烈,以后要吃多少苦。” “皮肉之苦也该我来受,而不是师姐你。”连烈锦心底一阵悲凉,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何她们都要屈服。纵然斗争无用,也还是该拼上一拼。 “观邪,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房间里飘进来一阵清风,带着冬日未离去的微凉,和初春的盎然之意,连烈锦久久地没有说话。小萝卜给卫莞儿吃下了丹药,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观邪已经查到了她受伤的原因,现在正想着回去“兴师问罪”。 “师姐,那不是我想要的。”连烈锦走进房里,看着窗边,神色淡淡,敛下的浓黑眼睫像是一笔浓墨,轻描淡写就深深刻在了卫莞儿心里,“师姐,从小到大,你给我做过一百三十件衣服,一年十件。十六岁时,你见我路过观,多看了几眼观里的仙鹤,那年的衣服便绣上了仙鹤。白鹤高飞、仙人踩鹤飞升、仙鹤踏祥云......” “这些,你都记得?”卫莞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我还以为你都不在乎。” “因为我顽皮好动,你给我做的鞋,鞋底最软最厚。知道我爱吃桂花糕,你在星药门里种下了五十一棵桂花树,旁人不知道,但我清楚,那是为了给我做桂花糕。其实星药门每年都有份例,在我十岁后父亲年年都会差人送来各种吃穿用度。”窗边的微风吹动连烈锦鬓边墨黑的长发,她脸上似有回忆之色,更显动人心魄。 “观邪,师姐知道你从小在那个家里受了很多苦。伯母在你三岁前常常外出,照顾不了你。连屏幽的娘为了除掉你,故意不让下人给你送饭.....” 连烈锦淡然微笑,“可她也没得逞不是吗?我烧烤的手艺可不是说说而已。” “可我答应过伯母要好好照顾你。”卫莞儿神色坚毅,一字一句地说。 “有多少师兄弟都想要师姐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块手帕。他们也会视若珍宝。而你只给我做,到头来,竟然被我白白糟蹋了一番心意。” 说到这里,连烈锦无奈地摇摇头,随着她的动作,似乎有如碎片般的水珠散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我亏欠你良多,不是简单说一句多谢就够了的。” “你都记得,哪里会是糟蹋呢?”卫莞儿听见连烈锦的肺腑之语,只感觉心口热热的,这些话,观邪从未对她或者任何一个人说过。 她以为观邪的心是块冰,她捂不热,别人也不可能捂热。原来,观邪一直都记得这么清楚。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常一起睡吗?” 听到这话,负手立在窗边的连烈锦,终于露出了怀念的模样,“赵师妹和小萝卜总买些灵异画本,拿出来偷偷吓我。即便是现在,我看到了,也会被吓得神虚。那时便只好与师姐熬夜苦学医术,累极了,我们俩便席地而眠,当真快活。”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你拉住了我,不然我早已掉入风过崖,死无葬身之地。”刚刚那颗丹药的药效很快,卫莞儿发现一直寒入骨髓的感觉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暖意遍布全身。 “大师姐,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连烈锦回过身来,直视着卫莞儿,“你这是一叶障目了。换作别人,也一样会救你。” 见卫莞儿依旧执迷不悟的模样,连烈锦狠下心,声音低沉地道: “师姐做了这么多,我却只想躲着师姐。” “可我能给你,高璟奚给不了你的一切。”卫莞儿倚靠在床柱上,日光照射下,她的瞳色极淡,犹如那虚幻而美丽的泡沫。“你身负暗影之力,而她始终是兰庚皇室之人,你们终有一天,会不得不对立。” “这个道理我不懂,你们说天大地大,星运最大。我只知道,理再大,都大不过我的心意。”连烈锦轻轻拔刀,露出的三寸刀身,寒光一闪,将她的头发晕染上了如同月光般的银色。“师姐,你先好好养伤,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小萝卜,你快去发信给师傅,观邪这一次,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现在,只有师傅......师傅能救得了她。”卫莞儿好不容易抚平了她自己激动的情绪,断断续续说出这么一段话来。 不等卫莞儿说完话,连烈锦大步走到床前,拿出一个青瓷小瓶放在卫莞儿鼻尖。不一会儿,卫莞儿就又昏睡了过去。 “小萝卜,你尽管去找师傅,他来了也阻止不了我。”连烈锦将卫莞儿扶起来,手心冒出了丝丝黑雾。 第96章 你看我出不出这口气 小萝卜目瞪口呆地看着连烈锦弄晕了卫莞儿,整个人都木愣愣地不动了,“观邪,你弄晕师姐是要做什么?你不会要把我也弄晕吧?我告诉你别乱来,师傅还是教了我几招的。” “师姐的身子被咱们星药门后山寒潭的千年寒气伤得太深,暗影之力能让这些丹药发挥出最大效用,否则你给她吃再多的丹药,也是枉然。” “需要我给你护法吗?”小萝卜暗自盘算着师傅能有几分把握劝住观邪,想了半天,只觉希望渺茫。师傅有多宠观邪,她更是看在眼里。 可以说,她这个人无法无天的性子,有一大部分就是她们这个好师傅助长的。 只是,这一次观邪破的是杀戒,师傅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小萝卜还在犹豫不定中,连烈锦就已经给卫莞儿治疗完了一轮。 看着大师姐就算在昏迷中也痛苦不堪的神情,小萝卜心底也有了丝丝动摇,忍气吞声和苦苦哀求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星药门的做法真的对吗?小萝卜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这个收留了他们这些孤儿的门派,在所有人心中都是家一般的存在。 为他们遮风避雨,教他们医术,却如此狠心...... 连烈锦手心黑雾散去,神情轻松了许多,看见小萝卜那副纠结无比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孩子内心里又在天人交战了。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腰悬宝刀,翩然离去。 没有高璟奚的公主府,寂寞寥落了许多。只是府里飘来的桂子香气,仿若那人细细密密的温柔落在自己怀里一般。连烈锦心中了然,那是高璟奚从别处移栽而来的桂花树。 月月桂。零星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恰似那人眼里细碎的星光,脉脉温柔,仿佛可以生生世世流转。 信手拈下一簇桂花,连烈锦回房坐在桌前,抬笔写下寥寥几字,便招来信鸽寄出。 “公主殿下,驸马那边传话来,她要上青越山星药门,为她那大师姐卫莞儿讨回公道来。需要奴婢派人去阻止驸马吗?” 刚接到消息的阿呦,急匆匆地奔跑在冀州的难民营中心地带,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亲自给难民讲述劳作规则的高璟奚,恭敬地把连烈锦寄来的信递给高璟奚。 行走在刚刚搭建起的简陋房屋之间,听完阿呦所说的话,高璟奚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是轻轻将有些脏污的袖口卷了上去,露出小半截白皙细腻的手腕,淡淡道: “阿呦,本宫不直接发放粮食给这些灾民,而是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地搭建织造厂、铁器厂,给他们提供优厚的待遇和条件。总有一日,本宫是要离开这里的,而战火定会蔓延过来,他们若是不能自食其力,甚至是保护自己,本宫帮得了他们一次两次,能帮得了一世吗?” “您是说升米恩,斗米仇?” 连续忙碌了三天的高璟奚有些疲惫,绝美的脸上依旧挂着亲和的笑容,只是眼神略显得有些空洞,“没那么简单。被层层盘剥的赈灾款粮,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若是处理不好,必然会激起民愤。在成为灾民、难民前,他们也是百姓。百姓只是需要能使他们立足于天地之物。” “可您还没说驸马......” “烈锦啊,这天下,且容她尽尽兴。天塌不下来,若是塌下来了.....”高璟奚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笑而不语,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角都带上了丝丝喜悦的味道。 “您不怕驸马一时冲动,出点什么事吗?”阿呦感到有些担心,在她看来这些江湖门派行事诡异,不按常理出牌,指不定会有什么乱子。 “所以本宫留下了十名暗卫给她,烈锦她自有分寸,本宫为何要去干涉她。”高璟奚眼中的忧愁一闪而过,继而揭开信纸上的蜡封,便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那般光风霁月、不为物障的人,更不该被本宫束缚。” 信上的文字只有区区两句:殿下,此去星药门,为师姐求一个公道,几日便回。勿念。 看着这歪七八扭的星力文字,高璟奚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惆怅,这人还叫自己勿念,但怎么可能勿念。 这信不来也罢,如今搅和得她连几许清明也无了。 冀州的天气无常,刚才还有暖阳的天空,不知怎地就突然起了风,远处天色暗淡,阴云密布,预示或有一场大雨来到。 之后的一个月里,连烈锦早出晚归,日夜为卫莞儿疗伤,就算洛千儿常常来观邪居也没能怎么见到她。 卫莞儿在这一个月中,伤势恢复得很快,下地行走已经无需他人搀扶。然而,这一日她没能等来连烈锦,有的只是小萝卜留在她枕边的书信。 门外十几个观邪居的人,轮流守着卫莞儿,照顾她的起居。卫莞儿心中各样情绪流转,终是下了决心。 阳春三月末,万物复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这一次回星药门的心境都与以往大不相同,连烈锦骑着快马,完全无暇顾及身后跟着的各种各样的“小尾巴”。 七公主给自己留下的暗卫一共十名,可那多出的几个身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单手握住缰绳,目光滑过“合葬”刀,望向同样骑马疾驰的小萝卜,这孩子脸色苍白,气喘不止—— 她们两人已经跑了一天一夜未曾停歇,路途颠簸不堪,令人难以忍受。 青越山脚,已经远远可望。这一路上,遇见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成群结队,或赶路或围坐休息,皆是逃难之人。 此处都已经有这番光景,更哪知离罗兹更近的城镇会是如何。 青越山脚下,倒是有了一片人影萧瑟的景象。以往排着长龙看病的百姓,都成了流民四散奔逃。 连烈锦停马准备步行上山,不料却遇到了一支星药门弟子组成的队伍,他们穿着统一的青色长衫,在看见连烈锦后,个个都十分兴奋。 “观邪师姐(师妹),你可终于回来了,省得我们专门去长雍找你。” “是啊,你回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正好长老们都念叨着你呢。” “念叨着我?”连烈锦一脸冷漠地与小萝卜对视半晌,心下疑惑不已,她明明触犯了戒律,怎么这些人的嘴脸如此奇怪。 “是啊,特命我们去接你回来,有要事相商呢。” 这些人不等她们二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簇拥着这两人往山上走去。 到了星药门,大批弟子神色肃穆,在看见连烈锦后俱都毕恭毕敬地放下手中的事,与她打过招呼才自行活动。 真是奇哉怪也。 虽然观邪在星药门的人气很高,但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小萝卜托腮沉思,却发现一向活跃的赵师妹不见了踪影。 “观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莫不是都吃错药了。”小萝卜心底空空,拉住连烈锦的袖子询问道。 “几位师妹,敢问师傅和几位长老现在何处?”连烈锦眼眸里划过一抹幽暗的光芒,蓦的一下,将这些人莫名欢快的气氛凝滞。 “师傅和长老俱在门内,晚些时候,自会与师姐你相见的。”一位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弟子,上前朝连烈锦抛了一个媚眼,“以后,就要仰仗观邪师姐照拂了。” “照拂?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小萝卜紧紧皱着眉头,“师傅竟然也回到青越山了?” “是啊,师傅前些日子办完了事,与众位长老一同在青越山上,闭关了许久。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一夜吧。明日师傅他们自然会召见你们的。” “我们今日就要见到师傅......”小萝卜担忧一人待在观邪居的卫莞儿,心中不免焦急如焚,一门心思只想与已经一年不见的师傅,见上一面,或许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如此甚好,我们且等上一夜也无妨,多谢众位了。”连烈锦抬手止住了小萝卜的话。此次回到星药门,对她来说,不是回到从小庇护自己的师门,而是......出一口气。 是的,她就是格局小,小得只在乎那一方天地。她咽不下那一口气,非得争上一争。争得个天公地道,话说三分,留下七分问天下。 既然早晚都要出气,这等一日的气量,她还是有的。 星药门里一日,山中不知甲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连烈锦和小萝卜就被青瓦小院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巨大声响吵醒。 两人穿上外衣,站在青瓦小院里面面相觑,均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何喜事,值得这些人如此大动干戈。 几名弟子吹着唢呐,走进青瓦小院里,她们手中捧着银色暗纹星光长袍、通星冠、皂地靴,一路吹吹打打,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恭喜观邪师姐,经过师傅与长老们的商议,决定将你定为下一任掌门。你马上就是首座弟子了,赶快与我们同去参加你的升任仪式吧。” 星药门的掌门之位一般由掌门与长老,在掌门卸任前三年商议决定。这一任掌门身体尚好,并无任何过错,只可能是他自己决定退位,这又是为何? “让我做首座弟子,成为下一任掌门,星药门是没人了吗?”连烈锦大笑出声,只觉得荒诞至极,她一个犯了门规的人,全靠师姐一人的牺牲,竟然还能成为掌门。 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了吗? 第97章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对于众人或惊讶、或嘲讽的表情,视而不见。连烈锦拉上小萝卜就往风过崖走去。 留下那几人在原地叫喊着让连烈锦换了衣服再去。 星药门的大事一向在风过崖宣布,只因那一处离天上星辰最近,最能体现他们对天地万物的虔诚。 连烈锦仍然是一身黑衣,远远地便看见了摆放在悬崖峭壁旁的黑色檀木长桌案。和整齐站在桌案两侧的星药门众人,六位星药门长老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立在上位。 桌案上放着星药门几代掌门的牌位,一旁供奉着几瓶丹药和鲜艳好看的花朵,丹药散发着淡淡的的药香。 以前,连烈锦十分喜欢这药味。可今日,却莫名有了想要作呕的感觉。她看见了她的师傅靳长青,教她医术、带她离开长雍、纵她玩乐的师傅。 师傅一头银丝,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若是他们二人站在一处,那通身的气派,如出一辙,倒比她和老燕国公站在一起,更像父女。 “观邪,让为师看看你,”靳长青听见了这边的响动,转过身来,那张看上去十分年轻的脸上绽放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小萝卜倒是鼻子一酸,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靳长青身边,悲悲戚戚地叫了声“师傅”。 “小萝卜,转眼就要到你十七岁生辰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靳长青拍拍小萝卜的头,眼里的微光润泽而平和。 十七岁生辰?想到卫莞儿和观邪,小萝卜立马感到惆怅不已。就这光景,哪还有心思庆贺生辰。 “师傅,你眼里就只有观邪。我们俩都站那,你都只看见她。” 这话靳长青都听了无数遍,他微微笑着如往常一般地回答道: “谁让你们个个都太把为师当回事,多跟观邪学学,爱搭不理才是博得为师宠爱的方法啊。” 慢悠悠走过来的连烈锦听到这话,立马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神情,只开门见山地道: “师傅,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闻言,靳长青又变作了严肃的样子,“长老们一致同意你为下一任掌门,往后你要开始开坛讲课,教授弟子医术,广收弟子,传我衣钵,壮大我星药门。” “就凭我?你放心让我执掌门派?”连烈锦踱步走到一棵高大的树下,信手捻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吹响,引得众人均是看了过来。 其中不乏几位长老有些厌恶敌意的眼神。 “有何不妥?”靳长青属实感到无奈,他知道进今天肯定是无法善了,以观邪这孩子的性子,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你在医术炼药上,尽得为师真传。况且,做了首座弟子,你自然会有更大的权力。还有星药门的百年传承,多少人求而不得。到时候,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星药门的百年传承,家底深厚,尽得天下医药精髓。当年门派因经营不善,差点儿破产时,多国皇室都曾用黄金万两和无数奇珍异宝,前来求取传承之物。 他们都不曾动过半分心思,足以得见这传承之物的珍稀。 他只希望这孩子能柔和一些,这次能接受这样的做法。这几位长老背后的势力,连他也不敢轻易尝试挑战。况且,这孩子的暗影之力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师傅,徒儿自知学艺不精,炼药一事,全凭自己的喜好。遑论医者仁心,徒儿更是不仁。”连烈锦摇头拒绝,成为首座弟子或许能够为师姐讨回“公道”,但那是跪着生,不如站着死。 “为师记得你说过不仁才是仁。” 连烈锦却再次郑重地摇摇头,“可我已经无法做到对每个人都不仁,徒儿实在做不了这掌门。还请师傅传位于大师姐。” 这时,二长老满脸假笑地走到他们身边,一面捻动着手上的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念珠,一面阴测测地说道: “观邪还在乱说什么呢?你那大师姐早就被我们几位长老逐出星药门了,能胜任掌门之位的,你当之无愧。不过,她也是为了你,你以后一样可以接她回来。我们星药门对待一心向善的弃徒,都会网开一面。” “弃徒?”小萝卜大吃一惊,她以为大师姐只是遭到了极为严厉的处罚,万万想不到这些人会直接逐她出了师门。 这一下,连她都感到了气愤,恨不得拔出观邪腰间的长刀,把眼前这个笑容阴沉的二长老砍个稀巴烂。 竟然把大师姐逐出师门,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怪不得师姐连性命都差点儿保不住。一个“弃徒”的性命在这些伪善的长老看来,不值一提。 连烈锦此时反而平静了许多,她轻轻按住小萝卜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敢问二长老,这成了下一任掌门,可有什么地方需要观邪效劳的?” 这一下,倒把二长老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虽然不问世事。但卫莞儿和观邪关系极为亲近的事情,他们自然知晓。 怎么听见卫莞儿被逐出师门的事,她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这观邪的骨头比之小时候,软了不少。 “谈不上效劳不效劳,如今观邪居发展得越来越快,我们知你力不从心,让你做这下一任掌门也是为了方便你调拨人手。” “是吗?”连烈锦一下便明白了这几个老家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那几两散碎银子和观邪居越来越大的名气。“承蒙长老们的抬爱,观邪实在愧不敢当。” 眼见着连烈锦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拔刀伤人。靳长青忙端出掌门架子,将连烈锦与二长老两人分开,“时辰不早,升任仪式也该开始了。观邪,你该去换上星光袍和通星冠。” 通星冠吗?连烈锦心中冷笑一声,任由这些人折腾起来,看着旁人将美玉雕刻而成的冠帽送了过来。师傅亲手给她重新束发,戴上了象征着首座弟子的通星冠。 她感觉有些重,似乎连脖子都不会转了。 “师傅,这么多年,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拿着星光袍的靳长青一愣,他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徒弟,一袭玄色衣衫,肌肤上隐有如玉般的光泽流动,束好的发如鸦羽,在山崖上的微风吹拂下,颇有惊为天人之感,却又透着冬雪的寒凉和冷冽。 “师傅毋需你的报答,只盼望你听为师几句话。莞儿的事情,皆由她自愿,我们并未强迫于她。”靳长青无奈一笑,眼中流动着浓浓的担忧,还是低声说道: “这一直都是为师的奢求,你这孩子的脾性,就是不把人气吐血不罢休。” “还是师傅了解我。”连烈锦轻轻歪着头,看着自己师傅,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飘动,说不尽的不羁风仪。“师傅,我还是和你一样,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当年你也跟你师傅说不想换上星光袍。” “罢了,为师最后纵容你一次,往后就是想也没法了。” 这时,黑色檀木长桌案上点燃了香烛,浓烈的烟熏味飘荡在空气中。烟雾中零星的细雨霏霏,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为风过崖染上了一层白濛濛的轻雾。 大长老拄着拐杖,站在桌案正前方,有人为他撑着乌黑的纸伞,他中气十足地道: “星药门第十七任首座弟子升任仪式开始,弟子观邪医术精湛,尤其在炼药术上天赋卓绝,为星药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特此将观邪升为首座弟子,待经过试炼后,执掌门派,将我星药门发扬光大。” 靳长青推了推连烈锦,“过去,给星药门的师祖们磕头上柱香。” 看着风过崖上黑压压的人群,连烈锦单手按刀,面上一片平静无澜,唇角噙着淡笑,如同三月骄阳般明耀动人,却又含着几分捉摸不定的迷离。 她缓缓走到桌案前,望着三米外的悬崖,背对着众人突然跪下,声音肃穆而低沉,“几位师祖,一会就要多有得罪了。” 她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目光扫视过一遍众人,脸上带着迷人的清淡微笑,与这细雨绵绵的景色浑然一体,绽放着令人目眩的美丽。 “各位师兄弟姐妹,我观邪区区一介废物,当不起星药门堂堂首座弟子。在此,我只想推举我们的大师姐卫莞儿,成为首座弟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弟子间突然有一个身着深绿色锦衣的美丽女子,跃起到一块大青石上,她高高地卷起沾有厨房脏污的袖口,大喊着呼应说:“弟子赵棠附议。大师姐卫莞儿才是能当得首座弟子的人。” 连烈锦和小萝卜抬眼望去,只见赵师妹高举着双手,朝她们二人眨眨眼,再次大声说: “弟子赵棠认为观邪师姐说的十分有道理,恳请各位长老和师傅重新考虑首座弟子人选。” 过了一会,人群中议论纷纷,几句闲言碎语中,有人诺诺答道: “大师姐她......不,卫莞儿因犯了杀戒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这事,我们都是知道的。” 稀稀疏疏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是啊,长老们不是说卫莞儿品行不端,不足以做星药门大师姐,更何况是首座弟子。况且,赵师妹之前便因为卫莞儿讲情,而被罚入厨房帮工。你们的话,不可信。” “大师姐品行不端?你们亲眼目睹她杀人了吗?”连烈锦冷冷一笑,周身的寒意如同极北之地的雪,浓烈而厚重。 “观邪,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何苦非要提起那无关之人?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过后再谈。”大长老始终眯着眼睛,声音浑厚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无关之人?”小萝卜与连烈锦同时发出了怒问,小萝卜只感觉今日才算是真正看清了星药门这些高高在上者的真面目。 “不错。”大长老不屑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 可惜,连烈锦丝毫没有感受到大长老刻意放出的威压,她一把掀翻了桌案,桌上的牌位跌落在地,珍贵的丹药也散落一地,被泥土弄上了层层脏污。 “观邪,你竟敢对师祖不敬!”二长老怒目圆睁,“唰”地一下拔出长剑来指着连烈锦。“长青,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看看她现在还有一点点的礼义廉耻吗?” “二长老,你们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都知道,杀人是我观邪,怎么能让大师姐平白无故蒙受冤屈。”连烈锦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又一脚踏在掉入泥土中的丹药上,“礼义廉耻难道在这三尺桌案上吗?” “观邪,”靳长青制止了众人的动作,走到连烈锦身旁两米远,叹着气问: “你今日到底想怎样?莞儿已经替你受过,按理来说,此事便可揭过。” “师傅?此事你竟也赞同吗?徒儿无错,师姐又是代我受的何种过!”连烈锦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以为师傅只是迫不得已,但现在看来只是因为无力改变,便妥协了。 “观邪,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你要明白,人只要活着,就得受各种规矩的束缚。” “师傅,我不服。”连烈锦看着香烛落在地上,逐渐熄灭,她低声细语,语气里透着无比的坚定。 “呵呵,观邪,我们六位长老终是看错了你。本以为你是个恪守本分,能够引我星药门向上之人。如今看来,是我们看走了眼。既然你这么想赎罪,那就......” 第98章 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眼看着二长老露出些许狰狞的笑容,靳长青迈出一步,挡在连烈锦身前,大声说道: “观邪,莞儿出事时,为师不在星药门,害得莞儿受那般重伤,此为过一。而对于你,为师没能导你向善,才造成你铸下杀人大错,此为过二。千错万错,都是为师一人之错。” “师傅......”连烈锦觉得自己本应该感动万分,可她却只觉得悲哀。 师傅和师姐不是不好,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不需要,不需要旁人为她委曲求全。 “徒弟有过,师傅自当领罚,请各位长老放过观邪和莞儿。如今我靳长青自愿退位让贤,烦请各位长老网开一面,让莞儿重回星药门。她与观邪的过错,长青愿一力承担。” “师傅,观邪所做之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连烈锦望着悬崖上的一株绿草,失望地摇摇头,“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若不能保护身旁亲近之人,再谈治病救人,岂不可笑。” “逆徒,你还敢说。即便是大恶之人,自有天地正道,你何来权力以杀止杀,取人性命?且问问你自己何为道,何为法!”靳长青一脸沉痛地看着连烈锦,他这个徒弟,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太过于倔强。非要钻那牛角尖,分一个对错。 这个孩子,从小就死不悔改、从不低头。十三年前,他去到燕国公府时,连烈锦正被好几个下人摁在板凳上,用大板子打了个半死。 这孩子明明只需要违心地道个歉、认个错,便可免了这一顿皮肉之苦。 可这孩子从不违心。 靳长青心知多说无益,却还是问道: “观邪,无论如何,杀人便是不对。师傅亲自上那斗极山查看过,你用那红莲业火将人活活烧死,心中可有一丝善念?” “善念?天地正道从来瞎眼,菩萨慈悲未渡善人。难道各位师兄弟姐妹,在亲人朋友遭受欺凌,有生命危险时,还能眼睁睁看着,念一句天公地道、善恶有报,还信—奉—与—人—为—善吗?” 众弟子皆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来听去也只知道观邪师姐似乎是杀了人,坏了门规。 此刻,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皆是一脸疑惑不解之色。 “观邪,造下如此杀孽,还不知悔改,你不怕遭天谴吗?”一旁的大长老对连烈锦怒目而视,一副要吃人的可怖模样。“到时候,下了十八层地狱,你所造冤孽,足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是下地狱而已,人间焉比地狱妙?但是,观邪自问没有伤天害理,下地狱还早了点。”连烈锦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倒是长老们,害得大师姐差点没了性命,才应该下地狱到油锅里,裹上面粉被炸一炸。” “观邪,你!老夫早就看出你这牛心左性的逆徒,终有一日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大长老被连烈锦一句到油锅里炸一炸,给气得够呛,老脸通红,咳嗽不已也还用手一直指着连烈锦。 “观邪,为师知你年轻气盛,但为何你不能知一知进退?” 靳长青此时也被连烈锦的倔强气得直发抖,他们行医救人,信奉的便是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可以训诫,但绝不可以伤人。 若观邪只是想替莞儿出那一口气,他倒还可以纵容,可她这是在彻底地藐视门规。 这让星药门如何容得下她? “师傅,我可以为了我自己后退,折弯膝盖也不后悔。可我不能替你们后退!”悬崖上风拂大地,连烈锦黑发飞舞,深邃的眼眸里隐有火焰蔓延和森寒利剑,仿佛能荡尽这世间一切不平。 连烈锦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响彻众人耳边,振得他们一时忘记了言语。 “观邪,你的好意,我与师傅都知道。我们都懂得,可师姐求你,不要再与长老们作对了。”一片寂静之下,远远地,传来了卫莞儿清脆的声音。 卫莞儿强撑着刚刚痊愈的身子,晚了这二人一天到了青越山,她朝赵师妹瞥去一眼,算是谢过了赵棠在接到她的来信后,让相熟的朋友将她从观邪居接到了青越山。 连烈锦正目光冰冷地与自己的师傅对峙,冷不丁听见了卫莞儿有些嘶声力竭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只见赵师妹奔跑过去,搀扶着卫莞儿,缓步而来。 “师傅,莞儿都听见了,莞儿不求能回到星药门。只愿师傅和观邪平安。”卫莞儿眼里带着点点恳求的笑意,“观邪,听师姐的话,做那首座弟子,继承师傅的衣钵。这也是我毕生的夙愿之一了。” “敢问,在你们眼里,我这犯了杀戒的罪人,何德何能当你们星药门的首座弟子,更何况是一派掌门?”连烈锦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卫莞儿,转过身来,对着几位长老开口问道。 “这好办,你既然如此诚心,只需在师祖的牌位前,承认你犯了大错,再在后山寒潭待上七七四十九天悔过即可。”大长老制止了二长老还要发作的脾气,笑意吟吟地对连烈锦说道。 “若是这般,你们便会放过大师姐吗?” “观邪,你这是何意?为师怎么会去伤害莞儿?”靳长青一拂袖,挡在了几位长老与连烈锦之间。“你只需要低个头,认个错,有那么难吗?算是师傅求你了,认个错,你并不会成为那千千万万的有愧人。” “师傅说的不错,我若认错,也可算是无愧天下有愧人。”连烈锦嘴角含笑点头,灿烂炫目如深秋红枫,她微微敛下睫毛,声音凄迷而清明,“可我不能有愧于自己。” “观邪,你可知道,这样的话,你会吃很多苦。” “过不久,天下人都会知道卫莞儿乃星药门弃徒,这江湖只会让师姐难以自处。师姐不比我,我这人脸皮厚,别人骂我、辱我,我无甚在意,但师姐不同。”连烈锦渐渐低下头去,心底一片悲凉,“我没错,何来认错之理?” “老夫不同意,”二长老率先拒绝了连烈锦的要求,“我星药门做事绝无反悔之理,观邪你若识相,便乖乖地将这升任仪式继续下去。你要知道,星药门的首座弟子是多么大的殊荣。” “毫无转圜的余地吗?”连烈锦再次抬起头,眉如冷山目似寒星,直直地望向靳长青。“师傅,您真认为观邪错了吗? “星药门的声誉,不容有损,”靳长青不忍看见连烈锦冰冷目光下,藏着的希冀,他微微闭上了眼,坚定地说: “为师说过了,以杀止杀并非上策。你在这世上一日,便要守这一日的规矩。” “师傅的话,向来一言九鼎,我知晓了。想想也真遗憾,星药门曾经是我的家,如今却再也不是了。师傅,你还记得我儿时曾对你夸口,想成为蓬丘大陆第一炼药师吗?” 有些惊讶于连烈锦忽地提起从前,靳长青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他认真地看着连烈锦,肯定地说: “观邪,为师当初就说过,以你的心性,不出二十年,你定然是天下第一。” “师傅,”连烈锦朝靳长青深深作了一揖,无奈地说道: “即便连烈锦真能做这天下第一,现在却再也不想了。” 惊闻观邪自称连烈锦,靳长青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观邪,你又要做甚?” “这般无情无义的糊涂地方,不待也罢。”连烈锦忽地抬起头来,神情倨傲,口中的话更是惊呆了众人。“今日我便带师姐离开,如此便是我们叛出师门,倒也自在逍遥。” “小萝卜,一起走吗?”连烈锦侧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萝卜,忽有一阵清风,将天光凌乱地吹散,透明的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焦躁。“若学你们这般守正驱邪,世间焉有任何公理在!” 刚才就想砍烂二长老那副嘴脸的小萝卜,此时也跟着潇洒大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赵棠直接上前,怯生生地拉了拉连烈锦的袖子。却只得来连烈锦的轻轻一笑。 “什么掌门,掌窗的,我从来都不稀罕。” “观邪,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靳长青双目射出一道精光,扎在连烈锦脸上,一动不动。“你若离开星药门,便是我门叛徒!你我师徒情谊,也将就此断绝。你......连师傅也不要了吗?” “师傅,你待我有救命之恩,授业之情。十三年的情谊,我连烈锦自知难以报答,但在我那个地方,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我这行医看病的一身本事都是您教的。欠师傅的,理当加上利息还给您。” 风拂悬崖,连烈锦一把扯掉头上的通星冠,黑衣散发,背对着悬崖,细雨空蒙中,一身傲骨,孤冷高远、傲气逼人,她朝众人朗声说道: “请各位长老莫要再难为师傅、师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当自废去双眼,断了这行针的左手经脉,才偿还得了这一身医术。从此以后,再不行医炼药。” 看着靳长青满脸怒容、又气又急的模样,连烈锦凄然一笑,将视若珍宝的药瓶从袖口里拿出,看也不看,就尽数抛到了悬崖下。 “不炼药了。” 那一日,青越山上,冰雪初融,濛濛烟雨,叮叮当当的流水声间,有一黑衣少女,双目失明,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至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99章 让你也尝尝瞎的滋味 靳长青站在风过崖顶,任由雨越下越大,就那么定定地站着,看着他最为看重的徒弟,只为偿还自己给予她的恩情,而自废双目,再不行医。 每个炼药师最要紧的就是那双眼睛,她却说不要就不要了。 观邪这孩子怎么就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倔强呢? 他恍然想起,观邪小时候除了卫莞儿这一行人以外,几乎不与他人过多交往。 全门派最孤僻之人,非她莫属。 这孩子对自己说什么来着,说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今,她与自己这个师傅,终究道不同了。 二长老走到靳长青面前,怒声道: “靳长青,这可真是你纵容出来的好徒弟。如今,她带着一身本事离开星药门。到时候,若与朝廷或者其他门派合力欺压我们,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二长老,”靳长青紧紧皱起了眉,“观邪,她自废双眼,相当于断了这行医之路。这是她唯一守了规矩的一次,就随她去吧。这孩子虽然一身反骨,但心肠极好,绝不会反过来对星药门不利。” “那可不一定,观邪这一走,我们星药门损失一名天才炼药师,还有那观邪居!”二长老颇有些气急败坏,“咱们星药门一半的开销来源,都靠观邪居。你竟然如此轻易就放过她了。” “二长老,本掌门希望你能搞清楚,观邪今日是因为我,才没有对你们不敬!何况,观邪居本就属于这孩子。”靳长青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地笑了笑,“她只是不想与我为敌。” “呵呵,人心隔肚皮......”二长老及时住了口,面上浮现出一抹阴鸷之色,缓缓地离开了悬崖。 “唉,或许这对观邪来说是件好事,”靳长青背过身去,面对着悬崖绝壁刮来的劲风,喃喃自语道: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甚多,她要的公道,哪那么容易就讨到了。” “观邪,你就这样为我讨公道的吗?”山路湿滑,卫莞儿怎么也跟不上连烈锦,终是忍不住地大喊出声,将十步之外的黑衣少女叫住。 “师姐,我离开星药门,不就是他们最大的损失吗?”连烈锦冷冷一笑,左手有些无力地按在刀上,“我若不离开,师傅只会押着我认错。到那时,师徒反目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观邪,可是你的眼睛......”卫莞儿在小萝卜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稳。她知道,观邪不可能对星药门下手,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观邪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不认错。 “师姐,我只是很失望,很失望。你和师傅,与我不同。这一双眼睛,足够了。” 听出观邪话语里类似离别的信号,卫莞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观邪,你什么意思?” “别叫我观邪了。从今以后,我只是连烈锦。这双眼,足够偿还师傅的恩情。观邪居,足够让他们尝尝罪有应得的味道。”连烈锦不由得自嘲一笑,“我还是习惯了叫你师姐。” “我还是不懂,观邪,你别这样。”卫莞儿企图靠近连烈锦,却发现她走近一步,连烈锦就会恰恰好地退后一步。 连烈锦长叹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多想抽刀毁了星药门。可那是师傅的心血啊,我怎能如此自私。”她脸上突然浮现了如同顽皮稚童的笑容,“索性,观邪居就不留给他们了。往后,黄金千万两。我一个子都不会再给他们。” 临近山脚,雨打林叶,连烈锦对着远处湿漉漉的一抹翠绿淡淡说道: “二长老,既然都追上来了,还躲躲藏藏地作何?” “观邪,你在星药门十三年,这么轻易就想离开吗?”听见连烈锦的声音,二长老果然阴笑着,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噢,二长老,这是要趁人之危了吗?”连烈闭着眼睛,在风雨中站定,任由雨滴落在脸上。“可惜可惜,我本想多留你几天。结果,你上赶着过来送死。” 一旁的小萝卜和卫莞儿这才惊诧地发现,她们三个已经被一群,同样穿着白色衣衫的人给包围了。 “哼,观邪,我们同意你当首座弟子,就是给了你天大的恩惠。你竟反叛出了门派,就休怪我了。”二长老对于连烈锦的话嗤之以鼻,观邪一直无法修炼星力。现在,又成了残废,自己要抓住她,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里,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举起了手中长剑。 “二长老,按照江湖规矩,以眼还眼,一身医术尽数还给了师傅。这样说来,我与星药门两清了。你现在带着这批外人来围攻我。我怎么觉得,你更像门派的叛徒?” “叛徒?本长老只是为了取回属于星药门的观邪居而已。” “二长老,我有些疑惑,你应该记得,我爹是连孝安吧。” 本以为观邪会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的二长老,被连烈锦这突然的发问给搞懵了,他略微思索了一番才说道: “你爹,不就是被收了兵权的老燕国公吗?” “哎呀,原来你知道啊,那还敢用刀剑指着我?”连烈锦示意小萝卜和卫莞儿,躲到自己背后去。 “哈哈,观邪,我们星药门还真不惧怕一个没落的国公府。你要不就乖乖跟我回星药门,要不就把观邪居交出来。” “观邪居啊,我已经准备改名叫一刀居了。怎么可能还给你星药门?滑天下之大稽嘛。” “观邪,你竟然还敢跟我耍小聪明,简直气煞我也!” “原来二长老也明白,人心是最难掌握的啊。”连烈锦随意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你不怕我爹就算了,可我如今既是驸马,又是术安侯。这样的身份,你还是不怕吗?” “观邪,废话少说,把你炼药的配方全都交出来。至于观邪居,呵呵,你也必须转让给我们,懂了吗?” 二长老轻轻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人,将连烈锦包围起来。见连烈锦一动不动,他又说道: “观邪,你现下失了眼睛,又断了左手经脉,我想要困住一个犯了门规的逆徒,易如反掌。也是你命不好,你那师傅跟你一样醉心于医道炼药,只知道云游四海、治病救人。这么多年来,星力毫无长进。要我说,这世道还是拳头硬的人说话管用。” “可惜了,二长老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对。瘦死的骆驼怎么说都比马大。我再不受宠,好歹也是被自家公主护着的人。” 连烈锦轻轻昂首,漫步在山雨中,少女那似修竹般的身影,如同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在烟雨缭绕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温和的优雅,玉立挺拔的身姿美到极致。 连烈锦伸出右手,接住了细密的雨丝,同时身后出现了九个穿着劲服、拿着诡异弯钩武器的暗卫。 “我知道,二长老早就是星相师了,我们这样的小喽啰,您都不会放在眼里。”连烈锦紧闭的眼角里,还是缓缓流出了一丝血迹。很快,就被这蒙蒙细雨冲刷淡去。 她突然停下脚步,原地拔刀,合葬出鞘,声如龙鸣,一啸刺破苍穹。那一刻的雨,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咳咳,你这刀......怎会有如此强的罡风!”二长老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刺眼的刀光,就发现自己的衣领不知何时,被割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他胸中血气翻涌,竟然忍不住吐出口血来。 “哎呀呀,二长老原来如此弱不禁风。我只是想弄块布条而已。”连烈锦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之间还刀入鞘,再接住空中飞舞的黑衣碎衣,轻轻围在眼睛上,系在脑后。 电闪雷鸣之间,在濛濛烟雨中,连烈锦手中明明没有刀,那张美到极致的脸孔,却宛如玉面修罗般散发着森寒的煞气,仿佛盛开在绝壁之处的莲花。 “你......到底是人是鬼!”二长老的剑尖飞溅着丝丝星光,蓄势待发的剑意几乎割裂了身边的空气。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一会就要人不人鬼不鬼了。” 风雨中,众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高璟奚派来的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没过一会二长老带来的大部分小喽啰,就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刀光剑影中,雨雾茫茫,一花一草一木尽在连烈锦心中。大树后,二长老见势不妙,回身就要远遁而去。 “怎么,这就想走了?”连烈锦身影鬼魅地出现在正准备逃走的二长老身边。“二长老,你不是要让我把一刀居交出来吗?怎么就要走了呢?” “观邪,我就是个老头子,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放过我一马吧。” 刚才那道罡风,将二长老伤得不轻,但最让他恐惧的是,连烈锦明明已经瞎了,却拥有如此强劲的刀风。 见连烈锦似乎在思考的模样,他眼眸闪过一抹阴鸷之色,心下发狠,二话不说,长剑刺破空气,直朝连烈锦而去。 “叮”得一声,连烈锦不耐烦地用刀柄挡开这一击,长剑上传来的震动几乎让二长老握不住剑,他虎口发麻,长剑终是脱手,飞出十米外。 “一向自诩为菩萨转世的二长老,偷袭之术玩得不错。” “你何时学会了使刀?”二长老惊惧到无以复加,他所知道的观邪,不过是个百年难遇的炼药天才。天才如斯,却无一丝一毫星力。 难道说,眼瞎经脉尽断反而令她心境澄澈。因此,才能够使出这堪比星相师水平的刀风吗? 不,他不相信。见那九名暗卫还在跟他带来的人缠斗不止,他枯瘦的右手犹如秃鹫的利爪,闪电般地朝连烈锦的双眼刺去。 他那奇长的指甲上还沾着点点绿色的粉末。 一旁观战的卫莞儿看见这一幕,只感觉心胆俱裂,连嘶喊都无法发出。 然而,他那只手只来得及刚刚伸直,就无法前进半分了。 “你......你不是说不再行医炼药了吗?”二长老捂着胸口,只觉得身上奇痒难忍,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连烈锦竟然给自己下毒!二长老右手感到一阵灼热,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甲竟然已经被腐蚀了一半。 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直至一片黑暗。 连烈锦忽然反手抽刀,瞬间将合葬横在二长老身前,脸上邪气四溢,“是啊,一码归一码,我这是用毒而已。” “观邪,你这小人!你不得好死。” “二长老我是小人,可也比你这伪君子好上许多吧。对大师姐用刑,就是你提出来的。这毒,余下半生,你就好好享受吧。”连烈锦森森然地冷笑了一下,说道: “叛徒的下场,咱两都一样嘛。不过,我这兴许还能治好。你这双招子,就别想了。” “还有,感受一下身处寒冰里的刺骨阴冷吧。往后,你星力尽失,每到阴雨天,你身上每一处穴道都会犹如冰锥扎入般疼痛。” “这就是你这个叛徒的下场。桂齐国的秘密星术,能够成功造出那么多怪物。那里面就有你提供禁药的缘故吧。” 在斗极山攻击高璟奚的那四个青面老者,便是由二长老提供的禁药,一手造就的。 二长老跪倒在泥地里,不甘地咆哮,却久久无法站起。连烈锦快意一笑,再回首面对着星药门的方向,定定站了半刻。 她右手抽刀,搭在肩上,缓缓往北边走去。 那是,去冀州的方向。 第100章 连烈锦,你过分! “卫莞儿,你......”二长老半跪在泥地里,恨恨地看着卫莞儿,眼里的怨毒藏都藏不住。 卫莞儿神色冷漠地看了—眼二长老,二长老脸上立马有了—种噤若寒蝉的味道。她撇开小萝卜的手,朝着连烈锦的方向,追了过去,“观邪,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真的不要师傅,也不要我了吗?”卫莞儿想上前拉住连烈锦的衣服,却始终没了那勇气。“你何苦非要废了你的眼睛?” “我不是按着江湖规矩来的吗?况且,欠人家的,总得加上利息一起还了。离开门派,还带着—身本事,徒惹他人忌惮。”连烈锦朝小萝卜招了招手,“你先回长雍去把观邪居改叫一刀居,把银子给星药门结干净了,再重新找药材的供应源。” “观邪,你以为无法炼药之后,就无人忌惮你了吗?” “我心安就好。”连烈锦一路走到驿站,随手拿出些散碎银子,买了三匹马。 “师姐,我只是很失望。你和师傅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在你们心中,希望我成为如何如何的人,偏偏不是我成为我自己。”连烈锦颇为轻松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七公主呢?” “她不—样,”连烈锦心里—阵愧疚,喃喃自语道:“殿下她,她懂我。” “观邪......” “如今,我不炼药了,还可以做别的事。这—次,就此别过吧。”连烈锦拿起缰绳,翻身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突然对卫莞儿说了这么—句话,让她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观邪,你这是什么意思?” “去找你自己的天地吧,去试试过没有星药门的生活。” 小萝卜左看看,右看看,对今日的事情,已经麻木到了无法反应的程度,木楞楞地问道: “你这是要跟师姐决裂吗?” “没那么严重,”连烈锦微微低头,黑色的布绫落在了颈间,黑色衣料与白色肌肤的强烈对比下,在大雨中交织出梦幻般的凄美色调。“我们之间,淡如水吧。另外,二长老所作的事,我之前与七公主商量过,暗卫们已经拿到了确凿证据,在这之后自会有官府彻查。” “各司其职,小萝卜你也该去长雍了,我上次给你的各国军需供药情况,我们需要让一刀居的药品替代进去。” “可你都不炼药了,”小萝卜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彷佛魂飞天外般地丧气说道: “我们一刀居还开得下去吗?” “怎么开不下去,天下炼药三千人,多我—个不多,少我—个不少。”连烈锦释然一笑,“我就研究研究毒药好了。” 小萝卜—瘪嘴,气鼓鼓地说:“毒药师是咱们最看不起的人了,我可没你这么洒脱、澄澈的心境,学了十几年的东西,说不炼就不炼。你不觉得可惜吗?” “嗯,觉得很可惜,本来我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但后悔也没用了。不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连烈锦说完这话,马鞭一扬,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马蹄溅起点点湿泥,卫莞儿就这么站在同样是黑色的骏马旁,看着连烈锦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心中怅然若失。 “小萝卜,你说观邪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抛弃师傅......和我?” “谁知道她这回会这么按照江湖规矩来,”小萝卜将卫莞儿拉进驿站的屋檐下避雨,“带着我们叛出星药门,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否则,我们应该也会被官府审查。” 千里之外的冀州,听见暗卫回报的话,正在野外,跟着难民—起勘察星力矿石的高璟奚不可思议地又问了—遍,“你说甚么?” 穿着黑色劲服的暗卫也感到了高璟奚的失态,斟酌着说道: “按照您和驸马的吩咐,我们在星药门的密室里,找到了二长老贩卖禁药的证据。但驸马在星药门掌门和众人的半逼迫下,左手经脉受损,让她自己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 “给本宫备马,”高璟奚来不及换下还带着泥的衣裳,就着急地往回走去,“你留下来,替本宫找到星力矿石的开采位置。” “公主殿下,”看着自家主子好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用膳的苍白脸色,阿呦赶忙扶住高璟奚,“让暗卫跟着您吧,星力矿石我们来勘察。您也去换身衣裳。这样驸马才不会担心您,是不是。” “她担心本宫?明明她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一个,”高璟奚在经历了不可置信和害怕后,心中隐隐生出了滔滔怒气,恨不得现在就能看见那人,然后好好地把不爱惜自己的连烈锦管教—顿。“换衣裳,换什么衣裳,你没听见吗?连烈锦眼睛看不见了,本宫穿给谁看!” “公主殿下!”阿呦无奈地看着快要失去理智的七公主,“您冷静—些,有什么事,等见到了驸马再说。” 在原地站定了许久,才稳住情绪的高璟奚深深吸了口气,“罢了,更衣吧。” 黑暗的视线里,时不时出现金色的线条。连烈锦手里拿着墨玉折扇走在路上,折扇四周围绕着的黑雾,不断被吸收进去。 那匹黑马早已在一天前被莫名出现的紫衣人给—箭射死。 此刻,那些紫衣人手中都拿着—朵金色的莲花。 莲花的中心萦绕着浓浓的黑雾,不断引得连烈锦体内的暗影之力翻涌不断。就算有墨玉折扇的帮助,也快要压制不住。 荒僻湿冷的野外里,连烈锦身上仿佛有剧烈的暗流在不断涌动,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远处,红衣如火的高璟奚骑在白色的骏马上疾驰,—抬眼便看见了令她心肝胆裂的—幕—— —张银丝网上带着锋利的铁钩,闪着令人森森寒光,铺天盖地地朝连烈锦压去。 眼见着就要将那腰悬宝刀、信步而行的黑衣少女网住。 好在连烈锦向后一跃,便离开了银丝网的范围。她身边围绕着的九名暗卫,多多少少都受了些轻伤,但每人都目光坚毅地护着连烈锦。 “第三波了,”连烈锦声音沙哑,脸上尽是嗜血的杀意,黑色长袍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黑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长雍跟到了这,如此执著地要活捉我?” 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中,忽然飘来熟悉的幽香,下—刻连烈锦便听见了高璟奚如被山间明月般皎洁清冽的声音,“保护驸马。” 只这简单的—句话,连烈锦身体中快要抑制不住的黑色雾气,就这么平静了下去。 有高璟奚带来的人马加入,这场犹如小型战役的场面很快被控制住,高璟奚策马而立,深深地望着连烈锦瘦弱的身影。 黑衣少女迎风前行,慢慢来到高璟奚面前,“殿下,我......” 高璟奚伸出手来,拉连烈锦上马,将黑衣少女抱在怀里,—言不发。背靠着高璟奚,连烈锦身体里翻涌不息的力量,终于彻底消弭。 催马前行,高璟奚搂紧了连烈锦,身上的香气扑鼻,如清歌低吟浅唱般的曼妙声音,在连烈锦耳边响起,“烈锦,我带你回家。” “殿下,我没事,他们没伤到我。” “你给本宫闭嘴。”高璟奚使劲锢着连烈锦的身体,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听见高璟奚略带怒气的声音,连烈锦瑟缩了—下,乖乖卧在高璟奚怀里,不敢再吱声。 高璟奚带来的护卫快速打扫完现场,立马为这二人开路。先到前面几里路,寻了—家客栈,开好了上房。 到了客栈,高璟奚阴沉着脸色,紧紧牵着连烈锦的手往房间里走去。进到房间里,关上木门,连烈锦已经被高璟奚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吓得不敢多行—步路,多讲一句话。 拉着连烈锦坐在床边,高璟奚就这么看着这个与自己阔别一月有余的心上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连烈锦,我们明明说好了,你带上官兵去揭发星药门二长老炼制禁药之事。如今,你要如何与本宫交待。”高璟奚的声音很轻,犹如千年寒冰,清冽而冰冷。 “二长老的罪证都留在了星药门,若是我直接带兵去,”连烈锦皱起了眉,低声说道: “星药门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要被关进大牢。我下不去那手,二长老有罪,其他人何其无辜。何况,跟在我身后的尾巴太多。若被有心人知晓,怕是又会大作文章。” “你尽力拯救别人,你自己呢?”高璟奚微微闭着眼,“叛出门派的代价这么大,你为何要这么做?” “七公主的驸马与炼制禁药者同属—个门派,传出去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况且,师傅和师姐,也不值得我留恋。”连烈锦有些困倦地想要靠在高璟奚怀里,却发现七公主轻轻扶住了她。 “可是你的眼睛,那么好看的眼睛......你要本宫怎么办?” “殿下,你以后可是要鹰扬天下的霸主,这点小事哭什么哭。”连烈锦抬起手准确地抚过高璟奚的眼,触到了还温热的泪。 高璟奚拼命忍着心中追悔莫及的愧意和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她只是紧紧抱着连烈锦,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她第—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后悔,她就该不顾着连烈锦的意愿,把这人锁在家里,锁在自己身边。而不是任由着连烈锦的肆意妄为,而不是成全这人内心深处的“侠肝义胆”和那几斤轻重的傲骨。 她就该折断这人的翅膀。可高璟奚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不会那么做。 “殿下,我早就习惯了黑暗。看不看得见都没什么,”连烈锦右手指尖触到了更多的泪,却没有听见高璟奚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不再炼药了而已,这也没什么。” 过了许久,高璟奚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想炼就炼,本宫—定把你的眼睛治好。什么江湖规矩不规矩,区区一个星药门,若是再敢置喙,便一把火烧了干净。” “不用了,殿下,说不炼了,就是不炼了。”连烈锦脸色苍白,仍然淡淡地笑了,“师傅他其实待我很好,还是把星药门给他留下吧。谁造的孽就让担着。” 苍白的脸色不但没有折损她的容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出尘绝世的灵动。 这—幕落在高璟奚眼里,她只恨她能理解连烈锦,却怎么也无法同意她的做法。 她一直都清楚,连烈锦皮囊下,那颗纯粹而美好的心,才让这人的笑容那么纯净璀璨,仿佛能扫尽天下忧愁。 如此美丽,如此刚强易折,也如此令人心痛。 “殿下,你看,我这不是说过办完事,就来找你吗?”连烈锦不断抚摸着高璟奚的长发,试图安慰这个哭到浑身颤抖,也—声不吭的女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连烈锦,你过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敢轻易就......” 任由高璟奚取下眼睛上盖着的布条,连烈锦顺从地睁开双眼。 这人的眼睛里还淌着红色的血,将那清冷如霜雪的眼眸染上丝丝血红,那血红的颜色里还带着点点金色的微光,—遍遍刺痛着高璟奚。 “殿下,我认为我有决定这具身体的权利。即便受之父母......” “给本宫闭嘴。”高璟奚疼惜地抚过连烈锦的眼睫,动作轻柔,语气凶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闻言,连烈锦不安地把左手往后藏了藏,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就是左手,不太能使得上力。” “怎么了,第一次语气这么软,是害怕本宫吗?”高璟奚眉眼间的冷意少了些许,她拉住连烈锦的左手,放在自己手心细细端详起来。 “觉得对不起殿下。” “对不起本宫?”高璟奚轻哼了—声,“加上本宫,你现在对不起的可是两个人。” “两个人,还能有谁吗?我那老父亲,最多哭天抢地,之后也不会怎样。” “烈锦,”高璟奚轻轻抚开连烈锦鬓角的碎发,“我们......好像有孩子了。” “什么,能这么快?”连烈锦脑袋里—片空白,似乎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她小心翼翼地触上了高璟奚的小腹,“大夫看过了吗?” 高璟奚不满嗔怪道:“你不就是大夫吗?” “可是,我说好了再也不行医炼药了。” 闻言,高璟奚顿时拉下了脸,冷冷说道:“你行医治病—般都要收钱的吧。” “嗯,劳动和报酬成正比。” “本宫不给你钱,你这就不算行医。” 第101章 不管你说什么,本宫都不爱听。 “殿下,你......”连烈锦先是惊诧于高璟奚的逻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殿下好像说的很有道理,那我还是......搭搭脉吧。” 连烈锦脸色微微红,伸出右手,轻轻搭在高璟奚手腕处。 “本宫说得再对,你还不是不听话。”高璟奚没好气地想要推开连烈锦,想了想还是不舍地把这人抱在怀里。 “这脉象......”连烈锦的语气一下雀跃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殿下,好像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是那一次怀上的吗?” “什么那一次、这一次,口无遮拦,”高璟奚仍然脸色不佳,挑着眉道: “等孩子出世了,你连孩子长什么样都看不见。” 听到高璟奚这么说,连烈锦突然有些惆怅,撇着嘴说:“殿下,想必这天下不久后,必将狼烟四起。我们的孩子生逢乱世,会不会过得很苦。孩子在我们的庇护下,经过短暂的无为、无造、无庸的时期之后,就要独自面对有着百罹、百忧、百凶的世界。” “本宫保证,一定让我们的一刀平安、健康地成长,永远不被这世界磨砺。” “殿下殿下,你同意给孩子起名一刀了吗?”连烈锦将耳朵贴在高璟奚小腹那,想听听动静。 “嗯......不过是小名而已。才怀了一个月,你能听见什么动静。”高璟奚把连烈锦拉起来,仍然板着脸,语气稍显冷淡,“别以为这事,你撒撒娇就能过去了。” “殿下真好,可我还是很担心,”连烈锦苦恼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万一孩子太笨,我会不会瞧不上他。” “你有空担心孩子,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况且,本宫还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高璟奚单手抚额,心中还是义愤难平,“以后本宫来管你,从今以后,你不可以离开我视线之外。” 不等连烈锦的反应,高璟奚就直接抬手脱起了连烈锦的外衣,惊得连烈锦一骨碌爬到了床角,死命捏住自己的衣领,“殿下,这是要干嘛?” 看到连烈锦这副要被怎样了的抗拒模样,高璟奚眼中眸色幽深,嘴角在不经意间轻扬,“本宫想作甚,你自己不会看?” 感受到高璟奚渐渐靠近,温热馨香的味道包围了连烈锦,她欲哭无泪道:“殿下,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连烈锦,这都是你自找的。” “殿下,你总叫我大名,好可怕。” 连烈锦话音未落,高璟奚就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根本不管这人用那可怜兮兮的语气说了什么,利落地脱起了剩下的衣服,“以后这大好河山,我们三人同游,你还能看见什么!” “这天下,瞎了就不去看了。”连烈锦红着脸,侧过身去,嘀嘀咕咕地说道。 “那我呢?你不再看我了吗,嗯?”高璟奚温柔的声线中带着丝丝未消的怒气,她扣住连烈锦的下巴,嘴唇若有若有地滑过连烈锦的眼角,“连烈锦,你心里,爱恨可有序?” “爱恨有序?”冷空气让连烈锦暴露在外的肌肤温度骤然下降,她虽然看不见,但仍然能感受到高璟奚的目光,便悄悄地拉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对她的小动作了如指掌的高璟奚顺势把她压在被子里,卷起她一缕头发,“往后,若是本宫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除本宫之外的人。” “咱们孩子也不能见吗?”连烈锦话一出口,就被高璟奚狠狠咬在手上。 “还敢犟嘴了?以后你日日夜夜都遮着眼睛,本宫怎么看得习惯?”七公主突然优雅地起身,绕过屏风踱步到门口低声吩咐了什么,期间视线一直粘在连烈锦身上。 “殿下,就当你我在捉迷藏。每次我都能找到你。”连烈锦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个不算安慰人的话。 见高璟奚不说话,她只好披着被子,跪在床边,用力拉住回到房间的高璟奚,扬起头面对着高璟奚低低地说: “殿下,我反正夏天都得瞎一回,你就当以后我过的每一天都是夏天。你......别生气了,我还以为你要出去不理我了。” “寻遍名医,本宫也要给你治好。”高璟奚看着这人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指,莫名看到了一丝婉转缠绵的风情,仿佛寂寂时光里,相互依存的嫩绿色藤蔓,悱恻不已。 七公主心中那股惶然无措的恐惧感,有了一丝消退的迹象:原来,烈锦也是如此地......需要和渴望着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连烈锦脆弱无助的模样。就跟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那么柔软而乖巧。 但是,这人不管教不行。高璟奚狠了狠心,微微眯着眼睛,沉声道: “今夜你最好闭嘴,不管你说什么,本宫都不爱听。” 感到委屈的连烈锦耷拉着头,缩回被子里,不敢再碰高璟奚。过了没多久,终于忍受不了与高璟奚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她再次爬过去软软地说道:“那殿下过来陪我吗?天气好冷啊。” 站在床边的高璟奚内心此刻正在天人交战,一面是不可以那么轻易地就让连烈锦给混过去了。否则,这孩子永远得不到成长,那脾气永远都会硬得跟块石头似的,过于刚强。 另一面是,她真是没想到连烈锦装起可怜来,竟然如此娴熟且动人...... 就在这时,高璟奚的两个属下抬着一大桶热水和一盒精致的饭菜缓缓放在了房间里,“公主殿下,属下们就在门外守着,您和驸马安心便好。” 等那两人退了出去,高璟奚伸手把连烈锦从被子里捞出来,“眼睛和手都受了伤,之后都由本宫来给你沐浴。” “殿下,这也太那个了吧。” 高璟奚风眼微挑,俯身而下,靠在连烈锦唇边,轻叹,“本宫刚刚才说过让你闭嘴。再多说一句,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本宫喂你用膳。” 此刻,连烈锦的听力异常灵敏,高璟奚身上衣料的摩擦声、说话时诱人的气音都在眼前的一片虚无中,被无限放大。 见连烈锦困倦的小脸一下变得通红,高璟奚坏心眼地无声笑了笑,“边沐浴,本宫边喂你吃。” 帮连烈锦剔掉鱼肉里的刺,高璟奚看见雾气蒸腾中连烈锦有些泛着金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朦胧,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变成了金色,真的一点都看不见吗?” 咽下送来的饭菜,连烈锦裹着刚才趁机穿上的里衣,站在木桶旁边,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话。高璟奚捧着她的脸,再次细细看了许久,“血丝都散了,嗯?” “殿下,你不是让我闭嘴吗?” “本宫问你话,你就答。” “暗影之力堵塞了眼睛之后,就总会看见金色的纹路在眼前飞舞,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连烈锦往前靠了靠,脸颊在高璟奚的发间蹭了蹭。 “也就是说,你的眼睛有治好的可能吗?” “我用暗影之力堵塞了经脉,”连烈锦无奈地笑笑,“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今日那批刺客手中的金色莲花,似乎对你的影响很大?”高璟奚感受着连烈锦的碰触,不由自主地缓缓抚摸她同样湿润的长发。 “怪不得暗影之力几乎压制不住,每年临近夏天就会这样,今年似乎有些许反常。”连烈锦把手放进木桶里试了试水温,一不小心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高璟奚的薄纱红衣。”那些人,从长雍便一直跟着我,我怀疑是......” “烈锦,陛下的长生台里一直在用你娘亲的暗影之力做不为人知的事情。”高璟奚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长生台毁了,她便把主意打到你这儿来。陛下既想长生,又想称霸天下。可惜到头来,这两样都要落空。” “我娘亲的暗影之力?” “母皇手中有大量的墨玉,能够储存暗影之力。所以,这也不足为奇。” “获取那种墨玉的方式十分稀罕,如果不是非常了解我们的话,根本不可能知晓。” “烈锦,你是怀疑陛下身边有了解你们暗影族的人吗?”高璟奚细细回想起来,皇帝想要建造长生台是在莲妃来了之后...... “这世上我认识的人里,知晓暗影族之事的,也就是我师......我前师傅和前师姐,还有我那老父亲。”连烈锦就着高璟奚喂来的菜,慢慢吃了小半碗饭,“但天下之大,多得是我所不知道的事。若是这般,殿下我们还需要更加详细的谋划。至少,现在我的身份还不可以暴露。” “烈锦,母皇很快就会焦头烂额,战争的擂鼓马上打响。你我还需提防有心人的查探,只是国之将乱,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自然山河为重,”连烈锦半敛着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该不会是那位蓝衣公公告诉殿下的吧?” “看来本宫的眼线是谁,你现在都很清楚了嘛。”高璟奚走到连烈锦身后,单手抚上连烈锦的肩,轻轻拉下了衣服。 黑色的锦缎与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造成了强烈的刺激。高璟奚忍不住从后面搂住连烈锦的腰,温热的呼吸打在连烈锦有些敏感的蝴蝶骨上,弄得连烈锦一下绷紧了神经,连带着着呼吸也失了应有的节奏。 “殿下,累了吗?你要不要先去睡下,我一会就来。” 高璟奚清亮而慵懒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好听,如同天上月光碎落在悠远广阔的湖面,波光粼粼且美妙绝伦。 “又忘记本宫说要伺候你沐浴了吗?该罚。” 第102章 不再与妾身温存片刻吗? “罚......罚什么?”连烈锦有些冰凉的身体充分体会到,身后人炙热如火的柔软。 “去水里泡着,本宫要罚什么,为何要告诉你。” 房间里暗香浮动,连烈锦未敢反抗,哆哆嗦嗦在高璟奚的注视下,黑色里衣滑落至脚踝处。 她很快钻进浮着缕缕暗红花瓣的热水中,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腾出些许红晕的小脸。 刚才半湿的头发,现在尽数湿润,如水中莲叶铺陈,韫玉怀珠,生辉川媚。 其孤意在眉,深情却在睫。 见连烈锦如此乖巧,高璟奚侧过身去,悄然一笑。回过脸来,面上还是那副含着泠泠冰雪的清冽模样。 “殿下,你是在笑吗?” “本宫......才没有笑,你别以为能把本宫诈出来。”高璟奚秀眉轻挑,明明自己都没有笑出声来,这人到底怎么发现的。 花瓣热水的滋润下,连烈锦肩颈处的肌肤也明显发红,她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水面上殷红的花瓣,轻捻慢挑。 “诈出来?看来殿下真的笑了,我没听错。” “连烈锦!你少来,你能听见什么!”一时之间,高璟奚心中窘迫不已,本来想教训小孩,结果被发现破了功。她就遇到过这么难为情的事。 “山风水月,流水花落,蝶入花心。殿下一笑,世间万物,就都翩然起舞了。” 万万没想到,连烈锦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这淡淡的话语,落在刚才还“杀伐果决”的七公主耳里,仿若玉城笛声,吹彻有情人心里。 “哼,本宫才不吃你这一套。”高璟奚声音依旧冷淡,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直接。 她渐渐俯身,单手扣在连烈锦脑后,顾不得长袖入水,颜色变得如那花瓣一般殷红。 两人隔得极近,呼吸交错,高璟奚束好的发髻,此时也慢慢散开,青丝垂落水中,与那人的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她们似乎同时看见那流光漫天,共赏了那天边之一轮好月,共饮那得火候之一杯好茶。 等二人重新穿戴整齐时,房间里一片狼藉,木头地面上流淌着花瓣和温水。 连烈锦早已再次缩进干净的被窝里,侧着身子,听高璟奚细细吩咐下人们收拾房间。 过了一会,四周再次寂静起来,高璟奚才缓缓回到床榻间,掀开被子,压在连烈锦身上。 “殿下,不是困了......睡觉吗?” “这才二更,本宫还没罚你呢。”高璟奚似乎极有兴致,“今夜,你还没让本宫满意。” “唔,刚才你玩水还没玩够吗?”连烈锦鼻尖呼吸到的尽是高璟奚的味道,她顺手抚摸着高璟奚的小腹,来回游走。 “安分一点,”高璟奚一把抓住连烈锦的手,放在唇边吹气,“往后,你师姐怎么办?”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连烈锦睁了睁眼睛,似乎能望见一个模糊的金色影子。“我带她叛出了星药门,她那一身医术,不管在何处都能为她谋得一席之地。而且,按照规矩来说,星药门的人也不可以找她麻烦。其他的,便与我无关了。” “那你师傅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之前是那么敬爱他。”高璟奚虽然口中谈着如此正经的话题,手上却不停地摆弄着连烈锦,惹得这人不满地咕噜了好几次。 奈何,都被七公主轻咬一口后,不得不作罢。 “二长老所做之事,应该与星药门众人无关。我们只需要做到不株连,便是无愧。”连烈锦好几次想要抽回手来,又再次被七公主抓回去,然后就是更加激烈的...... “那你呢?”高璟奚凑到连烈锦耳边轻哼,“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吗?本宫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是超凡脱俗,谁都不在乎。那些人辱你、骂你,你毫不在乎。区区认错而已,你为何就是不肯软下来?” “即便重来无数次,我也不后悔杀死桂齐国的那个狗东西,”连烈锦低沉的声音里犹带丝丝狠意,“星药门本无罪,可一味放过恶人,就是在伤害无辜之人。我真不愿再与那地方沾上任何关系。” “可那......”连烈锦微微抬起头,几乎纯金色的瞳孔,探寻着高璟奚。 “我在你身边呢,受伤了就先闭上眼睛。高璟奚用手轻轻盖住连烈锦的眼睛,顺带接过连烈锦的话,“可那毕竟是养育了你十几年的地方,又爱又恨是吗?” “是......” “可是本宫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伤害自己。为了我、为了孩子,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无论何种境地,你都必须保全性命。”高璟奚左手滑到连烈锦腰侧,将这人拉近到自己怀中,“你伤了眼睛,若是没有本宫的暗卫在,你再出了事......要本宫如何是好?” 其实,高璟奚心底清楚,以连烈锦的本事,虽然还做不到万军丛中来去自如,但对付这些星相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担惊受怕总是免不了的。 “殿下,”连烈锦微微闭着眼睛,将自己埋进高璟奚颈窝,软软地点了点头,如同一只年幼可爱的小狗狗。 “烈锦,与我在一处,我们会度过的一生,有万丈荣光,是高处不胜寒、是危机四伏、是隐忍无奈,或许还会有更加难以想象的磨难,你要比现在更坚强。”高璟奚为了表示自己的严肃,生怕被连烈锦察觉到自己的笑容,只能拼命抿唇,最多是眼睛微弯,环着这人的小腰轻拍安抚。“否则,伤人伤己,这一生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似乎被高璟奚说中了心事,连烈锦眼里忽然滚出了热泪。 没了师傅没了师门的惶惑不安,被师傅不理解的难过,由高璟奚一语道出。她能想象到女人眉目缱绻缠绵而温柔万分,就这么抚平了自己心中的焦躁与迷惘。 “烈锦,若非暗影之力,你本该是天之骄女。可从小到大,你只能背负废物之名。人人见你,多是无尊无敬。所以二长老胆敢欺你、辱你。你师傅小事纵你忍你,大事上却处处要你退让。”高璟奚任由连烈锦在自己怀中轻泣,她依旧轻轻说道: “无法前进的退让,是无可奈何的逃避。本宫承诺不了你全部,唯有一点,本宫会让你拥有选择的权力。” “本宫不会让你做选择时,还要付出代价。” “殿下,”连烈锦哭得泪眼迷离,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你真能明白我的感受?” 高璟奚轻叹口气,她想过很久,就算连烈锦表面和心中有多么冷漠、不在乎—— 但人非草木,不去在乎那么多东西,是害怕太频繁地失去。可恰恰,失去那在乎的几样东西时,才会痛彻心扉。 “本宫能不明白吗?你无非在意你心中的公正道义,和所谓的恩情。” “嗯,可我最害怕失去殿下。”连烈锦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自从知道了,五岁时就遇到了殿下,就觉得若是与你一道长大,相处的时间多些,该有多好。” 听着连烈锦有些甜软的话语,高璟奚终是没忍住,轻声笑道: “想进宫给一国公主伴读可不容易,就凭你看字就晕的体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去。” “但是,我记得殿下你没有伴读啊。”哭过后的嗓子,带着些许沙哑,衬得连烈锦的声音越发惑人心魂,“五皇女都有两个伴读,其中一个成为了她的驸马。那殿下,你没有又是为何?” “这......”一下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高璟奚有些语塞,嗫嚅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本宫为何要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缘故。” “这样啊。”既然高璟奚这么说了,连烈锦了然地点点头,又重新窝回高璟奚怀里靠着不动了,气得高璟奚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呆子,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原因来。 昏黄的烛光下,连烈锦刚刚哭过的面颊上,有一抹明媚如朝霞的红色,青涩稚嫩中透着难言的美妙感觉。 “所以,你以后就由本宫亲自教导,”高璟奚轻轻咬唇,一番动作后,惹得连烈锦呼吸急促。 烛火被连烈锦挥手熄灭,她迷迷糊糊地随着高璟奚的引导,抱住了跨坐自己身上的女人,慢慢坐起身来,与七公主贴着脸私语了半晌。 “左手用得上力吗?”高璟奚故意贴在连烈锦耳边低声浅吟,“本宫看你,果真不行。” 可惜,这完全没有打击到连烈锦,黑暗中她眼睛微肿,嘴角一勾,无赖道: “殿下,我若不行,一刀又是怎么怀上的。” “那是本宫跟孩子的缘分到了,你不过是喝了玉生果汤而已。” ...... “怎么,这就生气了?”过了一会儿,见连烈锦微微撅着嘴没有说话,高璟奚又坏心眼地靠过去,手指轻点过连烈锦湿润柔软的嘴唇,惹得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微弱而美妙的颤栗。 “殿下,你现在怀着孩子啊,”连烈锦心里又是羞涩又是委屈,“你还要来......来对我做这些。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本宫如何?”高璟奚眉眼带笑,听上去语气十分嚣张,“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吗?” 早就充分领略过高璟奚这一套,若有还无,却又撩人心弦的功夫。连烈锦此刻生怕说错一句话,还会招来高璟奚更激烈的“报复”。 她只好再次蹭到高璟奚怀里,声音软糯,“殿下,那我们今夜就到此为止,一起睡吧,好不好。” “你也知道本宫现在怀着孩子,这一个月来,相思入骨。夫君,你就舍得直接睡去,不再与妾身温存片刻吗?” 第103章 那就,再多忍一忍嘛 “温......温存?”连烈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脑中一片眩晕,只能认命地跟着高璟奚的思路走,“那殿下想怎么样?我的左手还是有些许力气的,你也太小看我了。” “是吗?那就是妾身错了,夫君别罚我可好?”见连烈锦有些晕乎的可爱模样,高璟奚红唇轻抿,玉指轻轻点在连烈锦肩头,便随着这人一同歪倒在锦被中。 随着她们两人的动作,清甜的药香与摄人的幽香,交织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混合出另一种美妙难言的滋味。 看着连烈锦埋进床榻间的小脸,还残留着点点泪痕,高璟奚心中逗弄欺负她的心更甚。 窗外,明月皎皎。房里,连烈锦的脸色犹如绯红的四月桃花,只因高璟奚束着她的双手,抵在床头。 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恰好露出一段白皙细嫩的脖子。 可疑的痕迹沾湿了连烈锦,继而有点点红痕晕染在她的肌肤上。看着自己的“杰作”,高璟奚微微眯起的双眼里散发着不明意味的瑰丽色彩。 “殿下,不是说怀孕了的人,都很嗜睡吗?” “看到你,本宫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高璟奚一把掀开连烈锦裹在身前的被子,二人相贴的熨烫感总能带来心安的味道。 而肌肤的滑腻感总是令人欲罢不能,连烈锦鼻音渐重,双手终于突破高璟奚的禁锢,不由自主地将两人调了方向。 感受到连烈锦微微的变化,侧躺在床上的高璟奚,细如软缎的长发披散开来,在月光下泛着润洁如玉的光泽。也不知到底是谁蛊惑了谁。 故意娇吟着说道:“别动,夫君,你乱动的话,会伤到孩子的。” 听到这话,连烈锦觉得自己本该一念清净,思无邪。可偏偏高璟奚呼气如兰,不断乱人心神,让她如同成池烈焰,心难静。 “殿下,其实......其实暗影之力可以那个,”连烈锦小心翼翼护着高璟奚的小腹,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我们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高璟奚心中一片了然,星辰和暗影之力应当都可以形成一道保护屏障,若是过于激烈便可保护胎儿。但是看着连烈锦说不出口的着急模样,她心中一阵愉悦,嘴角微弯,声音如糖似蜜,“夫君,妾身只是过于思念你,你千万不要起什么坏心思哦。” “唔,殿下,你不是说要温存片刻吗?”连烈锦哀怨不已,她就知道七公主的狐狸性子又发作了。 “是啊,但只要抱着夫君,妾身就会很满足。”高璟奚黑色的眼眸如同琥珀一般剔透醉人,脸上带着烟视媚行的笑意,身形优美地侧躺在连烈锦身边,犹如落入凡尘的流云,别有韵味。 春光窈窕,达旦不曾歇。 第二日清晨,高璟奚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睁眼寻找着连烈锦。在摸到这人温热的体温时,终于放下了心,轻轻靠在这人的肩头上,又与连烈锦十指相扣起来。 女人的动作让连烈锦缓缓醒来,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连烈锦眼眸犹带几分迷离,衣衫半开的领口里精致的锁骨,染着一层薄薄的绯红,她感受到高璟奚的呼吸,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殿下,我们有孩子了耶。” 看着连烈锦放大的笑脸,沾染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欢喜,高璟奚也跟着无奈地笑道:“对啊,本宫不告诉你,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没事没事,谁告诉谁都一样,”连烈锦拱到了高璟奚怀里,一头长发差点捂得高璟奚无法呼吸,“殿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酸的,还是辣的?哦,我想起来了,你喜欢酸辣的。我们回长雍,买王记酸辣牛肉面。” “本宫想吃甜的。”高璟奚在心底偷笑了两声,昨夜折腾了连烈锦大半宿,总算把这人管教得有了点乖巧的模样。“好了,我们今日先去一趟陇安,见一个人。” 陇安地处长雍西侧,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城镇,与长雍不同的是那儿地形崎岖,水路居多,人们出行几乎都走的水路。 “见谁啊?”连烈锦兴奋过后,又觉得困倦,就想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到马车上再睡,”高璟奚扶着连烈锦起身,给这个睡眼惺忪的人一件一件穿戴起来。“兴许那个人能有给你治眼睛的方法吧。” “殿下,你以前给人穿过衣服吗?”连烈锦半垂着头,一边给自己系衣服襟带,一边向高璟奚发问。结果就因为一心二用,好好的锦袍,被她穿得不伦不类。“不是说,你们皇室贵族都不用自己穿衣服的。”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高璟奚瞅着连烈锦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失笑道:“我原也不会,只是离了皇宫,无人服侍,那可不得事事亲历亲为。” 此处离陇安不过几十里路,连烈锦在高璟奚给自己喂了两碗牛乳羹后,清醒了过来,争着要跟高璟奚同乘一匹马,不想做那劳什子的马车。 阳春三月,遍地柳絮,漫山的桃花盛开,仿若一朵朵粉白的天际流云,似垂未垂。远处山峦叠嶂,仙气缭绕。正所谓青山有思,仙鹤忘机。 红衣少女依旧搂着黑衣少女,策马慢慢行走在山间小道上,身后跟着同样骑着马的护卫。 携着轻寒的春风不断扬起二人的长发,在春日的景色中更显得光华眩目。早春桂子的花香也随着或猛烈、或轻柔的风,在四下的天光里铺陈着细细密密的清明温柔。 “殿下,所以我们是去见你的师傅吗?就是知命观的观主?”连烈锦感到有些赧然,毕竟是她放的火波及到人家知命观,把那青砖绿瓦的古朴大院烧成了残垣断壁,“你师傅会不会瞧不上我啊。” 耳边传来高璟奚低低的笑声,“烈锦,你是在紧张吗?师傅人很好,不问红尘事已经很多年了,修的是无情无念无欲之道。” “这么说来,你师傅还是个隐世高人。修那无情无欲,最是困难。”连烈锦的语气里不乏崇拜向往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目睹你师傅的风采了,能教导殿下这样的徒弟,真是三生有幸。” “能有什么风采,一日无欲之刻不过半刻,”高璟奚将下巴搁在连烈锦肩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眼弯弯,“师傅他啊,俗家姓姜,名为了悟。” “姜了悟,好名字......将了悟?”连烈锦品出了高璟奚话里的调侃意味,不由得开怀一笑。 “这月便是母后的生辰,所以师傅才会提前回来为母后准备贺礼。我们便去接一接师傅的贺礼。顺便问问他是否有办法......” 连烈锦左手执着缰绳,另一只按在高璟奚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烈锦,若是无法,你我也勿须强求。本宫尽自己的力,你有自己的道。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在所有的东西前,你要先做你自己。” 闻言,连烈锦那颗小心脏一下蠢蠢欲动起来,也顾不得是在疾驰的马上,就微微侧头,仰起的颈部与头部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让这一幕中飞扬着难以言明的风情。 “殿下,那可不可以,夜里在床上不要那样折磨我?” 高璟奚指尖握上连烈锦执绳的手轻揉,缓缓叹气,似乎很是委屈,“夫君,这么不愿意与妾身有那么一点点的床zi之欢吗?” 床zi之欢是这么用的吗?虽然连烈锦很想委婉地说出来,但长久以来,领略了七公主的“能耐”之后,她不敢。 “可是,真的很难耐。” “那就,再多忍一忍嘛,夫君。” 这光天化日的,高璟奚本就娇柔的语气里又特意添了几分甜而不腻的羞意,还故意说着与昨夜一模一样的诱人话语。那一幕的感触和感受一下涌上心头与手间,连烈锦感觉自己软绵绵地几乎要一头栽下马去。 之后的路程里,连烈锦只敢安安分分地骑马,再不提什么饶过自己这样的话来。 行过半日多,她们终于在黄昏时分入了陇安城。入城之后,便一路向南,来到大片的水泽之处。 浅滩上,有大片的芦苇择水而居,因为还是早春,便有了飞芦落雪的美景。阡陌交通间,繁茂的芦苇比人高出了不少。间或有好风习习,吹人衣衫轻。她们两人始终牵着手,没有一刻分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个穿着破旧道袍的道人背着残剑,肩上扛着青绿色竹竿,踏水而来,嘴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面上却端得一副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风范。 芦苇荡里,鱼翔浅底,湖似云梦,水泽深深。待背着残剑的道人走近,高璟奚才发现师傅手里拿着一根尾部削得十分锋利的竹片,竹片上恰恰好串着三条肥美的鲜鱼。 远远地,他便看见了已经几年未见的徒弟,只觉得自家徒弟果真是贵气天成,姿容绝艳。就是不知道她那倾心的驸马又是什么模样了。 想到这里,他轻抬眼眸,得见一人手白如雪,眉弯鼻挺,眼睛上却裹着一条白绫。容貌清雅,自成一派风流气。 倒与自家徒弟相配不已,破烂衣衫的道人如是想到。此念一出,他惊觉自己又犯了痴念,忙高声念了几句佛号净心,摒除杂念。 “殿下,你师傅明明修道,却念着佛号,怪有趣的。”连烈锦话音刚落,就听见高璟奚的师傅朗声说道: “这天下将乱,北方有异星已久,近日终于归位。不时便会翻云覆雨,搅它个地覆天翻。” 第104章 吃不死人就行 “地覆天翻?”连烈锦敛眉沉思,正想要先行见礼时,哪知道姜了悟一个健步冲过来,虚扶了自己一把。 “徒弟驸马,你身上可带有调料?” “调......料?”连烈锦听见那三条活鱼挣扎时的声响,说起来她早就听说陇安白鲢鱼滋味鲜美,用来烧烤最为合适不过,“殿下师傅,只有咸、麻、辣的三种药材,您看可行否?” 穿着破烂长袍的姜了悟一拍大腿,又不小心将衣服上的破洞扯大了些,“妙也,吃不死人就行。” 一旁被“冷落”的高璟奚,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人会如此投缘。自己的师傅好歹也是一观之主,每次一开口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高人风范全无。 “去那边的大树旁生火吧,这地上不是水就是湿泥。” 姜了悟把插着三条鱼的竹片递给了连烈锦,双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朝高璟奚挤挤眼道: “还是小奚儿想的周到,你师傅我怎么说也有三天没怎么吃饭了。” “所以一吃就要开荤了?亏你在三年前还立誓说要茹素。”高璟奚接过连烈锦手上的竹片,又交还给姜了悟,“这么重的鱼腥味,师傅还是自己拿着吧。” 转了一圈,还是得自己提鱼。姜了悟砸砸嘴,双手合十夹住竹片,“徒弟啊,师傅虽说以后再不吃荤,但虾蟹活鱼除外,鸡鸭牛羊除外,飞禽除外,所以不算违背了誓言。” 听见破袍道人的话,连烈锦悄悄凑到高璟奚耳边,惊讶道:殿下,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师傅不吃的?” “他吃不了甜味,”高璟奚挽着连烈锦往稍微干燥些的大树那走去,“为了避免他吃撑,知命观所有菜都放糖。”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她们二人将姜了悟远远甩在身后,弄得这位观主极没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这是一棵参天古树,周围的土地坚硬了许多。连烈锦很快生好了火,清理好鱼后,用小木棍慢慢烤了起来。 “善哉善哉,徒弟驸马,你这不像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的贵女会干的活啊。诶,这鱼烤得真香。”姜了悟耸动着鼻尖,也不怕烫,伸手就撕下一根鱼尾巴,细细咀嚼起来。 “师傅,您说驸马的眼睛能好吗?” “哎呀呀,小奚儿,你好歹是一国公主,怎地没半点儿风度。”姜了悟乐呵呵看着高璟奚为自家驸马焦急担心的模样。 想着他这个徒弟从小就老成持重,几乎都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沉静缜密的样子。还真是遇上了。 “小奚儿,你母后怎么教你的?眼神必须定而缓,行动需得迅疾而笃定。你看看你现在,任何一个人都不需要特意查探,就能知晓你心中牵挂。对你来说,牵挂就等于弱点。” “师傅教训得是,可我的确......”高璟奚侧身望了一眼,静坐在这四月春色里的连烈锦。单单一眼,仿佛就是她的流年。“我的确,不能没有她。” 听见高璟奚这么直白地跟她师傅表明对自己的心意,连烈锦没忍住呵呵傻笑起来,又忙挠挠头,企图掩饰过去。 “又在悄悄地傻笑什么?” 高璟奚犹带笑意的问话声,回荡在连烈锦耳廓。她没有回答,而是信手指向前方,示意高璟奚眺望。 远处的湖面映照着夕阳,这细密的芦苇荡,包围着一池池湖水,其中盛着流光溢彩琥珀光。 偶有飞鸟浮过水面,涟漪漾起层层微波,潋滟人和物,一笑一倾城。 “咳咳,你们年轻人情似干柴烈火,我没什么意见,但总得顾忌不要烧到我这把老骨头这来吧。”看着连烈锦这个瞎了的,随手一指,高璟奚这个不瞎的还认真地看,修了一辈子无情之道的姜了悟一下感到了莫大的伤害—— 每次他快要了悟的时候,总有些成双成对的东西,妄图坏他道行。眼见着树上有两只鸟儿也相偎在一起,他轻轻晃动树干,惊走了它们。 了解自家师傅一向德性的高璟奚,红唇微弯,无声地笑了,眉目间漾着一泓清水。 “唉,咱们知命观就出了你师叔这一个败类,好端端地把斗极山糟蹋得不成样子,”姜了悟心中悔恨至极,“我何苦去那南方瘴气横生之地,连点消息都收不到。” 闻言,连烈锦也有些悔意,“殿下师傅,是我不该直接放火,那片竹子林可惜了。” “倒也不必道歉。那几个狗东西命短,当绝于那,乃是天意。就是可怜那些春笋了,本想着今年开春能吃上,咬一口那个脆啊......” 高璟奚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师傅这套唱作俱佳的模样,冷声叹道: “说正事。” “我观徒弟驸马没了眼睛,倒也没多少不同。遮面遮眼,不遮心。”姜了悟一改刚才贪图口腹之欲的市侩作风,将最后一口鱼肉吞下腹去,饮尽腰间水壶里的水,净了口才说道: “贫道不通医术,口中之语全为拈花荒唐言,切不可铭记于心。好与不好,瞎与不瞎,天命契机,端在自身。” “师傅您的意思,烈锦的眼睛会有恢复的一天?”高璟奚常年跟这个喜好打哑谜的师傅相处,自是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否则,过度妄测天机,年岁不寿。 姜了悟挑挑眉,将另外两只烤鱼拿在手上,面上端起了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孔。 “此次师傅回来,一是为了感谢徒弟驸马救下了小奚儿。刚才那一卦,算是贫道的谢礼。”他朝连烈锦拱手表示谢意,还不忘擦干嘴上的油渍。“二是为了师妹......也就是小奚儿娘亲的生辰。小奚儿,这贺礼嘛,贫道在师妹的生辰宴上,自会送出。” “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战火四起,各有天机。”高璟奚接过姜了悟手中的纸条,刚低声念诵了两遍,就发现这糟老头子一溜烟儿快跑没影了。 “谢过徒弟驸马的调料,贫道还是第一次吃到味道如此美味的烤鱼。”姜了悟脚下生风,心情十分愉悦,这三条鱼都落入了自己口中,饭饱餍足,觉得还占了这两人的便宜,更令他颇觉畅快不已。 “殿下,你师傅把那三条鱼全吃了。”连烈锦将火堆熄灭,一脸犹豫之色,“要不要提醒一下他,我那个调料......” “调料怎么了吗?闻起来好香。”高璟奚还是第一次发现连烈锦在烧烤上的天赋,见她这个模样,好奇地问:“用药材调味有什么诀窍吗?” “那倒没有,不过清肠排毒的东西吃多了,容易腹泻个三四天。”连烈锦一摊手,表示无奈,“再加上你师傅空腹吃下这三条鱼,估计够呛。” “该,这个老头子每次来去如风。本宫想找他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高璟奚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过,师傅所说的话,一向十分灵验。况且,兰庚各处边境的探子回报,不止罗兹一国出现异动。但,如今朝中无人可以领兵。母皇又是那般,只怕真有国破家亡的那一天。” “殿下可曾领过兵?” “不曾,只七岁那年被这糟老头子,带去了皇姑姑的军队中,有幸见识过姑姑接连攻克敌军十二城的战役。”高璟奚有些懊恼地踩了踩水,“当年本宫被吓得好几夜无法安眠,回来后苦读兵书,可还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讶异于高璟奚突然显露出的不自信,连烈锦微微低头,面对着七公主轻笑,“我那老父亲,第一次上战场便做了大将军。说起来,还是娘亲帮他挡了敌人的暗箭,否则他就是第一个丢尽连家人战神之名的人。你看他现在貌似会领兵打仗了,不也依旧比不上我祖父嘛。” 暮色四合下,高璟奚双目若秋水,流转着认真的光芒,细细地听连烈锦往下说。 “所以,一代不如一代也属实正常。不然,他连孝安早该买块豆腐,因为羞愧撞死得了。” 高璟奚:“......”这是在安慰人吗? “殿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战过后,有幸活着的人,别忘记为战场上拼杀陷阵的万千英魂,立块墓碑。他们的名字,值得被天下人铭记。” 听到此处,高璟奚心中顿生悲凉壮阔之感,却也有些疑惑在心头,“烈锦,你自小就在星药门长大,所思所想却都十分与众不同。这些想法,你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呃,这个......”连烈锦没想到七公主会有此一问,毕竟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又是个典型的理科程序员,自然不会终日只困于在星药门的眼前。“毕竟,还有燕国公府的教导嘛。” “是吗?”高璟奚半信半疑地瞟了眼连烈锦,刚想继续盘问这个明显没说实话的人,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芦苇荡里冲来了一个穿着灰蓝色的年轻护卫,她在见到高璟奚后,立刻翻身下马,跪在了高璟奚身边。 “你不是岚儿的护卫吗?为何慌慌张张来此?起身说话,可是岚儿出了什么事?” “七殿下,您快些与驸马回长雍吧,”年轻护卫疲惫不堪的脸上神色焦急不已,“九殿下,她......她被陛下软禁了起来,就等着皇后娘娘生辰一过,便迫她与罗兹国和亲。” 感受到这名护卫由于过分劳累,而呼吸急促,连烈锦示意她坐下慢慢说,“可是因为皇上发现了九妹妹与洛千儿之事?” “驸马英明,洛千儿与我家九公主情难自禁,意外怀上了......小殿下,被皇上发现。如今,洛千儿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第105章 你不去写书真是屈才了 “如今也许只有驸马和公主殿下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救得我家九殿下了。”年轻护卫接过递来的水袋,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擦干嘴边的水渍急道。 高璟奚负手望着远处,因没了阳光而有些暗淡无光的水面,淡淡说道: “你且先回到岚儿身边,不日便是母后的生辰,洛千儿就算要死也没那么快。至于与罗兹国和亲,母皇当真是狠心,送一个岚儿过去,就是给那蛮夷之人折磨出气的玩物罢了。只会让罗兹欺我兰庚无人可战,使他们更加嚣张。” 听到高璟奚这番话,年轻护卫心中渐渐有了些底,她奉九公主之命,前来传递消息,如今消息传到,不宜久留。 她抱拳再次行了一礼,牵着马,慢慢离开了芦苇荡。 天黑了下来,水面上吹来的春风,带上了特有的水气,烟笼寒水,月如钩。 这一月,虽万物复苏,春花烂漫,但因为边境传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所以各大城镇的集市都不如往年那边喧嚣热闹。 茶余饭后,人们都更爱往那小巷深处的茶棚小摊上坐坐。几大茶楼的生意倒比之前好了不少。 人来人往间,总会听得些真真假假的消息。 且说星药门这个有着百年口碑的门派,出了制假贩假的丑闻。 一时之间,天下人都惊诧不已。然而,更有甚者从小道消息打听到,发现并揭发此事的人,竟然是七公主的驸马、燕国公第三女,连烈锦。 这连烈锦是谁,长雍城废物榜首是也,是那个连观星入道都做不到的人,比之平民百姓都不如。 众人带着如此的好奇心,纷纷来到各大茶楼,就是要听上一听七驸马与七公主的故事。 “可你猜怎么着,这连烈锦不但是个天才炼药师,而且经营了良心药房,观邪居。这观邪居药材上等,物美价廉,为咱们老百姓提供了不知多少便利。可叹,好人一生多磨难,”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年逾花甲的说书先生声调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这位本该一生富贵顺遂的国公贵女,发现养育自己十来年的门派中,有一长老背着众弟子,私底下制假贩假,还向敌国提供禁药。惊愕之余,咱们的七驸马拼着失了双眼,也毅然决然地大义灭亲,与七公主一同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诸位,天下之事,奇之又奇,一环扣着一环。这二长老所贩卖的假药,在几月前还差点要了七公主的性命。” “这就得从七公主奉皇命前往斗极山,为我兰庚求得星运之事说起。那一日,烟雾缭绕的斗极山上,危机四伏。待七公主一行人来到知命观前,只听得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在茶楼嗑着瓜子、吐着果皮的人,一听见这“请听下回分解”便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呼不够过瘾。 “各位看官,七公主勇救驸马的神仙故事,每日两场,下一场等过了中饭再来。” 众人拿上了剩下的果子,骂骂咧咧出了茶楼。不想,却遇上了一群人疯了似得往城门跑去。 再次被高璟奚拥在怀里骑马的连烈锦,耳旁各种议论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只见长雍城的男女老少们,用热切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们俩,就跟见了那得胜而归的将军一般。 “殿下,这才短短三天,我们这声势会不会造得过于宏大了些?你写的话本子由说书人说出来,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吧?” “难道斗极山上不是你救了本宫吗?”高璟奚偷瞄了眼脸色灿若红霞的连烈锦,双腿夹了夹马腹,低声说道: “那还不是烈锦你的魅力太大了吗?本宫可是看见轻萝楼的小扇姑娘,带着一众姐妹都在给你加油呢?” “可我也没用什么神剑天邪,一剑砍倒一片竹林,吓得敌人面如土色,双腿抖似筛糠吧。殿下,你不去写书真是屈才了。”感受到身后的人酸酸的语气,连烈锦忙不迭地撇清关系,“而且人家那是羡慕我俩的英勇事迹,和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本宫可不那么认为,小姑娘们不都喜欢用三尺青锋破敌的潇洒剑客嘛,”高璟奚眉目间慵懒之色尽显,靠在连烈锦肩上,继续跟她咬着耳朵,小声笑道: “据说驸马府门口这两日堆满了城中女子所送的春花。今日,她们再一得见你的真容,本宫的公主府怕是都守不住了。” 说到“守不住”这三个字的时候,高璟奚又偷偷掐住连烈锦的小腰,听得这人奶声奶气地呼痛,才满意地收手。 街道上站着的百姓们,个个精神抖擞地伸长脖子,想要一睹公主与驸马的风采。 “哎呀呀,我想起来了,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观月楼前见过她们。当时驸马就在给公主披衣。也是这般如斯的美景啊,寒露为霜织女星,笑为伊人牵牛郎。”一个羽扇纶巾的儒雅少年,满眼放光地赞叹道。 ...... 长雍城的街道岔道极少,她们二人硬生生地被百姓们围观,走完了从城门到公主府那一段路。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便有商家推出了七驸马同款眼罩,一时之间长雍城百姓多有蒙着眼睛出行者。 高璟奚与连烈锦便以这般神仙眷侣、忧国忧民的形象,在整个兰庚名声大噪,风光无限。 这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传到了罗兹国皇室耳中。一位穿着大将军服饰的粗犷男子在得知此事后,狞笑了三声,便与身着兰庚长袍的人称兄道弟,一同走进了一间议事厅。 似乎除了兰庚皇宫里依旧歌舞升平,其他地方都或多或少携带着些许急躁不安的春日愁绪。 然而,直到连烈锦她们回到长雍足足三日后,皇帝才召见了她们。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有所不同,皇帝身边跟着的不是莲妃,而是皇后。召见她们的地方,也不是承乾宫,而是皇后的长春宫。 据说皇帝抱病卧床不起已经十日有余,前几日刚好了些,便发现高岚因怀孕一事,气得头疼欲裂,又躺了回去。 走在去长春宫的一路上,那位她们熟识的蓝衣公公,一边看似与她们俩唠着宫里大大小小的闲话,一边又不停地心疼着连烈锦的眼睛。 “七驸马,您这真是。可不就招大家伙儿的心疼嘛,奴才啊都能想象到七公主心里这疼啊......” “公公,您快别说她了,驸马她早就知错了,对吗?”高璟奚唇边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略一拂袖,远远望见了愁眉不展的五皇女高清。 “知错知错,”连烈锦暗暗扶了扶自己酸痛的小腰,乖巧地牵住高璟奚的手—— 自从长雍城的男女老少都模仿起自己,有事没事就戴个面具、眼带之后。这几天出门,时不时就会遇上一些年纪较轻的少女给自己送来些瓜果蔬菜...... 白天里,七公主见多了,表面上不说什么。到了夜里,可就换了一副面孔。 短短三天,她这腰就快废了。再来几天,估计肾也快保不住了。 见七公主虽然面有嗔怒之色,眉眼间却满是幸福的神色。蓝衣公公也颇感欣慰,待把她们引到长春宫后,便缓缓退下,去招呼御膳房准备晚膳。 长春宫里的守卫比之以前足足多了两倍,尤其是软禁着高岚因的东侧殿,更是被侍卫们团团围住。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莫名染上了肃杀凋零的味道。高璟奚柔柔一笑,在连烈锦耳旁低声提醒道: “陛下生平最恨他人忤逆,若非为了拉拢人心,一切顺她的意便好。何况,岚儿这件事极为棘手。我们万不可主动提起此事,否则以陛下这般多疑的性子,会认为你我借岚儿的美色,妄图收买江湖势力。” “可我们也不能表现得漠不关心吧?” “这是自然,”高璟奚眨了眨眼,眼底便有了些水迹,“会哭的孩子有糖人吃,把你那身傲骨给本宫收着点。” 连烈锦:“......”七公主果然演技高超,说是眼底含泪,就绝不会哭出来。 二人携手进了正殿后,与皇帝、皇后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一过。 只见靠在软枕上的皇帝似乎来了精神,颇为郑重地问道: “锦儿,往后你便不再行医了吗?这一身医术,岂不是太浪费了些,那些莫名其妙江湖人的看法,你断不可过分在意。” “回母皇,”连烈锦坐在皇帝特赐的软椅上,恭敬说道:“儿臣不再做那大夫,若只是诊脉,倒也不算违背了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皇帝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淡淡一笑,“如今,你脱离那种江湖组织也好。咱们皇室众人,还是莫沾染上江湖中人下三滥的不好习气为妙,免得移了性情,脏了忠心。锦儿,你觉得朕说的可对?” 老皇帝这话可以说是,没给连烈锦留任何面子。言语之间还含着浓浓的警告,看来想保下洛千儿的性命,的确难于登天。 “母皇英明,下三滥之气,我们断不可学。”连烈锦姿态温和,还频频点头赞同老皇帝的话。“锦儿,也是幡然悔悟,觉今是而昨非,迷途知返。” 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比上次憔悴了许多,此刻正用一种溢于言表的担忧神色望着连烈锦和高璟奚。 “至于你的眼睛,一会便让御医看看,索性今日就在宫里宿下。”皇帝的眼睛如同夜晚捕食的秃鹰,闪着锋利的光芒,似乎连烈锦若是说出一个不好,就要降罪于她。 就在此时,一声极为克制的柔软低泣传入众人耳中。皇帝的心神一下被这带着悲伤的哭声夺去。 “母皇,是儿臣失态了。” “奚儿为何悲伤?你此次到冀州赈灾的差事,办得不错,该赏。” “儿臣是......是担心岚儿这个孩子,竟被那可恶的江湖人骗了身子,儿臣心下难安啊。”高璟奚抬手摸了摸眼泪,即便是哭泣,那眼梢也透着万般风情,让连烈锦都能想象到高璟奚那副模样—— 一是七公主有多美,二是七公主多会演。 老皇帝似乎非常满意高璟奚所说的话,不住地点头道: “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不知道劝着你妹妹点,尽让她与江湖人来往。如今她虽然肚里怀着皇家子嗣,但这孩子是万万要不得的。” 闻言,高璟奚慢慢跪下,磕了个头,眉眼间尽是温顺模样,“母皇所言极是,只是母后的千秋之日马上就到了。堕胎和见血之事,实在太不吉利。不若等母后过了生辰,再从长计议为好。” 高璟奚的话不无道理,毕竟孩子已经快到三月了,再加上洛千儿,直接就是两条人命。 然而,还不等皇帝说话,就有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九殿下,九殿下她......她上吊了!” 第106章 让瞎子看病? 闻言,老皇帝顿感心软,一边是高璟奚悲伤地低泣,另一边是生死未知的高岚因,她那极少发作的慈母心肠,也在此情此景下被勾了出来。 “快快,锦儿、奚儿还有皇后,随朕过去看看,宣御医来!” 早有两名宫女过来搀扶着老皇帝,往东侧殿走去。高璟奚起身拉住连烈锦,跟在皇后身旁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与正殿比起来,东侧殿的房间便小了许多,里面一片狼籍,桌椅杯盏尽数倒在地上,无数瓷器碎片在日光下闪着森茫。 房间正中央的大梁上,挂着一条断开的白色锦缎,看上去应该就是高岚因用来上吊的“绳索”了。 内室里,高岚因被人救下,此时正躺在床榻间。只见她双目紧闭,白皙的颈部一道红色痕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皇后一跨步过去,抱住高岚因,低声哭泣起来。皇帝更是紧皱着眉头,高声喝问御医何在。 见状,高璟奚忙给刚刚赶来的御医让出了位置,再与连烈锦一起退到了一边。 “幸亏救下得及时,否则九殿下性命不保,”花白胡须的老御医颤颤巍巍地跪下回话,“只是九殿下,她体质孱弱,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怕......腹中的胎儿不保。” “那不正好,朕刚好不想要那孽种。”皇帝见高岚因无碍,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倒遂了朕的愿,你只管保岚儿性命无忧即可。” “陛下,九殿下的体质,若是没了这胎,要想再怀孩子就难了......” “陛下,臣妾求您不要如此对待岚儿,”皇后从床沿上,缓缓滑下来,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在皇帝脚下,“您把她送去和亲,还不如将她贬为庶民。” “这是她生为公主的宿命,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国家需要她,她便理所应当献出自己。若是因此,能避免一场战争。再多给朕一些时间,三五年后,”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连烈锦,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些许疯狂之色,“不,只需要两年,朕就可以踏平罗兹,亲自接咱们的岚儿回来。” “皇上,您何时变得如此狠心?那罗兹乃是蛮夷之地,终日生活在马背上,不尊人伦礼法的民族。臣妾听说他们的大君,娶了他弟弟的妻子......” 趁着皇帝与皇后在争执时,一直缄默不语的高璟奚,有所感应地瞟了眼睡在床上的人儿,正好看见高岚因调皮地冲自己和连烈锦眨了眨眼。 说到激动之处,老皇帝咳嗽不止,咳到后面几乎站立不稳,还是皇后搀扶着她出了侧殿。 利用皇后故意与皇帝争执,引得皇帝病发暂时顾不上她们的这段时间,高璟奚脸色凝重地坐在床边,淡淡说道: “好了,别装了。本宫昨夜差人给你送信,可不是让你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寻死觅活的。” “要不是这样,我们还不知道何时能相见呢。姐姐、姐夫,母皇现在真的快疯了,她上次差点儿直接打死洛千儿,若不是母后为我们两求情。你们两回来,就只能看见一座合葬坟了。\" “你们应该葬不到一处去吧?”连烈锦眼间的白色布绫,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飘起,应和着她脸上的疑惑神情,“陛下应当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再在一起的。” “姐夫!怎么你也这样说,”高岚因刚才因为她们两人到来而有些安定的心,又刺刺地疼痛起来,“大不了,我就在和亲的路上私奔,反正誓死,我也不会再嫁给别人。” “嗯,九妹妹的心,我跟你姐姐都懂。”连烈锦准确找到高璟奚的手轻拍,缓和着七公主担忧的情绪。“只是洛千儿现下被关在天牢最底层,要找她颇有些费事。” “姐夫,你连这都打探出来了?”高岚因一下感动得泪眼汪汪,直接坐起来,目光灼热地看着连烈锦,夸赞道:“不愧是我姐夫。但是,姐夫你的眼睛,我听宫里的人说,你毁了眼睛,不能恢复了吗?” 闻言,连烈锦羞涩一笑,“是你姐姐教导得好。”然而,她却对高岚因的问话避而不答。 “那是那是,姐姐一向聪明过人,智谋无双。有姐姐在,我都不在怕的。”高岚因仔细地观察着连烈锦的神色,却发现自家姐夫好像并未因失了眼睛,而有半分的沮丧,甚至行动间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她乃目盲之人。 “呵呵,是吗?”高璟奚冷哼一声,先在连烈锦手心轻轻一勾,凑到这人耳边低声叹道: “这么会夸奖本宫,是嫌本宫晚上力气不够吗?” “唔,殿下,我这是真心的。”连烈锦哪知道,七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长记性,每夜折磨她不说,还美曰其名叫做切磋琢磨自己的性子。 “你们俩个注意点好不好,你们面前还伤着一个,大牢里还关着一个。怎么就旁若无人地说起悄悄话来了。” “岚儿,本宫说过让你好好待她。”高璟奚的神色有些冷酷,摇摇头说: “你就是这么做的?弄出个孩子来,你要如何收场?” “可是,姐姐,”高岚因神色有些委屈,抓着被角慢慢说道: “我对洛千儿很好啊,她要什么我都给她。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然后对孩子很好,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 “岚儿,你可曾为她想过?你可能护她安好。姐姐明白你儿时与我们聚少离多的心情,”高璟奚拿出刚才御医留下的祛风玉星膏,轻轻抹在高岚因的伤痕上,“但是,护得孩子和洛千儿安好,不是顺她们心意就可的。” 高岚因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过了良久才喃喃说道: “姐姐说的极是,是岚儿想当然地以为,陛下能放过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一马。想不到,我们皇室中人始终逃不开成为棋子的命运。区别只是在于是谁的棋子罢了。” 瞥见高岚因如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眸里,流淌着悲伤的神色,高璟奚顿感于心不忍,伸出手把高岚因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脊背,“你若不愿意,无人可以强逼你什么。即便是陛下,也不可以。” 高璟奚沉静而笃定的话语,细细敲击在这两人的心上。连烈锦只觉得万物明澈,心间仿佛吹过一阵原野上的清风,令她几乎能够洞悉一切。 太监极为尖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房间里这三人短暂的会面,“陛下龙体欠安,老奴代为传话,还请七驸马每逢初一、十五,为陛下请两次平安脉。七公主与驸马舟车劳顿,近日便在公主府歇息为好。” “请平安脉乃是御医职责所在,陛下让驸马代行职责,恐有不妥吧。”高璟奚脸上依旧带着得体大方的笑容,脑海里却回想起在长生台里看到的无数燕国公夫人的脸孔,对老皇帝的用心怀疑不已。 “七殿下,瞧您这话说的,陛下与七驸马不也是一家人嘛。这一家人又有什么好避讳的。何况五殿下最近为陛下日夜侍疾,都差点儿病倒了呢。正该是您们二位尽孝的时候了。” 感受到高璟奚隐隐的不安与气愤,连烈锦忙起身挡在高璟奚身前,对那太监答道: “多谢公公提醒,这点小钱还请拿去听戏喝茶。” 一叠银票很快隐没在那名太监的衣袖里,只见他清清嗓子,低声说道: “五殿下本来是建议您们二位全都待在宫中为陛下侍疾,好在出了九殿下这档子事儿,陛下担心您们二位留在宫中,会对九殿下有不好的影响,便没有同意。” 听出了这名太监的话外之音,高璟奚微笑地起身,带着连烈锦缓缓往殿门外走去,“敢问公公是哪年进的宫啊?” “承蒙公主殿下挂念,小的进宫已有十五年,刚巧陛下身边的几位小太监照顾不周,被赶了出去,才有奴才的出头之日。” “如此甚好,”高璟奚嘴角带笑,“以后,还望公公对我和驸马多加关照。” “七殿下言重了,一切都好说好说。” 东侧殿的殿门缓缓关上,高岚因犹如被困的小兽般被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锁住,一碗碗黑漆漆的药汁,源源不断地端到她的床前...... “这些太监宫女往往是宫里最为伶俐的耳目,要想收买他们,光靠银子只能收买得了一时。本宫相信高清肯定也给过他银子,可惜啊......”高璟奚颇有心得地与连烈锦说道。 “可惜什么?” 正听七公主讲到兴头上便止住了,连烈锦清秀的脸上自然挂着有些懵懂的神色。这一幕落在高璟奚的眼里,让她心里生出丝丝隐秘的乐趣。 “自然是可惜,高清的王府还不如一个一刀居有钱。我的夫君果然经营有方,出手阔绰呢。” 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连烈锦隐秘地朝高璟奚低声问道: “九妹妹的事,殿下可有法子?” 高璟奚拉着连烈锦快步离开了长春宫,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才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暂时......没有。” 连烈锦:“......”她还以为七公主这么神神秘秘地拉着自己,是有什么好办法。 春天的皇宫里本该百花盛开,风拂柳树却徒留下浅浅的寂寞空影。高璟奚心有所感地转身回望,只感觉散发着衰败之气的阴凉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中还不免多了几声哀叹。 二人匆匆离开了皇宫,与皇后那一见,竟然除了行礼问安,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 公主府里正在为高璟奚准备着,明日上朝议事的朝服,阿呦有些紧张地拿着浅绯色朝服在高璟奚身上比划。 连烈锦靠在一旁的软椅上,嗑着刚出炉的新鲜瓜子,“再过十天就是十五了,陛下不会真的要我一个瞎子给她看病吧?” “看病是假,”高璟奚欲言又止,挥挥手让阿呦退了出去,“你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否则她为何会派人跟踪你,还差点儿活捉了你。长生台被我们毁了之后,母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说起这个来,没被陛下派来跟踪我的人发现,星药门已经算是逃过了一劫。否则,贩卖假药、禁药的罪名,足以让星药门这个门派至此消失。我的那些师兄弟姐妹都难逃一死。”连烈锦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七公主,两人同时嗑了起来。 良久,连烈锦神色认真,说出的话显然经过了一番思考,“陛下并不知晓暗影之力,不然早抓了我回去。暗影族的人对力量的掌控,更加具有包容性。陛下很有可能是想通过制造类似我娘与我的躯体,来传送星辰之力为她续命。” 回想起皇帝最近的模样,高璟奚不禁一阵后怕,续命之说乃逆□□事,毁人脾性,令人性格大变,是件极为阴损的事情—— 吸收他人的星辰之力,无异于害人性命。 这样看来,建议皇帝建造长生台的莲妃,更不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如今兰庚外有强敌,内有妖妃惑人。陛下她......又是那个模样。内忧外患,不外如是,”高璟奚所说的话虽然听起来颇为丧气,但她面色坚定,眼里始终泛着微弱的光芒,“据探子回报,高清的驸马已经快要回到长雍城了,听说在罗兹以物易物换回了不少珍贵香料......那一车车东西从边境回来,竟然无人敢查。自从高护死后,高清如今倒是把他的人都收为己用了。” “殿下的情报网果然名不虚传,那么多青楼酒楼真不是白开的。”接收到七公主话里的意思,连烈锦了然一笑,“等五驸马进城,我自会查明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啊,你那一刀居跟我名下青楼里的花魁们的合作也不少呢,”高璟奚斜倚着连烈锦,故意学作那些青楼花魁般默默哀叹,“可惜,观邪大夫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叫我等姐妹找得好苦呢。” “殿下,那个......”连烈锦心中警铃大作,忙起身准备逃离现场,“我听见坏水在叫唤,它应该是饿了。哎,我去给它准备点猫饭。” “跑得倒快,”高璟奚看着那个玄衣素裳的少女如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眸里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庭院里雨打绿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连烈锦坐在马车里,靠着高璟奚的肩昏昏欲睡—— 七公主现在走到哪里都会把她带着,就算是上朝,她也得在马车上等着高璟奚。 “没有本宫的允许,你可不能擅闯天牢。至于洛千儿,本宫已经打过了招呼,至少每顿饭都能吃上肉。” “殿下,我是那种冲动的人吗?”连烈锦有些委屈地嘟囔道:“你一会下车后,走路走慢点,别闪着一刀了。” 闻言,高璟奚脸色红得堪比她身上的浅绯色朝服,想起昨夜为了逮着连烈锦差点儿动了胎气,忙乖巧地点点头,“这不是第一次怀有身孕,本宫还不习惯嘛。” 驾车的阿呦适时提醒着马车上的两人,“殿下、驸马,已经到宫门外了。” 连烈锦故意掀开车帘轻轻吸气,一面高声说道: “殿下,你可得早点回来,我就在马车里等你了。” “你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高璟奚声音极小,她整整衣衫,唇边隐去了淡淡的笑意,神色肃穆地下了马车,慢悠悠地往议政殿走去。 等高璟奚的身影消失后,连烈锦低着头叹气,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庞,“阿呦,我有些饿了,想吃城东王记的牛肉粉。” “呃,这......”阿呦犯了难,她也同样低着头犹豫了半晌才说道: “那请驸马在马车内等候,奴婢去去就来。” 城东刚好也是五皇女高清的府邸,连烈锦轻嗅着空气里弥漫的雨打绿叶清香,神色自若起来。 皇宫高墙的琉璃瓦上,飞来了一群扑棱着翅膀的灰白鸽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议政殿前的九十九级汉白玉阶梯。 “七殿下如今一上朝,便参与兵部议事,前途无量啊。”早有那玲珑心思的大臣,迎了过来。 高璟奚浅笑如春风,淡淡的清贵光华萦绕在眼角,进退有度地应付着各色人等。 “皇上驾到!”太监尖锐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中,止住了众人的小声议论。 议政殿里,当今圣上从殿后缓缓走出,明黄色的龙袍也掩盖不住她日渐衰老的容颜,她慢慢坐在龙椅之上,冰冷多疑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 等大臣们跪拜高呼万岁后,皇帝迟迟未说平身,而是略带怒气地开口道: “近日来朕听闻,驻守北境赤铎军的中郎将崔悯书仗着他有那么点军功,几次三番大骂我兰庚无人,更是放言说国将不国、人之不人。此等大逆不道之人,朕欲杀之而后快。” “陛下英明,儿臣也有所耳闻,这崔悯书自持有些功劳,便目中无人,”五皇女高清站在众人之中,第一个附和道,嘴角还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嘲讽笑意。 此言一出,竟有几位大臣随声附和,说着什么目无君臣者,实为国之蛀虫,合该痛杀之。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啊?”皇帝颇为赞许地看向高清,眼角里都透着慈爱,“清儿果然深得朕心。一会儿,退了朝,陪朕手谈两局。” 这崔悯书乃是十年前的武状元,因为家世背景普通,空有一身能征善战的本领,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区区一个中郎将。难得的是,他心中热血未凉,仍然心系天下。 此等悍将,万万不可杀之。高璟奚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陛下,儿臣认为这崔悯书非但不可杀,反倒该赏,该重重地赏。” 第107章 我们起义,边打边收 满朝文武惊闻第一次上朝的七公主就敢如此反对皇帝的决定,皆是在心中为七公主哀叹,如今皇帝早已不是那个英明神武、知人善任、法纪严明的君王了。 前日不久,中书令大胆谏言说兰庚如今国力衰弱,军中无人,便被皇帝以乱人心、觊觎兵权之罪,罚下了大狱。 如今“初出茅庐”的七公主就敢如此顶撞皇帝,指不定马上就要遭殃了。 “奚儿,你还想让朕赏赐这崔悯书?” “陛下,儿臣与崔悯书素昧平生,倒是听那市井之言传闻崔大人此人极重名声,”高璟奚润泽的红唇微弯,“所以,儿臣认为这崔悯书乃是故意效仿那文臣死谏,意图流芳百世,为日渐势微的崔家搏得一个敢于谏言的忠臣名声。假如,陛下不计前嫌,反而重赏于他,谁人不称赞陛下兼听则明、胸怀宽广呢。” “是吗?这样的人......心机可真重啊,”皇帝唇角扬起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奚儿所说的,确实有理。崔悯书这个人一向恃才傲物,仗着自己有那么点带兵打仗的才华,就不把朕放在眼里。看来,死在战场上才是他最后的归宿。既如此,赏他一处长雍城的宅邸也好。” “陛下......这崔悯书并非......”高清还待再说,却看见老皇帝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愿再谈的模样,她不由得立即住了嘴,眼里闪过一道阴毒的神色,忙用几声咳嗽掩饰了过去。 另有一名大臣在与高清交换了眼色后,清清嗓子道: “陛下,罗兹国发来国书,若我兰庚愿将九公主下嫁,他们便将边境一城作为聘礼,与我兰庚共修永世之好。还请圣上立刻下那明旨,同意让九公主和亲。” 高璟奚冷眼旁观着一众大臣们慷慨激昂的言论,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副似乎将高岚因献出,就能求得万世安宁般地急切的嘴脸。 这个国家或许需要长久的疼痛,才能剜去腐肉,犹如凤凰浴火重生似的,在彻底的清洗后,得到新生。 或许,熬不过去,就是毁灭。 在大殿里的短短一刻,高璟奚心口热血沸腾,又不得不把一切情绪压回胸臆之间。 这些年来,她已经看够、也受够了这个王朝的腐朽。灭掉兰庚的,不是这蓬丘大陆上的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就是兰庚罢了。 还记得前两年洪灾,皇帝派去的赈灾官员,中饱私囊。那些赈灾银两与物资再经过层层克扣后,到达灾民手上的所剩无几。 更令人怒极的是,但凡赈灾便会有徭役标准。多数地方官员直接到各个村子里“抓壮丁”。若有百姓不愿前去修河堤,便必须交满一定数量的钱粮。 这般行事,激发了各地的穷苦百姓起义,朝廷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 但国之将覆的种子埋下了。 散朝时,天边彤云密布,火红的霞光浓墨重彩般地将整个世界,都渲染得如同处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天之异象,或有一场大雨到来。马车上点着烛火,淡淡的烛光下,高璟奚脸上带了一层娇艳如霞的红色,她望着头上沁着薄汗的连烈锦,轻抬右手,用手帕给这人缓缓擦拭。 “烈锦,可有遇到危险?” 特意没有戴着眼罩的连烈锦,轻轻捏了捏高璟奚的手,又作出了嘘声的手势,示意七公主记得隔墙有耳。 “真是......”高璟奚嗔笑了两声,忙对连烈锦上下其手,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后,确认这人没受任何外伤,才放下心来,吩咐道:“阿呦,回府吧。” “喏,殿下,城东王记酸辣牛肉粉。放葱不加香菜,多酸菜,三分辣,一个卤蛋。”连烈锦唇边扬起轻笑,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如同盛开的昙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清香间还夹杂着牛肉粉的鲜香麻辣,高璟奚扑哧一笑,上朝所带来的抑郁低落情绪,在这一刻一扫而光,“你一次买两碗,过会回到家里,她们又得抱怨我们不好好用膳,净用些外面不干不净的吃食。” 听见高璟奚妩媚动人的声音,连烈锦不由得心神一荡,再想到这还是在马车上,一会还有正事要做,便颇觉得自己过于孟浪。 “谁叫她们怎么也腌不出王记这般味道的酸菜和高汤来。”连烈锦吃下高璟奚喂来的一块牛肉,忽然低声说道: “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刀居。小萝卜说卫莞儿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她已经回了北方,或许去了罗兹国,或许去了更遥远的地方。” “回到北方吗?”高璟奚眼神里带着些许复杂的味道,“卫莞儿她在这个时候选择北上,未必是坏事。罗兹人口稀少,一向对家世清白者,颇有包容之意。他们的都城尽北,或许会是最后一片净土。” 回到公主府里,还没等她们二人坐下来喝杯茶,宫里的眼线就速来回报说洛千儿的事,皇帝已经判了下来。就在皇后千秋之日,流放发配到北方千里之外的沧夜城充军。 “看来陛下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们有任何见面的可能性。”连烈锦站在春意深深的庭院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下,在池塘的涟漪里折射出有些梦幻的色彩,“毕竟皇后的寿宴,九妹妹不可能不出现。” “不知高清与那莲妃又使了什么妖法,哄得皇上对她们言听计从。今日朝堂之上,本宫差一点就没能救下一位骁勇猛将来。”望着池塘里,在阳光下如同镏金一般的水波,高璟奚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感受到高璟奚身周围绕不去的烦忧,连烈锦刚好侧身挡住了有些刺眼的日光,她今日没有戴着遮眼的布绫,那双清冷如霜的桃花眼里满怀着关切。 “洛千儿这边,我会在寿宴之时,趁机救下她,再送回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高清她是否真的有胆量,在皇后娘娘的生辰之日上造反?这一步险棋,若是走错,谋反的,便是你我。” “若是她不反,本宫也会逼她反。”高璟奚靠在连烈锦肩上,唇边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有反心的人,往往只需要轻轻一推,她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到那时,临渊而立的人,就会是她们。 “殿下,高清的五驸马从罗兹带回的香料里,掺杂了大量的压缩星火粉末。”连烈锦眉头微微蹙起,“能够避过所有关卡的查验,是因为他们在粉末中加入了一味名为化无的药材。这种药材,能够中和星火的不稳定性,逃过查验。在炼药时,常常被炼药师用来控火......非医术高超者,万万不知。” “烈锦,你是在怀疑星药门中人吗?”高璟奚安抚地摸摸连烈锦毛茸茸的脑袋。 “蓬丘大陆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只是觉得未免太巧合了些,”连烈锦在脑海里想到了某个人的身影,却又摇了摇头。 庭院里风拂花树,阵阵花香弥漫。二人就这么对坐到了月色当空之时,淡月如银,倾泻在两人的身上,流光飞舞。 “我们的计划是否要知会九妹妹和母后一声呢?”连烈锦有些拿不定主意,虽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 “燕国公那边,本宫和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岚儿身边都是母皇的人,不易告知。至于母后她,”高璟奚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不忍与犹豫之色,黑眸里闪动微光,唇边蔓延开来的苦笑,仿佛带着百花落去的凄艳美色。 “母后她若是知晓我在行此谋逆之事,必然苦劝你我。这些年来,表面上她虽然心如止水,实则对母皇一往情深。她们二人少年情深,终究没抵过岁月消融。可笑的是,这情只消融了一人的,才是这世间最磨人的。” “原来如此,”连烈锦低声应和,“高清选在这一天谋逆,倒是针对皇后娘娘的诛心之法了。” “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母皇越发宠爱高清,捧得她行事乖张。再加上童年时,她这个不受宠的皇女,处处遭受各人的白眼与奚落。如今一朝翻身,有次行径,却也不难理解。”高璟奚握住连烈锦的手,喃喃说道: “我只怕高清与罗兹的勾结,远远不止买卖压缩星火这么简单。如今,我们手上的兵力,不过剩下燕国公的两万连家军。保得了长雍,却保不住兰庚。” “大不了,咱们便学那起义军,边打边收。微臣连烈锦相信,以殿下的识人之术、用人之能、治人之道,何愁无人投奔。”连烈锦眨了眨眼,轻轻一笑,神情飞扬间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爽,宛如山间经过一夜风吹雨打,仍然挺立如初的修竹。 虽然明知道连烈锦看不见自己,可高璟奚,还是被这人剔透晶莹如梅子酒般的眸光,深深吸引。二人只是面对面坐着而已,并不能算是她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可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吹来的一阵阵夜风,荡漾着连烈锦身上宛若流风之回雪、空明兮溯流光般的香气。 香气萦绕徘徊进她的感官里,殊不知,到底是谁更敏感些。 顾不得庭院里的绵软青草上的脏污,高璟奚拉着连烈锦一同躺倒在地。 为了避免草地寒凉,七公主还特意全身都倚靠在连烈锦怀里—— 说是倚靠,其实跟强压也没什么区别。 青草上残存的雨水,沾湿了她们二人衣衫上的精致绣纹,晕染得分外妖娆 娇艳起来。 然而,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驸马,连屏幽求见。” 第108章 我我特意换上绿色衣服 阿呦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疑惑,再次说道: “公主殿下,连屏幽有些奇怪,她......” “既然她这么想来凑热闹,就让她过来吧。”连烈锦嘴角微微上扬,直接把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高璟奚,顺势抱了起来,“殿下,帮我遮住眼睛。” 听话地从连烈锦怀里拿出那根布绫,高璟奚轻轻展开洁白如羽毛的轻柔帛锦,温柔地缠绕在连烈锦脑后,偶尔有几缕墨发穿过。 绵软的布绫贴合在这人秀挺的鼻梁上,月光洒落,仿若高山流水间流动着难以得见的光晕。 这一幕落在刚走进庭院的连屏幽眼里,她不得不极力克制着身体里的冷意。更令人惊奇的是,连屏幽往日里称得上是斯文清秀的脸上,如今遍布着点点淤青—— 一副在何处受了凌虐的模样。 “参见七公主殿下和......七驸马。”连屏幽一边稳稳地跪下,一边不住地抬头看向连烈锦围着白布的眼睛。 “好了,放我下来,”高璟奚被连烈锦抱得满面羞红,娇嗔了好几句,才重新坐回到庭院的石凳上。 “别跪着了,腿跪坏了,没人给治。你深夜来此,又有何事?”连烈锦接过高璟奚手里的茶杯,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冲连屏幽道。 “回七驸马,草民来此实在是因为心忧百姓社稷,万万看不下去五殿下倒行逆施。若草民不将她的狼子野心揭发,恐怕江山倾覆,山河破碎。” “有那么严重吗?五殿下不就是喜欢赛赛马,踩踏花花草草罢了。她那爱马的铁蹄还不至于致山河破碎吧。”连烈锦修长的手指在杯盏上来回摩挲,她脸上纯净而淡定的神色,似乎令这薄雾笼罩的月夜变得清冷明朗许多。 高璟奚神情专注,眼神一刻都未离开过连烈锦半分。连屏幽心中暗恨不已,她以为自己秘报如此重要之事,怎么着也该得到七公主的丝丝垂怜。 不成想,自己还是比不过一个瞎子。但既然连烈锦真成了瞎子...... 连屏幽掩去唇角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狠笑容,忙咬咬牙道: “五皇女将要在皇后娘娘寿宴时,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在宫中和长雍城内已经布置好了全部兵力,一共三千精锐,有一半人都是大皇子高护以前的部下。” “人数还真不少,逼宫的话,打一个出其不意倒是够了。”仍然穿着浅绯色朝服的高璟奚,在月光美得犹如一个精灵,声音净透如玉。“但是,此事陈礼早已告知本宫了。” 闻言,连屏幽悚然一惊,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身为七公主的幕僚,她的消息竟然落后至此,岂不是说明七公主已经怀疑她的忠心了。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赌一赌了! 想到这里,连屏幽故作姿态,摇着头说: “不仅如此,五皇女还准备了大量的压缩星火,企图在寿宴最尽兴、大家都毫无防备之时,将大部分人送上黄泉。而草民不辱使命,探得她准备埋藏星火的全部地点。” “哦,说来听听。” 见高璟奚似乎来了兴趣,连屏幽双目焕发出光彩,微微笑着,从袖口拿出一张折成几折的宣纸递给了阿呦。 展开宣纸,纸上详细画出了压缩星火在皇宫的藏匿地点,另有星火用量和引爆时间的注明。高璟奚边看边低声念出,一旁的连烈锦便全记在了心里。 “这内容倒是详细,本宫只是有些惊讶,连屏幽你到底是从何得知的呢?” 听到高璟奚这么问,连屏幽忙把准备好的说辞一骨碌讲了出来: “草民三生有幸,有一诗友在边境游历时,曾目睹五皇女的驸马,与罗兹国人有不轨的交易,便留意上了。之后,屏幽利用父亲的连家军旧部势力查出了星火的隐匿地点。”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直接密报于陛下。到时候,加官晋爵,平步青云,咱们父亲定然也会对你另眼相待的。”连烈锦状似疑惑地问道。 “三妹妹,你有所不知。皇上现在对高清青眼相加,只因她献上了一味秘药,能够帮助皇上脱离每夜咳嗽失眠的痛苦。再加上一直以为,她都将不臣之心隐藏得很好。”见连烈锦发问,连屏幽脸上的得意之色立马掩饰不住,侃侃而谈道: “一直以来,五皇女的生母地位低下,皇上也长期忽略了对她的关心。现在正值内疚中,我若此时秘报,只怕皇上并不会信我的一面之词,反而会怀疑是七殿下指使于我,故意陷害五殿下。” “你倒是替本宫想得挺周到,”高璟奚似笑非笑地看着连屏幽,眸中冷光如刀,“多亏你今日来此,不然本宫还以为你成了高清的人,正筹备着做那屠策之事,好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主。” 屠策乃是前朝出了名的卖主求荣之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出卖旧主,换来了满身“荣耀”。 此人虽然谋略过人,但心性残忍。的确成就了一番事业,但身前身后都留下了千古的骂名,为人所不齿。 “公主殿下,屏幽万万不敢背叛您,我对您的心天地可表......” “罢了,本宫不过随口一说而已,你不必这般紧张。天色这么晚,本宫与驸马也要安歇了,你退下吧。”高璟奚又恢复成了那副温柔似水的模样,细细给连烈锦理着衣领。 等连屏幽带着不甘的神情离开公主府后,阿呦这才上来低声说道: “监视连屏幽的探子回报,她这些日子与五皇女走得颇近......” “她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高清许给她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扳倒本宫而空口给出的蜜糖。蜜糖,总是在事成的时候,变成砒/霜。” “殿下的意思是,连屏幽另有所图,”连烈锦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连屏幽能有什么宏大的追求。图来图去,还不就是图别人的老婆。 感受到连烈锦周身的低气压和胸口的起伏,高璟奚扳正这人的脸颊,面对着自己,伸手拂过连烈锦的唇角,轻揉,“喝茶都喝不干净,嘴边都是茶水。” “唔......”一下被连烈锦抱紧,高璟奚无意识发出了轻哼,“有你在,本宫不会有事的。” “虽然她们的压缩星火已经被我注了水,但连屏幽这个小人果然留有余地,还有一处压缩星火的地点,她故意未说——皇帝的龙椅里塞满了压缩星火。到时,她们只需要用星辰之力一催,皇帝可就死无葬身之地,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还有五日就是母后的寿宴,本宫过两日会让他们确保星火都已被毁坏。” 宴会那一日,皇宫里景色如烟,微熏的日光透过翠竹的缝隙撒向地面,间或有几株桃花开得正艳,粉白透明的细薄花瓣如同羽翼般随风飘扬。好春光,当真如梦似幻。 前往皇后寿宴的路上,一位穿着墨绿色衫子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把墨玉折扇,微微朝身旁红衣绝色的女子笑着,举手投足间一派动人心魄的温雅味道。 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那清秀明净的眉目。 “殿下,今日我特意换上绿色的衣服,不管在哪,你都能第一时间看见我吧。”绿衣少女笑容明艳,语气里更是带着十足的快意。 “烈锦,”高璟奚一脸无奈却欣然的笑意看着连烈锦,这还是第一次见连烈锦穿除玄色外的衣服,那人白皙的肌肤被这墨绿色衬得越发水润透明,犹如出尘脱俗的流云,华贵潇洒。 “我本来就能看到你。” 头上墨绿的发带在乌发间荡漾,连烈锦一个旋步走到高璟奚身侧,两人十指交握,身旁的阿呦冲她们二人点点头,慢慢退了下去。 宴会上花团锦簇,这里的桃花开得更加娇艳,华盖如云,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玉杯盛着兰庚有名的清酒——琥珀光,酒液如琥珀般剔透晶莹。 这次宴席上的菜色,有一些就连高璟奚也只是听说过。再加上盛菜的玉碟都出自名家之手,价值千金。 一国之母的生辰,可以说是铺张浪费、奢靡之极。 见识到皇帝对皇后的重视,许多人在看见高璟奚与连烈锦后,纷纷扬起笑脸迎了过去。 毕竟皇帝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去,自从大皇子高护失踪后,朝中五殿下高清虽然最近有所建树,但身份始终上不得台面。 剩下的八皇子体弱多病,不足以担当大任。 另外就只有七公主和九公主身份高贵,只是九公主一向远离长雍城,并未建立多少威信。 而七公主则是他们所有大臣一路看着长大的,有人拥戴高清,自然也有人站在高璟奚这一边。 “七公主果然身份高贵,不是谁都可比的。往后,还望公主殿下多多提携,咱们共同为民谋福祉。” “是啊是啊,微臣前不久还想邀请七驸马光临寒舍,一起品茶论道。” 众人还想拉着连烈锦一起说上几句话,却到处也未看见绿色衣衫的身影,心中虽然疑惑,也不敢多言,便继续与高璟奚攀谈寒暄。 ......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皇后与皇帝到来时,大家才稍稍收敛起来。连烈锦也在这个时候,恰恰好回到了宴会上,嘴角勾起,站在了高璟奚身边。两人倒也默契,稍稍牵了牵手,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一切都按着柔儿的意思办,大家不必拘礼。皇后开心,便是朕开心。”皇帝携皇后坐在上首,神情是罕有的柔和与温馨。 惊闻皇帝叫了自己的小名,皇后的脸顿时遍布红霞,她静静望着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人,心中微酸—— 莲妃今日抱恙不在场,这人的眼里才看得见自己吧。 “陛下,您这样说,可就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只希望陛下您龙体安康,奚儿和岚儿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咱们的女儿乃上天庇佑之人,朕是不会让她们有任何闪失的。皇后放心便是,今天是你的生辰,要开开心心的。” “多谢皇上金口玉言,臣妾......”皇后担忧地看向被人护送过来的高岚因,嘴角勉强挤出微笑,站起身来行了一个万福礼,“臣妾在此先行谢过陛下了。” 几日未见高岚因,她便憔悴了许多。高璟奚眉头轻蹙,把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我听宫里的人说,你好几日不曾好好用膳。” “姐姐,这怀孕好辛苦,岚儿镇日只是恶心头晕,什么也用不下。光是闻着肉味,就感觉胃里堵得慌。”高岚因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自从得知洛千儿要被流放发配边疆,而自己又困于深宫之中,无能为力。 她第一次暗恨自己是个没有实权的无用公主。虚幻的尊贵,更像是世间价值最高的嘲讽。 “要不......让你姐夫一会给你看看吧,”高璟奚很好地扮演了一个为妹妹焦急万分的姐姐,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宴席上的人都能听见,“太医院那群庸医,向来只求无过,平白让人多受多少苦。” “是啊,锦儿,你一会便去给岚儿诊诊脉,都是一家人。”皇帝心情甚好,看着高岚因一脸苍白的模样,也生出些许心疼。“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该给皇后祝寿了。” 宗室重臣们一听皇帝这样说,齐齐站起身,遥拜高位之上的帝后,纷纷送上了自己的贺礼,以博得皇后赏识。 “陛下、皇后娘娘,儿臣高清,特意求得贺星官同意在今日为皇后娘娘进行本命星之占。” 这本命星占卜极其损耗占卜之人的元气,一般人不会轻易进行占卜。而这些星官,号称用本命星进行占卜,能够预测吉凶祸福,祛除邪祟,甚至可以更改周围亲近之人的气运。 “噢,清儿,你们竟有如此的忠心。朕心甚慰啊,”皇帝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她拍拍皇后的手,“你最近总是担心岚儿,便让星官替你占上一占,求个心安。若有邪祟不详,除了便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皇后心中虽然感到意外,却不得不妥协,“陛下觉得这般好,便无伤大雅。只是莫要伤了无辜之人。” 皇后一向讨厌这所谓的占星之术,古来便有利用这虚无缥缈的方式,污蔑陷害他人。就算踏星成神的人,也只能算得区区星辰的运行轨迹,以此作为应对的依据而已。想要改变刻意改变气运,都是骗人之说。 但是偏偏那帝王,相信这些。 “皇后一向心善,朕省得了。” 桌案上,高璟奚递了杯酒给连烈锦,两人举着羽觞轻轻一碰,就快要一饮而尽时,连烈锦按住了高璟奚,给她换成了茶。 “殿下,怀着孩子,不准喝酒。好戏就要开场了。”连烈锦唇边微笑的弧度越发深了。这个贺星官之前就说自己是什么“人间留不住”,现在又来装神弄鬼,跟那高清蛇鼠一窝。 就是不知道,自己给他的大礼,他承受得了不。 “还请皇后娘娘赐下一滴心尖血,心尖血当属最为虔诚之物,能与得到本命星最为强烈的回应。”贺星官从座位上走出,白色的拂尘一甩,就有清风拂过众人身前,端得是心境澄澈。 早有人献上银针,让皇后刺破左手中指,取得所谓的心尖血。 殷红的血滴在特制的金黄色龟壳里,竟然分散开来,变成了皇后的星图形状——一株牡丹花。 美人如花隔云端,这等雍容华贵之花作为星图,将赋予人们在琴棋书画上独有的天赋。 看着这一切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高清黑眸微眯,狠毒之色慢慢汇聚,她几乎快要捏碎手中的酒杯。 酒杯上的裂缝划上了她的手指,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入衣袖中。一旁为她斟酒的宫女看见这一幕,都被高清脸上的狰狞神情吓了一跳。 将金黄色的龟壳抓在手心,贺星官单手结印。不过一瞬间,龟壳便凌空悬浮,里面的血液如同被烧沸的开水,不断地抖动撞击,发出“咚咚”的声响。 贺星官,双目炯炯,口中念念有词。古怪的咒文犹如夜半私语一样,在每个人耳旁念诵不停。 天际风云变幻,刚才还碧空如洗一片蔚蓝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风声如雷。 渐渐地,星辰排布成了一朵牡丹花的形状,可那花却从红变黑,到了最后竟然全部熄灭了。 贺星官处于风声的中心,他仰天长啸,一道星光从天空落下,正正地打在龟壳上,将龟壳打得四分五裂,碎得不成样子。 而龟壳里的血液也跟着散落在地,似乎形成了一个可以辨认的字迹。同时被那道星光击倒在地的贺星官,在几个侍卫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来。 见到了如此异象,皇帝的脸色垮了下去。皇后的生辰本该是一个吉祥的日子,占卜之事也该锦上添花。而不是,有此邪祟作乱的征兆。再想到最近边境动乱,多名大臣屡次三番表示兰庚国力衰弱,恐山河社稷危矣。 她更加烦躁了,厉声斥责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用来占卜的龟壳都碎了!我兰庚难道有什么厄运吗?” 感受到了皇帝的雷霆之怒,贺星官隐晦地与高清对视了一眼,才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一看,一个大大的“连”字,映入了他的眼帘,血红的颜色显得非常刺眼。 “陛下,这就是不详啊,是不详。”贺星官面带恐惧地瞄向连烈锦,两腿一弯,颤抖地跪下,声音凄厉。 第109章 撒娇也没用 “不详?你给朕说清楚,否则今日倒霉的就是你。”皇帝感到她自己的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一把利刃不断刺进后脑里,反复拔出,再捅进来。 眼见着皇帝的脸疼得通红,高清连忙奔到皇帝身边,从手中拿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喂给了皇帝。 过了一会儿,皇帝的情绪平静了许多。贺星官才继续说道: “回陛下,臣不敢说,臣担心臣这一说,会动摇社稷根基。” 贺星官这一番扭捏,令皇帝心中的疑惑与怒气到达了顶点,尤其在她听见动摇社稷时,眼眸里的怒火几乎要燃尽一切。 “朕倒要来看看,区区占卜之事,有什么能动摇国本的......”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下高台,带起了一阵狂风,“连,这个字。” 宴会大厅里安静极了,皇帝不相信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连?燕国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这时候,贺星官佝偻着身子,在皇帝身边说道: “陛下,姓连的,可不止燕国公一个人啊。” 这句话犹如一颗烟火般在皇帝心间炸开,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燕国公后,就朝连烈锦看去了。 皇帝的身体有些颤抖,高清适时地走过去扶住了她,“母皇,满朝文武里姓连的人,虽然不止燕国公一家人,但是儿臣的确发现七驸马有一些过人之处......” “陛下,老臣以性命担保,我们连家人对兰庚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是什么不祥之物。”燕国公在看见高璟奚故意打落了茶杯后,忙老泪纵横地从座席上跪倒。 见状,高清嘴角带笑地虚扶住燕国公,“老国公,我们都知道屏幽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只是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咱们不能一概而论,对也不对。” “来人,将国公扶回座位上,”皇帝不耐烦地挥手,“清儿,你刚才说七驸马有什么不同?” “母皇,你别听......”高岚因被连烈锦止住了刚要出口的话,“姐夫、姐姐,这高清明摆着今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九妹妹,别着急。尝尝这碗鸡皮酸笋汤,开胃的。等他们演完,我们才能压轴,不是吗?”连烈锦单手握着酒杯把玩,优雅而戏谑地说道。 高岚因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了高璟奚极为坚定的眼神,那是已知风雨欲来,依旧义无反顾的眼神。 今天,或许会有泰山崩于面前吧。高岚因如是想到。 “陛下,这事还是由微臣来说为好。五殿下与七殿下毕竟姐妹情深,一开始还想为她们夫妻二人瞒下此事。” “你们二人莫要一唱一和,朕不是傻子,速速道来。”皇帝一拂袖,冷冷地看了眼高璟奚,便坐回了龙椅上。 “微臣遵命。”贺星官再次跪下,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诸位宗亲大臣,都应该知晓,七驸马连烈锦自小身上便无一丝一毫星辰之力。燕国公给七驸马上报的星图为白菜。但实际上七驸马的星图,我们全都未曾见过,只因七驸马很小时,就被送到了山野之处,逃过十岁和十五岁时的星图普查。” 听着贺星官,在那滔滔不绝地讲述连烈锦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什么抚养与被抚养的关系。 “呵呵,”连烈锦用筷子轻轻敲击着盛着水的杯盏,笑着对高璟奚说道:“你说我那老父亲如果知道这些事,都是连屏幽告的密,会是什么想法?” “烈锦,你怎么能让连屏幽知道这么多?”高璟奚有些担心地拽住连烈锦的袖子,“你的星图......” 高璟奚心中明白,高清是想用这种最为轻松的方式除掉自己。如果连烈锦真是不祥之物,那么不耗费一兵一卒,高清就能大获全胜。 谋逆毕竟还是下下之策,到时候写在史书上也不好看。 “殿下,莫要担心,今日你只需要守护好兰庚。”连烈锦拍拍高璟奚的手,唇角微扬,“要是连屏幽知道,她费尽心力查探的东西,是我专门泄漏给她的,指不定吐出几升血。” “微臣只想问,七驸马可敢当众召出星图来,让大家一窥究竟。若你的星图没有问题,也可自证清白啊。”贺星官见高璟奚和连烈锦完全忽视了他,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说小话。 这让他又想起那次在长春宫外,被连烈锦作打油诗戏弄的场面。他气急败坏地提高音量吼道: “七驸马,你敢吗?” 全场鸦雀无声,连烈锦手中拿着的筷子也被这一声吼叫震落在地,银筷跌落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星官大人,您声音犯不着这么大。我的耳朵都还没聋,”连烈锦起身弯腰,准确地将那根筷子捡起,递给一旁的宫女,再“哗”地一下打开折扇,轻摇。 见连烈锦此时还这么淡定从容,贺星官心中冷笑不已,等一会星图毕现,看连烈锦还能蹦跶到何时。 幸亏他早就看出连烈锦身上的古怪,否则入了七公主的阵营,再发现连烈锦这不祥之物,岂不是骑虎难下,说不定还会被连累至死。 “七驸马,可是记不得观星入道的口诀?可是需要老夫教教你?” “还是请星官大人协助我召出星图吧,毕竟您教了我,我也不记得。”连烈锦轻摇折扇,笑意浅浅。 贺星官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协助召唤星图,是件极其耗费星辰之力的事情。若是被协助的那一方,有任何反抗的念头,都会让协助方遭到不同程度的反噬。 轻则昏迷,重则濒死。 “老夫写下来,七驸马可以对照着念......” “您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我这个目盲之人吗?”连烈锦摇摇头,一脸无奈之色,“星官大人该不会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吧?” “既然锦儿都这么说了,你便去协助她一番又如何?朕在这,锦儿还能故意伤害你不成?” 龙椅上的皇帝已经没了耐心,贺星官在仓皇间,只好迅速结起手印,“星曜正行,灵暗徘徊 ,华月茔明,元灵起始,清晖无穷......” 四周花影扶疏,连烈锦修竹一般的身影,如同一卷天然笔墨画就的美景,在这清幽的初春日光中,尽显优雅芳华。高璟奚心底安静了下来,就算被这些人发现了又怎样。 这天下,若是容不下连烈锦。她便亲手覆了它。 想到这里,高璟奚不禁淡然一笑,这一笑仿佛潋滟了百花,容光胜似天边水月,皎洁清冽如同人间烟火。 已经退坐在原位上的高清,端起一杯酒,缓缓饮下。烈酒入喉,辛辣的感觉让她兴奋不已。 如今,皇宫内外都已被她的人包围起来,只需要除掉高璟奚,便会万事俱备。不过,她非常希望是由皇帝来完成这件事,免得让自己背上弑亲杀母的名声。 这样,她只需要处理掉几个还年幼的兄弟姐妹,就能“顺理成章”地踏上至尊之位。 因此,就让连烈锦不详的星图成为击垮高璟奚的第一步吧。 “陛下,锦儿与我们都是一家人,何苦要......” 皇帝抬手止住了皇后的话,皇后只能心忧地望向下面的连烈锦,这个孩子是她一直看好的人,虽然年少气盛,看似冷淡如冰的性格下,却心地善良,而且重情重义。 某些地方跟她娘亲简直一模一样,这个孩子,是她拼死也要保住的。 随着贺星官念诵停止,一团黑暗的云层流动图,缓缓出现在连烈锦的头顶不远处。云层图中有几缕暗金色的纹路移动着。 众人纷纷议论不已,如此黑暗的星图还是第一次见。 有一些属于高清那一派的大臣,此时怎么也坐不住了,直接大声说道: “七驸马实乃不祥之物啊,请皇上立刻下旨,处死这个怪物。就连......燕国公一众人等,也不该放过。” 一呼百应,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又有好几位大臣站起来,更有甚者还叫嚣着,应当将知情不报的七公主和九公主也押入大牢待审。 “七驸马,这下看你还能如何狡辩,你的星图乃是断裂......” 还不待贺星官说完话,黑暗星图里的暗金色纹路慢慢地延伸,呈现出了一棵别样的白菜形状,那白菜的根部似乎还带着几粒春泥。 “不好意思,自小我的星图便有些阻滞,形成得比较慢一点点。”连烈锦抱歉一笑,慢慢将星图熄灭,直接不顾众人的反应,悠哉悠哉地回到座位上。 结果,立马被高璟奚拧住了小腰。 只听得高璟奚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星图怎么会......” “殿下,别掐,疼啊。”连烈锦忙凑到高璟奚耳边软软地小声说道: “好像这段时间,暗影之力长进了不少,略施一些障眼之法就......” 说起来,她自己也不太知道原因。只是,自从看不见之后,眼前总出现一些金色的纹路。有时,跟着这些纹路向黑暗更深处去,就会带来些许不同寻常的感觉。 “现在又有小秘密瞒着本宫了,是吗?”高璟奚眼眸里跳动着小火苗,红唇轻启,“看来还是没教好你,你给本宫等着。” “殿下,殿下,这不是意外之喜嘛。”连烈锦讨好地蹭蹭高璟奚的手,得来了一句温柔的哼声。 “撒娇也没用。”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贺星官呆立在场,一副口不能言的痴傻模样。 直到皇帝阴鸷诡谲的眼神扫过众人,再次冲贺星官开口道: “你是在糊弄于朕吗?” 第110章 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的 听闻皇帝带着浓浓怒意的话语,贺星官忙跪下磕头,“陛下,这并不能代表七驸马就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本命星之占是不会出错的。今日的宴会上,一定有着一个不祥之物。” “是吗?”皇帝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吩咐着宫人们继续上菜,“那你要如何证明,若是再有污蔑之语,别怪朕当场就治你个攀咬皇亲之罪。你要知道,攀咬驸马的罪名可是不轻的。” “陛下!”贺星官长跪不起,口中发出一声悲鸣。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他们核实过连烈锦的星图是断裂的,怎么会这样。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后招。 宫女们端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朕看来锦儿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是你们弄错了吧。” “陛下,这只能说明七驸马的星图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并不能证明驸马,她不是不详之物。” 皇帝此刻恨不得把贺星官的嘴缝上,不管怎么说连烈锦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再这般无理取闹下去,她总得给高璟奚和燕国公一个面子吧。 至少,表面如此。 她也知道连烈锦身上有许多秘密,但自己派出去的暗卫竟然失手了,让她不得不从长计议...... “哦?如果还是这些诬陷之言,朕觉得你也不必再说了。来人啊,将贺......” “陛下,儿臣认为应该让贺星官把话说完,”因为戴着半张面具的关系,众人只能看见连烈锦形状优美的嘴唇翕动,“否则,也难以服众不是。毕竟,星辰的指引,自有道理。” “想不到七驸马,勇气可嘉啊。”高清又在一旁哼哼了两声,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低调,但想到自己离成功,离把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就只差一步之遥。 这让她止不住地激动而急躁。 “不敢当,清者自清,不才身正不怕影子斜。”连烈锦感受高璟奚灼热的视线,便侧过脸去,唇角含笑,示意高璟奚安心。 无论如何,七公主的驸马必须是个“清白”之人,所以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得到高清的肯定,贺星官挺直了腰板,孤注一掷地说道: “陛下,天上二十八星宿,皆能引来天雷地火,焚烧那不详之人。只需要七驸马同在下,一齐立于皇后娘娘的本命星光之下。自然有天火降临,惩罚不详。” 连烈锦记得宴席是在巳时左右开始的,洛千儿今日被流放出去,走到长雍城郊外约莫会在未时。 得抓紧时间了。 想到这里,连烈锦取下面具交给高璟奚,再回身淡淡说道: “那就请星官大人快一些吧,您耽误太多时间了。” 被连烈锦讲得好像是他故意拖延时间一样,贺星官心中更是呕得不行,本就不大的眼睛细细眯起,眼眸里不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一会就有你的好看了,自己的天星引火术可是从未失手过。 按照贺星官的吩咐,几个宫人搬来了一根极其高壮的铁柱,放在宴会厅的空地上。 “请七驸马与老夫一同站出来吧。”贺星官一甩拂尘,站到了铁柱右边两米处。 看着连烈锦一步一步往大厅外走去,高璟奚手心渐渐收紧—— 她是知道贺星官一向的手段的,他与高清的阴谋,她们也知晓了七八分,只是她还是担心...... 日光下,连烈锦的长发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微风拂动着她墨绿的衣袖,飘逸出尘。 短短的时日来,在自己的教导下,连烈锦比之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或许是心意相通的缘故,二人总能想到一处去。 高璟奚想起她们俩彻夜不眠,思索如何破解高清所做的局时,自己曾经问过连烈锦: “烈锦,可会觉得很苦?从此以后,你我就要囿于朝堂,困于诡谲人心。” 那时,连烈锦笑容灿烂,露出了那颗糯米般的小虎牙,“能有选择,就不算至苦。” 等高璟奚回神之时,连烈锦已经站在了贺星官右边五米处,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刚刚就未曾散去的乌云,此刻变得更加浓黑。压低的云层令人感到压抑不已。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贺星官的拂尘与天边突然出现的一道火红,连接在了一起。 “是......这是天罚,能够焚烧不详的天雷地火。” 宴会大厅里的人不由得大叫出声,皆是面带恐惧地看着这一幕。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目睹这样只会在书中记录下来的场面。 犹记天罚降下的那一次,还是在几百年前,为了惩罚某一族的倒行逆施。 如今,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火红的光,越来越盛,炙热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听得“嘭”得一声巨响,一阵带着硝烟味道的黑烟滚滚。高清更是强支着身体,往外看去,她迫不及待想看到连烈锦被天雷地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样子。 只是,等黑烟散去的那一刻,她注定要失望。 连烈锦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除了头发沾上许多飞灰,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眼前的场景颇有些骇人,皇帝惊讶得从龙椅上站起,高声吩咐宫人门快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几个胆大的小太监忙冲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回报说: “回陛下,贺星官他......他被自己召唤而来的天火焚烧至死。” 众人想起刚才贺星官还信誓旦旦说,天雷地火会焚烧不详之人。 敢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不祥之人就是他自己? 好一场闹剧,贺星官所属的镇星司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说别人是不详,反过来死的人是他们自己。 座席上,高清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果。贺星官怎么说也是两朝老臣,如今失手死在他自己最擅长的占星之事上,令高清惊得心口直冒凉气—— 连烈锦到底有什么妖术,先是星图改变,现下更是躲过了天火。 “这样说来,贺星官口中的不祥之物,乃是他自己了。” 皇帝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宴会大厅里,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回话。 “陛下,还望陛下给儿臣做主,”高璟奚一人从座席上站起,缓缓跪在大厅中央,一双勾人凤眼里,含着如梦似幻的水雾,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轻颤着眼睫,声声低诉,“驸马与儿臣在母后的生辰宴上遭此大辱,我们二人情何以堪。” 慢慢走近宴会厅的连烈锦,听着高璟奚带着哭腔的低诉,感到一阵心疼。 暮春时节,长雍依旧寒凉,怀着身孕的女人就这么跪在刺骨冰凉的地上,想及此,连烈锦心中顿生怒意。 她暗暗咬牙,也跟着跪在高璟奚身边,出声打断老皇帝故作的沉思姿态,“陛下,儿臣平白无故被人冤枉,还请陛下为儿臣做主啊。” 皇帝这才惊醒过来,看着跪在下首的二人,颇有些疲倦地让她们起来。 “朕自会还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公道,那些心存构陷之心者,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帝极为平淡的一眼,便让高清心惊肉跳,她忙沉下心来,看来今日是无法善了了。 索性,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渐渐地,将自己对皇帝根深蒂固的畏惧之心驱逐,高清定了定神,朝身后一直侍奉着的手下,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得到命令后,那名手下就悄无声息,离开了宴会厅。 “烈锦,你是怎么对付的贺星官?我还以为......”高璟奚满眼都是欣赏之意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边抬手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擦拭着。 “恶人自有天收,”连烈锦也不卖关子,低低地为身旁的美人解惑,“这个贺星官平日里最喜欢带有花草香气的衣饰,他那极厚的鞋底里,便放满了高清的混在香料里的压缩星火。他自己引来天雷滚滚,勾动了星火,真是死得其所。” “要不是高清那厮太谨慎了,压缩星火本来还要给她一份。” 高璟奚还待再说些什么,却闻得皇后那边一阵响动。 “且让锦儿下去梳洗一番,这般模样成何体统。”看了这么一场闹剧,皇后心中更是堵得慌。搁谁生辰上,弄出这么一桩事情,谁都痛快不起来。 听见皇后这么说,连烈锦会意地朗声谢恩,只是久久地留在高璟奚身边,并未马上离去。 “殿下,你不把面具还给我吗?”连烈锦半睁着眼睛,眸光迷离,表面上说着天光太亮,刺得眼睛生疼,吓得高璟奚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在场,就亲自动手为连烈锦戴上面具。 而实际上,高璟奚感到耳边一片湿热的气息,只能听得那人软糯悦耳的嗓音,“殿下,等我回来。” 心知她们二人今日要做之事,高璟奚虽有莫大的担忧与不舍,但嘴角仍然噙着淡淡的微笑,无边的暖意如同海潮般裹挟着温柔而来,“嗯,我就在这里等你。” 连烈锦用力地握住了高璟奚细如葱白的手指,她知道这座看似平静无澜的皇宫,才是最为凶险的地方。 连烈锦匆匆离开了宴会厅,以梳洗打扮的缘由。 换了身不起眼的玄色外袍,连烈锦从皇宫的侧面偷偷离开。 在高清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洛千儿,竟然会是连烈锦亲自去救,因而押送洛千儿出城的官差不过区区两人。 行走在长雍城的郊外,穿着有些宽大的囚衣,洛千儿娇小玲珑的身体显得格外瘦弱,脚上的一双草鞋也破了好几个洞。手脚上还围着重型枷锁,手腕和脚踝早已磨破了皮。 她走几步便不住地回头张望—— 她是在牢里得知高岚因要被送去和亲的,和亲的罗兹国,与她被流放的地方一南一北,相隔甚远。 老皇帝心狠,她虽是一介布衣,也少不得反抗挣扎。 远远地,她便听见了轻微的马蹄声。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时分,一匹黑色骏马嘶鸣着停在了她面前。 马上的黑衣女子被怪异的黑色面具遮住了绝世的容颜,她腰间悬着幽青如水的长刀,微微出鞘的刀锋闪过一道寒光。只听得铁器相撞的声音响起,那人便还刀入鞘。 而自己手脚上的镣铐皆被长刀斩断,脖子上的木枷也断成了两半。 一旁的两个官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刚要抽出官刀来与这突然神兵天降的劫人者,大战一番,就被这人三两下挑飞了武器。 不忍伤人性命,连烈锦仅仅只是将这两名官差打晕,便利索地下了马。 “不杀了他们?”洛千儿有些不解,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但是等他们清醒之后,若去报信,她们岂不是可能会前功尽弃,遭来朝廷的追杀。 “他们醒来自知丢了犯人,也无颜回去,”连烈锦丢了几百两银子在那官差二人身旁,“况且,这天下将乱,朝廷即倾,又上何处报信?” “什么意思?天下将乱?”也许是自己被关了这么些时日有些头晕,洛千儿只感觉她自己有些听不懂连烈锦所说的话。“你可见到了岚因,她现在可好?” “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卖给罗兹,你说这天下会不会乱?”连烈锦耳朵尖尖微动,似乎听见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声音,她带着洛千儿藏到了一棵大树后。 由于身体的微微放松,洛千儿身上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她强忍着阵阵晕眩,轻声问道: “有何不妥吗?” “嘘,别说话,好好在这树后面藏着。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没办法向九妹妹交待。”连烈锦轻轻抽刀,身形矫健如同一只迅猛的猎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杀意。 不过瞬息之间,便有一队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冲到了连烈锦面前,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穿着一身浅色的儒士长袍,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面上却含着狰狞可怖的笑意。 这些人护卫俱都是高清府上的,连烈锦将长刀扛在肩上,面色慵懒,“连屏幽,还挺会趁人之危。亏我和殿下,还纳闷你今日怎么不在宴席上碍眼。” “你给我闭嘴,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的。七公主不是你能挂在嘴边的人。” “怎么,想趁我瞎了,将我杀了?再诬陷给高清?之前来公主府,就是为了探听探听我的虚实吧。”连烈锦纯黑面具上的红色彼岸花,在这一刻变得栩栩如生起来,妖娆绝艳如地狱烈火。 “可惜啊,连屏幽,你和你们,所有人都注定要绝望了。” 第111章 这会儿,连烈锦已经人头落地了 “呵呵,那又怎样?连烈锦,你也该尝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了。”连屏幽眼眸尽是疯狂之色,“我只需要解决了你,就能得到自己所梦寐以求的了。” “拜托,连屏幽,你真的是连家人吗?据我所知,连家就没出过你这么愚蠢的人,”连烈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惋惜却坚定地说: “你以为没有我,她就会属于你吗?” “不然呢?连烈锦,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父亲的宠爱,嫡女的身份,你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连屏幽脸上的怨毒藏都藏不住,本来还算得上清秀的容貌,在这一刻变得可怖起来。 第一次感受到连屏幽如此发狂的语气,连烈锦竟然还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清朗一笑,“或许吧,没有我,那么身份、地位和所有的身外之物都会是你的。只是,无论如何,高璟奚都不会属于你。她不是物件,她不属于任何人。” 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郊外的树林里弥漫起一层薄雾,一旁的碎玉河面上更是烟雨空蒙,如梦幻仙境。 “你少在这装正人君子,”连屏幽眼睛烧得通红,厉声道: “我听说你眼睛瞎了的时候,快乐得连手心都是痒的。可她却还是连正眼都不看我一次,既然她这么绝情,就休怪我了。” “你这话说得还有谱没谱了?原来有,后来没有,才叫做绝情。殿下对你从来一丝一毫都无,哪里来的绝情。”连烈锦十分不满意连屏幽对高璟奚的诋毁,就这么站在春雨中啰哩吧嗦了几句。 被她扛在肩上的合葬泛着青幽的光泽,仿佛有一层冰霜在刀刃上划过,再慢慢垂落,刀光曼舞,也是一番美景。 “我再告诉你一遍,只要没有你,高璟奚就会是我的。” 随着连屏幽一声令下,四周的护卫提拿着刀剑慢慢形成合围之势。春风如水,细雨落在连烈锦三千青丝上,逐渐凝结成珠,蓦地流泻而下,晶莹似天山寒冰。她将脸上的面具戴稳了些,唇角轻抿,荡漾出一抹似小溪流水,清澈微凉的笑意。 “你如果少说些话,便能少受些罪。” 短短的一瞬间,白色的粉末伴着春雨飘向众人,十几个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软倒在地,连屏幽所乘的那一匹马受惊般地一跃而起,将连屏幽抛在了青草地里。 马儿嘶鸣着跑向了树林深处,连屏幽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了十几个护卫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别担心,他们都死不了。只是,助纣为虐者都该付出代价,尤其是你。” 连烈锦不是眼睛瞎了吗?就算有再好的武技,也本应该发挥不出什么来。连屏幽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观察着这些护卫的情况—— 这些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怎么会这般不堪一击。连烈锦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连屏幽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神色,按道理来说,连烈锦这个废物不应该啊。 可是,身着墨绿色衣的绝世少女,容颜如雪,几乎化作了玉面修罗,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连屏幽一看事情不妙,就要往回逃走。连烈锦扬起长刀,刀尖直直指着连屏幽逃跑的方向。 连屏幽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回跑去,然而,耳后凛冽的呼啸声穿梭而来。一柄闪着寒光的窄刀从自己耳边飞过,刀锋插入岩壁七寸,恰好将连屏幽前进的道路封住。 慢慢踱步到吓得不敢再动的连屏幽身边,连烈锦嘴角一勾,脸上闪过一抹嗜血的杀意,“连屏幽,这是殿下送我的刀。第一次杀人就饮你的血,如何?” “连烈锦,你大胆。这么多条人命,你就不怕遭报应吗?”连屏幽双手在衣袖中握紧,拼命思考着脱身法。她一向不擅长于武力,本以为高清手底下的人,不会那么没用。 “我从不杀不当杀之人,人命贵重。”连烈锦将长刀从岩壁中拔出,用刀尖轻挑连屏幽肩上的背襟褂子,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她的肩肉,沁出了血珠,“瞧你吓得那样,我瞎了都能想象得到。没骨气,你好歹也不能屈服于我这个情敌啊。” “求求你,放过我吧。三妹,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连屏幽立马开口求饶,倒让连烈锦愣了半响。 这人,怎么骨头软成了这样。 见连烈锦分神,连屏幽右手握住匕首,狠命地朝连烈锦的心脏处刺去,匕首上还泛着幽蓝色的光泽,一看便是淬过毒的。 “去死吧,连烈锦。高璟奚此刻应当已经被高清送到我的房里了,你就安心地去吧。” 寒凉锋利的匕首在空中划过,眼见着就要扎入连烈锦的心脏,连屏幽感觉自己夙愿即将达成,激动得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过后,连屏幽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连烈锦狠狠捏住,半点儿都动弹不得。连匕首也无法握住,就这么掉进了青草地里。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连烈锦发狠地箍住连屏幽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折断。 闻言,连屏幽痛苦却感受到一丝极致的快意,她太爱看见连烈锦脸上这般急切而又心慌的神情了,“以高清此时布置在皇宫内外的兵力,高璟奚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你永远别想再见到她了。” 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手腕间就传来一阵无法言说的剧痛,伴随着“喀嚓”一声,连屏幽知道,她的右手手腕断了。 然而,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连烈锦面具上的彼岸花似乎知道主人此刻心中滔天的怒意,在纯黑的遮云木上开得越发灿烂,鲜红如同被血浇育而成。 “嘭”得一声,连屏幽如同破烂不堪的稻草人一般,被连烈锦丢到了山岩上,她身上骨头碎裂的痛感几乎快要将她逼疯。可一想到,自己得不到的人,连烈锦也终将失去,便咧嘴大笑。牵动了身上的碎骨,又痛得她撕心裂肺。 连烈锦强行定了定心神,压下心中暴戾之气,走到大树后与洛千儿交待了一番,便准备赶回皇宫。 “这个人,你不管了吗?”洛千儿扶着大树,满眼都是厌恶地看着连屏幽。 “任她自生自灭吧,”连烈锦骑上了马,“这样的伤势足够她瘫在床上一辈子。” “我要是你,肯定得把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解气,谁敢惦记我娘子,谁就等着被钻心剜骨吧。”洛千儿满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有时候,死了未必比活着难过。” 听着连烈锦略显深沉的话语,洛千儿忙跑过去也骑上了一匹马,嗫嚅着说道: “你能不能把我也带去皇宫,我想......去看看岚因,还有孩子。她之前身体反应很大,我想见见她。” 话音未落,洛千儿就发现连烈锦早已经策马飞奔出了几十米外,一副赶着投胎的焦躁样子,马蹄溅起了老高的飞尘和泥水。 “这人......怎么就只知道回去找老婆,连句整话也不听完。” 长雍城内一片肃穆,往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越往皇宫的方向前进,越能嗅到空气中一缕缕淡淡的血腥味。连烈锦面沉如水,她知道高璟奚早已暗地里调动了皇姑姑高飞尘的神威军,偷偷回城布防。但是,连屏幽所说的话,令她不得不在意。 想到这里,连烈锦再次扬鞭催动着身下的马儿跑快一些。 宴会厅里,皇帝手中的酒杯一下摔得粉碎,她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目欲眦裂地瞪着拿剑指着自己的高清,“你......你这个逆女,来人,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一旁的皇后疯了似得想要冲过来挡在皇帝身前,却被高清一把推倒在地。 “呵呵,母皇,您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利用您给的星晶石,淬炼出星质让你们都服下去吧。”高清望着宴会厅里被星晶石影响,而失去了星辰之力的众人,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自从你赶走了贺澄,你的日曜卫就成了一盘散沙。母皇,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自食恶果啊,哈哈哈。” 这些人里面大多都看不上自己的出身,如今全都成了自己的阶下囚,这种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高清一脚踢开跪在她脚下苦苦哀求的人,一转眼就看见了拿着长剑还在苦苦支撑的高璟奚。 “七妹妹,你果真好计策,若不是母皇信任我,给了我星晶石矿的开采权。今日,我就要哉在你手上了。”高清眼睛一眯,看着如此狼狈却仍然美得令人心惊的高璟奚,更是怒从心头起,“你可真会收买人心,日曜卫的贺澄就因为你救了她,就对你忠心耿耿。可惜啊,她们都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高飞尘也救不了你。你是星相师又如何,没了星辰之力,也只能任我宰割。” 凌乱的发丝反而为高璟奚增添了一分野性的美,红衣似火如同妖冶的蔷薇花,她脸上略带讥诮的神情,将高岚因护在身后,感受到怀中墨玉的滚烫温度。她知道,再多等一等,墨玉里的暗影之力就能够大大消除星晶石带来的影响。 “五殿下,十一、十二皇女都带来了。” 看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高清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高璟奚,我要你看着,她们所有人都慢慢死去。包括连烈锦,我已经吩咐了连屏幽把她的人头带回来。一会,你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母皇,快些下诏把皇位传于儿臣,否则,你的儿女死光之后,你的下场只会比她们还要凄惨。” “你这个孽畜休想,朕就是死,也不会传位于你这个勾结罗兹的畜生。”皇帝此时痛心疾首,只感叹自己识人不清,没早一些看出高清的豺狼之心。 “母皇,兰庚势微已成事实,我不过借用罗兹的兵力替自己成事而已,至于那一两座城池,权当作是给他们的谢礼罢了。“高清一剑砍断了高璟奚面前的桌案,飞起的木屑划破了高璟奚的眉角。“既然母皇如此铁石心肠,就先把我这两个最小的妹妹,送上西天吧。” 鲜红的血液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高清转过头来冲高璟奚再次狞笑道: “这会儿,连烈锦已经人头落地了。” 高璟奚冷冷笑了一声,午后炽烈阳光的照射下,那如冰雪雕刻而成的脸孔,在这一刻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丽,眩目非常,“高清,本宫的驸马可不像你一样那么无用。” 感受到逐渐恢复的气力,高璟奚蓦地沉下长似扇翼的眼睫,暗暗积蓄着力量。 第112章 她还没等到连烈锦回来 不远处,兵器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高清看着自己的人,接近于压倒性地屠杀着皇帝的近卫军,再次开口道: “母皇,你还不下诏吗?长雍的兵全是我的人,高飞尘的神威军远在天边,是救不了你的。而连家军早就因为你的猜忌而没了编制。这种孤家寡人的味道,如何啊?” 高清看了一眼软倒在座位上的燕国公,更是得意了不少。 皇帝气得几乎坐不住龙椅,靠着皇后不断给她顺气才缓过口气来,“高清,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待我不薄?”高清仰天大笑,面部扭曲如地狱厉鬼,“我的母妃不过是个婢女,而我只是你酒醉后的产物。这么多年来,我蛰伏在高护身后,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你后悔把长雍城的布防大权交给我了吧,为了制衡高璟奚,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我告诉你,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以为高璟奚不想看到你死吗?”高清突然把矛头转向高璟奚,更是拿剑挑起高璟奚鬓角的一缕碎发,“她对你的恨意,或许不比我少。” 闻言,皇帝浑沌的眼如同一把利剑霎地刺向皇后,“皇后,是吗?” 皇后泪流满面,呜咽着说道:“陛下,怎么可能,您不要听信了谗言。” “朕要把岚儿送去和亲,你们母女三人肯定恨不得朕死。朕可不能中了你们的奸计......” 听到皇帝这样的话,皇后口中发出一声悲鸣,竟是昏迷了过去。高璟奚死死咬着嘴唇,看着这一幕,她一直就知道,母皇这个人心中是没有爱的。 她只爱她自己,和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位。除此之外,她连半点怜惜都不会有。而自己的母后,竟还可笑地奢求那样的人能够施舍出一点点的爱。 不管是夫妻之情,还是子女之爱。 可惜,这个皇帝统统都没有。 高璟奚感到身体恢复了些许星辰之力,她不落痕迹地观察着高清,试图找出任何可以让自己反戈一击的破绽。 “母皇,您还是快些决定吧,这样还能做个平平安安的太上皇。不要等到血流成河,无可挽回的余地后,您才追悔莫及。” 老皇帝心知大势已去,长雍城的军权都已不在自己手里,如果不按照高清的意思传位于她,自己定然凶多吉少。 可是,按着这个逆女的意思,她就会放自己一马吗? 就在高清紧紧盯着皇帝的时候,高璟奚推开高岚因,右手快如闪电,从桌案前拿起一片碎裂的酒杯碎片,裹挟着浓厚的金色星力,汹涌地朝高清而去。 “叮”得一声,高清用剑挡开了碎瓷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星辰之力灼伤,“好个霸道的苍龙星图,高璟奚你这么快就恢复了吗?” 就趁高清受伤的空隙,高璟奚护着小腹,带着高岚因就地一退,与高清拉开了距离。 “岚儿,去看看母后有没有事,”高璟奚深邃的眼眸里映着长剑的寒光,整个人如同悬崖枝头上的薄雪,脆弱明朗却散发着森森寒意,“高清,你还不束手就擒吗?姑姑的神威军即刻就到,你现在回头是岸,还能得个全尸。” 乍一听见神威军的名字,高清心中的恐惧一下被诱发出来,她略微定一定神,强说道: “高璟奚,你少在这虚张声势。呵呵,你若是星力恢复,早就冲上来将我制服了。如今,愿意与我废话这么久,只能说明你不过是强弩之末。” “你大可以一意孤行,”高璟奚眼神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清,念在你我还有一丝血缘,我才有这么些许的善心。” 被高璟奚的话唬住,高清一时间没了头绪,还是她身旁的侍卫围了上来,“五殿下,您不可心软。什么七公主,什么星相师,杀了就好了。” “不错,你们几个过来将七公主的手脚都给我废掉。” 高璟奚此刻的星辰之力将将恢复到破星师的阶位,她与这六七个侍卫在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宴会大厅里周旋起来。 这些侍卫个个出身狠辣,招招致命,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出手方式更像是罗兹国人使用星力的手法。 手无寸铁的高璟奚疲于应付这源源不断的攻击,一时不慎便被刀剑划破了衣衫,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眼看着高璟奚苦苦应对,高岚因将皇后妥善安置到角落里后,便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踹飞过去,朝这几个侍卫撞去。 “姐姐,就让岚儿保护你一次,你赶快离开,打开宫门让救兵进来。”高岚因将高璟奚推向宴会厅的窗户边,脸上带着一抹坚定的神情。 “岚儿,”大厅里骤然风起,高璟奚脸色苍白,红衣翩跹,仿若被清水漫过的四月桃花,透着稀似萤火的光彩。 高岚因在这一瞬间用尽身上最后的星辰之力,制造了幽蛇星图的特殊技能——魅影。 空气突然朦胧起来,众人眼前出现了无数层层叠叠的幻影,伴随着幻影的到来,滋生了馥郁的苍兰花香。 花香袭人,目眩神迷。 “姐姐,就趁这个时候,我坚持不多久了。”高岚因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云鬓微散,美艳绝伦。 过度使用星力令她有些恍惚,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洛千儿的身影,那人甜美可人的脸上总带着一副痞里痞气的笑容,看起来机灵却又时不时露出痴傻的模样。 好想再见她一面啊。高岚因如是想着,暗暗笑了,“姐姐,朝为红颜,暮成白骨。岚儿不悔。” 破空之声传来,高岚因回头一看,一支铁箭直冲高璟奚而去。若是平时,她知道姐姐百分百能够躲过,可是现在...... 如果姐姐有事,高岚因顿时四肢冰凉,仿佛冬夜里寒入骨髓的湖水注入了灵魂一般,她内心有一团团烈火烧得她撕心裂肺,全身却因为寒冷的剧痛而颤抖不已。 “姐姐,不要!” 闪着寒光的铁箭包裹着高清的星力,直冲高璟奚的心口而来,她心中顿升起无限的不甘与悲凉,她还没等到连烈锦回来,还没有为连烈锦颠覆这天下,还没有等到她们的孩子出生...... 手心里聚起最后一缕星光,高璟奚视死如归地准备徒手接住这一箭。 箭还未到,寒凉刺骨的星力就先伤到了高璟奚,她肩上的伤口因此渗出了更多的血。 下一刻,刻骨冰寒的星力突然远去,金属碰撞之音响彻众人耳中。 原来,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铁箭狠狠钉在窗沿上。 “殿下,接剑。” 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连烈锦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她翻身下马,瞬间的风荡起她乌黑的发丝,光泽流转中,带给人无限的心安。 云外青青,落花人独立。春雨澹澹,如暖玉生烟。 高璟奚心神一振,不过瞬息之间,便将那柄剑从床沿窗沿上拔下,定定地望着那人。 还好,还能再见到她。 “连烈锦!你竟然还活着?连屏幽果然是个废物。”一丝惊愕划过高清的眼眸,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高清脸上,她将手上的弓箭放下,说道: “本来不想用的,看来对付你们还是容不得半点侥幸。” 一阵脚步声在众人头顶响起,一群黑衣人如同蜘蛛一般倒吊着出现,从窗边跃进了宴会厅。 这是......罗兹的王室专门培养的暗卫。 连烈锦步伐沉稳,一步一步朝高璟奚走去。突然,她身边刮起了一阵旋风,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高岚因。 “岚儿,”洛千儿搂住高岚因将她护在怀里,“我来晚了。” 连烈锦单手执刀,合葬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了点点刺眼的火花。 “殿下,还有力气吗?”窗边飘进了几片桃花瓣,连烈锦站在高璟奚面前,细白的皮肤在这一刻染上了春日的绯红,“我的背后就交给殿下了。” 将手中的长剑横握,高璟奚挥剑斩断高清再次射来的暗箭,顾盼之间,惊鸿照影,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高贵与温雅。 “烈锦,你来得好晚。” 高璟奚的声音似怨似嗔,带着犹如海潮般的无边温柔。 信手扬出一阵罡风,连烈锦将拿着诡异勾状武器的三名暗卫打出了宴会厅外,回头轻轻一笑,扶住了高璟奚的细腰。 “殿下,可是在恼我?” 站在一旁的高清完全没有想到连烈锦这个没有一丝一毫星辰之力的人,竟然在这十九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围攻下,还能如此游刃有余。 “你们还有空打情骂俏!”高清的心突然慌了起来,整个皇宫明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连烈锦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你们罗兹的暗卫这么差劲吗?连一个废物都杀不死。” 听到了高清的话,那十九名暗卫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将手中长剑的剑尖合拢在一处—— 竟然是在结阵,还是诸天星斗大阵,此阵最为精妙之处在于织造一场有关星辰时光的幻境,看尽世间繁华沧海桑田变幻,迷失自我,最后任人宰割。 宴会厅里,升起繁复的星光印纹。刚刚只是失去行动能力的众人顿感到一阵威压。更有甚者,因为承受不住此阵汹涌的星辰之力,而昏死过去。 然而,类似泡沫碎裂的声音响起,连烈锦接着微微打了一个响指。 第113章 高璟奚才是借刀杀人的好手 刚才还光芒大作的诸天星斗阵顿时如同被大雪熄灭的炉火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十九名暗卫不信邪地再次聚拢剑尖,剑尖再次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眼见着古老繁复的阵法就要制造出巨大的力量,连烈锦心念一动,又随手打了一个响指。 阵法如灯灭,星光俱成灰。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在某一瞬间充斥着淡淡的黑雾,但却很快地完全消逝,让人几乎察觉不出雾气的存在。说起来,连烈锦也感到了些许的诧异,自己的能力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进步,却是为何? 连续几次耗费星辰之力聚阵,那十九名暗卫此刻个个都气喘吁吁,一副无力再战的模样。 而高清更是恐惧到无以复加,高璟奚这一家人都是什么怪物。本来高璟奚明明被星晶石所释放的星质所影响,就失去了全部星辰之力,但她却恢复得异常之快。 先不说高璟奚躲过了自己全力射出的一箭,端看她现在执剑挥舞,与连烈锦并肩作战对付这十九名罗兹精锐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一个刚刚还受了伤的人。 很快,高清带来的人就被连烈锦所带来的护卫押了下去。连烈锦收刀回鞘,朝高璟奚略一拱手,说道: “殿下,微臣幸不辱命,一千神威军已从南门进宫,按照殿下的部署已经重新守卫住了皇宫。逆贼高清一干人等已经伏诛......” 她蓦地抬腿走到高璟奚身边,想要拥美人入怀,想着四周人多,就又硬生生忍住了。 “本宫无事,”高璟奚何尝不想此刻就能与连烈锦靠紧,只是现下皇宫一片混乱,四处都需要她,“烈锦......驸马且随本宫在一处,可好?” “微臣遵命。”连烈锦仅仅只是脱下外袍,为高璟奚披上。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想要横抱起七公主,就那么把她抱回公主府,抱回属于她们的卧榻之上。 得到了连烈锦的答复,高璟奚悄悄地牵住这人的手指,才敛下心神,先是吩咐幸存的宫人去宣御医来,而后便是请皇帝重回龙椅之上。 “陛下,宫闱之变已经结束,还请您示下如何处置。” “是吗?”老皇帝瞟了一眼被几个侍卫压制住的高清,古井无波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高璟奚,“你不想要这皇位吗,现在不正是大好的机会吗?” 高璟奚只是与连烈锦一齐跪下,并不回答老皇帝的话,“儿臣不敢,还请陛下尽快定夺。” “哈哈哈,陛下,七妹妹如此在意自身名誉的人,纵然有反心,又怎么会反?”高清自知大势已去,谈吐之间更显癫狂,“我真后悔,真后悔没杀掉高璟奚你这个中宫嫡女。” “来人,将五皇女押入天牢,等候发落。”皇帝疲惫地摆摆手,心力交瘁。 “母皇,你错了,你大错特错。高璟奚才是借刀杀人的好手,她借儿臣的手除掉了其他皇子皇女,您如果再杀了儿臣,这皇位就必须传给高璟奚了!” 高清的话仿若擂鼓一样,重重捶在老皇帝心上,她淡淡地说道: “将五皇女捆了拖下去。” 这一场战役,终究还是高璟奚赢了。老皇帝颓然一笑,只能怪她自己押错了宝。以为是只乖巧羔羊的高清,其实是一匹豺狼。 这匹豺狼还差点将自己吞吃干净。 肩上的伤口已经止血,高璟奚余光瞥见洛千儿和高岚因两人拥抱在一起,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心中长叹一口气。 “还是让儿臣先送母皇和母后回寝宫歇息吧,宫人们会送各位宗室大臣回府的。至于星晶石的伤害,过段时间便会自然消退。” 闻言,皇帝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高璟奚,久久都不曾言语。再一开口,声音如古老干枯的木头一般。 “朕......没想到,会是奚儿救了朕和皇后。” “儿臣不过是,略尽为人臣子的本分而已。像高清这样通敌卖国的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那连烈锦呢?” 高璟奚垂下眼眸,掩住了眼里赤红的怒意,“陛下何意?儿臣的夫君难道不是救驾的功臣吗?” “或许吧,”皇帝察觉到了高璟奚眉目之间的变化,妥协般地说道: “锦儿的奇怪之处,朕不在意,并不代表天下人不在意。奚儿,自己斟酌便是。” “多谢陛下提点,请陛下保重龙体,先行回宫吧。”高璟奚心知皇帝对连烈锦的猜疑,可如今皇帝失了大部分兵权,又能奈何!自己只需要变得更强,手掌大权,谁又敢置噱半分。 残阳如血,这一场宫廷闹剧终是落下了帷幕。然而,远处天空乌云依旧未散,预示着更多更大的风雨欲来。 入夜时分,妥善安置好洛千儿与高岚因后,高璟奚带着连烈锦,回到了公主府,便吩咐下人准备香汤沐浴。 浴池里旁放着上好的白梅香薰,香薰燃着青烟,白梅清幽似雾气。 另有高璟奚特地要求的竹编笼漂在水面,竹编笼里放着一小截香烛,将浴池的水面照亮。 白梅香气宜人,雾气氤氲间,连烈锦听见高璟奚比那梅香还要甜软的声音响起,“夫君,与妾身共浴,可好?” “殿下肩上的伤不可碰水,我...我刚好可以帮殿下...清洗一番。” 简简单单的话语,连烈锦硬是答出了一身汗。明明与身旁的人儿,早就发生过更加亲密的举动了。 但是一同沐浴还是第一次,再加上七公主娇媚动人的话语,让她不得不多想,想得多了,耳中一阵轰鸣之声,脑海里更是闪过一幕幕旖旎绚丽的画面。 活色生香,色即是空—— 公主殿下不但怀有身孕,还受了轻伤。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连烈锦不停在心中默念,甚至念起了佛经,什么一切如梦幻泡影...... “夫君,不想和妾身一起吗?”见连烈锦脸上似有犹豫之色,高璟奚满腹委屈,尾音里略带沙哑的水汽,听上去似乎连烈锦是个负心的贼一般。 “不不不,我想,我想。” 说完这话,连烈锦手心冒汗,又呆立当场,不知所措。直到高璟奚触上她的衣衫领口,“那妾身给夫君宽衣。” 最后一件里衣滑落,连烈锦忽然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蹦了三尺高,在本就湿润的浴池边,几乎扭到了腰—— 她碰到了高璟奚不着一缕的玉体。 看着连烈锦的反应,高璟奚又羞又气,忙低低唤了一句,“连烈锦,你过来。” 自己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大了,连烈锦在心里算了算,怎么说跟七公主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再那个什么了。 而且,而且作为目盲之人,其他的感官敏锐一些,也是正常的。她绝不承认是因为害羞了!绝对不。 佯装着镇定,连烈锦被高璟奚牵着一同下了水。 泡在热水里,心爱的人就在身旁,高璟奚心里的寒意终于驱走了三分,她故意半倚靠在连烈锦怀里,轻声细语地说道: “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只是跟连屏幽缠斗了许久。后来,连屏幽那厮被父亲的人带走了,”连烈锦回想起了连屏幽所说的话,顿时恨得牙痒痒,“有时,还挺感谢暗影之力。” “为何?” “最近,越发能够感受到这种凌驾众生之上的力量了。”连烈锦勉强压下心中的绯念,才敢拥住高璟奚。 “即便如此,你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高璟奚笑容明媚,眼底一丝温柔与浓郁思念包裹着连烈锦,“就这次是例外,好不好。” 听出了高璟奚温柔嗓音下,轻藏的哭腔,连烈锦立刻紧紧地抱着她,轻抚美人湿润的长发安抚,“只此一次,这不是事关九妹妹,殿下也心忧不已嘛。能为殿下分忧,才是你的夫君。” “嗯,就这一次,”高璟奚飘渺无依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幽幽在连烈锦耳边响起,“夫君知我心忧就已足够。” 经过这一天的奔波劳累与斗心斗智,二人都已经感到些许疲惫,擦干了身上的水珠,便一起回了床。 共同躺在床榻上,连烈锦小心地避着高璟奚的小腹,紧紧地抱着自己朝思暮想都还嫌不够的美人。 美人的身子洁润如玉,噬骨销魂的幽香不断侵入她的鼻息之间,令人心醉神迷,不能自已。 幸亏七公主已经穿上了一层薄纱,而不是像刚才沐浴时那般一丝无挂。 虽然这对连烈锦来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良久,在二人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下,她才斟酌着出声问道: “殿下,今儿吓到了吗?” 闻言,高璟奚不安地微微动了动,把连烈锦抱得更紧了,几乎整个人都缩进了连烈锦怀里,像一只慵懒可爱的波斯猫。 “本宫怎么会被吓到。就是......就是害怕。” 昏黄烛光里,连烈锦淡金色的瞳孔里,盛着炽热灼人的热度,她轻轻侧身,抚上高璟奚的脸庞,“害怕什么?” 被热水蒸腾到眼尾还泛着红,高璟奚长发铺陈在上好的锦缎之间,软软地扬起头,飘起阵阵幽香,她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只是不想你走。” “我不会走啊,永远都不会走。”连烈锦有些莫名其妙,感到自己抓不住七公主的脑回路。想到今日这女人失了星力,独自面对那些逆臣,心又止不住疼了。 然而,下一秒七公主口中的话,差点儿没惹得连烈锦心脏骤停后又砰砰狂跳。 高璟奚眼里起了一层薄雾,眼尾绯红一片,她贝齿轻咬红唇,攀上连烈锦的肩,犹带哭音地软糯轻哼,“可我,还是好想你。” 第114章 让本宫教你? “嗯,我也......很想念殿下。”连烈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心中如野草般恣意生长的瑰色向往,她深深吸气,轻轻地低唤了一声,“殿下。” “嗯?”高璟奚眼里带着点点沾染了情/yu的迷茫,如琉璃般清糯透明的声线久久回荡在两人之间,荡漾起比皎皎月色更加媚艳的涟漪。 连烈锦只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尤其是在七公主娇声娇气地半趴在自己身上后,这种无法呼吸的症状就更加难熬了。 从上至下地昵着连烈锦,高璟奚的目光越发迷离,她明知这人就在自己身边,却依然难以掩去心中那寂寞的空寥。或许是今天高清的话影响了她,让她不禁后怕—— 如果有一日自己没有保护好连烈锦,失去了她,自己又会如何? 光是想一想,就能被依然弱小的自己所击败。 二人久久地没有说话,高璟奚轻轻叹气,俯身而下,靠着连烈锦耳边,听着自己心脏寂寥地跳动,然后将这人抱紧。 “殿下,你莫不是孕期情绪起伏过大?”连烈锦心跳如鼓,为了避免自己做出什么不轨之事,她双手慢慢推拒着高璟奚,妄图从美人的全身钳制下脱身而出。“要不要给你开副......” 察觉到连烈锦的小动作,高璟奚眼眸一沉,一把捏住连烈锦的下巴,咬了上去,“怎么,你现在嫌弃本宫是个孕妇了?” “哪有的事啊,殿下你想多了,”七公主身上的香气挑战着连烈锦的脆弱神经,她满面通红,头脑一片混乱,心猿意马地解释道,嘴角还残留着高璟奚啃咬过的痕迹,让她看上去如同春日樱桃般可口多汁, 岂料,高璟奚变本加厉地动作起来,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二人皆是yi衫半褪,鬓fa尽散,星眸迷离。 房间里的烛光摇曳不明,似乎有漫长的流年从中淌过,揽下了清霜与烟火。 见状,高璟奚满意一笑,重新躺下来,窝回连烈锦怀里。就在连烈锦以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时,高璟奚微微喘着,在她耳边轻哼,“夫君,要......好不好?” 后一个字,高璟奚没好意思说出来,可是她现在这副如同被云雾晕染的娇弱模样,再加上她若有若无的缓缓碰触。连烈锦带着快要溺毙的感觉喘上了几口气,她的声音暗哑似低云深眠,“殿下,我怕弄疼你。” 闻言,高璟奚一下笑出了声,因为连烈锦行动如常,让她常常会忘记连烈锦现在是个目盲之人,也许一些事情,还需要再次学习摸索。 “夫君,那怎么办呢?” 耳边一声声柔软的话语,几乎让连烈锦没了半分力气,她微微闭着眼,感受着高璟奚如鸦羽般的发尾,漫过自己的每一寸,没有丝毫遗漏。 她似乎能够看见璀错的烟花在眼前升空,然后迅速绽放出明媚绚烂的焰火,妖媚无双,妙不可言。 “要不,”高璟奚低头靠在连烈锦怀里,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美艳得不可方物,其声如黄莺般轻柔,“让本宫教你?” 连烈锦睁开了眼,瞳孔金如烈火,她苦心克制的欲/望,倾尽全力的抵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美人盛情邀请,令她不由自主地放纵那隐藏在内心的爱恋与痴狂。 “你要怎么教?”连烈锦长身而起,红唇微勾,明明灭灭的光线打在她修长柔美的身体上,溶溶浸浸,宛如红莲盛放,绝艳而灿烂。 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靠得越来越近,高璟奚伸出手与她十指紧扣,眼角带着湿润的笑意,轻叹道: “再近一些。” 三千青丝交缠成结,永以为好。 第二日一大清早,她们二人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连烈锦用床上散落的衣物遮住高璟奚的双眼,自己再浑身酸痛地爬起来,给还在闭目沉睡的七公主掖好被子,披上一件外袍轻手轻脚地开门问道: “阿呦姐姐,何事?” “驸马,宫里的那位公公捎了信来,今天本来是休沐日,陛下却反常地吩咐升朝,似乎想要夺了咱们公主殿下的权。这是信件,还请驸马交给公主殿下一阅。” 连烈锦点点头,轻轻蹙眉,“且去准备早膳,我与殿下一会便来。” 见连烈锦面色沉重,阿呦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忙去吩咐厨房准备膳食,自己又去把高璟奚的朝服找出来。晨光熹微,透过镂空的雕花窗纸萤萤微微地洒在屋里,带来静谧安宁的美好。 刚刚还熟睡的美人此刻已经睁开了眼,乌黑的发梢滑落在瓷白的肌肤上,偏偏肌肤上还藏着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如同一瓣一瓣的红梅花落,织造着仿若海市蜃楼的美景。 “烈锦,把信给我看看。”美人说话的尾音带着露珠坠落的轻柔,一下唤醒了连烈锦关于昨夜的绯色记忆,她忙眼观鼻鼻观心,沉沉呼出一口气,神色自若地将信拿给了高璟奚。 看着连烈锦这副害羞的神情,高璟奚心内发笑,故意借着接信的动作,握住了连烈锦的指尖,惊得这人微微颤抖。 “昨天夜里,你这儿可大胆得很,”高璟奚绕着连烈锦的指尖打转,调笑道:“今天又被打回原形了?” “才.....没有,”连烈锦清清嗓子,正色说道:“殿下,这可是正事,皇上今儿又要给咱们找事了。” “嗯,”高璟奚揉着额角,苦笑了一声,“本宫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急切。”她拆开信封,细细扫过一遍信上的字,眼眸中的冷意越来越盛,“母皇,要在今日上朝时,册立储君。” “这......昨日才刚刚发生了宫变,陛下到底哪里来闲心在此时立储?” “怪不得母皇昨日那般淡定,无论是高清还是本宫,在母皇眼里都只是跳梁小丑罢了。”高璟奚起身时,颇感身体酸痛,不自主地瞪了昨夜不知疲倦的连烈锦一眼,想着这人看不见,就又抓过她的手,轻咬了一口。 “殿下,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烈锦面带虔诚的和煦笑容,蹲下身来抱住高璟奚,意图给七公主带着体温的支持。“我就是殿下的刀,谁来斩谁。” 大早上就听见这么熨烫的温言,饶是高璟奚爱听,也有些感到羞涩不已。她低下头去贴着连烈锦骨节分明的左手,低声呢喃道: “夫君就是夫君,才不是刀剑。” 晨光太短,就算她们两人有多么不想分开。高璟奚也必须换上朝服,独自一人上朝。或许,只是看上去的独自一人。 虽然已经是四月末了,却依旧有一种料峭春寒之感,众大臣在大殿外等候升朝时,个个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 然而经过昨日的宫闱之乱,皇宫的秩序似乎更加井然,负责巡逻的护卫都是些生面孔,每人都配着两把刀剑,穿着硬挺的铠甲,肃杀之气尽显。 站在群臣之中的高璟奚,意料之中地看见了自己的八皇弟,少年长得十分挺拔俊朗,除了脸色有些过于苍白—— 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子,去年曾破例进入礼部,后又因身体原因而远离朝政。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却又无法让任何人完全忽视他。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朝服,袖口绣着金色龙纹,贵气典雅。在看见高璟奚后,他慢慢踱步过来,抱拳笑道: “七皇姐,别来无恙。皇弟我听闻九皇妹要远嫁到罗兹,还特意备了礼物给她。一会儿,下了朝便送过去。” “八皇弟,还是先顾着自己吧。”高璟奚凤眸轻眯,敛下浓黑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凝光,“毕竟,事还未成定局,不是吗?” “皇姐,果然气量过人。可惜,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八皇子咳嗽了两声,呵呵笑着往大殿里走去。 大殿里,众人刚刚各自站定,皇帝就从侧面进入,稳稳坐在了龙椅上。大臣们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皇帝环视了一周,满意地笑了笑,听上去中气十足地说道: “众位爱卿,今日朕召你们前来,实在是有一件有关社稷江山之事,必须同列位臣工商量。如今朕已过不惑之年,深感对于许多朝政之事,力不从心。朕啊,是真的老了。” “皇上您说笑了,您正值壮年,该是励精图治之时,万万不可说此丧气之语。”丞相第一个站出来,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丞相惯会哄朕开心,朕的身体朕知道,老骨头了。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之事,更觉有心无力,”说到这里,皇帝适时地长叹一口气,朕教子无方,合该向列祖列宗请罪才是,只是在此之前,朕想要把储君一事定下。” 大殿里鸦雀无声,大臣们目光如炬,都静静等待着皇帝说出那个名字。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高璟奚身上良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朕颇为欣赏八皇子聪慧好学之智,善良躬敬之德,欲立其为太子。” 老皇帝脸上的笑容真诚,高璟奚却几欲作呕,暗暗道,原来还真是她那体弱多病的八弟,皇帝冷眼旁观高护、高清和自己斗得你死我活。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老皇帝对自己母后的冷淡,对莲妃莫名的宠幸。一切只是为了保护她真正心爱的人的孩子。 高清,果然还是不够狠毒,偏偏放过了与她同样出身卑贱的八弟。恻隐之心果真要不得啊。高璟奚想及此,嘲讽一笑。 “众位臣子可有异议啊?”老皇帝目光幽冷,盯着高璟奚说道。 第115章 因而决定,与你们为敌 久久地无人回话,朝臣们俱都惊讶无比—— 在他们看来,七公主高璟奚乃是中宫正统,兼之雍和粹纯,风姿雅柔,温良恭俭,才是担此一国储君大任之人。这八皇子高寅琮非但出身低微,于政治民生上也并未任何建树,实在难当山河重任。 但他们个个都不敢做那公然反对皇帝的出头鸟,明眼人都能看见今日皇宫里除了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的侍卫,还有许多金甲护卫立在大殿内。 他们个个手持乌金大戟,戴着象征皇室杀戮之权的铁帽,无声地拱卫天子......与未来的天子。 噤若寒蝉的大殿里,突然有一人躬身出列,那人穿着紫色的朝服,华美的衣衫前绣着锦鸡,正是高璟奚的舅舅,当朝皇后的弟弟,兰庚的国舅爷。 “微臣......附议,八皇子从小便跟在陛下身边,一言一行尽显陛下风范,实为储君的最好人选。”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或是悲哀,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此举,实属英明。” 昨夜,皇后病中单独召见了他,求他救救高岚因。耳边自己姐姐哀求的声音不断回荡,“姐姐求你,陛下说了只要你们支持八皇子做太子,陛下就会重新考虑远嫁罗兹的人。我绝不能让岚儿嫁去罗兹啊。” “姐姐,你竟如此偏心,你这般决定,又让奚儿情何以堪?臣弟知道你疼爱岚儿,可奚儿当了太女,自然能保住岚儿,你切不可厚此薄彼......” 皇后脸上病态的红显得她有些神志不清,她伸出瘦弱的手臂,抓住了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弟弟,“弟弟,姐姐不敢冒险,也等不起奚儿了。如今罗兹就要攻打过来,朝局紊乱,一个无权无势,仅有皇帝支持的太子难成气候。那皇位,到了最后,定然还会是本宫的孩子的。” “姐姐,你这样只会寒了奚儿的心,到时候母女离心,再难重圆。” “奚儿,她,本宫自会好好劝服她。她所做的一切布置,暂时停下便好。为了岚儿,为了她的妹妹,奚儿为何不可从长计议。本宫会劝服她的。” “姐姐,你竟......罢了罢了,臣弟应下便是。” 回想起皇后坚定的眼神,这位年轻的国舅爷再次朗声说道: “还请陛下立即下旨,宣告天下,兰庚已经有了新的储君,以安民心。” 怎么会是七公主的舅舅率先同意立他人为储,许多暗地里支持高璟奚的大臣都疑惑不已。他们止不住拿眼看向七公主。 然而,高璟奚却淡然一笑,于她来说,称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慨,母后果然还是不信任自己。 这么多年来,她们二人在这风云诡谲的宫廷里,相依为命,却也相互防备。母后一面防备着她的势力过于强大,却又一面扶植着她。说起来,宠爱小女儿的母后,应该是为了给高岚因铺路吧。 不惜,伤了另一个女儿的心,或者是命。 皇家道是有情却无情,她与岚儿都做不了自己。但凡,皇后真正了解过她们二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岚儿分明只想做个闲散皇女,皇后却费尽心力想要推她上位。这样说起来,皇帝与皇后这两人何其相似,为了自己心中最爱的孩子,旁人自然都可以牺牲掉。 真不愧是兰庚母仪天下几十载的皇后,大婚时给自己下药,现在又不惜以太子之位交换高岚因留下的机会。高璟奚心里一阵发冷,世间亲疏有别,凡人大都有所偏爱,喜怒爱恨,她早该习以为常。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准备再逆来顺受。等否则,等那高寅琮当上太子,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人,便是自己了。 可悲可叹,母后为何想不明白,她们母女三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弃车保帅之举,实非上策。 “陛下,儿臣有异议。”高璟奚声如山间清风,周身上下流转着清贵光华之气,脸上是宠辱休惊的漠然神色。“此事,万分不妥。” 皇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有些不敢置信,昨日高璟奚的兵力应当在与高清一战之后,消耗殆尽。 再者说,高璟奚昨日救驾与她私调神威军一事,二者功过相抵,自己既往不咎,这个女儿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今日,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在这金龙大殿上,气度端凝地反对自己? “奚儿,是对你的八皇弟有什么不满吗?不妨说来听听。” “母皇,如今天下灾祸四起,战火一触即发。您想巩固国本、安抚民心的本意,固然是好的,但儿臣认为您近日龙体欠安,难免做不到知贤善用,因而立八皇弟为太子一事,还请三思。” “高璟奚,你还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意思是说朕是昏君吗?”皇帝按在龙椅上的手,青筋暴起,“你可知道,朕现在就可以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将你打入天牢。” 本以为高璟奚说不出什么来,不料她这个有苍龙天命的女儿,竟然毫无惧色地反抗自己,心中的那一份久违的忌惮与厌恶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陛下,儿臣不敢。但任人全凭喜好,不顾天下苍生,的的确确乃昏君作为。忠言逆耳,儿臣不过是一片赤诚之心。” 大殿上的大臣们俱都吸了一口凉气,七殿下这话可说的算得上是大逆不道,若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你不敢?高璟奚,朕看你是敢得很,朕让你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不是让你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如今你竟敢藐视皇威,若是立你这不忠不臣之人,你怎会容得下你八皇弟。” “这么说来,陛下的意思是八皇弟会给儿臣一个善终吗?”高璟奚绝美的脸上带着讥诮的神情,眼底浮漾着一层幽冷的寒冰,“是一杯鸩酒,还是一条白绫?” “来人,将七公主打入天牢,等候发落。”皇帝挥挥手,示意身旁的金甲侍卫动手将高璟奚拖下去。 “且慢,儿臣只想问问八皇弟,如今时局动乱,我兰庚若与罗兹开战,如何能胜?” 一直半低着头,站在群臣之中的高寅琮嘴角含着一抹得意的淡笑,“臣弟不才,只知兰庚上下一心,我军兵士勇谋无双,大不了,效仿古书上以弱胜强的战例,背水一战,以少胜多。” “八皇弟说得轻巧,史书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少之又少。如何敢以万千将士鲜红的生命,赌那虚无缥缈的胜利。” “七皇姐毕竟一直养尊处优,像你这样的女流之辈,无那刚勇血性也是自然。我兰庚地大物博,兵强马壮,不论敌我,都可先战再说。再者,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乃是兵士的宿命。”高寅琮摇摇头,眼中的轻蔑之色尽显,做那万般无奈之状,“该不会七皇姐,想要不战而降吗?那才是兰庚上至贵人,下至百姓的奇耻大辱吧。” “庙算而定胜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背水一战,实乃下下之策。百胜神将能够百战百胜,不过是在于他们信奉不胜便不战。对于此,陛下和八皇弟还是该多读史书才是。”高璟奚并未在意高寅琮的蔑视,只是目光如炬地望向大殿外,曙光尽显的天际,“不许人间见白头虽为常事。但为常事,便对么?” 听着高璟奚有些奇怪的语调,皇帝从龙椅上站起,细细端详站在大殿中央的高璟奚,“你还不住口,是要朕株连家人才肯罢休吗?” “陛下息怒,儿臣的意思是,因为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得道且胜,”远处的天穹泛起金色的云彩,恰如白虹贯日,洒下淡淡的光辉。高璟奚一身绯色的朝服,眼眸中微光潋滟如远山,举手投足之间一派温雅笃定,她慢慢走到高座旁,低声对老皇帝说道: “因而决定,与你们为敌。” “乱臣贼子啊,你这个乱臣贼子!”老皇帝惊恐地看见大殿里涌入了大批身穿黑色铁甲的兵士,立在高璟奚身旁,抽出佩剑直指龙椅。“这是......连家军?高璟奚,燕国公,你们好啊,好啊。朕果然没看错你,好你个连孝安,十年前你便拥兵自重,军中只知你连孝安之名,多少兵士心中无朕之尊。都是你,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燕国公连孝安丢开手上的拐杖,单膝下跪,“焉知不是因为陛下逼出的不臣之心,连家三代满门忠烈,臣与七公主素无二心,只是陛下欺人太甚,不给人活路。陛下既知微臣老矣,别无他求,只愿子女平安,却依旧步步紧逼。老臣也是别无选择啊。” “连烈锦呢,你们信不信朕立马派人抓了连烈锦,”皇帝此时惊惧交加,颇有些语无伦次,“还有岚儿,高岚因还在朕的手上,高璟奚你当真要弑君吗?” “儿臣不敢,儿臣断然做不出那逆悖人伦之事,”高璟奚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慢慢地踱步回到大殿中央,那极缓极稳的步子,却几乎要将老皇帝逼疯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能为储君。” “臣等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立贤能为储君。” 令皇帝始料未及的是,许多一向与高璟奚素无来往的大臣纷纷跪地高呼另立贤能。 殿门外喊打喊杀的声音极大,不一会便有鲜红的血液在白玉石阶上流淌。趁着众人分神之际,高寅琮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拔出了长剑,大喊着七公主想要行刺皇帝,便挥剑朝高璟奚刺去。 剑尖泛起的星光十分浑厚,一点不像一个病弱之人能拥有的星辰之力。若是评定一番,这高寅琮的星力阶位竟已接近了星相师。长剑如冰,毫不留情地劈出了一道白光,白光所到之处,更是将周围的人硬生生震出了内伤。 大部分文弱的大臣完全承受不住这过于霸道的星辰之力,纷纷口吐鲜血,更有甚者直接昏死过去。整个大殿上几乎只剩下了护卫和高家人还清醒着。 长剑破开了护卫着高璟奚的人墙,只听得“叮当”一声,高璟奚后退半步,从腰间抽出金光软剑,将高寅琮的长剑荡开,飞出了十米之外,直插进大殿的金柱里七寸之深。 “八皇弟,谋定而后动,你拔剑的时候,可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击必杀呢?”高璟奚面无表情地执剑向前,剑尖似有苍龙围绕,青芒暴涨,“而本宫,有这样的把握。” 第116章 到头来,还是国破家亡 仅仅一招,便被高璟奚挑飞手中长剑,高寅琮脸上浮现出一抹怨毒的不甘神色,他猛地退后从宽大的袖口处射出了三枚带着毒汁的铁钉,铁钉划破空气,发出类似蜂鸣的尖锐声响,有一些离得过近的护卫耳朵里立马渗出了鲜血。 然而,高璟奚剑尖的青龙嘶鸣一声,高高飞起化作一面薄如蝉翼的星光护盾,铁钉打在护盾上,竟然像落进炉火中一样,被迅速融化成铁水。铁水滴落成珠,以更快的速度连成一串回击到了高寅琮身上。 他躲闪不及,右手臂几乎被铁水洞穿,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就跟那些无辜受牵连的大臣一样昏死过去。 “逆贼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速速跪下!”高璟奚一剑挥出耀眼的苍龙星芒,间或有响彻云霄的龙鸣绕梁余音,震得所有人不得不因受不住苍龙威压,而齐齐下跪。 龙鸣久久未散,如此奇景,足以记入史书大事纪年。 后有史官记载,称其为同根之乱。兰庚明光二十一年,五月初,前一日有皇五女诛杀同胞姐妹,后有皇八子为一己私利于大殿上刺杀皇七女。当时,兰庚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就在那危机之时,皇七女高璟奚承天之命,应召苍龙,除去逆贼,守得兰庚太平。 “将这逆贼押入天牢。”看着高寅琮昏倒在地,手臂上的伤口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高璟奚面带笑容,态度恭敬,“母皇,儿臣幸不辱命,除了那在朝堂上意欲行刺的大胆狂徒,现下朝廷内外皆清,应是星宿佑我兰庚天下。” “你......你,逆臣,”皇帝手指着高璟奚,双目赤红,却发不出任何言语来。她自从高璟奚出生来,对这个孩子宠爱中带着防备,结果千防万防也还是这样的下场。自己最宠爱的孩子,死不明。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陛下不必担心,兰庚当兴,兴再苍龙。”高璟奚再次走上高座,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乏了吧,这朝也该散了。恭送陛下回宫。” “高璟奚!朕真是后悔,当年知晓你的星图时,朕就该扼死你这个逆女,而不是让你这个狠毒的逆女有机会弑君。” “母皇,最强大的敌人往往都是由我们自己亲自挑选出的,您亲自培养出了这般......按照您的话来说,如此狠毒果决的我。”高璟奚将软剑收回,轻垂着墨黑纤长的眼睫,淡淡回答道: “儿臣是那么感怀母皇多年以来的悉心栽培,又怎会弑君呢?不过是,为陛下龙体着想,替您分忧解难而已。” “高璟奚,你大胆,朕是真龙天子,你竟敢软禁朕,你就不怕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女失民心,一败涂地吗?”皇帝怒急攻心,被两个侍卫架起,挣扎中更是吐出了一大口血,落入了口不能言的境地。 “还不送陛下回宫医治。”高璟奚袖手轻挥,示意侍卫们将皇帝送走,“陛下只是在宫中静养,儿臣何来不正之名呢。况且,德善之措,便是民心所向。您毋需担心。” 皇帝被高璟奚的人送回寝宫,各位受伤的大臣也被抬去太医院直接医治。而皇帝的金甲侍卫也尽数被抓起来。高璟奚就这么站在金龙大殿门口,看着她那穿着大红宫袍的母后,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姗姗来迟。 “高璟奚,你可真是好,手段高明到连母后都被你瞒过。你可曾为你的妹妹考虑过?本宫适才得知你在大殿上差点儿杀你八皇弟?”皇后满脸焦急,扶着她的小宫女都被她有些颤抖的手指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你妹妹现在还在她们的手上,你这么做,是置你妹妹于不顾。岚儿若是有一个闪失,你要让本宫怎么活......” “母后,若不反抗,也许身首异处的就是儿臣。”高璟奚眼睛里漾着平静的水光,她回身背着皇后,轻声说: “儿臣自会差人救出岚儿,母后何须这般焦急动怒。何况后宫不能干政,母后来前朝大殿已是逾矩。” ”高璟奚,母后问你,你非要坐上那至尊之位吗?”皇后捂着胸口,强忍着嗓子里的腥甜,低声问道。 “不错,母后,那本就是属于儿臣的。儿臣知道母后钟意的人选是岚儿,也知道是因为儿臣的苍龙星图,才导致了母皇对我们的忌惮。深爱母皇的母后,在心底会对儿臣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高璟奚垂眸笑笑,“也称得上是......人之常情吧?” 闻言,皇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偏心,可人之喜好偏爱实在难以控制。她自问自己对高璟奚这个女儿不薄,可内心深处真真切切对她有那么难以言喻的怨恨—— 高璟奚没出生前,她与皇帝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虽然皇帝三宫六院,佳丽如云,但始终记挂着她这个皇后。直到高璟奚这个带着苍龙星图的孩子出生,便有一系列的预言。这些预言虽然作不得真,但对皇帝这个多疑的人来说,足够使得皇帝她忌惮自己的女儿。 好在高岚因出世后,同样是特殊的星图,身子却极差,多多少少牵动了皇帝的心,替她这个皇后拉回些许皇帝的关注。 她知道这样偏心不对,皇后略一摇头,将心中杂念排出,问出了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如今不知你妹妹被皇上安置在何处,你要如何与本宫交代!” “那不是因为母后宁愿寻求陛下这个负心之人的庇护,也不愿意信一信儿臣能保住岚儿吗?”高璟奚深感悲凉,曾经她也以为母后只是偏心,现在她才知道母后的心是长在了高岚因身上。 被高璟奚说中心事,皇后心有戚戚焉,有些无所适从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母后就请回到长春宫,安享晚年吧。这天下,自有儿臣打理。” “好好好,高璟奚,今日你这般打发本宫,本宫只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容不下自己的妹妹。”宫人们扶着皇后,离开空旷的大殿。身后传来高璟奚有些疲惫的声音: “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母女之间到了如此猜忌的境地,高璟奚只感人世悲哀,莫过于此。她这个惯于玩弄人心的母后,始终没有绑住她最想绑住的那个人的心。 这一天,乾坤日夜沉浮,多少人离心离德,又有多少人如玉露相逢,人间相拥。 正在皇后要离开金龙大殿时,有一兵士步伐凌乱地跑进来,跪下颤声说道: “启禀公主殿下,罗兹率军二十万人,已从边境入我兰庚,另有十万人从南方突袭,一夜之间连下兰庚五座城池。” 皇后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到头来,不过是国破家亡。” “母后,有高璟奚活着一日,兰庚就不会有国破之时。”高璟奚肩头似乎落下千重雪,绝色倾城之间却又含着一队春,她神色自若,语气坚定地说道。 残阳如血,凉风萧瑟,天苍苍,地茫茫。夜幕低垂,无边细雨,恰似心中哀愁。高璟奚身上的绯色朝服,仿佛化作沾染着烟霞之色的羽衣一般,她一人伫立血迹未干的金龙大殿上,微微仰头凝视着那个似乎金光闪闪的位置,眼中化入了漫天的冰霜。 不知过多久,她身后传来极为熟悉的脚步声,继而是那人清亮悦耳的声音,“殿下,九妹妹已经送回公主府,安置妥当。你我猜得没错,陛下果然将九妹妹带去八皇子府,现在他们被我搅得正乱作一团呢。” 高璟奚一直为自己妹妹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下。她知道,连烈锦是她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烈锦,到了最后,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离我远去?”高璟奚依旧背对着连烈锦,身上华美的衣饰相互碰撞,环佩叮当,却寂寞如斯。“或许,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保护他人。” “眼下,与罗兹一战,朝中竟无一人可用。”连烈锦却答非所问,她沉声说道:“刚才回来时,便得知罗兹果然耐不住,出兵了。” “是啊,偌大的兰庚,竟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里,名将迟暮,后继无人。” 将额前的湿发撩起,连烈锦绕到高璟奚身前,将纯黑面具取下,拿在手中,再缓缓跪下,金色的眼眸里满是赤诚,脸上带着灿烂而笃定的笑容,低低地说道: “微臣愿与殿下,遥望狼烟,跃马扬鞭;愿为殿下,逐敌千里,薄甲当先。” 见高璟奚迟迟不言语,连烈锦有些心疼,“即便战场危险,九死一,微臣也会追随殿下,至死方休。” 高璟奚低下头,抚着连烈锦的长发,微红着眼眶,“那般危险,我不许。” 七公主刚才眼里迟迟不肯落下的热泪,此刻滴落成珠,“可是本宫,准。” 女人的热泪恰好滴在连烈锦手心,她循着泪痕,轻轻替高璟奚拭泪,“这才是我认识的高璟奚。” 空荡荡的宫殿里,二人紧紧相拥,彷佛天地之间,能够汲取温暖的地方,只有对方的心间。 高璟奚知道,即便她心怀冰雪,那人也会唤出一天明月,为她荡开百川,奔流入海。便能看见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第117章 妾身好伤心啊 由于连烈锦拥抱的力气太大,高璟奚活生生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不由得娇声道: “烈锦,抱得太紧了,你的肋骨压得我好疼啊。” 与美人一日未见的连烈锦,还正在享受着与七公主的温存片刻,她轻轻退开一些,头脑却不清不楚地呜咽道: “殿下昨夜还嫌我压得太轻呢,怎么这会儿就又......” 猝不及防地,连烈锦腰间的软肉又被高璟奚素手擒住。 脸上飞上了两朵红云的公主殿下手指轻捻,恨不得咬上连烈锦一口,“又胡嚼些什么,本宫才没有让你......什么重啊轻的,没有这种事情。” 又疼又痒的感觉折磨着连烈锦,她轻抚上高璟奚的小腹,坏心眼儿哼哼唧唧地敷衍道: “嗯,昨夜殿下只是因为冷了,才不是唔...唔...” 见连烈锦还要“口出狂言”,七公主极为机智地捂住她那张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你就会欺负我和一刀。” 察觉到高璟奚的情绪不再那般低落,连烈锦在半明半暗的大殿里,无声地笑了笑,再将面具重新戴上,一把抱起了高璟奚。 “回家。” 皇宫里一片萧索的落寞模样,连烈锦心中却突然滚烫起来,“殿下,咱们一刀有两个多月了吧?” 本来还心有戚戚焉的高璟奚,完全没想到连烈锦的话题会转得这么快,有些发愣地回答道: “嗯,一刀才两个多月呢。” “你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会不会想吐,或者吃不下东西?” “你昨天就问过我好几遍了。咱们一刀特别乖,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 此时,月明星稀,天边偶有几缕淡云流过,终是掩不住明朗清晰的夜空。 高璟奚紧紧拽住连烈锦的衣襟,望着月色如银,似有清霜落于天地之间, 落得她心境一片安宁,殊不知除去尘嚣的,是照亮山河九州的月光,还是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的暧暧清香。 再贴近一些,她想她是知道的。 公主府里灯火通明,从马车上下来后,走在庭院间,还能嗅到从前厅飘来的食物香气。 高璟奚轻轻蹙眉,似乎是有人在吃烤鸡?她拉着连烈锦快步流星地走进前厅。 入眼便是高岚因高高挽着袖子,一脚踏在椅子上,双手各拿一只鸡腿啃着的“潇洒”模样。 一旁的洛千儿时不时斟酒自饮,再拿起筷子给高岚因不住地夹菜,只是她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忧虑与欲言又止,令人费解不已。 “姐姐,泥粽于肥来了,窝瞪了泥好久。”高岚因腮帮鼓鼓,口齿不清地挥舞着手里的鸡腿,似乎是想要上前来拥抱高璟奚的模样。 见状,洛千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掏出手帕给高岚因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油渍,低声对高岚因说道: “你别急,慢慢跟七公主说。” 喝下好几口茶水,总算把嘴里的鸡肉都咽了下去。高岚因忙伸手拉着高璟奚坐下,如黑色美玉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姐姐,岚儿我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我真的不喜欢被困在皇宫里,你千万要相信岚儿,不可以从此就疏远了我。” “诶,怎么说好了不哭,这就哭上了?”洛千儿无奈地说道,她之前刚跟高岚因作好了心理建设,这人怎么见到自己的姐姐以后,就跟开闸泄洪的水库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刚想过去安慰高岚因,就被戴着黑色面具依然身手矫健的连烈锦拍了拍,“七公主会给九妹妹擦眼泪的,你就安心坐下来吧。” “这......那我们要不要先出去,把地方留给她们两姐妹?”洛千儿看上去有些坐立难安,毕竟那边两个女人互相安慰,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而她和连烈锦对坐无言,仿佛时间凝固。 “这有什么,坐。她们聊她们的,我们聊我们的,”连烈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按着洛千儿的肩膀迫使她稳稳坐在椅子上。 洛千儿表面应和着,心里却想着连烈锦这不就仗着眼瞎嘛。但是下一刻,连烈锦面色又变得十分正经起来,让她心中忐忑不安,莫不是自己这件......事情被发现了? 连烈锦踌躇了几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悄声询问洛千儿,“你老婆反应大不?” “什么反应?”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洛千儿更是一头雾水,有时候实在分不清连烈锦瞎没瞎。 你说连烈锦瞎了吧,她这人行动自如,有时候手脚快到自己这个有眼睛的人,都自愧弗如。 你要说她没瞎,人家两位公主殿下,正在促膝长谈,就差相拥而泣了。她还偏偏能毫无顾忌地坐在这吃吃喝喝,也不避避嫌。 “就是孕期反应。” “哎呦,那可是惊天动地。”洛千儿顿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咳咳,我家九公主夜里不睡觉,非要放纸鸢。她说不是她想放,是孩子想放。要不就是想喝酒,我哪敢给她喝酒。她整个人虎虎生风,我每天愁得不行啊。” 说到这里,洛千儿两道秀气的眉毛也跟着皱到了一处,她寻思着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被高岚因哄骗着喝了玉生果汤。 要是没肚子里的那个麻烦小崽子,她可不是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难道说高家女人孕期都没什么身体反应吗?”连烈锦一脸的担心,小声地嘀嘀咕咕,“就咱跟皇后娘娘这关系,也不好再去问她。” “你就是大夫你还这么担心?”洛千儿恍然想起前些时候,皇宫里便传出高璟奚怀孕的传言,看来是真的了。 “医者不自医,你可懂?” “你老婆又不是你。”洛千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搞不懂你这种怪医的想法,听说你那门派的名声大不如前,现在度日艰难了很多。” “虽然不是我自己,胜似我自己。” “哦,对了,有你一封信。”见连烈锦对星药门的消息,置若罔闻的模样。洛千儿咬咬牙,还是决定将这个人的信件转交给连烈锦,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余光看向高岚因,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以往无论出于同情还是好玩,都不可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牵连。 否则,不愿失去的,终将失去。 这厢,高璟奚好不容易跟哄小孩一样拍着高岚因的背,把抽抽嗒嗒的高岚因哄得收住了泪,正用丝帕给她慢慢擦干眼泪。略一抬首,就看见洛千儿递了一封杏黄色的信封给连烈锦。 信封背面用端正秀丽的字体写着“观邪亲启”。 只是轻轻一瞥,高璟奚心中就笃定是卫莞儿的信。普天之下,还会有谁,用这般亲切亲密的称呼写信给连烈锦。 好吧,虽然观邪不算什么私密的称呼,但是此刻七公主心里又小小地别扭起来,自家夫君有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师姐惦记着,总归是会令人心绪不宁。 两眼哭得肿得跟核桃一样,高岚因并未发现自家姐姐的异样,她竭力止住了身体的抽噎,语带委屈地说: “姐姐,我劝过母后很多次,告诉她我不想当什么皇帝。可是,母后总说我若是不当皇帝,肯定会被别人欺负。” 对此,高璟奚早就了然了,她看着小脸煞白的高岚因,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清淡的大骨汤,“岚儿,姐姐都知道,母后她爱子之心切罢了,她不是圣人。寻常人家尚偏爱幼子,你又自小与她分离...如此种种,哪里由人决定呢?” “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姐姐,”说着说着话,高岚因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她实在不懂,为何母后要让自己防着姐姐。在皇宫这个所谓的家里,她跟高璟奚血浓于水,高璟奚就是她唯一的姐姐。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宿命。”高璟奚轻叹气,眼里存着对高岚因一片清醒的怜爱,“岚儿若是想要那至高之位,姐姐也会很乐意,与你各自为营......”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我只想快快乐乐地当个闲人,”高岚因立即撇了撇嘴,满脸不高兴。 “听姐姐说完,若你寄情于别物,姐姐自当护你一世安平喜乐,”高璟奚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让高岚因愕然不已,“所以岚儿,从今日开始,不管是政事、军事,你都要跟着学起来。” “可是,姐姐,你刚才说我若不喜欢......” “岚儿,你可以不喜欢、不愿意,但不能不懂、不会。罗兹来犯,不光朝廷无人,我兰庚的皇子皇女俱不成器。若本宫有什么不测,谁来替本宫护着兰庚?” 高岚因泪眼朦胧地看着高璟奚,她的姐姐一举一动间,那一抹与生俱来的高贵,令人心折不已。 随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的是,浓浓的担忧与心疼。 “姐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即便开战,你也不会有事的。我也不许你有事,大不了我们溜回山里......”高岚因一听高璟奚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急得几乎跳起来,孩子气地搂住高璟奚不撒手。 “岚儿,不可如此软弱。国难当头,你我从小锦衣玉食,正该为天下百姓撑起那一片安宁祥和,”高璟奚被自家妹妹这一手熊抱,心中似有暖流涌过,她拍拍高岚因的脊背,温柔地安慰道: “我不过是预想一下最坏的打算,你急什么急。” “预想也不行,”高岚因气鼓鼓地瞪着高璟奚,“那我要苦修星力,好保护姐姐。” 又想了想,高岚因还是后怕不已,她看向桌边的连烈锦,拍拍桌子,“姐夫,你要替我时时刻刻保护着姐姐啊!” 顺着高岚因的视线看去,连烈锦正单手拿着信封晃来晃去,她闻得高岚因的声音,跟着轻轻一笑,犹如琼浆玉液,清妙至极。 眼见着连烈锦捏着那封信,“依依不舍”的样子。高璟奚半张脸落在烛火的阴影里,她徐徐站起,踱步走到连烈锦身后,弯腰在那人耳边轻轻呢喃,“需要本宫给你念一念信的内容吗?” 瞥见自家姐姐脸色淡淡,一副要“驯夫”的模样。高岚因心底止不住偷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不等连烈锦回答,高璟奚单手握住连烈锦如玉的洁白皓腕,缓缓往上轻移慢抚。 有些冰凉的指腹按压在自己的骨节上,连烈锦有些不争气地呼吸混乱,她忍不住暗骂七公主这怀了孕,怎么还这么能...怎么说...勾人。 对,就是勾人,勾人魂魄更甚往昔。 “怎么,是妾身说错话了吗?夫君这般冷着脸,让妾身好伤心啊。” 第118章 若是公主妹妹护不住你 “啊?我没有冷着脸的,”连烈锦从有些迷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听见七公主这有些委委屈屈的哀怨语调,她顿感招架不住,心脏突突直跳。 “是吗?那妾身能看看这封信吗?也不知道是夫君的哪一位红颜知己寄来的呢?” 在明亮的烛火摇曳下,高璟奚浓黑的睫毛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突然有莫名的细腻触感,让连烈锦心痒难耐—— 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近到高璟奚纤长的眼睫,就那么柔似轻羽地扫过连烈锦的脸颊。 “嗯,夫君不妨猜一猜,到底是哪一位红颜?”高璟奚尾音犹带水汽,拖长上扬得恰恰好,宛如春风拂柳,带着恩泽和雨露的清新气息。 连续两次强调红颜二字,连烈锦心头再次一跳,七公主现在已经学会无中生有了,她连忙反手一拉,将高璟奚扯进怀里,“殿下,我觉得这应该是垃圾信件吧。毕竟,给瞎子写信,不是明智之举。” “你这么说也有理,”高璟奚眼尾微红,唇角淡淡勾起的弧度,犹如朝霞映雪,娇艳清贵,“不过,这人明知你看不见,还发来信件,就只能让本宫代劳一看了。你说,这信到底是寄给你,还是寄给本宫的?” “这......”连烈锦挠挠头,她到是没想到那么多,但就是觉得高璟奚说得在理极了,“殿下,说的极对,这人肯定别有目的。” 于是,连烈锦不再废话,迅速拆开了信封,却摸到了一根带着枯叶的植物。高璟奚从她手上接过信封,略略一看,低声说道: “烈锦,这可是葛藤呢。” 葛藤?连烈锦思索了一下,这种植物,枝长叶茂,绵绵长长,一般代表着无尽的思念与生生世世的纠缠。这人到底谁啊,送这样的信,岂不是陷自己于危险境地,在劫难逃啊。 高璟奚再拿出信纸,快速扫过了一遍,淡淡看向洛千儿,“这信,你从哪里得到的?” 被七公主饱含深意的一瞥惊吓到,洛千儿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装作不经意地回答道: “我...回来时刚好遇上了驿使,便顺手接了信。” “竟然这般凑巧,也是缘分。”高璟奚点点头,带着连烈锦就往两人的卧房走去,留下洛千儿暗暗松一口气,忙坐到高岚因身边,布菜盛汤。 百花盛开的庭院,也不再似冬日那么寂寥,更有嫩绿藤曼盘结成网,织结成了一处藤架。藤架下恰好摆放着一张由藤曼编织而成的摇椅。她们二人十指紧扣地漫步在月光之下,慢慢回到了卧房。 “烈锦,本宫先去沐浴,一会儿,咱们再来读读那信吧。” 闻言,连烈锦将信纸搁在桌上,拉住了高璟奚的衣裳,声音轻糯柔软,“殿下,你不带...我一起洗吗?” “不可以哦,”高璟奚回身踮脚,攀着连烈锦身子,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 “你一天在外面沾花惹草,让本宫很不开心。” “殿下,我才没有......” “嘘,不准反驳。”高璟奚食指按在连烈锦唇上,又缓缓滑到唇角,渐渐往下,最后沿着颈部的曲线停在这人的肩头,再稍稍使力一推。 连烈锦只得配合往后倒去,稳稳坐在了软榻上。 见连烈锦一声不吭地循着自己动作,高璟奚满意地眯眼,上前替连烈锦取下面具,挂在一旁。 再一低头便瞧见,这人额前柔软且有些凌乱的碎发,在黑夜里,为她清冷而轮廓分明的脸庞,平添几分如云似烟的出尘艳丽。 看着如斯美景,高璟奚紧皱的细眉舒展开来,她轻笑一声,“在这等着本宫。” 连烈锦无可奈何,只得乖巧地坐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敢动。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后面浴池里的声响,涓涓的水声细细淌过青竹管道,流入白玉堆砌而成的圆形浴池。 那般的水温,想必可耐得今夜月色如霜星如萤的寒冷。 为了避免自己想入非非,连烈锦端正身子,双手平行放于膝上,深深吸气。眼前渐渐化为一片虚空,虚空中金色的线条更加凝实,若是宁神静气仔细看去,那金色的线条便会化为类似凤凰羽毛的部分,将这片虚空的黑暗照亮。 只仅仅拼接出一半凤凰尾翼,连烈锦便不得不从那种无我的虚空状态中逃脱出来,彷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气力。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自从眼睛的经脉被自己用暗影之力强行毁坏后,便时不时出现这样的情况。难道说,暗影之力是这么修炼的吗?连烈锦好好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她身体里的力量彷佛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不需要刻意地修炼就会越来越强。 所以,她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系统的修炼。但是,本来暗影之力的增长已经变缓了,最近却有了迅速增加的趋势。难道说自己误打误撞,悟出了什么修炼的法门吗? 对修炼一事,一直抱着无所谓态度的连烈锦,突然有了兴奋的感觉,几乎想要立马就跟高璟奚分享、探讨。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泛黄的信纸还放在桌案上,高璟奚发梢上还滴着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到桌案前又点上了一盏灯烛。 随着行走的扯动,七公主那件月白色中衣松松垮垮的领口里,露出了她精致如玉的锁骨和被热水熏腾而晕染上绯红的肌肤。 “怎么还呆呆地坐在那里?”高璟奚瞥见连烈锦顶着一头乱毛,脸颊上还拢着一抹潮红,并且还未更衣,便有些担忧地走到这人的身边,抬手触上其额头,“是病了吗?过来,本宫给你更衣。” 高璟奚从床榻上拿出一件蜀锦中衣,极为熟练地脱下连烈锦的外衣,一不小心,指尖便碰上了那人过于炙热的体温。二人肌肤相触时,她们熟悉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同时袭上心头,引发了一阵灵魂深处颤栗。 “殿下,你们是怎么修炼星辰之力的?”连烈锦稳住心神,真诚地发问道。 “嗯,你不清楚吗?”高璟奚眼里划过一丝愕然,她以为凌驾在星力之上的暗影之力,对这些都应该了如指掌了,“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我们的星图每时每刻都在替我们吸收星辰之力,供我们修炼。不同的是,有些人吸收的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若是特意修炼,便迅速将星力运行几个大周天。” 闻言,连烈锦无意识地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金雀璎珞,点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吗?烈锦,难道是你的眼睛.....能够恢复吗?”高璟奚本来还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连烈锦之前曾经说过,她眼睛的一些异状和自己师傅告诉过她们“天命契机,端在自身”,让高璟奚有了一些雀跃的猜测。 “现在还说不好,”连烈锦想了想,她总不能在没确定的时候,给高璟奚任何希望,免得到了最后,赠给七公主的,是一场空欢喜。“或许就跟你师傅说的一样,要等一个契机。” “嗯,本宫与你一起等。”高璟奚倒也不显得失望,她望着连烈锦淡淡一笑,看着那人本就亮如碎金的水润眼眸,被摇曳的烛火铺陈上一层更加温暖的橘色,这是一种不会灼伤自己的烈火,温柔而有力。 “那么,夫君,就先来同妾身解决眼下的事儿吧。可别让你的红颜知己等久了,看了信,咱们好一起回信,不是吗?” 高璟奚突然换了一种仿若泠泠冰雪流淌过火山的语气,冰火交融间犹带闪电。连烈锦还以为七公主应该忘了这事,哪里想得到,高璟奚话音刚落,便轻移莲步,素手执起那页薄薄的信纸,推开了雕花木窗。 窗外,满院轻花曼舞,最是不胜清幽,暧暧月明中。 “烈锦,院中那处花藤摇椅甚有雅趣,咱们一齐庭院赏花,品信,可好?” “殿......殿下,不必了吧,”连烈锦心中警铃大作,这封信能让高璟奚如此大动干戈,可以想见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太美好,“我觉得,这信直接烧了了事,比较妥帖。” “烈锦,怎么能这样糟蹋了人家对你的一片心意呢?”高璟奚吩咐下人送来了上好的清茶与点心,搁在庭院的小石几上。 见状,连烈锦认命地跟着看起来兴致颇好的高璟奚出了房门,一起坐在了花萝藤椅上。还没等她坐稳,就听见七公主带着戏谑的悦耳声音响起: “观邪师妹,见字如唔。此信到时,与你分别应有一月有余。前尘往事,恍然如梦,如今星药门大不如前。吾心甚哀,常常忆起当年一同学医的趣事,颇感怀人世无常,不可追矣。如今在这极北之地,风雪冷,摧心肝。唯有写下此信,聊表心意......” “原来是师...卫莞儿啊,”连烈锦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与师姐年少相识,一同学医炼药,倒也快活,只可惜她们二人互相不能理解对方。高山流水遇知音,哪有那么容易。想到这里,连烈锦倒也不觉遗憾,这世间,离散本就是常态。只不过,师姐不是她想要的例外。 “观邪,天下将乱,而师姐这里,会是你永远的净土。若是公主妹妹护不住你,就换我来。”高璟奚语气平淡地念完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久久地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久到连烈锦以为高璟奚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女人幽幽的声音,“烈锦,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会喜欢我。世间情爱,有人重皮囊、有人爱权势,可如你这般的人,又会看重什么?” 第119章 殿下,一次只能得到一个答案 似乎能感受到高璟奚莫名的哀伤情绪,连烈锦摇摇头,突然豪情万丈地起身,素手在空中滑稽地一挥,笑嘻嘻地说道: “如殿下这般的天之骄女,也会这般不自信。高璟奚,把你上次用腰带勒住我的气势拿出来啊。我连烈锦若是敢跑,你不是说过,无论千里万里、天涯海角,也要把我捉回来合葬吗?” “可本宫会舍不得,若是你自己想走,哪里舍得、哪里又有勇气把你抓回来埋了。”高璟奚嫌弃地瞥了眼连烈锦,难得不顾公主仪态,双手抱在膝间,如同小兽般呜呜咽咽地说道,“再说,有一个卫莞儿不管千难万险地都要等着你,本宫就算去抢,哪里抢得过。” “这又是哪跟哪儿啊,我就算要走,也不会到卫莞儿那去啊,殿下你真是多虑了。”连烈锦伸手摸索着高璟奚的手指,呼吸着空气中的幽香。 岂料,高璟奚不但没被这话安慰到,她眸光微动,嘴角轻轻勾起,将连烈锦拉到自己身旁,“这么说,你真的要走咯?” 连不知所措烈锦:“......”这就是高家女人。 连烈锦不说话,高璟奚也好巧不巧地赌起气来。一时之间,庭院里只剩下了点点星光,偶尔飞过几瓣细润透明的桃花,伴着满月清辉,带着微醺的美妙。 “那一天,我在酒楼里看见了一名绝色女子,她却没看见我。”连烈锦侧头歪在花藤上,垂眸回想着在天元居遇上高璟奚的那一幕,人海纷纷,惊鸿一瞥的,只她一人。 闻言,高璟奚立马转头过去,紧紧地盯着连烈锦瞧,脸上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神情,宛如孤蝶欲飞前的渴望。 “我本以为与那名女子的缘分,如同雨中灯花,明明灭灭,照得亮一时的浮生,得不到一生的厮守。” “或许是哪位神仙发了善心的缘故。当天夜里,碎玉河边,我与那名女子再次相遇。那时,天边利箭无数,她徒手召出苍龙,漫天光华飞舞,更有雏凤合鸣。苍龙虽不敌,却竭力一击,救了在下一命。红衣翩翩,令人心折。”连烈锦在庭院里踱步,黑发如缎,仿若对月独酌地笑道: “之后,那绝色女子非要在下以身相许。可悲可叹,在下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实在无以为报......” “连烈锦,本宫才没有要你以身相许!”高璟奚本来心中还隐隐地一阵悸动,哪知道连烈锦竟敢这般污蔑于自己。虽然那一次的相处,让她对连烈锦有了极大的改观和莫名的亲近之感,但绝对没有到她要强逼别人以身相许的地步。 她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本宫明明是...明明是...”想到了自己,后来在青越山见到连烈锦是那般地愉悦,高璟奚的气势越发弱了下来,只是不断重复着“本宫才没有”,这几个字来进行最后的抵抗。 “花谢花开,缘灭缘起,”连烈锦收起了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有些低沉地继续说道: “或许是哪位神仙动了凡心的缘故,有那么一瞬,似她那般灿如星辰、幻若琉璃的美丽,便栖在我心上不断流转,迷了我的眼、丢了我的心。后来,我只叹,这女子为何不早些让我以身相许。” “哼,你这般花言巧语,本宫才不要相信,”高璟奚红着脸,笑容温柔缱绻,却仍然嘴硬地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冷淡起来,“况且,我们俩早就成了亲,谁要......你的以身相许咯。” 见连烈锦故意不言不语,高璟奚跟着站起身,来到连烈锦身边,假装抬头望月,实则轻轻拉了拉连烈锦的衣袖,小声问道: “那......到底是哪一瞬?” “殿下不是说,我那都是花言巧语吗,怎么还要来问我啊?”连烈锦挑眉一笑,故意不回答高璟奚的问题,转而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嚷嚷着说: “殿下,好困啊,我们现在便就寝吧。明日,你还得上朝呢。” “连烈锦,你......”高璟奚几乎快被气得跺脚,她轻咬下唇,娇着声音道: “烈锦,我不困,想听你说。” 可惜,这一招没有打动连烈锦逗弄高璟奚的心,她故作严肃地说:“殿下,你不困,但是一刀困了。” “这,可是,”高璟奚下意识地轻抚过自己的小腹,时辰的确不早了,为了一刀的康健,是该就寝了。“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本宫呢,明日起身之时,可好?” “殿下,一次只能得到一个答案。切莫过于贪心哦。”连烈锦嘴角含笑,也不等高璟奚,就一个人回到卧房,躺上了床,假寐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高璟奚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连烈锦,你根本没告诉本宫,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本宫嘛。” “那是殿下不认真听。”连烈锦循着高璟奚的声音,将美人拉上了床,轻轻拍着美人,如梦中轻吟,“睡吧。” “那你不给卫莞儿回信吗?”高璟奚窝在连烈锦的怀里,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复又马上睁开,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与卫莞儿已经没了什么关系,就请殿下替我回信,写上多谢二字便可。” “本宫可不可以代你谢谢她?”高璟奚心里的小小雀跃得到了满足,连声说道:“我就写,本宫代烈锦多谢莞儿姐姐的一片心意。可惜,山高路远,我们两人哪也不去。” “嗯,殿下的字儿好,回的内容也正合我的心意。” 这一刻,夜风正好,还有袭人花香与如霜月光相伴。即便明日还会有诸多烦心的大事,高璟奚也觉得自己今夜能得一夜好眠。 往后的几日,连续下了许久的春雨,本应越下越澄明的天空,不知怎么地,越发烟雨朦胧起来。灰蒙蒙的一片,为众人心上更添了一抹难言的阴霾。 经过太医院众位御医连续几夜的医治,大部分受伤的大臣都恢复了行动。此时,他们再次站在了金龙大殿上,却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几日前看着还算健朗的皇帝,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老了十几岁。而站在老皇身旁,代为传达旨意的七皇女,却逐渐有了君王的无上威严。只见七公主身着月白色的常服,清雅脱俗,却又冷若冰霜,如同天边朝阳,可望而不可及。 “启禀陛下,罗兹小儿欺我兰庚无人,在我兰庚边境欺辱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望陛下早些定下出征将领,将敌寇赶出我国。” 听到丞相的话,老皇帝浑浊的双眼猛地射出了一道光,她伸出双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断断续续地让人无法听清。 见状,一旁的蓝衣公公凑到了皇帝身旁,跪下细细听着老皇帝费劲全力才说出来的话。接着,这位公公满脸堆笑,起身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陛下旨意,朕体力不济,恐怕难以支撑,暂由七公主高璟奚代为监国,一应大小政务都由七公主决定。” 似乎为了应和这句话,老皇帝在听完后,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嗬嗬嗬”的怪笑声,还十分激动地拍打着面前的桌案,甚至将好几本奏折打翻在地。 “你...你们竟敢...”老皇帝感到喉头一甜,瞬间便喷出了一口血,整个人失去了全部力气,身子一歪,几乎从那龙椅上滑倒下来。 与那一日一样,老皇帝用最后的力气将眼睛死死地瞪着高璟奚,她知道高璟奚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这样一来,便省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尤其是那些令人讨厌的言官。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如今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这皇位注定是高璟奚的了。 “快扶陛下回寝宫,再召王院判他们为陛下会诊。”高璟奚的声音如同弯月深眠,带着不容置噱的威严。 “是,殿下。”蓝衣公公行了一礼,招呼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几人熟练地扶着老皇帝从殿后离开。 “众位臣工,璟奚暂代天子之职监国,还望众位齐心协力,敢于谏言献策,助我兰庚共度难关。”高璟奚仍然站在龙椅旁,眼眸轻扫过众人,冷淡低沉的声音,让众人不由得一颤,仿佛有凛冽冰寒的冰雪浸入了他们的肺腑一般。 “臣等定将竭忠尽智,忠心不二地辅佐殿下。” 这些大臣说着说着话,就要下跪磕头,高璟奚忙高声止住了他们的动作,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众位大臣中,论年纪、论才学、论资历,都在本宫之上,这一跪,本宫万万受不得。不如,我们便省去这些繁文缛节,只商谈国事就好。各位臣工,以为如何?” “殿下英明,”丞相捋着胡子,率先站了出来,“当务之急是边境与罗兹大战在即,我兰庚却无一人可领兵上前线......” 丞相话音未落,老燕国公拄着拐杖,轻敲了两下地面,说道: “殿下,老臣愿上前线,将罗兹小儿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十年内再也不敢出那不毛之地。” “国公,您如今已经有了年纪,早该颐养天年,保重身体才是,再上战场恐怕有失啊。”丞相愁眉紧锁,严肃地说道。 燕国公依旧面不改色,中气十足道:“国之危矣,臣怎敢老去!再者说,臣还有不肖女连烈锦,将将可用。还望殿下恩准,臣带其一同出征。” 第120章 又见金色莲花 “公主殿下,罗兹对我兰庚采取了双面夹击的战略。现在冀州城被那十万敌军围攻,城内弹尽粮绝,还望殿下早些决断。” 燕国公不等高璟奚说话,再次朗声说道,声如平地惊雷,“如今就连长雍百姓也人人自危,商量着拖家带口逃往安全之地。现在兰庚的情况岌岌可危,不可儿戏啊。” 听到燕国公这般推举自己的女儿,众人心中各异,丞相心中细细思索了一番,倒往阴谋论的方向想去了。 他们连家已经是世袭的国公爵位,再加上连烈锦本就是驸马,还有了侯爷的爵位。一门如此荣耀,又兵权在握,怕不是会成为兰庚的第一世家。 不过,说不定七公主也会对他们心生忌惮,功高震主的事情在各朝各代屡见不鲜。 想到这里,一向明哲保身,深谙为官之道,乃是替上分忧的丞相,毫不犹豫地说道: “殿下,此乃兰庚存亡之际,吾儿陈礼虽武艺拙劣,却也有拳拳报国之心。老臣恳请殿下,给吾儿一个战场杀敌的机会,一个小兵小卒即可。” “陈礼的武艺,本宫是见识过的。何况,他也曾随军历练过一番,”高璟奚站得笔直,颔首微微点头,“不过,本宫让你们二人举荐,为何都推的是你们的亲近之人?” “殿下,举贤不避亲,臣在举荐之时并未想那么多。既然臣的亲近之人能够对国家有些许的助力,臣又为何要避讳呢?” 见丞相此举,殿中的大臣蠢蠢欲动,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岂不是正是向新主尽忠之时,也是他们可以掌握兵权的机会。 一时之间,贪念在一些人的心中骤然升起,皆是恨不得让自家子弟赶快当上那大将军之位,也顾不得什么国家危难、山河破碎。 “丞相说得不错,”高璟奚倒也没有任何偏私的举动,而是对群臣说让他们多多举荐自家子弟,等众位大臣纷纷推举了自家孩子和亲戚后,高璟奚这才询问身旁的蓝衣内侍,“苏总管,这些宗亲子弟的名讳可记下来了?” 苏总管恭敬地将手中的宣纸递给高璟奚,声音不大不小,“回殿下,一共有三十七人,如此看来,我兰庚果然人才济济,更难得的是青年才俊们都有那尽忠报国之心。” “如此甚好,登记在册便好,他们个个都是勇猛之士,可堪重用,”高璟奚一脸的满意之色,却让众位大臣犯了嘀咕—— 这么多人,到底是谁做主帅?总不能大家都做吧。有人开始恶意地揣测起来,毕竟七公主年轻面薄,又无甚么经验,还不是要仰仗他们这些宗亲世家。 如此一来,他们少不得能从中多捞些好处。 岂料,高璟奚话音一转,黑如漆墨的眼眸里浮着淡漠的微光,笑着说: “但是,诸位臣工,本宫要的是你们举荐将才,那些无任何领兵经验的有能之士,还需要多加历练方可。所幸,这几日本宫接到了一位人才的自荐,那人本是日曜卫的队长,因些许过失而流放出了长雍。在此山河将倾、国难当头之时,不忘朝廷之恩。本宫深受感动,你们也都知晓,日曜卫曾经也是上过南方战场的......” “殿下,您说的那人可是贺澄?”燕国公作思考状,有些不确定地发问,“此人确有才能,殿下果然慧眼识英。” “不错,本宫经你们众位的启发,经过深思后,确实认为举贤不避亲。那贺澄也是名门之后,不该如此被埋没了。”高璟奚嘴角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等众人的反应,直接下旨道: “拟旨,封贺澄为骠骑将军,即刻领二十万将士出发前往兰庚北境,力退敌军。” 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地击在众人心中,偏偏他们还挑不出任何刺来,毕竟刚才举荐自家亲戚的时候,他们一个比另一个跳得更欢。 这下,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那些想给高璟奚使绊子的大臣,顿时也失了言语,也不敢再小看高璟奚。 只能高呼几句殿下英明,不得不接受了让一个早已被贬出长雍的人,握上了兵符。 “既然众位都没有异议,那么余下的军国大事,丞相与六部尚书一个时辰后,来公主府与本宫共同商议。”高璟奚稳稳地行到大殿中央,率先从大门走了出去,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朝阳门外,阿呦抱着一捆捆奏章吃力地搬进了马车里。远远地,阿呦便看见了高璟奚款款而来,脸上的神情虽说不上十分愉悦,倒也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愁眉紧锁。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阿呦立马迎了上去,低声说道: “公主殿下,刚才暗卫来消息说,莲妃失踪了。驸马正带人搜查莲妃的寝宫时......” “哼,她跑得倒是快。是本宫疏忽了,”高璟奚心中一震,也没听清阿呦的后一句话,便上了马车,坐在铺着软垫的车厢里,托腮沉思,“之前本宫便派人查过莲妃的底细,她本是冀州人氏,自幼丧母,继而丧父,不得已寄养于祖父家中。长到十六岁便应选入宫......” “已经有大批暗卫去追了,只是,”阿呦欲言又止,紧紧抿嘴,瞥见高璟奚疲倦万分的脸孔,顿了顿才十分迟疑地开口说道: “殿下,驸马,她在搜查莲妃娘娘的寝宫时,被突然出现的金色莲花,怎么说呢。驸马虽然戴着面具,却被灼伤了眼睛,昏迷不醒。” 第121章 高攀不起? “公主殿下,驸马刚才醒过来了。现在大夫想给她看看眼睛,她死活不摘下面具,您看这到底怎么办?” 刚从马车上匆忙下来,走进前院的高璟奚,就看见一个粉衣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她们二人如是说道。 “不必慌张,”高璟奚很好地掩饰了心中的急切,那张令日月失色的绝色脸庞,满是镇定,唯有藏在凤纹长袖里的双手,不自控地握紧了,“你且去打扫书房,备下茶点,两个时辰后,本宫与众位大臣有要事相商。” 远远地,还没回到她与连烈锦的卧房,她们就听见连烈锦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位大夫,我说过了,这面具就是长在我脸上的,摘不下来。你们都出去吧,不用给我把脉,我还死不了。” 似乎是大夫和其他下人还在苦苦劝连烈锦,令她再次拔高了音调,“本驸马说过了,眼睛只有公主殿下能看,你们看了会被吓死的。” 房间里,一阵清风顺着敞开着的雕花木窗,飘了进去,吹散连烈锦面前的黑发,她戴着的纯黑面具上的红色彼岸花,此时红得滴血,定睛细看,甚至会有血液在隐隐流动之感。 配上黑色的底面,仿佛彼岸花就在她们面前开谢,诡艳如妖,却又清隽无比。连烈锦紧紧咬着牙,旁边人的聒噪与双眼脉络处不断传来的刺痛感,更让她心内烦躁不堪,她尽力压制着被金色莲花牵引出来的暗影之力,与越来越剧烈的炽热晕眩感。 她能感受到有什么炽热如火的东西,将双眼烧成赤金,不可控的力量跳动不安,暗藏在眼睛里,等待着喷薄而出。所以,她在忍。 想不到,上次皇帝派来抓捕自己的暗卫手上的金色莲花,竟然属于莲妃。这种莲花,连她也未曾听说过,娘亲的书籍里也没有过任何记载。 已经慢慢进入夏天了,幸亏这回她一直戴着遮云木面具,才强行压制住了暗影之力,否则...在皇宫里就会倾泄出大量的暗影之力,那时候必将造成极大的影响。 刚刚踏进房门,高璟奚抬眼就看见,连烈锦背对着人,半蹲在床角,旁边的大夫和两个下人,皆是露出了毫无办法的神情。 “公主殿下,您快管管驸马吧。”这些下人都知道,七公主与七驸马的关系极好,恩爱非常。于是,纷纷告起状来,七嘴八舌地道。 尤其是那位身材微胖的厨娘,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青菜鸡丝面,愤愤不平地控诉,“公主殿下,已经一个时辰了,驸马不肯摘下面具,也不肯喝药用膳,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您看她那小脸都白成冰块了。是她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吃吗?明明昨天夜里还来厨房偷吃了两个鸡蛋。“ “你们都下去吧,以后驸马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不必事事跟本宫请示。”见连烈锦没有昏迷,高璟奚的心微微落了下来。 于纷乱中,听见高璟奚清越似水的声音,连烈锦身体放松了许多,这才转过脸来,反驳道: “你们都看不到本驸马的脸,哪里得来我小脸煞白的结论。” 众人鱼贯而出,留下连烈锦与高璟奚二人单独相处。这两人分别不过一个早上而已,但周身的纷纷乱乱,彷佛已经分别了长长的三秋。 “她们说你昏迷不醒?”高璟奚伸手想要取下连烈锦的面具,不料却被她握住了指尖。“我也不能动吗?” “不是,殿下,现在就取下面具的话,那暗影之力就会逸散出去。况且,我只是晕了一会而已,吓她们而已。”连烈锦平躺在塌上,神色平静了许多,温柔地解释道: “莲妃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金色莲花必然跟暗影族有关。殿下派人往北边追捕她吧。” “北边?” “嗯,罗兹的都城尽北城曾经有过暗影的踪迹。”连烈锦在嗅闻到高璟奚的气息后,发现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拉过高璟奚,迫使七公主不得不弯下身子,然后便在人家脖颈间蹭了蹭,有些虚弱地说: “只是我的猜测,她会往北逃。” 不知为何,高璟奚忽然想起了,卫莞儿信中说她在极北之地等着连烈锦,会不会这两人有什么瓜葛......高璟奚不禁摇了摇头,这般想法有些天方夜谭了,明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感受到连烈锦呼在自己耳后的热气,高璟奚无奈地笑了笑,关切地摸摸这人毛茸茸的脑袋,“你的眼睛疼吗?我又不会治病,你还跟她们说什么,眼睛只能让我看。” “那可不咋地,就我这金色的眸色,大白天就能吓死几个人。叫了大夫也没用,咱们这就没有能治疗暗影族的大夫,过会就好了。”连烈锦将高璟奚按在床沿,自己却穿着锦缎里衣,赤着脚搭在床边晃荡,“殿下,不去跟各位大人议事吗?” 见连烈锦不愿多谈有关眼睛的事情,高璟奚也明白她是不希望自己过于担心,只是她如何能不担心呢? 这人脸上还带着病弱的苍白,再想到那一日,在与母后算得上是和盘托出的决裂后,连烈锦对自己说的话。明明是个纵情于山水、喜欢做生意的大夫,却愿意为自己怎么说来着,薄甲当先。 但是......她的眼睛,和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高璟奚眼波潋滟,浮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烈锦,今日我虽然册封贺澄为将军,领军去往前线。但是各地郡县传来消息,兰庚各处又闹起了洪水。天灾人祸再加上这场与罗兹的战争,我们打不起,却也不能不打。但,无论胜败,都是对兰庚民生的极大损耗。” 说着说着话,高璟奚就低低地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她眸光沉沉,“我担心,耗费一年两年甚至三五年,就算兰庚打了胜仗。恐怕也经不起战争的内耗,民不聊生,后患无穷。最坏的便是战后处理不好,也许会造成各地起义。毕竟,为一国浴血奋战得来的和平,若是不能庇护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就会陷入内乱。” 一杯清茶出现在视线内,紧接着高璟奚便听见连烈锦说:“先喝茶。殿下的意思,我懂。公正才会带来太平,不患寡而患不均。” 温热的茶水流入胃里,高璟奚稍感那种惶然无措的感觉消减了不少,下一刻连烈锦所说的话,却差点让她呛着自己。 “殿下,打仗缺钱找我啊,只不过要打借条哦。按照市价,一年两分利。但是就凭咱俩这关系,一分利就好了。到时候,修缮一刀居、还有开分店的费用,就记在公主府账上了。” “咳咳,连烈锦,你这个黑心商人!现在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在花本宫的银子,你还敢跟本宫讨价还价了。”高璟奚没好气地捏住连烈锦小巧的耳垂,来回轻柔地摩挲,温声笑笑,“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给你心心念念的一刀居好了。” “殿下,你小瞧我可以,但不能小瞧我的银子。”连烈锦扯起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跑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小柜子处,好一阵鼓捣,拿出了一本薄薄书册模样的东西来,脸色苍白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得意和自豪之色。 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晃,“瞧瞧,你好好瞧瞧,我的身价,不是什么人都高攀得起的。” 高璟奚本想嗤笑一声,就连烈锦这么财迷的样子,即便再有钱,那也是一刀居公账上的钱。 可当她大概浏览完了账本后,心中对自家驸马的惊讶和隐隐的佩服,达到了小小的巅峰。 “殿下,我们成亲时,聘礼都是燕国公府出的。这些银子,就当作我给你的聘礼吧。” 哪有人成了亲,孩子都有了,还谈什么聘礼的。高璟奚顾不得那一抹,因为连烈锦口无遮拦谈起聘礼而生出的淡淡羞意,直接叹道: “连烈锦,你要是入朝为官,到时候一定会因为贪污受贿,而被抄家的。” “殿下,你这么说话也太不吉利了。什么抄家不抄家的,把说的那么难听。我这是经营有方,再加上赵师妹和各位师兄弟姐妹每年的孝敬,才攒下这数额巨大的家当。 高璟奚想起她们两人在青越山时,连烈锦那么熟练地敲了所谓的赵师妹的竹杠,勉强相信了这一番说词。 “所以,烈锦,本宫也需要亲自上战场,好早日结束这对百姓来说,时无妄之灾的战争。”短暂的愉悦后,高璟奚立即正色说道: “这金色莲花来历不明,我担心若是在战场上遇见了......因此,你不可以与我同去,眼盲的人就安心等着我回来。” 连烈锦像是没有听见高璟奚的话一般,笑容依旧虔诚而热烈,并且狠狠地将女人抱紧,“殿下,就按你说的做。到时候,你穿重锦的战袍,我便着明光的铠甲,哪里都去得。”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话,本宫说了,不允许你同去。” “殿下,我以前不明白为何这片大陆上那么多奇珍异宝,我偏偏也是其中的一个异类。可最近,我想明白了,”连烈锦捂着高璟奚的红唇,坏心眼地按了按,又继续沉着声音说道: “多亏了暗影之力,我即便做不到一人可挡百万师,做个冲锋陷阵的前锋,杀几十个敌人,还不在话下。” “殿下,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连烈锦再次睁开了双眼,金眸明亮,不似凡人。 “殿下,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去征兵处报名,当个普通小卒,报效国家还来得及。” 第122章 哪有孕妇上战场 “可战场刀剑无眼,我不要你受伤。”高璟奚眼里撩动着隐隐的水波,如远黛的眉头紧锁。 感受到高璟奚有些冰凉却温柔的手指,慢慢撩开自己的鬓发,连烈锦收起了刚才玩笑的神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殿下,只有在一起,同生共死才有意义。” “同生共死......吗?”高璟奚心中似有豁然开朗之感,能够同生自然极好。倘若不幸,共同赴死,也算不上不幸了。 “看来殿下是同意了,”连烈锦微微一笑,从高璟奚的手指范围离开,絮絮叨叨起来,到时候,我的面具得带上,合葬又可以出鞘了,再多带几件里衣、毒药、烈酒、干粮。对了对了,还有我的算盘。” “烈锦,我们不是去春游,”高璟奚有些艰难地打断一脸兴奋的连烈锦,“是打仗啊打仗......” “哎呀不对,我们最应该带的是产婆啊!”连烈锦从房间中央窜回床边,抱住高璟奚,单手抚上了七公主还不算明显的小腹,“我们得来一队产婆才行。哎呀呀,打仗对孕妇来说,也太辛苦了吧。殿下,会不会出现什么难产的情况啊。要不,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见连烈锦都急出了汗,高璟奚面上的忧色慢慢散去,把那人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抓住,“刚才不是才说过同生共死,这一下就想把我抛弃了?” “哪有孕妇上战场的?” 连烈锦还未出口的话,被高璟奚恰逢其时地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静谧无声的房间里才又响起高璟奚柔润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烈锦,你为我守住江山。我怎能不随你同去,守住......” 由于两人隔得极近,连烈锦能感受到高璟奚脸颊上升起薄薄的热度,她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七公主的意思。 “殿下,你是说我守着江山,你守着我吗?” 被连烈锦一语道破心中所想,高璟奚本就发热的脸颊,更是浮起一层红霞,被连烈锦碰触到的地方,温度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咳,你不要问那么多。反正本宫去定了!而且,难道你忍心不在第一时间见到一刀出生吗?” “总有时间见到一刀的,但是生孩子,太危险了。”连烈锦嘀嘀咕咕地道,“每次害羞了,就喜欢自称本宫,啧。” “连烈锦!本宫没有害羞,是在...在强调本宫的决心。” “殿下,我现在眼盲都知道你在脸红,每次害羞就会用公主身份压人...唔...” 高璟奚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本想趁着连烈锦眼瞎,按住这人的嘴,再跨坐上去,不让连烈锦再“口出狂言”。 岂料,连烈锦听声辨位,轻巧地躲过了高璟奚的“攻击”,反倒把七公主压在了身下。 “殿下,我眼瞎,心可不瞎。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 本以为七公主还会挣扎狡辩一番,谁知道,这女人软软地躺着,一副楚楚可怜、任君采撷的娇弱模样。 光华流转之间,高璟奚微微仰头,望着连烈锦,黑发金瞳的少女仿佛被雨水氤氲润泽,整个人带着温亮的细腻湿意,如同小雨中的修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瞧着这般景致,她眼角泛起了薄红,于是不再犹豫,轻轻勾住连烈锦精致的下巴,拉近。 “那你让让本宫,可好?” 二人轻浅的呼吸交融,绵长悠远,仿佛屋内也下起了春雨。水声潺潺,勾人心魄犹如雨打小溪,水波潋滟荡漾着阵阵醉人的涟漪。 日光西斜,高璟奚不舍地从床上起身,替还在合目沉睡的连烈锦掖好被角。便一人去了浴池,洗净了一身的痕迹,换上一件绣着玉竹花草的清雅长袍,慢慢朝房门走去。 看见连烈锦翻了个身,紧紧抱着被子。她唇边弯起的弧度恰似月光清霜,屋外飘落的细雨,皆被她的笑容感染,犹带暖意。 然而,等她走下了几阶楼梯后,身下传来的一阵酸软,差点儿让她站立不稳。 见状,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阿呦忙过来扶住了高璟奚,“公主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宣御医来看看?” “不用了,去书房吧。别让大人们久等。”高璟奚脸色微红,止不住地在心底埋怨着连烈锦,都怪这人精力太过旺盛,差点耽误了国家大事。 阿呦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家公主一会红一会白的神情,暗暗摇头叹气,七公主现在真是越发神秘,难懂了。 书房里,几位朝中重臣也才刚刚坐下。他们在看见高璟奚后,纷纷停止了交谈,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公主府里没那么多规矩,”高璟奚优雅地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素手执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指尖把玩。“给各位大人上茶。” 阿呦应声而出,复又端着上好的清茶进来,放在每位大人身前,才躬身退到了房门外守着。 翡翠棋子晶莹剔透,在高璟奚的指尖迸发出梦幻般的色彩。棋子被七公主稳稳地落在棋盘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臣们却被这一声弄得心头一震,都说天下如棋,如今这一局,便是由眼前这个绝色倾城的年轻公主来左右了。 肃穆安静的气氛中,丞相还是率先拱手说道: “公主殿下,有大量难民正在往长雍逃难,微臣刚才与户部尚书合计过了,现在的粮食是万万不够接济这些灾民的。” “本宫不需要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丞相直说,全长雍还能坚持多久?” “回禀公主殿下,加上秋收的粮食,我们最多坚持半年。现在,长雍......不,整个兰庚人心惶惶,百姓们俱都心忧不已。” “本来朝会结束,众位此时都应享享那浮生半日之闲,”高璟奚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她示意丞相先坐下后,略一抿唇,说道: “你们也都听见丞相的话了。若是这仗一直打下去,我兰庚将永无宁日,甚至分崩离析都不是夸大其词。” “那依七公主您的意思?”兵部尚书嗅到了高璟奚话语里,一丝肃杀的味道,她有些惊恐猜测,莫不是七公主想要亲自上阵。 见兵部尚书似乎已经了然了自己的意思,高璟奚眼带赞许,黑眸里闪着坚定的光芒,眉宇间与生俱来的矜贵高雅间,显露出了一份磊落与豪气。 “不错,本宫决定亲自上阵,力图在半年里,得胜归来,定会让罗兹在仓皇间丢盔弃甲,滚出我兰庚的土地。” 书房里,女子清雅脱俗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她眼中暗藏的锐利在这一刻尽显,所见之人无不折服。 但那话语间包含的信息,却犹如一个惊雷般在大臣们的脑中炸开。 窗外,雨打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布满乌云的天际间,仿若还存有一线光明,等待着冲破黑暗。 从古至今,他们鲜有听过一位刚刚掌权的人,会离开权力的中心,跑去生死未卜的战场上,抛洒热血。 她就不怕,这一去不回,成了那黄土一抔吗?即便大难不死,但若是战败归来,又有何颜面,再次掌权。 七公主是为了作样子,好让他们这些重臣去劝诫于她吗?再留一个君臣相合的美谈,既成全了她一心为国的名声,也保住了性命。 按道理来说,这才是上上之策。 这几个年过半百、在官场沉浮半生的老手们,在这一刻无比地惊讶。 只因为,七公主那年轻而美丽的面庞上,是坚定不移的神情,犹如一位真正的天之骄女。既能够享受得起荣华富贵温柔乡,也能承担得住保家卫国赤子心。 他们能看出,七公主并非说说而已。 “诸位都不用再劝,本宫早已下定决心。”高璟奚摆摆手,淡漠的眼眸一一 扫过在场的人。 “公主殿下,您这一离开,陛下病重,朝中大事无人能管,又该如何?”在自家女儿跟高璟奚结为夫妻后,燕国公自认为自己还算是朝臣中最了解七公主的人之一。 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公主。 “不必小题大做,后方坐镇者,本宫心中已有人选,还望燕国公、丞相您与各位大人多多帮助她才是。” “您说的,莫不是九公主高岚因?” “不错,岚儿与本宫一母同胞,身份贵重,心思澄澈,是本宫唯一能够信任的人。而你们几位都是股肱之臣,也是本宫唯一能够托付的人选。” 久坐以后,高璟奚虽然下身隐隐有不适的感觉,但她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威严。只是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夜不会让连烈锦好过。 “我等定不会辜负公主殿下所托。只是,公主殿下,就算您要出征,您这边的军饷也发不出来啊。”丞相斟酌了几番,还是提出了最迫切的问题,“为了给神威军和贺澄将军所率领的十万将士发军饷,国库的银子实在不多了。” 想到连烈锦的私人金库,高璟奚没忍住轻轻一笑,“军饷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本宫自有打算。” 高璟奚这一笑,结果是让几位大人更加一头雾水,刚想追问高璟奚到底有何妙计时,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得到高璟奚的允许后,阿呦迈着小碎步来到了高璟奚身边,弯腰低声说道: “公主殿下,驸马睡醒了,在到处找您,现在正在门外呢。奴婢告诉了她您正与几位大人议事。但是驸马她......说什么都要见到您。” 第123章 驸马还年轻 “让她进来吧,驸马也不是外人,你们不用避讳。”高璟奚思索了半晌,还是不想委屈了连烈锦。 “殿下,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一个人,偷偷跑了呢。”似乎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连烈锦声音里带着朦胧的水汽,软糯至极,仿佛甜甜的奶糕融化于唇齿之间。 连烈锦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也许是眼盲的原因,她也顾不得在场还有许多人,一头扎进了高璟奚怀里,未曾束起的黑发,毛茸茸的,跟几位大臣在庭院里,见到的那只悠哉悠哉漫步墙头的黑猫一般。 顿时,好几个大臣立马善意却调侃戏谑地看向了燕国公,目光都是“你燕国公果然教女有方啊”的意思。 燕国公老脸一红,此时也是满心的讶然和无奈,他知道这两人婚后有了感情,但哪里想得到感情好到了这般田地。 让连烈锦进来的高璟奚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搞得她就跟那种“春宵苦短日高起”、不思进取、只爱美人的主上一样。可触摸到连烈锦温热的身体后,她又舍不得为了一点点面子和表面的威严,推开她。 “烈锦,坐正,各位大人都看着呢。”高璟奚轻轻拍了拍连烈锦的手背,示意她坐到旁边去。 还有些睡眼惺忪的连烈锦在抱到高璟奚后,果然满足了不少。至少那种一觉醒来,身边无人的空寂感消退了下去。 于是,她听话地坐到了另一边的软椅上,紧紧阖着双眼。 “让几位大人看笑话了。驸马她年纪还轻,确实有些孩子气。”高璟奚眼里荡漾着柔光,在连烈锦出现后,她整个人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公主殿下言重了。”丞相面不改色,又说出了另外一件事情,“几日后,就是我们兰庚的星图节。本来每年我们都会大举庆贺,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与民同欢。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是否还要庆贺呢?” “说到过节,本宫正想着如何稳定民心。星图节是咱们兰庚的传统节日,自然是要过的。”高璟奚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便决定这个节日要过,而且要过得好。 “可是,会不会太过于铺张浪费?”户部尚书忧心忡忡地问道: “星图节虽然意在让大家与天上星辰取得联系,但大量的烟火的确耗资巨大。” “这不止是为了过节,是为了告诉兰庚的百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咱们的朝廷依旧同往日一样,关心爱护着每一位民。”高璟奚左手轻轻敲打着木椅,叹了口气说: “虽然前方战事不利,但咱们朝廷仍然要安抚百姓。我们不乱,百姓就有信心。” 这星图节又是个什么节日,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连烈锦尝了口阿呦送来的热茶,终于从午觉睡得过久的恍惚中,醒转过来,端着茶杯疑惑不已。 还没等连烈锦开口询问,就又听见公主府里一阵喧闹,原是高岚因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那声音里带着担忧、怒气与十足的害怕。 “我姐姐呢,高璟奚,你给我出来。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长雍算什么好汉,你这个抛弃妹妹的......” 似乎是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词汇,高岚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恰好被跟在身后的洛千儿一头撞上,两人齐声呼痛,让循声而出的众人,在见了这一幕后哭笑不得。 “你这个,这个坏蛋姐姐!”高岚因在看见一身淡雅衣装的高璟奚后,更觉得越发恐慌,仿佛自己不抓紧,姐姐即刻就会如天上仙人般离自己而去。 “岚儿,不得无礼,”虽然嘴上说着严厉的话,但高璟奚还是非常温柔地招手让高岚因过来,“众位大人先去安排星图节之事,礼部就按往年的规格便好。” 深感七公主又要照顾驸马,还要带九公主,十分辛苦。众位大臣忙告辞而去,燕国公依依不舍地看着连烈锦,却悲伤地发现自家女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等几位大臣缓缓离开公主府后,高岚因才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不同意你亲自出征。” “岚儿,我们今日才说好的。本宫离开后,你便替本宫暂理朝政。你已经长大了,不可出尔反尔。” 月光下,高璟奚望着天边的烟云,鬓角的碎发落于耳边,她牵着连烈锦走向庭院,二人步履一致,同时停在了那一池清泉前。 她们默契得犹如幽幽长夜里盛开的并蒂双莲。一刹那的舜华,彷佛留住了万世秋月春花。 “姐姐,刚才师傅过来了,他说他是来送生辰礼物给母后,”高岚因的心情过于激动,又黑又亮的眼眸里几乎盈满了泪水,“但是,那个糟老头子,还给你算了一卦。” 殿下的师傅?连烈锦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思索,好像是叫姜了悟来着。 “九妹妹,那卦象如何?”连烈锦感受到在高岚因身旁的洛千儿,气息十分混乱,委实让人觉得奇怪。 “姐夫,师傅说卦象为坷。月影映水中,影只到头空。这一趟,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落在众人耳中,连烈锦与高璟奚还未有什么大动作。洛千儿却颤抖不已,满脸悲戚苦涩。 这一夜,见怎么都劝不动自己姐姐,高岚因便缠着高璟奚一起睡觉。弄得连烈锦迫不得已只能另寻房间。 公主府的长廊上,连烈锦抱着手臂,一面直叹空虚寂寞冷,一面察觉到了尽头处的黑影。 “看来你是有话和我说?” 从阴影里走出来,洛千儿往常娇美可人的脸上尽是忧愁,她犹豫良久,还是开口了: “当初诗文大会上,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会回到青越山。” 没想到洛千儿竟然会提起这件事,连烈锦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洛千儿,低声询问,“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希望我回到青越山?” 洛千儿虽然被抓得生疼,却隐隐一笑,彷佛轻松了许多的模样。 “当初,被连屏幽雇佣,不过是顺势而为。”她拿掉连烈锦的手,退后倚靠在朱红栏杆上,声音越来越小,“言尽于此,算是全了我这个刺客和朋友的双重身份。” 连烈锦忍住了想要睁开双目,佐以暗影之力逼迫洛千儿的心思,“你是哪儿的刺客,又是谁的朋友?” “我的底细你一清二楚,至于谁想要你回到青越山,你想不到吗?” “我记得你们这样有组织的刺客,最重要的就是守信。你这样泄漏雇主的消息,良心呢?”连烈锦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几乎不敢深问下去。 虽然,洛千儿也并不准备透露更多。 “我早已失了刺客之心,等确保她平安后,”洛千儿抬首往远处望去,“自然会回去领罚。” “藏着心事的你,太不像你。”连烈锦慢慢地往前行去,声音突然阴狠起来,“希望你不要让九妹妹伤心......” 一丝愕然划过洛千儿的眼眸,连烈锦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高岚因来? 可下一刻,她就听见连烈锦自言自语地叹着气说不然高璟奚也会很伤心。 洛千儿:“......”还是大意了。 如同千千万万个普通夜晚一般,这一夜也如同春风吹皱湖水似的,被荡起的波澜和涟漪,逐渐平息了下去。 或许,表面上平息了下去。 十几日就这么飞快地过去。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有条不紊地为她们二人准备起了行装。 就在她们将要出发的前两日,长雍城黄昏的街头,一年一度的星图节使得颇有些寂寥的地方,重新热闹了起来。 天空中各式各样的星图缩小成了风筝大小,犹如斗鸡一般,在两两对战。 一时间,微蓝的天空中星光闪烁,无数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斑斓色彩,在众人的头顶飞跃散开而又相聚。 高璟奚跟连烈锦手牵着手,漫步在长雍街头,齐齐望着漫天齐贺的星图。 由于盛夏的来临,天上繁星尽显,使得人们对星图的控制增强。因而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的星图能够十分轻易地收放,所以便有了在这一日斗星图的传统。 “烈锦,左边的星图是一柄巨斧,右边的是一把铁锤,铁锤散射出的蓝色星光,几乎把巨斧切成了碎片。” “另外那边的白猫星图跟牡丹花星图打到了一半,追着另外一只花栗鼠星图跑了。” 停在路边一家糖水铺子旁,高璟奚不断为戴着面具连烈锦的描述着四周的景象。 那些两两相约斗星图的人,在决出胜负后,还看对了眼...... “怎么兰庚的节日尽是为了相亲呢?好好的一个斗星图也能牵扯出爱情。之前的花灯节也是这样。”连烈锦更加疑惑了,“难道说我们兰庚的人都那么寂寞吗?” 见高璟奚不理自己,连烈锦忽然低头一笑,“殿下,我们的星图可以放出来吗?” “嗯......也不是不可以。”高璟奚撩起耳边的发丝,红色的发带在二人之间飘动,她凝视着连烈锦带着希冀的脸,无奈地笑道: “好,不过一会我们要是被认出来了,就只能跑了。” 闻言,连烈锦笑容明亮,同时与高璟奚一齐放出自己的星图。 苍龙与白菜星图在空中交缠,白菜根上的春泥在这一刻被苍龙身上的星光,染成了五彩之色。 两张星图越缠越紧,苍龙时不时轻啄白菜,龙首如同衔着五彩花瓣一般,照亮了灯火阑珊处。 然而,不远处传来一个五岁小儿的稚语,“娘亲,娘亲,你快来,那有一条泥鳅在拱白菜。” 第124章 你实在太丑了 “小宝,那哪里是泥鳅,明明是龙。”一名年轻女子略带歉意地看向高璟奚和连烈锦,嘴角还带着未曾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 “娘亲,那就是炸成金黄色的泥鳅,再裹上白菜......” 年轻女子一把捂住自己孩子的嘴,连声道歉,“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就嘴馋,看什么都觉得是吃的。” “哈哈,童言无忌,我们不会在意的。”连烈锦回想着高璟奚星图上苍龙的模样,轻轻低头凑到高璟奚耳边,笑意吟吟地低语道: “殿下,这就是你所谓的被认出来吗?” “还不是你的春泥白菜引人误会,明明本宫的苍龙体态矫健,身形流畅......”高璟奚望着天空中苍龙缠着白菜并且越发欢快的身影,渐渐地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在星图节这一天,自己的苍龙竟然会这般不争气,完全被这样的白菜所吸引。 闹市区的人越聚越多,连烈锦和高璟奚逆着人流,往稍显寂寥的街道上行去。好巧不巧的,不远处便是一座有些破败的高塔。 “殿下,你上次不是说这座木塔快被拆除了吗?”连烈锦双手拉住高璟奚的衣袖,示意她带自己上去。 见连烈锦兴致这么好,高璟奚自然奉陪到底,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扯着连烈锦的衣领便跃上了高塔。 塔顶比她们上一次来的时候,干净整洁了许多,略略用手拍了拍,她们二人就坐了下去。此时已近深夜,然而天空却越发地热闹非凡起来,一盏盏彩灯伴随着各色的星图升到空中,五彩斑斓的光芒就这么洒在二人身上。 如同冥冥之中,那玄之又玄的缘分般缠绕着她们,无数深深浅浅的影迹相互交结,不会分离。接近夏季的夜空,无比澄澈明净。两人的情绪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尘世的喧嚣浮躁繁华,仿佛被天际无数的天灯隔离开来。 昭昭星光下,连烈锦笑着听高璟奚开始数起她那边的星图和天灯,数来数去,倒让连烈锦听得昏昏欲睡,还一下歪在了高璟奚身上。 “连烈锦!你怎么能睡着呢。” 自己惊醒过来的连烈锦不好意思地挠头头,带着讨好的笑意说道:“你的声音太好听了,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过去。” “本宫才不信,你最近总是吞吞吐吐、神思恍惚,本宫问你怎么了,你每次都敷衍于我。”高璟奚难得耍起了小性子,这些天她一直早出晚归,然而连烈锦却不像之前那般粘着自己,难免让她心生怨怼。 塔顶无人,连烈锦便轻轻取下了面具,睁开了眼睛,“不是的,殿下,能与你深入灯中、烟中、火中、光中、影中,看这光华变幻、多彩绚烂,使人有可念。只这一刻受用,余生珍惜不尽。” 今夜,即便风冷月残,她们二人也觉得有天光破开万象,百花俨然盛开,身处之地,半是天边半是人间。 星光照亮了高璟奚的脸,她故意皱起秀眉,没好气地说道:“你少来,本宫不吃你这一套。最近你跟洛千儿总在府上鬼鬼祟祟的,你们该不会......” “你想哪儿去了?洛千儿也就只有九妹妹看得上。”连烈锦嘴角一撇,带着万分嫌弃解释说:“我也是最近才确定了,当初雇佣洛千儿来刺杀的人,就是卫莞儿......只是,她乃一介孤女,除了一身医术外,无依无靠,又怎么会有财有权,做这幕后推手。” “或许,你见到的卫莞儿,只是她想给你看见的。真正的她,远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冰山一角罢了。”高璟奚目光灼灼,恰到好处藏住了她的担忧,“等诸事了后,本宫自会与她算总账的。” 夜风吹散柳絮,虽然看不见,但连烈锦仍然能想象出高璟奚的模样,红衣如火,飒沓风烟。 两日后,夜深人静之时,连烈锦和高璟奚穿着粗布衣服从公主府后门悄然而出,高岚因一面用手摸着高璟奚的衣服面料,一面用手擦着眼泪说道: “你从小到大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这般粗糙的布料恐怕会划伤你的皮肤。” “好了,岚儿,不可再哭哭啼啼了。从今夜开始,你就是高璟奚。你要替本宫守住长雍,守住皇宫,懂吗?旁人谗言如浪深,流水淘沙便可。”易了容的高璟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不止,但平凡的容貌,怎么也遮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光彩。 三分相貌,七分气质,通身似玉,明珠生晕。 “我知道了,我会扮演好七公主的。你和姐夫要小心啊,朝堂这边就交给我和众位大人了。” 高岚因止住了眼泪,与高璟奚握了握手,再果断放开,头也不回地进了公主府。她知道,不能让敌国发现高璟奚的计划,所以她必须代替高璟奚,稳坐长雍。 与高岚因擦肩而过的少女,双腿修长,一身黑色短衫刚好让她瘦高的身材尽显。 只是,这人的长相便不敢恭维了—— 她戴着一张纯黑色的面具,面具上画着红如鲜血的彼岸花。露在外面的部分皮肤,隐隐发黄,让她看起来竟有些面目可憎,在这黑夜的衬托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似乎不是那么开心地嘀嘀咕咕着,一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两股小辫,小辫用蓝色的发带束起,让她一身的黑漆漆中有了些许柔色。 没办法,因为要易容到燕国公都认不出来,她只能屈从于某个人的势力,不得不扎了两股十分幼稚的小辫子。 在她们两人都上了马车后,几声轻喝响起,一共五辆马车渐渐往长雍城外驶去。 外表丝毫不起眼的马车内部,也非常简陋。除了几个软垫和一床棉被之外,就放着一套普通的茶具,如同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商队。 “殿下,你到底给我易容成了什么模样?怎么九妹妹和阿呦她们,从昨天开始就没和我说过话了,见到我就跟没见到一样?” 看着连烈锦被自己坏心眼地弄成了有些尖嘴猴腮的样子,高璟奚心里长长出了口气。 星图节那天,她们正要回府之时,在大街上又遇到了连烈锦的“相好”,好几个美貌女子争先恐后地上来同她相谈甚欢。 事后,连烈锦才说那些人都是各大青楼的花魁。 想到这里,高璟奚冷冷一笑,把连烈锦易容成这个鬼样子,看她这一路上还怎么招蜂引蝶,耽误自己的正事。 没得到高璟奚的回应,连烈锦扯扯头上的蓝色发带,又发问道: “殿下,我们不是要去打仗吗?为什么打扮成商人的样子,还带着几大车药材啊?” “我们先去桂齐,再改道罗兹。”高璟奚慵懒地靠在连烈锦的怀里,刚想抬手摸摸这人的脸,默默地看了看,觉得真的太丑了,便还是作罢了。 “这般偷偷摸摸的,还带着这几大车的药材和奇奇怪怪的材料,”连烈锦无意识地掀起面具透气,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抖,“殿下,该不会你想去罗兹投/毒吧。” “毒药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到时候还得看看地形,再做打算。”高璟奚将一旁的棉被扯开盖上,慢慢躺下枕在连烈锦的大腿上,“还有你不准再称呼本宫为殿下了。这一路为了掩人耳目,你我就扮作......堂姐妹好了。” “堂姐妹?我们俩看上去像姐妹吗?” “本宫说是就是,再说了虚虚实实,才能令人琢磨不透。” 听得高璟奚戏谑的音调下,还藏着小小的窃喜,连烈锦嫌弃地嗯了一句,“那你还自称本宫?” “嗯?是我错了,你怎么不叫姐姐?”高璟奚坏心眼地戳了戳连烈锦的腰,调笑起来。 “所以,烈锦,”高璟奚笑眯了眼睛,拉着连烈锦的衣服迫使她垂下头,与自己呼吸交错,“我虚长你几个月,你应该称呼我为姐姐。快来叫一声姐姐,我听听。” 连烈锦:“......”占便宜也不是这么个占法吧。 “嗯,怎么不叫姐姐?”高璟奚凤眸里闪着微光,发觉到连烈锦小小的不自在,逗弄连烈锦的心思更甚,“你不是说这一路都会乖乖听我的话的吗?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虽然看不见,但连烈锦感觉高璟奚眼神灼热异常,她嗫嚅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呢喃道: “现在又没有外人,用不着吧?” “可是我很想听呢,你从来都只称呼我为殿下,感觉我们的距离好远、好冰冷。” “那我叫你的名字行吗?”连烈锦总觉得叫姐姐有些怪怪的,可偏偏想占便宜的高璟奚不依不饶。 “叫名字也会暴露的,况且名字是按宗谱起的,又有什么意思呢?”高璟奚如同琉璃般梦幻透明的音质,丝丝缠绕在连烈锦心口,“难道你不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姐姐吗?” “恕在下直言,倒不是很愿意......”连烈锦踌躇了一会儿,在高璟奚眼里,似乎还认真地思考过了,才作出的回答。 “呵呵,是吗?”高璟奚的笑容一如既往,十分地温和。 一阵无声的暴cei之后,连烈锦捂着腰,眼尾含泪,低低地喊了声姐姐。 这一声,含着些许的不甘愿,配上连烈锦软糯清亮的嗓音,令高璟奚十分满意,“记得要一直叫我姐姐哦,还有你现在实在太丑了,看久了,我怕我会做噩梦。你现在赶快躺下来,把脸转过去。” 第125章 我聪明可爱,还好看? 连烈锦只能在心底悄悄叹气,她还能怎么办呢,有句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璟奚带自己一起去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自己无条件听从她的话。所以,小事上就让着七公主吧。 谁让人家是公主呢,连烈锦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无声地笑了笑,感受到身后人慢慢地贴近,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终于与高璟奚一齐出发了,共同奔赴万里河山。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征战天下的一日,没想到就这么直接地发生了。 这样的感觉让她胸中隐有热流淌过,不是为了得失地位,也不是为了青史留名,而是自己心中的无愧。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做那不说人间事的无事人,还是拔刀上马的征战客。 黑暗中,只有马车轱辘压在草地上的声音,感受到连烈锦呼吸的起伏。高璟奚突然心念一动,右手搭在连烈锦手背上,“烈锦,你在紧张?” “嗯,有一些。毕竟这一次,我们不是去烹羊宰牛,而是去杀人,”连烈锦还是转过身来,与高璟奚挨在一起,“杀的还不止一两人。” “你害怕杀人吗?”高璟奚抚过连烈锦的两股小辫子,语气越发轻柔,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如现实一般冰冷的残忍,“杀人者恒被杀之,但是......” “烈锦,你只需要记得,战场上,不杀人就要被杀。” “我知道,只是主动收割别人的生命,和被动反击的区别,真的很奇怪。” 连烈锦有些恍惚地想起在知命观上,她想也没想便召出业火,将那几个统统烧死。那是在极致的愤怒下的所作所为。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高璟奚。 可如果是面对那些拿着兵器为国而战的士兵们,她还有那般的愤怒吗? “你啊,”高璟奚望着连烈锦易容后的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作出这种深沉似海的忧虑神情,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里,轻声说道: “我会保护你的。” “不不不,”连烈锦从高璟奚怀里挣脱出来,抬起头,认真地说:“是我保护殿下。” “把脸藏起来,你现在有多丑,你自己不知道吗?”高璟奚再次按住连烈锦的头,往自己身上压了压,“以后就这样睡觉,等我看习惯了,你再出来。还有,记得叫我姐姐。” 见连烈锦似乎被自己闷得有些喘不上来气,高璟奚忙松了力道,“如果这一次顺利的话,我们绕道桂齐,再直捣尽北城。” “尽北城不是罗兹的都城吗?” “不错,贺澄的军队每二十里派出一队斥候,刺探敌情。星图为信鸽的军士会将探听得到的情况,回报给我。”高璟奚的眼神定而缓地流转,声音也低了下去,“到时候,我们将围攻尽北城的消息放出,罗兹不退兵也得退兵。” 连烈锦心下一惊,不禁叹道七公主好大的手笔,怪不得跟自己轻装上阵,原来是玩的一手围魏救赵。 “但是就凭我和你,再加上押车的几个暗卫,人数悬殊也太大了点吧。”连烈锦嗅闻着近在咫尺的幽香,迷迷糊糊地从高璟奚胸前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来。 闻言,高璟奚瞟了眼满脸写着担心的连烈锦,“你姐姐我,就那么不中用吗?” “这一路上,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会与几路精英小队逐渐汇合。当下,最为头疼的是,尽北城方圆几十里围绕着一处屏障结界,那将是我们的最大阻碍。 “尽北城外有星力结界?”连烈锦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卫莞儿竟然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呵呵,你们什么关系啊?”高璟奚媚眼如丝,眼眸里含着如冰似火的幽光,“她非得事事都与你说起吗?” “呃,不是不是,我不认识她。”连烈锦自知失言,忙假装打起小呼噜来。她也是最近才发觉—— 七公主就是个酿醋的坛子,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装满。 “她不告诉你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她不想告诉你,第二就是那个结界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进入的屏障。”高璟奚将连烈锦的头发卷在自己的指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叫醒了这个装睡的人,“所以我们这一路,首要就是找到能够破开结界的人。” “破除星力结界,还有这种能力?”连烈锦第一次露出了孤陋寡闻的疑惑神情。 “嗯,是比较稀有的星图,独属于桂齐那一个家族的人。”听着树林里黑夜的蝉鸣,高璟奚嘴角上扬,“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出戏,妹妹你好好配合我便是。” “戏,又有什么戏?” “自然是让那能够破除结界之人,心甘情愿地帮助我们。”高璟奚叹了口气,摇着头道: “那个家族的人,与罗兹贵族交好,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被发现身份。你之后,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叫错了我。” “你不觉得,你我扮姐妹的难度大了点吗?”连烈锦咬牙切齿地说,还故意在狭窄的车厢里扭动了两下。 “烈锦,可我就想有个你这样长得好看又聪明可爱的妹妹呢。你就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我聪明可爱,还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高璟奚,这么直白地夸赞自己,连烈锦表面矜持,内心实则乐开了花,低低地笑着,“好吧好吧,其实......你才最好看。” “不过,因为那道结界从未被外人突破过,所以我相信罗兹这一回,留守于尽北城的兵力定然少之又少。他们倾巢而出,才是我们的机会。” 见自己的话奏效了,高璟奚像哄小孩一样,搂着连烈锦便入睡了。 公主府里,洛千儿看着易容成高璟奚模样的高岚因,她想到了连烈锦的原话: “那毒下得十分阴狠,若不是因为我失了眼睛,还无法那么敏锐地察觉到你的脉象如同朽木行针,怪异非常。这毒虽然能治,但搞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等你老了以后,痛苦难当。” “岚儿,我准备过些日子就离开了?”洛千儿的语气有些哀伤,细长的眼眸里映着如霜的月色。 “离开?”高岚因只觉得自己如遭雷劈,高璟奚这才远赴危险之境,这下又来个人告诉她的去意。她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咬牙问道: “你又要去哪里?你没听姐夫说吗?等她回来给你解毒,况且你这毒解了,也会在老了之后,时常全身酸痛,难以忍受。” 听到这里,洛千儿爽朗一笑,自嘲道: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老呢,管那么多只会是庸人自扰。” “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管了,是吧?”高岚因劈头盖脸地就给了洛千儿一个暴栗,拉着人就往房里扯,“你现在翅膀硬了,以为能逃脱本公主的魔爪了。我告诉你没门,我以后上朝,你就在我身边做个太监。” “太太......太监?”洛千儿下意识往后一退,哭丧着脸,“岚儿,你也不用那么狠吧。我的意思是,我离开一段时间,就回来陪你,一直陪着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洛千儿,你的身份和底细,我早就一清二楚了。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高岚因红唇弯起一抹弧度,浑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危险气息,“现在就给我回房,去沐浴。” 经过五天五夜的飞驰,车轮和马蹄都裹上星力的马车,行了三千多里路,直抵兰庚南境。现在正小心翼翼地行驶在雨后的湿地上。 这是一座边陲的小镇,人烟稀少,尤其是在大雨之中,更是见不到几个行人。虽然已经是夏天了,但气温仍然有些低。 雾雨茫茫中,远处的天光还只是一道有些漆黑发蓝的长条,雨滴打在两旁的白杨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听起来悠闲自在无比。 马车里,茶香悠悠。高璟奚换上了黑蓝色的麻布衣服,高高束着头发,一副落魄的商人打扮。 她闭目靠在马车壁上,手里拿着连烈锦的竹扇把玩,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似乎能够感受到外面不一样的肃杀气氛,连烈锦不安地握紧了高璟奚的手。她这几日眼睛时常发热,眼前的金光越发清晰可辨,多亏了遮云木所做的面具抑制住暗影之力。 否则,力量的爆发会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还要强烈。 耳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喊打喊杀的嘈杂声音。连烈锦本能地抱住了高璟奚,“有十几个人在追杀一个女人。” 果不其然,连烈锦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尖锐中带着绝望的女声穿透雨幕而来,“救命啊,救救我。” “妹妹,在车上等着,我去去就回。”高璟奚顾不得马车外还下着大雨,便掀车帘钻了出去。 “殿......姐姐,这是什么情况?”连烈锦跟着从马车里钻出来,感觉高璟奚似乎马上就要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甚至于加入这一阵雨中乱斗。 她连忙拉住了高璟奚,低声细语,“你还怀着孩子,不可以淋雨。要救人的话,让我去。” “我知道的。但是你不准出手,唱戏的时候,出场的顺序可不能变来变去。”高璟奚悄悄捏了捏连烈锦的耳朵,示意她乖乖地缩回马车里,又指挥着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暗卫前去救人。 联想起前几日高璟奚跟自己说的,要寻找能够心甘情愿为她们破开结界的人。 “该不会这就是七公主所说的好戏吧?”连烈锦听着外面响彻天际的兵器相接的声音,微微提起了心来。 第126章 这是人吧? 暴雨中,五颜六色的星光四射,那身穿杏黄色薄衫的女人,虽然在歹人的追逐下,狼狈不堪,脸上却仍带着坚韧的神情,抱着受伤的手臂,险险地避过敌人砍来的一刀。 她抬手撩开被完全打湿的长发,一眼便看见了立于马车上犹如天神降世般的高璟奚。 不知为何,她分明只能看清一个清秀挺立的身影,却仿佛从黑暗中看见了一道光,徒然生出能够获救的信心。 “请你们救救我。” 似乎听见了女子的呼救声,高璟奚示意身边一位长相俊逸非凡的暗卫,前去搭救那名已经体力不支的女子。 只见,暗卫抱拳领命,剑出如龙,借着几个纵跃的力量,将围绕在女人身边的刀剑挑开,毫不费力地将她带回到马车旁。 同一时间,高璟奚带来的暗卫也将追杀而来的歹人解决得七七八八,带着其他几个被追杀的人一同回到了各自的马车上。 还不等高璟奚说话,那女子双目发亮,不胜娇怯地道: “奴家花苏夷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救你的,是这位叫梅木的黑衣公子,”高璟奚望见女子专注的眼神,莫名感到有些头疼,怎么这女子又关注到自己身上来了。 听见高璟奚温柔似水的声音,花苏夷再次福身,“也多谢公子舍身搭救,只是苏夷远远地便瞧见了,是姑娘你决定救下我,所以这恩还是向你报吧。” 被称为梅木的暗卫视线不断在高璟奚与这名女子身上来回,他实在想不通自家公主都扮丑扮成这样了,自己好歹长得还算俊秀挺拔,怎么这女子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呢。 这就跟七公主说好的戏不一样啊!这可怎么办? 天边的乌云越来越黑,从后一驾马车上下来,阿呦冒雨跑了过去,递了三把油纸伞,抹掉脸上的雨水,急切地说道: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快些赶回府为妙。” 阿呦又看了一眼被她们救下的这个女子,即便在这暴雨的吹打下,那张脸还是艳若桃李,眉目含情。 “嗯,咱们人少,莫要招惹是非恩怨,赶回本家为妙。”高璟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主一仆,一唱一和。 隔得近了,花苏夷在暴雨中看清高璟奚衣服领口处隐蔽的血色梅花,她这才抬头望向高璟奚,带着一丝期待地问道: “你们是梅氏商行的人吗?” “姑娘好眼色,不过还请不要声张,”高璟奚淡淡笑了笑,梅氏商行是她姑姑高飞尘经营了十几年的产业,积累下了不错的名声。 用来略做她们这次行动的“保护伞”,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意料之外的,这个花苏夷的眼力和见识还算不错。 呵呵,花苏夷。高璟奚眼眸里划过一丝笑意,这个人倒是异常谨慎,还挺会给自己起假名。 就在这时,马车湿透了的车帘,再次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略带怒气的软糯声音响起,“你们磨磨叽叽的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进来。再磨蹭下去,回家连顿热饭都吃不上了。” “你回去也得先喝药。”高璟奚无奈一笑。 花苏夷循声望去,先是看见一只皓白的手腕,顺着视线往上,却是一张有些古怪难辨的脸孔。 对她来说,那张面具看上去颇有些狰狞可怖的意味。然而,更可怕的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肌肤暗黄无光,朝天的蒜头鼻和呈紫色的嘴唇。 饶是她教养良好,也忍不住以异样的眼光待之,完全维持不住那应有的端庄表情。 “你...你是,失礼了。小女子花苏夷还未请教......” 可是那双如玉的纤长手指的主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一把抓住了高璟奚的衣裳,将她扯进了马车里。 花苏夷有些懵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的人,应该是人吧? 但是,从未见过有人会戴着不露眼洞的面具,实在令人疑惑。 这些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真的是好人吗?花苏夷知道自己不该以貌取人,但是刚才那人的面目也实在太吓人了些吧。 虽然说梅氏商行一向仗义疏财、诚信经营,但是保不齐存在一些有心之徒...... “这位姑娘,请你也先进马车吧,”阿呦看着犹豫不决、面上阴晴不定的花苏夷,还是十分好心地开口叫她进去避雨,“不必担心,进去便是。” 马车里氤氲着清雅的茶香,花苏夷抱着受伤的手臂进去时,下意识地躲避着连烈锦,挨着高璟奚坐了下来。 只见那个戴着面具的怪人,一声不吭地拿出白色的帕子,温柔地擦拭着自己救命恩人的长发。 “二位,小女子花苏夷有礼了。还未请教恩人的名姓,不知可否告知小女?”花苏夷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先礼貌地开口问问。 连烈锦本不想回答,不料高璟奚于暗处捅了捅她的肋骨,逼迫她开口。想到高璟奚给自己的人设—— 暴躁易怒、喜怒无常、不好相与的药罐子。 她捂着胸口勉强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哼哼道: “我们姓梅,我是梅辛,她是梅翡。” “那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姐妹吗?”花苏夷非常隐晦地瞟了眼连烈锦,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知道是冒昧的问题,就不该问出口。”连烈锦身上的冰冷气息比马车外的暴雨更甚,她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靠在马车壁上不说话了。 “对......对不起,”花苏夷受惊般地颤抖了一瞬,急忙道歉,“因为你们之间动作过于亲密和熟悉,所以我才,才有此一问。” “别见怪,我妹妹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性格和相貌都受了影响。”高璟奚笑着摸摸连烈锦的头,顺带着揉揉。两人立马呈现出了一副别扭妹妹被温柔姐姐安抚的温馨场景。 受了影响?面具下的连烈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高璟奚每次安排的戏码都奇奇怪怪。让她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怪上加怪。 “请问可以告知小女是什么缘故吗?” 花苏夷看着高璟奚对连烈锦一脸关切的模样,心念微动,总觉得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明明刚才可以对自己置之不顾的,却偏偏出手相救...... “嗯,其实......”犹豫踌躇了半晌,高璟奚再次安抚了一下连烈锦,才苦笑着说: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在下的妹妹为了别人瞎了眼睛,所以在下只好四处卖药,带着她走遍天下,做这行脚药商的活计,就是为了遇到一个名医,能够治好她。” “为了别人?”花苏夷心底的好奇被勾了起来,不知不觉跟着高璟奚的话儿问了下去。 “嗯,她从小就叛逆不羁,前几年拐跑了别家姑娘,私奔的时候,被那姑娘的家人伤到了眼睛,现在落得个一无所有。令人唏嘘不已。” 高璟奚的声音幽怨不已,复又恢复成了温柔如水的语调,墨黑瞳孔里仿佛盛着秋天的红叶,望向连烈锦的眼神灼灼生辉。 感受到高璟奚在宽大的袖袍的遮盖下,捏了捏自己的手。连烈锦气得别过了脸去,哪里有人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 自己明明就不是为了卫莞儿,连烈锦不由得回握住高璟奚的手指,用力按了按。 什么人呐这是!七公主也太喜欢翻旧账了吧。卫莞儿都离开了多久,高璟奚竟然还在吃醋。 “所以你们这些年,一直在外寻医问药吗?”花苏夷紧盯着高璟奚看的时候,感到连烈锦朝自己这边转了过来,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们梅氏商行,神通广大,寻找名医应当不难吧?” 闻言,高璟奚面露难色,摆摆手,故意不说话了。见状,花苏夷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好意思再问。 “你可知道那些歹人为何追杀于你?”高璟奚换上了一副深沉的神色,仿佛真的非常关心花苏夷的安危一般。 “我......”花苏夷低下了头,她的家族因为有制造和破除结界的能力,一向被各大国的势力所觊觎,遭到追捕和残杀也是常事。 只是面前的人,可以信任吗?花苏夷心中游移不定,自己和同伴跟家族的人走散,现在身上失了盘缠,也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况且,罗兹与兰庚开战,适逢乱世,她们要怎么回家,还得从长计议。 或许依附于梅氏商行,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她们的人品还需要细细考察才是。 “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一会到了梅氏商行,你和你的同伴都会得到一笔路费。等天气好些,你们便回家去吧。” 高璟奚的声音让花苏夷感到如沐春风,她内心却隐隐有了一丝声音,她并不想就这么回家去了。 至于为什么,她还不知道。 “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怎么能要你们的路费呢。”花苏夷抬起头来,笑容明艳动人,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高璟奚眸色深沉,不在意地挥手,又将视线转移到连烈锦身上。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们便来到了梅氏商行。马车外,齐唰唰的喊声冲破了暴雨的声音,惊得花苏夷不得不感叹,梅氏商行果然不愧是蓬丘大陆的三大商行之一。 “恭迎主子和二小姐回府。”一位穿着藏蓝色外袍的中年男子,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站在马车外。 当他看见花苏夷跟随着连烈锦和高璟奚一齐出马车时,非常适宜地露出了半分惊讶的神情。 “管家叔叔,带这几位客人前去治疗一下伤口吧,之后再给上一笔钱财,安排人手送他们安全回家。”高璟奚撑开了一把伞递给花苏夷,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雨幕。 看着高璟奚的作派,花苏夷的戒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往常也有人对她盛情邀请、大献殷勤,实则是为了让她制造结界屏障。 要知道,她们家人制造结界耗费的星力巨大,可以说是施法一次,全身的星力都会耗尽,进入虚弱状态。 如果眼前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会对自己是这样毫无热情的冷淡模样吗? 花苏夷突然起了兴趣,她自小就游走于江湖中,能够免疫她的美貌的人,寥寥无几。 后几辆马车上也跟着下来了花苏夷的同伴,其中一个头上围着青色布巾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拉住花苏夷说道: “小姐,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第127章 你别过来,这是不可以的! 此言一出,连烈锦上前半步,走到了高璟奚身边。若是这个女子就这么走掉了,她们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听闻这个女子所在的苏家,里面的人俱都脾气古怪,不为钱财所动,所以高璟奚才会大费周章地想与他们交个“朋友”。而不是动之以武力。 不过,连烈锦倒是从花苏夷这一路上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不同的味道。至少,在她看来,花苏夷不会这么随便地就离开。 “李叔,这么大的雨,其他兄弟也受了伤。我们这样贸然离开,恐怕并非明智之举。”花苏夷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只见倾盆暴雨将街道洗刷成灰黑尘烟,空无一人的长巷漆黑无光。 “但是,”青布头巾的男子皮肤黝黑,他快速扫过门口的人,独独视线在连烈锦身上停留了多一瞬后,说话就变得客气有礼貌了许多,“长留此处,或许会给主人家带来不便吧?” 听到客人这样说,管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示意他们先进门再说,“你们受了伤,还是先进来吧,莫要再耽搁了。” “是啊,这位姑娘...快进来吧。我...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梅木接到高璟奚递来的眼色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扬起一抹俊帅非凡的笑容。 他悄悄背过身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迅速转过头来勉强维持着标准的笑容。 见人家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花苏夷的同伴也不好再推辞,便带着他们那一批人一起走进了梅氏商行。 一行人走过幽深的长廊,看见庭院里的绿叶仿佛被雨水漂染一新般,吞吐着厚重的深绿色。 假山、亭台、屋檐上都映射着润泽的水光。与府外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要知道在蓬丘大陆上,商人的地位依旧是非常低下的。也就前几大商行能够有资格拥有这般静雅美丽的庭院。 “既如此,还请你们几位先去歇息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下人们准备。”高璟奚停在一座木质小桥前,唇边蔓延着一抹浅浅的弧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主人态度。 说完话,高璟奚便带着连烈锦往小桥的对面行去,她们二人离去的身影,犹如青烟绕柳,化为清雅羽衣,濯濯明溪。花苏夷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过了好一会,梅木才将花苏夷的注意力引回来,他快步往另一处偏院走去,体贴地帮花苏夷打开了房门。 “姑娘,且先在这暂时住下吧,大夫一会就来,厨房也会送上可口的饭菜。你的同伴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吧。“ “嗯,多谢公子了。”花苏夷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房间,黄花梨木的桌案上,一盏掐丝珐琅熏炉燃着月麟香。昂贵大气的装饰和用具呈现出古朴的气息,这是积富之家才有的作派与讲究。 “那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吗?”梅木回想着七公主教授于他的追妻之道,要循序渐进、忽远忽近,但又要有求必应...... “没有了,辛苦公子了。”花苏夷刚想打发梅木离开,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眉头轻皱,轻轻问道: “请问公子知道梅翡,梅姑娘住在哪里吗?” “你是问...我家主子吗?”梅木暗暗叫苦,果不其然吧,这人还是只注意七公主,自己白忙活了半天,这叫什么事啊,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公主出场呢,“主子她住在东院,有大片桃花林的地方,姑娘若是有事找她,可让我们通报一声。” “桃花林吗?”花苏夷眼底闪着奇异的神采,复又垂下眼睫,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多谢公子了。” 松了一口气似的,梅木关上了房门,脸上恢复了本来冰冷的表情,静静地往大门走去。 几个时辰后,桃花林深处的房间里,连烈锦一手灭掉了正中央香炉里熏的苏合香,打开了窗户让空气进来,“这几日都在马车上,你身体可有不适?” “还好,就是总觉得困倦不已,”高璟奚疲惫地闭了闭眼,抬手轻抚小腹,“最近好像能感受到一刀的动静。” “嗯,让我看看,”连烈锦摸索到高璟奚身边,两指轻轻搭上她的脉,“按道理来说,一刀也有三个月了,你这肚子一点也看不出来,还得多吃点。” “不要,吃不下,这边的饭都有一股腥味。” “要不,我给你做成药膳,苦一点就不腥了。”莫名自信的连烈锦笑容灿烂,却被高璟奚一手推开脸颊。 “你做的饭,坏水都不吃,你还妄想给一刀吃。我才不要呢。”高璟奚转身卧在床榻上,侧着身子数落着连烈锦做过的黑暗料理。 “喂,你要听大夫的,懂吗?”连烈锦一脸严肃地走到床边,蹲下来抓住高璟奚的手,“一会儿我就去给你做饭。” “不可放肆,你应该叫我姐姐。”高璟奚顺手揪住连烈锦的耳朵,软绵柔滑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来回摩擦。 “姐......姐,那个花苏夷似乎对梅氏商行很是了解。但这时间她们拖得起,我们拖不起,我们还是要速战速决。” 由于七公主的压迫,连烈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再取下了面具,轻轻揉着因为易容而有些僵硬的面颊。 “嗯,我知道,选择这个身份,也是为了更好地获取信任,”高璟奚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担忧和不解,“可是,那个花苏夷好像对梅木不太感兴趣。“ “有眼睛的人,看见我们几个,尤其是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对比之下,怎么都会喜欢上你吧。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美人计已经过时了。”连烈锦嗤笑一声,翻身躺上了床,从背面搂住了高璟奚,“你要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哦,那你说怎么办?”高璟奚顺势将身体都靠在连烈锦怀里,软绵绵地询问道。 “要我说,直接绑了。或者,”连烈锦泛紫的嘴唇微微一勾,状似妖魅,“弄点迷药,控人心智,手到擒来。” “怎么,你是能配出这样的迷药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没有原材料,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要我说,我们可以找家黑店直接买成药,直接下到饭菜里,一不做二不休。” 没有听见高璟奚的回答,连烈锦把身子一转,骨碌一下滚到了床里面,念念有辞地说道: “哼,我跟你说,我现在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她对你的心可不是一般热烈。就算在我的强烈对比下,显得你风采飞扬,她也不应该注意不到梅木吧。就连阿呦都说梅木长得十分俊俏,我看呐......就是你存心搞鬼。” “好啊,连烈...咳咳,你这是在污蔑于我!”高璟奚跟着转过身去,抓着连烈锦咬了一口,“而且哪里有你说的这么神。” “嗯,别动,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到了连烈锦耳中,让她突然起了一番坏心思,她脸上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你说,我们给她换个话本子怎么样?” “什么话本子?” “我顺水推舟,她救人于水火之中。”连烈锦低头附在高璟奚耳边,湿热的气息弥漫在二人之间,“她既然对你这么好奇,又如此喜欢偷听,那我只能略尽地主之谊,让她满载而归了。” “你什么意思,”高璟奚睁眼看着俯在自己身上的连烈锦面露坏笑,她侧过脸去,靠着连烈锦,声音压低,“你别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放心吧,这种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拯救你这样的边缘人士了。这一次,我就勉为其难扮个反面角色吧,给她一次做英雄的机会。” “那我就勉强信你一次。”感受到连烈锦胸中翻涌燃烧的醋意,高璟奚眉眼之间带着明媚的笑意,“但是,你不能搞砸了哦。” 察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连烈锦伸手轻轻揉了一下高璟奚,声音低沉,“姐姐,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作过姐姐。或者说,我从来都不愿意你是我姐姐。” 闻言,高璟奚会意地发出一声惊叫,“梅辛,你别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说过这是不可以的!” “姐姐,我会变成这样,不也有你一半的功劳吗?”连烈锦小心翼翼地护着高璟奚的小腹,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你以为治好我的病,就能甩掉我了吗?我告诉你,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辛儿,不可以啊。” “姐姐,你还是从了我吧。孩子,我也会一并照顾,视如己出的,你就忘掉那个抛弃你和孩子的负心汉吧。再说,我们本来就亲近无比,不是吗?” “梅辛,你痴心妄想,我们是不可能的。等你的眼睛到罗兹治好以后,我们此生就不必再相见了。” “呵呵,我宁愿眼睛永远都好不了,也要......” “啪”的一下,响起了清脆的巴掌声,连烈锦故意打开大门出去,神情十分桀骜,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怒音: “你对你姐姐的心思,我已经明了了。你们这样是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的。你快放过你姐姐吧,她对你那么好。”花苏夷心中油然而生的正义感,让她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对上连烈锦也不再感到害怕。 “你在说什么?”院子里,粉色的桃花回旋飞舞,与清幽的草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连烈锦此时又戴上了面具,红与黑交织出了浓烈的妖冶艳丽,“你再说一遍。” “梅......梅二小姐,你这是畸形的爱!” 第128章 她说的都是些混话 “畸形的爱?”连烈锦朝花苏夷所在的方向,前进了两步,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你听见了什么吗?” “我......没,”花苏夷眉头紧锁,大声喊道: “没错,我都听见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生出这般的想法,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如今硝烟四起,人将不人,鬼亦不鬼,你跟我谈羞耻二字。”连烈锦状似癫狂地仰天大笑,笑声沙哑低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治好了伤,赶快离开吧。” 被连烈锦这么一激,花苏夷想离去的心,立马淡了几分。她真是非常讨厌别人指挥自己,尤其还是这般面貌丑陋且心灵更丑的人。 “我偏不走,你能奈我何?”花苏夷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没理由害怕面前的这个人—— 况且这人的星辰之力似乎很弱的样子,跟她单打独斗,自己应该不会输。 想到这里,花苏夷稍稍松了口气,多亏她小时候勤学苦练,现在就快突破御星师的星力阶位,让她有了一定自保能力。 “我可以叫管家轰你们走,别忘了,这是我家。” 就在连烈锦粗鲁地挽起袖子,一副要去叫人的样子时,一道柔柔的天籁之音响起。 “辛儿,不可无礼。花姑娘请不要见怪,我家辛儿是与你说笑呢。”高璟奚恰好出现了在了门边,她脸上带着一抹潮红,婀娜曼妙的身段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柔若无骨。 听到高璟奚口中说出“花姑娘”三个字,连烈锦强忍住了笑意,绷住了面皮,维持着自己“癫狂”的人物设定。 然而,高璟奚倚靠在门边的这一幕,落在花苏夷眼里,便是妥妥的强颜欢笑了。 “辛儿,你该喝药了,管家说已经送药到了你房里,你该回去了。”高璟奚眼里的担忧,似无边细雨,飘飘洒洒,漫天飞扬。 “喝药?”连烈锦转过身去,背对着花苏夷,朝高璟奚龇牙咧嘴,表示自己不想喝药,却惨遭七公主无情的拒绝。 “辛儿,你若不喝药,你我现在便恩断义绝。” “呵,如你所愿。”连烈锦拂袖而去,看样子似乎是回房去了。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被吞没,一弯月牙独独立于天边,莫名笼罩上了一丝荒芜。 如果,这个人担忧的是自己,那该会有多好......惊觉自己竟然生出了这般想法,花苏夷忙掐住自己的手心,清醒了过来。 “梅翡姑娘,我想与你谈一谈。” “是吗?请进吧,你要喝什么茶?”高璟奚高声唤来阿呦奉茶,与花苏夷一同坐下。 等阿呦奉上茶水出去后,花苏夷才斟酌着开口,“梅翡姑娘,你和梅辛姑娘,你们之间...我知道,我一个外人过问这些,有失身份,但是她对你的感情。” “我妹妹,她,她说的都是些混话,你千万不要信她的。” 昏黄烛光下,高璟奚面目柔弱,唯一那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带着,如同小鹿般纯净美丽的微光。平凡的容貌,却将妩媚与青涩这两种不同的气质交织在一起,散发着独特的风情。 “梅翡姑娘,你刚才说的都是为了给梅辛遮掩吧。她其实,对你是不是......” “不,不,是我对她有愧。” 话毕,高璟奚便只是掩面摇头不语,这更让花苏夷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说,梅辛的心上人是梅翡,而梅翡却与他人有了孩子。岂不是说明,梅辛的眼睛很有可能是那人所伤的,因此梅翡才会对梅辛有愧...... 可梅翡看上去那么年轻,竟然已经怀了孩子了。花苏夷只觉得人生际遇相逢,造化弄人之绝。 但是,未必她就没有任何机会吧。 “梅翡姑娘,要治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必须硬气起来,不能因为愧疚和亲情就纵容于她。”花苏夷双手握拳,双眼发光,看上去亢奋非常,“就像刚才一样,她不喝药,你便离开她就好。” “哪里有这么简单呢,辛儿她性子刚烈,我若强行离开,只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可怕事情来。那种话,不过只能起到吓唬她的作用而已。”高璟奚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恼与难过,“她毕竟还是我的妹妹。” “可她把你当作过姐姐吗?俗话说得好,长姐如母,她对你可有半分尊敬。” 这一番慷慨陈词后,见高璟奚陷入了思考,花苏夷料想她心中应该动摇了不少,便接着趁热打铁道: “治好她的眼睛,你们就两不相欠了。” 闻言,高璟奚心中一笑,面上却仍然是愁闷苦恼的模样。 “其实,我可以......”花苏夷差一点儿便脱口而出自己可以帮助高璟奚的事实,好在她还有半分理智。 “你可以什么?”泪眼朦胧中,高璟奚抬头看向花苏夷。 “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去罗兹试一试,现在兰庚与罗兹开战,像你们这样售卖药材的商人,不管去哪里,应该都会受到欢迎吧。” “是吗?可我们之前便被拒绝过几次了,”见花苏夷没有说出她的底细,高璟奚以退为进,转身看着庭院里倾泻而下的如霜月光,“也罢,没有希望也要再试试。” “我会帮助你的,”花苏夷想要牵住高璟奚的手,却在看见她冷淡的眸光后,住了手,“就让我陪你,陪你们一起去罗兹吧。” “去罗兹?你想得美?” 不知什么时候,连烈锦出现在了房间,她单手提着食盒,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能看到冷若冰雪的寒意。 她一步一步地朝高璟奚走来,冷声道: “晚饭,别饿着我们的孩子了。” 听到这里,花苏夷终于再也不忍住了,她站起身来,挡在高璟奚身前,“梅辛姑娘,请你自重。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连烈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了?” “你,你简直不要脸!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不知羞耻的人。” 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小姐,说来说去也只会说,不要脸和羞耻这样的词语。花苏夷只感觉热血直冲脑门儿,就没见过梅辛这种没皮没脸,不顾礼义廉耻的人。 “好了,花姑娘,你也该回去用些晚饭了。”高璟奚阻止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役”,送花苏夷到了房门口,正想悄悄跑掉的时候,只听见连烈锦的声音: “姐姐,快来用药膳吧,对你和孩子都好。” 闻言,高璟奚不得不停下脚步,乖乖地回到房间里,她实在是害怕连烈锦做的饭啊。 “这次的戏本子,怎么样?” “还算马马虎虎。” “我表现得这么好,你不该奖励我吗?”连烈锦坐在高璟奚身边,声音越发低沉。 走出院子后,回头望见整院的开得绯红绚烂的桃花,在阵阵清风下,如同月下精灵般飞舞盘旋,花苏夷暗暗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下那柔弱如水的女子。 几日后,桂齐边境上,嫩绿色的草原里包裹着沉郁的深红色。那是将落未落的夕阳,红得沉静,红得忧郁。 不知从何处吹来温暖的风,带着青草特有的芬芳,自从在花苏夷面前“挑破”了她对高璟奚的心思,连烈锦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比如这时,她便拥着高璟奚共乘一匹白马,走到最前面。浑然不顾,落后她们几个身位的花苏夷差点儿用眼神把她的后背烧出个洞来。 耳边徜徉着微风,高璟奚呼吸这连烈锦身上清淡的药香,看着如此海阔天空视野开朗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和煦轻柔的暖意。 “这里很美呢,等打败了罗兹,下次带着一刀再一起来吧。” “好,”连烈锦低头蹭了蹭高璟奚的耳朵,低低地回答道。 刚下过雨的草地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泥坑,里面澄澈明净的水源将阳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将一望无际的地方妆点得如同琉璃世界。 微风清清,清几许。 心意深深,深几许。 花苏夷的同伴策马与她同行,看见自家小姐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两人,无奈道: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罗兹吗?” “去吧,也算是报了她的救命之恩。” “小姐,若要报救命之恩,送上千金谢礼便好,何须大费周章?那罗兹与兰庚开战,这一路上不会平静啊。小姐,你往日聪明伶俐,不要为了一时的感情而......” “李叔,我自有分寸的。”花苏夷再一次望向前方,眼里流淌着深深的情绪。 随着夜幕降临,她们一行人下了马,开始安营扎寨。 商队里的人员各自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哼着小曲儿,拿着吹筒引燃路上捡拾的羊粪蛋,慵懒与闲适俱在。 不一会儿,这里便生起了几堆篝火来,有人开始给带来的肉干刷上调料,有人煮熟了一锅香喷喷的蔬菜汤。 晚饭将要结束时,众人皆有些昏昏欲睡。突然沙地中央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伴着优美的琵琶声,一个穿着水蓝色的女人,踏着妖娆婀娜的舞步,宛如月下仙子一般出现在大家眼前。 那女人穿着水袖起舞,一段洁白的手臂随着起舞的动作若隐若现,她光脚踏在沙子上,也不觉得咯,一双勾人多情眼,不断朝连烈锦这一边望来。 一曲毕,她也刚好停下了舞动,定格在一个极妩媚的姿势上,博得了全场喝彩与赞叹。 她慢慢朝高璟奚那边走去,看见高璟奚根根分明的眼睫慢慢垂下如同天边烟云,在火光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片好看的阴影。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便有些挑衅地瞟了一眼连烈锦,这才开口朝高璟奚问道: “你知道你的眼睛很美吗?” 第129章 你对卫莞儿,应该也是这样吧 本该漆黑的天空,此时微微透着不正常的红,这般暖融融的火红几乎烧着了整片天际,就连素来十分冷黯的星辰彷佛也染上了一层绯红。 虽然这并非常见的天象,但是对于这些不研究星象的人来说,只是有些稀奇罢了。 他们继续围着篝火起哄,拿出大碗倒酒,又劝身旁的人喝酒。当下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从刚才便紧锁秀眉的高璟奚,此刻心头萦绕着淡淡的不安,她不时地仰头望天,欲言又止。 似乎能感受到四周火光大盛,连烈锦只觉得眼睛瞳仁烧得厉害,一路烧到了胃里。 那是一种莫名奇异的感觉,既带着一点点苦桃未熟的酸涩,又有着三月春风立枝头的骄意。 草地上,借着宽大衣袍的掩饰,她悄悄将手指移到高璟奚手心,轻挠。 柔滑的手心握紧了自己,连烈锦听见高璟奚如同百花开放、夜莺轻鸣般优美的轻音: “我也不喜欢这样,可你需要忍耐,我亦如是。” 淡淡尾音,仿若清泉淌过山峦,抚慰心中的焦躁与锋利。连烈锦微微仰首,深吸口气,她知道高璟奚的魅力绝非那一袭华美的皮囊而已,她们所求的,不过是青瓷装着梅子汤,永远不会空空荡荡,也不会嗡嗡作响。 可惜,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扛,自己写的戏本终究还得自己配合着演下去。 花苏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只因花苏夷跳的是桂齐国有名的求爱舞—— 围着篝火,身穿水袖起舞,身后的裙摆开合如同求偶的美丽孔雀,在火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绚丽非凡。被求爱者,需要在三天之内做出回应。 这种事情多发生在两情相悦的人之间,谁也没有想到花苏夷竟然如此大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与高璟奚在此处汇合的精英兵士,他们表面上欢欣鼓舞,实则只觉得啼笑皆非。 唯一真正感到有趣的就只有他们找来的桂齐当地商队里的那十几二十个商人了,场上也就他们在疯狂地起哄,劝酒。 “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代表我星图的物件。”花苏夷拿着一捧从草原上采摘而来的花草,献给了高璟奚。 那花草经过精心的编织,玲珑小巧,形似一把油纸伞,深蓝的花瓣点缀在绿色的青草上,再佐以暗色的流苏,顶尖上还镶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 夜风微熏,花苏夷心头缠绕着,犹如蔷薇花开般的甜蜜感,她不认为梅翡姑娘会拒绝自己。 毕竟,梅翡也应该想要摆脱自己的妹妹吧,而自己正是她最好的人选。 沉浸在自己构想出的思绪中不可自拔的花苏夷,冷不丁地就听见了,在她看来宛若地狱恶鬼般的声音。 “花苏夷,我姐姐对这龙胆花过敏,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连烈锦的声音疏离而冷淡,偏偏给出的理由还那么莫名其妙地有点道理,坐在她身边的高璟奚,却差点绷不住笑容,只好掩面咳嗽了两声,再捏了捏手心里连烈锦白嫩的指尖。 本以为自己刚才的安抚,能让这个看似冷静的人,平静下来。没想到是让她冷静地思考起了这种“歪门邪道”来。 听着柴火的噼啪声,高璟奚的心思百转千回,眼底却荡漾着淡淡笑意,宛如红叶飘落,一颦一笑,皆是温柔。 这话脱口而出后,连烈锦感觉胸口的气顺了不少,她薄唇微勾,笑容灿烂。 落在花苏夷眼里,便是丑人一笑,犹如恶鬼缠身。 草原上特有的夜色,恰好落在连烈锦扯着高璟奚衣服的指尖上,泛着萤萤的色彩,她对着高璟奚悠悠开口,戏谑地说道: “姐姐,你说妹妹我,可有记错?我是不是那个最疼爱你的人?” “过敏?梅翡姑娘,你对龙胆花过敏吗?” 强行无视连烈锦那张丑脸,花苏夷转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高璟奚。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礼物,会落得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高璟奚恨不得拿针缝上连烈锦那张嘴,这人仗着眼盲,完全不顾场上焦灼的气氛,就会把难题都抛给自己。 这是搞的什么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桥段。她非常后悔这一路上,跟连烈锦聊过太多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带坏了孩子。 她可真是苦说不出。 但是,那花苏夷岂是那么好打发的,高璟奚只觉得花苏夷的眼神越发深沉,而连烈锦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单手把玩着一只木筷子,让筷子在指间不断地旋转。 草原上,在这一瞬间,风也停了,草也静了,刚才还一直在笑笑闹闹的人群,也跟着停了下来,齐齐抬头望着场上对峙着的三个人,彷佛天地之间就等着高璟奚的答案。 “其实,这个伞......”破天荒地,高璟奚第一次结巴起来,她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只想把连烈锦抓过来打一顿。 “所以,梅翡姑娘,其实你并不过敏,对吧?”见高璟奚吞吞吐吐,并不立刻作答,花苏夷眼里带着淡淡的希冀,挑衅地瞥了眼在一旁动作怪异的连烈锦。 “其实下雨要打伞的话,还是实用的更好,”连烈锦从座位底下拽出了一把竹骨伞,“咣”地一下打开,横亘在高璟奚和花苏夷之间。 黑色的伞面上绘着红色的纹路,在花苏夷看来,这雨伞简直就跟连烈锦的面具一模一样,狰狞可怖。 更令花苏夷气急败坏的是,随着伞面的打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直熏得她几欲作呕,却又不好意思在佳人面前作出如斯丑态,免得惹来佳人的厌弃。 她只觉得这个梅辛真真是个下作的小人,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恨作态。 这些天来,她可见得多了,梅翡对梅辛是处处忍让,把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梅辛却天天贼眉鼠眼、心怀不轨,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什么丑人多作怪。 花苏夷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每一次她想和梅翡单独说上几句话时,梅辛都跟鬼魅一样出现,插科打诨。 发展到最后,倒成就了梅辛的好事。 她实在无法再容忍梅辛几次三番地破坏自己的好事了。 没错,她虽然有一些爱慕梅翡的飒爽英姿与娇美动人,但本意是出于报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如是想到。 “梅辛,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懂不懂礼貌,我在跟你姐姐说话,请你让开。”话讲到一半,花苏夷只觉得胃里翻着阵阵酸水,神思也混乱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花苏夷气鼓鼓地把伞推开,刚才还是深红的天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赤红发烫起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灼人的热度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怎么会有伞?”见竹骨伞遮住了两人的身体,高璟奚一脸惊讶地跟连烈锦耳语。 “哼,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种小姑娘用来哄人的把戏吗?”估摸着药效已经发挥了,连烈锦收回了脸上一瞬间高深莫测的笑容。 扯住连烈锦的脸颊,高璟奚轻轻捏了一把,小声调笑道: “我看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还不是你非要演这种戏。“ 闻言,连烈锦缓缓背过身去与高璟奚窃窃私语,濡湿的气息打在高璟奚耳边,“哼,花苏夷的一举一动,我早就派人盯着了。” “你会不会玩得太过火了,把别人气回家了怎么办?”高璟奚心里半是甜蜜,半是担忧。 “不会的,我能感受到她熊熊燃烧的烈火呢。” “烈火?”高璟奚下意识再次抬头望天,这般赤红如火的天空,她似乎曾经见过。 “想要烧死情敌的火啊,”趁着大家被天上的异象所吸引,连烈锦带着高璟奚往营帐里走去,低低叫出了久违的称呼,”殿下,你对卫莞儿,应该也是这样吧。“ 听着连烈锦软软地称呼自己为殿下,高璟奚脸上立马浮现了一抹羞意的微红,气道: “你放肆,我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再说了,她只是你师姐而已,现在连师姐都不是了,我怎么会觉得有威胁呢。” 高璟奚没想到这个一直木楞楞的人怎么突然跟开窍了一样,学会以己度人了,就开始揣摩起了自己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连烈锦还猜得那么准。 “殿下,永远都是口是心非的。”连烈锦伸手轻触高璟奚的嘴唇,示意她别说话,“先别动。” “我好像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后,连烈锦护着高璟奚弯身进了营帐,心中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现在才知道事情不对劲了?”高璟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连烈锦,指着天空说道: “我刚想起来,以前在知命观读过一本《星象天际说》的书,上面描述说天空发红伴有星辰闪烁不定时,将有星辰陨落......” “星辰陨落?”连烈锦话音未落,就听见周围尖叫声四起,伴随着类似地震的晃动,众人几乎站立不稳。 “我们人数众多,草原上视野开阔,没有遮挡物,恐有人员伤亡。”高璟奚忧心忡忡地看向天空,只见碎石的形状还不算大,让她稍稍放下了心。 “梅翡姑娘,快随我来,我们必须找一处坚硬的山洞避难。”花苏夷好不容易才从那种头晕目眩、犯恶心的状态中出来,就发现高璟奚不见了踪影。 但因为天灾的缘故,让她暂时还无法准确地找到她们。 刚从营帐里探头出来,连烈锦就差点儿被天上落下的一串石头打中,好在高璟奚及时地把她拉开,“我想起来了,书上还说,星辰闪降,必有异人出世。” 察觉到危险的连烈锦来不及回答高璟奚的话,只顾着回到营帐里将合葬取出,迎风挥舞起来,将越来越多从天而降的石头击碎。 “烈锦,天上出现了一只凤凰,它......它睁开了眼睛。” 似乎能听见那只凤凰的哀鸣,高璟奚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记得连烈锦第一次给自己看的星图,便是一只黑色的凤凰。 “月影映水中,影只到头空。这一趟,生不如死。” 临走时,高岚因向她转述的师傅姜了悟的话,在这一刻犹如晨钟一般,响彻在高璟奚脑中。 “生不如死......”她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几乎失了神。 第130章 与小情人昔日的情意也不顾了吗 同一时间,远方大雪弥漫的山尖处,片片如飞花的薄雪不断飘进一处依靠着山洞搭建出的木头屋檐里,乌黑的檐沿下站立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 那女子眼若秋水、眉似远黛、身如扶柳,通身却有寒松青竹般的气派。 只远远看着她,却让人怅然生出了孤寂之感。 她手中握着一盏长明灯,在此时同样赤红如血的夜空下,闪着朦朦胧胧的萤光。 这层柔润如烟的萤光表面,萦绕了一层红膜。若是仔细看去,被红膜包裹着的萤光状似一只待飞的凤凰被困于囹圄,只能哀哀低鸣。 “你当真如此狠心,要坐收那渔翁之利?连与那小情人昔日的情意也不顾了?”白衣女子的身后,一个眉眼含情、乌发高盘、发间钗环步摇轻晃的妖娆女人,缓缓抚摸着白衣女子的肩,将自己与她贴近,语气十分暧昧地说道。 “我跟她不是情人关系,你莫要口无遮拦,我不辞辛苦地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对我说风凉话的。”白衣女子眉目清正,对身后温软女体的刻意勾缠不为所动,仍然如那不通意趣的木头一般目视远方,彷佛在望着某个不可即的人。 “现在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我早就同你说过,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同样游戏人间,玩弄众生。”妖娆女人语带不满,眼里却含着丝丝痴迷看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偏偏你生得眉清目秀,骗过了多少人。包括你那些师......” “住口,别说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一遍遍地提醒。” “呵呵,你着什么急呀?是因为,我说错了吗?心狠手辣是你,自私自利是你。不然,你怎么会把我送到那种吃人的地方去。” “那不过是因为我们的苦心孤诣,只有罗兹皇帝能够懂得。唯有暗影和星辰的结合,才能缔造出主宰。”白衣女子冷哼了一声,面容染上一层冰雪,“其他国家都是鼠目寸光,惧怕暗影之力者,我们自然要抛弃,如果碍事了,自然要毁灭。” “啧啧啧,你这狠厉的小模样,我真是爱不释手。”妖娆女人绕到白衣女子身前,一双带着桂香的素手缓缓划过白衣女子的脸颊。 被突然的温热所惊醒,白衣女子失神了半瞬,便反应过来,飞快地避开了这犹带温柔怜爱的触碰。 再次被拒绝了的妖娆女人也不生气,仍然是一副调笑的语气: “你说你在这深渊诡谲之处,搅弄阴云的样子,要是有朝一日被她知道了,会怎么办?就不怕她与你反目成仇吗?” “那也比不再记得我好,”白衣女子深深叹气,嘴角却勾起了莫名的笑意,“她眼里没有我,我就让她眼里的那个人消失好了。” “你总说我疯,我看你才是世间最癫狂的疯子。”妖娆女子喃喃自语,神情竟有些落寞和心痛,“你就不能收手嘛,有我陪着你,就这么在雪漫山顶过一生,有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因为意外而失了孩子,还是多多休息为好,之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操心的。”似乎被刺痛了内心的某处,白衣女子明显逃避地往后退了两步,为了掩饰而转移话题地勉强说了两句。 提到孩子这两个字,妖娆女子的脸色白了几分,“你对孩子就丝毫不心疼吗?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就够了?” 白衣女子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疑惑,她颔首低头,看着已经挨近到自己怀里的妖娆女人,她缓缓摇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艰涩,“我的确......我不知道为何我要心疼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若要强说心疼,便是骗人了。我不想骗你。” “若我说这孩子与你有关系呢?” 顿时,白衣女子双眼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沉下了脸色,愠怒道: “你又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 草原上,天空的赤红退去之后,顿时地动山摇了一阵,一时间,原本草色青青的大地立马蒙上了一层灰黑尘土。 梅氏商行的人俱都飞奔而起,前去安抚受惊逃窜的马匹。 强行驱除心中忐忑不安的失措感,高璟奚将连烈锦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 阿呦穿过重重人影,摇晃着身子跑到了她们面前,“主子,好几顶普通的毡帐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烂了,好在还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您看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马匹四处逃窜,恐踩踏伤人,高璟奚当机立断,吩咐道: “保分出十个人去保护桂齐的那些商人,我们到时候去罗兹还得靠他们打通关节。我记得这一批与我们汇合的兵士里有一半都是骑兵,让五十人前去寻找马匹,其余者原地等待,莫要被天石砸伤。” “是,公......主人,只是您和二小姐也快换一顶结实的毡帐吧,阿呦会让他们来守着的。” “如此也好,”高璟奚望了望不远处被自己同伴死死拉住,不让她乱跑的花苏夷,长长地叹了口气,“去告诉那位花姑娘,就说我没事,请她先保重自己。” 顺着高璟奚的视线看去,阿呦也跟着轻声叹气,她瞄了眼连烈锦那被长发遮挡了一半的纯黑面具,小声问道: “您们二位,笃定那位花苏夷花姑娘会跟我们一齐前去罗兹吗?若是她半路逃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看,她这人虽然色/欲熏心,是个装腔作势的好色之徒,但人品不差,应该是个好人。所以,就算只是为了报恩,也应该会与我们同去罗兹。当然,如果她不去的话,最后我也会绑着她去的。” “哦,她是个好人,你还给人家下毒?”高璟奚看着大言不惭的连烈锦,心中的不安被冲淡了许多。 “啊......原来姐姐你发现了?”连烈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说道: “那是我初步配制的毒粉,剂量不足的时候,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影响的。只有在她不听话的时候,我才会下最后的毒手。” 天空中的异象逐渐消失了不少,等连烈锦与高璟奚进了新搭的毡帐之后,天上所降的石块,已然少了很多。 零星散落的几块,倒也没有那么容易伤到人和马了。 就在高璟奚想要出去看望兵士们的时候,她们二人的毡帐前,突然出现了花苏夷的身影。 似乎连烈锦给她下的毒粉药效已经过去,她已经不觉得有丝毫的恶心感和晕眩感,便赶忙来找高璟奚了。 “梅翡姑娘,你可有受伤?”花苏夷在打完招呼后,伸手掀开毡帐的帘,走了进来,在看见连烈锦后,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还好,并无大碍。不知花姑娘和你的同伴有没有事?” “多谢梅翡姑娘挂念,我们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而已。天石降世,恐有奇事、怪事连连,我们这一行人,人数众多,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坐在床边的连烈锦适时地冷冷一笑,这花苏夷好大的脸,高璟奚根本没有挂念她,她好意思在这里喋喋不休。 不过,她这番言语,倒颇有些试探梅氏底细的意思。 “我们梅氏家大业大,哪一次行商不是带上百八十个人出去的。说白了,些许几个钱,我们还不放在眼里,关键是要让我过得舒坦。所以,就请花姑娘不要狗拿耗子,替我们操心了。” 连烈锦这话一出,就有那么点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喜好奢靡享受的味道了。 不过,花苏夷这回似乎学聪明了点,都不拿正眼瞧连烈锦,只顾着对高璟奚微笑。 “花姑娘,你多虑了。我们不过是去行商卖货,赚些小钱贴补家用。只要与人为善,也不会有多少人来为难我们的。你大可不必如此忧虑。” “你的意思是,你们铁了心,就是要去罗兹?” “不错,”高璟奚柔柔一笑,忽觉身体有些不适,“我这妹妹的病拖不得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上她去罗兹试上一试。若是......” “若是什么?” 一股似有若无的疼意朝高璟奚袭来,快得让她一瞬间以为那只是幻觉。 “若是花姑娘觉得路途遥远,过于辛苦,你便回家就好。况且,接下来的路,我们还会加快行程,你无须执着于报恩。” “唉,罢了罢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花苏夷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我知道有一条近道可以快速抵达罗兹边境,能节省差不多一月的时间。” “是吗?”高璟奚眼神发亮,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更加剧烈的痛意所击倒。 察觉到高璟奚的痛苦之色,花苏夷本能地想扶住高璟奚,却被高璟奚避了过去。 “不,花姑娘,我没事,还请你帮忙快去叫大夫来。”高璟奚脸上尽是隐忍之色,捂着小腹,冷汗涔涔,勉强出声说道。 待花苏夷一离开帐篷去叫人,高璟奚随即便抬手示意连烈锦到她身边来,她语带哭腔,气息短促,“烈锦,好疼啊,这是怀一刀以来,第一次这么疼。一刀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连烈锦半抱着高璟奚,另一只手搭在了她左手的脉搏上。 “不,我要一刀没事,”高璟奚眼中带泪,显然是害怕了。这是她第一次怀孕,又不得不做这“南征北战”的大事。 自从离开长雍以来,吃不好睡不够,心中便对孩子有一丝愧疚,生怕孩子会有闪失。 此刻,在这危急之时,却是真正感到了害怕和慌张。 “不,我们的孩子会乖乖的,”高璟奚脸色惨白,扶着连烈锦的手,强忍着逐渐消退的剧烈痛意,语气温柔地说道: “一刀会保护我的,我能感受到。” “疼成这样,少说两句。说多了,一刀也听不见。”连烈锦让高璟奚平躺在床上,她右手轻抚过高璟奚的小腹,担忧道: “有莫名的力量在你体内冲撞,如果不能平息下去,恐怕......” 第131章 偶像,那是什么? 手臂被高璟奚抓得生疼,连烈锦就算看不见,也知道高璟奚现在在忍受多大的疼痛感。 唉,她心里叹了一口好大的气,决定用暗影之力替高璟奚压下这一股力量。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回去,”趁着帐篷里没有别人,高璟奚忍着疼痛,笑着在连烈锦耳边说,只是因为太疼,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的。 “我劝,你就听吗?”纯黑面具下,连烈锦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差点儿把自己翻晕过去。 她忙稳住心神,尽力引导高璟奚身体里那道奇异的力量,“太疼了,你可以哭出来,憋着会更疼。” “我好歹是一国公主,”似乎因为连烈锦的靠近,高璟奚感到疼意减缓了不少,她的声音低而柔弱,“哭天抢地的,有失体统。任何时候,我都不要。” “要体统做什么?擦在我衣服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高璟奚把脸埋在连烈锦手心里,嘟囔着重复了好几遍不要。 “要我说,一直以来,你的偶像包袱都太重。”连烈锦无奈地摇头,她是了解高璟奚这个女人的,隐忍高贵就是她的代名词。 这个女人一向不允许她自己软弱。 “偶像,那是什么?” “嗯,这个......”连烈锦顿时语塞了半天,才堪堪出言解释,“就是指你那种公主、英雄之类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奇奇怪怪的礼仪情结。” “你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一样的?” 连烈锦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她抬起袖子,替高璟奚拭去额间的薄汗,“那倒也是。” 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高璟奚在痛意减缓的状态下,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她闭目呢喃软语着说: “我想知道,你究竟劝不劝我回去呢?” 给高璟奚盖好被子,连烈锦吹熄了一旁的烛火,“就你不舒服的时候,话还这么多。我说过,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好了,你快睡吧。今夜的事,就由我来负责吧。”连烈锦伸手挡住高璟奚的眼睛,示意她赶快闭上眼睛。 闻言,高璟奚面带欣慰之色,不再强行抵抗那汹涌的困意,由着自己沉入墨黑色的梦境里。 这一次,还算是有惊无险。连烈锦在高璟奚熟睡后,脸色紧绷了起来。 她知道女人怀孩子,会有各种各样的身体反应,但高璟奚身体里的莫名力量,实在是过于蹊跷了。 难道说是因为天降陨石的原因吗?刚才高璟奚说天空中出现了凤凰图案,若是真正计较起来,自己那碎裂的星图的确可以看作是凤凰。 可一次偶然的星象就一定跟自己相关吗?连烈锦倒认为眼前的战争,更加令人头疼些。 据这几天的消息来报,前方贺澄领兵暂时守住了兰庚北地,但是情形不容乐观。 只是罗兹在这十几年的休生养息中,越发强大。 而兰庚不但国力在日渐的挥霍中衰退,兵力也因为皇帝对将军们的猜疑,也不复从前那般强盛。 与罗兹的这一战,凶多吉少。 不过话说回来,高璟奚所用的这一招围魏救赵,实则为阳谋。 阳谋,自然是大大方方要让敌人知晓的谋略。一般在自身能力强过敌人的情况下使用,只是现下也唯有出其不意地围攻尽北城,才能够暂解兰庚北地的困局。 因此,把握时机是他们当下最大的问题。连烈锦发觉高璟奚在睡梦中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她忍不住想...... 草地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花苏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一直催促着大夫快点。 为了避免他们吵醒高璟奚,连烈锦将高璟奚的手放回被褥里,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你们先回去吧,我姐姐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 高璟奚带来的医师自然听从于连烈锦的命令,但花苏夷可就不买帐了。 “梅辛姑娘,你既不是大夫,又不懂医术,即便为了你姐姐好,也应该让大夫看看,我...我们才能放心。” 头疼,连烈锦此刻只感觉到一阵头疼,若是以前,她早就甩袖而走,懒得搭理这个花苏夷。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还有求于这个女人。 “罢了,让大夫先住在旁边。等我姐姐醒来了,再进去瞧病。” “这怎么能行,既然身体不适,自然是越快看大夫越好,你这般阻止我,有何居心啊?”花苏夷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跟连烈锦杠上了。 “我的居心,你不是很早就看出来了吗?这会儿,又想起问我了?” “你让我进去看看梅翡姑娘,她平安无事,我才能睡得着。”花苏夷抬脚就想要掀开门帘,却被连烈锦挡在了门口。 “大半夜的,你与我姐姐既无亲缘血脉,也无其他特殊关系,只是区区萍水相逢之人,多有不便。还是白天再来吧。” “你...梅辛,算你狠!”花苏夷狠狠跺脚,此时恨不得出手把连烈锦打飞出去。 佳人与自己不过一帘之隔,偏偏被这个煞神挡住,无缘得见。花苏夷心有不甘,狠狠瞪了一眼连烈锦。 “花姑娘,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你先回去休息吧。”高璟奚的声音透过门帘传了出来。 “稍安勿躁,花姑娘,在下劝你还是原路回去休息吧。”连烈锦不胜其烦,更是恼怒于他们吵醒了高璟奚,便反身直接回到了毡帐里。 “好的,梅翡姑娘,我...我明天再来看你。”花苏夷不情不愿地走开,心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等花苏夷彻底离开,连烈锦招来几个人守着高璟奚,自己骑着匹快马绝尘而去。 淡如银的月光浇洒在这片草原上,满天繁星闪烁,它们都渐渐地被一望无际的黑暗吞没。 清风携着青草的香味将黑暗撕破,歇息了一夜的人们骑在马上放目四顾,但见晨光熹微,旭日东升,照亮了昨夜的一地狼藉。 连天的碧草掩埋在碎石之下,显露出了介于生机勃勃与悲壮苍凉的气息。 花苏夷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想要到高璟奚的毡帐前见她一面。 可她完全没想到,自己道高一尺,连烈锦竟然魔高一丈—— 半夜换了毡帐,让自己守株待兔,扑了个空。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大部队又开拔上路了。 “花姑娘,我家主子吩咐我们,按照您所说的近路出发。只是,这天高路远,希望您能画个大致的地图出来。”阿呦端着一杯雪白的牛乳递给了花苏夷,她脸上的笑容温而自然。 “是梅翡姑娘让你来找我的吗?”花苏夷黯淡的眼神在这一刻亮了起来,果然梅翡还是记得自己的。 “呃,算,算是吧。”阿呦望着花苏夷这兴奋不已的样子,不忍心说出真相其实是连烈锦需要地图。 “既然如此,就请梅翡姑娘等我一下,半日后,我便会将地图画好。” “那我便替主子和二小姐谢过花姑娘了,马上就要启程了,而且还会加快速度。骑马辛苦,您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可别硬撑。” 说完话,阿呦拉高衣领挡住草原上的凉风,朝队伍前面的马车跑去,那正是高璟奚所在的地方。 “我们要加快速度,你还让我坐马车。”高璟奚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有些不满地冲连烈锦嘟嘟囔囔。 “你这样就别骑马了,马车也得多铺几层软垫,”没有理会高璟奚,连烈锦一脸严肃地絮絮叨叨,“昨天夜里给你把脉,看脉象,你现在身体极度虚弱,缺乏营养。” “那为什么除了昨夜的疼痛,我其他时候都感觉还好。” “等你感到虚弱的时候,就晚了,”连烈锦的神情有些低落,“或许是星辰之力难以承受暗影之力的霸道,所以这孩子,你只会怀得越来越辛苦。” 听着连烈锦越来越低沉的声音,高璟奚单手把她揽到怀里,“是想哭了吗?别以为戴着面具,我就不知道你哭了。” “娘亲怀我的时候,没有出现过任何异状。可能因为她本身就拥有暗影之力,但是之后会出现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 “好了,那我们早点儿解决了罗兹,争取让一刀在长雍出生可好?到时候让我师傅那个老头子护着一刀,不会有事的。”高璟奚柔柔地拍着连烈锦的后背,软言安慰道: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清楚,你过于担忧了。” “了悟师傅的确有那么点得道高人的意思,”连烈锦微微点头,身体放松了一些,“昨夜,我与姑姑派来的亲信见了面。我们只需要沿路留下标记,姑姑自会派三千神威军跟上我们。” “如此甚好,这一路上,我们只需再与另两队人马汇合便可。”高璟奚乖乖地喝下连烈锦摆在面前的药汤,虽然味道酸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看得出来,要是再发生点意外,连烈锦说不定真的会罔顾自己的意愿,把自己送回长雍。 “嗯,为了掩人耳目,我会与他们保持三日一次的互通消息。到时候分为三处将罗兹的尽北城团团包围,只等花苏夷破开结界即可。”连烈锦示意高璟奚继续用些膳食,“这些日子,你能躺着就别坐着,大事小事都有我。” “可是,会不会长胖啊,那样会不好看的。”高璟奚有些怯生生地问道,并且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感觉好像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嗯,没关系的,”连烈锦歪着头想了想,挑眉笑着说:“反正我也看不见,你根本不用担心......” “你给我走开,谁说是给你看的了!”高璟奚气鼓鼓地躺下,抱着棉被滚到了马车后面。 第132章 别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转眼之间,两月余时间便很快过去。虽然已经进入了初夏,但他们越往北方罗兹行去,天气便越加寒冷。 七月里,竟然渐渐有了飞雪漫天的情况,因而道路湿滑,人马俱都困乏不已。马蹄上都包裹着防滑的粗布,再加持着星辰之力。 纵然他们这一行人,一路飞奔,抄的还是花苏夷提供的近路,也多耗费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罗兹山多且排布杂乱,所以各处城镇也跟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样,人们分散得很开。 再加上高璟奚他们一直选择的,也是人烟稀少的道路。因此,一路上也未曾遇上多少罗兹人。 或许也有青年壮丁都被征召入伍,到了前方战场的缘故。 这里是离尽北城最近的一座城池——苏牙城。与尽北城相同,这里终年大雪纷飞。在冬天时,落雪之厚,便是最上等的战马也会被没入半个马腿。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里的风极大,有些瘦弱的人,不得不互相扶持着,否则很容易便无法前进。 他们这几百人的队伍,早早就趁夜风还未四起时,将加厚的帐篷搭了起来。 来这里之前,高璟奚便早有准备,所携带的帐篷大多数都是双层的。 但是,今年的罗兹似乎比以往有记载的任何一年,都还要寒冷许多。 阿呦身上穿着羊毛袄子站在帐篷外层,里面传来了连烈锦有些疲倦的声音: “是阿呦吗?进来吧。” “二小姐,我来送取暖的炭火,”阿呦端着一盆黑乎乎的木炭,眼里含着担忧对高璟奚说道: “主子,外面的雪越发大了。三米之外,几乎看不清人,您绝对不可以出去的。” 接过阿呦手中的炭火,连烈锦便半跪在暗色的地毯上,一块一块地往火盆里加碳,火红色的火星纷纷乱乱地飞在空中,明明灭灭。 外面的风雪很大,因而连烈锦才放肆地低喊了一声殿下,再缓缓起身来到高璟奚休息的床榻旁,牵住了女人瘦弱的手。 “就让我一个人去见姑姑吧,我们这一队人马,一路上跟疯了一样赶路。花苏夷的同伴早就起了疑心,你留在这里稳住他们。”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高璟奚微微松了手,可食指仍然勾起,恰好与连烈锦的手指紧紧相拥。 正如她们二人当初被强迫的婚姻一般,被强行合在一起的双手,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自然而然地互相握紧了对方,仿佛本来就该融在一起。 “我不过是出去一夜而已,”连烈锦失笑道,自从那次肚子痛之后,高璟奚似乎比之前还要粘自己。 可能,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吧。 “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吗?要不,换你留在这,我去见姑姑吧。” “阿呦,替我保护好你主子,别让花苏夷那个家伙离她太近。”连烈锦完全没有理会高璟奚,这个女人刚才还说什么,不想跟自己分开,现在立马想把自己留在这。果然七公主的嘴,骗人的鬼。 见说不动连烈锦,高璟奚缓缓坐起身来,拿出一件厚实的披风,亲手给连烈锦穿上,嘱咐道: “那......你见到姑姑之后,让她立刻回南边。罗兹在南面只是佯装退兵而已,她作为主帅,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有,三千神威军已然足够,不需要再派兵了。其他的,便将信件给她便好。” “嗯,你今天都跟我说过好几遍了。你再这么殚心竭虑,没过多久就会气血不足,到时候连一刀都保不住。” 连烈锦恨不得一掌把高璟奚拍晕过去,这段时间她都发现过很多次,每到夜里,七公主为掩人耳目而偷偷摸摸地研究兵防布阵。 有时兴起,还会彻夜不眠。在被自己发现后,三令五申禁止晚睡了,才收敛许多。她能猜到高璟奚的一些想法,她一直知道她的七公主绝不是笼中鸟,池中物。 “若想开太平,用公正以前,应当先用的是鲜血吧。”连烈锦如是想起,昨夜她听见高璟奚的喃喃自语。 瞥见连烈锦的神情越来越阴沉,高璟奚忙双手拉住连烈锦的衣袖,轻轻摇晃,“我听你的就是了,现在就去睡。” “放心吧,姑姑的来意和你的想法,我略知一二。”连烈锦将面具的丝带再次系紧,出声宽慰道。 “不是。”高璟奚抬手轻抚过连烈锦的长发。 “不是什么?”讶然于高璟奚突然的动作,连烈锦下意识地凑近过去。 “姑姑她在军营几乎过了半辈子,说话直来直去。上次......在青越山的时候,还对你出手了。”高璟奚身上似乎带着温暖如春的气息,柔软细腻如蜜糖,“这一次,你独自前去见她......” “原来你是担心我。”连烈锦的手指准确地挨上了高璟奚的唇,“不会有事的。” “她要是再说些什么对你不尊重的话,不要犹豫,把信给她,你直接回来。别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就行。” “哈哈,人家好歹也是神威长公主,不至于对我一个小辈出言不逊吧?”连烈锦心中偷笑,若是让高飞尘知道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七公主,在背后说她为老不尊,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按道理来说是不会的,可你也要早点回来。” “好。” 夜色朦胧,这里的雪与长雍不同,都是大片大片地漂浮在空中,再无声无息地落满光秃秃的地面。 连烈锦带上了三个暗卫,骑着一匹白马,疾驰在雪地上,凛冽的寒风将她身后的袍子灌满尘嚣,猎猎作响。 踏过三条冰河,穿过五个山峰后,来到了与高飞尘约定好的地方。 这是一片密密的松林,四处散落着松针,或绿或黄地,俱都与银白色的雪粒纠缠不清。 密林中央,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人。 “果然是你来了,”高飞尘一身雪白的厚袄,披散着的长发上夹着粒粒雪籽,“还记得你跟我保证过什么吗?” 这是高飞尘第二次见到连烈锦,她也如第一次那般,将手中包裹着浑厚星辰之力的碧玉笛,横在了连烈锦脖颈间。 似黑夜里带着寒霜的利刃。连烈锦无声地笑笑,七公主果然还是很了解她这个姑姑,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微臣必将誓死保护公主安危,断然不会有负于公主。” 闻言,高飞尘收起了那副严肃的神情,颇有些欣慰地笑了,“不错不错,奚儿倒没有看错人。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满身铜臭,只想挣得盆满钵满的商人。在斗极山时,你也救下了奚儿。我在此,多谢你救了这个孩子。” “长公主言重了,或许在你们眼中,我没有堪比千金的才华。不过,我有千金不换的诺言。” 也许连烈锦漫不经心的话中,却透露着深如静水的郑重。高飞尘便恭敬地朝连烈锦作了一揖,“但我还是要多谢你。” 由着高飞尘的动作,连烈锦既没有推拒,也没有接受,而是摆摆手说: “长公主,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免去这些虚礼,商谈正事为好。” “呵呵,跟我还这么见外?你也随奚儿,称呼我一声姑姑为好。” 连烈锦只是笑,笑了一会儿便轻轻说道: “我来之前,她让我转告您,让您快些回南境去。” 高飞尘的双目在冷冷的雪色间,依旧熠熠发亮,她用力拍了拍连烈锦的肩,“转告奚儿,姑姑希望她此行的目的,能够更加宏大些。” “更宏大些?”连烈锦头顶上的枯枝随夜风震动,枝头薄雪忽地落到了她的发顶。她没有动,只是皱起了眉。 “奚儿应该懂得,不去将敌人砍杀殆尽,侵占他们的疆土,我们就连自己的土地都保不住。” “可您也要知道,杀人者恒被杀之。我们若是冲进敌人的都城砍下他们的头颅,终有一日落地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头颅。” “你既然也算半个商人,应该知道一句话吧。”高飞尘眉毛高高挑起,细长的眼眸里满是寒意,“富贵险中求。” 连烈锦沉默了,她知道高飞尘没说错。她们一路平安地来到敌国都城,拥有着一举摧毁尽北城的良好时机。 “你不必担心罗兹会鱼死网破,兰庚北地那边我立马会派兵支援。你们只需要围困尽北城,在适合的时机将他们一举歼灭便好。” 高飞尘见连烈锦依旧沉默不语,便从怀中拿出一封牛皮纸信封,放在她手中,“将信交给奚儿,你或许觉得我疯狂。但殊不知,奚儿也有这样的野心呢?” “殊不知?是您不知我知吧。”连烈锦耸耸肩,平静地说道: “摆在我和她面前的是,动辄便死生千万人的战场。她想要什么,我都知。” “哦?我一直不知道燕国公教导你了这么多东西......” “长公主不必试探我的心,成大事者,无所顾忌。七公主在战场上挥剑一指,千军万马俱往矣。”连烈锦收下信件,也朝高飞尘作了一揖,一脸作别的神色朝身边的三名暗卫招招手,示意往回走。 “千军万马里,有你一个吗?”高飞尘望着连烈锦的背影,突然发问道:“别误会,我实在好奇,你身上毫无星辰之力,到底是怎么救下奚儿的。” “千军万马是千军万马,我是我。”连烈锦将犹带体温的信件揣在怀里,脚下的步伐越发快了。 “喂,你要知道,冲杀的号角从未停止。”高飞尘见连烈锦越走越远,还不给自己解答问题,便有些着急地大喊道: “你会誓死保护奚儿,和她肚里的孩子吗?” 第133章 不信的话,你自己摸摸看 “您说这话是何意?”松树枝桠上如针的冰晶簌簌落下,连烈锦停在了月色中,却并没有回头,“那也是我的孩子。” “不,你不明白,那是属于兰庚的孩子。”高飞尘两下飞奔追上了连烈锦,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拿出两个金杯,将身上酒囊里的烈酒尽数倒了进去,“就连高璟奚也是属于兰庚的。” 高飞尘没有理会连烈锦明显不满的神情,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享受百姓的赋税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王子和公主就有他们应该贡献的,无论是身体,幸福,还是未寒的尸骨。除非奚儿往后想做个昏君。” “我知道了,”连烈锦接过酒杯,点点头却没有饮下,“或许你们对她有不同的期望,而我只要她快活一些。不管她想要世俗庸碌的快乐,还是君临天下的高位。我要她只属于她自己。” 这回轮到高飞尘一愣,她望着连烈锦戴着面具看不出眼色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了面前这个孩子漫不经心下,隐藏着的力量。 那是由爱浇铸而成的力量,高飞尘有一丝怅然和迷惘,由爱而生的决意,足够吗? “话虽如此,你的力量,足够吗?” 手中的金杯在风雪之中,握得越久越冰。连烈锦闻着浓烈的酒香,便知道酒是好酒,她缓缓饮尽,入口绵香,吞咽时割喉,“我也不知道,且试试吧。” “不说大话,还算可靠,回去吧,替我保护她。”高飞尘看见月上中天,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摆手让连烈锦回去。 密林里的风被一排排树干挡去了不少,明明是如银似霜的融融月色,可照在连烈锦修竹一般的清瘦身影上,偏偏折射出仿若三月暖阳般的金色微光,在她的黑色衣袍慢慢流淌而过,一如云间星辰,渺渺兮烟。 下了大半夜的雪,积雪已经非常深了。即便马腿上裹了上好的皮子,也无法避免马蹄子陷在雪地里,导致的拧伤或者咯伤。 因此连烈锦与三名暗卫,不得不下马而行,走在前面权当开路。 这一耽误,便走到第二天日上中天时,才重新接近了苏牙城里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 硝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连烈锦在嗅闻到血气的第一时刻,便放开了手中的缰绳,蓄势疾驰而去。 “二小姐,营帐那边......起火了,”三名暗卫也跟上了连烈锦,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喊打喊杀的尖叫和咆哮。 他们回身侧头却看见,连烈锦身后跟上了那匹毛色雪白的骏马,这匹马长长的鬃毛飞扬在此刻的寒风里。它在火光中,嘶鸣不已,落雪夹杂着泥浆在它的铁蹄下飞溅。 溅起的雪泥彷佛能够扑灭前方的火焰。 营地的上边,正有一柄沾着鲜血的钢刀挥起,眼见着就要一刀狠狠砍在花苏夷后背。 一粒沾着雪泥的小石子包裹着淡金色的星力,正中拿着钢刀的大汉的右手手背。 大汉吃痛,钢刀顺势掉落身前,他怒眼以瞪向发射石子的女人。 只见那人穿着金线织就的棉袍,一头乌发简单地用红色的发带束起。 她手中拿着黑褐色的石子,眸光里含着森森凉意,似地狱修罗在黄泉路上,收割生命,又宛如绝色美人在荆棘园中,拈花一笑。 大汉不信邪地从后背拿出另一把更重更弯的刀来,对着雪地用力地呸了一声,对受了伤的花苏夷粗鲁的说道: “老子当是什么人,你们区区一个商队,还能翻出天去。等老子解决了她,再杀你不迟。” “梅翡姑娘,小心啊。”花苏夷朝高璟奚大喊出声。 大汉挥刀斩破空中雪花,几乎能听见冰霜破碎的声音,他阴阴一笑,大声对他的同伴喝道: “你们都给我住手,先同我杀了那女人再说。” 然而,回应大汉的只有风声。 他惊诧而愤怒地回头一瞥,与他穿着同样铁灰色布衣的人稳稳地立在各处,保持着砍杀的姿势,却有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轰”地一声过后,他们全都倒在了湿泥和雪的混合物里。 就在这时,高高的雪坡上,三人一马呼喝着冲撞下来,营地里本就溃不成军的贼寇,顷刻间便被暗卫们斩杀殆尽。 那名大汉也未能幸免。 黑色的浓烟滚滚,那是火焰烧着了湿润木材后留下的。柔柔的软帕带着清爽的药香掩在了高璟奚口鼻处,恰到好处的温热驱散了罡风的凛冽。 “怀着孩子,最好别闻见这些气味。”连烈锦不由分说地拉着高璟奚往逆风的方向走去。 高璟奚向阿呦招手,示意她赶快将帐篷重新分配,“受伤的几个年轻人,你让他们先住进新搭好的篷子里,把我那份牛乳也分给他们。” “主子......这里本就是贫瘠荒芜之地,没有什么好东西,那些牛乳还是我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给您和未出世的孩子补身子的......” “按我说的做,他们替我出生入死,总不能连口好饭都吃不上。”高璟奚撩开被风吹乱的发丝,向着举目白茫的雪原轻声说道。 阿呦见说不过高璟奚,忙向连烈锦求救,希望驸马能帮她劝住公主。 那些牛乳实在是太珍贵了,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们在进入罗兹国领土后,采买物资越发地低调,所以吃穿用度已经一降再降了。 “就按你家主子说的去做吧,阿呦。”连烈锦朝阿呦略一点头,回身便将高璟奚罩在自己温暖的衣袍下,有些着急地说道: “你一个孕妇不知道吸多了浓烟对身体不好吗?还待在那不知道动弹,真是的,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 “你回来得这么晚,一回来就对我凶。”高璟奚一改刚才那副运筹帷幄的上位者模样,微微撅着嘴,跟那受了委屈的小猫咪一样软软嘟囔个不停。 雪又下大了,无休无止的冷风直往衣袍里灌。连烈锦脱下披风围在高璟奚身上,两人一齐走出了血腥和烟气覆盖的污地,走向了一座小山峰下的避风点。 “我哪里有凶你?”连烈锦一只手疑惑地挠头,一只手依旧用软帕掩在高璟奚的红唇上,“我只是怕你吸多了毒烟。” “你刚才说话声音好大,吓到我和一刀了。我现在心还直跳呢,不信的话......”高璟奚回头望见其他人都在忙碌,无人顾及到她们。 “我声音不大啊。”连烈锦疑惑于高璟奚突然停下的动作,小声地抗议道。 于是,她素手悄悄抚上连烈锦的指尖,将这人的手拉向自己,微微踮脚,垂眸在连烈锦耳边轻轻吹气: “不信的话,你自己摸摸看。” 手背上是高璟奚素手间柔若无骨的触感,而手心......是连烈锦颇为熟悉的美妙温软。 她羞意大盛,想要立即收回手,却又舍不得那妙不可言的愉悦。 猝不及防地,高璟奚又将连烈锦的手拿开,瞥见这人已然晕乎乎的神情,她心中偷笑,面上却又装出了一副清雅脱俗的模样。 就连声音也如雨后泉水般清洌,不掺杂一丝情诱的味道。 “是不是,我的心跳得很快?” 连烈锦此时此刻只想到四个字:美色误人。 见高璟奚这样,责备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地发呆。 “怎么不说话了?你的脸很红哦。” “高璟奚!”连烈锦压低声音,冲高璟奚恶狠狠地警告道。 “别生气嘛,”发现连烈锦炸毛,高璟奚连忙见好就收,顺着捋了捋连烈锦的长发,“我也没想到会有人胆敢袭击,只能说我们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身边的人,你是在说那位表面上人畜无害的花姑娘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来袭击我们的人,穿的是罗兹山贼的打扮。可他们却对财物和物资毫无兴趣,先是放火烧营,将我们逼出帐外。之后便对她穷追不舍,令人不得不称奇。” “管她有什么猫腻,一会儿问问便知。”连烈锦不住地给高璟奚的双手呵气,直到阿呦再次过来说,已经重新搭好了帐篷。 “看你着急的样子,”高璟奚眉眼弯弯,故作嫌弃地撇开连烈锦的手,“我哪里有那么娇弱,就这么一点时间,还冻不着我。” 见自家公主逞强的样子,阿呦忍不住插嘴道: “主子您少说两句吧,您那脸都冻白了,还不快些进帐取暖。” 闻言,高璟奚警告似地狠狠瞥了一眼阿呦,示意她闭嘴。 “晚上给你开一副适合孕妇喝的驱寒汤,药效极好,就是味儿有些苦。”这一次,连烈锦一锤定音,对高璟奚的撒娇攻势无动于衷。 刚刚走进双层大帐里,连烈锦便将高飞尘的信件递予了高璟奚。 高璟奚会意地看完内容,便将信纸丢进了一旁取暖的火盆里。 火舌明亮,很快卷袭烧毁了暗黄色的纸张,热气上升,带着还泛着火星的纸灰飘到了地毯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焦黑。 “姑姑的意思,你可知晓了?” “嗯,她的意思已经告诉了我,”连烈锦唤来阿呦,一边回答高璟奚,一边细细叮嘱阿呦去熬煮驱寒汤,“若要战,便大张旗鼓地战吧。” 连烈锦轻描淡写的语气,令阿呦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说好她们只会佯装进攻尽北城,怎么长公主这一次希望大战一场呢? “可是,我们的兵力够吗?” “现在还不够,不过时机一到,便够了。”高璟奚暗暗思考着高飞尘提出的攻城建议,虽与她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但破釜沉舟是否太冒险了一点。 “嘘,有人来了。”连烈锦话音刚落,帐篷外便传来的花苏夷的声音。 “梅翡姑娘,在下有事相求。” 第134章 回家吃软饭去吧 在高璟奚的示意下,阿呦掀开了大帐的帘子,请花苏夷进来。 这位刚刚在动乱中,又受了轻伤的女子,神色稍有疲倦,双目却依旧明亮,她的目光从连烈锦的衣服掠过,集中在了高璟奚的脸上。 “在下花苏夷有事相求,还望梅翡姑娘能够施予援手。” “坐下吧,”高璟奚指了指角落里的毛皮座椅,面色温和,“刚才阿呦审问了那批袭击我们的人里剩下的活口,你猜他们怎么说?” “呵呵,怎么说?”花苏夷快速地眨眼,复又掩饰般地低下了头,“其实,关于他们,我有一些想说......” “据说他们一副马贼的打扮,但却对我们的财物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连烈锦故意开口打断了花苏夷,漫不经心地半躺在柔软的大椅上,“不过我们商行走南闯北惯了,区区小贼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千防万防,有心人之人怎么都是防不住的,你说是不是啊,花姑娘。” 连烈锦话语犹如重鼓,恰好锤击在花苏夷游移不定的心上,她颇有些羞赧的样子,“梅翡姑娘,这几月以来,我不但没有报答救命之恩,反而麻烦拖累了你许多。说起来,真是惭愧万分。对此,我不但愧疚难当,还......” 阿呦适时打断了花苏夷的长篇大论,她会意地递上一碗热水给花苏夷,“姑娘你不必自责,尽北城近在咫尺,待我们进城,一切也就结束了。” “是啊,”高璟奚望见花苏夷纠结不定的神色,“之后,还要请你帮我们破除结界。” “不,不是。我想再问梅翡姑娘一句,你们真的要进入尽北城吗?”花苏夷内心有些挣扎,她不想在自己有些爱慕的姑娘前,耍这些文字游戏,但是她现在的境况确实不妙。 “没错,听说罗兹城里擅长眼科的名医很多,”高璟奚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担忧,“我妹妹的病,拖不得了。” “我的确有一些事情瞒着你们,”花苏夷心中懊悔不已,她本想徐徐图之,哪里知道自己家族的兄弟们一个个都丧心病狂,竟然这般按捺不住,短短的时日里便派人追杀了她好几次。 “世人皆有秘密,此乃人之常情,谈不上隐瞒。你的事情,若是愿意便说,若不愿意,也无人会强迫于你。”高璟奚脸上温和的笑容,在她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后,立马如潮水般褪去。 那味道她一闻就知道,肯定加了当归、人参、黄芩之类的补血药物。虽说补身体是极好的,但难闻难喝也是真的。 “主子这是我特地让他们做的补血药膳,您赶快用上一些。”似乎在场的人都并不在意花苏夷所说的话,她们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蛊散发苦味的汤上。 “因为我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担心他们的存在会威胁到你们的安全,所以我不能再缄口不言了。”花苏夷清清嗓子,有些琢磨不透地看着高璟奚。 “他们?”连烈锦拿着小银勺,在汤盏里不断来回旋转,上升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不错,其实我会遭到追杀,都是我那在尽北城内的堂兄所干的好事。”花苏夷沉痛地闭上了眼,轻声说道: “只因为他父亲因犯错,被家族驱逐。至此之后,他们便恨上了我父亲,妄想将我杀死,报复我父亲。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参与了追杀我的计划。” “所以,我表面光鲜,实际上已经四面楚歌了。”花苏夷长长地叹气,终于说出了事实。 “虽然你说了那么多,可我还是只关心一件事情,”连烈锦那副在花苏夷看来十分讨打的嘴脸又晃荡了出来,“敢问花姑娘,有何妙计打开这结界,让我与姐姐进入这尽北城呢?” “还请梅辛姑娘你稍安勿躁,就算打开了结界,你们离尽北城也还有好几十里路,还有天险一线壑,那一线壑高百尺,下面乃是一线河,河水千年冰冻不化。若是绕路,恐怕又要花上两月不止。”花苏夷低头拱手说道: “我希望梅翡姑娘,能帮我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 虽然料到尽北城里与跟花苏夷同宗的那个人,肯定与花苏夷不太对付,但花苏夷一开口就是杀人。倒让高璟奚对她有了几分欣赏之情。 “杀了他,结界自然消散。”花苏夷点点头,“如果他一直活着,就算我破除了结界,他也能再次修复。况且,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今天他铩羽而归,过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能够凝结结界的人,罗兹的皇帝肯定会在他周围布下密不透风的防护。花姑娘,我们小小的商队,怎么有能力杀人呢?” 刚才连烈锦还说梅氏商行从未怕过谁,现在又说没能力杀人。花苏夷咬牙切齿地瞪了眼连烈锦,“梅辛...姑娘,我这个堂兄喜好豪奢,加之脾气古怪,性子骄横自傲,所以我笃定他身旁护卫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花姑娘,听你这么说似乎万无一失。但是,尽北城因为战争的关系,已经全面封城,进去都有人严格把控,我们该如何突破结界进去,还不被发现呢?”阿呦咳嗽一声,问出了关键问题。 “我会把他约出来,”花苏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转瞬即逝。 “就让我们这里箭术第二的人随你同去吧,”高璟奚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你需要拟一份详细缜密的计划出来,否则就是让我的人白白去送死了。” “箭术第二?我会手书一封,把我这个堂兄约出尽北城来。距离这十里之外,便是一个小型的集市。”花苏夷见高璟奚答应了,急忙表示自己要前去通知自己的同伴,晚些时候会再来商谈具体情况。 “你听她大义凛然地说这些,不过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家族里对她有威胁的人吧了。她这一路观察我们,如意算盘也打了好几个月。”在花苏夷离开了大帐之后,连烈锦轻嗤一声,走到了悬挂着深红色大氅的架子旁,唰地一下从大氅里抽出了一把长刀,刀色幽青如水,如同青霜飞舞。 “你把合葬拿出来是要作甚么?”高璟奚看着连烈锦从怀里拿出绢布,细细地擦拭着刀身。 “花苏夷想要杀人,我当然要去凑凑热闹。”连烈锦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合葬,刀身微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毕竟,你已经救过她两次了,她这种人没道理不回报。” “嗯,当初会选择英雄救美这个计策,也是因为调查到花苏夷所在的苏家,内斗严重。她的处境一直岌岌可危。如今我们帮了她,也算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如此,我的良心可安。” “看不出你还有良心,”连烈锦调笑的话刚一出口,就被高璟奚纠住了手背上的嫩肉,她连忙顺势软绵绵地把脸贴在七公主的手心,往上蹭,“姐姐,我们真的要围攻尽北城吗?” “其实对我们来说,围城的时机选在秋日最好,不但秋高气爽、天气适宜,还有各种作物成熟,能够作为我们的后备粮食。不过,在罗兹这个环境恶劣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只有千年不化的寒冰,再加上结界,他们的确不担心,会有胆大包天的人妄图围困他们,更别说是直接攻城了。” “因此,我们这一战不仅仅是围困他们,而是要让他们实实在在感到破城的威胁,以此让他们退兵。同时,姑姑的神威军会在半路截杀罗兹回撤的军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场战争里,真正的鱼肉将变成罗兹。” 白色的大帐外,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如同被撕碎的银白色锦缎,遍布在不时露出黑色裸岩的地面上—— 那是刚刚大火灼烧过的地面,无尽的雪扑灭了它。在这里,几乎没有热度存在。有时候,冰冷会麻木掉你的一切知觉,视觉、触觉,甚至是对时间的感觉。 几天后的茫茫雪原上,连烈锦跟着一队人马,晃晃悠悠往前方的集市而去。 看着打扮得跟个竹筒一样的连烈锦,花苏夷嘴角抽动,“无意冒犯,但你一个瞎子,为什么要跟着去?” 由于这几天的天气十分恶劣,连烈锦穿上了宽大的蓑衣,戴着斗笠,刚好遮住了她那张显眼骇人的面具。 “这街上可有樱桃糕、糖莲藕和豆子粥?”连烈锦没有理会花苏夷,她拍了拍跟在自己身旁的弓箭手,那人一身灰衣,目光锐利,却突然被连烈锦的话给搞懵了。 “您说什么?” “我问这街上有什么吃的。” 花苏夷斜眼瞟过连烈锦,满脸的嫌弃,“你跟着过来,可别坏事,我真是不知道梅翡姑娘那么好个人,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妹妹。” “现在就买上一些吧。”连烈锦从怀里拿出好几两银子,“真不像这种冰天雪地里该有的吃食。“ “你还有心情买吃的?” “要去杀人倒胃口的,又不是我。我怎么会没有心情。” “哦,你觉得到时候打起来了,你真的能置身事外吗?就凭你的本事,说不定就被乱刀砍死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家吃软饭去吧。” 刚想和花苏夷斗上几句嘴的连烈锦,却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说着什么。她悚然一惊,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第135章 只是觉得太冷了 虽说这里是集市,来来往往的也只有稀疏几个人,但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倒是不少。连烈锦将头上的斗笠往下遮了遮—— 她不想被卫莞儿发现,即便她现在裹着大蓑衣,挡住了全身,但以卫莞儿对她的了解,如果离得太近,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她这个一向与世无争的前师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按道理来说,卫莞儿隐居避世还差不多,连烈锦心下难安,一时间竟有些怔然。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尽快完成之后,她还要回去见高璟奚。 与高璟奚并肩作战。 “你们去吧,我要准备回去了。”连烈锦接过吃食放进怀里,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侵袭到她的皮肤上。她深深吸了口气,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穿着蓑衣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地很快消失在落满大雪的街道上。 “嘿,你这是什么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花苏夷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连烈锦的一系列举动,“算了,算了,随她去吧。我跟我那个好堂兄约定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草堂里。” 远远看了眼草堂外围,那名弓箭手几不可查地点点头,缓缓向后退去,不一会儿便同样隐没在街尾,不见了踪影。 花苏夷沉沉吸了口气,冰寒刺骨的空气,几乎冻伤她的喉管,可她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慢慢朝草堂里走去。 就跟商量好的一样,她与同伴进入草堂,引诱她这个堂兄出来,再由暗处的弓箭手,一箭结果了他。 结界的缔造者死亡之时,便是结界逐渐破除的开始。同时也是高璟奚她们暗定的进攻尽北城的号角。 草堂深处,昏暗的烛光在一片白色的空气中,像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细腻而公平地打在在场的两人身上。 “苏偕,这次我来,是为了让你替我用结界困住一个人。”卫莞儿依旧一袭白衫,仿佛融入了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中。 半躺在毛皮椅子上的男人,全身都裹着厚厚的袄子,唯有右手手臂全部露在外面,黝黑的肌肉上画满了诡异的青黑色纹身,他懒洋洋地看了眼卫莞儿,“困住谁?” “兰庚的七公主,高璟奚。” “简直是痴人说梦,七公主远在兰庚,我要怎么困住她。何况,她早已经是星相师了,身边围绕着无数高手,我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如果兰庚国破,又有何不可能。”卫莞儿抬头望着雪片飞舞,感叹地说:“这里真的太冷了,不是吗?你难道不想回到你们苏家去吗?” “你怎么助我回到苏家?” “你们的皇帝可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等兰庚国破之时,就是我助你回到苏家的时候。”卫莞儿抚摸着衣袖上绣的白色流云,语气轻柔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皇帝就是皇帝,不能称之为好人。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男人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卫莞儿脸上,玩味地笑了笑,“按你的身份来说,怎么会跟兰庚高贵的公主扯上关系?” 似乎被提及了伤痛之处般地,卫莞儿眼底一片黯然,沉思了片刻,声音里满是冷厉,“她抢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我自然要向她千百倍地讨还。” “呵呵,你想借刀杀人,也得看我这把刀愿不愿意吧。”苏偕睁开了眼,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忽然眼里精光大盛,“我等的人到了,让他们进来。” 雪地刺眼,卫莞儿有些警觉地望了望草堂外那十分简陋的围墙,她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随即她又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那人应该好好地待在长雍的温柔富贵乡里。 “你这个草堂如此疏于防范,完全配不上你的身份和重要程度吧。”卫莞儿低头轻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苏偕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懂什么,我这是灯下黑。再说了,我那堂妹虽然制造结界是把好手,但论起武力和心计来说,只是个稚童罢了。” “罢了,我就当你是同意了我们的交易。”卫莞儿留下一片金叶子,整理衣衫欲走。 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扇动翅膀的巨大嗡鸣声传来,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怔然木愣起来。 苏偕眯着双眼,精壮的手臂缓缓拿起放在一旁的暗红色长矛,“该出去见见我的堂妹了。一别经年,愿她的生命如同虚设。” 苏偕大笑着往草堂前厅走去,雪花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他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很多年后,苏牙城的老人都还会与自家孙子谈起这一天,有冲天的火焰烧着了落雪,雪花融化成水。红色与白色交织缠绵,水火相融中蒸腾出的水雾缭绕飘然,经久不散。 骑着那匹白马,连烈锦的长发在阵阵雪浪中飘舞,大风吹落了她的斗笠,露出了她那张清冷如月的脸—— 最后的战役即将到来,苏偕已死。她们不再需要伪装,反之她们要无比地高调、大张旗鼓,甚至是虚张声势。 她再次扬鞭策马狂奔,高璟奚已经率五千人穿过了一线壑,她要在大军围城前赶到。好在这匹白马神骏,冒着大雪,蹚过浮冰。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听见了军队的声响。 临时决定兵贵神速,打罗兹一个措手不及的高璟奚心中忐忑不安,她手指不断揉捻着弓弦,不时来回走动着。她有些后悔不该让连烈锦去做料理花苏夷的“善后工作”。 虽然,下药暂时迷晕那些人不算难事。但是,与连烈锦分开,还是让她越发地惊慌。 早知道,就不应该因为连烈锦三两句甜言蜜语,就答应让这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阵难耐中,高璟奚正好回头看见,白马驮着连烈锦朝自己飞奔而来,恍如月下摇曳惊鸿影。 可那身影,在时而显现,时而隐没。她几乎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越来越淡的光。 不知为何,她眼底忽地就涌出了热泪。热泪迅速被风雪吹凉,结成细小的冰晶,划过脸颊,带着点点刺疼。 “殿下,怎么了。”离得近了,连烈锦隐隐约约感觉高璟奚有些不对劲,便飞奔下马跑到了高璟奚身边。 “没事,只是觉得太冷了。”高璟奚的身体被包裹在极保暖的毛披风里,微微隆起的小腹也被遮挡住。然而,她身后背着装满羽箭的箭筒,一只手握着一把乌黑发亮的大弓。 她细细看着连烈锦的褪去易容后本来的脸,却握紧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手心里的墨玉。 墨玉温润细腻,她将玉放回怀里。 连烈锦拍拍高璟奚的发顶,咧嘴笑,“我们以前不是说好要一同去陵洲游玩吗?等一切结束以后,一舟一浆,一湖山月一湖春,我们可以一起过采莲淘沙的日子。那儿总不会这么冷的。” “嗯,等这一切结束。”高璟奚将心中莫名的情绪驱逐出去,恢复冷静,“我们现在耽误不起,结界被破除,敌人一定会立马采取措施。我们必须在这之前,让五千将士进城。” “好了,我买的小吃,你用上一点。”连烈锦悄悄凑到高璟奚耳旁,“专门给你买的,你多吃些,别留给一刀。” “好,多谢夫君。”高璟奚也低低地回应,嗔笑着给连烈锦理好了鬓角的发丝。 高高的大纛在寒风中竖立,青色的旗帜上,用古老的星文写着大大的“高”字。旗帜如同青涩的水波在漫天的雪雾中,绵延起伏。 随着高璟奚一声令下,这五千名将士有序地分散开来,预备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围攻尽北城。 他们每一个将士身上都背着更加高大的木头人,木头人身上穿着特制的盔甲,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人数众多。 明明还没有刀剑突出,这里却有了寒芒摄人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上千把长戟在磨砺着风雪, 苏偕的死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罗兹皇帝卫启的耳中,更让他震怒不已的是兰庚的七公主高璟奚率大军逼城。 此时此刻,他已然来到尽北城的城墙上,低头向下望着兰庚的军队。一个看不太清面目的女子身着重锦的战袍,手拿乌黑的弓箭—— 想必便是兰庚的七公主高璟奚了,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恶鬼般面具的人。那人穿着明光轻铠,看起来瘦弱不已。 看着这番景象,卫启身旁武将打扮的军官大声开口讽刺道: “你们兰庚是没人了吗?怎么连这般貌美如娇花的公主都要亲自出征,我看公主你身娇体弱,还是别玩什么弓箭了。赶快滚回兰庚,捧上金银珠宝,连同你自己一起献给我们陛下吧。” 这名军官粗俗的言语,引得罗兹一众人等的大笑,然而这幽默欢快的气氛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打断了。 肃穆的杀气不断涌来,卫启观察着城墙下黑压压的军队,他们个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整装待发,人畜呼吸间产生的白气几乎和现在的雪一样大。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三个时辰前的光景: 罗兹皇宫里,跪着好几个大臣,他们的身体俱都颤抖个不停。 “回禀陛下,兰庚的精锐部队已然兵临城下,为首的是兰庚的七公主高璟奚。此刻,他们正在城墙下叫骂。” “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一个苏偕都保不住,朕要你们何用。”卫启穿着玄红色的龙袍,面目阴沉,“朕都已经彻底打下了兰庚三座城池,这时候撤兵,你们是想让朕前功尽弃吗?” “臣等不敢,只是前方探子回报那高璟奚似乎率兵两万人有余。而尽北城内守军仅有区区一万,臣等担心还不等大将军打下兰庚,咱们罗兹的都城就先行......被攻破了。” “大胆!”罗兹皇帝决眦瞪向大臣,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 天子一怒,众人生怕伏尸百万,忙不迭地磕头认错,直把寂静的大殿地砖磕得砰砰作响。 看着大臣惶恐的模样,罗兹皇帝忽然呵呵一笑,声音越发尖利刺耳,“这位公主要自投罗网,朕怎么能不给她献上一份大礼。传朕旨意,把国师替朕培育的异兽放出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闻言,跪在下首的那几位文质彬彬的大臣都止不住瑟瑟发抖。 卫启口中所说的异兽,乃是皇室中人于雪山深处发现的巨型动物,其名为宿狰,凶猛异常,浑身毛色雪白,体型似豹,长着三条尾巴。 它们的尾巴可长达五尺,硬如精钢,却十分灵活。用于作战的话,尾巴一个横扫就能将一排人打得口吐鲜血。 面对它的铁蹄,三个武艺精湛的占星师都未必是它的对手。 在国师用秘药喂养以后,那东西长得毛皮越发坚硬,能够抵抗大部分的星力攻击。 最可怕的是,这宿狰本来便是肉食动物,他们的皇帝陛下却用人的血肉供养它。 很多奴隶都成了它们的食物,是以一提到这凶兽,大部分人都瑟瑟发抖。 “皇...皇上,那三百头宿狰都圈养在地下深处。若要放出,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呵呵,不急。为朕更衣,待朕到城墙上,看看这兰庚的公主都是什么胆大包天的模样。” 所以,他现在出现在了城墙之上,但他却有些后悔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了。 因为,他望见那位看上去身体十分娇弱的七公主正在缓缓拉弓,他觉得可笑,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战栗不已。 第136章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伴随着尽北城呼号盘旋的大风,高璟奚弯弓对准了城楼上高高直立的旗杆,“卫启,开城门投降吧,本宫或许看在两国的邦交上,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若拼死抵抗,格杀勿论。” “杀!”高璟奚话音刚落,追随她的无数兵士,统一举起了手中武器,直冲天际。 一时之间,喊声震破层云,落在他们身上雾蒙蒙的大雪也被惊散,荡开一片清明。 仿佛有热血沸腾,煮沸冰霜,焚尽寒风。 强行稳住身形,卫启瞥见高璟奚身旁的少女,忽地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柄色如清霜的长刀,刀锋随着少女的动作上下翻飞,闪着骇人的青光。 “呵呵,高璟奚就算你们使出这等鬼魅伎俩破了我尽北城的结界又怎样?你一介女流之辈,朕还不放在眼里。” 为保自家军队的气势,尽北城的守军纷纷列阵于城头,长矛与盾牌齐出。 “兰庚小儿,吾等誓死不降。” 见有盾牌挡在自己身前,卫启镇定了不少,他抽出天子佩剑,长指着不远处迎风飘扬的“罗兹”大旗。 “高璟奚,你可知道,你们兰庚前线溃败不已。再有三五月,长雍城破,你连家都要没有了,胆敢在此叫嚣。还不滚回长雍去。” 顿了顿,他咽下一口唾沫,喉头滚动,“还是说,你来这,是想做朕的妃子?若是这样,说不定朕可以考虑退兵啊,哈哈哈。” 城楼上爆发出好一阵大笑,高璟奚倒也不恼,她缓缓将手中乌黑大弓的弓弦拉得更开。 “哈哈哈,你一个女人还想开弓射箭吗?”卫启嘴角扬起一抹讥笑,尽北城的城墙高耸非常,射城头如同射日,自古以来无人能做到。 再加上盾牌上有星辰之力的附着,谅高璟奚就算是星相师也不可能射中。 所以这女人绝不可能把箭射上来的,绝不可能。 他眼部肌肉不断跳动,死死盯着大雾退散后,城下有着绝世之姿的女人。 那女人乌发飞扬,嘴角带笑,一身赤红色的重甲锦胄,红衣仿佛在薄雾里灼灼燃烧,美艳绝伦,飘逸出尘,却又有肃杀凋零的凛然戾气。 乌黑大弓弦如满月,似有比雪还要银白的流星划过,一道一道,快得令人无法看清。 三道银光飞泻,箭鸣呼啸。 竟然是连环箭。 第一箭猛地射向城楼上随风猎猎作响的旗杆,“砰”地一声闷响,旗杆生生从中间断裂开来。 第二箭一击穿云,直直射中刚才口出狂言的军官,那军官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硬挺挺地倒了下去,头盔砸落在地,露出一张狰狞的死人脸。 卫启看见第三支箭的箭尖闪着银光似乎朝自己而来,叮当一下撞在了盾牌上。 他心中松了口气,就算是星相师的星力,也无法突破黑甲大盾的。 然而,下一刻,羽箭的箭簇穿透盾牌,啪啪的刺耳声音一连串响起,黑甲大盾上的星光如琉璃般碎裂,绽放似繁花。 一片雪花飘落的时间里,卫启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颠倒转动起来—— 一支羽箭刺破盾牌,钉在了他的肩胛骨上,箭上的力道之大,带着星力特有的燃烧效果,让他倒栽在地,剧痛令他止不住如野兽般嚎叫出声。 此时写着“罗兹”的旗杆刚好如同枯枝般落下城楼,被高璟奚所乘的骏马一蹄子,踩在脚下,淹没在厚雪中。 罗兹众人恐惧不已,他们哪里知道这兰庚的七公主高璟奚,如此深藏不露。 本以为她只是星力阶位奇高罢了,先不说悄悄带着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尽北城下,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竟有这般的好武艺,能够震慑全军,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三箭,委实让留守尽北城的贵族和士兵各自生出了万般心思。 听着城墙上的哀嚎和自家士兵们士气大振的高呼,高璟奚眉目间豪气万千,她突然回头冲连烈锦嫣然一笑,“烈锦,比起充满野心的权谋家来说,本宫还是更喜欢这般弥足珍贵的热血滚烫。” 似乎能看见高璟奚连发三箭的飒爽英姿,连烈锦静静伫立,却高声说道: “多谢殿下,让我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高璟奚已然回过头去,重新取出箭囊的羽箭,更有士兵上前为高璟奚箭囊里填满箭支。 大雪覆盖了万物的声音,以至于高璟奚没能听清近在咫尺的连烈锦说了什么。 因为,前方城门涌出了无数的罗兹骑兵,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挥舞着弯钩,呼喝而来,滚滚雪沫蔓延飞溅。 只看见城墙上的卫启挣扎站起,一把拔掉了自己肩上的羽箭,双目赤红,嘶哑而愤怒地吼叫道: “重骑兵!重骑兵,把他们都杀掉,踩烂他们的头,冲出去!” 而高璟奚的兵士早已列好的大阵,待罗兹的骑兵冲锋过来,立马形成了合围之势, 转眼之间,两军人马已经冲杀劈砍在了一处,天地万物似乎皆因这杀戮而肃穆。 这便是战争,没有思考,无需怜悯。只需要劈砍和冲杀。 每个人都只是一把刀,一把用来挥舞劈斩的刀。 如果断了,就换一把,再斩。 罗兹的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城门冲出来,无穷无尽一般。 人群中,一匹匹战马在被砍去双蹄后倒下,罗兹的士兵就地一滚,那状如鬼魅的弯钩像是死神的镰刀,回旋加速收割着兰庚士兵的生命。 混战中,人影、光影、剑影变幻交错。有人不断拔出马鞍上的长刀,挥刺斩碎挡在身前的一切。 脆薄的刀身承受不住星力的霸道,在敌人的身体里寸寸断裂。 一道带着龙啸的金色星光将罗兹骑兵击中,他们连人带马倒下了一大半。更有乱箭穿空,疾射而出。 兰庚的士兵望见他们的七公主,不断开弓射箭,如同以血浇灌生长的绝色玫瑰,艳冠天下,却带着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烈焰,森森冷意与灼灼杀气融合交织。 他们心中豪气顿生,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不仅为国而战,还为公主而战。 大量士兵一拥而上,刀剑乱舞,鲜血喷洒。许多人被星力打中,半边身子都燃烧起来,却仍然抡剑向前。 连烈锦追随着星光一跃而起,手中紧握刚刚从高璟奚马鞍上拔出的另一把长刀,如鬼影般靠近罗兹骑兵,她的刀尖贴在一名军官心口,恰好阻止了他砍向别人的动作。 她骤然发力,刺破了那名军官的心脏,再一拧转刀柄,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槽汩汩迸流,刀光染上血影。 那一处的白雪,同样沾着血红,滋滋冒着热气。 再一挥刀,直接割开了一个罗兹士兵的喉咙,可那士兵的喉骨竟然卡住了刀刃,让连烈锦没能第一时间拔出刀来。 就在这时,一柄形如弯月的铁钩,带着金属破空的响声超朝连烈锦后背袭来, “烈锦,小心。”高璟奚保持着拉弓的姿势,又连续射出几箭,救下了好几名将士。 短暂的空缺后,兰庚的士兵冲破阻拦,同样围绕在连烈锦身边,他们背靠着背,目光凶狠地看向敌人。随时准备着扑上去挥舞刺出刀刃,甚至是上前用牙撕咬。 只要能杀死敌人,就保卫了自己和同伴。 一旁的士兵也杀红了眼,大喝一声说道: “七驸马,小心!待我们一同杀出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能感受到一队人紧紧站在了自己身边,连烈锦低声念诵了一遍,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擂动如鼓,眼前如丝的金线翻飞律动,隐隐照进万世的光明来。 她仿佛能看见此刻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士兵们,那赤诚而坚定的脸。 有一股暖流从心田涌出,冲向了四肢百骸。连烈锦挥刀将前方的两人拦腰斩断,“殿下,我是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是连烈锦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保护着,不单单被高璟奚保护着,还被这个世界保护着。 听见连烈锦话语的士兵,更觉士气大振,长刀横斩,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被高璟奚漫天齐射的箭雨吓到不敢再出城门的骑兵,惊叫着将城门关上,生怕那燃着星力的箭支会射穿自己的重甲胄。 “公主殿下,我们是否要乘胜追击,搭云梯攻入尽北城?”神威军的少年郎官刚刚解决了一队骑兵,赶来高璟奚身边请示道。 “鸣金收兵,”高璟奚示意将士们一面收拾战场一面后撤,“这一次,我们不过占了一个人和而已,本宫的箭让他们士气低落。接下来,还需要徐徐图之。” 少年郎官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朝城头的守军看去,“罗兹小儿,我军在此静候你们的降书,给你们几天时间考虑。下一次,我们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定叫你尽北城破。” 双层大帐里,高璟奚面前摆放着一盆热水,她拿着白净的软帕正擦着连烈锦脸颊上的划伤。 “你就不知道小心点吗?脸上也能受伤?” “哎呀,殿下,人家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嘛。新手上路,难免会有磕磕碰碰。”连烈锦此时已经取下了面具,那热水里加了盐,直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都不和我说一声,就冲出去杀敌。”高璟奚神情严肃,手上的力道却十分轻柔,察觉到连烈锦想往后躲的意图,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低吼道: “别乱动,一会儿还要给你上药包扎,自己也是个大夫。这冰天雪地的,伤口再冻裂了怎么办。” “殿下,我的伤口不疼的。而且好歹我也砍翻了十几个骑兵,你都不夸夸我,反而凶我。”连烈锦故作可怜地捂着脸,就差嘤嘤哭泣起来,“你对我越来越凶了,是不是不爱我了。” 正好端着纱布和药粉进来的阿呦,听见连烈锦这无赖撒娇的声音,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把高璟奚闹了个红脸。 “别什么话都往外说,一天没羞没臊的,”高璟奚拿过药粉,细细给连烈锦抹在伤口,再包扎起来,“乖乖待在这里,本宫要去看看受伤士兵们的情况。” “殿下,那你晚上能早点儿回来陪我睡吗?” 因为这段时日以来,高璟奚军务繁忙,又为了避着花苏夷。她们两人的见面时间急剧缩短。好不容易逮着个时间,连烈锦恨不得巴在高璟奚身上。 她朝高璟奚眨眨眼,又捂着额头一下躺倒在床上,幽幽地说道: “我们都好久没一起睡了,而且我的伤口好疼啊。” 这厢高璟奚还在犹豫不定,就听见阿呦突然说道: “对了,公主殿下,刚才有一位兵士专门想要见驸马一面。” 第137章 我们说好的 “有兵士找烈锦?”高璟奚满脸狐疑,平日里连烈锦跟这些军士们也无甚交往,怎会有人特意来找她? “嗯是的,是神威军的一位参领,说想要感谢驸马。”阿呦斟满一杯热茶,递给连烈锦,“驸马,喝了茶水再出去,外面下起了冰雹,冻得人直哆嗦。还有公主殿下的姜草茶,您也得喝了才能出去。” “罢了罢了,”高璟奚浅笑着摇摇头,“阿呦你越来越有管家的气势了。你先让那名兵士稍等会,就说驸马一会儿就来。” 阿呦眼见着这小两口还想说会悄悄话,便端着茶壶先行退了出去。 “殿下,你说你那一箭能让卫启伤重不治吗?”连烈锦突然喃喃低语,“苏偕中箭而死,花苏夷已经暂时被我用药物迷晕了,但是在那间草堂外面......” “嗯,我那一箭上附着了苍龙星火,伤口深可见骨。若是无法拔除星火,不出三日卫启的身体便会被焚噬干净。”高璟奚将长发散开,赤足坐在床边,一颦一笑,媚人心骨。 她那柔软如锦缎的发尾扫过连烈锦的高挺的鼻梁,留下细微的幽香。 听着冰雹砸在帐顶的声音,连烈锦饮下热茶,“如果有大夫治疗呢?” “我从未妄想过靠这一箭,就能杀得了卫启。他身边御医无数,便是靠邪术法续命,也能撑一段时间。不过,刻进骨头里的箭尖,会带给他难以想象的痛楚。” 高璟奚唇角蔓延着笑容,那笑似暗夜悄然绽放的花束,美丽而危险。 “长久的疼痛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发狂,我宁愿对战一个发狂的对手,也不要面对一个冷静的君王。” “殿下,我好像遇到了......”连烈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换了句话,“我看这次受伤的将士也不少,我们区区五千人,围城有些险呐。” “吞吞吐吐地做甚么,”高璟奚取下连烈锦刚戴上的面具,单手轻点在连烈锦肩头,将她推倒在铺着毛皮的床榻间,凤眼微眯,“莫不是有什么事想瞒着本宫,嗯?” “殿下,你笑得好可怕啊。”连烈锦被高璟奚按着双手无法动弹,心中更加犹豫该不该把发现卫莞儿的事情说出来。 “我哪里可怕啊!连烈锦,”高璟奚埋下身去,正要一口咬在连烈锦脖子上,忽然抬起头,眼神惊诧,“你...你能看见我在笑?” “我猜的,”连烈锦朝身上的高璟奚扮了个鬼脸,“看得比较模糊,刚才打仗的时候,一运功,就若隐若现地能看见。” “那...那该怎么办,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是不是该多吃点鱼眼睛,还是应该经常揉揉眼睛?难道师傅说的契机就是这场战争吗?” 见高璟奚这幅既开心又慌张的模样,连烈锦笑着把她压在床上,“别大惊小怪的,我就是大夫,还找什么大夫。这里的大夫可不止我一个。” “不止你一个?什么意思?” “草堂外,我遇见了卫莞儿,她似乎和苏偕认识。这意味着她跟卫启或许也有一定关系。她的医术跟我比起来不相上下。”连烈锦那双金色的眼眸默默对着飘进帐里的冰雪。 一时之间,高璟奚恍觉连烈锦此刻犹如世间尘雾,美玉为骨霜雪为肌。 “你们俩倒还挺有缘,相隔千万里还能第一时间见上。” 高璟奚的语气颇有些酸酸的感觉,连烈锦讨好地拽拽高璟奚的头发,骄傲地正色道: “我们可没见啊,我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藏起来,在暗处观察了。” “光听声音就认出人家了啊,你对她可真是了解呢。” 这就是高家女人,永远能捕捉到你话里的漏洞。连烈锦任由高璟奚软绵绵地捶打自己,内心却大彻大悟了——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好了,看你这样子,”高璟奚扣住连烈锦的下巴,帐篷里的烛火摇曳着将七公主的眼眸染成了玫瑰色,“现在,卫莞儿指不定就在卫启的病榻前,治病救人呢。” 闻言,连烈锦一手挡在额头上,长叹一口气,“还真是她的作派,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吗?”高璟奚眼里闪过奇异的神采,目光流转,“赶快出去吧,之后在尽北城的日子,没什么事,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本宫。” “那你跟我一起去见那个兵士吗?”连烈锦笑嘻嘻地抚上高璟奚微隆的小腹,“殿下,一刀已经五个月快六个月了吧,还要多久才会出生啊。” “你刚才还说自己是大夫,一刀什么时候出生,还要问我吗?”高璟奚嗔怪地看着连烈锦,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别磨蹭了,本宫还有正事要办,一会儿回来一起用晚膳。” “好吧好吧,这一和你聊天,就忘了时辰。我们也让别人等得太久了。”连烈锦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她那如同流淌着火焰的金色瞳孔,先一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高璟奚穿上罗袜,也跟着走到了帐篷外,用手接住了一块小小的冰雹,“果然很冷呢。” 远远地,一名身姿挺拔的女兵在看见连烈锦后,眼神一亮,立马立正走了过去。 “七驸马,多谢您刚才救了舍弟。” “你是?” “末将乃是神威军参领,游雨。” “嗯,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快回去歇息吧。”连烈锦有些讶然于这些士兵的热情,她都不知道自己救了人,更别说是救了谁。 风雪夜雨中,罗兹皇宫上空笼罩着更大的阴霾。噼里啪啦落下的冰雹仿佛砸在宫人们的心头。 一盆一盆混着黑色血液的滚水被端出富丽堂皇的大殿,那血水里散发着腐烂发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陛下,我这就为你拔箭,”卫莞儿眼神冷漠地看着躺在金色棉被里的卫启,说出的话也毫无一丝温度。” 被卫莞儿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卫启愤怒地拍打着床榻,“卫莞儿,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先让你死。” “你若再多说几句话,来不及赐死我,你就先驾鹤归西了。” “高璟奚这个贱人,竟然敢射伤朕。朕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呵呵,还不是你口出狂言、目中无人在先。”卫莞儿冷冷一笑,“本以为你能在几月内拿下兰庚,没想到被高璟奚偷袭到家门口了,才恍然察觉。真是百无一用。” 她缓缓低头,在卫启耳边小声说道: “果然谋朝篡位得来的皇位,坐不稳当啊。毕竟,身体里流淌的还是卑贱的血液。” “你在胡说什么?朕可是你的长兄!是你从今往后唯一的依靠,你竟敢......” “唯一的依靠,那你怎么不封我为公主啊,还让我安心当你的国师。”卫莞儿见卫启还待争辩,也不说明便立马下手拔出了插在他肩上的羽箭。 黏稠的黑色脓血慢慢流出,剧痛让卫启几乎晕死过去,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一团细小的火焰,如同蚂蚁一般在他全身的骨头上攀爬。 蚀骨的热度与痒意同时在他身上爆发出来,让他觉得自己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血色的水泡。 “快救救我,救救我。皇妹,求你救救我。”卫启眼睛充血,双手痛苦地攥紧了,“等拿下了兰庚,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不是很恨高璟奚吗?我会抓到她,到时候你想怎么折辱她都可以。” “闭嘴。”卫莞儿鄙夷地瞪向卫启,她一直知道卫启是个重情但懦弱的人,不曾想到他会这么令自己作呕,“我虽然恨她,但更恶心你们这些下作的东西。别妄想用你那恶心的一套来讨好我。你那些龌蹉的心思尽早收起来,否则我的手段......” “好好好,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快给我止痛吧。”卫启话音刚落,视线内就出现了一枚深红色的药丸,他眼神一亮,狼狈不堪地起身,一把抓过药丸,胡乱塞进了嘴里咽下去。 没过一会儿,他感到疼痛消逝了一些,便喘着粗气狞笑道: “用那个东西,用那个东西,让他们尝尝恐惧的滋味。” “我不想参与你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要怎么做你自己下令吧。”卫莞儿突然觉得有一些疲倦,高璟奚来了这里,是不是代表着观邪也在呢? 她有些失神地往大殿外走去,不顾卫启在后面哇啦乱叫。其实,她有时也在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些年为了查出自己的身世之谜,日日夜夜东北西走,还错过了对观邪表明心迹的机会。 再回首,观邪身边已经有了高璟奚。 那她现在算什么呢,是执念还是习惯,她已经分不清了。 “终于会感到冷了吧。” 身边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卫莞儿循声望去,罕见地在看见来人时,露出了疲惫却含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欣喜。 短短五日后的夜晚,高璟奚与连烈锦各提着一盏琉璃灯,在覆满大雪的营地里巡逻。 寂静的雪夜里,骤然响起了阵阵奇怪的声响,似有凄厉的嚎叫在冷风中徜徉。 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正在朝他们行来。 望着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风浪,高璟奚在寂静而又喧嚣的雪地里,露出了骄傲而又森冷的笑意。 “两军对战,上策用谋,下策以战。卫启果然已经疯了。” “会是一场恶战吧,”连烈锦将高璟奚拥入怀中,“你先随伤兵们一同撤退吧。一切有我呢。” “不要,我们才说好了,一刻都不分开。” 第138章 你还要不要命了? 连烈锦摊手,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的样子,无奈笑笑,“前方的斥候什么动静都没发现吗,这么大的阵仗,隔上数十里,就该察觉了吧。这下,最多离我们两里地,才发现不对劲。” “总有意外出现,这一生,我们连剑都没拔过几次,说起来也算是被逼上战场,哪能做到算无遗策呢。”白雪将稀薄的琉璃光反射开来,衬得高璟奚一双晶亮的眸子,极为幽深,“但是,这么多兵卒信任本宫。不惜奔赴万里,同你我来此,或许本宫做不到把他们全都完好无缺地带回兰庚去,但怎么也不能当逃兵吧。” 她们二人短暂的对话皆被吹散在寒风中,连烈锦点点头,抽出佩剑,“列阵在前,末将但凭殿下吩咐,您指哪,我打哪。” “贫嘴,”高璟奚只来得及再与连烈锦笑闹了这么一句话,就翻身上马。 骏马高鸣,鬃毛飞舞,她们二人仿佛汇入了千军万马之中,一如奔向了属于她们的命运,勿论悲喜。 为了提防罗兹的偷袭,他们特地将营地扎在高地上,唯一令高璟奚不安的是,为了形成合围之势,他们这里只有区区两千人。 营地内外侧十几条极深极宽的沟壑,沟壑里倒插着一些钢刀,钢刀旁遍布着梭形的利锥。是由一种兰庚特产的名为星晶精的矿石所制,坚硬无比,能够承受大量星辰之力的攻击而不至碎裂。 在接到高璟奚的指令后,这两千名士兵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远离营地后,以一种奇异的三角阵型跪伏在雪地里。 随着地动山摇的声响越来越逼近,插在沟壑里的钢刀也震动起来,发出尖利的蜂鸣声,像有钢针刮过众人的耳膜。 所有兵卒们单手握刀,刀尖倾斜着指向天际,另一只手拿着纯黑的盾牌,盾牌前面铸满了坚硬的倒锥,在雪地里竖起了一道道坚固的堡垒。 高璟奚身边,神威军的少年郎官严起兆带着十几名护卫将羊毛皮子搭在头上,远远看上去与雪地无异。如此充足的应对,在外人看来这片营地几乎空无一人却又危机四伏。 “严起兆,为何众位兵士仍然着重甲?”高璟奚的声音沁透着冬月夜风的寒凉。 “公主殿下,卫启选在这个时候进攻,并非明智之举。据探子回报,您五日前的那一箭,让卫启直到现在还昏睡在床。无主之军,就跟没了领头羊的羊群一样,迟早会迷失在广阔的雪原上。” 少年郎官的眼睛里满是嗜血和兴奋的光芒。他年纪轻轻便取得了军功,身份地位一路飞升。或许大家都厌恶战争,但他却对它有一种隐忍的热爱。 山河架起熔炉,焚烧世人血肉,燃起由悲怆和哭嚎铸成的火焰。烈火烧得尽尸骨,烧不尽的功勋与荣耀。 他随手抓起一把雪,想也不想便塞进了嘴里。冰冷的雪水顺着食道流进了胃里,像是一把冰剑刺进身体。嘴里未化的冰雪几乎要将他的口腔冻裂,瞬间的冰冷能让人清醒,也能抑制他的兴奋。 “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公主殿下,我军着重甲从高处突击,正好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溃来袭的敌军。重甲更能发挥出高处的威压,任他罗兹出动怎样的神兵,都抵挡不住。” 高璟奚瞟了一眼这个郎官自信的脸,不自主地皱起了眉。 按道理来说,尽北城被围,前线将领理当调兵回援,守卫皇城。但贺澄处来消息说,罗兹竟然毫无动静,甚至还准备着与他们的下一次大战。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自古以来,围攻皇城就不是小事,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等闲视之。 那么,罗兹在前线不退兵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卫启不让退兵,也就是说卫启认为他们还无法威胁到尽北城。 所以,卫启还敢主动进攻,必然是因为他手上还握着什么杀手锏。 “严起兆,你从军多少年了?”高璟奚的语气有些冷然,面上却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和煦而美好。 严起兆看见高璟奚的笑容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回答:“不多不少,末将追随神威长公主已有十载了。” “本宫今天早上与你说过什么?” “公主殿下说让众位将士轻装薄甲,但是末将认为......” “不必再说了,”高璟奚最后瞥了一眼严起兆,那一眼里冷意森森,冷得严起兆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这刚出茅庐的小公主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只是浅浅地看了一眼自己便作罢。严起兆在心里冷笑了两声,七公主这个没上过战场的贵人,怎么会懂得重甲在战场上的作用。 “殿下,穿着重甲有什么不妥吗?是因为行动不便于撤退吗?”连烈锦伏趴在雪地里,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牵住了高璟奚,却发现这女人的手指比雪块还冷。 “不错,即便我们占着高地优势,但这一批将士从来没有在冰天雪地里长时间作战。我们兰庚的星晶重甲虽然防御极好,但并不保暖。”高璟奚感到身体更冷了,仍然咬牙忍耐着,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过了一会,她终于没能撑住,缓缓靠在了连烈锦肩头。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你还要不要命了。”抬手放在高璟奚额头处,感受到这人极低的体温,连烈锦心急如焚,她顾不得危险,独自一人滚落进雪坡里。 这里的雪坡很长很深,连烈锦像是奔赴大海里的一滴水花,淹没在漫天雪色之间,望不见踪影。 高璟奚忍住了想要大喊出声的冲动,她看见连烈锦绣踉跄跑进了大帐里,又立马飞奔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重新跑了回来,犹如脆弱蔷薇最终还是奋力开出了花。 “连烈锦,你胡闹吗?这样跑出去,万一他们有弓箭手,只需要远远的一箭,你就会没命......”高璟奚怀里突然一阵温暖的感觉,她下意识伸手握住,低头看见连烈锦白净修长的手上拿着一个小铜炉。 “我顾不得会暴露位置,反正他们伤不到我的。但是你......” 连烈锦低着头嗫嚅不已的样子,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纯白而热情,一言一语宛如琉璃梦中的稚子般真诚。 她轻轻碰了碰高璟奚的指尖,近乎呓语地说道; “捂在怀里吧,就算会死,也不要是冻死的。” “你啊,总是乱我心神,”高璟奚将连烈锦冰冷的双手抱在怀里,她第一次觉得暖炉原来是这么暖的。 大雪渐渐停了,流云消散后,月光下逐渐显现出了狰狞可怖的影子。这影子的数量极多,又被幽幽的银光拉得极长。连烈锦护着高璟奚藏身于雪窠子里,她的耳力极好,此刻感觉耳朵仿佛被千万只铁蹄踏过,难以忍受。 “有什么出现了?”连烈锦薄唇紧抿,犹如蔷薇长出了花刺,锋利似刀刃。 严起兆一下注意到刚才还和七公主嬉笑打闹的驸马,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沾染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仿佛天底下最烈的寒风凛冽地灌满了她的衣袍,煞气凛然非凡。 在雪坡前方的数十名士兵,星力齐发,直直打中了那庞然大物。火星四溅中伴随着怪物愤怒的嚎叫,然而在他们如此猛烈的攻击后,那怪物不但没有受伤,速度反而更快了。 “这怪物,体内竟然存有暗影之力,所以你们的星力攻击才会失效。”连烈锦摇摇头,在高璟奚耳边低声说道: “不,这怪物的表皮是用暗影之力浇灌而成,我如果出手,只会令它们更强。” “你是说它的表皮能够吸收你的力量吗?” 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连烈锦有些艰难地点头,”没错,喂养这怪物的人,十分了解暗影之力。甚至比我还要了解......” 来不及听连烈锦说完话,高璟奚便看见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掠过沟壑,一条犹如树枝粗细的尾巴横扫过雪地,荡起的雪花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其间还有几个埋伏在雪地上的士兵,因为来不及反应而被扫飞了出去。 雪白的皮毛包裹着漆黑的铁蹄,仅仅凌风一踏似乎就能左右一个人灵魂的重聚和溃散。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黑压压地似乎有一大片正滚滚而来。 看见这样的景象,严起兆抽刀跳出来,正色大声道: “公主殿下,看来这怪物只能用刀剑剁成肉泥才行了。” 说罢话,他大喝一声,高举着长刀,借着雪坡的高度一个纵跃,高高地飞起,长刀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弯曲的角度,深深没入了那怪物的腰腹中。 大量殷红的鲜血带着热气和内脏,砸落在厚实的雪地上。血腥味混合着湿润的雪气蔓延开来。那怪物浑身皮毛雪白,身形似豹,硬如钢铁的尾巴挣扎着摆动,它的胸腹之间有一道长三尺,深一尺的狰狞伤口,正不断往外冒血。 众人因为严起兆的勇猛瞬间士气大振,然而朝他们冲来的怪物,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而怯弱。 血腥味令它们疯狂,更多的怪物猛地跃了上来,挥动着它们硬如精钢的尾巴。 一片混乱中,连烈锦带着高璟奚左躲右闪,二人互为臂助,倒是将好几头怪物的尾巴砍断。 “烈锦,这是宿狰,我本以为只是存在于古书上的猛兽。没想到,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怪物。”高璟奚以剑强撑着身体,她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湿意,应该是被那宿狰的尾巴刮出了伤口。 “宿狰,”连烈锦听声辨位,反身向上一跃,在半空中回首一劈,斩断了又一只怪物的尾巴。她揽高璟奚入怀,微微喘气说道: “我曾经听师傅......听星药门掌门说过,宿狰之尾翼,硬如铁,可入药。但此怪,生长于极地冰寒深处,多为幼年,长成成年体型的宿狰极少。与此怪遭遇,两百步内,无论数十人还是百人,无一生还。” “烈锦,别...别怕,”高璟奚一面忍受着伤口处剜骨钻心的疼痛,一面抓紧了连烈锦的手臂,她的声音温软而富有力量,却越来越低,“我已经想到了办法,烈锦,你让将士们聚到沟壑外,将...捕兽的夹子放在四周。让那宿狰的蹄子踩进布满机关的沟壑里。” “殿下,你是说以血肉之躯引诱宿狰吗?”连烈锦秀眉紧锁,现在众人四散奔逃,反而被杀死的人越来越多。高璟奚的办法虽险,却不失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计。 “好,我马上就去召集将士们......”连烈锦摸到了一手湿冷的粘腻,入鼻是带着幽香的血腥味,“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第139章 我会回来的 感受到高璟奚的身体软软倒在自己怀里,连烈锦再次挥刀斩断朝她们两人袭来的怪物尾巴。她单手抱住高璟奚,另一只手执刀慢慢退后。 “烈锦,我...没事。”高璟奚昏迷还止不住呢喃低语,试图抓住连烈锦的手,“要保护好,保护好......” “你哪里没事,受伤了也不说。”连烈锦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束起的长发飞舞划过她如冰似月的清冷侧脸。“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先睡一会吧。” 宿狰闻着暗影之力的气息,越来越往她和高璟奚的方向靠近。四面八方传来猛兽低低的吼声,连烈锦拼命压制着暗影之力的溢出,但周围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 “阿呦,”连烈锦于乱军之中将高璟奚交给阿呦,却发现高璟奚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她狠下心挣脱出来,“照顾好殿下,带她往后退。” “驸马,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阿呦满脸是血,分不清是那怪物的,还是她自己的。 “体温过低再加上失血,你快带她走,让没有受伤的将士带着伤兵们后撤。“连烈锦脸上的神情越发凶狠,将一个小瓷瓶塞给了阿呦,“给殿下止血用的。” “那驸马您呢?”阿呦扶着高璟奚,惊讶地看见连烈锦从高璟奚腰间抽出另一把长刀,“您不跟我们一起后撤吗?” “我会回来的,”连烈锦一手扛着刀,另一只手拖着刀锋划过雪坡,“殿下说的办法,我来实施的效果最好。” “不行啊,驸马,您不能出事。您如果出事了,公主殿下醒来非得疯了不可,”阿呦发现连烈锦越走越远,忙大喊着来人截住驸马。 刚刚手刃了一头宿狰的严起兆,望着黑压压的四周,冲到了连烈锦身边,“驸马,您这是做什么。快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吧,这里有我和神威军的兄弟,定然能够将危机化解。况且,您的眼睛......” “这里的凶兽有上百头,你们一人之力能杀得尽吗?”连烈锦紧闭着双眼,免得自己的金色瞳孔吓到别人,“宿狰是冲着人来的,你们挖的沟壑根本没有起到作用。” “您说什么?什么意思,这宿狰狡猾聪颖,自然不会轻易落入陷阱里。”严起兆瞪大双眼看见连烈锦凌空一跃,将一头宿狰拦腰斩断。随即一个翻滚,落入了他们所布置的钢刀沟壑里。“驸马,您到底在做什么?” 连烈锦小心地避开钢刀,以半跪的姿势,划开了左手手掌,鲜红的血液在雪地里绽开,宛如地狱烈火铸造而成的绝望之花。 “你们快走,这是殿下和我的命令。你应该记得神威长公主派你来的初衷吧。” 被连烈锦突然暴起的气势所摄,严起兆不由自主退后了两步,呐呐让周围的将士后撤。 连烈锦不再抑制暗影之力,反而尽力地释放它,黑色的雾气几乎笼罩了整片雪地。只是在夜色的掩护下,还无人察觉。 若有人与连烈锦一同跪在犹如荆棘丛林的沟壑之中,便能看见连烈锦睁开金色瞳孔,淡黑色的雾气如同澹澹水流一般,从她泛红的眼尾倾泻而出。金色丝线缠绕其中,如同飞光长虹直上三万里,寒风残照,意气凌霄。 就在这一刻,几百头宿狰就跟疯了一样,扔下了其他将士,直直朝连烈锦的方向冲来。 不远处的阿呦嘶声力竭地喊道: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驸马救出来,驸马绝对不可以有事啊。” 众位将士几乎听不见阿呦的吼声,只因连烈锦逆着寒风,瘦弱的身影坚毅无比,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写满了泠泠战意。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曾经听过七驸马乃长雍第一废物的名头。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鄙视、看不上的心态居多。 说实话,他们想要追随的是七公主,能够给他们万丈荣光的人,也是七公主。在他们这些与死人和尸体相伴的军人看来,连烈锦不过是一个附属品而已。 当他们知道要与连烈锦并肩作战的时候,几人相信,几人当真? 可今日,看见这草包驸马独自一人面对此等凶兽,毫无退缩之意,倒令他们这些铁骨铮铮的军人感到由衷的佩服。 何等的心绪带来这样的勇气呢?要说上阵杀敌,他们想的是守护心中所爱、家中父母。可像这样独自赴死,他们想象不出连烈锦是为了什么。 他们只能看着连烈锦决绝的背影,越走越远。 这是连烈锦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释放暗影之力,以自身为饵,只为杀戮。一头又一头宿狰,争先恐后冲进了沟壑里,它们的蹄子细长而坚硬,却被这布满钢刀的沟壑拧断了骨头。那引以为傲的尾巴,也因为沟壑的狭窄而无法施展开来。 它们一只又一只贪婪地挤进沟壑里,妄想一口吞下那散发暗影之力的人类,却不幸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连烈锦双手持刀,轮回旋转着刀刃,将一只只嗜血的猛兽斩于刀下。 得益于高璟奚的计策,白雪覆盖的荆棘深沟将宿狰的蹄子折断,它们哀嚎不已,却无法抵抗。 这场人与兽的战争,一直持续到天亮。漫天飞雪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倒插在深壑里的钢刀犹如巨大的绞肉机,不知疲倦地卷碎每一头宿狰的铁蹄。斩杀掉最后一头宿狰,连烈锦才疲惫不堪地从沟壑里爬了出来。 长时间的跪姿让她的膝盖难以直立,她以刀为杖艰难地挪动脚步,低垂的双眸里布满血丝,金色的瞳孔也黯淡了不少。 暗影之力的大量流失让她的身体如同沙漠般,失去了全部气力。阿呦忙从避风处冲过来,一把扶住了连烈锦,“驸马,您没事吧?您身上全是血......” “我没事,带我去殿下那,”连烈锦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必须快速离开,恐有追兵。” 阿呦忙点头称是,扶着连烈锦来到了高璟奚所在的避风处。她一下忍住了嗓子眼的惊呼—— 连烈锦右手满是鲜血,伤口深可见骨,被低温冻住的血液像冰块般地粘在她白净修长的手指上,似竹林染火,枯萎中含着兴荣。她虽然看不见,却那么虔诚地跪伏下去,紧紧地拉住了高璟奚。 然而,下一刻,阿呦只听见连烈锦低低喊了声殿下,就这么牵着高璟奚的手,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 寒阳初升,万籁俱寂。 第140章 杀他全家 寒风斜刺过金属的刀刃,泛起类似于蜂鸣的尖利声响。天光大亮,晶莹的雪地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天空不时掠过纯黑色的秃鹫,它们啃食过尸体的鸟喙上似乎还残留着几丝血肉。 距离被几百头宿狰袭击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连烈锦已经醒来十几天了,她的面具于那一晚遗落在染血的雪地里,只好随意拿了块白布将眼睛围着便罢。 “驸马,严起兆求见。”白帐外传来严起兆有些干裂的声音,似乎那一夜的冰雪冻裂了他的嗓子,却使得他血液沸腾。 闻言,连烈锦为床上昏睡的女子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帐篷,“何事?” “在尽北城东西两侧围城的副参领询问公主殿下,是否还要继续围困下去。我们的粮草实在不多了,众位将士都期待着发起最后的总攻。虽然我们人数不多,但仍然占据着先机。” “发起总攻吗?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不错,上一战驸马您大挫罗兹,据我方斥候来报,那凶兽应该所剩无几了。我们应该一鼓作气,速战速决。”严起兆眼里泛着精光,俨然一个激进份子的模样。他眼神灼热地看着面前黑衣漆甲,自有一番孤傲清绝气质的少女,继续说道: “当然,还是要听从公主殿下的号令,不知公主她......” “殿下很好,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你去告诉将士们,殿下她晚些时候自会出帐。”可连烈锦知道,他们算不得获胜,本来就只有五千人的军队,如今伤者五百,殒命者五百,能够作战的人不过区区四千人。 她沉思一番后,挥挥手说道: “去我们的辎重大车里拿出两百坛烈酒,给将士暖暖身子,只是不可多饮。巡夜的士兵辛苦些,多赏二两羊肉。” “是,末将领命。”严起兆单膝下跪,向连烈锦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现在他们打心眼里尊重这位驸马。战场上,勇敢的人都值得尊重。“但是那一夜,驸马您所用的力量,我们从未见过,不知您可否不吝赐教?” “你去吧,养精蓄锐,最后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公主殿下自然会带领我们决战。”连烈锦心底升起隐隐的担忧,表面上仍是一副清风明月,我自岿然不动的出尘模样。 严起兆见连烈锦并无半分自傲与炫耀之意,心中肃然起敬。他常年随神威长公主戍边,但就算在边境,有关这位驸马的事迹他们也听了不少。传闻中七驸马不但无法修炼星力,脾气性格也十分古怪冷酷。 但是接触下来,他倒觉得古怪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冷淡倒是真的,那冷淡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而是漠不关心、不以为意的不在乎。 不过,每次在七公主面前,驸马那种漫不经心、置身事外的样子,就会变成如同春风化雨般的热切。 “怎么了吗,还有事?”没听见严起兆离开的动静,连烈锦微微皱眉。 “不,没有。只是众位将士都十分担心公主殿下,若是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末将担心军心不稳,会出乱子。” “我知道了,”连烈锦郑重地点头,“多谢严郎官的提醒,公主殿下洪福齐天,很快就会醒来。” 严起兆嘴角带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主帐。徒留连烈锦一人立在帐前,北风撩起额前碎发,她的神情似悲似喜,回首一寸相思,即便两人仍相守。 天地广大,衬得她如那误入人间的惆怅客,平生断肠独差泪纵横。 重新回到帐篷里,连烈锦在炭火盆前,烤去一身寒气。等双手温热后才再次坐在床边,伸手往高璟奚额间探去。 触手不再滚烫,让她稍稍放了点心下来。因为高璟奚怀着孕,很多药都不能随便用,才会高烧不断,身体虚弱,一直昏睡不醒。 “驸马,该给公主殿下换药了。”阿呦端着清水进来,“您也去吃些东西吧,昨夜到现在,您连一口水都没喝。” “没事,你去给殿下熬米汤,把研钵给我吧,”连烈锦神色里含着润物无声的温柔,慢慢将一瓶药丸不要钱似地倒入木质研钵里,用捣药杵研磨起来。 细腻的药粉被碾压成形,从中逸散出淡淡的药香,弥漫在这个略显空寂的帐篷里。 她用小银勺舀起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高璟奚手臂上的伤口上,那伤口还未结痂,一日里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消毒一次,防止感染。 温暖的被褥上突然出现了浅浅的褶皱。 连烈锦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头,伸手触到了高璟奚的脸颊,只听得七公主略略有些沙哑的娇软声音响起,“你是在给本宫表演瞎子捣药吗?还不快去用膳。” “啊,你听见我和阿呦的讲话了吗?”连烈锦有些呆住了,只会顺着高璟奚的话回答,“我还不饿,你饿了吗?一会就有米汤喝了,会不会不想喝,要不要弄点别的......” 高璟奚吃力地抚上连烈锦的头发,跟摸小猫一样来回摩擦,“几天不见,你又瘦了。” “你才是手腕都细得只摸得到骨头,”连烈锦唇角微弯,低下头蹭着高璟奚的手心,“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会做逃兵呢,”高璟奚眼里揉着莹润的水光,默默看着连烈锦,轻声说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什么梦?”连烈锦被高璟奚莫名哀伤的语气给惊到了,上药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我走在有着斗拱勾檐的街道上,闹市里灯火人群川流不息。柳絮似雪随风而起。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浮着许许多多精巧的莲花灯。我好像与你隔水相望,”高璟奚的声音温雅动人,她双眼里柔柔的水泽愈盛,如同被时间切碎了的星光之辉。 她闭了闭眼,红唇轻启,“我从白天走到了冬夜,一路走进了一个细雕流金的宫殿里。那宫殿里空无一人,唯有青铜瑞兽香炉上薄烟袅袅。月色朦胧,如同一池清水洒在青石板上,像是凝结成的一片霜。后来——” “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 “那条河,不会就是碎玉河吧?” “嗯,这样想来,应该是吧。” “那又有什么,我们俩不也游过碎玉河嘛,下次做梦再游一次就得了。”连烈锦还沉浸在高璟奚醒来的快乐中,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 “可尺水深深,触手可及,却终无法越,仿若镜花水月,可念不可得。”高璟奚心里沉甸甸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了笑脸,“那一夜的战况如何,你没受伤吧?” “几百头宿狰全部斩杀,只是我军也损失惨重。他们都很...勇敢,”连烈锦的神情有些低落,“但还是死了很多人,我们只来得及拿下代表他们身份的铁镯,来不及带走他们的尸身。所以这些天,多了许多秃鹫。” 高璟奚缓缓取下连烈锦围在眼睛上的白布,看见少女如同软玉般的肌肤,微微沁着粉红,金色的眼眸里浮着朦胧的雾气,精致的眉宇仿佛是用上好的漆烟软墨描画出来的。 “烈锦,这就是战场,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为死去的同伴哀伤,在我下令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人死去。与其沉溺于哀伤,不如奋起抵抗。这就是杀伐决断,”高璟奚脸色苍白,但眼里仍然闪着光,“到最后,我们攻城的时候,每一步都会有人死去,会有更多人死去。” “你说,那般死去,有意义吗?” “只要打仗,就会有人回不来,”高璟奚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 “死去的人,或许也包括你我,那样的话,你觉得有意义吗?” “我懂了。不过,为本来无关紧要的人感到有些难过,还是第一次。”连烈锦的手指下意识摸了摸高璟奚手上的白布,像是轻雪落在鹤羽上。 听见连烈锦这么说,高璟奚没忍住轻笑起来,复又撑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故作正经地说: “你这么说话,倒有点人情味儿了。” “殿下,你在乱说什么啊,简直是诬蔑,”连烈锦不满地嘟嘟囔囔,“我本来就很亲和的好吗?你也不看看我跟公主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相处得有多好。” “是是是,”高璟奚摇无奈地笑笑,懒得与连烈锦争辩公主府上的人,不止一次背后说过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交流了。就让连烈锦沉浸在这种虚无的良好感觉里吧。 至少连烈锦对别人的冷淡,她面上不显,但内心却是欢喜非常的。 “殿下,我的面具掉了,可能很难找到。”连烈锦有些忐忑地靠在高璟奚身边。 “那便不找了,高璟奚轻轻侧身好让连烈锦躺上床来,“你在担心什么?要不以后每到夏天,我们俩就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枫叶红透了,再回长雍。实在不行,我们就大大方方地回去,谁敢多说一句,本宫就杀了他全家。” “如果天下人都要杀我呢?” “本宫就覆了这天下。”高璟奚紧紧抱住了连烈锦,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永恒不变的誓言。 “咳咳,”阿呦端着饭菜站在帐篷门口,憋得满脸通红,“......公主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咳嗽的,实在是没忍住。” “无碍,本宫也该起来了。对了,本宫昏睡了多久?”高璟奚支撑着想要做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有十多日了,”阿呦忙把饭菜放下,“公主殿下,罗兹派来了使者,不知是不是想要求和。” 第141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离罗兹派使者过来的那一天,又过去了两月有余。围城之势越发强烈,他们与尽北城的守军,爆发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斗。 真要说起来,这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尤其是他们杀掉罗兹的三百头宿狰后,明显发觉了罗兹的颓势。 兰庚前线接连传来捷报,算是解决了高璟奚的后顾之忧。她这次铤而走险、深入敌军的策略,算是起效了。 虽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自己手臂上的伤,终于结了痂。然而,孕中的反应却越来越剧烈。 这些天来,她几乎吃不下饭,闻着食物的味道,便觉得反胃得很。 帐篷里燃着一盏微小的灯火,坐在软椅上的连烈锦愁眉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苦恼模样。 “你还不回去躺着,昨夜你都被折腾得一夜未睡。”高璟奚身着宽松的白色衣袍,一手执笔,望着在旁边为自己研墨的连烈锦,轻声嗔怪道。 “不困,”连烈锦算了算时辰,她给高璟奚熬煮的羹汤应该好了,“你不是还要与几位参领议事吗?去把汤端给你喝了。” 闻言,高璟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苦涩的味道,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扯扯连烈锦的衣袖,软声道: “不要,那个汤好难喝。想吃辣的,你昨天做的麻辣烫和羊肉烩面就很好吃。” “可是我们的辣椒已经不剩下多少了,那个汤很有营养的,你勉强喝一点,好不好?”连烈锦为了高璟奚的饮食,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厨艺,可高璟奚还是日益消瘦,迫得她不得不逼着七公主吃饭。 最后将给高飞尘的信写完,高璟奚搁下笔,略略一笑,转身按着连烈锦的肩,跨坐在了连烈锦腿上。 她手指微微使力,将连烈锦拉到自己面前,既而满意地看见连烈锦颈部的肌肤漾起一片粉红,轻触上去,宛如柔软的垂樱花瓣。 “你不觉得有些热吗?”高璟奚挑开连烈锦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手指游走在这人精致的锁骨上,仿若清水漫过花枝,柔腻动人。 “嗯,有......有点热,”连烈锦被高璟奚突然的动作,弄得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感受身上美人带来的绵软细腻触感。 见连烈锦非常上道地跟着自己的话答,高璟奚凤眼上挑,声如莺歌,“那就先不喝汤好不好,喝了汤会很热的。” “咳咳,”连烈锦白净的面皮红了个通透,若是取下那块遮眼睛的白布,便能看见她眼尾也泛起了微红。“殿下,不行。哎,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高璟奚的语气十分委屈,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泛起水雾,“烈锦,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想,想你。”连烈锦满头大汗,她明明知道高璟奚又耍赖不想用膳,可就是舍不得推开她,只好轻声哄着高璟奚,“可你不吃饭,你和一刀都会受不了的。你想想一刀已经七个多月了,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对不对。” “哼,你说,你是不是现在心里只有一刀,都没有了。天天想的念的都是一刀。”高璟奚变本加厉地无理取闹起来,手上用力掐住连烈锦的腰。 “天呐,冤枉啊,”连烈锦哭笑不得,高贵优雅的公主殿下又开始吃这种没有来由的醋,自己实则是招架不住。 “跟你说,连烈锦,就算一刀出生了,你每天陪我的时间也不可以低于八个时辰。对我的笑容也必须比对一刀的多,不然我就......” 高璟奚靠在连烈锦肩上犹豫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一口咬在连烈锦白皙细嫩的脖子上。 末了,七公主粉红的舌尖划过连烈锦瓷白的肌肤,她一脸餍足却又故作凶狠地说: “不然,就藏起来,让你找不到我。” 岂料,连烈锦轻笑一声,天真无邪的脸上便又带上了一丝狡黠,她扣住高璟奚的腰身,“殿下,你才舍不得,指不定到时候还哭着找我呢。” “连烈锦,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戏弄起本宫来。” “殿下你每次说不过了,就搬出公主架子来压人。”连烈锦飞扬的眉宇间满是愉悦,“可惜啊,你早被看得透透的。你啊,就是裹在糖块外的米纸,一含就化。” “是吗?”高璟奚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红唇上莹润的光,越发动人心魄,“你要不要试试看?” 随着高璟奚的动作越来越过火,连烈锦如同小兽般低吼道: “高璟奚,你快点从身上起开。你使这招也没用,...早就不吃这套了。一会儿那些参领就到了,可不能让他们看见七公主这般娇媚动人的模样。” 高璟奚坏心眼地捏住连烈锦鼻子,娇笑道: “你不是说,本宫一含就化吗?可怎么现在看来——” 她凑近过来,轻嗅着连烈锦的气息,“是你快要融化了?” 听见有人往她们帐篷这走动的脚步声,连烈锦心急如焚,却又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事儿,怀了孕的高璟奚真是越发古灵精怪。不就是一碗汤嘛,她亲自下厨做的汤能难喝到哪儿去? 女人心,海底针。 “殿下,别...别闹了。有人来了,你快从身上起开。” “烈锦,们本来就是夫妻,你为什么要拒绝呢?”看着连烈锦如临大敌、又被欺负到鼻尖发红任人宰割的娇弱模样,高璟奚感到内心空空的某一块似乎被这一刻的贴近和温暖所填满了。 于是,她强装镇定,继续说着自己都脸红的话: “被别人看见又怎样呢?们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就好了嘛。” 连烈锦:“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帐篷外,脚踩松枝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中。 “公主殿下的身体没问题了吧?” “嗯,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区区罗兹的小把戏,怎会伤到她。你们也不看看驸马多英勇,那一次一个人把宿狰当案板上的鱼砍。” 几位参领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高璟奚突然紧张起来,挣扎着想要从连烈锦身上离开。 “殿下,这是做什么?”察觉到高璟奚的紧张,连烈锦立马反客为主,将女人抱回了怀里,“这就想走吗?” “连烈锦,”高璟奚不由得软了下来,收起刚才还嚣张不已的模样,低声细语道: “定是严起兆他们几人来找本宫议事,你先放开好不好。” “不好,偏不放,”连烈锦发现高璟奚的气势越发弱了下去,心底升起无限畅快,“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殿下充耳不闻呢。” “阿呦姑娘,末将有要事与公主殿下相商,烦请通报一声。”严起兆声音洪亮,隔着两层帐篷也能听清。 “公主殿下已经在等着你们了,吩咐过直接让几位参领进去。” “公主殿下一向如此周到,那么们便进去了。” “连烈锦,你还不放开!”高璟奚抬手擦着唇上的水光,一直带着媚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殿下,脸皮这么薄,下次还敢不敢调戏我了?”连烈锦不顾高璟奚反对,将她抱起放在了案几上。 “放我下来,”高璟奚不由得咬唇,放低身段,温言道: “妾身......不敢了。” “这就对了嘛。”连烈锦弯了弯唇。 几人终于掀开了帘子,在看见高璟奚与连烈锦的背影后,便齐齐下跪,“参见公主、驸马。” 过了一会儿,高璟奚才稳住嗓音,平静地道: “起身吧,不必多礼。” 严起兆等人倒也没发觉高璟奚此刻的异常,而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公主殿下,们来此已有几月有余,眼下也快要进入秋天了。尽北城只会越发地寒冷,末将想请示公主殿下的示下,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发起攻城决战。” “公主殿下,那罗兹派来使者只是为了假意与我们和谈......” “你们说的,本宫都明白,”高璟奚眼眸深邃,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这段时日以来,们与他们爆发大大小小的战斗,都表明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投降的。只是,本宫还在等一个契机,因为强行攻城,们的胜算不大。” “契机?”几个参领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皆是疑惑不已。 “本宫问你们,尽北城背靠雪峰,一年到头都是雪,他们靠什么过活?”高璟奚在案几下的手,把连烈锦这个想偷偷逃走的人扯回到软椅上。 再假装低头看信时,对连烈锦展颜轻笑,“你给本宫等着。” “尽北城的人除了种植耐寒作物,还有就是捕鱼、风干鱼肉。他们被们围困在城里,肯定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了。可惜,尽北城外的护城河一直结着厚厚的冰,们无法从水下进入城内。” “只要有河,他们靠水里的鱼,怎么都不至于弹尽粮绝。反倒是我们的粮草后备不足。” “那按照公主殿下的话来说,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若是这般撤退,末将心有不甘。”严起兆面上不忿之色尽显,“公主殿下,末将可不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愿带头冲锋,拿下尽北城,取那皇帝的狗头为们阵亡的兄弟报仇雪恨。” “莫要冲动,”连烈锦面带微笑,一举一动尽显风流别致,“与殿下自有妙计,向诸位保证不出一月,便是我们攻城的最好时刻。” “驸马可否告知我们到底是何妙计?” 第142章 驸马是公主的 “是啊,还请驸马不吝赐教。”其他几个参领也忧心忡忡道。 “这玄机全都藏在护城河里,几位静候便可。近日,加紧练兵,当是正事。”连烈锦打开折扇,端得一副清雅飞扬的如玉模样,随风飞起的发丝,犹如翩跹起舞的蝴蝶般轻盈飘逸。 等几位参领半懂不懂地离开后,高璟奚才恍然回神,将自己的视线从连烈锦身上移开,再一把扯下她手里的折扇,“长这么好看,还在这装什么风流婉转,快把扇子还给我。” “诶,这扇子明明是我的,怎么又成你的了?”连烈锦正想将帐篷里的燥热扇走,哪里知道七公主又霸道了起来。 “驸马是公主的,所以你的都是我的。”高璟奚觉得眼睛酸涩不已,神思又困倦恍惚起来,“你那个往河里投毒的方法真的管用吗?” “嗯,毒不死人,毒死鱼还是绰绰有余的,”连烈锦抱着高璟奚躺会床榻上,撑着头懒洋洋地说道: “再毒的东西被那河水一稀释,也没多毒了。所以人喝了没事,不过鱼就受不了了。不出一个月,他们赖以生存的护城河就会成为死水。” “我看你倒是够狠,”高璟奚嘴角含笑,已然一副马上要睡过去的样子。 “许他们圈养的畜生伤人,就不许我调配点毒药吗?好了,你睡吧。我去给你把那碗汤端来。” 折腾了这么久,还是要喝苦苦的汤。高璟奚望着连烈锦欢快的背影,无言以对。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雪地反射着晶莹的阳光,四下寂静无声,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尽北城那条贯通城内外的护城河上,浮冰周围漂着无数的鱼肚白。 这般壮观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十多天,所以一旦靠近那里,就会闻见冲天的臭味。 连烈锦腰间悬着合葬,站在寒风凛冽的高地上,任由刀刃般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她红唇微弯,天地黯然失色。 “传公主殿下的命令,今夜便组织第一波攻城,全部弓箭手将弓箭点燃并佐以星辰之力,务必射进尽北城内储藏粮草之处。” “这,还需要这么麻烦吗?我们辎重大车里的补给一共有两千副□□,一万支黑铁羽箭,每人能配......” 天空中下起了细雪,如鹤羽般洁白的雪花,旋转着飞落。雪片落在连烈锦发丝之间,莹润的雪色渲染下,衬得这人肌肤雪白,纤尘不染。 “箭矢上用来燃烧的药粉有毒,让弓箭手蒙上口鼻,避免伤了自己人。” 闻言,严起兆看着连烈锦平静温和的侧脸,更是惊诧不已,“有...有毒?” “严起兆,就按驸马所说的去做。”高璟奚裹着厚厚的羊毛大氅由阿呦扶着走来,绝色的容姿没有因病弱减去一分一毫,顾盼之间,美艳不可方物。 “公主殿下,据末将观察,罗兹人困马乏,兼之前线溃败,没有援军。城内早就是一片怨声载道,我们大可一举攻破尽北城。” “严起兆,我军将士每人配两匹战马,两把黑铁大刀。这样的军备,可不是攻城的最好选择。驸马的毒粉,本宫是见识过的,你且照做便是。” 见状,严起兆立时不敢再多说一句,即刻领命,前去整兵待发。 “就快要结束了吧,”连烈锦心中隐隐含着担忧与兴奋,“一刀还有一两个月出生,咱们有小衣服、小鞋子给一刀穿吗?” 上一秒还满脸正经的连烈锦,在严起兆离开后,立马凑到高璟奚身边,恨不得蹲下去听听一刀的动静。 “正经点,这还是在外面,”高璟奚不自在地左右望望,四下驻守的士兵倒是没注意她们这。“那些东西,阿呦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重要的是攻城。我担心罗兹还会留有什么后手。” “嗯,我会在前方督阵的,你怀着一刀就坐镇后方好了。”连烈锦算了算日子,低声说道: “就按你说的,在一月后以那样的阵型,击破尽北城内最后的精锐部队。” 罗兹皇宫,卫启毫无血色的脸仿若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他挣扎着坐着金澄澄的龙椅上,喘着粗气: “来人,朕要起驾去星孽之渊,必须要释放,释放神才可以拯救我罗兹。” “陛下,请三思啊!星孽之渊已经关闭了近百年,那是不可开启的罪孽之地。祖宗有训,不到灭国之时,万万不能动用。”罗兹的丞相满脸焦急,脸上的皱纹犹如梯田上的沟壑,又多又深。 卫启抬手一挥,将就近的一盏烛火打翻在地,他眼窝深陷,激动不已,“灭国?高璟奚已经截断了我十几万大军回援的路,举国上下我们也只有这不到一万的兵力。而且,我们没有粮食。等不到灭国,我们就都死了。” 丞相刚要说话,就被一个从殿门外跑进来,满脸灰尘的侍卫打断了。 “禀陛下,敌军万箭齐发点燃了城内的房屋,现在尽北城内黑烟滚滚,许多人都已经昏迷了。” 这时那盏被打翻的烛火,刚好滚落在织锦的帘子上,热油淋下,绣着五爪金龙的的锦缎迅速燃烧了起来,发出焦臭的味道。 “你说什么!”卫启一拍龙椅,拼命站立起来,完全没能顾上已然起火的大殿。 “来人,走水了,快来人灭火。”丞相见皇帝呆住了,忙叫人来灭火。 “国师呢?给朕把国师找来,那三百头宿狰竟毫无作用,朕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陛下,国师已于三日前回到了雪漫山,现下不在尽北城内。”一旁的内侍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随朕去星孽之渊,不管放出的是神是魔,大不了便与兰庚同归于尽。”卫启顾不上箭伤,咬着牙说道,直到有殷红的血液从齿缝间流出,也浑然不觉疼痛。 区区一月过去,尽北城几乎变成了半个死城,没了以前的半分人气和繁荣。 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雪原上,布满了黑压压的军队。连烈锦穿着银光铠甲,端坐于高头大马上,距离她一千米外是罗兹的精锐部队,他们全副武装,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这般壮观肃杀的气氛,倒让连烈锦想起来一句话—— 心存死志,则见生门。 她忽然回过头去,直面着从身后吹来的阵风。这支队伍的尽头处,是高璟奚所在的地方,就像她们今日的约定一样,她在等着她。 这是最后的决战,然而战场上却无比安静,每个人都在等待一个时间。 代表杀戮的时间。 只见,尽北城高耸入云的城墙上,卫启搭弓射箭,银色的箭矢如流星追月,直直接冲兰庚的军队而来。 “刀!”连烈锦轻喝一声,一把抽出了马鞍上的长刀,直指前方。 “刀!” “刀!” 在她身边的将士齐声高呼,霎时间,刀枪同出,天地间反射着令人目眩不已的银光。 两边的人马不约而同地冲锋,兰庚的阵型宛如一支刺破苍穹的利箭,朝罗兹的人马狂奔而去。 而“箭尖”之处,正是连烈锦手中的长刀。 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连烈锦的长刀不知穿过了多少人的胸膛。刀身上染着淋漓的鲜血,漫天的大雪反过来被战场上的血雾笼罩,融化、坠落。 身下的战马早已被砍断了双蹄,连烈锦一个前滚翻,跃入了混战之中。她手中的长刀上下翻飞,刀光激扬,硬生生破开了敌军的包围圈。 银色的铠甲上早已沾满了猩红的鲜血,在滔天的喊杀声中,连烈锦不断地挥舞着武器,眼前却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绯红的花瓣如同精灵般在清薄的空气中漂浮、飞舞。 雪地上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顾不得少了只手,单手抡枪再战。鲜血将雪地浸透,可以想见,来年这里的土地,一定会泛着好看的微红。 罗兹的军队越发无力阻挡进攻,连烈锦已经来到了城墙下,她借力一跳,似一阵轻风般跃上了城墙。卫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城下的厮杀,仿佛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情形。 “呵呵,杀了朕,你会后悔的。”卫启突然开口说道:“朕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朕要高璟奚给朕陪葬,哈哈哈。” 他癫狂地大笑三声,朝连烈锦的刀刃撞来。喷洒而出的血液落在地上,形成了诡异的图案。 一时间,黑色的乌云仿佛从万古的囚笼里流出,汇聚在尽北城上空。 严起兆远远看见卫启被杀,忙高声大喊: “罗兹皇帝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投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神威军将士军心大振,高声齐呼。 罗兹军队一听见自家皇帝已死,军心大乱,没一会儿便被杀得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 尽北城在这一刻,真正成了死城。 黑色的乌云越聚集越多,连烈锦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异样。 “几位参领,我军同样损失惨重,依我看,我们还是尽快撤出尽北城为妙。” “但是,我们兰庚的援军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我们攻下了尽北城,岂有打完仗就走的道理。”严起兆略一思索,有些为难地说道。 连烈锦心知这个严起兆的抢功之心,也不再劝,便收刀入鞘,微微一笑,“如此也好,你愿留下便留下。” “您这是何意?” 刚巧这时,高璟奚身边的护卫满头大汗地急匆匆跑来,跪在连烈锦面前,十分焦急地说道: “驸马,公主殿下突然腹痛严重,还请您快过去看看。” 第143章 这么晚了,您不跟公主殿下待在一起 剧烈的罡风铺天盖地地从四周汹涌而来,天地间风云变幻,隐隐有什么快要破土而出。 连烈锦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她翻身上马,沉声道: “所有人上马后撤一百里。这是军令,违令者,斩。” “即刻出发,快马加鞭,不得有误。” 虽然对连烈锦的命令感到有些奇怪,但这些士兵也同样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不等飓风四起,众人皆拍马后撤。 雪原上,不算整齐的兰庚军队倒更像是溃败而逃的那一方,拖着长长的队伍,拼命往兰庚的方向疾驰。 若是他们有人回头,便会看见刚才被他们杀死的罗兹军队,竟然穿着染血的盔甲,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一如地狱恶鬼涌现人间。 霎时间,天空电闪雷鸣,鬼哭狼嚎之音骤起,似有哀鸣遍野、生灵涂炭之像。 这般疾驰了一夜,他们也不过跑出了四十多里。此刻,人困马乏,这支队伍几乎失去了半数战力。 然而,现在越是平静,连烈锦心中越是不安。 临时搭建的营帐里,高璟奚眉头紧皱地昏睡在床,连烈锦握着她的手,在搭过脉后,稍稍放下了心,“殿下无甚么大碍,只是劳累了一些。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便好。” 闻言,阿呦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公主殿下的身子在驸马您来了之后,比以前康健了许多。这次,定然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小殿下。到时候,带着小殿下,你们一家三口,凯旋,该是如何的盛景。” “是吗?的确是很美好,”连烈锦低下头,白净的手指轻轻触在高璟奚细腻如丝的肌肤上,“她还会睡很久,你要记得喂她喝药。对了,米汤里加点蜜糖吧,她怕苦。不过,不要加太多。” “驸马,您这是何意?您一向都是亲自照顾公主殿下的啊。这次,您怎么愿意假手他人?” “这几日,我或许要常常出去巡逻。若是照顾不过来,就得麻烦你了。” “奴婢不敢当,只是,公主殿下醒来看不见您,心里肯定会不开心闹脾气的,”阿呦觉得连烈锦的神色有些奇怪,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具体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她脾气那么好,闹上一闹,也无妨。”连烈锦说着说着,倒是自己笑了起来。 笑完过后,一阵空寂。原来是阿呦已经出去了,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她和高璟奚,她摸了摸怀里的金鹊璎珞,将璎珞又系得紧了些。 不知为什么,连烈锦突然觉得有些寂寞,却不知是为谁感到寂寞。 或许这世上,每个人都是这样,寥寥空落得如同枯等百年的树心,与那飘浮的飞蓬一般,只能听得呼呼风响。 倘若有幸化作浮萍,或可有清水相伴,颠沛流离也称得上是流连忘返。 “也好,你如果醒着,指不定非要闹着和我一起去,睡着了倒是好应付多了。”连烈锦轻柔一笑,再次低下头,靠在高璟奚耳边,低声呢喃,“对不起,又擅自离开你了。不过,等你睡醒,说不定就能见到我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离别,到底对谁更残忍些。” 连烈锦在脑海中,回想着高璟奚的笑容。她记得七公主眼眸漆黑明亮,常常冲自己婉约而又勾魂地一笑,动人心魄。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还真是有些后悔。” 紧握着高璟奚的手,良久,连烈锦才再次出声,就像冬天湖里的鱼,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吐了个泡泡。 身体里的暗影之力,翻涌异动,提醒着连烈锦时间的紧迫,她依依不舍地起身,换上绣着花灯的黑衣,犹豫了半晌,还是挎上了合葬。 长刀清辉,似那剑花秋叶,萧索枯寂里透着岁岁荣枯。 这一夜的天空星辰出奇地剔透,之前的寒冷彷佛也减弱了不少。 凉风漫过密林,树枝摇摇晃晃,一如盛夏时,长雍城内柳枝飘摇,香风阵阵,有才子佳人,辗转思服,涉水而来,月下重逢。 趁着夜深,连烈锦无声无息地掀开帘帐,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雪地厚实,脚踏无声。 看见连烈锦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悬着古朴精巧的长刀合葬,阿呦惊呼出声,“驸马,您这是要去哪里?” “唉,还是被人发现了。”连烈锦有些苦恼地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是因为心软,所以动作迟缓了吗?还会你发现,我真是退步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阿呦突然想起,还在长雍的某一天,七公主在公主府的庭院里,随手摘下许多花枝,弄得花园一片狼藉。 她记得那一日公主殿下悄悄喝了好多酒,半醉不醉的时候,跟自己谈到了驸马的师姐卫莞儿,还说什么信件、衣服之类的。 “驸马,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去?”阿呦赶忙把手上的药碗放下,踌躇着上前,想要拉住连烈锦,“驸马,这么晚了,您不跟公主殿下待在一起,这是要去......难道说您是要去见您的师姐?” 瞥见连烈锦脸部肌肉颤抖,阿呦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公主殿下对驸马一片痴心,驸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去见别的女人呢! 不行,这是不可以的。自己是公主殿下的人,一定要在公主殿下无力管着驸马的时候,替公主殿下分忧。 誓死捍卫公主殿下的爱情! “驸马,奴婢无意冒犯,但是公主殿下对您一往情深,您万万不可做出什么错事,免得到时候妻离子散、追悔莫及啊。” “阿呦你,你这,”连烈锦刚才还有些沉郁的心情,被阿呦这没头没脑的话语搅和得不上不下,她无奈地笑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去巡逻而已,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我会让人带信回来。” “啊,是这样吗?”阿呦看见连烈锦无可奈何的模样,一下感到十分窘迫,“可是驸马,罗兹的人都被我们灭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有人反扑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连烈锦并不想无端制造恐慌的情绪,嘴角的笑容一如往昔,清冷中带着暖意,“天一亮,你们便继续往兰庚走。我会追上来的。” “可是,可是,”阿呦也说不上来,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公主殿下问起您来,我该怎么说呢?她之前便吩咐过我,把您看住了......” 一片晶莹的月轮下,连烈锦仿若落入繁华绮丽之地的出尘谪仙,她最后对阿呦说了句话,便义无反顾地牵着白马,钻入了幽暗的密林中。 月吞天雾,星河灿烂,流星如白羽,悄然绽放。 悠然飘落着的银素穿过暗自绽放的红梅,像是清澈的池水染上血泪,素白中尽显妩媚妖娆。 连烈锦嗅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腥气,策马扬鞭。那匹神骏的白马却突然双蹄飞扬,嘶鸣不已。 是兰庚的士兵,一共有数十人,他们穿着黑色的漆甲,挎着精钢所制的弯刀,骑马伫立在空旷的雪地里。 为首的那一位将士,正是之前来感谢过连烈锦的那名参领,游雨。 她在见到连烈锦之后,双眼一亮,翻身下马,来到连烈锦身边,跪下高声说道;“驸马,您若要返回尽北城,请带上我们。”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连烈锦没有想到,这么多人会特意在回去的路上等着她。雪夜荒凉,她却觉得有些微暖。 “驸马,末将与弟弟听见了您与严起兆严郎官的话,私以为尽北城里仍有不妥,”游雨神情恭敬且坚定,“何况,我们这些人算是军中星力阶位较高的人了,自然也能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又怎能做壁上观,置身事外呢?” “你们要与我一起回去?”连烈锦深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色如白玉的手指放在绣着龙纹的刀柄上,“要想清楚了,尽北城那可能有你我从未见过的存在。这一去,恐怕......” “驸马不必心有负担,我们这些人不单单是为了您,或是为了公主殿下,”游雨目光澄澈,笑容赤诚,“故乡还有人等着我们回去,我们是为了守护故乡的那个人,才决定追随您的。这里的人,都想要活下去。” “为了故乡的人......”重重云海在他们的头顶飘荡而过,连烈锦听着游雨掷地有声的话语,摇摇头最后拒绝道: “谁会不想活下去呢,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游雨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连烈锦会拒绝,孤军奋战的人,总是寂寞的,不是吗? “我们都愿让您为将,冲锋陷阵,出生入死。” “但我并不是能做将领的人啊,”连烈锦不太明白这些军旅之人,莫名的信任和没有来由的无畏,“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无法在你们死去的时候,忘记这一点。” “那我们就各自为战,也好。”随着游雨的话音落下,她身边的将士不再停留,纷纷一夹马腹,朝着尽北城的方向跑马而去。 “驸马,您得动作快些,才能跟得上我们啊。” 游雨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传得很远,连烈锦在原地有些缓不过神来,她实在没见过这般固执的人。 明知是生死难料,刀山火海也非要去闯。自己身怀暗影之力,都感觉尚无多少胜算,他们却如同初生牛犊,毫无惧意。 这样的人,应该可以被称作勇猛之士了吧。 连烈锦再一次回望身后,定了定心神,终是驱马向前,奔驰在快要黎明的黑暗中。 第144章 他还活着? 他们离开了不过区区一夜而已,尽北城的地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座高高隆起的山峦横立在昔日威武气派的王城之上。 整座雪山周围都萦绕着如琉璃般梦幻的星光,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惊羽般随着星辉旋转,大气苍凉又古朴妖异。 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悬空浮在山巅,一轮黑色的太阳从他身后缓缓升起,他就那么站立着,仿若俯瞰人间的星辰,浩瀚博大。 众人惊恐地看见,被他们杀死的罗兹大军,从那座山上俯冲而下,这些死人脸色青白,关节被雪冻得僵硬如机械,却行动如风,一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山脚下。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游雨抽出了马鞍上的弯刀,似乎只有握住刀,才能让她镇定下来,她将马鞍上的酒壶取下,大口灌下冷酒,“二十八星宿的力量从不允许死人复活,怎么会这样。”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士兵也纷纷喝下了冷酒,浊酒入喉,连血液也沸腾了起来。 “兄弟们,怕什么,我们昨天能杀他们一次,今天就能再杀一次。”游雨将酒壶递给连烈锦,“来一口不?” “恐怕是蓬丘大陆上那最遁入星相师阶位的人出现了,”连烈锦倒不觉得意外,拥有能够搅动天地之力的人,定然是高阶的星相师,甚至已经踏星成神。就是不知道,达到极致的星辰之力,与暗影之力,到底孰高孰低了。 “那......是卫启吗?”游雨惊恐地怪叫了一声,“他,他还活着?” “不,他们都死了,”连烈锦将自身的呼吸放平,聆听着这片妖异之地的全部声响,“他们没有呼吸,是星辰之力重塑了他们的身体,至纯却也至邪的星力。” “顶级的星相师,竟然有这样颠倒阴阳的力量吗?”游雨刀一举马一拍,冲进了人群中,弯刀将活死人的头颅砍断,然而那人仍然保持着出剑的动作,差点就刺破她的肩甲。 连烈锦下马静静立在齐膝深的雪地里,仰起头感受着星力的流动。那个老人手上似乎拿着一把关山云月铸就的弯钩,照得天海之上霜雪即明。 “游雨,你们回去吧,陪我到这里已经够了。我命令你带队后撤,由我来阻挡他们。“空气中的星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精纯的浓度,连烈锦心下焦灼不已,若是自己失败了,意味着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化为被星辰碾碎的尘埃,无一例外。 “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游雨将几个活死人的四肢砍断,望着山顶上的那轮黑色太阳,“等兵都死了,将才可以死去。他们死了,我才会死。等我死了,才轮到驸马您。” “既然我是将,你们就应该听我号令!” “驸马,你不也说了你不是当将的人才嘛,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游雨狡黠一笑,朗声答话,伴随着刀枪相接的清脆响声,她五指之间发出无数星刀,将剩下的活死人切成了铠甲片。 “再是星相师,也架不住我们人多,”游雨招呼了一声,数十人跟着她策马飞腾,将仅剩的活死人砍去四肢,无法动弹。她们如同雪原里翱翔天际的飞鸟,顺着山脊直冲而上。 “高家女人培养出来的都是什么人啊,给人添堵的吗?”连烈锦抬手一挥,在上山的道路上竖起了一道薄雾,意图阻挡上山的神威军。 山巅上的白袍老人,突然动了,他摇摇头叹道: “蝼蚁的挣扎吗?卫启,你让我很失望,老夫不是来踩死几只蚂蚁的。” “朕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弱,不过朕偷看了卫莞儿的手札,这世上还有暗影之力可供你吸收。” 白袍老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那点子暗影之力,老夫还不放在眼里,不过,先清场吧,老夫喜欢清净的地方。” 他说完话,便伸出形如枯槁的手指,向前一指。带着烈焰的星光将山间的黑色薄雾,轻轻松松地吞噬殆尽。那烈焰却并未停歇,如同长河奔腾,气势万千。 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兵,本能地发出似水乳般浓厚的星光,如一张捕鱼的大网迅速朝那烈焰覆盖过去。然而,仅仅过去了一瞬,汽化的水雾恍如云海翻腾的游龙,咆哮人间。 先是他们身下的战马被星火烧成了几段,栽进了雪山深处。而这些马的主人,还保持着冲锋的姿态,他们的盔甲通红,人脸却焦黑一片,最后连飞灰也没有留下。 只有被热度融化的雪水,混着尘烟,或清澈或浑浊地一滴一滴往山下流去,彷佛能够汇成天光云川。 他们数十人的星辰之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游雨咬破舌尖,强行压下心中的畏惧,用尽全力祭出一团更强大的星力,企图消灭这火浪,“分散开,分散开,以槐花阵型上山!” “他是妖怪,是魔物,我们打不过的,打不过的。”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穿梭在被星力加热的气浪中,他拍马后退,左右躲避着星火的攻击,打乱了游雨好不容易布置起的阵型。 “不准后退!违令者斩。” “不,你们快下山。”连烈锦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雾气与那烈焰进行缠斗,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始终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无论怎样都无法畅快淋漓地将烈焰浇灭。 游雨的脸被热浪熏得通红,她死死盯着那个抱头鼠窜的年轻士兵,他还那么年轻,估计是今年才应征入伍的,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却要为他的勇气,而付出生命。故乡的人,再也等不到他回去。游雨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毕竟来这里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她弯刀一挥,将他斩于马下,高声喝道: “神威军可以覆灭,但不能存在懦夫。” 那名年轻士兵的头颅,顺着雪坡滚下,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继续冲锋,将他们送回地狱去。” 发现暗影之力不起作用,连烈锦不再犹豫,合葬出鞘,她翻身下马,解开了缰绳,低声对它说道:“快走吧,别白白死在这里。” 骏马嘶鸣,鬃毛含雪,竟是不愿离开之意。连烈锦一把将刀背拍在马屁上,低声吼道:“快走,叫不动人,我还叫不动你了。” 她大力推了一把白马,直直让它滑下了了山坡,再将暗影之力包裹在刀身上,幽青色与在金黑色的浓雾中,若隐若现。 不远处,游雨正在苦苦抵挡热气的浪潮,身边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她心痛如绞,渐渐力竭,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而站在山顶上的老人,宛若老树新芽,枯木逢春,她似乎能感受到老人身体里沛然的星力正与天地交融,彷佛地下的根茎汲取着养分,身体的每一条筋络都会获得无上的狂暴之力。 那是绝对力量,如同太古的神罚从地底的囚笼中奔涌而出,将□□逐个熄灭。 就在白袍老人肆意挥洒他的杀戮意志时,一道凝实的金黑色刀光,斩破了他的烈焰,犹如毒蛇吐芯般,凌厉疯狂。 “你终于来了,暗影的族人是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了呢?”出人意料的是,白袍老人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十分年轻,“老夫还以为非要我自己亲自追上你们,才能在有生之年得幸再见一次暗影后人。” 连烈锦闭口不言,只是沉默地出刀,暗影之力如尘埃一般,附在刀上,进而附在白袍老人身上。 “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敢回来?”老人不得不后退了几步,暂避这一刀的锋芒,面上却依旧轻描淡写低问道,顺便指了指只剩下游雨的队伍。 连烈锦收刀回身,刀尖在雪地里旋转了一圈,露出的黑色裸岩石,在一片纯白的景象中,相当刺眼。 “大概因为我看不见死了多少人吧,喝上几钱冷酒,无畏的人多得有。” 站在一旁的卫启双眼赤红,面色发青状若妖魔地冷冷一笑,“你还敢回来,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可惜啊,我那妹妹对你情深意重,我只能送你们去阴曹地府相会了。” “你妹妹?” “是啊,你不会连卫莞儿都忘了吧。等我看着你死了,就让天启老人替我杀了卫莞儿。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她活在这世上快活,”卫启青白的面皮浮起一层狰狞可怖的笑意,“对了,还有高璟奚,她也必须死。到时候,朕再把她复活了,做朕的奴隶。” “卫启,你都死了。一个阴间玩意儿还是少沾阳间的东西。”连烈锦刀尖弹雪,激起千层风浪,雪似白羽,浪若落花,劲道如钢针,正中卫启面颊,将他打翻到五米之外。 这气劲令卫启的手臂关节扭转,他如同被小孩故意捣乱的破布娃娃,十分滑稽地在雪地里打滚,想要翻身站起。 然而,这一折腾,也只能让他褪下了一层滑腻的死人皮,露出鲜红如血的骨头。 奇怪的是,卫启虽然死去了,却仍然留有痛觉。此刻,他只觉得身体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一会儿极冷,一会极热。 “你使了什么妖法,朕已经是不死之身了......天启老人,救朕!” “老夫很多年没见过你这般有胆气的年轻人。”白袍老人连看也没看卫启一眼,反而十分怀念地说道: “好像还是二十年前,一个跟你长得有些像的年轻女人,将老夫打落到星孽之渊。如今,你的暗影之力倒比她强上许多。” 第145章 活着才能被称作人 “这么说来,你二十年前就该死了,那你现在是人是鬼?”连烈锦心中诧异不已,这个老人所说的年轻女人,莫不是自己的娘亲,“你以前见过有暗影之力的人?” “我不是人,更不是鬼。我是神,今日我就要踏星成神。有了那四个星相师的星力,再加上你的暗影之力。老夫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名为天启的老人看着连烈锦疑惑的神色,笑得十分慈祥,“看来,你对以前的事情很不了解啊。” “了不了解,你们不都会变成一抔土、一把灰了,”连烈锦一扬手,再次挑出一道雪痕,四散的暗影之力暂时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她趁机揪住游雨的衣服,急道: “这下,你还不走吗!回去,回去告诉他们赶快离开。” “不,驸马您远比我尊贵,请让末将留下,您快逃走吧。我的命与您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都是人,还分什么贵贱,”连烈锦一愣,然后淡然一笑,声音冷脆,“活着才能被称作人。” “那你呢?我不要当一个扔下同伴、独自逃命的懦夫。”游雨被震出了满嘴的血沫,说不清是星辰还是暗影对她造成了更大的影响。 “你的勇猛,已经害死了这么多人。你的兄弟总需要一个回家报丧的人,你该不会是害怕这个吧?” 闻言,游雨只觉得像是有一把带着寒霜的利刃,直直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寒气和绝望直透心肺。“你说,是我害死了他们?” “没错,”连烈锦几乎没有思考,“别说什么他们都是英魂,被人铭记。我告诉你,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才能......报仇。”连烈锦抓着游雨衣服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有时候,你的一身傲骨没那么重要,你明白吗?” 下一刻,游雨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她眼看着连烈锦潇洒转身,横刀于身前,一如穿花吹雪的江湖侠客,重霄之上有刀意。 “即便屈辱地活下去,也可以吗?”她最后呼出肺里的空气,用尽全力问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神从不拯救任何人,也毫无悲悯。”天启老人笑呵呵地看着连烈锦,一脸惋惜的模样,“神没有弱点,但你有。所以你永远也成不了神。就连当年打败我的那个女人也成不了神,她最后一定在无比痛苦中死去了吧。老夫星辰之力里的毒素,果然无人能逃得过。看上去,你应该是她的孩子吧?” “我本来也没想成神,麻烦你不要强加你的意志给我,”连烈锦抖落衣襟上洒落的零星的清霜,“再说了,我们暗影,从来没有妄想过什么虚无缥缈的成神之路。” “年轻人,别说的那么绝对。往前往后一百年,狼子野心的还会是人,哪里分什么星辰、暗影。” “说的在理,是我狭隘了。”连烈锦发觉面前的老人出奇地平静,仿佛刚才的杀戮是一场幻觉,老人只是为了邀请她,来雪峰之巅,聊天喝茶。 “你知道星孽之渊是个什么地方吗?那里落满了人世间的罪恶,连绵不绝的寒冰裹挟着雷电与星力,不断坠落。神说,哪一天星孽之渊被填满了,那里关押的罪人,就能被释放。可笑啊,那里永远也不可能被填满。” “那你怎么能出来的?别告诉我,你是无罪释放的。”连烈锦在拖延时间,她知道面前这个老人似乎在纵容她的拖延。 “这就多亏了你,说起来老夫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可惜,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话别说得太满,谁知道最后,我们之中到底是谁给谁坟上添一把土。” “你跟那女人说的话挺像,当年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胜过了老夫半分。”天启老人古铜色的枯裂皮肤上,竟然沁出了汗,“这么多年来,我在地底苟延残喘,竭尽心力地思考,星辰到底比暗影弱在哪里,我半生的修为竟然敌不过一个年轻女人。” 这时候,不成人样的卫启,借着雪山的斜度,滚落到了天启老人身边,他用手抓住老人的衣服下摆,让白色的衣衫染上了黏稠浓黑的血液,“你还在废什么话,快杀了她,过来救朕。别忘了,是朕帮你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你许诺了助朕复国,还要杀死高璟奚。” “我在地底燃烧星光,如同静室里焚香冥想,苦思力量的真谛。后来,我发现你们暗影族人体质特殊,似乎可以无限吸收暗影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真是怪物,怪物啊,”天启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冒出了似火焰般耀眼的光芒,他扯扯袍子,移步甩开了卫启,“后来,我发现了无上的奥秘,这奥秘不是星辰,也不是暗影,而是人。“ “奥秘......是人?”在连烈锦身旁,似有一飞鸟,轻轻落下,飞鸿踏雪,转眼消逝。 “数十年后,仇人死去,老夫还能亲手送仇人的孩子上路,真乃世上快意之事啊。”天启老人双掌向上抬起,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他手握星光,仿佛攥住了神的权罚。 “照你的话,我这趟不但阻敌追击,还顺带能报仇雪恨。这样算来,”连烈锦活动着握刀的手指,刀尖萦绕起淡淡的黑雾,“不算亏。” “呵,不自量力。等解决了你,老夫再兑现给卫启的承诺,岂不快哉。” 漫天的阴霾随着天启老人的话,席卷而来,铁黑色的云涌动聚集在这片天际,肃杀的疾风卷起连烈锦的衣袍。黑衣飞扬,雅致却也幽深。 这一刻,风雪饮做酒,连烈锦收刀于身后,修竹一般的身影,漫步在由天启老人制造出的气旋中,“且看看娘亲的手下败将,这么多年有什么长进。” 闻言,天启老人像夜枭一样桀桀怪笑起来,他双手一合,巨大的漩涡出现在空中犹如火焰在密闭的空间突然爆裂开来,精纯浓厚的星力以老人花白的头顶为圆心,像是涨潮的波浪一样从四面八方朝连烈锦,以灭世的姿态包围而去。 “当年老夫这一招将你那没用的娘,打成了短命鬼。今天,同样可以送你上黄泉路。你可要记住了,这一招名为万钧之海。老夫倒要看看万钧之力,你拿什么来挡。” 连烈锦反握住合葬,将刀用作笔,迅速在虚空中,画出了由金色丝线组成的脉络图。若说那是脉络图,不如说是天悬星河、星光与影的全部联结,更加恰当一些。 随着连烈锦的一呼一吸,那犹如神迹的图案彷佛活了过来,一饮一啄之间,彷佛参透了人间因果,了悟兰因。 绚烂瑰丽的淡金色光芒下,连烈锦那精致完美的五官,染上了亦正亦邪的气质,宛如地狱的嗜血修罗,清幽、决绝,却含着难以言喻的风情动人心魄。 是人间最美的清月,也是最利的毒刃。 当掌握世间最强的权力时,正邪黑白,颠倒生死,皆在一念之间。 但那丝线竟然出现了些许断裂,磅礴的星力钻过这一空隙,刹那间的空虚,让连烈锦来不及抽刀防御,她只能凭着本能迎着星力再进一步,天崩地裂般的力量砸在了她的身上,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炙热的鲜血被星力快速蒸发成烟。 那是来自于指尖的血液。她毫不在意地于虚空中,握住了其中的一寸星力,灼热将她手心整层皮燃烧掉,进而是大片的血肉,到了最后几乎露出了森森白骨。 看见自己的这一招“万钧之海”最终还是突破了连烈锦的防御屏障,天启老人紧张的神情稍有缓解。 他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听不懂的话语,太古的咒语从他口中念出,再次爆发的星力,让那漩涡旋转得更快、更强。 然而,连烈锦像不畏疼痛似的,仍然毫无退意。无数的黑色雾气汇集到她掌心之中,充盈扩张她的每一分经络。 她眼前飞来无限的黑暗,下一刻,又被纯净的金色占据了整个视线。金色也破碎了,像是被无名的力量反复撕扯,龟裂为细如春雨的薄片,锋利冷冽。 在金色全部碎裂的一瞬间,连烈锦无力站起,半跪在了黑色的裸岩上。 在她身前,金色薄片,飞舞如蝉翼,她沉默地抬头,刹那间万箭齐发,金色的薄片似取人性命的利刃,直冲天启老人而去。 一击即中,天启老人躲闪不及,被千万片金光打中。仿佛只有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被金光撕裂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风云变幻,却安静得可怕,似乎从一开始,这个山巅的无人之境就只有连烈锦存在。 可是,连烈锦丝毫不敢放松,天启老人没有死,甚至还在蜕变,变得......更强。 她垂下头,以刀撑地,支撑着自己重新站起来,四周隐隐有怪异的星辉凝结,狂暴中夹杂着难闻的腥气。 淡淡的人影出现在了连烈锦身后,然而令人惊愕不已的是,不止一个人影,而是一共出现了五个不同的人影。 此时,若是任何一位上了年纪的江湖人来此,便会认出其他四人的身份——销声匿迹已久的星相师。 原来,天启老人将他们四人也做成了活死人,利用他们的躯体来承载磅礴宏大的星力、供他自己使用。 “哈哈哈,这就是星辰化无极,老夫吸取了那四人之力,终于到达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超脱了凡俗的无用□□,老夫现在就是不死之身!”此刻的天启老人鹤发童颜,他满意地看着被自己星力操纵的四位星相师,看着他们虽然容颜不变,却早已没了生命的样子,心中得意不已。 “怎么样,想不到老夫已经在修炼星辰之力的路上,走得如此之远,远远超过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天启老人本想看见连烈锦惊慌失措的脸,然而他却大失所望。 “呵呵,不过是雕虫小技,邪术终究是邪术。”连烈锦擦去嘴角溢出的点点血液,神情孤傲冷艳,她提刀直指天启老人,“逆天的禁术,不过是无知幼童手中的玩具木刀,伤人再伤己。” “你们年轻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天启老人怒极反笑,他不再说话,而是快速朝空中虚握了一把。同时,那四个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而一齐将虚空抓在手中。 虚空逐渐实体化,幽蓝的星力像是有了生命,如一颗心脏般在跳动,越跳越快,进而—— 五道半月形的弯钩同时朝连烈锦飞去,在半途中合五为一,似一朵莲花,轻描淡写地将连烈锦罩住,凌驾一切的力量将她碾压至无法反抗。 风流云动,天启老人嘴角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冷笑,他走到连烈锦倒下的地方,再次发出一道星力,将掉落在连烈锦身边的合葬,打入了连烈锦心口。 “有趣,有趣,我在你脸上看到了极致的愤怒和不甘,可你只能在绝望中死去了。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弱小。” 合葬刚好插在连烈锦心口上三寸之处,血液汩汩流入肮脏的雪地里,黑衣鲜血犹如白玉宣纸上放肆挥洒写意的笔墨丹青,好似前人绝唱,至此落幕。 天启老人怪笑一声,咳嗽不已,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转身就要往回走。他刚想将那四人收回体内,忽然,一阵响动,打断了他心中的畅快。 他回首望去,朔风吹雪,连烈锦被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儿,卷在高高的空中,她还在流血,凌空散开的青丝像是最华美的绸缎。 金色的丝线优雅地缠绕在连烈锦身上,淡薄如烟的暗影逐渐被金丝覆盖为淡金色的轻烟,再羽化成凤凰双翼,优雅而舒缓地张开。 凤游天地,任尔南北东西。 围着眼睛的白绫,被炽烈的淡金色薄烟,融化,碎裂,连烈锦将合葬从身体里缓缓取出,她的血液似乎也变成了金色,跳跃如林中笛音,绵长不断。 连烈锦衣袂飞舞在剧烈的寒风之中,淡金色的雾气凌然在她身边盘旋,如同凤凰展翅高飞。她金色的瞳孔里一片平静,淡漠地看向远方,彷佛立于云天之上,无情无欲地看着尘世间悲欢离合,没有惆怅,也不会悲伤。 “你怎么会没死,”刚才还胜券在握的天启老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连烈锦,“你难道不应该在愤怒和无助中,痛苦地死去吗?是什么让你站了起来?” “或许就是愤怒和无助吧,”连烈锦的唇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美艳得胜过秋日里最盛那一抹红枫,又似经年流梦里,天灯伴着的月圆,俊采星驰,非同一般。 她每挥出一刀,地上就会浮上一层淡金色的云雾,如三月花霰,九重幽深。 “你说我是怪物,老夫看来,你才是最大的怪物。不过,以我们五人之力,可以再杀你一千次。 “我管你有多少人,连烈锦都决定在此,拖上众位赴死。”连烈锦话音刚落,合葬青光一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又仿佛只是闲庭信步、蝶飞花落的轻松惬意。“你们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杀人,向来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保证你最后看见的东西,一定是我刀上的血。” 但她知道,她仅仅只有一刀的机会,她来时做好了准备,但向来没有任何准备,会被证明是充分的。 刀是高璟奚给她的,她知道合葬一定能承受得住暗影与星辰碰撞时产生的巨大力量。不为什么,她就是知道。 身上的痛楚,早已被她忽略,她只能感觉到,黑色的暗影不断流入她的身体里,于眼睛处变化为亮金色,再散布全身。 连烈锦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彷佛有黑色的潭水,在自己的眼睛里支离破碎,她毫不犹豫地凌空高飞,鲜血淋漓的手指被注入了无限的暗影之力,这力量游走如龙,直至刀尖。 刀劈尘寰,万物归墟。 这一刀,狠狠斩了下去,风烟滚滚,四下空旷哀凉。 她睁开了眼睛,白发金眸,不似凡人。 一刀破暗,百年光明。 恍然间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低头一望,地上散落的铁衣盔甲,仿佛比山雪更有雪色。 天启老人形如枯槁的身体倒下了,他盯着连烈锦,看着她的变化,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此时孱弱得犹如刚出生的婴儿,他摸了摸头上的血,“影化?你竟然在战斗中达到了影化,这不可能,老夫不相信。就算你瞎了眼睛,也不可能破而后立。不可能的......” 饮血的长刀垂在与他视线平齐的地方,血红色占据了他最后所能看见的画面。 然而,随着天启老人轰隆倒下,连烈锦刚想释然笑笑,更大的震动从天地之间传来,毁天灭地的白色携带着滚滚巨石,从四面八方迸发。 天崩地陷,山峦倾覆。 终于看得见遍地的雪白,连烈锦心头袭上浓厚的不安,此刻自己已然力竭,无法逃得开这铺天盖地的大雪。 这才是不甘吧,真不想就这么死去啊。 她用力地睁开被雪沫拍打得生疼的双眼,企图望见她所爱之人的身影。 眼前越来越白,纯白到发亮。 似乎能看见,自己所爱的人,孤独地立于风流云逸中,独自面对那寂寥红尘,千年不化的大雪覆在她三千青丝上,冷至骨髓。 万籁俱寂,新雪初霁,花月无痕,又至天明。 第146章 她在哪儿? 轰隆隆的响声,蔓延了数百里,不但惊起无数飞鸟,还有大量或高或低的枯枝树木盛着满叶的霜雪,纷纷扬扬,像是又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雾,如斯美景,天上人间好比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得。 一夜未曾合眼的阿呦守在高璟奚的大帐外层,已经过了五个时辰,她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一面不时查看高璟奚的情况,一面不住地到外面眺望远方,希望能看见连烈锦骑着白马归来的身影。 那剧烈的震动终于在持续了半个时辰后,慢慢减弱了下去。阿呦刚放下心来,就听见高璟奚痛苦的低吟声。 她慌慌张张地冲进去内帐里,就看见高璟奚双眼紧闭、指尖泛白地用力攥着棉被,额上已被冷汗浸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阿呦赶快从外面拿上一方软帕,沾了热水,替高璟奚擦拭额头的汗,“您忍一忍,奴婢马上去叫大夫来。” “连...连烈锦呢,本宫想要见她。”高璟奚只觉得腹痛如绞,连带着胸口和头都疼。这种疼痛,她从未经历过,比之以往的任何一种疼痛都还要剧烈。“肚子很疼。” “公主殿下,您可能快生了。您别急,奴婢让产婆也来。”阿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璟奚的话,只好快速跑了出去。 两位大夫和经验丰富的产婆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冒着风雪随阿呦来到了大帐里,躺在床上的高璟奚已经再次昏迷过去。 帐篷里的炉火烧得很旺,薄薄的炉火晕染在高璟奚即使昏迷也依然美艳动人的脸颊上,病弱苍白中带着丝丝妩媚。 “你们快来看看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她刚才说很疼,现在又痛到昏厥了,你们快来看啊。”阿呦急得满头大汗,拽着刚放下医药箱的大夫,就来了高璟奚床边。 花白头发的大夫被阿呦这大力一扯,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扶着人才重新站稳,“阿呦姑娘莫慌,待老臣给公主殿下号脉便知。” 在大夫的眼神示意下,另一位年轻的大夫忙将小药枕递给了自家师傅,“老师,徒弟观公主殿下气血有些不足,怕是血虚,再加上怀孕生产,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 “嘘,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大夫已经垫着一方帕子给高璟奚搭上了脉,“公主殿下气血运行不畅,待老臣为公主开一方药剂便好。只是,公主殿下忧思过重,还需自己放宽心,才会万事皆顺。去准备热水和帕子,今日恐怕就会有小殿下降生了。” “您说什么?”阿呦惊讶地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高璟奚,“可是胎儿还未足月,这天寒地冻,孩子受得了吗?” “唉,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大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胎儿的胎位似乎有些不对。还是让产婆看看吧,老臣出去给公主殿下煎药。” 等大夫出去后,产婆掀开被子摸了摸高璟奚的腹部,声音稍有颤抖地说道: “公主殿下的胎位有些不正,恐怕......” “恐怕什么!”阿呦恍如被雷劈中一般,如今驸马下落不明,公主殿下若是难产,她还有什么颜面回长雍去。 “阿呦姑娘莫慌,”产婆用有些浑浊的眼望向刚刚清醒过来的高璟奚,“老妇有办法将胎位正过来,只是要麻烦公主殿下多吃点苦了。” “多谢了,请一定要保下这个孩子,”高璟奚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帘帐那望去,她还待说些什么,却被疼痛夺去了心神。 “公主殿下放心,小殿下一定会平安出世。” 刚才的震动消失后,天空始终被铁灰色的云遮挡着,不见天日。 这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而高璟奚也在阵痛中挣扎到大雪逐渐变小。阿呦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从一开始的嘶声,到现在喊哑了嗓子,连说句整话都费劲。 “到底还有多久啊?” “阿呦姑娘别急,孩子本来就是早产,母体也因为连日的劳累而元气大伤,全靠大夫的汤剂撑着。生这孩子,总是会受点苦的。” “我去拿点米汤给公主殿下喂一些。”阿呦摇摇头,弯腰出了大帐。 严起兆在大帐前,来回不断地走来走去,见阿呦急匆匆掀开帘子出来,他一把拽住阿呦,询问道: “公主殿下怎么样了?末将刚接到将军的消息,她还有五六日就带兵来支援我们了。” “你是说神威长公主殿下吗?”阿呦本来还嫌弃他这般粗鲁地动手动脚,却在听见这一消息时,感到惊喜不已,忙开口向严起兆确定。 “我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本想直接告诉公主殿下,哪知道.....现下,情况不妙,也不知道尽北城中出现了什么变化。我会带领将士们,誓死守卫公主殿下的安危。” “如此,还请您多费心。”阿呦心中虽有不忿,但想到现在连烈锦不在,公主殿下身子虚弱,她们还真得暂靠这严起兆,于是她福一福身,脸上露出笑容,“我们就全靠您了。” 严起兆朝阿呦轻轻一笑,挎着腰刀巡逻去了。 见严起兆走远了,阿呦忙找来高璟奚的亲卫,让他们两两一队,沿路去寻找连烈锦。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使她打了个寒颤,接着就听见了若有若无婴儿啼哭的声音。 她惊喜地返回大帐,便看见产婆用干净的布匹包住了一个孩子。 刚生下来的孩子孱弱不已,小猫儿似地哭了几声后,便沉沉闭上了眼睛。但她小小的粉嫩脸上,轮廓隐隐地有几分连烈锦的模样。 “是个女儿,公主殿下。”产婆喜笑颜开地说道:“老奴先带小殿下去洗洗,公主您请放心,小殿下虽然个儿不大,但还算健康。” “长得很像她呢。”高璟奚只来得及睁眼看了看刚刚出生的一刀,便因为力竭而有些昏昏欲睡,“阿呦,连烈锦她人呢,本宫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公主,驸马她...她前去接应神威长公主殿下了。” “这样吗?”高璟奚心中觉得怪异,但抵挡不住身子虚弱带来的困意,又昏睡了过去。 三日后的傍晚,高璟奚的亲卫终于回到营地,来大帐前。 “阿呦姑娘,我们一路往北,在尽北城外只找到了昏迷的游雨游参领,”卫队长的衣服沾满了雪泥,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游参领似乎是与驸马一起离开的。” “快带我去见她。” “游参领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正在找大夫给她治疗。” 闻言,阿呦更觉得心慌意乱,“怎么一个两个都受了伤。算了,我先去照顾公主殿下,等游参领醒了,再过去看她。” 送走了几位护卫,阿呦低着头重新走进了帐篷里,却看见高璟奚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目光冷似冰霜地看着自己。 “公主殿下,您...您醒了,大夫说您恢复得很好,只要多用些膳食。” “扶本宫去见游雨。”高璟奚的语气很冷,却很平静,像是隐藏在夕阳下的暴风雪。 “公主殿下,您才刚刚生产过,还需要多休息。” 高璟奚像是没听见一样,抓过床榻旁的狐毛披风,就要出大帐而去。阿呦只恨自己不知道避着点高璟奚,这下还被高璟奚听见了。 现在,她毫无办法,只好跟在高璟奚身后一同过去。 当她们走进游雨所在的大帐时,游雨正靠在床上,端着药碗,颤颤巍巍地喝药。 “连烈锦呢?”高璟奚脸上没了昔日的温和,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美丽和疏离。 “公主殿下,您快去救救驸马吧。”游雨一下翻身下床,跪在了地上,“驸马她与一个星相师决战,现在生死不知。” “告诉本宫,她在哪儿?”高璟奚的身子稍稍晃了晃。 “北方......正北。”被高璟奚发红的眼睛看得心中一凛,游雨哆哆嗦嗦地连跪都跪不住,“尽北城突然出现的雪山上。”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高璟奚才找回自己的视线和声音,她听见自己像被寒冰包裹着的声音。 “我要去找她。” “公主殿下,那边危险,您不可以去。”阿呦急得拉住了高璟奚。 “我要去找她。” 一阵轻风飘过,高璟奚离开了帐篷。阿呦再次小跑着跟在高璟奚身后,“公主您慢一点,让奴婢带人去找回驸马来。说不定,驸马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现在的身体不允许......” “她若无事,定然不会不回来,”高璟奚的睫毛上落满了零星的清霜,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似乎有润泽的水光一闪而过。 骑着快马,高璟奚几乎不要命般地在雪地里疾驰,终于在接近尽北城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是连烈锦的坐骑,一匹神骏的白马。此时,白马身上伤痕累累,孤单徘徊在一座山下,筋疲力尽也不肯离去。 马蹄踏雪,惊起阵阵雪雾,红衣女子策马上山,到山顶时飞身下马,衣如烈火人如美玉,徜徉在天地无极之地,遍寻不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那匹白马在见到高璟奚后,竟然极通人性地跟了上来,拱拱高璟奚的肩,马蹄一刻不断地踩踏着脚下的雪层,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你是说,她被埋在这下面了?” 马儿更加激烈地在雪地上转圈,双蹄拼命地刨着雪。 雪沫飞溅中,高璟奚看见了一片黑色的衣料,正属于连烈锦的衣服。她蹲下去,轻轻拿起那片黑色,这片雪中唯一的黑色。 上好的陵州锦缎,本该柔软光滑,此刻却被漫天的冰雪冻得僵硬,脆得仿佛一触就会破碎。再被寒风一刮,什么都不剩。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一团火,烧得她头脑昏昏,烧得她双眼赤红,烧得她忍不住想要大叫,可她的手指冷得如田地里冻硬了的干草,看似坚硬却脆弱无比。 后来跟上的阿呦和众位将士皆是被眼前的景色所惊讶到,他们高贵冷艳的公主殿下正跪趴在雪地里,用双手不断地扫开地上的雪。 似乎要将这山挖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连烈锦。就算这会令她下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到那阿鼻地狱,将连烈锦带回来。 或者,回不来,便是她去。 几个时辰过去了,不管阿呦怎样劝说,高璟奚依旧跪在雪地里,拼命地扒开厚厚的雪层。 渐渐地,她双目无神,彷佛灵魂出窍一般地不断重复这机械的动作,连自己的十指已经鲜血直流也没有发现。 “殿下,求您停下吧,让将士们来吧,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阿呦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很快凝结成冰。 被高璟奚双手扫开的雪沫在剧烈的罡风中飞舞盘旋,久久无法落下,红衣女子乌发披散,不知疲倦不畏寒冷地跪在雪地里,状若疯癫,却又有着凄绝无望的美感。 在阿呦的要求下,将士们一连送了十几个炭火盘上来,但雪山上实在是太冷了。木炭上的火星很快熄灭,然后整块木炭也被冻成了雪块。再过一会儿,连炭火盘都被掩埋在了厚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仿佛都因为这美丽女子的悲伤而失了颜色。 等高飞尘赶到时,高璟奚半个人都被埋在了雪里,手上的动作却依然没有停下。 “你们都是死人吗?公主殿下发疯,你们也跟着发疯?还不把公主殿下带走。”高飞尘看着这一众呆呆的人,怒意和疼意一齐涌上心头。 “长公主殿下,不是奴婢不想带公主殿下走,只是殿下她是星相师,我们实在无人有那能力带她离开。”阿呦像是找到救星一样,哭喊着让高飞尘快救救高璟奚。 “真是胡闹,”高飞尘一开始还想以长辈的方式,企图让陷入魔障的高璟奚清醒过来。可无论她说什么,高璟奚都像个石头一般,充耳不闻。 “奚儿,你再这么下去,手和腿都会废掉。”高飞尘目光深沉,挥手打出一道星光索,将高璟奚捆了个结实,再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快备马。” “姑姑,放我下来!”高璟奚不断挣扎,细嫩的肌肤被星光索磨出一道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见状,高飞尘索性将星光索收紧,让高璟奚动都动不得,直到她们回到温暖的帐篷里,才将高璟奚放开。 “姑姑,你为什么不让我救她?” “奚儿,无论你说什么,姑姑都不会让你再这样发疯的。” “姑姑,我没疯。” 高飞尘在大帐里,高声呼喊。一旁独坐在床角的高璟奚却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她的容貌依旧绝色非凡,只是眼里的光,像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一般,已经消失殆尽了。 就算是丢在角落落灰的木偶,都比她看上去更有生气。 高飞尘来不及脱下濯银黑甲,便高声叫喊着让人拿来羊油,而她则是打来一盆雪,亲自用雪搓在高璟奚那已经冻成了血棱子的十指上。 若是不想被雪冻坏了手,就必须抹上羊油将手指扳正。 看着高璟奚不成样子的双手,高飞尘心疼不已,“奚儿,你忍着些。你的手快被冻坏了,若不想以后变成废人,姑姑就必须硬生生帮你把弯曲的骨头掰开,你千万要忍着好吗?” “姑姑,我不冷。她肯定很冷,我要去找她。” “你......奚儿,你别急,姑姑一会帮你找她好吗?”高飞尘更加用力地搓着高璟奚蜷取起来无法伸直的手指,白雪被染成淡红色,碎冰连带着手上的皮一起掉了下来。 手上的血液已经不流动了,干涸冰冷的血液像是一粒粒红豆,滚落在地。高飞尘拿来羊油为高璟奚涂抹在手指上,她知道十指连心,该是痛得怎样钻心。 然而,更痛的还在后面。 “奚儿,姑姑现在帮你掰开手指,若是太痛,你就叫出来吧。”高飞尘略一定神,狠下心来使劲将高璟奚的食指扳开,“咔”得一声,刚才还蜷缩在掌心里的手指被硬生生掰直。 红衣被雪水融透,紧紧贴在高璟奚身上,高飞尘这才发现自己的侄女瘦弱得可怕,裸露在外的脚踝,白瓷的肌肤下缀着青色的血管,薄薄的一层,精致易碎。 看见这满地的狼藉,不知为何,高璟奚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营地被袭击的那个雪夜里,连烈锦非要塞个小铜炉给自己。 那个小铜炉是那般的温暖,即便是现在,她也能想象得到。 可是,是不是以后那种温暖,就只能靠想象了?想到这里,高璟奚突然笑了起来,绝色的脸上写满绝望。 “奚儿,你振作些。锦儿那么爱你,她不忍心看到你现在痛苦的样子。” 见高飞尘出声劝慰,阿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说这话,但她还是嗫嚅开口道: “公主殿下,驸马临行前说,说她要为您守住这江山。所以,您万万不可悲伤过度.....” “是我非要去青越山找她,是我逼着她迫着她爱我,是我,都是我,倘若不是我,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高璟奚听到有关连烈锦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呆呆地抬起眼睛,纤长的眼睫颤抖不已,烛火下的阴影犹如飞蛾扑火留下的飞灰。 落雪纷纷,飞入中高帷,高璟奚眼睛晦暗无光,喃喃低语:“该死的是我。” “不是的...奚儿,你怎么能这么想。”高飞尘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高璟奚,就连她知道自己的母后并不爱自己的时候,高璟奚也没这般悲伤过。 “但是,姑姑,她那么厉害,肯定没有死,对吧。她没有死,我要去找她。” 说着说着话,高璟奚又要下床出去,高飞尘一时疏忽,竟让高璟奚摔倒在了床下,而高璟奚不顾手上的伤,在地上爬动起来,想要离开这顶温暖的帐篷。 “高璟奚,你给我起来!你是兰庚的七公主,不是寻常人家为情生为爱死的小女子。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体统与尊严二字。你还有兰庚、有天下、有江山,它们都需要你!” ”江山?”高璟奚突然停止在地上爬动,而是轻声一笑,“我不要了。” “高璟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本宫可以立马回长雍,扶持任何一个幼年的皇子做皇帝。你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不止如此,与你有关的人,下场都会非常凄惨。” “那就这样吧,尊严、高贵、体统、皇位、又算得了什么呢?别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想起之前自己还与连烈锦讨论体统的重要性,高璟奚恍觉隔世一梦,自己可笑非常。 “公主殿下,他们说找到了驸马的尸身,您......”阿呦强忍着眼中的泪,把话说完,“您要去看看吗?” 第147章 她要找到她 阿呦揉碎了眼里的泪,才看见自家公主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手腕拖出长长的血痕。 她尖叫一声,冲过去和高飞尘合力将高璟奚扶起来,硬拖回了床上,用被褥将浑身冰冷的高璟奚包裹起来。 她们能感受到高璟奚瘦弱的身子在剧烈颤抖着,也许是冰冷,也许是因为别的。 “阿呦,你说什么?”高璟奚抓着阿呦的衣服,迷惘的眼睛里像是铺开了一层大雾,雾里尽是月下冰霜。 “公主,奴婢说...他们刚才找到了驸马的...尸身。” 听到尸身这两个字后,高璟奚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飘到云天之外,她眼前剩下一片黑暗,身边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带她去看吧,我们高家的人不可这般软弱和自欺。”高飞尘看着高璟奚心如死灰的模样,不忍地说道。 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高璟奚发现一身黑衣的人儿双眼紧闭,黑色的发丝整齐地披散在脑后。 黑色袍子的衣袖刚好缺了一个口子。 “公主殿下,还有这把宝刀当时也在驸马身边。”阿呦从侍卫手上接过合葬,递给了高璟奚。 双手无法用力的高璟奚,紧紧把合葬抱在怀里。 她们以为高璟奚会崩溃大哭,甚至会大吵大闹,可出乎意料的是,七公主静静地看了很久,最后上前碰了碰尸体。 她眼里突然滚出了热泪,嘴里喃喃笑道: “这不是她,这不是连烈锦,她没有死,我要去找她。” “奚儿,这就是连烈锦。你清醒一点啊!”高飞尘理解高璟奚悲伤过度的情绪,但她完全没想到在说完这话后,高璟奚又发疯似的要跑出去。 “拦住七公主!”高飞尘下令道。 此时体弱无力的高璟奚理所当然地被拦住了,犹如逃不出囚笼的金丝雀。 “姑姑,这真的不是她。我知道的,求你相信我吧。”高璟奚自知打不过高飞尘,立马回身抓着高飞尘的衣摆跪下哀求道: “姑姑,您就帮帮我吧。” 眼见着自家侄女给自己下跪,高飞尘既痛心,又生气,她怒道: “奚儿,你是天命之女,上天赐予的福与祸,都要受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若是这不是连烈锦,你有什么证据?” “我的金鹊璎珞,这具尸体没有我送给她的金鹊璎珞。” “奚儿,这种佩饰本就容易失落......”高飞尘不忍心对上高璟奚充满希冀的眼神,“罢了罢了,你先回帐篷里。姑姑替你去找,我会多派几个下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你给我起来,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下跪,奚儿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教你用兵打仗、权谋之术,不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深陷情爱之中不可自拔。” 高飞尘胸中气血翻涌,她不是不允许高璟奚有情,可作为公主,甚至是作为君王,如此耽于情爱,又怎能君临天下。 可惜,高飞尘的话没有引起高璟奚的注意,她愣愣地往外走去,刚才还麻木悲伤的脸上,露出了像是小姑娘得到心爱的礼物一般的天真笑容。 “阿呦,你替我照顾好奚儿。这几日,我会派二十人守在你们的帐篷外。”高飞尘望着高璟奚离去的身影,叹了叹气,终是狠下了心。 最多三日,若是找不到连烈锦,便是打晕高璟奚,她也要把自家侄女带回长雍。待在敌国,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威胁出现。 毕竟他们只是攻下了罗兹的皇城而已,其他郡县的杂鱼若是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再留三日,便是极限了。她在战场上算无遗策,这一次竟不知找不到连烈锦,高璟奚会是什么样。 兰庚风雨飘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更无能担大任的皇子皇女。 若是再失了高璟奚,岂不是天要亡兰庚。 温暖的大帐里,高璟奚继续蜷缩在床榻间,视进进出出的人为无物。 阿呦拿着膏药想给高璟奚涂在手上,却怎么也不敢开口。等实在无法了,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 “公主殿下,您别乱动,奴婢给您上药,会有些疼。” 见高璟奚依旧目光空洞地望向不知名的方向,阿呦也不敢贸然触碰高璟奚的手指,只好用干净的帕子沾着油状的膏药,浅浅抹在高璟奚露出的手指上。 “公主殿下,您要不要用些热汤,您已经很久没有用膳了。” 阿呦给高璟奚上完药后,刚想端起一旁的汤碗,就看见七公主摇了摇头,淡到发白的嘴唇轻启: “不要,吃不下。我要...我要睡觉了,等睡醒了,烈锦就会回来了。” 阿呦摇摇头,只好将汤碗端了出去。帐篷外,高飞尘一身戎装,正准备上马出发。 “阿呦,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兰庚。你帮着七公主收拾收拾,照顾好她。” “长公主殿下,望您能平安找到驸马......” “此事的前因后果我都知晓了,连烈锦不愧是那老头子的种,孤勇有谋。若是这么没了,太可惜。”高飞尘眺望远方,扬起马鞭,带着下属绝尘而去。 半梦半醒之间,高璟奚似乎看见连烈锦朝她走来,伸出手来拉住了自己。这一次她们没有再隔水相望, 她们牵着手一起往前走了很久,青青山色、绿水悠悠,慢慢变成了银银月色、风雪寂寂。 她眼中的连烈锦依旧神姿清雅,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她看见连烈锦冲自己微微一笑,顿时春暖花开、阴郁尽散。 她刚想问问连烈锦去了哪里,就听见有人在唱:人世无常,乃是人世之常...... 这三日里,阿呦一直在床边守着高璟奚,直到高飞尘回来。 “公主殿下,您必须喝药啊。” 听见碗筷摔碎的声音,高飞尘掀开帘帐,发现高璟奚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她挥开桌上的杯盏,滚烫的汤水洒在身上,也毫无知觉。 “怎么回事?”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高飞尘刚从尽北城那回来,“奚儿,你发烧了?” “长公主殿下,您终于回来了。这三天,公主殿下她水米未进,从昨天夜里便高烧不退,却仍不愿意喝药用膳。” “让我来,”高飞尘接过没被摔碎的药碗,舀了一勺药汁,就要喂给高璟奚,“奚儿,张嘴。” “姑姑,你找到烈锦了吗?我梦见她了,她......” “奚儿,你乖乖把药喝了,我们准备启程回兰庚。”高飞尘的声音在高璟奚听来,仿佛带着十足的冷酷。 “回兰庚?”悲伤与高烧似乎耗尽了高璟奚最后的精力,她有些迟钝地摇头,“烈锦说她很冷,我如果走了,她会找不到我的。” 感觉到高璟奚因为发烧而有些语无伦次,高飞尘扶住高璟奚摇摇欲坠的身子,认真而专注地说道: “奚儿,姑姑带着神威军的精锐几乎将那座雪山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连烈锦。若她还活着,定然也不在那了。若她死了,此刻营地里的那具尸体就是她的。” 顿了顿,高飞尘语带恳求,嗓音沙哑地再次道: “奚儿,不管她身在何处,是死是生,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兰庚。你...接受现实好吗?长雍那还有很多人都需要你。” “可是我不需要他们啊,他们于我如沙砾而已。”高璟奚轻轻地回答,眼睛里闪着前所未有的悲惘和冷酷。 “圣人哀而不伤,你......” “我本就做不成圣人,如今便是能做,我也不想了。” “奚儿,为人臣子的宿命就是被当作棋子,”高飞尘简直觉得自己拿高璟奚毫无办法,“随时可以被抛弃被利用被牺牲。连烈锦她也是你的臣子。你懂吗?作为皇室中人,如果你不能硬起心肠,最后死的人就是你。” “可她说,要我自在地活在这天地之下。”高璟奚想起连烈锦单膝跪在自己身旁,眼睛里很亮,若是她再也看不见那道光,那该会有多苦。 “如果这就是你的命呢?你再怎么抱怨又如何,老天爷不可能听见的。” 高璟奚小声答道:“可她能听到啊,我要她听到啊。” “所以,你现在不要江山,只要美人了!” “我只要她。”高璟奚的眼里闪过坚定的光。 “高璟奚,你给我清醒一些,这江山不是你一个人的江山。除了别人,还有连烈锦的一份,你不怕她怪你吗?” 高璟奚突然愣了一下,垂着头想了一会才摇摇头,“不会,她不会。比起山河社稷,她更不希望我尝到至苦。” 至苦是没得选择,可没了她,何物不至苦。 “你告诉我,”高飞尘被高璟奚话里的坚定所震慑,那是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以心血以心念,支撑她那焦灼的灵魂。“你不想活了吗?” “我只想和她一起活着。” “公主殿下,您万万不可有任何寻死的想法啊。您看看,您还有小殿下,她是您和驸马的孩子啊。”阿呦抱着一刀回到大帐里来,将一刀抱给了高璟奚。 怀里软软暖暖的小生命,紧紧依偎着高璟奚。似乎是嗅到了属于自己娘亲的味道,襁褓里的一刀睁开了黑溜溜的眼睛,与高璟奚对视着。 “公主殿下,你看啊,小殿下长得多像驸马。她才刚刚出生五天,她需要您。” 看着怀里的孩子,高璟奚眼里突然盈满了泪水。冥冥之中,她好似听见了连烈锦的声音—— “殿下,今日我那一柄破竹且作一刀,委实集天下刀魂之精妙。不如,我们孩子的名字就从这取吧?” “殿下也这么觉得的话,咱们的孩子就叫高一刀,如何?” 她抱着孩子,喃喃叫了声一刀,眼眶里的热泪,终于涌了出来。 三个月后,长雍城内,人烟阜盛,依旧是冠盖满京华的模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深秋的天气里,纷纷结伴而行。 阳光映着满树的红枫,投下斑驳光影,零星的小雨吹起一层白雾。 马车上,高璟奚缓缓放下车帘,她怀里抱着一刀,偶尔会看着孩子出神。然而,更多时候,她都是一副目光空洞,静静出神的样子。 现在回到长雍,对她来说,不是回到了故国,反而更像是重游伤心之地。 无论她看见什么,都无法停止想到那个人。 阿呦昨天还对她说:“这是因为驸马在您心上,所以才无处不在。”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书上写着,爱不得怨别离是苦。 可对她来说,与连烈锦终是无缘才是苦。与这世上唯一把她当作完整个体看待的人,唯一让她活得肆意些的人,唯一能与她言的人。 与她,至此分别,实苦。 这人世的繁华美好,落在她眼里都如朽木枯草。 从此,她的世界,再无高山流水,再无风花雪月。 可是,她要找到她,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一生。 第148章 去让娘亲也捏捏你的脸 距离罗兹与兰庚的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金銮殿上,高飞尘抬头看向贵为天子的高璟奚,她穿着玄红色的皇袍,玉制的冕冠上垂下十二旒,衣裳上绣着龙、及十二章纹。 左肩上绣着冉冉上升的星辰,平巾帻上悬着的软玉帘挡住了她美丽动人的脸庞,令人觉得女帝喜怒无常、天威难测。 两年前,先皇因病驾崩,下诏传位于高璟奚。说起来,立七公主为帝倒是众望所归,只是七公主自罗兹归来,遭受人世分离之苦,性情大变。 往日里温和柔润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手段铁腕的冷漠君王。 礼部尚书在高飞尘的示意下,鼓起勇气走出队列,跪下,“启禀陛下,臣与其他十几位大人思前想后、夜不能寐,还是斗胆请求陛下选秀,充盈......后宫,诞下子嗣。” 久久地没有声音,礼部尚书只觉得自己双膝刺疼,身体也忍不住发起抖来,他记得上一个请求高璟奚纳妃的人,好像被高璟奚派到了荒无人烟的郡县来着。 最近却平白青云,升回了长雍,担任要职,是皇帝身前的红人。所以他才想跟着搏一搏,说不定下一个飞黄腾达的就是自己了。 龙椅上的高璟奚一一扫过大殿里的大臣,她只是用那双无情的眸子看着他们,看得他们心惊胆颤、胡思乱想。 想当初,她回来之后,迫不得已在兰庚奄奄一息、百废待兴的时候继位。为了避免别人提起她的婚事,她主动让自己器重的心腹提出此事,再刻意将其贬谪,实为外放攒功。 谁知道,没过多久又有人旧事重提,高璟奚面上不显,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又是自己姑姑在背后搞的鬼。 唉,高璟奚凤眸微敛,她知道姑姑是担心自己政权不稳,后宫里放几个重臣家的子女,抑或是与一些能人异士家里结亲,都有助于自己的帝王之路。 她记得刚刚回长雍的时候,姑姑常常对她大吼,问她是不是要让兰庚的命数被连烈锦左右,是不是要让连烈锦从英雄变成罪人。 可她那时还不知道如何撑起自己心里的满目疮痍,只是淡淡问了句: “兰庚又给了烈锦什么?” 但现在高璟奚想明白了,连烈锦不在乎天下给了她什么,连烈锦只在乎自己。 想到这里,端坐在龙椅上的高璟奚突然柔柔一笑,她红唇轻启,勾起绝美的弧度,好似漫天光华都落在她泠泠眼波中。 就连飞进大殿窗棂上的微光,都朦朦胧胧泛着她心底深藏那人的名姓。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连烈锦是很无情的,给予自己了太多,独一无二的。在失去的时候,无论怎样都留恋非常。 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与自己赏过三场雪,徒留无数空寂寥。 “陛下、陛下,大人们还等着您呢。”见高璟奚默默不语,阿呦悄悄靠近龙椅,对高璟奚说道。 “朕记得礼部尚书你的女儿,今年刚好十八了?” “是是是,小女上个月刚过了生辰之日,现在待字闺中,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而且她对陛下您十分仰慕。”礼部尚书听见高璟奚问起,顿时想到莫非皇上是看上了自家女儿。 若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快成那皇亲国戚了吗? 虽然自己女儿已经有了心上人,但皇上国色天香,才情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他那女儿岂有不嫁之理。 “朕前些日子听闻令媛在市集上接到了一户人家所抛的绣球。按理说,应该马上就要结亲了。朕听爱卿的意思,怎么是想把朕也拉下水的意思呢?” 闻言,礼部尚书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高璟奚的耳目竟然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她那女儿喜欢长雍不远处一个小县城县官的女儿。上个月,特地跑去接了绣球......如今正被自己关在家中...... “是不是有此等事?”高璟奚不疾不徐地开口,黑色的眼眸凝结起如雾似烟的霜雪,仿佛能冻结到人的肺腑里,冷得彻骨。 “是...是,但那只是小女年少不懂事,都是小打小闹而已,当不得真。” “爱卿刚才说的可是令媛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现在又说她还是个孩子,莫不是想欺君?” “陛下,臣不敢!”礼部尚书跪伏于地,将头磕得嘣嘣作响。 “罢了,你自带着女儿上门去提亲,若是让朕发现你阳奉阴违,你知道后果。”高璟奚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此事,转而询问起了入冬的粮食储备问题。 有了这次的插曲,别的大臣也只好将蠢蠢欲动的心收了起来,专心办差。 临近午时,终于散了朝,高璟奚草草用了午膳,便坐在殿里批改奏折。没一会儿,阿呦便通报说高飞尘和高岚因求见。 “让她们进来吧。”高璟奚揉了揉酸疼的眼睛。 经过这两年的磨练,高岚因脱去了一身的稚气,变得成熟起来。尤其是在高璟奚登基并且册封她为秦王之后,她行事风范越发有了一个亲王该有的面貌。 “参见陛下。” “好了,你们两个还跟朕来这套,没人的时候,就还跟以前一样。”高璟奚十分头疼于此,现在所有人见了她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多了恭敬,却少了一丝人情味。她无奈地笑笑,自己又在强求了。当了皇帝,还奢求亲情、友情。 “陛下,再过几月便是新年了。明年的年礼还有一应仪仗都与前两年不同,”高飞尘沉声道: “臣认为这宫里不可再像往年一般寂寥,也该热闹热闹,有些新气象了。” “姑姑说的是,也该让百姓和大臣们过个热闹开心的新年。这事就交给你们二位去办吧,和礼部商量着来。”高璟奚说完话,又重新拿起了笔,准备继续批改奏折。 “陛下...姐姐,岚儿想出去走走。” “那便去吧,洛千儿应该快从尽北城回来了吧。洛千儿在那儿替朕寻她,朕还未好好感谢。” “不是的,姐姐,岚儿想和你一同出宫转转,我们姑侄三个人,好久都没一起逛过街了。” 瞧着高岚因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高璟奚怎么也说不出口,“走吧,宫门下钥前,必须回来。” 换上一身白色的锦缎常服,高璟奚习惯性将墨玉拢在袖间,方便她时刻能触到这玉润腻的温度。 高飞尘走在最前面,带着她们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终于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十分雅致的玉石店前。 “奚儿,我看你一直带着那块墨玉。这是你姑姑我的朋友开的店,今日你不如挑一块新玉换换。” “换玉?为什么要换玉?”高岚因有些疑惑,她知道自己姐姐一直带着一块墨玉,那是属于她姐夫的,所以怎么可能会换嘛。 高飞尘笑而不语,先行进了小店。店铺里早有一个人在那等候多时了。 看见花苏夷恰好出现在店铺里,高岚因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姑姑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换玉是假,换人才是真吧。 怪不得姑姑昨夜专门拜托自己,劝高璟奚出宫游玩。她本以为是为了让姐姐疏散心情,原来是想撮合花苏夷和姐姐! 怎么能这样呢!她高岚因永远只有一个姐夫,就是连烈锦。 这几年,姑姑时不时就给姐姐介绍一些公侯贵女。自从认识了花苏夷之后,又想将她们撮合在一起。 这个花苏夷也不知好歹地想尽办法接近姐姐,多少次都被自己给破坏了。 感受到高岚因对自己的怒目而视,高飞尘也隐隐有些生气,她一把拉住高岚因走出了这家玉石铺子。将高璟奚和花苏夷留在了一起。 翡翠色的玉石在初冬的阳光下半是透明,半是显出一种如鲜奶般的淳厚的白色。 高璟奚漫步在日光照射到轻尘里,翡色的玉石折射着层层光影,似乎在高璟奚精致的面容上,笼罩荡漾了一丝陆离的流光。 她的眼睛如同一泓清水,整个人却透着虚无缥缈的气质,她状似无意,却又极其坚定地说道: “再好的玉,我不喜欢,也只是平凡的石头。” 这句话让花苏夷心头大震,她以为自己只要努力,肯定能比过一个死人。自她知晓梅翡便是兰庚的七公主时,她更是对高璟奚情根深种。 本来只求在高璟奚身边,做一个朋友。可是眼看着贵为天子的人,日日夜夜都是那般的痛苦,她于心不忍。 渐渐生出了非分之想,但一年过去了,她与高璟奚说过的话,区区不过二十个字。 发现花苏夷掩面而泣,又匆匆离去,高飞尘连忙冲到店里,心下长叹,问道: “奚儿,你何必要吃这无望之殇。已经两年了。真是后悔当初没有为你另寻一门亲事......” “不,姑姑,开心一刻也是与她的绵绵长长。有时候,靠着回忆,便不那么苦。” 可正是因为有回忆,你才会苦。高飞尘欲言又止,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累了,“奚儿,你就这么在意连烈锦吗?” “姑姑,若我不在意她,还有谁在意她呢?世人无名者千千万万,无名者为身后那人活着。我说过,我也只想为她活着。” 此刻想起了连烈锦的高璟奚,和朝堂上的无情君主判若两人,她浑身散发出的暖意,比身后的软玉更甚。 “姑姑,你别再担心我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高飞尘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离开了,“姑姑守了你三年,也该回南境去了。往后你若想我了,我再回来。” 高岚因望着高飞尘离开的背影,走到了高璟奚身边,“姐姐,过两天是姐夫的生日,你还做姐夫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吗?” “做啊,为什么不做呢?她如果想吃了,就会回来了。” “那我也要吃。”高岚因顿时喜笑颜开地挽着高璟奚往回宫的路上走去,“姐姐,洛千儿新年的时候,肯定能回来。这一次,肯定会有关于姐夫的消息的。” 信誓旦旦的高岚因目送高璟奚回宫后,便一路晃悠回到了自己的秦王府。进府之后,刚才还笑得十分灿烂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 她愁眉紧锁,思考着怎么能让高璟奚不那么难过,最后发现旁人再怎么做也不过是徒劳。 每到连烈锦生日这天,高璟奚都会罢朝一日。重新穿上公主常服,带着高一刀回到公主府里小住一日,所以高岚因一入夜便直奔公主府而去。 见高岚因来了,阿呦让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温了两壶清酒,让她们两姐妹对酌。 只是,那盘高璟奚亲自做的糖醋排骨始终没有人动。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吃糖醋排骨的吗?怎么不动筷子?” “姐姐,你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漫天飞舞的烟花,绚烂夺目,耀眼地让人不敢直视。 街道上的路人皆是诧异不已,虽说快要过年了,但放烟花也是破费之举。不知道又是哪家富庶人家,为搏人一笑,想出来的点子。 见高璟奚面色依然透着深深的孤寂,高岚因忍不住问道: “姐姐,姐夫真有那么好吗?我不想你一直都这般难过。” 过了很久,高璟奚也没有回答,久到高岚因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才听见了那犹如胧月深眠的声音。 “小时候,支撑本宫的是,争得母后的喜爱。长大后,是争权夺利的心。可争来争去,为什么老天要夺走她呢?”高璟奚枯坐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可心中绝望,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我要怎么争过天呢?” 她以为,以为她能等她,等她能张开羽翼保护她,等她能用铁腕撑起国家。 活着是福气,也是煎熬。 高岚因心如刀绞,只能不断重复,“不会的,不会的,会好的。”可是不会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永不会好。 永不会好。 “岚儿,我一直清楚,人的悲伤终有一日会逐渐淡去,一年两年、十年八年。”高璟奚哀哀地看向天空,“可是思念不会,只要想到再也不能与她说上,哪怕一句话,我就会再悲伤起来。” 想不到轮到自己称孤道寡的这一天,高璟奚叹息一声,犹如繁花入梦,春水无痕。 “岚儿,我只是,了无生趣。” 过了许久,高璟奚起身理了理衣袍,轻轻说道: “忘了吧,刚才是朕失态了。快过年了,你们且去歇一歇。” 说完话,高璟奚便离开了前厅。巧的是,她刚离开,书房里就来了个裹着好几层棉衣,跟个白面团子一样小人儿。 小人短腿短手,但很是能跑能跳,她拿着糖人冲了进来,疑惑地说道: “娘亲呢?我刚才还看见娘亲进来的,怎么买个糖人的功夫,娘亲就不见了。” 还在垂泪的阿呦连忙抹了眼泪,“小殿下,你怎么还不跟奶娘一起睡觉去?” 阿呦看着满三岁的一刀,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怜爱。她家公主殿下...陛下一直没给一刀起大名,上上下下都称呼她一声小殿下。 因此,高璟奚也不以皇室规矩拘着一刀,让这孩子就称呼她为娘亲,叫高岚因为九姨。有时候,这倒比普通人家还多了些亲情的味道。 偏偏这孩子从小就可爱黏人,多多少少分散了高璟奚的注意力,让她至少表面上看来,没有那么绝望。 “九姨,阿呦,你们怎么都在哭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一刀过来,想娘亲了吗?”高岚因揉揉高一刀粉嫩嫩的小脸,肉嘟嘟的手感极好,一下拯救了她的坏心情,“去让娘亲也捏捏你的脸,快去。” “九姨最坏,每次都捏我,痛痛。娘亲最好,我要娘亲。”高一刀鼓起小脸,朝高岚因做了个鬼脸,才迈着短腿慢慢离开。 高一刀直奔卧房而去,看见窝在门外的小黑猫坏水,她就知道娘亲一定就在里面。 几个仆人将高一刀送进了房里,就躬身退下守在了小院外。 “娘亲,你怎么又在看这个萝卜花灯啊?”在小小的一刀看来,她娘亲富有四海,可真正在意的就是这个萝卜花灯,一把折扇和一块黑不溜秋的墨玉。 对了,还有那把她眼馋好久的宝刀。 高璟奚伸手将一刀抱在怀里,眼里的冰霜终于在花灯的照耀和一刀的出现后,融化了些许。 她太爱这个女儿了,常常从女儿的小脸上寻找着连烈锦的影子,以至于有时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溺爱一刀。 幸好一刀很懂事,没有沾染上皇室和宗亲子弟的坏习惯。 “娘亲小心手冷,到时候夜里又疼得钻心。”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铜炉来,放到了高璟奚的手心里。 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到了心里,高璟奚将小人又抱得紧了些,“这些日子,娘亲都没时间陪你,你都在做什么啊?” “娘亲坏坏,我最近天天都听老师讲故事。上次说好,给娘亲讲。娘亲都没来。”一刀嘟起了小嘴,肉肉的小手拉住了高璟奚。 “好好好,那今晚娘亲陪你睡,你给娘亲讲故事。” “娘亲,我最近总在做梦,梦见一个特别爱穿黑色衣服的人。” “做梦吗?”高璟奚抱起一刀,慢慢往床边走去。 大雪弥漫的雪山上,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低声询问身边的白衣女子,“她又说她做梦了?我看你还能骗她多久。” 第149章 真正的好处只有自己知道 “嗯,在她昏迷的这三年里,我每天都给她喂了眠幻草汁,这会让她逐渐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卫莞儿回望着雪山上状似歌扇的醉月,几缕浮云流动与天齐。 “你当真想让连烈锦此生随处都为南柯?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同意与你在一起了,你得到了也不是真实的她。” “南柯?”卫莞儿冷冷一笑,眼里却是一片黯然,“可她就连梦中想的念的都是高璟奚......” “那是自然,高璟奚是连烈锦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们俩是不期而遇的天生一对,人家想着高璟奚,又哪里有错。” “叫她观邪,”卫莞儿挥手打出一片星光,不远处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雪崩之声,“她已经不是连烈锦了。” “要我说,用那金色莲花,将她体内的暗影之力吸干就好了。你处心积虑地用仙人粉削弱兰庚的势力、怂恿卫启发动战争,不就是为了让星辰之力与暗影之力结合。现在好了,你将连烈锦的力量挪为己用,她打不过你,只能任你摆布。要我说,你早就该这么做。” “不,不可以,”卫莞儿轻轻地摇头,“我已经找到了拥有暗影之力的人。就算没有找到,我也不可能利用观邪的。” “所以我真是不懂你,你就不能坏得彻底一些吗?现在还妄想用真情感动你的师妹,我们都是傻子,总想靠感动赢得对方的心。” “虞莲,别说了,”卫莞儿逃避着这个被自己送去兰庚,成为了莲妃的女人的眼神,她有些慌张地转身走进雪洞深处。 “罢了,你也就会欺负我。不过,我喜欢你叫我名字的样子。”虞莲嘴角浮起一丝媚笑,看着卫莞儿匆忙地逃开,发现她这次的话把卫莞儿刺激得不轻,真是令人快乐。 雪洞深处布置得十分华丽,袅袅的安神香缓缓从仙鹤的鸟喙中喷出,海青色的锦纱无风飘荡,花梨大理石的案几上伏趴着一个黑衣白发的少女。 仅仅一个侧脸,少女轻灵清雅之气尽显。即便是熟睡中的她,看上去仍然笼着清贵无比的绝世光华。 卫莞儿拿起一条花纹繁复华美的锦被轻轻为少女盖上,彷佛有山色荡漾于少女身旁,令人目眩不已。似乎是因为有人来了,少女墨黑如鸦羽的眼睫轻轻颤动,终于睁开了眼。 “师姐,我...又睡着了吗?”连烈锦声音清越,她看见自己压着的白锦纸又被墨水弄花,不由得为之气结,她将纸张揉碎,又重新拿了一张新纸。 “观邪,你该喝药了,”卫莞儿从一旁的托盘上拿起一个木碗,木碗里装着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气。随着她手腕的动作,而微微晃荡起了丝丝波纹。 “师姐,不用喝了吧。我自己身体我知道,用不着喝什么补药。况且,这药越喝越晕,”连烈锦拢了拢头发,顺手拿起一根红色发带,系在脑后。 “你为什么要用红色的发带?”卫莞儿看着连烈锦十分喜欢这根发带的样子,双手微微颤抖,“你以前不会特意选红色的。” 将身上的锦被放回雕花木床上,连烈锦瞟了一眼卫莞儿奇怪的神色,迟疑道:“红色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卫莞儿忙垂眸掩饰,借故去翻了翻连烈锦案几前那一叠宣纸。 入眼皆是黑色的漆墨与上好的宣纸交织出的端正字迹。然而,最下面的那一张纸上,却有着极尽妍丽的景色。 “观邪,这是你画的画?”卫莞儿素手白如软玉,她按住画卷的一角,垂眸看去,却大惊失色。 只见画上的女人身着大红宫袍,云鬓高髻,身姿优雅美艳,独立在泠泠冰雪中,遗世而独立。虽然独独没有五官,却依然能感到那女子倾国倾城的美丽。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 “你在画谁?” “是啊,”连烈锦赶忙从卫莞儿手中拿过画卷,她眼里闪过一丝痴迷与朦胧,“我也不知道是谁,每次一入睡便会梦见她。醒来后却记不起来。梦里...我和她好像一起度过了长长的时光,那么真实,一点不像个梦。” “不,那就是个梦!”卫莞儿眼里泛泪,转过身去,努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稳,“那只是你修炼后产生的幻觉罢了。” “幻觉?”连烈锦低头轻轻摩挲画卷上的女人,忽然伸手摸到了怀里的金鹊璎珞,她突然问道: “师姐,我曾经穿过红色衣服吗?” “红色衣服?”卫莞儿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连烈锦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是当她看见连烈锦有些迷茫的眼眸里,映照着出怀念的神色时,她忽然懂了。 观邪这一生只穿过一次红衣,为了那一个人。 “对,就类似婚服那种。”连烈锦盯着自己的衣袖轻轻说道,她梦到过自己穿着大红的婚服,站在坐满宾客的华丽宫殿里,与身边的女人衣袖相挽。 再一起用亮银的短刀切开葫芦,各自用一半的葫芦瓢舀酒品尝。她记得那个葫芦从中间断开,漂亮地裂成了对称的两半。 她们俩并肩走过长长的步道,脚下踩着昂贵的红色丝绵,走进那红烛高燃的房间,像是走进了她们两人共同的生命里。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不,你只穿过黑色。”卫莞儿将药碗递给连烈锦,有些强硬地说:“快点喝药吧,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是吗?”连烈锦轻轻拍拍脑袋,想着过几天自己出去走走,一切疑惑便会尽解。冥冥之中,她就是这般肯定。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师姐,你说我是为了修炼暗影之力才来的这里,后来差点走火入魔。那我出来这么久,小萝卜应该着急死了,她人在哪里啊?” “她会来的,你安心在这养伤吧,我先出去了。”卫莞儿心中酸涩不已,她不断问着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用药让观邪忘记了高璟奚,她依然不爱自己。不仅不爱自己,还几乎突破药力,想起高璟奚。 她心中隐隐不想承认的一点是,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有没有高璟奚,观邪都不会爱上自己。 见卫莞儿有些失态地关上木门离开,连烈锦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碗补药,抬手将药碗打翻在了自己的黑色衣袍上。 极好的料子很快便吸收了药水,不留一丝痕迹。唯一的药味也与这房间里的药香融合到了一起。 “呵呵,你把药倒掉,你师姐知道吗?”虞莲倚靠在门框上——卫莞儿走得太匆忙,忘了将门锁好,才给了她可趁之机。 “你是谁?”连烈锦望向这个妖娆妩媚的女人,只觉得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我自己就是大夫,走火入魔给我造成的后遗症早就好了。犯不着喝那么多药。” “你还真相信自己是走火入魔了?” 将湿衣用暗影之力烤干,连烈锦潇洒起身来到铜镜前,看着自己银白色的长发,自言自语说道: “就这发色,别人看了,谁不说一句走火入魔呢。不过,”她勾唇一笑,微眯的双眼在烛光中闪着妖艳魅惑的光彩,“真正的好处只有自己知道。” 听到连烈锦这么一说,虞莲顿时来了兴趣,连烈锦可是击败了已经几乎踏星成神的天启老人,指不定领悟了什么至高的终极力量。 虽然她是自己的情敌,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个称职的情敌——从没给过卫莞儿任何机会和念想。 “什么好处?你不妨和我说说,兴许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哦,此话怎讲?”连烈锦撩开长发,清冷如月的脸上浮现了好奇的神色。 感觉连烈锦似乎上钩了,虞莲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能让你离开这。” “听起来很不错,”连烈锦朝虞莲勾勾手,“你过来我告诉你好处是什么。” 没过一会儿,虞莲气得涨红了脸,“滚,连烈锦,你活该困在这里。竟敢耍我,我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高......” 及时刹住了车,虞莲狠狠瞪了眼连烈锦,气鼓鼓地离开了。 “诅咒我一辈子找不到?”连烈锦淡淡一笑,曲线优美的唇角,恰如春草上的晨露,流转着粼粼光影秋波。 二月初六,这是兰庚近几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新年。不但宫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华丽非凡,就连长雍暗处的小巷里也燃着几盏大红色的灯笼,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宫里的人都忙着准备大宴上的菜品,前前后后十几个宫婢忙着为高璟奚沐浴更衣,换上正统年节所穿的玄色衮冕。再到承乾宫接受万臣的朝贺,共度新年。 正所谓大宴无味,高璟奚端坐在高台之上,维持着一国之君应有的威严与亲和,看着大殿内的宗亲大臣们在喝了酒之后,终于抛开了一些对她的畏惧。有了点君臣同乐的味道,只是无论他们说再多的吉祥贺词,也贺不到她的心上去。 于她来说,君临天下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她不知道如此和乐美好的景象,是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呢?高璟奚按照兰庚的规矩,饮下三杯椒柏酒后,便从这一片热闹喧嚣中退场了。 岂料,她刚刚带着阿呦在御花园的沽酒亭站定时,便有宫人通报说花苏夷求见。 远远地,花苏夷穿着利于骑马的便服走来,第一句话便是,“陛下,草民要回去了,回苏家去。” 洛千儿恰好是在这一天回来。她与高岚因一齐进宫,穿着白色窄袖的她还抱着自家三岁多的小郡主,小名叫做闹闹,只因这孩子遗传了洛千儿皮实的筋骨和高岚因的闹腾。 整个秦王府上上下下都被她捉弄个遍,偏偏她人小鬼大,挨骂了也不生气,每次都眨着大眼睛笑嘻嘻的。认错认得很快,但是屡教不改。好在,她平日里也只是小打小闹,高岚因也懒得束缚了她。 “幸亏姐姐允了我不出席宴会的请求,不然又要被这些大人堵着聊东聊西。”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高岚因望着冬夜天空里仅剩的几颗星子,笑容灿烂明媚,“只是可惜了姐姐,被这些繁文缛节所累。” “娘君,我今天可以去找一刀妹妹玩吗?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一刀妹妹前两天差人说她想我了,”闹闹拍拍洛千儿的肩,抚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我是不是不可以问一刀的娘君在哪里?” “嗯,闹闹乖,不可以直接问一刀这样的问题。不过,你可以把你做的小兔子送给一刀做新年礼物。”洛千儿好久没见到女儿,看上去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一旁的高岚因忍俊不禁。 “你少在这里教唆我们闹闹假充大方,也不知道是谁,吏部侍郎来家里吃个饭,都不让人家吃饱。”高岚因故意睨了洛千儿一眼,夜色下映着万般风情。 “那...那还不是因为她总找机会跟你说话,”洛千儿的脸颊悄然鼓了起来,她语带不满地嘟嘟囔囔,“而且自从有了闹闹,我和你一个月都睡不上一次。” 闻言,高岚因脸上飞起两道红霞,她低声羞道:“你胡嚼什么,我好歹是秦王,你给我注意点。” “不会啊,娘亲,闹闹很大方的,小兔子就是准备要送给一刀的。”闹闹笑嘻嘻地看着高岚因,“是娘君小气,上次娘亲跟一个年轻的姐姐出门去,娘君在家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见洛千儿被闹闹损得讲不出话来,高岚因难得发了慈悲心,决定放过她一次,“好了,明明说不过我和闹闹,还硬要狡辩。你不是要去见姐姐吗?快抓紧时间吧,别让她等你。” “好,我这就去。你跟闹闹就在宴会上等我。”谈到正事,洛千儿突然神色有异,似乎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这时候,刚好有位蓝衣公公朝高岚因与洛千儿见礼,“陛下这会儿正与苏家姑娘在御花园相谈,特命老奴过来......” “公公您是说花苏夷吗?”洛千儿一听到苏家姑娘,便想起了那个对高璟奚有意的花苏夷,听说在高璟奚和连烈锦北上罗兹的时候,还对她们帮助有加。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 想到这三年来,连烈锦不知是生是死,洛千儿只觉得自己眼周似乎还残留着尽北城的冷意,将孩子交给高岚因带着后,便随这位蓝衣公公往皇帝所在的御花园行去。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树木葱茏,月色朦胧。洛千儿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公,我这一路回来,怎么听说咱们皇上有纳妃的想法?” “前些日子,这事在朝堂上闹得风风雨雨。皇上毕竟是皇上,老奴以前总听先皇说情爱都是微不足道的,重要的是身份。”蓝衣公公笑得十分祥和,“可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咱们皇上的心思。” 远处传来的箫声如怨如诉,寒霜不知何时也落了满地,似乎天下间的风月都落在了高璟奚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它们替她消瘦替她愁。 看见高璟奚面带温和的笑容与花苏夷说话,洛千儿只觉得气得心口气闷,她对高璟奚怒目而视,“她还没死呢,高璟奚,连烈锦还没死呢。你在做什么?你在对别的女人笑,在这庆祝,这里普天同庆,庆的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安宁,高璟奚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 “大胆,洛千儿,你怎能直呼皇上名讳,”阿呦为高璟奚打着伞,便发现洛千儿跟一只发怒的狮子一样朝高璟奚大吼大叫。 见高璟奚依旧在看雪,洛千儿突然回想起高璟奚刚回来时,整夜整夜的,再也睡不着,常常立在种满桂花的长亭旁,喃喃自语,“要是我早一些,早一些去青越山,我们相处的时日就能再多一些。如果,必须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而现在,高璟奚却能够一如往常地生活,尤其是刚才她还听见了皇帝可能要纳妃的消息,心中的火气再也忍不下去。 人世间的情,到底有多薄,她今天倒要问个清楚。 “她是臣,我是君。朕是皇帝,是新君,按礼,朕不可为她服丧。朕的百姓需要一个君主,不是寡妇。”高璟奚强行压下自己听见连烈锦的名字后的激动,淡淡对花苏夷说道: “你先回去吧,朕自然是不会亏待了苏家的。” “呵呵,高璟奚,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等花苏夷走远,洛千儿有些抑制不住地问道: “我想知道,你真的有为她难过吗?还是在惺惺作态。” “朕笑或者不笑,又能怎样。我与她的无法相见,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片尘埃而已。”高璟奚发现自己都不敢询问洛千儿这次的结果,得到过太多次失望,连失望的勇气也失去了,“朕不能把个人意气掺杂进朝政,否则做个皇帝多简单,甚至都不需要做。朕......本宫只需要坐在公主府,幻想着这天下风调雨顺、国运昌隆、海晏河清。” 她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在梦里无数梦见,少女黑衣翩跹,对自己说:“殿下,我要为你打下这江山。” 所以,她怎么能糟践那人要为自己守住的江山呢? “行了行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不就是考验你一下嘛,犯得着一副想要殉情的样子吗?”洛千儿一下破了功,哭笑不得地安慰着高璟奚,“咳咳,我跟你说,你现在出宫,兴许会出现奇迹哦。” 第150章 要不,我们休息会吧(最终章) 梨花瓣盛着雪水,就这么飘飘扬扬落了下来,高璟奚狭长的凤眸里似乎潋滟独揽了世间三分颜色,梨花落在她肩上,像极了雏鸟破壳前在轻敲蛋壁的声音。 那般小心翼翼地,如同守护一尊珍贵稀有的瓷器,带着害怕失望却又不断期待的欣喜。 “你是说,你找到她了,对吗?”高璟奚忍不住朝洛千儿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又后退了两步。 “不,我可没这么说,”洛千儿故意拉长了音调,慢吞吞地像个茶楼的说书人专门吊人胃口,“你太拙劣,总找不到她,所以她来找你了。” “陛下,陛下,您慢点,您别急啊,您总得把宫袍换了。”阿呦一如当年地狠狠瞪了眼洛千儿,只恨自己当初没狠下心来毒哑洛千儿。怎么她家公主殿下,每次找不到驸马,都要被洛千儿捉弄一番。 难道历史真的总是一幕一幕重演吗? 恰好高岚因抱着闹闹,走到洛千儿身旁,有些嗔怪地问道: “你干嘛非要捉弄姐姐,直接告诉她连烈锦在哪儿不就好了。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三年来过得有多苦,况且天气冷了,姐姐往外面跑,手上的骨头又会疼得钻心。” “岚儿,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就会责备我呢?”洛千儿欢乐地看着高璟奚失了一国之君应有的仪态和平日里的淡定,“你姐姐毕竟是皇帝,能捉弄她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我终于报了她绑架我的仇,大快人心啊。” “小人得志,要是我姐夫知道了,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高岚因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瞧着洛千儿,她是真没想到,洛千儿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还挺能“记仇”。“可是,你还没告诉姐姐,姐夫到底在哪里啊?” 刚刚抱起自家孩子的洛千儿,突然愣住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呐呐笑道: “不碍事,她们今天找不到对方,明天也会找到的。反正咱们皇上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寻连烈锦嘛。” “你这说的跟我姐夫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钦犯一样。” “哎,谁叫我一回来就听见高璟奚要纳妃的消息嘛。” 闻言,高岚因嫌弃地瞥了眼洛千儿,“就只有你这个脑子会信这种谣言,连我们闹闹都知道谣言止于智者。” 发现娘亲在夸奖自己,闹闹连忙附和不已,“娘君笨笨。” 因为是新年的关系,长雍此刻成了烟火漫天的不夜城,一簇又一簇的焰火飞啸着在蓝黑色的天空宛如百花绽放,明亮的颜色将黑暗妆点得如同白昼,却又比白昼更加绚烂、梦幻。大街上还有许多商人在招揽客人,沿街上开着很多铺子,一路排到了很远。 天元居上传来笙箫合奏的欢快曲调,人们被清丽的乐曲声吸引,纷纷走了过去。四周耀眼的灯火将碎玉河照得波光粼粼。 一个又一个须臾串起来的美妙色彩中,高璟奚穿着薄薄的红衣穿梭在满城绝艳里,柔软润泽的长发在她身后高高飞扬着,偶尔有纯白的鹤羽穿过黑发,不知是梨花还是雪花。 如那夜一般,高璟奚穿过人潮汹涌,将人声鼎沸都抛下,耳边听着起起落落的水声。她看见不远处的少女披散着一头银发,彷佛有熠熠月光在少女身旁跳跃起舞,似乎下一刻那少女便会乘鹤引光,消失不见。 幸好,不再是隔水相望,而是临水相伴。 高璟奚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动,像是春风拂过地上的枯叶,发出了“哗哗”的声响,又像是玫瑰花瓣浸透了水,艳丽得如同黑夜里的温暖灯火。 似有人为她凭风画眉,月下重逢是她最美的妆容。 她突然感到一丝剧烈的疼痛,往常那根死死栓着自己,时不时拉扯撕裂自己的铁丝,彷佛被这灯火的热度突然熔化成了漫天的微红。那微红飞舞盘旋,最后化为了一根红线。 红线替她缠绕在那人与自己的小指上,她有些想哭,又想笑,还恍惚着不敢上前。她害怕这个背影,一如往昔,似水中凉月,指尖再怎么轻点,或迟或早,都会融解。 少女手上握着的大白萝卜一下掉在了土地上,圆圆的萝卜朝河岸边缘滚去,不负众望地掉入了河底,卷起一阵白色的水沫。感受到手心空空的少女,慌忙地垂下眼,追寻着萝卜的踪影。 萝卜越沉越深,只在微亮的河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高璟奚突然有一个念头,就让她这样远远地看着连烈锦。 萝卜沉水,却永远沉不到水底,她远远地看她,也不会看到尽头。 “为了找你,我都没盯紧手里的白萝卜。这下白萝卜只能被那些坏鱼叼走了。”连烈锦懊恼地将长发拢到脑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瞧着高璟奚,看着这个她万般熟悉,却担心她对自己陌生了的女人。 “萝卜花灯一直亮着,白萝卜就送给它们吧。”高璟奚小心护着手中被琉璃罩住的萝卜花灯——她刚刚换上了新的花烛。 花烛是新的,火一直燃着,萝卜从来都是当年的那个。 小小的烛火照亮了两人的脸,连烈锦自然而然地接过萝卜花灯,朝高璟奚微微一笑,轻启薄唇: “想吃点酸辣的吗?我刚好在城东王记订下了位置。” “好。”试探性地,高璟奚伸出手,轻轻触到了连烈锦的脸颊,细腻的、温润的、柔软的、熟悉的美妙难言的滋味,一下她空落落的心占得很满。 莫名的悲伤和巨大的幸福,在这个时刻无限在高璟奚心底延长。 很多年后,高璟奚再度想起这个瞬间,好似漫天星辰之上的神,终于在这一天发了善心,怜悯了她无望也无限的等待。神随手播撒了一粒蔷薇种子,恰巧落进她荒芜之至的心,在须臾以后,开出了花。 她们互相接近着对方,像是夏日河面上游鱼吐出的两串泡泡,心脏犹自剧烈地跳动着,动作却轻柔地像幽花拂过轻羽。 “害怕这是一场梦吗?”连烈锦撩起高璟奚的发丝替她别在耳后,不知从哪飘来朵朵柳絮,差点迷了她们的眼。 “怕,可是又不怕了,”高璟奚先是点头,既而狠狠地摇头,“朝闻道,夕死可矣。” “走吧,不会让你再等了。”似乎能读懂此刻的高璟奚,连烈锦将宽大的袖子盖在高璟奚手上,牵着她、暖着她,坚定地往前走去。 时光、喧嚣、灯火、人流,天地间的一切,她们都穿梭如无物,冷风灌进了衣袍中,也没那么冷了。 她们并肩从城南往城东走去,路上有杂耍艺人正在训练小猫跳山羊,每跳过一次,那只橘色的猫咪就会得到一条小鱼干。 然而,这一次小猫呼噜两声,舔着爪子上的毛,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杂耍艺人也不着恼,笑着对围观的人说着吉祥话,偶尔有人朝地上盘子扔了几两银子,也乐呵呵回礼。 “烈...烈锦。”高璟奚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 “嗯,殿下?”连烈锦晃了晃她们交握的双手,眼里一片温柔,“我听说你现在是皇帝了,我要改口叫你陛下吗?” “不要,不喜欢,”高璟奚微微抬头,认真地看着连烈锦,眼底一片润泽,“你的眼睛,能看见了?你能看见那只小猫吗?” “嗯,我都能看见,我身上的伤都好了。” “那你的......头发怎么会变白?”高璟奚扑闪着睫毛,踮脚靠近连烈锦,轻轻抚过连烈锦的长发,“生病了吗?” “没有哦,银白色头发是我们暗影之力晋级了的表现。不过,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连烈锦推开了城东王记的木门,一股酸辣混着鱼的鲜香的味道涌了出来,暖暖的蒸汽包裹住她们二人,让人全身都暖了起来。 由于时辰不早了,店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老板和小二哥正在忙前忙后,收拾桌椅。 “老板,我之前来定下了二楼窗边的位置。” “诶,是你啊,刚刚好把鱼煮好,要来两壶米酒不?”戴着宽边毡帽的老板,看见连烈锦这令人难忘的银白色头发,立马将人认了出来。他只用眼扫了过去,就明白这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带娘子来过二人世界了。 “来两壶,还有来一碟放牛肉粉里的酸萝卜。” “好嘞,客官请上座。” 面前的铜锅咕嘟咕嘟煮着酸辣鲜香的红色汤汁,蒸汽袅袅,高璟奚不时望望窗外的焰火来掩饰自己一直盯着连烈锦的视线。 “客官,米酒烫好了。”老板手脚麻利地为她们二人端上了酒和菜。 “老板,饭钱我就先付了,别让人打扰我们。”连烈锦从怀中拿出银票,一本折成几折的小册子也掉了出来。 等老板走后,连烈锦才高高举起酒壶,清澈的酒液细细地落入白瓷的酒杯里,热热的酒气恰好熏红了连烈锦的眼,“殿下,先喝一杯暖一暖吧......” 发现对坐的红衣女人正半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日记本”,连烈锦呆住了。 小册子由一张张上好的白锦纸编在一起,高璟奚洁白如玉的手指翻开了一页,好奇地看了下去: 十一月初五:玩骰子,锻炼记忆力 十一月初六:玩骰子 十一月二十七:算了算了,不能再掷骰子了,还是打麻将挣点钱吧 十二月初五:好像想起来了点什么,我好像有个妻子,好像姓高,高什么来着?可师姐总说我是做梦,但梦又那么真实吗......想不起来了,还是玩骰子吧,明天再想。 ...... 十二月二十七:想起来了。 过了许久,连烈锦替高璟奚挑好了鲫鱼的刺,夹起一块白嫩的鱼肉切,蘸上酸辣的蘸料,轻轻搁在高璟奚面前的盘子里,“殿下,吃鱼。” 娇媚迷人的声音在连烈锦耳边响起,“夫君,你吃。玩骰子特费脑子,你多吃点。” “不不不,还是殿下吃,你...你瘦了好多。” “妾身只是很想你嘛,”不知什么时候,高璟奚已经坐到了连烈锦身边,女人眼尾微红,尾音上挑,“夫君,这么喜欢玩骰子吗?” “没有,没有。那只是个消遣,我不喜欢玩骰子。”连烈锦再次夹起鱼肉喂给高璟奚,忙着转移话题,“殿下,这鱼肉是不是很好吃?他们家的位子很难预定,我跟老板好说歹说好久,他才同意给我留到这么晚的。” “没事,不用解释,”高璟奚凑到连烈锦耳边,微微喘气,“妾身也喜欢的。” “喜欢...什么?骰子,还是鱼肉?” “当然是喜欢和夫君一起...玩骰子。”高璟奚坐直了身子,冲连烈锦弯唇一笑,青涩而妩媚。 酒气熏人,连烈锦略一失神,“那我们回家?回公主府?” “嗯,回家。” 公主府里依旧燃着大红的灯笼,高璟奚拉着连烈锦□□而入,再一次来到了属于她们俩的卧房里。 还没等连烈锦反应过来,高璟奚便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又一次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师姐又是怎么回事?” 窗外的烛火透过窗纸,在高璟奚精致的锁骨上晕染了一片薄薄的绯红,瓷白的肌肤刺激着连烈锦的感官。刚才的米酒有些上头,她晕乎乎地回答: “卫莞儿骗我说你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后来,我把她迷晕了,才逃了出来。翻山越岭沿路打麻将赚钱,才回得了长雍的。” 说到最后,连烈锦特意带上了一丝丝委屈的气音,桃花眼里染上瑰丽的色彩。 “这么乖呀,”高璟奚故意俯下身去,朝连烈锦的脖子吹气,“那我是不是该给你奖励?” “奖励?”连烈锦心里微微热了起来,含含糊糊问道:“什么奖励呢?” 庭院里竹桥下融化的雪水滴答作响,层层叠叠的花木扶疏,似乎也在今夜开出了晚冬的第一分颜色。月悬 中天,只听见卧房里传来连烈锦弱弱的声音: “殿下,殿下,那个,要不,我们休...休息会吧。” 然而,高璟奚音色娇软,说出的话却不依不饶,“连烈锦,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休息会是什么意思?” 绯色浓重的空气里,突然加入了一道稚嫩的童声,“娘亲,什么行还是不行啊?” 床上的两人顿时吓得一哆嗦,连烈锦赶忙拿被子裹紧了高璟奚,再往门前一望,一个跟自己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小孩,正眨着眼睛,看向她们。 “是...一刀吗?” “诶,是我。”一刀也不怕生,她听见连烈锦的声音后,立马朝床边冲了过来,跳进了连烈锦怀里“你是谁呀。” “一刀,这是你娘君,就是娘亲一直在等的那个人。”高璟奚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初次见面就这般熟络,心里更觉得暖暖的。 “哇,你就是娘君啊?娘亲说你是大英雄,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为了保护我们,才会离开的。”一刀靠在连烈锦清香的怀里,只觉得异常的亲切和舒服,“那娘君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的。”连烈锦轻轻拍着一刀的背,一边朝高璟奚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原来公主殿下,不,女皇陛下是这么给她们女儿介绍自己的啊。 这一刻,连烈锦心里美滋滋,连要被高璟奚“明奖暗罚”的事情,也暂时忘记了。 “所以,娘亲你们在说什么行还是不行啊?” 一滴冷汗从连烈锦的鬓角滑落,她余光中发现高璟奚朝自己促狭一笑。 “一刀,刚才娘亲是在锻炼娘君的体力,所以才会有此一问。”高璟奚摸摸一刀的头,“就像我们一刀很小就要上骑射课、修炼星力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好身体、好体力才可以哦。” “嗯,”一刀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娘亲说得对,明天我会督促闹闹和我一起锻炼的。” 一刀顺着从连烈锦怀里爬到了两人中间,自己动手脱下外衣,盖好被子,左右手分别拍拍连烈锦和高璟奚,小嘴一嘟,“娘亲、娘君,陪一刀睡。” 躺在两人中间的小娃,立马闭上了眼睛。连烈锦无奈地朝高璟奚一笑,做着口型说:一刀睡得好快。岂料,高璟奚白了眼连烈锦,也跟着躺下搂着一刀就要睡去。 “殿下,殿下,”连烈锦半撑着身子,眼带温柔地用手戳着高璟奚的细腰。见高璟奚故意装睡,她更是坏心眼儿地悄悄挠起了高璟奚的痒。 为了避免吵醒女儿,高璟奚只能忍着满面的羞红,轻瞪着连烈锦,“你要做什么,一刀在这里,都不可以哦。而且,你刚才不是说要休息会吗?现在又来扰我作甚?” “咳咳,明明是你想多了,”连烈锦突然认真地看着高璟奚,“殿下,还记得我们说好要同游陵洲吗?这一次,又恰逢...阳春三月,我们可以带一刀一起。” “那我们赏风赏月、饮酒啖肉的时候,一刀怎么办?” “一刀也可以跟在后面,提前见见世面。到时候,我们喝酒,她喝奶。” “好。” 三月春风,温软得如同最好的锦缎。一艘大船上,连烈锦抱着一刀与高璟奚并肩而立。船速很快,两岸的景色飞速再她们眼前掠过,只留下五光十色的影痕。 她们仿佛行走在风里,纤细如丝的时光就这么在二人眼里流转,刹那与须臾,被刻进了永生永生里。 第151章 现代番外之七小姐非要打翻我 “不是,他们高家招你跟传闻中病怏怏的七小姐结婚,难道是为了冲喜吗?” 一间颇为凌乱的房间里,小萝卜以诡异的姿势趴在连烈锦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操控着游戏人物,收刀、上劈,再从空中跃起下砍...... “哎,要我看,冲喜是假,”连烈锦紧紧盯着面前的掌机屏幕,右手有节奏地按键,“他们高家是想省钱。” “省钱?什么意思,她们高家不是有钱有势吗?需要省钱?” “你想想看,”连烈锦撇撇嘴,于百忙之中嫌弃地看了眼小萝卜,“她们是想让我免费给七小姐看病。” 小萝卜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瞅着连烈锦,嘴里跟着“啧啧”出声,“你明明长着一副清高的脸,背地里却那么爱钱,还有洁癖。等结婚后,人家七小姐可不得被你这个财迷烦死。” “少乱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会做好婚前财产公证的。而且,我总有一天会实现财富自由的。”连烈锦最后一发输出,只见怪物倒地,她收割了材料后,便保存游戏推出。 “靠什么?靠你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倒还有点可能。来医院的富婆,有好些个都想那啥你,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肤浅啊你,当然是靠我这只勤劳致富的神之左手。”连烈锦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拿出一张湿纸巾,轻轻擦拭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话说,你见过七小姐了吗?”小萝卜打开了一包薯片,笑嘻嘻地说道:“漂亮吗?她好像比你大了四岁吧。” “不知道,我就只知道她姓高来着,反正我们结婚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连烈锦将心爱的掌机用酒精湿巾擦干净后,装进了专门的包包里,“好了,我去值夜班了。你抽空多看看书。” “诶,咱们学姐不是约你吃晚饭吗?” 连烈锦黑眸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神色,“我拒绝了,她订的那家餐馆离医院太远。我计算之后,觉得很不划算。” “榆木脑袋永远也开不出花来,人家可是要出国进修一年才能回来。想单独约你吃顿饭,你还在这推三阻四。” “那又怎样?送别饭不是吃过了吗?”连烈锦穿上了一件黑色风衣,脸上的神情迷惑不解,“按照社会惯例,我已经非常礼貌周全了啊。” “果然还是包办婚姻适合你,不然你就一辈子打光棍吧。” 对小萝卜的话不知可否,连烈锦出了门,到地下停车场开出了自己中规中矩的小轿车。 “连医生,你终于来了。vip病房的病人今天才刚刚送来,据说登山的时候摔到了脑子和腿,你赶快去开口吧。”星药医院十七楼的走廊里,一名女护士踮起脚凑到连烈锦耳边低声说道: “看样子像是个私生活混乱的富家女,才住院没半天,看她的人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十批。” “那又怎样,人缘好而已,不要妄自揣测。”连烈锦退后一步,将自己与小护士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面上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既不会过分亲密,也不会显得刻意疏离。 “可每个人都送她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而且都是九十九朵的玫瑰花,更夸张的还有九百九十九朵的蓝色妖姬。” “社会惯例吧。”连烈锦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五个毫无感情的字眼。 换上白大褂,连烈锦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自带情意的桃花眼,就来到了vip病房。 病房里,躺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长得很美,失了血色的肌肤几乎白得透明,更是有了一种雨后盛开的山茶花般的禁忌美感。 “什么情况?” “骨折,并不严重,但是上面点名要你来做手术。”同事给了连烈锦一个两人都心领神会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连烈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能住到他们这家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的人,非富即贵。不过,她平常治疗的病人也差不多是这个阶级的,习以为常罢了。 除了,这次的病人美得有些不似真人,还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尤其是弥漫在病房里的阵阵幽香。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连烈锦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始手术。 一个月后,例行检查,连烈锦让高璟奚撩起裤腿,让自己查看伤口的缝合情况。 “你这是医生是怎么回事?只是检查用得着上手吗?“一个长得十分幼齿的女人提着一篮子水果,站在病房门口大叫了一声。 ”陈羽,这里是医院,你不要吵到别人。“高璟奚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又立刻恢复成了那副温和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嗯,我错了嘛。璟奚姐,人家是担心这个医生对你图谋不轨了。”陈羽吐了吐舌头,斜了连烈锦一眼。 “恢复得不错,”连烈锦完全没有在意陈羽的言语,给高璟奚盖上了被子,站了起来,“晚点给你开一种药膏,一天三次,到时候也不会留疤。还有就是,你需要多睡觉,不要耗费精力聊天。” “璟奚姐,”陈羽低低喊了一声,却发现高璟奚盯着那个医生的背影出神,她有些不满地说道: “璟奚姐,我想出了一个让你不结婚的方法。” “是吗?”高璟奚明显兴趣缺缺,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抖动,投下的阴影恰似写意的水墨印花,一笔一画都藏着心事重重。 “其实,你只要说你有喜欢的人就好了,然后再把那个人带给伯母看看。”陈羽这一句明显意有所指,她期待地看着高璟奚,心脏砰砰直跳。 “喜欢的人。”高璟奚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星空,有些疲惫地叹气:“你先回去吧,医生嘱咐我要多休息。” 瞧见高璟奚精致的眉眼间满是疲惫之色。陈羽只好连声答应,离开了病房。 住院的生活倒让平日里极其忙碌的高璟奚,突然闲了下来。她有了更多时间去思念心里的那个人,即使已经记不清她的面目。 今天这是连烈锦最后一次来例行检查。高璟奚心中纠结不已,七天之后,自己就要结婚了,之前她想了无数办法拖延时间。这一次,还能拖得下去吗? “医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帮帮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落日的高璟奚轻咬下唇,还是叫住了这个冷面的连医生。 难得看到这个自带高贵气质的女人突然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连烈锦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与高璟奚对视。 夕阳的余晖刚好洒在她白皙的脸上,那一刻连烈锦觉得日光柔和得像是自己床上的电热毯,熟悉的幽香又压过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钻入了身上每一个毛孔。 “医生,一会儿我的家人要来接我出院,”高璟奚发现连烈锦正看着自己发呆,于是再次出声,“你可不可以告诉她们,我的腿还没好。” “可是你的腿已经没事了,”连烈锦瞟了眼高璟奚,看见这女人扑闪着细长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自己,她忍住了没把“我看你是脑子有事”这句吐槽给说出口。 毕竟,对病人出言不逊是会被扣钱的。 “但是我有特殊的理由,想再在医院多住几天,可以吗?“ 看着女人娇媚动人的样子,连烈锦思考着利弊,这个季度她是有考核的,如果这个病人没有按时出院,说明她的手术不够成功。 因此,她的绩效和评优很有可能会泡汤。但是,秉持着对待患者犹如春天般温暖的原则,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能告诉我,你这样要求的原因是什么吗?毕竟,医院的床位也是医疗资源,资源不应该随意被浪费。” 面前的医生缓缓摘下了口罩,看上去面色有些苍白,然而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深邃如潭水,此刻正倒映着自己。 前所未有的,高璟奚觉得有些心跳加速和紧张。 “我不太想说可以吗?”高璟奚再三斟酌,觉得自己想逃婚这种事情,也太私人了,说不出口。 “那么就抱歉了,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是你的主治医师,马上就给你安排出院手续。” “能不能延后一些?”高璟奚拉拉连烈锦的白大褂,上挑的眼角泛着微红。 “不可以,延后的话,我的绩效评级会下降,到时候扣奖金就不好了。” “你奖金多少,我给。”高璟奚微微眯着眼,审视着这个上一秒还口口声声说不可以浪费资源的人,忽然就把话题转到了钱上。 “不可以,我是正直的人,不接受任何贿赂。我只接受由我双手创造出的财富。” 没等连烈锦说完话,高家人便敲门进入了病房,好几个人大包小包提着东西,红光满面地笑着。 “奚儿,我们来接你出院了。这次幸好医生的医术高超,让你赶得上定下的婚期呢。你可要多多感谢医生哦。”高璟奚的妈妈故意挑了挑眉,朝高璟奚笑道。 “没有,妈,我的腿还没完全好,”高璟奚拼命地向连烈锦使眼色,像极了讨食不成功的猫咪,委屈又不甘心,“还...不能出院。”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挑选的黄道吉日,如果延期的话,只有明年才有好日子了。” “别听这位患者乱说,她的腿早好了。不信,让她走两步试试。” “别,别,”高璟奚湿漉漉的眼睛,求助般地看着连烈锦,她低声呢喃,“疼,真的很疼。” “不是,她真的已经好了。”连烈锦脸色严肃,根本不吃高璟奚这套。她直接地将高璟奚从床上抱了下来,企图让女人站直。 可惜,高璟奚突然就跟喝醉了一样,柔弱无骨地靠在连烈锦身上,还有着撩人心弦的小小气音在连烈锦耳边萦绕。 “我真的很疼,你别勉强我了,好吗?” “喂,你是来砸场子的吗?你腿早好了,赶快给我正常点。”连烈锦气得将高璟奚大力推开,以此迫使这个女人站好。 谁知道,高璟奚恰巧左脚绊右脚,眼看着人就要摔倒在地。危险之中,连烈锦本能地拉住了她—— 双唇相触,濡湿和馨香蔓延如山海、缠绵如蜜糖一股脑地冲入了连烈锦脑海里。天旋地转之间,连烈锦反应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被高璟奚压在了地上。 两人姿势亲密,都不用抬头,她就能看见眼前一片瓷白的丰满。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接着是几个医生的声音传了进来,“查房。” 好几个实习医生一起走了进来,“连医生,院长让我们来查房,顺便跟你学习一些经验......” 其中一个性格腼腆的实习医生看见这幕活色生香的场景,小脸憋得通红,过了一会儿,他鞠了一躬跟着大吼一声,“对不起!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这一刻,被高璟奚压着的连烈锦心跳都快停止了。 自此之后,星药医院的连烈锦,连医生与贵族小姐在病房里,不顾人伦礼法,勇敢相爱的事迹,在医院里传开了。 到了后面,甚至还演变成了,为攀附权贵,连医生不惜出卖色相,与已有未婚妻的贵族小姐暗度陈仓,企图在医院病床上,将生米煮成熟饭。 “你们不要怪她,”高璟奚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神情,“是我先喜欢上她的,你们不是说我找到喜欢的人,就可以不结婚吗?我和连医生是两情相悦。” 被一大波撞破这样尴尬的场面,高璟奚觉得自己只能豁出去了。反正只要可以不马上结婚就行。这样一来,她就有充分的时间找到她从小到大都念着的人了。 至于那个什么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就让她赶快知难而退就好了。 晕眩感和呕吐感在连烈锦起身的时候朝她袭来,可这些通通没有高璟奚现在所说的话那般,让连烈锦感到愤怒。这人,不光占自己便宜、毁自己形象,现在还想污蔑自己的一世清白。 真是忍无可忍,连烈锦咬着牙挨近高璟奚,眼神幽深,薄唇轻启,恨恨地说道: “高璟奚是吗,我记住你了。我们医生,可不是好欺负的。” 满室寂静,高家的长辈们先是一脸惊讶,既而露出了欣慰且无奈的笑容。 沉浸在自己的戏码里的高璟奚,没有发现自己家人们的表情,而是低着头流着眼泪,顺便抽空朝重新站好的连烈锦递去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刚才国外留学回来的高岚因,此时也是目瞪口呆,她哪里想得到自己这个如同高岭之花的姐姐,会在大庭广众的医院病房里,向主治医生表白呢。 虽然看起来这个医生的确跟姐姐很般配,但是也没那么快吧。 “那真是太好了,奚儿,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介绍呢,这是连烈锦,正好七天后就是你们的婚期。”高璟奚的妈妈,眼里带光地看着她们两个。 高璟奚此时感觉晴天霹雳,她总听她妈念叨什么小连小连,她还想谁叫小莲。谁知道是指连医生啊。 看见连烈锦和高璟奚石化了一样的相似表情,高家人沸腾了,高妈妈不住地点头,“还是自由恋爱好啊,老高,你看她们才相处了没几天,就干柴烈火了,我真是欣慰。” “妈,你在说什么?”高璟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出声问了一句。 “奚儿,你怎么了,是太开心了吗?我说连医生就是你的未婚妻啊,你们俩真是缘分天定呢。在医院病房一见钟情,想想就很浪漫。”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小连,你快帮阿姨把奚儿送上车吧。哎哟,都快到晚上了,干脆你就来阿姨家吃晚饭吧。” 高妈妈十分热情地招呼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连烈锦甚至看见她还给在场的实习医生们,都发了红包。说是什么,大喜的日子,见者有份。 坐在高家的餐桌上,刚刚吃完饭后甜点的连烈锦才回过神来,她就这么来到了未婚妻的父母家里。 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十点了。高妈妈刚才对她说,给她准备好了睡觉的房间,并且还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所以,该不会是让她和高璟奚一起...... “小连,别发呆了,快回房去吧,奚儿还在等着你呢。” 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三楼,连烈锦紧张得手心冒汗,她一步一步踩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地板上,给自己打气: 这个女人之前才污蔑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怂。一定要拿下睡大床的权利! “笃笃”,她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颇为冷淡的低沉声音说道。 连烈锦重新整理了表情,好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一些,她缓缓扭动着门把手,“咔哒”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女人穿着红色的丝质睡裙,露出一大片细腻白净的肌肤,偶尔有几缕湿润的黑发调皮地划过锁骨。她正半躺在黑色的沙发上,手中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反射着迷幻的色彩。 “你,去洗澡。” “不要,”连烈锦把自己的衣服裹紧了,“我昨天洗过了,洗太多次对头发不好。” “呵,随便你,”高璟奚将酒杯搁回桌上,双腿交叠地坐了起来,丝质睡裙顺着肌肤,滑落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连烈锦强行镇定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长腿,默默地对自己说:股骨、胫骨、腓骨,管她什么部位,都是人骨。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结婚这事你想都别想。”高璟奚看着连烈锦这幅模样,直接往衣冠禽兽上靠了,她合理地怀疑连烈锦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医院的一切,说不定都是她和妈联袂出演的。 “七小姐,刚刚好,我也不想和你结婚。”连烈锦将风衣脱下,“所以,今晚我睡床。” 迅速躺上床的连烈锦,没有发现高璟奚赤足踩在了地毯上,正慢慢朝自己走来。 “就你还想睡床?” ...... “啊,高璟奚,你要干什么?” “呵呵,你不是说我的腿已经好了嘛,我自然是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好。” 三楼的响动太大,坐在一楼喝茶的高妈妈,轻啜一口茶水,淡淡笑道: “年轻就是好啊。” 第二天一大早,连烈锦破天荒地打电话到医院,请了一天假。 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转头看了眼闹了一夜,因为疲惫而睡着了的高璟奚,勾唇一笑,“熬到你睡着,现在该我了吧。” 两人之间的战争就这么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