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前男友骗婚以后[穿书]》 第1章 “我说这岑景也是真惨,贺辞东虽然跟他结了婚,但是新婚夜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小情人给接进门,打得不知道是谁的脸呢。” “他哪儿惨了?要我说就是活该。一个私生子而已,谁不知道他贱啊,又疯又贱,为了一个贺辞东心甘情愿当条狗。还有岑家,不过就是想用他拴住贺辞东,而贺辞东之所以答应和他结婚,一是商业需要,二是我听说岑家把贺辞东那个小情人给绑了,贺辞东震怒,不得已才答应的。” “没看出来贺总还是个痴情种啊?这岑景前两年还到处以贺辞东男友的身份自居,也是够没脸的。这舔狗啊,舔到最后果然一无所有。” “这话不对,人好歹拿了个结婚证啊,有名无实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紧接着就是一阵刻意压低的心照不宣的讽笑声。 谁也没有看见别墅大厅的角落里站了个男人。 他长相清俊,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白,很削瘦,垂眸摇晃酒杯的时候零碎微长的头发散落在褶皱的眼皮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岑景听完了全过程。 扯扯嘴角,将手里的红酒倒在窗台外的绿植丛里。 毕竟现在身体不好,他还是挺惜命的。 他进入这本名叫《但愿来世我更像他》的小说世界已经一个星期了。 这是一篇典型的渣攻贱受文。 贺辞东是那个渣,而他,就是那只舔狗。 事实上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一样,最大的不同的就是同性婚姻合法。好几天过去没有人发现他和原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倒不是因为他演技好,而是前一个星期他基本都躺在病床上,爬起来都很困难。 结婚是真的,新婚夜渣攻接白月光回家也是真的,这些人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原身当天在冰水里泡了一整夜险些休克死亡。 更不知道,他再次睁眼,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上辈子的岑景作为一名金融律师,死的时候也很年轻,才二十九岁。 被一个破产的疯子拽下楼。 死时凌晨两点,雨夜,孤身一人,没父母,没爱人,没朋友。 连全尸都没有,不得善终。 他用之前躺在床上的一个星期,仔细回忆了一下无意中看过的这本有着跟自己同名同姓小说里的全部剧情。 发现这个世界里,原身最后的结局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会死,还会死得凄凉无比。 书里的岑景说到底其实也不算个正常人,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很敏感偏执。自从他犹如被人下了降头一样对贺辞东一见钟情后,在舔狗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骂他神经病的人不在少数。 最重要的是,他最后还动了白月光。 书里的白月光姚闻予,是那种即使生于泥潭也向阳而生的发光人物。 他和贺辞东以前一起吃过苦,救过他的命,是贺辞东此生唯一不可触碰的逆鳞,谁碰谁死。 一个星期前的那场婚礼,的确是岑家绑架了白月光换来的。 岑景参与其中。 他跟岑家的关系其实已经到了冰点,但是姚闻予回国的消息刺激了他,为此冒险出手。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也由此彻底惹恼了贺辞东。 贺辞东这人和岑景不同,他属于渣得光明正大那种人。 用读者的视角来看,就是岑景舔狗一样凑上去他就顺势而为拿他做替身和靶子,虐身虐心,眼看白月光要回国又一脚踹了他。 白月光一出事儿,虽然是岑景动手在先,但贺辞东也同样是利用他救人。 “前男友”一夜变丈夫,剧情如脱缰的野狗拉都拉不回来。 书里的情况是一年后岑家会在贺辞东的运作下倒台,岑景将拿到一纸离婚协议书,而这具身体也早在新婚夜没有及时医治留下隐患,两年后病重,死在一座偏远小县城的出租屋里。 尸体都是很久后才会被发现。 这结局出来的时候,满屏都是读者喷粪一样的问候。 骂贺辞东没有心,渣中极品,最后结局事业有成毛事没有。骂岑景贱,得了斯德哥尔摩,最后还把自己命给玩儿没了。 最多的是骂作者,说这人心理阴暗,三观扭曲。 最后祝她嫁给贺辞东,或者找到一个岑景那样的男朋友。 不可谓不恶毒。 岑景觉得自己穿来的时间很不友好,如同游戏,都已经是通关的最后关头了,眼看就要到结局。 白月光很快会在贺辞东的扶持下成为世界顶尖的建筑师。 而他,名声早就臭了,原生家庭岑家也只是想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更重要的是,他很穷。 存款不足两万。 这对一个好歹顶着豪门私生子头衔,又刚刚跟白手起家的顶尖富豪圈大佬结婚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但查了银行卡的岑景不得不接受这连跑路都没办法的处境。 律师最懂趋利避害,距离岑家倒台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 岑景想得很清楚,他必须在拿到离婚协议前赚到足够多的钱,至少要能保证之后的生活,包括调理身体的钱,这都不是小数目。 至于贺辞东,这个人岑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他。 他过来的时间全书最大的**都已经结束了,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养病,除了管家和阿姨之类的没有见过任何人。岑景合理怀疑白月光和贺辞东应该在外面有自己另外的爱巢。 但岑景不关心这些,书里的贺辞东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街头出身,十几岁的时候跟过一个混黑的人一段时间,事业几度沉浮,骨子里就不是善茬,心狠手辣。 岑景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但愿来世我更像他》在岑景看来完全就是作者选错了主角,岑景就是个工具人,有点单纯的为虐而虐的意思。他不介意让出主角位置,更不介意成全白月光,把这本书改成一部携手登顶的旷世绝恋。 活着,活得轻松自在,是他最终的目的。 他上辈子过得很累,不想重来一次还是这样。 包括他之所以来参加这场商业酒会,也完全是出于想更多的了解一下周遭的情况。他本金太少,投资风险大,必须找到更多的机会才有可能在一年时间里赚到足够多的钱。 不过倒是没想到,他就在窗台这边站了不到两分钟,就听了不少八卦。 而他居然还是八卦中心的笑料和谈资。 此时的大门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岑景这个地方视角很好,侧头就能看见那边的情况。 他先看见了一个男人,从西装裤包裹的一双逆天大长腿逐渐往上,宽肩窄腰的黄金比例,五官落拓分明,短发,剑眉,眼神沉静。 岑景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从纯男性的视角出发,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气质和外形着实得天独厚。 而岑景面前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几个女人也忍不住垫脚往那边张望。 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女人说:“说曹操曹操到。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呢。” “你会不会抓重点?”另外一个女人说:“重点是他旁边那个人好吗?这可是贺辞东结婚后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居然公开带着小情人来参加。” 岑景听见这话是真的愣了下,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除了刚刚看见的贺辞东,还发现了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人。 那应该就是白月光姚闻予。 姚闻予的长相属于精致款,一身得体的白色西装,举手投足都很温文尔雅的样子,他偶尔会偏头低声和旁边的贺辞东说一两句什么,而贺辞东会微微偏头迁就,看起来很有默契且熟悉的样子。 贺辞东一看地位就不低,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断有人上前打招呼,很快就被包围了。 岑景失去继续观望的兴趣。 而旁边一开始说岑景可怜的那个女人又突然开口说:“岑景没来吧?他要是在现场一定有好戏看。” “肯定没来啊。”有人接话说:“都丢脸死了好吗?” 岑景:“谁丢脸?” 刚刚的女人条件反射开口:“当然是岑……” 女人没在继续说下去,不止是她,刚刚和她站在一起的好几个人全部都看着角落里半靠在窗台边的人。 饶是这些习惯背地里八卦别人的人,此时也免不了觉得尴尬。 反观岑景自己倒是挺自在。 他从窗台上起身站直,拿着空酒杯走到这些人旁边,顺手把杯子放在了路过侍者的托盘里,然后换了一杯红酒拿在手里。 转头晃了晃酒杯,用刚刚这些人的话笑着说:“我的婚姻是被法律认证的,有本那种。就算是在道德层面,该觉得丢脸的也应该是姓贺的,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才该是被谴责的那个,你说我说得对吗?” 刚刚那女人已经呆了,顺口说:“对、对吧。” 岑景笑意加深了几许,看得周边的人心思各异。 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岑景这人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笑脸,阴沉得活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再看看现在,除了气色不太好,他微长的有些弧度的头发零落中有些不羁,而不再是永远遮过眼睛,眼珠墨如点漆,五官没了原先的阴柔感,加上眼尾下端的小痣,反而让他的气质多了丝矜贵。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感受。 这岑景,原来长得有这么好看? 他们这边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周围的人都像是有种奇怪的默契,看清说话的人是岑景后,都统一闭嘴保持沉默。 这边很快寂静无声。 岑景抬头扫过周围的时候,刚好看见另外一边,姚闻予似乎靠近了和贺辞东说了句什么。 然后贺辞东就直接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岑景正好撞进他的眼里。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岑景还是清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厌恶。 很快,他抬脚往这边走过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贺辞东走近了,语气不愉。 很好,很渣攻。 他的声音像酿过的酒,带着醇厚,左边有纹身一直从耳后隐没到西装衬衫里,让人很想扒了他衣服看看他的肩背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岑景收了视线,看着他的眼睛挑眉开口:“我不能来吗?收到了邀请函,想来自然就来了。” 其实邀请函上主要是以两人携手参加的形式邀请的,毕竟是合法婚姻的关系。 但贺辞东显然没有和他一起的想法。 此时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明里暗里地往他们这个位置上看。 仿佛两人下一秒就能上演一幕狗血大戏。 贺辞东直接伸手拽住了岑景的胳膊,拉着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过去。 两个大男人这姿势实在是有些别捏,岑景挣脱了一下换来更大力的桎梏。他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评估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干脆放弃了,任由他拽着。 到了卫生间外面的走廊里,岑景触不及防被一甩,半边肩膀撞到墙上瞬间麻了。 “操!”岑景捏住肩膀火了,瞪着面前的人说:“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 贺辞东话落的同时人已经欺身上前,他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按着岑景刚刚撞到的肩膀按在墙上,靠近了,说:“岑景,我提醒过你,我对你的忍耐从婚礼开始就已经到顶了,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岑景喘了口气,他昨天刚退烧,身体根本没什么力气。 现在的他完全没办法把这当成是书里虚幻的世界,眼前的贺辞东更不是纸片人。 肩膀的疼痛提醒他,他是岑景,这就是他的生活。 “放手。”岑景抬眸开口。 贺辞东纹丝不动。 岑景看着他卡在胸前的胳膊肘,闻到了这人身上淡淡的气息,再次抬头说:“婚礼算互相欺骗,这个时候什么都甩我头上不合适吧?” 谁还比谁高贵啊。 但贺辞东恍若未闻,岑景只好抓住他的胳膊继续,“你再不放我就要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想占我便宜了啊。” 贺辞东手肘往上,几乎勒住岑景的脖子。 “你也配?”他终于嗤笑了声说。 这男人的力量简直恐怖。 岑景呼吸不畅,不过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突然笑了下,缓缓开口:“说实话,你用不着这么敏感吧?咱俩好歹也是睡过的关系。” 按照贺辞东对他的讨厌程度,岑景估计他下一秒会直接把自己扔出去。 但是很意外的。 贺辞东盯了他两秒,讽刺:“你自己造的谣,演得还挺入戏?” 岑景有点没跟上,什么叫他自己造的谣? 很快贺辞东再次逼近,眼神冷得像沿着人背脊骨一寸一寸刮过,让人颤栗。 他贴近耳侧,低语:“不过你要是真这么欠干,我不介意多替你找几个人。” 第2章 岑景从他开口的那瞬间就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这个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神经病! 岑景暗骂了声,回想了一下书里的剧情,确认自己并没有记错。 贺辞东事业还没有站稳脚跟那几年,遭到的暗算不少,那个时候白月光刚好身在国外。而原身也算趁虚而入,进入贺辞东的公司。 重点在于这两人是有肉体关系的。 书里仅有的两次都写得较为隐晦,贺辞东只有生理需求的时候才会碰他,但是从来不和他过夜,连包养都不如。 包养起码还给钱,贺辞东对他简直一毛不拔。 岑景看着贺辞东冷笑:“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账,你也挺不要脸的。” 简直是拔吊无情的典范。 贺辞东盯着岑景的脸,眯了眯眼睛。 那是个怀疑且审视的眼神。 但岑景毫无回避他目光的意思。 这本书到了这个阶段其实已经没有岑景什么事了,也没什么原剧情要走。 他要真按照原剧情走,等着他的无非就是死路一条。 这最后一年贺辞东会开始大刀阔斧地对付岑家,事业再次拔高一层,同时白月光会和他表明心意。 而岑景,他从头到尾都是个悲情人物,可恨但也可怜。 生死岔路口,还不容许他任性妄为地活着,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贺辞东终于松开他,退后一步。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的卫生纸,慢条斯理地擦过自己的掌心,犹如刚刚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一边动作一边抬头说:“你自我欺骗我管不着,我也不在乎你现在到底耍什么花样。但恶心到我头上,我想你大概是忘了之前两次给我下药的后果,如果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替你回忆回忆。” 岑景:“?!” 书里的生理需求可没有下药这一说。 贺辞东将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头看着他扬眉:“你这幅失忆的表情演得还算逼真。” 岑景这下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书里的内容不全面,还是贺辞东这狗男人在撒谎了。 岑景皱着眉最后挣扎,“就算下了药,也不能否认你上了……我的事实。” 操,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捏。 贺辞东笑得蔑视。 他突然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岑景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听见他说了句。 ——把视频发给我。 一分钟后岑景接过贺辞东扔来的手机,触目就是一具白花花的身体。 那是一间很封闭的房子,除了中间的一张大床什么都没有,而仅仅从画面的清晰度和视角就可以判断,这是特地找人拍下来的画面。 床上的人很瘦,身上只有一条四角裤。 他看起来很痛苦,一会儿蜷缩着,一会儿又不停地在床上翻滚。 即使隔着屏幕都能看见人汗湿的头发,以及充血的眼眶。 岑景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这次是真的彻底白下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视频里的人就是他本人。 手上的手机触不及防被人抽走。 贺辞东:“我够客气了岑景,你该庆幸你给我下的那药成分还行,否则就不仅仅是拍视频这么简单。这只是个小警告,明白吗?” 他将手机放进兜里,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还有,我从前不会碰你,以后更不会,因为我嫌脏。” 被视频狠狠冲击了一波的岑景半天才听明白这人说了什么。 “你就很干净?”岑景冲着头也没回,连背影都在说着冷血无请的男人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最后也没忍住,骂出声:“滚你大爷的!” 他没有料到原身居然有那样的把柄握在贺辞东手里,脸色很难看。他现在毕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一下子看到自己那样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头痛。 岑景很想问问原身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这样睚眦必报的男人。 喜欢就喜欢了吧,还使劲儿往人手里递把柄。 酒会很糟心,岑景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他出门的时候给二冲打了个电话。 二冲大名刘冲,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周围的人都习惯叫他二冲。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算真心对待岑景的朋友。 看过书的岑景知道这俩人很早就认识了。 早到岑景还跟着他那个在红灯区过活的妈一起生活的时候。 不过岑景自从他妈过世,被岑家认回就很少和人联系了。主要是他有些虚荣心作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过往生活的影子。 他总觉得自己能融进所谓的二代圈,能和以往不一样,能过得很好。 事实证明他失败了。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有些不敢置信和迟疑:“景儿?” 岑景:“嗯,是我。” 半个小时后岑景打车到达刘冲给他的地址。 这片是繁华的夜市区,到处充满了烟火气。热情叫卖的小贩,油锅里刺啦刺啦的声响,印成了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一角也最真实的生活画面。 岑景老远就看见一处烧烤摊上忙活的身影。 青年穿着最简单的短袖短裤,微胖,长相有些喜庆。他忙上忙下,一边烤着东西还一边分神招呼着客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直到岑景站在烧烤摊前面,刘冲才抬头看着他楞了两秒。 岑景抬手,笑,“好久不见。” “景儿?!”刘冲瞪着眼珠子,突然扔下手里的一把羊肉串绕过来说:“靠,还真是你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刘冲原本要拍在他肩膀上的手,在看清他那件西装后又尴尬地停住。 岑景知道为什么,无奈笑了笑,只好提醒:“诶诶,你串儿糊了啊。” “草草草。”刘冲一边骂着又一边蹿回了摊位。 岑景:“你忙你的,我自己找地儿先坐会儿。” 说是他自己坐着,其实不到五分钟刘冲就端着一盘子烧烤,拎着两瓶啤酒过来了。 酒瓶子哐啷往桌子上一放,说:“是兄弟就不醉不归啊。” 岑景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好。 他一边熟练地开了啤酒盖,一边看了看摊位和刘冲说:“你找的员工?” “对啊。”刘冲把一次性的杯子递过来,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那个……我和女朋友商量着打算买套房子结婚,这不得更加卖力经营嘛。” 岑景手上的动作一顿,惊讶:“什么时候谈的?” “快半年了。”刘冲说:“平常她都会过来帮忙的,不过今天加班,下回带你见见。” “行啊。”岑景和他碰了一杯:“恭喜。” 这一瞬间,岑景有种自己的生活被割裂的错觉。 一半的他还停留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扮演者贺辞东的合法伴侣。另外一半切身在这样普通的街道,喝着啤酒,听着隔壁桌吵架的声音,以及哥们儿说他准备买房子和女友结婚的事儿。 生活总是如此的具有戏剧性,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此时的岑景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随意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完全看不出是高级定制款。 他卷着衬衣的袖子,吃东西的动作随意自然。 很轻松就融入了这样的氛围里。 刘冲两杯冰啤酒下肚,才吞吞吐吐地看着岑景说:“景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岑景看着刘冲真诚的眼神,也如实说:“算是吧,有些糟心。” 离婚这事儿他说了不算,仅仅是岑家就不会放过他。 他还有那样的视频在贺辞东手里,必须拿回来。 包括钱的事儿,没一件顺心的。 刘冲直接就把杯子磕在了桌子上,很认真地看着岑景说:“既然不开心回来就行。你自从跟……跟你爸走后我就觉得你应该是不想跟我们来往了,我很能理解你,真的!但我也知道有钱人家都很复杂,你要是回来可以和我一起做点小生意,你妈当初那个房子虽然破是破了点,但还是一直留着的……” 刘冲说着又突然停住,挠了挠后脑勺说:“嗐,我这人一说就停不下来,你应该不喜欢这样的……” “没有的事儿。”岑景接话,看着周围说:“我觉得像你这样,就挺好,我也说真的。” 刘冲咧着嘴笑了。 这人身上有股子愣劲儿,真诚又傻气。 岑景不知道原身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会不会选择另一条路,但至少他还挺喜欢这样具有烟火气的人生。 就算是前世,岑景也没有真的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他是个工作机器,律师界出了名的最难搞的金牌律师。 日常枯燥无聊,但也不缺钱不缺名的。 和刘冲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岑景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回去了。 两人都喝了不少,各自道别,相约下次再聚。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岑景脑子就有点晃。 他如今这具身体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喝酒,底子太差了,肠胃一堆问题。但是面对刘冲,他肯定不会拒绝。 岑景跟司机报了地址就睡过去了,直到司机喊他,才恍惚清醒过来。 岑景拎着外套下了车,朝着别墅的方向走过去。 这里一整片都是中式别墅区,岑景当初在房子里醒来的时候还惊艳了一把,后来想了想贺辞东那个人,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会喜欢这种环境的人。 毕竟老式气派的雕花双开木门,院子里小桥流水,养着锦鲤和富贵竹。 连家里的管家和阿姨据说都是跟着贺辞东多年的老人。 这样一想,和贺辞东冷心冷肺,后来又成为商界传奇的精英形象实在不符。 好在这段时间他都没住在这儿。 这个点家里的阿姨和司机等人肯定都睡着了,从外面也看不见灯光。 这种门模仿老式设计,晚上都会从里面用巨大的木头门栓给关上。岑景在门口站了五分钟,突然又不想敲门。 他把外套随意往旁边的地上一丢,退后两步沿着门前的石阶坐下。 兜里有东西硌着大腿,岑景伸进去,摸出来半包烟和打火机。 是刘冲的。 两人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刘冲搭着他肩膀忆往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给塞错了。 岑景突然有点想抽。 原身没有这习惯,但是他却是个老手。自从来了这里因为顾忌身体情况他都克制了,现在乍然捏在手里,心瘾就有点上头。 加上他有点胃疼,更想来一根。 五秒后,火光映照着岑景瘦削的半张侧脸,他偏着头点燃叼在嘴边的烟,头发散凌乱地散落下来。 点燃后丢开火机,一条腿向下伸直,右手手肘往后撑着背后的一级台阶。 仰头眯着眼吐出烟圈,是个难得的放松表情。 烟对他来说真是个好东西,岑景想。 他满足地喟叹了声,下一秒,耳边就传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岑景有点懵,保持着那个姿势偏头看向左边。 先是一双程亮的皮鞋,西裤,衬衣。 这人起码有一米九,甚至更高,岑景猜测。 酒喝了,烟也抽了。 岑景这会儿心情还行,也一点没有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不自在。 扯扯嘴角,带点疑惑:“哟,你今儿咋回来了?” 是外面的野花不够多,还是情人的床不够暖。 第3章 贺辞东手肘搭着的黑色大衣蹭到了岑景的肩膀,他视线往下看着岑景的脸,“起来。” 不是起开,是起来。 语调很平淡。 酒会的威胁和警告似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岑景不怀疑自己现在在他眼里和一个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解决岑家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岑景知道他现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他。 不过岑景不太想那么做,毕竟他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学会服从这两个字怎么写。 “头晕,起不来。”依旧懒懒散散的语调。 贺辞东没动,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 岑景迎上去:“你还有事儿?” “滚外边去抽。” 岑景意外地看着指尖的烟,挑了挑眉。他想起来书里好像提过贺辞东这人不喜欢烟味儿,并且有洁癖,房间要每天清理。 下一秒岑景就真的站了起来,这会儿酒劲儿有点上头,他晃了一下才站稳。 石阶上岑景比贺辞东矮了将近半个头。 不过他倒是没怵,又吸了口,然后点了点手里的烟灰,迎着贺辞东的视线故意说:“可我已经在外边了,你想让我去哪儿?” 贺辞东走近,猝不及防卡住了岑景的下颚。 酒会事件再次重演,岑景一句亲切问候堪堪停在嘴角。因为贺辞东这次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卡住他喉咙,而是手指往上,卡住了岑景的脸颊。 被迫变成o型嘴的岑景:“……” 大哥,咱能按套路出牌吗? 贺辞东打量的目光从岑景的脸上梭巡一圈,最后对上他的眼睛。 “你有些不对。”贺辞东说。 岑景的冷汗也就是从这一瞬间刷地冒出来。 他似乎听见了空气凝滞的声音,指尖明灭的星火和周遭袅袅升起的烟雾成了这方寸地方里唯二的存在。 他其实就没想过要继续做原来的岑景,也知道被质疑和发现也就是时间问题。 但这种震撼感来得过于真实,一是因为有些突然,二是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贺辞东。 眼前的这个人的眼里有一种摄人的压迫,即使他衣冠楚楚。岑景上辈子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无比清楚没有非人的经历成为不了这样的人。 这和贺辞东本就是从阴沟里爬出的人设相符合。 岑景定了定神,从他手里挣脱。 冷笑:“当然不一样,岑景早死了。” 他用手背按了按自己发酸的腮帮子,总觉得刚刚那形象过于蠢了,搞得现在放狠话都没什么气势。 岑景半真半假道:“从你把姚闻予接回来的那天晚上开始,从前的岑景就已经死了。贺辞东,我们走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不会还期望我像以前一样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吧?咱俩既然都恶心对方,从今天起,我岑景是岑景,你贺辞东是贺辞东。” 因为被拍视频的事儿,岑景发现书里和现实中间存在一些不同,或者说是书里的东西太片面存在一些漏洞。 贺辞东从头到尾虐他是真的,但是没有上床这回事。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也无从查证。 但他不想装,也懒得演。 觉得这样就挺好,时间到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开心。 贺辞东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岑景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开口,岑景就没法判断。 最后不知道具体过了是五秒还是十秒钟,岑景听见他说:“可以。” 岑景:“?” 贺辞东:“不过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 他这个话说得就有些微妙了,岑景知道他估计没有相信他说的话,就是不清楚是不相信他以后不会缠着他,还是不相信那套岑景已经死了的说辞。 但是无所谓了,刚刚一紧张这会儿胃疼加剧。 岑景皱着眉,抓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指指身后:“叫人开门。” 见贺辞东瞥过来的视线,岑景解释了一句:“我没钟叔电话。” 钟叔就是管家,六十多岁了。 据说他是贺辞东混街那会儿遇上的,帮过他,十好几年了吧。 贺辞东买了这房子后就把人接来了。 贺辞东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台阶最边上,按了电子门铃。 彻头彻尾被无视了的岑景看着他的动作,第一次觉得自己因为穿书穿坏了脑子。 门很快被打开,岑景摸了摸鼻子,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地跟进去。 刚走到贺辞东身后他突然停脚,岑景的鼻子险些磕他背上。 “你干嘛?”岑景出声。 贺辞东回头,看向他的手。 岑景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他的意思,举手投降,扔了烟蒂在脚下碾熄。 示意他这下可以了吧,结果贺辞东扔给他一个后脑勺。 刚跨进门,钟叔显然没料到贺辞东会和岑景一起回来。 愣了会儿才伸手接过贺辞东手里的大衣外套,说:“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饿了没?厨房还备着宵夜。” “不用。”贺辞东说:“我不饿。” “我饿了钟叔。”走在后边的岑景自然接话,“我想喝粥。” 钟叔听见他声音就停住了脚,转头看着他那模样就责怪道:“喝酒了?医生都说你胃不好怎么就不听话?” 岑景伸手比了一下,笑:“就一点点。” 进了别墅大门就是巨大的开放式玄关,然后路过一个小的拱木桥到达庭院。 桥下是活水,能听见潺潺水声。 贺辞东在桥上停顿了下,听见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钟叔:“一点点也不行,还有你干嘛去了弄到这么晚?” 岑景:“约朋友吃烧烤了。” 钟叔:“难怪你这一身的油烟味儿,去,去楼上洗个澡。粥我让陈嫂备着,洗完了就下来喝。” 岑景:“谢谢钟叔。” 贺辞东有那么一两秒地出神,但又很快回神抬脚往里面走。 岑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岑景也是醒来后才发现这家里跟外界的很多人不同,像钟叔他们本来也没有怎么跟原身接触过,不了解事情的是非曲折。 只知道岑景跟贺辞东结了婚,以后会住在这儿。 老一辈的思想总有些守旧,想着不论怎么走在一起的,结婚了是事实。 而且他们和现在的岑景相处了一个星期,觉得他和外面那些人口中所说的样子很不一样。 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刚结婚就在冷水里冻昏迷病了一个星期。老人原本拿贺辞东当自己孩子对待,想着他也不是个仔细心疼人的主儿,平常对人就冷冰冰的,老人心软,免不了对岑景偏疼两分。 岑景上了楼就抱着马桶吐了。 暗道酒精害人。 他和贺辞东并没有住在一起,这个房间其实不是当初结婚布置过的婚房,而是长期准备给姚闻予的客房。 岑景后来从钟叔他们口中得知,姚闻予回国后偶尔会来住。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住在这儿。 自然是原身受不了他和贺辞东结婚住的地方,有着如此醒目的关于另外一个男人存在过的痕迹。 岑景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这个房间里了。 他在哪里都无所谓,想着也没有搬的必要,就让家里的阿姨把房间里原本的东西收到了另外的房间里,在这里住下来。 岑景洗完澡下楼的时候。 眼底因为呕吐的过度刺激带了一抹红,倦色也有些明显。 刚下楼就正好撞上端着粥从厨房出来的陈嫂,岑景问了声好,陈嫂就一脸担心地看着他说:“给你煮了醒酒汤,等下喝了。” 岑景点点头:“好。” 他绕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说不饿的人,竟然也坐在餐桌边喝着汤。 贺辞东一看就洗了澡,穿着一身居家棉服,头发还带着水汽。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待了太久,阔肩长腿,就算这样随便往边上一座,连空气都稀薄两分。 如同休眠的狮子,本质上还是野兽。 陈嫂从后来过来招呼岑景说:“坐啊,傻愣着干什么?” 岑景随手拖了个凳子在餐桌边坐下,一边听陈嫂絮叨说:“你们俩也是,这半夜出门还喝酒,年纪轻轻可不能这么糟践身体。” 这样的念叨基本是岑景以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他不会觉得不耐烦,反而在这样的夜里,觉得有些温暖。 陈嫂还在说:“辞东啊,我看小景这气色太差了,你不是有个朋友是医生吗,找来给他瞧瞧。这脸白得不能看了都。” 岑景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脸无辜看向陈嫂。 然后岑景就发现贺辞东抬头扫了他一眼,直白:“他需要的不是外科医生。” 意思很简单,看不了。 他应该觉得岑景需要一个精神科的医生。 连陈嫂都被噎住了。 岑景内心翻了个白眼,笑着安慰陈嫂说:“陈嫂我没事,喝了你的粥什么病都好了。” 他这身体有小时候的原因,娘胎里就没养好,原身那个妈又做着那种工作,生活环境糟糕。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加上原身心思重,失眠情况严重,也没有调理保养的概念,里子早就坏了,动不动就高烧。 岑景上辈子因为工作原因认识一个中医。 知道这种情况只能慢慢调养,其他说多了都是废话。 岑景想到这个又开始头疼。 这人没有少爷的命,还真的落下一身的金贵少爷的病,累不得也思虑不得。 好在现在婚姻关系还有一年时间够他慢慢想清楚后路,贺辞东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在生活上倒是没有刻意虐待他。 陈嫂他们也很好。 陈嫂终于被他的话逗笑,转身走了。 岑景回头才发现贺辞东还看着他。 没好气:“看什么?” “看你是怎么装模作样的。”贺辞东有条不紊地放下勺子,说:“既然演了就好好演到底,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岑景的表情一言难尽。 岑景知道贺辞东不弄死他就已经很好了,哪管他死活。 他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一举一动,而岑景自然也不可能相信这个人。喜欢钟叔他们完全是出于本心,跟演技真没半毛钱关系。 两人之后没有任何交流。 这人估计觉得他在这儿实在是倒胃口,汤喝了一半就直接上楼了。 岑景巴不得他不在。 他不知道贺辞东今天为什么放着白月光不陪突然回来住,但这是贺辞东的房子,说起来他才是暂住那个,也没什么话语权。 想想也是很糟心。 岑景睡前找陈嫂拿了胃药,吃下后就睡了。 睡得比想象中安稳很多。 第二天准时八点起来,窗外橙黄的初阳将远处城市的地平线染上一层朦胧微光,打开二楼雕花的木质窗户,空气里夹杂着朝露和青草的气息。 钟叔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岑景撑着窗户打了声招呼。 钟叔让他下楼吃早餐。 岑景的好心情仅仅维持到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 因为他刚走在楼梯口就听见一句:“岑景那傻逼玩意儿怎么想的?跑到酒会上闹。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他腆着脸追着东哥忏悔,连条狗都不如。” 岑景发现这些人总是词穷,骂他似乎只有狗这个说法。 岑景敲了敲栏杆。 半边身子靠在上边,看着客厅里回头那年轻男人说:“哥们儿,大清早掉粪坑了吧,瞧瞧你嘴臭那德行。” 刚好厨房里出来一人,正是端着咖啡的贺辞东。 岑景:“还有,问问你东哥,我昨天有没有追着他忏悔。” 贺辞东先找的他,有句话叫做先撩者贱。 一大早的,非让人不痛快。 见那年轻男人一副见鬼的表情,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去找贺辞东。岑景:“你没断奶?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回去找妈妈送温暖不好吗,别人家里骂人傻逼玩意儿你特么很聪明……别那么看我,对着一条狗哭,让我怀疑牲畜在你眼里都是高等动物。” 岑景连珠炮似的。 他今儿没穿原身那些死气沉沉的衣服,就一身浅色休闲装。 因为头发长了,随便抓了一把在脑后系了个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因为瘦而显得有些锋利的脸部轮廓。 他有起床气,尤其是在没怎么清醒还被人骂的情况下。 那张在法庭上历练过,私下里把无数同行怼到自闭的的嘴就先于脑子一步开口了。 年轻男人显然已经麻了。 原本端着咖啡杯的贺辞东已经到了客厅的沙发前。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看着栏杆上的人。 随意招招手,示意他下来。 第4章 岑景看着贺辞东一副“你下来咱俩聊聊”的表情,第一直觉是这人想动手。他在短短的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对贺辞东有了更准确的认知。 这就是个能动手绝不吵吵的人,和岑景靠嘴皮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岑景没搭理他。 反而是刚刚的年轻男人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直接跳脚,“岑景!你骂谁呢?” 岑景:“谁应声骂谁。” 年轻男人还想开口,后脑勺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委屈回头:“哥?” 贺辞东:“闭嘴。” 他一边拿起茶几上的表戴上,眼神睨过去:“钟叔怎么跟你说的?” 年轻男人萎了,垂头丧气:“我爸让我好好跟着你学点东西,不要每天不着四六地到处瞎混。”说到这里他又气愤地指着楼梯上的人,咬牙:“可是他……” 没说完,在贺辞东的眼神下自觉闭嘴。 岑景倒是没想到这年轻男人竟然就是钟叔的儿子钟子良。 书里没怎么提过这人,但原身和贺辞东最后那一年婚姻里,这人倒是成为路人角色出现过两回。他貌似才刚刚大学毕业,对贺辞东有种迷之崇拜,也由此很不喜欢岑景,后来还进了贺辞东的公司。 岑景走下楼,看着钟子良,还是有点不想承认,“钟叔是你爸?” 钟子良不知道他搞什么,一脸戒备,“你想干嘛?” 岑景看着这小子一头黄色卷毛,还有明显熬夜过度长在额头的两颗痘痘。 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不想干什么?我就是好奇钟叔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停在杀马特年代没有进化完全。 傻子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钟子良:“我草你爹!” “去吧。”岑景顺手拿起茶果盘里的一颗苹果,张嘴咬下:“岑耀忠要是同意,我没有意见。” “你、你……” 贺辞东看着他欺负人欺负得毫无负担的样子,也没出声阻止。 岑景现在对着贺辞东的态度采取的就是死鸭子嘴硬,他知道很多事情骗不过这个人,但是只要他咬死不认,正常人都不会联想到穿书这种事情。 眼看钟子良气得不轻了,贺辞东才开口对着岑景说:“你准备好材料,下周二跟我去趟岑家。” “去岑家干什么?”岑景问。 贺辞东看他吃东西没停,语气平淡得就是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贺辞东:“签收购合同。” 他这话是看着岑景的眼睛说的,岑景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脑子一转,挑眉问:“这不好吧?让我多难做。”岑景还嫌不够似的,又添了句:“再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对付岑家,想和我撇清关系?” 岑景说完顿时觉得嘴里的苹果都难以下咽了。 当初岑家拿捏着白月光和原身一拍即合,让贺辞东往岑家岌岌可危的公司融资了将近两亿资产,几乎抓住了贺辞东的命脉。但贺辞东硬是在这种境况中扭转局势化险为夷,甚至让岑家的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转到了岑景头上。 岑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岑景想要这场婚姻安稳就必须依靠岑家。 但是他们忘了对贺辞东来说,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婚礼而已,救了心上人不说,以岑景对他那副舔狗的态度,岑家就算是已经在囊中了。 再说,收购估计也就是个说辞,岑家对于一手创建起“时渡”那样企业的贺辞东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 得罪了贺辞东,结局能好到哪儿去。 唯一难做的,就只有岑景而已。 他讨厌但又不得不依附于岑家,他想要抓住贺辞东,但是方法一错再错。 本就不是脑子特别聪明的人,所以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此时的院门外传来前后几道脚步声。 还没看见人影,有人的声音就已经传进来了。 “老贺!听说你昨天晚上回来住了我还不信,今天一大早我就特地赶来。我说你是怎么能容忍跟那个岑景住在……” 最先踏进来的人,看见客厅的情景时硬生生住了嘴。 进来的一共三个人。 开口的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就是那种明明是大牌却穿出了一种廉价沙滩风。跟在他后边的是个挺斯文的男人,白白净净,戴着黑框眼镜。 还剩最后一个岑景认识,姚闻予。 整个空间里有种诡异的静谧感,所以岑景咔嚓咔嚓嚼苹果的声音就显得很突兀。 随着岑景将最后一口啃完,果核精准扔进垃圾桶的那瞬间,贺辞东开口说:“我昨天是回来拿文件的,你们一大早的全挤这儿来,闲的?” 花衬衫显然没预料到这场景,转向贺辞东解释:“那个……我们不是,那什么……” 钟予良突然叫了他:“川哥。” 姜川:“……” 他跟贺辞东混得熟,自然知道他身边有这么个迷弟。 但是这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的认同感眼神是什么情况? 他顿时觉得岑景也不对劲,按说他以前是习惯性讨好贺辞东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姚闻予除外。但是现在这么悠哉着置身事外,显得比以前更讨厌了。 还有他扎什么头发,好看了就能遮住内心的丑陋吗? 姜川这人嫌弃的眼神太明显,岑景听见他名字的时候就和书里的人物联系起来了。姜川,富二代,经营着几家会所,为人浪荡。 他是贺辞东身边讨厌岑景讨厌得最明目张胆的那个。 另一个也不用猜,外科医生卫临舟。 这都是贺辞东身边真正有着多年交情的兄弟,今天来的这俩,是书里原身接触过最多的两人,但说到底,这些人没一个真的看得起他。 而且这场婚姻,也都被默认为是他用尽手段抢了姚闻予的位置。 其实这个说法也没差,但现在毕竟换了人。 岑景没想继续背这个锅。 姚闻予是最后一开口的,他今天穿了身白色运动装,很阳光的样子。自然走到贺辞东的旁边开口说:“你也别怪川哥他们,是我说要过来跟你一道走,他们才来凑热闹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老贺。”姜川说。 他搭着卫临舟的肩膀凑近了,吊儿郎当道:“某些人啊手段下作,这闻予当初可是住在你在这儿的,现在因为某些人害得他不得不搬出去,而且你缺房子吗?怎么让他住那么远?” 岑景知道这是故意针对自己呢。 下一秒姚闻予接过话:“川哥,是我自己要搬出去的。”他说着看向贺辞东,“而且我也不能一直靠着辞东的帮忙,现在住的那地方离我上班的设计院特别近,很方便。” 这话里的信息不少,首先贺辞东没有和姚闻予一起住。 其次,这很符合白月光的人设。 清雅乐观的建筑天才,永远不依靠男主而活,这也是他最大的吸引人的特质。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转头和岑景说了句:“岑景,你别误会啊,辞东就是好心帮我一点小忙。” 岑景挑了挑眉,和这个书里最后几乎逆袭成主角的白月光眼对眼。 “我知道。”岑景点头,“我没误会。” 只用一眼,岑景就知道自己和这个姚闻予不是一路人。 姚闻予就像是那种经过精心设计包装的完美存在,每一句话都很得体让人如沐春风,但岑景如沐春风没感觉出来,就觉得有点装,也很刻意。 和这种人打交道往往是最累的。 还不如贺辞东,这狗男人起码说一不二。 这满屋子的人让岑景彻底没了待下去的**,连本来想等陈嫂早餐的想法都没了,他拿起手机正待出门。 “等等。” 岑景不明所以地看着出声的贺辞东。 “周二。” “忘不了。” 他巴不得快点呢,早结束早好。 但事实上岑景知道这个收购事件没有这么快结束,书里写的不详尽,岑家这些年虽然早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离彻底倒台还有一长段时间。 岑景都跨出去两步了,想到什么又突然停住,回头。 然后在一众瞩目的视线里,越过姚闻予,走到了贺辞东的旁边。 他状似亲昵地替贺辞东整理衣领,确认他只是往后闪了一下没有动手的意思后,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打个商量?” 贺辞东用眼神给了疑问。 岑景:“婚房借给你,虽然是我抢了姓姚的房间在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克制一点,不要搞到我床上。” 他话刚落就发现腰上箍来一只手,很用力。 岑景不受控地撞上贺辞东的胸膛,他的身形几乎将岑景整个人笼罩。 岑景知道自己似乎触怒了他,投降,“行吧,搞也可以,记得换床单。我也有洁癖的,谢谢。” 这后面的话岑景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大清早来一窝上赶着找事儿的,他不能稍微反抗一下? 然后他听见贺辞东用同等音量的低沉声音在他耳边说:“别用你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猜测我们的关系,岑景,你要玩儿到几时?” 岑景察觉到贺辞东的手指摩擦过他的侧腰位置,那是个危险信号,显示这男人耐心告罄。 岑景识趣收敛,突然扬唇笑了下。 拇指轻轻拂过贺辞东的耳后。 隔得近了,他看清那露出一小片的纹身像是什么植物藤蔓延伸出来的的一小枝,错落纠缠,有种隐秘的禁忌的暗示感。 其实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岑景收回手,甚至带了点遗憾的语气:“别这么认真啊,我就是以防万一。” 岑景彻底退开,对周围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的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姚闻予。 他垂着眼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景了然于心,这白月光倒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风霁月。 都是俗人,装什么绿色饮料。 岑景在别墅外边的马路上等了五分钟打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位大叔,见他上车,笑着问:“小伙子搞艺术的吧,头发长得都能扎了。” “您这是偏见。”岑景说:“我就是一混吃等死的无业游民。” 司机笑得很大声,说:“还挺幽默,去哪儿啊?” “回蓝街。” “哟,还说不是搞艺术的?那片可是商铺的黄金地段,什么人什么行业都有,最容易出你这样一看就有艺术气质的人才。” 岑景拿过位置上从钟叔那儿顺来的一根棒球棍。 单手杵在手底下,跟着笑:“您误会,今儿心情好,去收租的。” 第5章 别墅里姜川几个人还沉浸在贺辞东刚刚和岑景看似暧昧的互动里,连姚闻予都不知道想什么去了好半天没有反应。 相对来说,卫临舟更淡定沉稳一些,只是将询问的眼神传向贺辞东。 贺辞东看见了,反问了卫临舟一句:“什么感觉?” 不愧是多年兄弟,卫临舟几乎秒懂,沉吟一秒说:“很反常。” “嗯。”贺辞东应了声。 这俩人打着哑谜,直到陈嫂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 陈嫂热情地招呼所有人上桌吃饭,这里面这些人数姜川嘴巴最油滑,当下就蹿上去笑着说:“陈嫂我帮你,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天不吃您这做的饭,就想得紧。” “你就嘴上说得好。”陈嫂拍了他背一下,笑着说:“那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过来?” “那还不是因为岑景那……” 姜川堪堪住嘴,他可是记得陈嫂不喜欢人说脏话,他要是当面骂岑景估计以后就可以不用来了。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陈嫂,她在客厅里看了一圈,转头问贺辞东:“小景呢?昨天晚上还说要吃我做的早餐,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影?” 贺辞东:“出门了。” “出门了?”陈嫂皱着眉念叨:“你怎么也不知道让他等等,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地连饭都顾不上吃。” “陈嫂。”姚闻予看了看贺辞东,出来解围:“辞东您还不知道啊,最不会说话的一个人。岑景估计有什么要紧事儿,您就别担心了。” 陈嫂不好拂了姚闻予的面子,也就没再说话。 她在这个家里干了不少年了,哪能看不出姚闻予的喜欢。 在她看来姚闻予也挺好,平时和和气气的一年轻人,这几年常来往,也能跟贺辞东那么冷情冷性的人说上话。可偏偏这俩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迟迟没有往下一步,最后关头贺辞东还直接跟小景结了婚。 结就结了吧,关系还不好。 姚闻予也没见生气,还是和以前一样,陈嫂都糊涂了,就觉得贺辞东今天这事儿做得不对,该关心的人不关心,更不该把姚闻予带到岑景面前来。 这不往人心窝上捅刀子吗? 陈嫂叹口气,也不好说什么。 姚闻予最后跟着陈嫂去了厨房。 而卫临舟听了陈嫂关心岑景的话,陪着贺辞东到达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低声说:“岑景装的吧?这么快就收买了陈嫂和钟叔他们的心?” 他可记得岑景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性子。 可以说接触过他的人没几个能喜欢他,也不是说人有多坏,但那种从贫民窟里长大的自卑和阴暗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没法抹去。 卫临舟提醒:“你可得小心一点啊,别忘了之前他可是联合岑家一起对付过你。你想想他那几年在岑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是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他还是能跟人合作。不怕狠人,就怕小人,小心他背后捅你一刀。” 坐在另一边的姜川头也没抬:“他不会。” 见卫临舟和贺辞东全部看过来,他放下勺子奇怪道:“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岑景那种人,老贺丢给他一根狗骨头恐怕都会感激涕零吧。要我说啊,还是怪你自己,你当初不拿他当替身放自己身边能有今天这些事儿?” 贺辞东扬眉:“谁说我拿他当替身?替谁?” “嘿,你还否认?”姜川把椅子挪过去一副好好说道说道的样子。 贺辞东躲了一下,嫌弃:“滚远点。” 姜川都习惯了,也没在意,继续说:“两年前闻予在国外那会儿他进公司你同意的吧,你不就生气闻予在关键时候离开你远走吗?故意报复?还有,岑景在你公司得罪那么多人最后被搞到待不下去,你敢说不是你授意的?重点是你居然会上他!这件事我真的至今没法理解,你是找不到人吗?跟哥们儿说啊,我会所里那么多,随便你挑选。” 贺辞东不知道何时靠在了椅背上,手环胸前,单手按压着指关节,表情自然且平静。 但姜川很熟悉他这幅样子意味着什么,立马挪动凳子倒退两步说:“哎,文明社会,不讲究动手那套。” 贺辞东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 他实际上很多年不曾动手了,那种提着棍子跟人干架的,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跟姜川他们认识那会儿,他确实跟人打架不要命。 所以即使过去这么久,他们始终还是认为他似乎是那个靠着拳头过活的贺辞东。 权利是会让人上瘾的,对付人的办法有千万种。 就好比岑景的那个视频,好比这场婚姻。 从他很早之前就明白,手段可以有很多种,武力是最不管用的。 放在以前姜川这种话贺辞东根本就不会听,更别说解释,但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那双眼睛。眼皮很薄,长睫毛,映着眼尾的小痣,盯着人看的时候温度灼人。 贺辞东:“他进公司是人事部同意的,更没闻予什么事,我没那么无聊。他被开除是因为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至于你说的最后一条。”他看向姜川,反问:“你信吗?” “本来……是信的,毕竟传得有板有眼,你又一直没说。” 姜川咽了咽唾沫,继续:“不过现在嘛,不信。” 他们对贺辞东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说不可能那就是真的不可能。 说到这个姜川更气了,说:“岑景那傻逼自导自演还挺来劲啊,还有刚才,你看看他那态度。你也是啊老贺,现在你俩结了婚,最后不会真搞到一起去吧?” 卫临舟一口粥喷出来,看着姜川:“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姜川噎住了,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脑子是坏掉了,才会因为之前两人靠得太近那一幕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卫临舟问贺辞东:“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在岑家的问题上,岑景未必就会站在你这边。” “我用不着他。”贺辞东说。 他转了转腕上的表带,之前那双眼睛再次从眼前闪过,语气有些冷淡,“筹码一开始就不在他身上,他也没有那个价值。” 现在的岑景的确有奇怪的地方,没有谁的性格能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他查过,那一个星期他连这栋房子都没出去过。 不过这对他来说影响不大,计划里本就没有这个人。 除了偶尔会出现昨天晚上在门口撞见某人抽烟那种小事,生活并未有什么不同。 另一边,岑景在早上九点十分左右,到达回蓝街的路口。 天气不错,阳光在街口的一家咖啡店前打出一道阴阳线,人行道上都是三三两两脚步匆忙的行人。 岑景踏进这条路最里边的那家名叫“红耀”的酒吧时,正巧遇见里面放着一支调子懒洋洋的歌,和这间一共也没有五个客人的清吧形象很符合。 这个时间点,没人很正常。 岑景走到前台敲了敲柜面,一个正在调酒的青年看过来。 “您需要点什么?”青年问。 岑景侧身靠着,上半身往前倾了一寸,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台面问:“认识我吗?” 青年认真在他脸上看了看,摇头,“不认识。” “我姓岑,岑景。”岑景自报家门,顺手把棒球棍往台面上一放,扯了个自觉友善的微笑,“哥们儿,给你老板打个电话。” 他找事儿的架势太明显,青年谨慎地看他一眼说:“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我们老板也不是你能惹的人。” “啊。”岑景虚心求教:“有多不能惹?” 青年给那边的保安使眼色,岑景自然是看见了,但是他也不怎么在乎。 青年拖时间的意图很明显,开口道:“跟你说实话,我们老板是个富二代,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就是他手底下很不起眼的一个小产业而已,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自己离开。” 岑景轻笑了声,他顺手拉过旁边的一个高脚椅坐下,食指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桌面。 “我刚刚没说明白吗?”岑景问。 青年:“什么?” 岑景:“你们老板姓什么?” 青年:“岑。” 岑景:“我刚刚跟你说我姓什么?” 青年:“……岑。” 岑景:“现在我够格吗?” 岑景看了看手机时间,一副好脾气且真诚的样子说:“别这么紧张,我不惹事。我刚换了手机,把你们老板电话搞丢了,仅此而已。” 青年:“……” 这话也就你自己信吧。 半个小时后,门口外面挤进来乌泱泱一群人,为首的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有些胖,眉目有些虚张声势的凶狠。 他扒拉开几个保安大声嚷道:“都是死人?刚刚哪个**打的电话,他岑景敢来我这儿找事儿?这事儿要是真的,我他妈名字倒过来写!” 他说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前面,和坐着的岑景打了个照面。 岑景招招手,笑得愉悦:“大哥。” 其实他之前还不太确定这家清吧到底是岑家老大岑春城还是老二岑戴文在管,但如今看着这个眼下青灰,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岑景就知道,这是岑家那个对外很招摇实际上却很草包的岑家老大。 不用和书里那个笑面狐狸一样的岑戴文打太极,这让岑景的心情好了很多。 岑春城之前一看就是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所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原身十六岁被接回岑家,被这个大哥当成流浪狗一样对待。连带着他身边这些人也没少作践他。 岑春城咬牙:“你来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岑景说:“就前两天突然想起结婚前签股权转让协议的时候,我名义下还多了份不动产,刚好就是大哥你这个地方。今天路过,特地来感谢大哥把这里经营得有声有色,换了我自己,对生意还真是一窍不通。” 岑春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当初为了面上好看,刚好他又和贺辞东婚礼在即,他爸才会随便给他划了这么一地儿。 他料定他不敢来要,但是没想到他还真敢。 “酒吧不可能给你!”岑春城粗声粗气,拿出对付岑景惯用的伎俩,恶劣道:“你一个下贱的私生子而已,我岑春城的东西,就算是扔掉了,也不会给你。” 他身后的一帮人全都笑起来,交头接耳,见怪不怪。 岑春城似乎还嫌不够,凑近了,伸手戳了戳岑景的肩膀说:“听明白了吗?下贱的,私!生!子!” 岑景:“手拿开。” “你说什么?”岑春城大笑:“我没听见啊。” 岑景很遗憾地低声说了句:“都已经提醒过你了,还有,私生子三个字我真的很不喜欢。” 伴随着他话落响起的,是岑春城杀猪一样的嚎叫。 岑景手里的棒球棍精准地砸在岑春城的手腕骨上,他甚至隐约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酒吧里这个时候的客人早就已经走光了。 岑春城撞到后边的桌子倒在地上,混乱里岑景动作很快,上前一步脚踩着他的手。 在岑春城紫红的脸色里拿着棒球棍指着身后的人说:“诶,都别动啊,我手里的东西可不长眼,不小心敲到人脑袋上可就不好玩了。” 这刻的他是很放松的,毕竟能随心所欲做事的感觉挺不赖。 岑景在原地蹲下,棒球棍杵在岑春城的脑袋旁边。 “怎么样?大哥。”岑景问。 岑春城脸色扭曲,“岑景我草你妈!” “去啊。”岑景说:“一个小时多以前还有人想草我爹,你显然更重口,你现在要是去挖坟,说不定还能有幸看见一堆骨头。” 岑春城觉得这这个时候的岑景完全变了一个人,简直像个神经病。 “你想怎么样?”他咬牙问。 岑景慢条斯理地说:“酒吧说实话我没兴趣,两百万,三天之内打到我户头,这间酒吧就算是你的了。” 岑春城吐血。 这他妈本来就是他的。 岑景挪开脚,在岑春城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又说:“还有,别想着报复我,在我跟贺辞东离婚前,你应该清楚我出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对付岑春城这种人就是得以暴制暴,很简单,比他狠就可以。 显然贺辞东这个挡箭牌相当好使。 岑春城立马一副“少得意,你给我等着,迟早弄死你”的表情。 岑景浑然不在意,笑容真诚:“大哥,今天的事说到底都是事赶事撞上了,都是自家兄弟,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样吧。”岑景翻出手机让人给他拿了纸笔,写完了放在岑春城的胸膛上,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贺辞东的电话,医药费找他拿,大哥别客气。” 岑春城的脸绿了红红了紫。 找贺辞东? 这岑景拿他当蠢驴耍呢。 第6章 两百万到账时间比想象中快了不少,不到一天时间。 这也足以说明岑春城对贺辞东的忌惮。 就算全世界都知道贺辞东不爱他岑景,但只要这个婚姻关系存在,总有那么些人做事前还是需要掂量掂量的。 这大概也是现在对岑景来说唯一的用处。 至于那些背地里的闲话和谣言,基本无关痛痒。 摆脱存款不足两万的窘境,岑景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想好具体要做什么,以现在的经济来看两百万也不算多,至少远没有达到让岑景产生安全感的程度。 而在差不多的时间,“时渡”的公司大楼也有人接到消息。 贺辞东盖上手上的钢笔,抬眸问:“你刚刚说什么?” 秘书一脸便秘的表情。 “那个……您先生把岑家大少爷给打了。并且当着很多二代圈里的人放话说,让他来找您拿医药费。” 作为老板的贴身秘书,本来这种家事轮不着她一个秘书管。 但“时渡”不同,这家由贺辞东一手创建,从投资起家到现在涉猎互联网、科技、文娱等多个行业的企业影响力已经非常大了。 往往个人形象就代表着企业形象。 岑景在“时渡”待过两年,人缘不行,也一直没有真正进到贺辞东的身边做事,反而因为性格原因得罪了不少人。 公司里的人多少听过关于两人结婚原因的小道消息。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两个人的命运算是牵扯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放任不管也不是什么办法。 贺辞东皱了皱眉,问:“现在什么情况?” “岑家大少爷去了医院,说是手腕骨粉碎性骨折。岑家其他人没听见有什么动静,估计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贺辞东嗯了声,继续问:“岑景呢?” “这……”秘书为难,“不清楚。” 贺辞东的眉宇间皱得更深。 秘书内心顿时就有些忐忑,老板厌恶岑景似乎是公认的事实,而且贺辞东一向是个讨厌别人打着自己旗号在外边惹事的人。 这岑景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结了个婚就肆无忌惮起来。 秘书:“需要帮您联系他吗?” 贺辞东停顿两秒,“不用。” 秘书应了声好,心想岑景这回算是完了。 秘书:“那我这边需不要以岑先生的名义定个花篮之类的送到医院?” 秘书想得很周到,反正人是岑景打的,但因为他现在身份特殊,他们这边能帮着做点表面功夫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私下里,老板究竟想怎么处理就不是她一个秘书能做的事了。 贺辞东眼前闪过岑家那一大家子人。 语气里染了凉薄:“打了就打了,用不着。” 他发现这两天岑景这个名字的存在感突然变得明显起来。以前那两年也有这么个人一直在旁边晃,甚至出现过给他下药这种荒唐事。 但真要想起来,除了愤怒和厌恶,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其实不深。 反而是现在,听见他把人打了个骨折,他竟然觉得是意料中的事情。 秘书迟疑:“……您的意思是,不管?” “嗯。” 秘书懵了,心想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时渡”虽然和岑家的公司有不少利益冲突,但现如今他们这边已经处在上风的有利位置。她原本以为老板的不悦更多的是冲着岑景个人,现在一看,好像更多的是针对岑家,反而显得有些偏袒岑景。 秘书转头又一想,也不对。 那岑家大少是什么人? 岑景惹了他能有好下场?这次岑景把人打了,后面会有无尽的麻烦等着他。 老板这边不管,那就是隔岸观火。 就岑景那身份和个性,不死也要半残。 秘书一个激灵,默默在心里给岑景点了两根蜡。 岑景不知道自己在贺辞东秘书的心里已经成了岑家和她老板的弃子,并且被稍微同情了一把。 此时的他正在往城西的方向去。 因为之前听刘冲说过原身亲妈李美兰当初留下了一处房子,他决定过去看看。 环境太差就处理了变现,还行的话就简单收拾收拾,算是有个退路也行。 毕竟他不能确定,万一贺辞东哪天心血来潮,来个经典的渣男语录“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他可能还真得露宿街头。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危机感要时时存在,永远不要让自己落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岑景找刘冲拿了钥匙。 到达城西片区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左右。 临近目的地的时候,触目到处都是大片低矮的房屋,道路上堆满了垃圾和污水,让人很难相信東城这么经济发达的城市居然也有这样的地方。 司机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五百米左右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和岑景说:“小伙子,你要去的那个小区就沿着这个天桥往前走两百米,然后左转,路过一个废弃的小学就到了。” 岑景:“不能开过去?” 司机不大好意思,说:“抱歉了啊,前边施工呢,说是政府要拆迁建商场。何况你看我老婆刚刚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回家吃饭,要开过去就得绕路,所以就麻烦你自己下车走一段了。” 岑景也没有为难人的习惯,点头:“行。” 他付了钱下车,站在路边看了看周围。 这边路灯都隔挺远,晚上也没什么人。 岑景绕过脚下一根发黑的香蕉皮站在有些昏黄的路灯下,有些后悔选择今天过来。 正考虑要不要换个时间的时候,前边天桥底下传来一阵呜呜的闷哼声。 岑景迟疑了一瞬,往后退了一步看清声音来源的地方。 貌似是在打架。 说打架也不对,应该说是有人在单方面被围殴。 这种犄角旮旯里是恶行最好的保护色,岑景作为一个律师也算是看尽不少人性冷暖,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硬,就好比他遇上这种事从来没想过上前帮忙。 他不是圣父,不觉得见义勇为被人捅死在桥底下这种新闻有什么价值。 他站在那儿,手机拨号的键盘刚刚按完110这三个数字的时候,桥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显得有些凄厉的大喊,“岑景!” 岑景的手指僵在半途,意外地看着那边。 他这个位置很容易让人看清他,但是他除了桥底下的几个人影完全看不见人脸,不过声音还真有点耳熟。 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没、没骗你们,真是我认识的人。” “不信你们问他!” 群殴也结束了。 岑景看这架势收起手机,抬脚往那边走过去。 躺在阴影里的人有一头扎眼的黄发,身上的t恤还是名牌货,此时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脸和露在外面的胳膊看起来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站在一边的几个男生看起来全都二十出头,见着岑景过来,一脸凶相地指着地上的人问他:“你认识?” 岑景瞥了一眼地上的人,“不认识。” 一群人:“……” 岑景:“不过我是个律师,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围殴他人,都是需要付法律责任的。”他看着面面相觑的几个人,“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小流氓,今天这事儿我当没看见,你们走吧。” 领头的男生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岑景。 估计是岑景的表情太镇定,反而让他们心虚起来。 最后指着地上的人说:“钟子良,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几个人前前后后很快在天桥底下消失。 岑景按了按额头,看着地上的人都要被逗笑了。 短短时间内,横穿大半个城市在这么个破地方遇见骂自己的人被人打,也不知道是钟子良嘴臭遭天谴,还是他运气太糟糕。 岑景踹了踹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死了?刚刚喊我声音不挺大的。” “没死。”声音也要死不活的。 “没有就滚起来。” 如果这人不是钟叔的儿子,岑景大概率是不想管的。 他叹口气,蹲在地上从他的兜里摸出手机。 钟子良一把抓住他的手,估计是扯到伤口,暗夜里都能看见他龇牙咧嘴的表情。他瞪着眼睛说:“你干嘛?手机还我。” 岑景把手机拿高,看着这黄毛。 “报警,给你爸打电话,选一个。” “我不选!”钟子良完全没了在贺家家里嚣张跋扈的样子,一脸憋屈:“不能报警,我不过就是……” “别跟我说。”岑景打断他,“我没兴趣知道你的事,也不关心你为什么被人打,重点是,我讨厌麻烦。” 岑景站起来,“不选就自己留在这里过夜。” 岑景走了不到两步,就发现自己的腿被人抱住了。 某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挂在他腿上喊:“我错了!我为骂你的事情跟你道歉,我不是人!”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岑景扯了扯腿,居然也没扯掉。 岑景把人带回原身妈留下的那个房子的时候,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楼房,在六楼,没电梯。 这个房子平日里都是二冲在打理,水电燃气都没断,岑景打开灯的时候发现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 两室一厅的小居室,家具虽然看起来都很陈旧,但胜在整洁。 某个二货瘸着腿跟在他后边进了房子。 岑景拿出在路上买的药,扔在茶几上说:“自己涂。” 钟子良拿着袋子复杂地看向岑景。 岑景没管他,到处试了试房子里家电的好坏,听见背后的人说:“岑景,我发现你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嘛。” 岑景险些把手里的电线给拔下来,回头没好气道:“那我还真是该谢谢你。” 岑景最后到底是没有给钟叔打电话。 钟子良是钟叔的老来子,岑景也看出这小子估计是被人报复了,事情想来也不算大。所以也不忍心让人那么大年纪还操心。 但他自己都不在这儿住,也真不想把这么个人留在这房子里。 所以一个小时后,他拿着钟子良的手机给另外一个人打了电话。 手机响了三声被接起来。 另外一端没人说话。 岑景先开口:“是我,岑景。” 另一端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岑景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 有个温润的声音在说话,比较小,像是刻意压低怕打扰人。 “辞东,你有个陌生电话进来,我看你在忙就帮你接了。” 接着是贺辞东的声音,问了句:“谁的?” “不知道,没有备注,问了也没听见声音。” 贺辞东:“那就挂了。” “好。” 岑景自然听出接电话的人是谁,但对方一开始故意装没听见他的声音就显得过于刻意了,而且他很疑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值得人忌惮了? 岑景看着黑屏的手机,丢回去,对上沙发上无辜看着自己的钟子良。 岑景:“贺辞东连你的备注都没打?” 钟子良:“重点是因为你报了自己名字吧。” 岑景深吸两口气,觉得自己对这小子的忍耐到极限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自己给姓贺的或者姓姚的打电话,第二,拿上你的衣服。”岑景指着门外,“出去。” 钟子良的眼神更可怜了。 没下限,“哥,我以后叫你哥成吧,我这个样子真不能被我爸看见。而且我本来就怵东哥,他现在还和……闻予哥在一起,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岑景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 心想好歹我是穿来的。 他要是原身,钟子良这会儿已经原地去世了。 第7章 岑景算是短期把房子让给了钟子良住。 最后搞清楚这小子是因为女人才被人堵在天桥底下揍的时候,又很想把人扔出去,最后想了想钟叔,终究是忍了。 夜里十一点半回的别墅。 他这一天先是去银行处理了一部分手头的资金业务,后来又遇到钟子良那小子,回去后才有种饿过头的感觉。 陈嫂已经睡了,他也嫌麻烦就直接上了楼。 岑景被胃痛醒的时候房子里一片漆黑。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还在上辈子自己住着的那间单身公寓里。但他抬起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手背上因为太瘦而显得清晰的青筋,又想起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岑景了。 也正因为他不是原来的自己,才得了这个破落身体。 半夜被胃痛醒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岑景皱着眉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看,凌晨两点多不到三点。 他蜷缩着熬过胃部的一阵绞痛,几分钟的时间,睡衣就因为冷汗黏哒哒地贴在身上让他有些不舒服。 认命地坐起来,手按着胃打开床头的小灯。 是暖色调的光线,瞬间给整个房间瞬染了一层朦胧的光。 实际上这个房间里一些遗留的东西还是能看出存在过的人的痕迹,比如墙上某著名画家的油画,书案上遗落的画设计图的铅笔,窗台边不起眼的绿植,这些平日里没有让岑景特别注意过的细节,因为转移胃疼反而清晰起来。 这是准备给姚闻予的房间,这个认知不知怎么的突然让岑景觉得有些膈应。 他蹙着眉,干脆下了床。 倒水空腹吃完胃药,缓了缓,还是准备去洗个澡。 他虽然不是真的有严重洁癖,但这一身汗让他睡也睡不下去。 浴室里,氤氲的热气中岑景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边。 不到两分钟时间,一股冷水冲了下来。 这虽然不是数九寒天,但乍然来这么一下,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岑景暴躁地按了按冷热开关,还是不行。 操了声,认命扯过搭在架子上的白色毛巾。 …… 贺辞东买的这栋中式别墅是两层建筑,包括一层天台和地下一层。岑景打算随便找间客房试试有没有水。 但是在走廊里遇上拿着水杯的贺辞东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懵。 “你怎么在这里?”这话是岑景问的。 他看了看贺辞东出来的地方,是他的专属书房,里面还亮着灯。 这人不是和应该和他的小情人待在一起? 岑景看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睡衣,手里端着一个咖啡杯,一看就是准备熬夜工作的样子,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岑景站着没动。 贺辞东跟着打量了他两眼,拧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 岑景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头发,睡衣也湿了,腰腹处的几块吸了水贴在身上。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很狼狈且无理取闹。 说不定贺辞东还会以为他大半夜想勾引他来着。 所以在他发现贺辞东的视线移到了他光着踩在地板上的脚上时,解释了句:“我房间的热水的没了。” 贺辞东收回视线,眼神冷漠:“我不关心。” 岑景举手,“得,算我自作多情。” 他这一天够糟心的了,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他穿着一身湿了的睡衣大半夜站在走廊和人探讨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拎着手上的毛巾擦身从贺辞东的旁边走过去。 身后贺辞东的声音跟着传过来,“左边,第二间。” 岑景脚下一顿,回头。 贺辞东跟着转过来,看着他:“洗完记得把走廊上的地板擦了。” 岑景深呼吸两次。 假笑:“知道,不用你提醒。” 这男人真的心狠起来的时候,这世界上估计少有词语能形容恰当。 岑景是因为不爱这个人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但他有时候真的怀疑,原身到底是有多舔多欠虐,才能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待那么久。 让他不得不佩服。 贺辞东让他进的那个房间是间客房,好在浴室里是有热水的。 岑景终于顺利冲洗干净。 他换了干净的睡衣后还是觉得有些隐隐发冷,叹气:“争点气,可千万别感冒了。” 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走廊,发现书房底下的灯依然亮着,显示贺辞东那个男人熬夜工作到了凌晨三点。 他跟贺辞东虽然彼此不待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变态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挺狠的,不然怎么能这么成功呢。 岑景正要走。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再次打开,岑景和出来的贺辞东四目相对。 岑景发现这人第一时间往地板上看,都无语了,说:“放心,会给你擦的。” 贺辞东看他两眼,转身,“进来。” 岑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叫我?”岑景问。 贺辞东:“嗯。” 岑景搞不清楚这男人想干什么,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推门进去了。 这间书房是他第一次进来,平日里除了专门打扫的人,家里不会有不自觉的人进入贺辞东的私人领域。 叠层的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岑景扫了一圈,发现书的种类非常齐全并且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专属的书架上。 室内温度适宜,地板上铺着一层深棕色的花色地毯,很柔软。 工作台上的电脑还亮着,旁边一堆文件。 岑景对他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跟在贺辞东的身后,问了句:“找我有事?” 贺辞东不知道打开了角落里的什么柜子,拿出了一双灰色的棉拖,走过来扔在岑景的脚下。 岑景:“……” 贺辞东:“穿上。” “你确定?”岑景又问了句。 他真实怀疑这是贺辞东什么新的报复手段,毕竟一个连他把地板沾上水都要求擦干净的人,现在不仅任由他光脚踩在他价值连城的地毯上,还给了他一双拖鞋? 这中间隔了有十分钟吗? 贺辞东走回到他工作的位置上,拉开抽屉。 拿出一小袋东西扔在桌子上,坐下说:“这是药,穿上鞋子拿上药出去。不过你要是自己想死,就当我没说。” 岑景这会儿觉得有些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跟贺辞东说话也是,忒费劲。 他干脆把两只脚塞进拖鞋里,走过去,把药拿起来。 翻了翻发现就是普通的药,治感冒的发烧的拉肚子的都有。 岑景更不懂了,手撑在桌子上看了看药又看了看贺辞东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照镜子?”贺辞东突然问。 岑景:“照镜子?” 贺辞东:“我见过很多人,包括不少死人和即将要死的人。”贺辞东看着他的脸说:“就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岑景:“……” 这是咒他呢还是咒他呢? 贺辞东的表情并没有比一开始变得好看一些,他现在眼里的岑景比十分钟前也没好到哪儿,脸色白如纸,因为睡衣是低领口的,肩膀和锁骨瘦得能戳人。 而就算是这样,这人还能不知死活地半夜洗冷水澡,光着脚在走廊里来来回回。 贺辞东不记得以前的岑景是不是这幅鬼样子,但现在看来就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即使他有演戏故作可怜的嫌疑,但烦躁感从看见他的那刻就真实出现了。 这让他没办法忽视。 岑景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懂了贺辞东意思。 “你……是在担心我?”岑景问。 贺辞东:“脸皮倒是厚。” 岑景也不太在意他的态度,干脆拖了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窝进椅子里的感觉缓解了有些发虚的身体感受。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因为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头晕。 他猜自己应该是因为没有进食的缘故,还有些低血糖。 贺辞东:“你要死可以,但别死在这个房子里,给你药也是因为深更半夜我不打算叫救护车到家里,然后登上第二天的新闻报纸头条。” “不用解释,我也没那么觉得。”岑景说。 他坐在椅子上晃了晃,心想原身最后的确是没有死在这房子里。 原身那个下场他记得还挺牢固的,他记得书里描述过的那个环境,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到处都是蟑螂和老鼠,墙角有蜘蛛网,而原身就躺在那张折叠床上,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 他到最后怨恨着很多人,岑家,白月光,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 他穷尽一生,用尽小人手段都得不到的那个人,是他到死都没有觉得悔恨过的那一个。 读者说这是舔狗的最高境界。 在被虐的环境里得到快感,还能做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但岑景成为了他。 和书里不同,现实世界里,他是那个连躺在贺辞东床上机会都没有的人。 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完了那场属于他和一个他心中的贺辞东的故事结局。 因为了解,岑景知道原身从来没有在他现在眼前这个人的心上真正存在过。 原身可能是纸片人,但眼前这个贺辞东不是。 所以岑景无比清醒,不觉得自己能和原身有多与众不同。 也不会那么自恋地以为,贺辞东能对他有多不一样。 贺辞东的书房里有一股淡淡的气息,不似香,也不单单是书页的纸墨味。 很好闻,和贺辞东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相近。 岑景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贺辞东继续投身进工作里。他没急着离开,是因为这里温度很舒服,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他以前待在律所的办公室里加班的感觉。 岑景擦着头发,看着贺辞东的侧脸平淡地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药和鞋。” 贺辞东停下手里的事,看过来。 岑景保持着那个姿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说:“不过药就不用了,我洗澡前刚吃过胃药,怕药物冲突把自己给毒死。至于拖鞋,我出来的时候自己的浸了水,凉拖没找着。你的等我洗完还你。” 岑景解释自己的,也不管贺辞东有没有在听。 他觉得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对了。”岑景想到什么,接着道:“你明天叫人来看一下家里的热水器。” 见贺辞东看过来也不说话。 岑景恍然,搓了一把脸说:“啊知道了,找钟叔。” 他也真是大半夜脑子说顺嘴说糊涂了,这种事怎么会让他找人来解决。 “我困了。”岑景挥手:“走了。” 岑景趿拉着鞋子出去了,顺手把门给带上。 岑景并没有发现他离开后,贺辞东没再继续工作。 他沉默地坐在电脑前,蓝光打在他坚毅的脸上,没人知道他具体在想什么。 而他放在手边的手机,有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发件人是钟子良。 内容也很简单。 ——哥,今天是岑景用我手机给你打的电话,闻予哥接的。 ——我没什么事,现在住在岑景这儿呢,你帮我给我爸说我出去玩儿两天,免得他担心老是问东问西的。 *** 第二天的岑景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他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天气不太好,外面下着雨。 喉咙又干又痛,咽口水像是在吞刀片一样拉嗓子。 岑景翻身下床的时候正好陈嫂端着一杯牛奶进来。 “诶,你起来干什么?”陈嫂连忙走过来说:“你发着烧呢。” “我知道。”岑景笑了下,“没事。” “还说没事啊。” 陈嫂走到床头的位置,把牛奶放在柜子上拉着他重新坐下。 一边摸着他额头。没好气地说:“一早上烧得叫都叫不醒。要不是辞东过来看你一眼,我看你今儿不得烧傻了才怪。” 岑景差点把刚喝进去的牛奶喷出来,“贺辞东来过了?” “对啊。”陈嫂说:“大概七点左右的时候,他突然下楼说你发烧了,我们才知道的。” 岑景:“……”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烫。 但对于贺辞东进了他房间而他一无所知这件事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进来干嘛? 陈嫂还在念念叨叨:“一会儿就会有医生来给你输液,我给你炖了汤在楼下,待会儿喝完了再吃药。” 岑景拗不过,任由陈嫂把他塞回被子里。 “谢谢你啊陈嫂,你最好。” “你们一个两个听点话我就很好了。”陈嫂佯装瞪他一眼说:“尤其是你。” “是是是,我以后保证听话。” 陈嫂满意了,一边督促他把牛奶喝完,一边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辞东会心疼人了。” 岑景嘴角都僵了,呵呵两声问:“您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说你们两个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结了婚也不住在一起。可我看辞东最近还是长进不少,知道关心你,医生也是他联系的。” 岑景只能配合着赔笑。 心想陈嫂得亏不知道昨天晚上贺辞东说了什么。 估计是怕他烧死在这里,所以才请了人过来。 岑景对于要来的人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预测,所以见到卫临舟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岑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在别墅里。 但今天还好,没有姜川,也没有姚闻予。 贺辞东估计也上班去了。 “感觉怎么样?”卫临舟提着药箱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尽职尽责地问道。 岑景笑了笑,“还行,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我分内之事。”卫临舟也跟着笑了下。 岑景发现卫临舟这人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书里所描述的卫临舟本身就是个挺笑里藏刀的家伙,很少直接把对一个人的情绪和看法挂在脸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即使岑景猜测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咋地,但此时此刻,他们依然能看起来一派和谐。 医生像医生,病人像病人。 卫临舟熟练地取出药品和吊针,一边说:“你就是病毒感冒引起了一些炎症,挂完这两瓶水要是没退烧,我建议你还是上医院去看看。” 岑景点头:“好。” 岑景主动问:“卫医生今天不忙?” “还行。”卫临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说:“你这感冒得还挺及时的,明天“时渡”的收购案就要正式启动了。” 岑景稍微愣了下,才想起来明天周二。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卫临舟话里有话。 岑景往身后靠了靠,放松身体,笑了声:“就算病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也不能缺席,你说是吧卫医生。” 卫临舟托起他扎好的手缠上胶带,跟着笑了笑没再吭声。 男人的手有些凉,手指很好看。 卫临舟第一次近距离这么观察岑景,因为刚醒,他头发有些乱。感冒发烧所以导致脸色确实不好,但就算这样,这人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足够让人觉得扎眼。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人好看过? 卫临舟是真有种觉得见鬼的感觉。 解决完岑景这边的事情,卫临舟出门就给贺辞东打了电话。 贺辞东:“怎么样?” “不怎么样。”卫大医生大步出门,上了车关上车门说:“你不知道我一天到底有多忙,我一响誉国内外的拥有精湛技术的外科医生,被你一通电话叫过来给一发烧的病人挂水,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贺辞东不买账:“我是让你找人过来,没非让你自己来。” “您贺总什么时候有求于人过。”卫临舟不放过他,“那我不得亲自来看看。不过说实话啊,我发现这岑景是真的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怎么说?”贺辞东问。 他那边还在和人交谈,一边又在电话里应付着卫临舟。 卫临舟都习惯了,想了半天,说:“变好看了?” 贺辞东:“……” 卫临舟:“……” 嗯,这日了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卫临舟是真的词穷,你要具体说吧,反正也说不上来。 你这不说,好像也不对。 贺辞东:“知道了,挂了。” “诶……”卫临舟看着挂断的手机,“什么你就知道了!” ***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岑景这场感冒在一天的盐水吊完后效用微乎其微,但好歹在房间里窝了一整天,喉咙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 晚上贺辞东依然回了别墅,跟着他的是他的助手高扬。 岑景知道这人,最初一批跟在贺辞东身边的人。 工作内容之复杂,是贺辞东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就连性格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两人进门的时候,岑景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他正随便锁定了一个类似动物世界的频道,荒原上三头豹子正合力撕咬着一头受伤的水牛。 岑景蔫蔫地耷着眼皮,看起来要睡不睡。 他手里抱着一个抱枕,头发没扎,听见进门声随意抬了一下眼皮说:“回来了。” 贺辞东:“嗯。” 跟在贺辞东身后的高扬:“……”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陈嫂一手擦着围裙走出来说:“高扬来啦,今晚上留下来吃饭,小景说没胃口所以我们包了饺子。” 岑景仰头在沙发上嚷了句:“多包点猪肉白菜馅的!” “知道了知道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谈话后的笑声。 高扬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无辜地看向旁边的老板。 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老板虽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挂衣服的间隙还往电视上扫了两眼。 高扬暗叹自己大惊小怪。 他以前来老板家也挺频繁的,什么时间段都有过。 但家里虽然人也不少,但总感觉冷冷清清的,哪像现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准备着晚餐。院子里还有钟叔教训新来的学园艺的徒弟的声音。 尤其是客厅这个。 这个前不久还设计了他们老板的终身大事的家伙,此时像个真正的少爷似的。 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手机,水果盘就在手边,茶几上还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这不是他印象里认识的那个人。 也更不是前两天刚听说他一反常态把岑家大少爷给打了该有的那个样子。 贺辞东:“先把文件拿到楼上的书房。” 高扬这才回神,应了声,上楼了。 然后他发现往常一回来就开始工作的老板,这次竟然没有跟着上来。等他下去的时候,就发现老板正在大门的旁边打电话。 电话结束得很快,然后他直接走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了。 岑景更了不起。 他懒得动手,察觉到有人过来了,就用膝盖顶了顶盘子,示意人要吃自己拿。 贺辞东还真顺手拿了个橘子剥开。 贺辞东:“还没好?” 岑景的声音没什么精神:“你以为坐火箭呢,哪有那么快。” 贺辞东:“嗯,明天你可以不去。” 岑景:“你放心,我肯定到场。” 贺辞东把橘子皮丢茶几上,瞥了岑景一眼,“随你,我明天一早要先去趟公司。” 岑景:“不一起走?” 贺辞东:“高扬会来接你。” 岑景:“哦。”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高扬:“……” 贺辞东不知道自己的助手已经麻了。 他在外面有另外的住所,但这几天却习惯性让司机把车开回这边。 原因是什么,他并没有去探究。 旁边的人穿了件薄毛衣,坐没坐相地曲腿靠在沙发上,露出一大截细瘦的脚踝。 贺辞东蹙了蹙眉,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反而是岑景,也不知道在手机里到底翻到什么。 突然蹭地坐起来。 岑景看着贺辞东:“明天的事,我也有条件。” “什么?”贺辞东问。 岑景伸手:“视频给我,或者你当着我的面给删了。” 贺辞东顿了两秒显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想起来的那瞬间,脸就黑了。 第8章 那段视频拍摄的当天贺辞东并没有在现场,他让高扬处理的。 拿到成品的时候其实也未曾细看。 但当眼前这人理直气壮找自己要视频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没办法把视频中的那个人和他联系起来。 视频不是监控,而是找人现场拍摄的,当时在场的还不止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贺辞东没来由地不悦。 贺辞东蹙眉,但看着岑景的时候嘴上却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岑景气结,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你是变态吗?”岑景问。 他问完也不等贺辞东回答,当即堵了一句:“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是。” 贺辞东像是习惯了他现在不会好好和自己说话的样子,觑了他一眼,没开口。 岑景摆出一副说事实讲道理的样子,盘着腿往上抓了一把头发。 “贺辞东,岑家在我手里的股份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你,我知道没有我手里这部分你也可以有很多方法拿到你想要的,但你可以省去很大一部分力气不是吗?各退一步行吧,你拿着我那种视频要挟我,有意思?” “有。”贺辞东往后靠了靠,看着他:“你现在的样子就挺有意思。” 岑景:“……” 贺辞东:“视频不会给你,别想了。” 岑景:“你拿着我那玩意儿是能自读还是怎么着?” 岑景一想到那视频捏在别人手里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贺辞东上下看他:“你对自己的身材没有点正确认知?” 岑景:“大哥,我在跟你商量,你搞什么人身攻击?” 岑景很想踹他两脚。 他知道原身这身体是真的很瘦,但也没有到排骨那种地步。 洗澡的时候也观察过,比例很好,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所以很白。稍微练练,会是很好看的那种身型。 但岑景在乎的不是这个,他没好气地说:“你当然不在意,但能拿到这视频的不止你一个,我不想某天忽然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看见自己,又或者被人在社交媒体上到处转载。”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贺辞东哪管他身败名裂还是臭名昭著,就算他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但这么一把刀悬头顶,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辞东:“不会。” 岑景:“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目前除了相信我还有更好的选择?” 刚好陈嫂那边喊开饭了,岑景瞪他半天,点点头丢了句:“算你狠。” 然后下了沙发去给陈嫂帮忙了。 贺辞东从他的背影收回目光,对着过来的高扬说了句:“视频的事不要让更多人的知道。” 高扬点头:“知道了,老板。” “还有,把底片给我。” 高扬应得很干脆,但是内心的疑惑是丁点没少。 他听见岑景找老板要视频了,当初这事儿是他处理的,这事儿老板可从头就没过问过。 上次找他发过视频,现在反而直接下了封口令。 还是背着岑景? 高扬:“老板,既然视频没有用处了,为什么不直接还给他?” 贺辞东往旁边的客厅扫了一眼。 贺辞东:“谁说没有?” 高扬:“……” 他了解老板,并且在这话里闻到了狩猎的气息。 那是危险的,毕竟“时渡”的创始人向来擅长掌握主动权,当他对一件事情上心了,就证明有些人要倒霉。 高扬到了此刻,反而不知道是该为以前的岑景感到庆幸,还是为现在的岑景感到担忧了。 第二天就是星期二。 東城这地方是经济政治重镇,地大物博,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岑家真要算起来,最风光的那几年也排不上最顶尖梯队的那些人。到了当家人,也就是岑景那个便宜父亲岑耀忠这一代,越是没落。 之所以能撑到今天,是岑耀忠傍上了胡红柳这个女人。 胡家做房地产起家的,岑耀忠年轻那会儿有几分人模狗样的气质,靠着胡家才有些现在的规模和资产。 可惜岑耀忠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在外面的女人不少。 四十好几了还和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李美兰在一起,甚至弄出一个孩子。 也就是原身岑景。 生下来又不承认,还抛弃了李美兰,李美兰本就不是个强势的女人,一直没有上门去找他。直到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才把岑景送回。 面对一个惧内还管不住下半身的父亲,一个恨透了他的女主人胡红柳,两个大他好几岁的哥哥,岑家的日子是原身的噩梦。 原身那种性格有这些人不少功劳。 岑景早上出门的时候特地问了一下接他的高扬,“你们有安排安保人员吗?” 高扬都给问怔住了,“安保?” “没错。”岑景问:“不需要吗?打起来怎么办?” 一下子要面对那么一大家子人,岑景不得不有那么多顾虑。 何况他上次揍了岑春城,如果起正面冲突,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像之前一样占据上风。 高扬:“……岑先生多虑了,贺总只是和您父亲单独见一面。” 意思再简单不过,贺辞东没必要把岑家人都见一遍,他们也没那个资格。至于岑耀忠,现在都六十好几了,他连你都未必打得过。 岑景:“哦。” 他今天穿了身正装三件套,头发打理过,坐在车后座看起来干净又斯文。 高扬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 心想这岑景以前对岑家打心底里的那种厌恶和更深层的畏惧似乎都没有了,像个赴约的正派先生,理所当然的询问和人打架后的处理方案。 岑景在将近十点的时候,到达了岑家门口。 眼前是座看起来就很华丽的现代独栋别墅,跟贺辞东那个家完全是两种相悖的风格。 贺辞东比他晚到十分钟,他自己开的车,拿着文件从车上下来。 岑景站在门口看他,发现这人居然就穿了身休闲衬衣,像是刚外出回来顺便过来商讨了一个巨额的收购问题。 这让岑景觉得自己反而小题大做。 好在这人气场一直在,穿成这样也没多什么影响。 岑家也不知道是一早得到过消息还是怎么的,岑景就真的只见到岑耀忠一个人。 老头子头发只白了一部分,背也没弯,还是有些威严的样子,眉宇间都是戾气。 尤其是在见着岑景的时候。 家庭会议室里,岑耀忠皱着眉看着跟在贺辞东后边的岑景说:“结了婚还是这么个无所事事,之前让你去家里上班也不去,跑去“时渡”倒是给辞东惹了一堆麻烦,你让我怎么说你。” 岑景手搭着门把手,看了老头一眼,再看向已经坐在桌边的贺辞东。 岑景:“哦,那就别说。” 岑耀忠:“……” 岑景发现贺辞东似乎勾了一下嘴角,再看时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走过去随便拖了张凳子坐下。 一副你们谈,当我不存在的架势。 这岑耀忠上来就打老父亲为儿子操碎心的亲情牌,也不看人贺辞东买不买账。 当初原身可是联合岑家绑了白月光要挟他,现在装傻,有什么意义。 岑耀忠转向贺辞东:“辞东啊,岑景这段时间没给你惹麻烦吧?他向来没轻没重的,亲妈又走得早,你多担待。” 岑景听着这老头的话嘴角抽搐。 在他这里逞够了威风,转头在贺辞东这里装腔作势。 贺辞东果然不负所望:“您多虑了,他麻烦不着我。” 意思就是你把儿子送上门又怎么样,你看我搭理他了吗? “时渡”当初的巨额注资加上岑景手里的股份,岑景以为贺辞东来这一趟,不说直接拿到岑家企业的控制权,起码也会拿他手里的东西作为谈判条件。 但十分钟后,岑景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二十分钟后,他依然咸鱼。 半个小时后,他已经喝了三杯咖啡了。 两人倒是没打太极,贺辞东也不是个浪费时间的人。 他只是丝毫没有提及岑景股权转让的事情。 谈到后来,岑耀忠越来越放松,似乎还挺高兴。 留他们吃午饭。 两人当即拒绝,出门的时候,岑耀忠又对着岑景摆出那副我是你爹的脸孔,教训他:“收收心,既然你不去辞东的公司了,从明天开始就到家里的公司去上班,我让你大哥……” 说到这里的时候岑耀忠顿了一下。 岑景百分百肯定他刚想起来自己的大儿子被他打进了医院。 这让老头的脸色难看起来,又碍于贺辞东在场,转了一下说:“让你二哥给你安排一下,过两天开始去上班。” “不去。”岑景说。 岑景看出来贺辞东没想直接吞下岑家,不知道他是有其他计划还是什么,但既然暂时用不上他,他也不上赶着。 何况岑耀忠可不是真心想让他去学习继承家业。 捏住他,贺辞东手里就少了把柄。 一个两个想让他物尽其用,但非要选,岑景肯定选贺辞东。 这人毕竟是主角,最后的赢家。 他没那么傻和他作对。 岑耀忠脸色更难看了,“你不去上班那你想干什么?” 岑景:“你都说了啊爸,我结婚了,贺辞东养我还是养得起的,我一不焦虑二不为生活发愁,我为什么要天天跑去上班?” 岑耀忠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显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岑耀忠噎了半天:“你这是不上进!”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岑景转向站在旁边的贺辞东,挑眉:“是吧,辞东?” 贺辞东:“走了,回去。” “哦。”岑景毫不停留地越过岑耀忠,顺嘴说了句:“爸再见啊,记得多喝点茶,降火。” 出了门岑景解开领口的扣子,扯了扯,有些烦躁。 车子就只剩下高扬开着的那辆。 岑景打开后车座上去,直截了当地对另一边坐下来的人说:“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其实试探更多对吧?” “还不算笨。”贺辞东开口。 岑景:“那你现在满意了,我的立场很明确。” 贺辞东没搭理他,提醒高扬回公司。 吩咐完了才转回头,突然递来一张银行卡。 岑景:“什么意思?” 贺辞东:“零花钱,不是让我养你?” 铁公鸡拔毛了? 岑景不相信,当然也没接。 贺辞东:“别跟我说你不缺钱,你讹了岑春城两百万,其中一百万扔进了股市,另外物色了一家去年刚注册的互联网公司预备投资。” “操!你调查我?”岑景转身正对着他,“还有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讹,那本来就是我的。” 贺辞东斜他一眼:“那家破清吧值不值两百万你不清楚?” “跟你有关系?”岑景:“我用你钱了吗?你管那么宽。还有啊贺辞东,你少拿那副样子对着我,零花钱?你打发要饭的?” 岑景火力不自觉开始加大,他昨天还在吊水,所以声音有些嘶。 贺辞东不动如山:“嫌少?” 岑景:“这是钱多少的问题?我说的是态度。” 合法夫妻,离婚财产对半分他都不心虚。 他生气的点其实更多的在于贺辞东查他,这种被人捏着后脖子,连**都没有的感觉很不好。 高扬开着车安静如鸡,听着后面两个人吵架逐渐偏离主题,有种破天荒的荒唐感。 终于,贺辞东:“停车。” 一个急刹,车子停在路边。 贺辞东对着岑景:“下车。” 岑景当即下车,砰一声甩上车门。 随后车窗摇下,车里扔出来一张卡。 贺辞东:“一个星期,感冒好了到“时渡”报道。” 第9章 岑景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岑耀忠的提议,但贺辞东明显就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这男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原身当初可是被“时渡”给开除的。 岑景在家待了两天,也没做什么事。 彻底清理了一下房间,关注一下手头的资金动向,余下的就是陪钟叔打理院子,和陈嫂她们闲聊。 咸鱼生活过得很惬意。 钟子良那小子在外边住了几天也回来了,别别扭扭找岑景说谢谢。 不过在第二天一大早这人来敲门让他去上班的那刻起,岑景就再次把这家伙往欠揍名单里提前了几名。 钟子良站在门口,无辜地看着黑脸的岑景。 岑景:“现在刚七点你知不知道?” “知道。”钟子良显然已经知道了他有起床气,小声说:“我哥让我叫你的,他说人事那边已经打过招呼,让你今天就去报道。” 岑景咬了咬牙,进屋关门,“等着,我洗脸。” “时渡”一不会给他分红,二没有奖金。 岑景并不想去给他卖命。 他知道贺辞东让他回“时渡”,是想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监视着。毕竟他现在变化太大,贺辞东那种多疑的性格,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松手。 岑景的想法就很简单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去,就纯粹嫌烦。 他现在手头的所有事并不避讳着贺辞东,毕竟他们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 他继续赚他自己的钱,去“时渡”按点打个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半个小时后,钟子良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岑景呆住了。 “走啊,看着我干什么?”岑景蹙眉问。 钟子良:“你……近视?” 岑景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架,“一百来度,不深。” “……哦。” 钟子良有点不敢看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区别有那么大的。 岑景没注意这小子奇怪的样子,他上辈子也戴眼镜,只是不常用。这两天刚好因为一直盯着电脑的股票走势,又查了不少资料,发现视线有些模糊所以特地去配了一副。 岑景随口问他:“我们怎么过去?” 他没说他连“时渡”的地址都不知道在哪儿。 两分钟后岑景果断给贺辞东打了电话。 这次倒是他自己接的。 岑景:“这会儿早高峰,打不着车。” 简单点说,去不了。 贺辞东:“储物间左边那面墙中间的柜子里,车钥匙自己拿。” …… 一个小时后,“时渡”公司大楼前急速停下一辆略显张扬的墨蓝色超跑,让大楼门口处不少人驻足观望。 很快人们就发现车上下来一人。 大学生模样,还很骚包地在车窗上扒拉着自己黄不拉几的刘海。不少人失去兴趣,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现驾驶位上又下来一人。 白净高瘦,他西装外套没扣,很随性的样子,露出里面的衬衣。 勾着车钥匙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跟另一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重点是他转头的时候,那张原本并不锋利且好看的脸,因为脸上架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让他气质多了两分凉薄和生人勿近。 周围屏息的动作出奇一致,让人忽视都难。 钟子良绕过来走到岑景身边小声嘀咕:“我就说开这车太招眼吧,这还是我哥前几年跟姜川哥他们打赌输了买的,一直放在车库里落灰。” “那不正好。”岑景随意说:“让它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钟子良嘴角抽搐。 他想说你一个被开除又回来的人,还嫌自己不够高调? 但他现在学聪明了,选择闭嘴。 因为最后会自闭的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这里是“时渡”的总公司,整栋大楼都是贺辞东的产业。前台的四个女生年轻貌美,见着钟子良的时候热情打了招呼。 毕竟他是贺辞东亲自带进来的,职场这种地方,谁没有点眼力见。 即使他现在就是个小员工,想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 钟子良也是个窝里横,在外对着女生反而脸红。 女生几个交头接耳小声笑起来,看清走在钟子良后边的人后又一致安静下来。她们显然没有认出岑景,就算之前原身在公司里名声也不小,但毕竟这么大个企业,人太多,所以一时间完全没把他和之前的岑景对上脸。 其中一个声音很甜的女生朝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找人还是……” 钟子良连忙说:“入职,他入职。” 女生眼睛一亮,心想公司即将来这么一大帅哥,茶余饭后的话题肯定少不了。旁边甚至有人偷偷拿起手机拍照,估计是想发给其他人一起八卦。 女生随即递上来一文件夹,“麻烦在这边签个字。” “好。”岑景走近了靠着前台,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女生看着他侧脸出神,被提醒两次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拿回本子,原本准备和系统核对一下,在看清本子上的名字时,嘴角僵住了。 非常明显的那种僵硬。 即使一开始没对上号,但岑景这个名字无人不知。 不单单是以前他在“时渡”存在过,更是因为他,现在是已婚身份。 结婚对象还是“时渡”的总裁贺辞东。 “时渡”公司内部群炸了。 从各种团体小群到部门工作群,除了有贺辞东存在的最大的那个群外,岑景的名字在不到半小时传遍了全公司上下。 钟子良陪着在等电梯,小心翼翼地拿眼觑他。 岑景:“有话就说。” “那个……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你知道有些人就是嘴碎,你要是听见什么难听的当做没听到就好了。” 岑景随口嗯了声,有些漫不经心。 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要去的岗位——市场部副经理。 岑景问钟子良:“公司以前有这个职位?” “好像……没有吧。”钟子良也不太确定。 书中关于原身在公司的情况写得不多,但岑景记得他以前是待在销售部的,并且就是个普通职工,需要业绩和跑业务。 现在反而直接给他安了个副经理的职位。 十五楼,市场部所在的位置。 钟子良在八层的时候和他分手,岑景一个人上来的。 市场部的经理亲自接待的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底下的都叫他老余。 老余领着岑景推开一间办公室门的时候说:“这是你以后工作的地方,我们市场部目前的工作还算简单,你先上上手,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岑景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了然地笑了笑。 贺辞东看来还真打算闲养着他。 岑景回身:“行,那麻烦你了。” 老余摆手:“不用客气。” 老余在“时渡”工作多年,是市场部的一把老手了。 他知道岑景,多少也听说过他之前的情况。 但上头指明放到他这里来的人,他再不满意,也得把人给安排下来。 而且他见着眼前的人,倒是莫名有几分好感。 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个让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的年轻人。 老余走后,岑景关上门在办公椅子上坐下。 这间办公室面积虽然不大但是朝向很好,两盆小仙人球摆在电脑旁边长势喜人。岑景看着窗外远处的高楼,拿着手机给贺辞东发了消息。 岑景:“感谢贺总关照。” 在这栋楼的最顶层,正开着一场高层会议。 贺辞东坐在上首听着人报告工作内容,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再次转向投影大屏。 不到两秒,手机又亮了。 岑景:“办公室很喜欢。” 岑景:“老余人也不错。” …… 消息一条接一条,不紧不慢就是一直没停下来过。岑景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像是无聊着,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就导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看着贺辞东看着手机,不去拿,也不关。 转头还能分毫不差地指出人报告里的问题。 会议结束的时候高扬跟在贺辞东的后边。 贺辞东:“让老余把他放到新一季的开发项目上。” 这可是“时渡”下半年的重中之重。 高扬:“让他参与?为什么?” “他太闲了。” 高扬:“……” 自从老板结婚后,作为得力助手,他再也没有摸清楚过老板的想法,怎么办?他还挺着急的。 岑景不知道贺辞东动动嘴皮子给他找了一堆事。 他一天都没怎么出过办公室。 也就快中午的时候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毕竟他最近作息规律,注重养生,早上七点起床对他来说有些负担。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见门口有人提到了他名字。 “你们今天见到人了吗?我听说他早上开着跑车来的,这跟老板结了婚就是不一样,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可有什么用呢?十分钟前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谁啊?” “姚闻予。” 紧接着就是一阵激动得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的声音。 “你确定没看错吗?老板的真爱啊,我可是听他俩的传闻听了不少了。年少时相识,互相扶持,就是没想到被岑景破坏了。” “也没有吧,要我看老板离婚迟早的事儿。你看岑景虽然空降市场部,但谁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手段,再看看人姚闻予,直接上了三十二楼,一路畅通无阻,这地位谁高谁低不是一目了然吗?” “诶,你们猜岑景会不会上去手撕了姓姚的?” 岑景:“不会。” 对于每次都能听见别人谈论自己这件事,岑景都快习惯了。而几个年轻职场女性看着端着咖啡出现在身后的岑景却想原地去世。 岑景一只手插着兜,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 皱了皱眉:“这速溶味道不好,下次记得买点咖啡豆放里面,可以找我报销。” 几个女人:“好、好的。” 岑景笑了声:“别紧张,午休时间,言论自由。” 他端着杯子离开了茶水间。 身后的人看着他的背影。 “嗯……我现在觉得,岑景和老板挺配的。” “不了吧,他完全可以独自美丽。” “同意,笑起来好晃眼!” 第10章 岑景强势在市场部刷了一波存在感,流言这种东西虽然杀伤力很大往往却是最站不住脚的,很多人真的在见了岑景本人后,对他的印象完全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人都是视觉动物。 相信所谓的面相学和第一印象。 岑景的外表和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有距离的。 但这样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和难以接近,何况他现如今的位置也在很多人之上,顶头的就一个老余。 没人会那么没眼力见到他跟前寻晦气。 岑景的职场生涯开端总的来说很轻松。 他自己以前的事业成功,除了本职工作也做过不少投资,对现下的这种位置和环境适应良好。 临到下班前老余来敲门。 “岑景啊,下了班先别走,我们部门打算晚上聚餐,算是给你开个欢迎会。” “不用了吧。”岑景笑笑,“我不太能喝。” “年轻人有几个不能喝的,别谦虚。”老余不管他,直接说:“我都已经说好了,晚上七点,就在公司旁边那条街的火锅店,必须来啊。” 岑景有些头疼。 上次跟二冲喝过一回,算是吃了教训。 这样的场合酒水避免不了。 岑景还是去了,毕竟短时间内他也不能辞职,接下来需要和这里的人相处一段时间。在大环境里把自己孤立起来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去之前刚好撞上钟子良。 一听说岑景不能喝信誓旦旦说要去帮他挡,岑景对这小子的厚脸皮和不靠谱是有深刻认知的,毕竟第一次见面还骂着他傻逼,转头就死皮赖脸住他的房子没丁点不好意思。 但岑景对他印象其实不算差。 可能也是因为钟叔这么多年独自养育的缘故,让他看起来除了傻叉了点,也没多大毛病,整个一中二的热血少年。 他是真把贺辞东当哥,发现岑景人不错,也能转头就单方面跟他哥俩好。 因为路程不远,两人一路走着过去的。 岑景还有些怀疑:“你酒量不行就别去了,我不想大半夜的还得照顾你。” “放心好了。”钟子良拍着胸膛:“我别的不行,这你放心。上大学那会儿同学聚会,全班趴下了我都醒着。” “行。”岑景最终点点说:“姑且信你,你要是给我耍酒疯我就把你扔在大街上。” 事实证明这这家伙能喝这话还真不假。 大包间里人很多,吃饭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这家伙跟个蚂蚱一样来回蹦跶,还能每次在人朝着岑景举杯的时候,跑过来夺下他手上的酒杯。 有了他在,岑景一下子轻松下来。 老余喝了不少,拉着他坐在沙发上诉说着自己对市场部寄予厚望,顺便展望未来。 岑景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毕竟阅历在那。 什么话都能接两句,搞得老余越看他越顺眼,非得和他喝一杯。 钟子良来挡都不行。 岑景拉扯不过,最后只好借口抽烟躲出去了。 这家店环境环境一流,毕竟开在商业中心地段,生活很火爆。 岑景直接去了卫生间。 他抽得不多,也懂克制,但还是保持了以前随身带烟的习惯。 站在门口的时候摸了摸裤兜才发现火机落在外套里了。 但也不太想回身去拿。 随手推开卫生间的门,一只脚刚伸进去就想退回来。 因为里面有人。 两个。 里面的人听见开门的动静同时转头朝他看过来,岑景硬生生止住了关门的冲动。 场面一度令人很窒息。 贺辞东没穿外套,他靠着洗手台的位置站着,上半身微微后仰。姚闻予就贴在他身前靠得很近,垫着脚,那一看就是个索吻的姿势。 这算是大型出轨现场被抓包? 一般正常人是怎么做的?岑景想了老半天。 最终只是保持着捏着门把手的姿势,问了句:“需不需要帮你们把门带上?” 他觉得自己还挺真诚的。 姚闻予没有第一时间退开的慌乱,只是往后面撤了一步。 表情似是为难道:“抱歉……我们只是……” 只是情不自禁? 虽然我们现在看起来像一对偷情被抓的狗男男,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岑景的感觉也挺操蛋的。 这姚闻予第一次见面还挺茶,现在竟然不加掩饰了。 他进“时渡”第一天,姚闻予就刚好来公司找贺辞东。 就连下了班,周围吃饭的地方那么多,偏偏他们也出现在这一家。 存在感刷得还挺足。 反观贺辞东,面不改色,连姿势都没有动一下。 他既没有掩饰刚刚的事情,也没有帮着姚闻予说话。 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这份淡定从容让岑景很是自愧不如。 姚闻予见贺辞东没开口,也没动作,脸色难堪了一瞬最后说:“辞东,那……我先过去了。”走了两步又转头接了句:“你慢慢来不着急,那边我先应付着。” 白月光这人设一直都保持得挺好的。 在贺辞东跟前,这善良大度的胸襟,得体的处事态度。 对比原身,估计很合渣男胃口。 岑景侧身给人让路,见人都走了,也就随意进去。 他都上完厕所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发现贺辞东还没走,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岑景自认心理素质挺好,但被人一直这么看着也觉得奇怪。 岑景靠近他旁边的位置,拧开水龙头。 水流声中,贺辞东解开袖口的扣子终于出声:“来吃饭?” “部门聚餐。”岑景淋着水擦了一下手背上不知何时粘上的一点笔墨,随口说:“老余选的地儿。”岑景想到什么动作一顿,侧头,“申明啊,没跟着你。” “知道。” “哦。” 岑景洗完手从旁边的滚筒里抽出两张纸。 一边擦着自己的指尖,一边扫向贺辞东,合理怀疑这人被打搅了好事心情不愉,想找不痛快。 认栽,开口:“行吧,那个,我道歉,今天这事儿纯属意外,我很抱歉打扰到你们。” 贺辞东瞥向他:“你挺心不甘情不愿?” 岑景扔了纸,“差不多得了,我不要求你们情到深处稍微克制,但在卫生间这种地方寻求刺激,记得关门这要求不过分吧?” 到底是谁不要脸。 贺辞东突然问:“什么时候戴眼镜了?” “啊?”岑景没反应过来。 他们明明在说他和姚闻予的事儿,这问题是不是过于跳跃了? 下一秒贺辞东突然朝岑景的脸伸手,岑景反应慢半拍,回过神的时候眼镜已经被取下了。 贺辞东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岑景眼尾的那颗小痣,指尖的触感比想象中细腻柔软。 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岑景皱眉伸手去拿。 贺辞东手指勾眼镜架子,躲了一下,随手放到了洗手台的另一边。 眼镜很适合他,同时掩盖掉了他身上原本的一些东西。 比如那双嘲讽别人时黑亮的眼。 岑景跟不上贺辞东这人的想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贺辞东淡定:“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岑景没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带偏。 贺辞东没解释。 好奇这人摘下眼镜,所有细微的情绪和变化都无处隐藏的样子。 好奇那双眼尾浸染成红色时的温度。 他闯进卫生间的那一秒,这样的假设突然闯进脑海,这让贺辞东想到了之前拍过的那个视频。 明明同一个人,一个让他毫无打开的想法,一个却能具体到细枝末节。 门外刚好有人进来,是个不认识的男生,见这卫生间里一个清瘦斯文,一个沉稳悍利。气氛有些怪,一时间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进去。 贺辞东又把眼镜递过来:“拿着吧。” 岑景莫名其妙,接过后他就离开了。 岑景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刚进来的男生,一时间只来得骂了句,“神经病。” 他都不知道贺辞东在这里待了那么半天,究竟为了什么? 岑景两分钟后也跟着离开。 出了门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回到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闹翻了天,钟子良那家伙突然拽着他跑到角落里说:“岑景,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激动啊。” “叫哥。”岑景拍他脑袋。 钟子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舔舔嘴唇才道:“我哥在隔壁呢。” “所以?” “嗯,不止我哥,还有……闻予哥也在。” 他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拿眼觑他,岑景嗤笑:“你哥还挺多。” 岑景:“放心吧,我知道他们在。” “啊,你知道啊?” 岑景点点头,他不仅知道,他还看见了。 某个渣前脚和情人卿卿我我,转头还能脑子犯抽行为失常。 老板就在隔壁,既然知道了,不去敬个酒打声招呼好像说不过去。 但这里的人都知道岑景跟贺辞东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敢跟他提。 还是岑景自己救了他们,率先站起来说:“走吧,过去。” 一群人才闹哄哄地出了包间的门。 老余打的头阵,确认那边也就是在吃饭没谈工作,后面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进去。 岑景去显得奇怪,不去就更怪。 心想今天出门实在应该先看看黄历。 他最后走在好几个人的后面跟着进去的,里面的圆桌上本来就坐了不少人,加上他们这边,显得拥挤吵闹。 岑景越过前边几个人的肩膀,看见了坐在中间位置的贺辞东。 姚闻予就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起和一个中年男人正说着什么,姚闻予时不时看向贺辞东,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敬酒这流程吧,挺无聊,就是干喝。 既然来了,肯定要全部打一遍招呼才算结束。 认识的就寒暄,不认识的就互递名片,基本都是这么个套路。 岑景想,好在他今天本来就没怎么喝,现在轮一圈也不至于很严重。 前边的人都敬完往旁边过去,岑景离贺辞东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刚好原本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闻予好福气,贺总花了这么大力气帮忙,比赛肯定会顺利取得好成绩。” 姚闻予:“借刘哥吉言,辞东帮了我太多,我都不知道怎么还呢。” “你俩有什么好见外的。”那中年男人大笑。 显然对贺辞东和姚闻予的关系也有所耳闻。 岑景这才明白今天这局估计是贺辞东为了给姚闻予铺路。 书中姚闻予今年会捧下至少两座世界级建筑大奖,光辉璀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姚闻予和中年男人还在交谈。 岑景过去的时候,姚闻予最先发现他。 他很自然打了声招呼,还跟旁边的中年男人说了句:“刘哥,这就是岑景。” “原来就是你啊。”中年男人转头上下打量他,笑道:“跟贺总结婚的人,久仰大名。” 岑景在这人的眼底看到了轻蔑和鄙夷。 岑景掀了掀眉尾,目光坦然。 他刚想嘲讽一句我跟你很熟? 中年男人就站了起来,往他手中的杯子里倒满整杯白酒。 “咱们今天一定得喝一个。”他说。 岑景手里的杯子可不小,中年男人脸上笑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手软。 毕竟贺辞东带在身边的人是姚闻予,为什么组这个局很多人也心知肚明,他岑景就是个笑话,这满桌子想看他出丑的人可不少。 老余他们那边还在闹,也没注意这边的动向。 钟子良倒是有心上前帮忙,又碍于有人故意绊住了他。 不少人起哄。 “这杯酒一定得喝。” “贺总婚礼办得着实太低调,我们都没来得及讨杯喜酒喝,今天补上。” “岑先生不会不给面子吧?” 谁都看出来岑景被针对了。 市场部的人和他都没什么交情,就算今晚对他改观想帮他说话,也碍于这种场合难以开口。 “喝酒可以啊。”岑景突然笑了声。 周围的人都一愣,听见他道:“不过光喝挺没意思,不如……” 岑景后面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他看着盖在杯子上那只手,取走了他的酒杯,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原本坐着的贺辞东这个时候就站在旁边。 “好了。”贺辞东说:“他不喝。” “玩不起?”岑景挑眉,看向贺辞东,声音压低:“放心,坏不了你家小情人的好事。” 他只是不喜欢这些人的嘴脸。 他很不爽。 他不高兴了,自然也不想让别人高兴。 贺辞东睨他一眼,“胃病不能喝酒,你三岁?” 第11章 贺辞东出手阻拦,旁边的人也都讪讪地偃旗息鼓。 姚闻予率先站起来,拉了一下贺辞东的胳膊说:“辞东,刘哥也不是故意的,岑景身体不好人也不知道。” 中年男人连忙借坡下驴,道:“对对,岑先生不能喝那就算了,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贺辞东看了一眼姚闻予,松了口。 这事儿算是就此揭过。 这一打岔,岑景气没消,倒是有种上不来下不去的憋闷感。 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姓刘的下不来台,结果让贺辞东和姚闻予这么一搅和,他要是还不依不饶倒是显得有些胡搅蛮缠。 成全了你俩的大度,让他买单? 岑景冷笑,他偏不。 他重新把酒给端起来,开口说:“刘哥既然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他把酒递过去,再顺手在桌上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说:“我既然不能喝就只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中年男人脸都僵了,“这……” 岑景往前递了递:“刘哥不赏脸?” 姚闻予出声:“岑景,算了行不行?刘哥算是我客人,给个面子。” 岑景扫过去,“你哪位?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姚闻予那张向来春风化雨的脸难看了一瞬,抿着嘴唇到底是忍了。 他和岑景不同,做不出来这种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的事情。 只是转头看向贺辞东。 岑景也随着姚闻予的目光看向姓贺的,意思很明白,你带着小情人到处应酬却反过来需要我给你们台阶下,我不在乎你喜欢谁,但你打到我脸上我也是会还回去的。 这事他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岑景和贺辞东四目相对,他觉得贺辞东看懂了他。 并且……让步了。 贺辞东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走到岑景的旁边,对着姓刘的说:“我陪一杯,今天算我们一起敬刘总。” 贺辞东主动陪酒,那这算是给了脸面了。 姓刘的也不敢再推迟,接过岑景手里的酒杯说:“我敬您我敬您。” 然后看着手里的一整杯白酒,咬了咬牙仰头一口喝下。 岑景淡定地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满意了。 尤其是在看见姚闻予那张略显青白的脸色时。 他放下杯子,对着好不容易挤过来的钟子良说:“好了,回去吧。” 钟子良看尽了全程,偷偷对着他竖了竖拇指。 岑景原本以为以贺辞对姚闻予的维护程度,他今天肯定是要帮着姚闻予逼着他算了。但事实上是,他顺从了岑景的做法。 岑景不管他到底是怕他惹出更大的事,还是为了这场铺路酒局最后能有个圆满结果。 总之,岑景自己要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两边的人因为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后半程都收敛了很多。 没多久就散场了。 钟子良虽然没有喝瘫,但走路也开始打晃。 岑景抓着他的胳膊出门的时候,再次看见了站在门口和人道别的贺辞东和姚闻予。 岑景不想带着钟子良这小子再回公司取车,刚好那边有公司的人遥声问岑景他们怎么回去,岑景晃了晃手机,说:“打车。” “这个点可不好打啊。”对方说。 岑景:“没事,我们可以多等等。” 他话刚落面前就停下来一辆黑色的车,车窗摇下,露出高扬的脸。 他说:“岑先生,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你送我们?”岑景问:“这是贺辞东的车吧。” 他见他自己开过。 高扬还是那张正经脸,点头道:“对,就是老板让我送你们的。姚先生身体不舒服,老板说让我先送你们。” 岑景往右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贺辞东和姚闻予先后上了另外一辆白色的车。 贺辞东今晚宛如一个端水大师,水平还挺高。 这边一颗甜枣,那边也不会落下。 岑景真心求教,一边把钟子良塞进后车座,一边问高扬:“你老板最近是不是有求于我?” 高扬一脸懵,如实回答:“没有。” 岑景点头,确实,这也不像是贺辞东的风格。 他现在对贺辞东的价值可不高,他人又还在他手底下工作,他要真想从他这里拿到什么完全可以像一开始那样直接要挟,有的是手段和办法。 不过有车送他也不拒绝,反正他自己开的那辆也是贺辞东的。 他一穷二白,手里能挪用的现金少之又少,不蹭白不蹭。 钟子良是跟着钟叔住在贺家的,所以不用特地跑两个地方。 车子平稳地驶进车流,往家里的方向开过去。 车里很安静,高扬本就话不多,而钟子良上车就瘫在位置上睡了。岑景靠坐在边上,看着路边灌木丛的倒影和高楼闪烁的霓虹,觉得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真的在这个世界过了这么久了。 那种真实感越来越强,好像他真的应该属于这里。 反而上辈子的记忆变得遥远模糊。 他上辈子本就无根无萍,活了二十多年时间基本都献给了工作,没什么牵挂的人,也没有放不下的事。 这里虽然也差不多,但陈嫂他们嘘寒问暖的样子清晰深刻。 身边还有钟子良咕哝说他很帅的梦话,手机里有二冲约他吃饭的消息。 他想如果以后就算跟贺辞东离了婚,换了环境。 他应该会很想念这些人。 还有贺辞东,他虽然很狗,但是他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最初的栖身之所也是他提供的,至少没因为原身设计他就把他赶出去。 岑景摘下眼镜挂在胸前的口袋上,捏了捏眉心也仰头闭目养神起来。 车窗外光影忽明忽暗,印在他那张脸看起来有种透明般的脆弱错觉。 在这条路相反的方向,那辆车里同样安静。 贺辞东开车,姚闻予坐在副驾驶。 刚好贺辞东电话响了,打破了安静得局面,他戴上蓝牙耳机接起来。 姜川的声音传进来。 他说:“老贺,人找到了。” “在哪?” 姜川的声音压低,小声问:“闻予在你旁边吧?他要是在你就换个地方接,这事儿说起来还挺复杂。” 贺辞东换了只手握方向盘,淡声:“没事,你说。” “我查过了,闻予老家就在离東城两百公里外一个叫褚云镇的小地方。他妈妈在他三岁的时候过世,他爸是个赌鬼,这更过分的是闻予是被他爸给卖了的,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几经周折才去了福利院那么个地方。” 贺辞东看了一眼姚闻予,姚闻予问他:“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事,姜川的。” 电话里姜川问:“老贺,你确定是闻予说过想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查到的信息里他离开小镇的时候已经快六岁了,不可能完全不记事啊。” “受过伤,不记得了。” “哦哦,那能理解。”姜川说:“不过现在这么个结果,我觉得就没必要告诉他真相了吧,反正你查这事儿也没和他说。” 贺辞东嗯了声,最后把电话挂断了。 姚闻予见他接完电话,小声问他:“川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没关系的,就一点头疼,可以自己回去。” “没什么事。”贺辞东说。 姚闻予嗯了声。 姚闻予并没有追问姜川打电话干什么,他其实一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宁,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岑景。 姚闻予捏得自己指关节泛白都没有察觉。 他像是不经意间问贺辞东说:“最近很忙吗?” “还行。” 姚闻予:“我之前去你公寓那边找过你,高扬说你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回了家里,没有住在那边了。” 贺辞东看向他。 姚闻予怔了怔,下一秒表情又有些自嘲和痛苦的样子。 “算了。”他说:“在你面前有什么好装的,我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辞东沉吟了两秒钟,开口:“我说过……” “我知道。”姚闻予打断他,“你说过你不爱我。” 贺辞东并没有反驳,他看着前方,侧脸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冰冷到近乎不近人情。 贺辞东:“正是因为你不一样,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 “我倒是宁愿我没那么特殊。”姚闻予掉转头看着窗外,不再开口。 车里再次陷入安静。 如果贺辞东侧头,就会发现车窗上倒映着姚闻予的那张脸上满是不甘。 姚闻予唯一的筹码,就是小时候那点事而已。 他原本以为贺辞东这种人,就算不会爱上他姚闻予,这辈子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有越过那条线。 当初连姜川他们都以为两年前是他抛下一切去了国外,殊不知这是贺辞东的建议,知道他喜欢建筑学,就给他找国外最顶尖的大学,给他请最好的老师,这些年下来几乎不会拒绝他任何条件和要求。 就连婚姻,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但是他唯独不会和他在一起。 姚闻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他选择了隐忍和等待,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外界都快以为贺辞东对他到情深不悔的程度了。 但就在最近,他明显感觉到有些事情失控了。 贺辞东还是那个贺辞东,为了他比赛的事情费尽心思,送他回家,说话如常。 但又不一样,这种悄无声息的危机感让他失了冷静。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岑景。 那个婚前婚后性格截然不同的人。 姚闻予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回头,他突然问:“辞东,你有没有想过离婚?离婚好不好,就算你不答应和我在一起,我也没办法看着你和别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太累了,不想再装作不爱你的样子。” 贺辞东把车停在了路边。转头看向他。 姚闻予回头。 眼泛泪光,表情倔强。 贺辞东摇下车窗,一只手搭在上面,像是陷入沉思。 过了半分钟,他恢复向来冷硬如铁的模样,淡声说:“本来就是要离的,只是时机没到。” 他们婚姻的初衷本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现如今还维系的唯一理由只剩下利益而已。 贺辞东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姚闻予猛地松掉那口气,终于笑了。 紧接着他又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一副不太想让贺辞东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声音沙哑:“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对不起。” 贺辞东抽了两张纸递过去,“我自己的决定,别想太多。” 贺辞东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有些东西在变化他不是毫无察觉。婚姻都能成为筹码的人,世上少有什么事情能真的影响到他。 姚闻予的眼泪倒是让他想到了不少以前的事。 那些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也未曾在回忆中出现的事。 比如小时候待过的那个寄养家庭,比如七岁时逃出来走过的那条街,坑洼泥泞,住过的雨棚阴暗潮湿,又或者最重的那次,被人打到半死扔进了垃圾堆里。 无数次以为自己活不下来的时候。 耳边总有个声音小声在喊:“哥哥你别死。” 听声音都要哭了。 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桥洞底下,身下垫着两条破烂口袋,直不起身的高度上头是石板上的青苔和滴落的污水。 一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就跪趴在他身边。 桥洞里光线奢侈得可怜,贺辞东最初完全开不了口,却能勉强看出旁边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孩儿。短手短脚,还不到他胸膛高。 小孩儿把他从垃圾堆里拖出来,明明很害怕,但还是把他偷偷藏在了那里。 他说他就住在前边的那家福利院里,他说他本来不住那里,但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说那里的人都好凶,他还老是挨打。 贺辞东摸过他的手,瘦瘦小小的,上面总有伤痕。 整整大半个月,小孩儿每天留下自己的馒头和水,到了晚上偷偷溜出来递给他。 有几个晚上甚至直接蜷缩在他身边睡下,贺辞东搂着他,发现这小东西脊背瘦得硌手。 很难不让他确定馒头有可能就是他一天的吃食。 “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今天福利院有人打架了。” “哥哥,有小朋友被领走了,我要是也走了你怎么办?” 小孩儿的声音糯糯的,有时候就趴在他胸前,让他快点好起来。 有一天晚上过了往常的时间,小孩儿还是没来。福利院在夜里起了大火,贺辞东的腿还没办法站起来。 到处喊着灭火的嘈杂声音里,桥洞外面终于有小小的脚步声来了。 但没有进来,转身又要走。 贺辞东艰难靠着石壁,忍住身上的痛问:“你去哪儿?” 隔得远,声音朦胧不真切。 小孩儿说他被一对条件很好的夫妇收养了,马上就要走了。 贺辞东心想,挺好的,以后要好好过,不挨打也不挨饿。 他最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说:“姚闻予。” 第12章 很多年后東城有个曾经混街的青年迅速崛起,事业版图不断扩张。他冷静、睿智,足够有手段和野心,当年在破烂的福利院后边的桥洞底下那半个月,成了记忆里的一抹影子。 只有午夜梦回,青年困囿于过往的阴影中不得解脱时。 总有个小身影抓着他的衣角,哭着说哥哥别死。 再见时,建筑学院的少年才华横溢,温和有礼。 他的确如贺辞东所愿长成了很好的样子,没有挨饿受冻,生活圆满。 甚至主动上前,笑着说,我记得你。 肩胛有道疤。 黑暗中小孩儿靠近了,轻轻往他后背吹气的画面一瞬间清晰。 所有身份信息包括不少细节,贺辞东记得,眼前这笑容温和的少年同样记得。 近几年外界只知在東城地界,姚闻予这个名字在贺辞东跟前是打了印章的。 他的人,动不得惹不起。 大概只有姚闻予知道,贺辞东在他面前除了刚开始见面从不提从前。 他给了他所有,满足一切要求,却始终没有接受他的喜欢。 贺辞东更像是在还人情。 小孩儿救了他的命,这样没办法轻易还清的人情。 贺辞东把人送到楼底下,这边是老小区,到了晚上人不多。 姚闻予先开口说:“本来应该让你上去坐坐的,但是家里的电路出了点问题,修理工要明天才过来。” 贺辞东抬头看了一眼:“今晚别上去了,我给你找个酒店。” “不用了。”姚闻予笑着道:“再说这么晚了,酒店也不好找。” 贺辞东停顿五秒,车子掉头,开口:“走吧,今晚先跟我回去。” 姚闻予立马抓住贺辞东胳膊,认真:“真不用。”姚闻予看着他:“再说,岑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回去了肯定要吵,家里还有钟叔和陈嫂他们呢,人肯定早睡了,我也不想这么晚去打扰。” 半个小时后,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贺辞东的车从车道离开。 车后站在阴影处的姚闻予笑容渐渐消失。 他说在贺辞东那里他希望自己不特殊,但实际上,这份特殊会成为很多事情胜利的筹码。 姚闻予近乎有些神经质地掐着自己手背上一些不大不小的伤疤,直到整个手背出现一道道浸血的红印子,在夜里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也并未察觉,复又微微扬了扬嘴角。 贺辞东的车开回了墨林苑的别墅,却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进去,而是坐在车里抽出了一个夹缝中的白色盒子。 是包烟,贺辞东很自然想到了某个人。 抽烟的姿势,吊着眉梢看人的表情。 能往他车上随意落这种东西的,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 贺辞东关闭车灯,在夜里拿着烟盒转了转。 贺辞东的手机响了,白蓝光照亮车内,让坐着的人显出一种冷硬的雕塑感。 因为太安静,没开免提,手机里的声音也有些外泄。 “贺先生,您让调查的最新报告已经通过电子邮箱发到了您的手机上,记得查收。” 贺辞东保持着安静,两秒后:“以后不用跟进了。” “……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贺辞东最终还是打开了电子邮箱。 里面不像是调查报告,更像是生活日记。 从早到晚事无巨细。 包括今天中午短短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还特地出去和人吃了个午饭,对方是一家名叫育克的网络科技公司负责人。 这家新起的公司前景很好,证明投资者的眼光绝对没错。 照片很清楚。 餐厅里男人翘着腿坐在沙发椅上,看起来随意自在,正和对面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大的男人侃侃而谈。 他在这公司注资了一百万,这事儿贺辞东知道。 一个最开始穷得存款不足两万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两百万却毫不犹豫出手了二分之一,这份魄力和胆识就不是普通人有的。 他不是岑景,至少不是原来的那个。 调查终止,意味着贺辞东接受了这听起来有些玄学的现实,并不打算拆穿和探究。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这样,因为你会逐渐明白,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去寻求一个解释。 岑景在避开和他起正面冲突,这是个你不惹他大家就能相安无事的人。 主动权在手里,贺辞东就不担心他翻天。 当天夜里十一点,岑景再次走进了贺辞东的书房。 他把钟子良交给钟叔后原本就打算睡了,但是育克那边发来了一份材料让他尽快过目,所以就一直忙到了贺辞东叫他。 岑景穿了身墨蓝色丝绸睡衣,因为有些瘦,显得空空荡荡的。 他推开门时贺辞东就背对着他站在床边,窗外是远处的灯火,这个点了,城市里的没睡的依然很多。 岑景随意走进去,放下手里拿着的一双拖鞋说:“你上次给的那双,已经洗干净了,我就放这儿了啊。” 贺辞东转身嗯了声。 岑景看着他手里的咖啡杯,问他:“还有吗?给我一杯。” “有胃病不仅抽烟喝酒一样不落,熬夜还喝咖啡?” 岑景想,这是讽刺他作死作到他面前?还是想说别奢望他会给出一分同情和怜悯? 贺辞东去了咖啡机那儿,岑景经自顾自在凳子上坐下了:“没办法,成人的痛,贺总不是应该很懂?” 贺辞东没回头:“要不要糖?” “放点吧,别太多。” 在贺辞东这人面前坦诚永远比演戏靠谱。 近段时间效果很显著,起码没有出现一开始见面被人怼脖子的情况。 贺辞东端着杯子过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扫他一眼,然后转到对面坐下。 岑景端起来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错,比公司茶水间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贺辞东没应声。 岑景放下杯子,进入正题。 “找我有事?” 贺辞东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丢在桌上。 岑景凑过去拿起来。 贺辞东:“这是一份提前拟好的离婚协议,一年后自动生效。” 岑景瞬间抬头看他,原身的确是在一年后拿到的协议,虽然是后期生效,但他现在这么早就拿到手里了? 贺辞东一只手搭在神色的桌子上,“协议你先签,公司的项目这一年你就跟着老余做,另外我会再给你两千万作为启动资金。” 岑景是真的有些懵。 “这算是离婚补偿?” 贺辞东:“离婚财产我会另外再找人起草一份文件。” 岑景翻了翻,挑眉:“你不打算让我净身出户啊?” 贺辞东睨他一眼,“你要想,我也可以成全你。” “别,算我自己嘴欠。” 岑景想起来原身的结局虽然很惨,但离婚还真没提过是让他净身出户的。大概是死在出租屋这个画面太凄凉,让他条件反射就以为贺辞东报复原身算计他,不可能会给他钱。 其实按照原身那种偏执的性格,到死也不用有很大可能。 不然也不会是他刚过来时穷成那样的德行。 岑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和一个男人讨论离婚财产问题。 不过都穿书了,其他事儿都不算事儿。 离婚这事儿本就板上钉钉,他也不诧异,不过还有一点岑景不明白。 “为什么给我钱?还让我参与“时渡”核心项目?” 贺辞东:“我是个商人。” 岑景:“……” 贺辞东:“不做亏本买卖。” 贺辞东:“钱自然不是白给你,一年到期我需要获得预期利润,算投资。” “投资我?”岑景挑眉:“贺总这么相信我?” “我有基本判断。”贺辞东说。 岑景无言以对,贺辞东这种也算一种压榨,不过对比岑家吸血一样的做法,他这顶多算是利益置换。 贺辞东看出他需要钱,就给他钱。 对他来说一点不痛不痒的东西轻松解决离婚的麻烦,还能拿到更高的回报,不愧是狼人本性。 岑景几乎没什么犹豫,把凳子往前移了移,伸出手。 “笔。”他说。 然后岑景的手心里就多了一支钢笔。 对比旁边龙飞凤舞有力度的贺辞东签名,岑景的字就带了一股洒脱,下笔连贯不拖泥带水。他这会儿没戴眼镜儿,所以情绪都很直白地落进旁人的眼里。 岑景刚好签完,放下笔,把文件递过来。 贺辞东收回目光,接下根本没看,直接打开抽屉扔进去。 世上没人会特意和钱过不去。 岑景想如果能在一年内拿到他想要的,即使对方是贺辞东也没关系。 他和这个人没仇,不介意合作。 “还有事吗?”岑景问。 贺辞东:“今天的事情只此一次,我希望不会有第二回 。” 岑景立马就想到了聚餐那会儿贺辞东勉强算是帮了他的事。 岑景:“我没说非要贺总出面吧?” 贺辞东:“别总这么随心所欲做事,我也没想帮你。有病找医生,而不是赌气喝酒进医院麻烦别人。另外,你知道聚齐那一桌子的人需要协调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情?我没那么空闲陪着你上演闹剧。” 岑景半靠着椅子,面无表情看着贺辞东。 贺辞东同样直视着他。 这人今晚回来直接甩了他一份离婚协议,又是投资又是说他做事不管不顾。 小情人吹枕边风了? 岑景:“有话你就直接说,到底想干嘛?” 果然,贺辞东:“这段时间你先从家里搬出去。” 随即扔来一把钥匙。 “房子给你找好了,离公司很近,车你可以开走。” 岑景他第一反应是还好之前找二冲拿了原身他妈那房子的钥匙,果然这世上的狗男人做事套路都差不多。 今晚回来路上,刚想着这人好歹没做出把人撵出门的做法。 回头就狠狠挨了一巴掌,脸生疼。 岑景拿着钥匙看了看,抬头问他:“有人要来住?” “猜到了还问?” 贺辞东够狠,无异于问他,何必自取其辱。 岑景甩了甩钥匙,笑了下:“什么话都让贺总说尽了,让我很没有面子啊,你让我搬出去就搬出去,我是你养得狗啊?” 最后一句岑景问得很轻。 贺辞东抬眸:“说吧,想要什么?” 岑景,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追加三千万,利益四六开,我六,你四。” 贺辞东:“胃口不小?” 岑景:“过奖,我也不能总吃亏是吧。咱俩毕竟还没离呢,用你钱我真不心疼。” 第13章 岑景一大早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原身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和岑景的审美也不太一样。 需要带走的,加起来也没有一个皮箱。 他提着箱子下楼那会儿,钟叔和陈嫂他们都在。 一个两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岑景笑了笑,说:“你们别这幅表情啊,弄得我好想要死了似的。”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陈嫂作势要打他。 岑景放下箱子,站在客厅,说:“我你们就别担心了,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陈嫂眼睛红了,钟叔也一脸不忍看他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要搬走。 岑景因为他们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故意说:“等我挣钱了来接你们,照顾贺辞东真是白瞎了,以后都来照顾我,我给你们养老好吗。” 两人终于被逗笑,钟叔让他照顾好自己。 陈嫂拉着他手说:“你要想吃陈嫂的饭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给你做。” “好,放心吧,饿不着自己。” 岑景就这样提着箱子离开了墨林苑的房子,没有回头。 住在这里的时间比预想中都要短很多。 他其实真挺喜欢这儿的环境和别墅格局设计,想着以后要不就在附近买算了。 贺辞东下楼的时候岑景已经没在了。 早餐过于安静,这段时间早上总能听见客厅里陈嫂和某人说话的笑声。 现在一切如常,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贺辞东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吃饭,出门,一如既往。 他离开后,陈嫂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和钟叔说:“我感觉岑景这孩子真挺好的,你说辞东现在这么做,以后要是后悔了可怎么好?” 钟叔叹气:“他那么有主意,哪会听劝。再说,闻予那孩子对他来说很特殊,他本来就不喜欢小景,自然事事以闻予为先,算了吧,年轻人的事少管。” 陈嫂嘀咕:“这以前吧,没对比,现在再想想,感觉还是小景好。你看看这长得又好脾气秉性也不错,辞东怎么就不喜欢呢?” “这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钟子良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他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大门的方向说:“我哥其实挺重情的啊,不然也不可能护了闻予哥那么多年。” 钟叔仰头骂他:“你懂个屁,你小子以后要是结婚了,难道也要把自己媳妇儿赶出去?真要敢这么做,看我不打断你腿!” “我可没这么说啊。”钟子良不敢跟老头犟。 自己咕哝:“我要是不喜欢,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结婚好吧,这能是一个概念?” 另一边的岑景自然是没有去住贺辞东的房子,车当然也不可能开走。 他提着行李箱打车直接去了原身他妈留下的那房子。 一整天都用来收拾了,“时渡”没去,也没人打电话催。 房子岑景还是满意的,之前钟子良住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走之前通通打扫了一遍,没费他多大力气。 他添置了电脑等物品,该换的也都换了一遍。 晚上还特地约二冲吃了个饭。 还是上次的老位置,烧烤摊上刘冲张大嘴巴说:“你要自己单干?” “嗯。”岑景咬了一口签子上的牛肉,问他:“前期材料准备这些很麻烦,你在这片混得熟,问问你有推荐的人没有。” 岑景说完就扔了手里的签子,皱眉:“你这牛肉太辣了啊,辣椒不要钱还是怎么的。” 二冲给他倒了杯水放他前边。 “不是说胃不好吗?别吃了,等会儿给你上点别的。” 刘冲说完就真的认真思考起他说的问题来了。 想了想道:“你还记得咱们以前那胡同口老五吗?他现在是什么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肯定不缺人才。总之,放心好了,这事儿给你办妥妥的。” 岑景笑了,拿着杯子敬他。 刘冲把他杯子拿走,说:“别喝了,在我这儿以后都不许喝。” 聊完正经事,刘冲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干了?” 岑景扯扯嘴角:“自由吧,不受制于人。” 什么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贺辞东给他上的这一课,还挺深刻。 岑景当天晚上还见到了刘冲女朋友,叫卫婉,普通白领,站在刘冲身边打量岑景的时候两眼有些放光。 笑着说:“二冲说我还不信,没想到真这么帅啊。” 岑景失笑,说:“你俩结婚我肯定包个大红包。” …… 岑景的生活就这样定下来,异常忙碌。 他偶尔会到“时渡”,也不知道是不是贺辞东打过招呼,老余虽然有心奴役他,到底没把一些耽误工夫的麻烦事丢到他手里。 “时渡”关于他的流言越来越盛,最广的就是听说他被贺辞东赶出家门了。 有人传亲眼看到岑景早上挤地铁来上班,说得有板有眼,可岑景连这段路的地铁入口在哪都没有摸清楚。 他买了辆代步车,小贵,就跟上辈子开的那辆差不多。 这苦情剧一样的设想,套他身上怪别扭。 岑景的公司注册包括前期人员招募,资金投入等等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搞定落实。 地点就在离“时渡”不到两个公交站的一处商业大楼的22层。 取名,“辰间”。 辰间在短时间内以两千万的价格拿下了西郊的一块地皮,東城不少人猜测是哪个大傻子在干这种蠢事的时候,政府要在这边建设市区新区的消息随之传出。 短短不到一个月,两千万的投资利益翻了三倍不止。 辰间,包括辰间的法人代表岑景。 迅速在商圈中心的各大公司挂上号,成了关注的重点目标。 然后所有人再一想,这岑景难道不是和“时渡”老板贺辞东结婚那个?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渡”已经借着辰间的热度,悄无声息完成了下半年重点项目的招商目标。 无论竞争对手还是合作方都懵了,心想着两口子搞声东击西呢? 实际上也差不多。 周三下午两点左右,岑景就坐在“时渡”三十二楼贺辞东的办公室里。 这还是岑景第一次上来。 他在“时渡”的时候身份还不足以有上到这么高的地方谈工作。 现在不同,他是“辰间”老板。 秘书端着咖啡进来的时候,就惊奇地发现,某个传闻中被赶出家门的人正倚在办公椅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而老板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两人一句话没说,气氛却莫名和谐。 秘书刚把杯子放下,岑景就睁开眼睛。 贺辞东也停下手上的事,抬头看过来。 眼睛扫到岑景眼下的青影,和秘书说了句:“出去把咖啡换成牛奶。”在秘书正一脸我好想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的脸色中又加了句:“热的。” “好的贺总。” 秘书连忙把咖啡端出去了。 岑景放下撑着脑袋的手,笑了声说:“看来这身份不同,待遇就是不一样。” 如今离开家里,贺辞东做事反而像个人了。 贺辞东没搭理他。 问:“最近很忙?” “是啊。”岑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找上门的人太多,都快应付不过来了。” 贺辞东看着他,突然发现他似乎比一个月前又瘦了不少。 这个认知不知怎么的让他有些觉得刺眼。 扯了扯领口的扣子,瞥他一眼说:“不想应付的人就推了。” “说得容易,我不是你,贺辞东。” 岑景最近都叫他贺总,有些进退有度的距离感。 再次正儿八经直呼其名,证明他不想掩饰自己的嘲讽。 比方说,他不会告诉贺辞东,他这一个月忙的昏天暗地,睡眠不足不敢开车有时候得叫钟子良来帮忙。 比方说养生计划不得不中断,因为应酬少不了,喝酒在所难免。 贺辞东难道不知道吗?他肯定知道。 岑景需要钱,而贺辞东想让他挣钱,这就是他们关系的本质。 “时渡”的保驾护航让“辰间”迅速声名鹊起,给岑景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但岑景是个成熟的成年人。 他能奢望有一天“辰间”一旦出事,贺辞东会出手帮他? 反正岑景自己是不会相信的。 岑景可以肆无忌惮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在“时渡”的支持下快速拓宽自己的领域。但他真的能随心所欲? 不,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岑景又觉得这样挺好,他拿着贺辞东的钱,做的也不是被别人强迫的事儿。 除了身体有些超负荷,他没有任何负担。 正所谓靠着大树好乘凉。 秘书端来的牛奶温度适宜,窗外天光正好,岑景倒是真有些困意。 贺辞东:“周六在天意会所有场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参加。” “拍卖会?” 岑景拿着杯子看他:“去干什么?” 贺辞东抬眸,“证券交易所的负责人胡正林也参加。” 岑景顿时清醒两分,转头又一想,“辰间”的动向贺辞东肯定了若指掌,而他最近需要见什么人贺辞东自然也知道。 他愿意帮忙,岑景也不打算拒绝,而且这姓胡的很不好搞定。 岑景举了举自己的杯子,说:“行,那我先谢谢贺总。” 贺辞东突然抽了张纸递过来。 岑景:“……” 贺辞东:“嘴上沾了牛奶。” 岑景没接,拇指抹了一下,抿了抿唇。 贺辞东看他两眼,自然收回手。 岑景从“时渡”出去的时候,在楼下撞见了公司销售部的一个小部长,名叫楚轩。 岑景和这人不熟,但知道他似乎认识姚闻予,也是因为姚闻予的关系才进了公司。 重点是原身还在的时候,这俩人是死对头。 这楚轩也就二十多岁,和岑景差不多大。 普普通通的长相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自傲气质,见了他就说:“这是被撵出来了?有的人啊就是没有羞耻心,被人从家里赶出去还不够,现在还跑公司来骚扰贺总,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楚轩一个地位一般的员工,自然不知道岑景现如今的身份和动作。 他只是淡淡扫了这人一眼,“滚开。” 楚轩拿手指着他,“你怎么说话的!” “自然是说人话。”岑景道:“不过要是遇见说不了人话的,我也不奢望他能听懂。” 这个时候周围经过的人还不少,大家都在一个公司,认不认识是一回事,但也不妨碍这些人看热闹。 这楚轩估计以前在原身身上找足了存在感,一时间适应不了。 不知道说什么,涨红了脸就想上手。 他的手刚碰到岑景的胳膊,岑景抬脚就朝着他膝弯踹了一脚,用力很大。 这人当场就单膝跪下了,惹得周边一片惊呼声。 岑景垂眼看着他,皱眉:“我能碍于贺辞东的关系忍着姓姚的,但不代表我怕他。别仗着一点关系撒尿撒到我头上,我今天能给你一脚,明天我就可以废了你。记住了,以后见着我滚远一点,别再让我见着你。” 岑景不在乎这件事传得到处都是。 他受制于贺辞东,连带着姓姚的做事牵扯到他,他也需要避让几分。 但什么阿猫阿狗都找到他跟前,以原身当初的境况说不定还真得吃大亏,但他毕竟不是。 现如今地位不同,他不信贺辞东能为了姚闻予让他搬出去,现在还能为了这么个人随便找他麻烦。 事实上,得知这事的贺辞东,第一反应是:“你说谁?” 高扬第一次有些冒冷汗。 “楚轩,销售部的。当初姚先生说这是他很早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因为一些事没个正经工作,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随手给安排了。” 贺辞东的文件啪嗒一声丢在了桌子上。 眼底有些愠怒,“身为我的特助,就是让你以权谋私的?” “我错了!老板。”高扬并不辩解。 他没说这都过去两三年了,那个时候谁都知道他对姚闻予有多不同。 姚闻予也聪明,知道拿这种事去找贺辞东不是什么好选择,只能找到他下边的人。反正事情不大,人也不好拒绝。 贺辞东:“这事儿自己处理,不要出现第二回 。” “明白。” 贺辞东捏了捏眉心,问了句:“他呢?” “哦,姚先生这两天都没出门,还问你今晚回不回去吃饭,他说你最近一直住公寓,好长时间都没回家里了。” 贺辞东瞥他一眼。 高扬呆滞了一瞬,连忙道:“刚走半小时,挺……挺不高兴的。” 能高兴才怪,这楚轩也是瞎,当初高扬第一次见他就怀疑姚闻予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结识楚轩这样的人,还给他安排工作。 贺辞东沉吟两秒,拿着笔敲了敲桌子:“跟钟子良说,让他这段时间放下手头上的事,专心去“辰间”那边。” 高扬迟疑:“小钟说到底刚开始学习,要不我找更专业的?” 作为特助,高扬最近也挺战战兢兢。 岑景虽说从家里搬走,外面传得是沸沸扬扬,但这俩人实际上的牵扯更深了。 据他所知,岑景是真的野心不小,也有胆量。 除了“辰间”,还有各种他自己投资的项目,底下房产和收藏品之类的也愈渐增多。这还只是刚开始,后面就更别说了。 这都是在婚姻关系还存在的时间里所拥有的,仅仅是离婚都不会离得比普通人容易。 老板也是奇怪,把人接回家里自己又搬出去了。 跟岑景的关系也没真的僵下来,谈到工作,还能平心静气地聊上半天。 现在还往那边送人。 贺辞东说:“不用换人,钟叔那边我会去说。” 这小钟可是钟叔的儿子,钟叔对老板来说是很亲近的长辈,小钟和弟弟差不多。现在转头把人调去“辰间”,这事儿真不能细想。 高扬收回自己想得太远的思绪,恢复一贯的冷静。 点头:“好,我马上去处理。” 第14章 拍卖会那天岑景起了个大早,这里环境跟贺辞东那里完全是没办法比的,但岑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不过他也确实在计划重新买一套。 这里只能是暂居,当时走得匆忙,手里事情又多。 现在有了些闲钱,时间也不那么紧张,就想着换个地方。 毕竟这边还是有些偏了。 早餐在外面买的,他自己也不开火。 有点想念陈嫂的手艺也是真的。 岑景到达交易会所门口的时候,有侍者帮忙打开车门,见他从车上下来,周围的人都朝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 “岑景。”旁边有人叫他。 岑景转过头发现是姜川。 姜川走过来问:“老贺呢?” 岑景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嘿,你!” 姜川险些吐血,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不是有毛病,一言不合就开怼。 岑景扣上袖口的扣子,看他:“别说你不知道我搬出去了,假惺惺跑来问我,想找存在感?” 姜川给了他一个假笑,“这都能猜到哦。” 他其实还真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先被嘲讽了。 岑景:“过奖。” 姜川这人是个直肠子,有一说一。 大概是以前太不喜欢岑景,就算现在他看起来比以前顺眼了不知道多少,但还是有事没事就想损他两句。 岑景看着会所入口的招牌,问姜川:“你的地儿?” “啊。”姜川戒备,“想说什么?” 岑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感叹江河日下,二世祖也从良做起了正经买卖。” 姜川憋了半晌:“……操。” 贺辞东到的时候岑景正和几个主动递上名片的人聊天,人现在见了他都会称呼一声岑老板,岑总,再不济也会夸一句岑先生年少有为。 几个人见贺辞东过来,又感叹两人感情深厚。 岑景淡笑不语,毕竟这话太虚假,说的人估计都得在心里打个秃噜。 贺辞东倒是脸色不变,端得一副淡定无谓的模样。 贺辞东太高,一过来站他旁边那气场几乎呈方圆式碾压状态。原本还想试探岑景看能不能跟贺辞东搭上线的人,纷纷歇了心思。 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贺辞东带着他引见了胡正林。 那是个很正派的中年男人,笑着说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太太拍一件珠宝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有了贺辞东做桥梁,谈话过程很顺利。 胡正林最后主动给了名片,笑着说:“我和辞东算老熟人了,两位看起来感情不错,有什么需要胡某的地方打电话就行。。” 岑景礼貌微笑,不好提醒眼前这好好先生,他还真看走了眼。 中途的时候贺辞东出去接电话,岑景不小心瞄到了一眼,来电显示姚闻予。 岑景没什么反应,转头去了趟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在门口被人给拦下了。 “有事?”岑景看着面前这起码四十好几的陌生男人。 对方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眼角虽有些许皱纹,但也能看出西装下夸张的肌肉轮廓。他头上打了很多发蜡,身上还有股冲鼻的香水味。 “你就是岑景?”对方饶有兴趣地问。 “是。”岑景对这人印象实在一般,点头应了声。 对方主动伸手,“马林滔,做珠宝玉石生意的。我注意岑先生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你认识认识。” 岑景总觉得这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刻意和肆无忌惮,让他不怎么舒服。 但他也不是无缘无故就随便给人甩脸色的人。 只是说:“我对珠宝玉石之类的不感兴趣,怕是要辜负马先生的好意。” 他猜这人应该是听到了自己最近的动向,所以特地上前套近乎的。 岑景说完就要从旁边离开,马林滔再次往旁边移了一步挡住去路。 “先别急着走。”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岑景的脸,“我听闻岑先生近段时间动作不断,生意人嘛,不过就是谋求利益。我这里也不单单是做珠宝,另外有不少机会相信岑先生应该挺感兴趣的,怎么样?我们换个地方谈?” 岑景嘴角一勾,“实在不巧,机会我不缺,就不劳马先生操心了。” 马洪滔:“你难道就甘心一直屈居贺辞东手下?” 他见岑景脚步一顿,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岑先生大手笔何必跟着贺辞东呢,你俩虽然有合法婚姻关系,但据我所知,他不仅因为那个叫姚闻予的男人一直跟你不和,前不久还把你赶出去了不是吗?岑先生难道就甘心?” 岑景是真生出点好奇,看向这男人问:“马先生跟贺辞东有过节?” “过节谈不上,只能说我欣赏岑先生的才华。” 岑景站在过道里,长身玉立。 微长的头发拢在脑后,像棵挺拔俊俏的青松。 此时他嘴角终于露出点嘲讽,笑着说:“马先生既然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爱贺辞东爱得不可自拔,你有什么样的自信认为,我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舍弃他,转头和你合作?” 姓马的听见他的话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往前两步,贴近岑景。 岑景被迫后退,眼底掀起一丝厌恶。 马洪滔的视线略过岑景细白的脖颈皮肤,说:“岑先生不乐意没关系,机会总会有的。” 岑景感觉出他话里有话,皱眉:“你什么意思?” “不着急,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马林滔主动退开,最后还笑了声,说了句:“贺辞东真是没福气。” 岑景回到大厅的时候贺辞东还没有回来,他对姓马的不熟悉,但刚刚那人话里话外像是很了解他的情况,他原本想问问贺辞东,最后也没看见人。 倒是见着了姜川。 这人跟抽风似的,站在他旁边故意问:“找老贺呢?” 岑景斜他一眼。 姜川:“别找了,老贺走了,接了闻予的电话就走的。我原本还想问问你俩既然同时出现要不要跟你打个招呼再走,老贺说没这必要。” 岑景轻呵了声,自顾自在位置上坐下。 姜川跟故意找茬一样跟在旁边。 “你就这反应?”他不解地问。 岑景:“不然呢?你觉得我该什么反应?痛哭流涕,还是愤而奔走?” 他这幅模样反倒让姜川失去了继续捉弄的兴趣,迟疑了两秒钟说:“好吧,我编的,老贺没说过这话,不过他走了倒是事实。” 岑景:“哦。” 姜川:“……你这人忒没劲!活该老贺不喜欢你。” 岑景懒得搭理他。 他跟贺辞东现如今的状况很复杂,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没人规定他为了情人中途离开非要和他说明。 不过岑景倒是问了姜川:“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马林滔的人?” “马林滔?”姜川一脸吃屎的表情,瞪大眼睛问他:“你怎么会认识这人?岑景我警告你啊,离这人远点。” 岑景:“怎么?” “不怎么,一个老变态而已,就那方面的。他跟老贺有过节。”姜川一脸“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是你自己要问的”的表情说:“大概也就三年前吧,他在生意上和老贺有点冲突,然后就盯上了闻予,还好老贺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几年老贺就没让他的生意顺利过。” 岑景听到这事儿,皱了皱眉。 姜川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是因为听到贺辞东为了姚闻予这事儿不高兴。 接着说:“岑景,别说我没提醒你,就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儿老贺没在婚后整死你都是他心慈手软。那姓马的没有下限,我听说在他手上玩儿残的男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搭进去。” 岑景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想多了。” 姜川瞪他:“最好是。” 姜川对他起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原身干出过联合岑家算计贺辞东的事儿。 但岑景联想到刚刚那姓马的眼神,有种生理性的反胃。 实际上就算他是个普通的生意竞争者,岑景目前也不可能跟人合作,转头对付贺辞东。 岑景一直待到拍卖会结束。 他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上有消息。 还是贺辞东发的。 ——临时有事,先走了,有问题联系高扬。 岑景扫了一眼,按熄了手机屏幕,没回复。 此时的贺辞东正坐在墨林苑的别墅客厅里,对面坐着的是正在给脚上药的姚闻予。 他的脚背有一大块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烫伤,又红又肿。 陈嫂捏着围裙站在沙发旁边,着急道:“都怪我,我没说清楚炉子上正炖着汤呢。”说着又问卫临舟:“临舟,怎么样啊?严不严重?” 卫临舟一边处理一边说:“还行,看着吓人,接下来这段时间注意一点就好了。” 姚闻予额头上有汗,还笑着安慰陈嫂说:“陈嫂,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着辞东这段时间这么忙,想给他炖个汤送过去,结果笨手笨脚的才出了意外。” 卫临舟闻言转头就看了一眼贺辞东,挤眉弄眼地意思是,“你居然撒谎?” 贺辞东坐在沙发的一角,没有理卫临舟的眼神。 和今天去拍卖会的事姚闻予想知道自然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煲汤,贺辞东也很清楚。 但他还是回来了,并且没打算跟卫临舟解释。 姚闻予看向贺辞东,小声道:“辞东,抱歉啊,你这么忙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没事。”贺辞东说:“以后别进厨房了。” 姚闻予的表情暗淡了一瞬,说:“对不起。” 贺辞东的眼神扫过姚闻予的脸,最后也没再开口。 贺辞东将人送上楼安置在客房里,姚闻予瞬间抱住贺辞东的脖子不让人离开。 姚闻予:“今天也要出去住吗?” 贺辞东看着他的眼睛,嗯了声。 “为什么?”姚闻予的眼睛红了,“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说着往前凑了一点,想要亲贺辞东的唇。 贺辞东偏头躲开,将他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 “安心住着,好好养伤。” “我安不了心。”姚闻予一脸伤心,他说:“不一样了,很多都不一样了。原本那间属于我的房间现在易了主,家里有人每天打扫原封不动。陈嫂做了好吃的,总是念叨这东西岑景最爱吃,还有钟叔,子良……我没办法忽略这一切。” 贺辞东看向窗外,因为姚闻予的话有瞬间分神。 他倒是没想过,原来短短时间岑景的影响有这么深。 贺辞东收回目光,插着兜站在床边,“房间你想要随时可以住回去,陈嫂他们过段时间总会忘记,一切和你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姚闻予:“可我要的不是回到从前。” 贺辞东的神色深了几许,看着他:“我是什么人你很了解,闻予,我并不想和你走到最终回不了头的那一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想好了再说。” 姚闻予脸色白了一层,他知道贺辞东的耐心告罄了。 直到贺辞东转身从房间离开,姚闻予都再没说过让他留下来的话。 卫临舟和贺辞东一起出的别墅大门。 卫临舟:“你匆匆忙忙赶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晚温乡软枕,终于决定和闻予在一起了呢。” 贺辞东拿出车钥匙,“我跟他不可能。” “为什么?”卫临舟是真不懂,“你都为了人把岑景给赶出去了,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 贺辞东站在车门边,松开握在门把手上的手。 转个身靠在车身上看着卫临舟。 吐出一句:“不是。” 卫临舟愣是被他给搞懵了。 噎了半天指责:“我算是看出来了,老贺,你就是一纯种渣男。” 卫临舟跟着靠过去,一只手搭在车顶正对着贺辞东道:“你说你不喜欢岑景吧还情有可原,可这闻予喜欢你我们可都看得明白,你把人接回家里,几年来处处周到维护,结果你现在转头说你不喜欢?你图啥?” 贺辞东抱着手始终没搭话。 他不图任何东西,如果非要说,是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曾经那个孩子是他落入最肮脏地底见到的光,小小的,却用尽自己的力气护住他。 他同时也想到了再次遇见姚闻予那一年。 所有调查结果也显示他就是福利院那个孩子。 但他看似活得很好,实际上收养他的家庭后来又有一个孩子。 他不是看不出他乐观表象下的敏感,勉强,故作乐观。相反,贺辞东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像姚闻予那样处处得体只为得到认同,小心翼翼求得安稳,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刻意放低身段,他都能理解。 因为同样是从阴暗角落出生的人,无论他后来长成了什么样的人,贺辞东能原宥所有的不得已和不折手段。 何况对比自己,姚闻予所求和所做,连手段都够不上。 但是唯独喜欢,贺辞东不能给。 因为感情充满了不确定和不可控,他从未给过他希望。 贺辞东拉开车门,“走了。” “去哪儿?”卫临舟跟着坐进车里问。 贺辞东看他一眼:“自己下去打车,我有事回公司。” 卫临舟:“……做个人行吗?老子是你家庭医生?医完这个医那个,到头来还要被你赶下车?送我一程你会死啊。” 贺辞东看着他不说话。 卫临舟和他对视两眼投降,边下车边道:“上辈子欠你的!” 第15章 半个月后岑景换了个高级公寓。 房子是让中介帮忙找的,离“辰间”很近。 他抽了个下午去看了趟房子,小区安保很好,绿化虽然比不上墨林苑那边,但在一众高档房区中算是不错了。 岑景很满意,当场就交了定金。 搬家的时间定在周末。 钟子良嚷着帮他搬行李顺便认门,岑景拒绝了。 反正他行李不多,不过倒是打算等安定下来请他和二冲他们吃个饭,也是暖房。 因为手头上的事儿耽搁了半天,岑景搬过去的时候是半夜。 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半了。 他就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放着零碎小物件的纸箱,不过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他刚刚伸手扒开正在闭合的电梯门时,里面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贺辞东。 東城这地方有的人不特地约,这辈子都未必遇得上。 岑景完全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搬个房子,都能在电梯里遇上他。 贺辞东似乎也没想到会是他,挑了挑眉。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而且岑景要去的28层已经按过了,他缩回伸出去的手,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境遇。 电梯里倒映着的贺辞东显然是刚下班。 他手上提着公务包,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衣的扣子扯开了三颗,站在岑景后边靠着墙,显得有些颓唐不羁的气质。 岑景在镜子里触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岑景在这样窒息的气氛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分多钟,踏出电梯的那瞬间才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但是这还没完,他发现身后的人跟他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并且,他们在走廊的同一个位置停了下来。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如果不是岑景知道中介公司不知道他底细,他甚至要怀疑自己被人整了。 岑景到底是忍住,开门前停下,转头,“你住这里?” 背对着他贺辞东刚打开门,转身看着他。 “你觉得呢?”贺辞东问他。 岑景脑神经抽动了一下,“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家里?” “我名下房产很多,我没有怀疑你刻意打听到我的住所再装偶遇,你倒是先质疑起我的行踪?” 岑景手有点麻,干脆把盒子放在行李箱上。 “我就是意外。”岑景说:“早知道贺总住在这里,那我肯定提前打好招呼,换个地方。” 方圆十里,如果可能,他都不想踏足。 “你现在换也不晚。”贺辞东说。 不过岑景倒是突然想到自己刚从墨林苑搬走的时候,贺辞东给过他一套房子的钥匙,怀疑地问他:“你当初让人找的就是这里?” 他说得没头没尾,但贺辞东显然听懂了。 “我没那么无聊,我常住的地方,别说对面,周围的小区都不可能给你安排房子。” 岑景又被他噎了。 他很多时候能把别人怼到说不出话,但贺辞东更不是什么好鸟。 想从他口里听见一句顺耳的话,估计得下辈子。 贺辞东:“还有事?没事我进去了。” “没事。”岑景没好气。 话不投机半句多。 贺辞东:“要搬尽快,动静小一点,不然我就要投诉了。” 他说完这句进了屋,关上门。 岑景只能骂他句小人行径。 贺辞东进去后,岑景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今晚的偶遇只能说见鬼了,他没想到找个房子竟然找到了贺辞东的对面,而且刚巧他今天还住在这边。 搬房子是不可能了,岑景想。 住对门又如何,谁恶心谁还真不一定。 何况家里还有个小情人,他不可能长居此地。 果然如岑景所料,他接下来将近一周的时间都没有碰见过贺辞东。 周末那天他买了一堆食材,邀请了二冲他们到家里吃火锅。 岑景也不在乎人多人少,最后二冲带了女朋友卫婉,钟子良邀请了他自己俩哥们儿。老余还带来了几个公司同事,包括“辰间”的人,仔细数来一共十多个人。 喊他也是千奇百怪,有叫老板的,有叫岑总的,还有叫岑经理的。 岑景现如今还在“时渡”挂着职,老余一进他房子就说:“你现在很有钱啊,这房子是说买就买,还选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儿。” “付了首付。”岑景开玩笑:“加入了标准房奴一族。” 老余自然是不信,不过也没继续调侃。 其他男男女女一起准备着食材,现如今岑景不比从前,老余带来的同事都是跟岑景相熟,以前就算不来往也没过节的人。 一群人嚷嚷着要喝酒。 岑景没准备,就支使钟子良下去买。 岑景在房间里找空调遥控器,隔着门听见客厅原本吵闹的声音在某一瞬间突然小了很多。 他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说:“你们……” 然后硬生生住了嘴。 提着酒最后进来的钟子良看见他兴奋道:“我刚在楼下遇见我哥,没想到你们双双从家里搬走,最后居然偷偷摸摸跑外面住在一起。”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岑景想把钟子良那二货的脑袋拧下来。 贺辞东站在客厅中央,神情闲适,一丁点不自在都没有。 老余等“时渡”员工见着顶头boss纷纷打招呼,其余人也因为他们一时间局促起来。 岑景头疼,看向贺辞东:“贺总有事?” 贺辞东看着岑景一身休闲家居服,开口:“没事,被人拽来的。” 岑景不用想都知道这缺心眼的人是谁。 岑景还没轰人,周围就响起一片:“贺总这里坐。” “我们还没吃呢,刚好一起。” “这边这边。” 岑景刚想说他不吃,人就已经被拉到餐桌边坐下了。 这些人简直热情过头。 这里除了钟子良数老余和他最熟,老余给他倒了杯酒,两分钟不到干脆谈起了工作。 岑景:“……” 不少借着去厨房端食材的人朝岑景挤眉弄眼。 岑景知道这些人误会了,可能前段时间他被赶出去的传闻太盛,现在猝不及防来了个大反转。搬出去是真的,但是人在外面又住在了一起,岑景大概都能想到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得到处传遍。 但眼前也不是好解释的时机,连二冲问他,岑景都说过后再和他说。 岑景因为刚搬来,房子里的东西不多显得很空阔,餐桌上火锅的汤底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没有了贺辞东刚开始进来时的拘谨,大家有说有笑。 贺辞东倒是没说什么,有人问他就回答,显得并不是多难说话,偶尔和老余喝两杯。 岑景这主人反倒成了陪衬。 一顿饭宾主尽欢,比想象中顺利和谐。 不过钟子良有俩朋友喝了不少,岑景帮着把人送下楼。 回来的时候发现贺辞东居然还在。 他坐在餐桌边回着手机消息,头顶暖白色的灯光照在头顶,一瞬间削弱了他平常给人的冷淡凌厉感。 让岑景生出一种自己和这人不是貌不合神也离,一年后就要离婚的关系。他就像是个普通朋友,下了班被人顺带拉进来吃了顿饭。 结束了,也不在乎多待那么几分钟。 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扫了岑景一眼,又把注意力转回了手机上。 岑景换了鞋,走过去,“不回去?” “回。”贺辞东应了声,抬头把手机递过来。 岑景不明所以地接过,发现他打开的是一份合同的电子版。 岑景从手机上抬头:“不过一顿饭,就送我这么大礼?” “你想太多,只是今天时间凑巧顺带问你。”贺辞东靠着椅背:“这家公司“时渡”从去年就列入了战略合作的名单,和你现在想拓展的也有部分业务融合,要不要这个饼,决定权在你。” “为什么不要?”岑景把手机还回去。 他挪开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说:“咱们现在这关系,贺总还能在百忙中想着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贺辞东敲敲桌子,淡定评价:“虚伪。” 岑景冲他微笑:“现在我显得真诚吗?” 贺辞东看着他的脸停顿了大约五秒钟,站起来,突然伸手拿起盘子里剩下的蛋卷,塞进了岑景的嘴巴里。 岑景:“……” 他是真的怔住了,没料到贺辞东这动作。 贺辞东:“合同还需面谈,三天后跟我出差,去沪云市。” 第16章 岑景最终还是决定跟着贺辞东走这一趟,飞机定了同一个航班,落地沪云市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左右,天气阴。 天气越来越冷了,沪云市进入每年的阴雨季。 岑景穿了件适合深秋时节的驼色风衣,提着包走出航站楼的时候,惹得工作人员频频回望。还有好奇的甚至拿出手机偷拍他,以为是哪个低调出行的明星。 不少人很快发现这人后边还跟了一位。 身形高大,短发,五官深邃气质冷冽。 他微微偏头往偷拍的这边扫了一眼,明明戴着墨镜,却愣是吓得偷拍的人瞬间收起手机。 岑景将周围的一切小动静尽收眼底。 但他依然保持着自己步调,走出去了才转头问了句:“我们现在去哪儿?” “酒店,晚上八点准时开会。” 岑景点点头没有异议。 这趟行程一共也就定了一天一夜,意味着两人明天下午这个时候就得坐上回程的飞机,时间很紧张。 其实从出发的那刻,两人都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飞机上也是各自看着研究资料,到目前为止,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 酒店是贺辞东的秘书安排的,五星级,环境很好。 两人的房间挨着,在五十二楼。 岑景进了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衣服洗了个澡,这边气候比東城糟糕,岑景这身体受不得冷,乍然到了这里稍微有些不适应。 刚刚在车上他就发现自己有些畏冷,后背一阵阵冒凉气。 好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随身都带了药。 洗完澡出来就吃了两颗。 八点的会,地点定在贺辞东的房间,岑景下楼接了这边的合作方。 原本岑景这边做了充足的准备,以为顶多一个多小时就会结束的会议,没想到对方愣是拖到了十点还没有结果。 对方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强人,带的团队又一个劲儿扯皮,没什么意义还没完没了。 岑景因为时间太紧晚饭都没吃,而且之前那药估计有些刺胃。 他在身体不太舒服的情况的下,耐心终于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 说到后来,岑景几乎就不开口了。 他坐在沙发椅上,看着贺辞东面不改色地不知道第几次拒绝对方的提议。 估计是岑景脸太臭,合作方看贺辞东这边又不肯松口。 最后无奈站起来说:“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需要回去做一个详细的评估,具体细节咱们明天再联系。” 贺辞东:“没问题,我希望在下午两点前得到确切消息,我们定了三点半的返程航班。” 对方脸色僵了一瞬,然后恢复自然说:“好,一定。” 终于把人给送走,岑景关上门问贺辞东:“航班不是定的六点?” “是六点。”贺辞东看了一眼他泛白的脸色说:“合同差不多算定下来了,他们咬着不放无非是想争取更大的利润,不把时间卡紧,你想再陪人闲聊两小时?” “别了。”岑景眉头狠狠一皱:“扯皮扯得我头疼。” 岑景说完看着面前突然伸来的那只手,以及那杯温水。 贺辞东示意他捂住胃的手,“胃疼?” “一点点。”岑景伸手把水接过来,“谢了。” 岑景握着那杯水没喝,看向远处城市的灯光。 这里很高,视野开阔,几乎将大半个城市尽收眼底。 贺辞东叫了客房服务,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岑景没什么胃口,就点了一份白粥。 等待的间隙,岑景看着贺辞东用五分钟洗了个澡,十分钟开了个跨国视频会议,再用两分钟通知高扬整理第二天的行程发给他。 这人是真忙,每分钟有每分钟需要解决的事情。 对比他岑景就闲了,靠在沙发上没动。 说起来要没有贺辞东最初的投资,包括“辰间”和“时渡”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实际上的挂靠关系,他还真不可能走得这么顺。 贺辞东从文件中抬头,和落地窗边整个人都快窝进沙发里的人看了个正着。 贺辞东:“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岑景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贺总有时候还真挺迷人的。” 也怪不得原身爱他爱得不折手段,姚闻予更是痴心不改。 贺辞东挑了挑眉,放下手上的笔。 两人中间隔了不到五米,他们就那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好像贺辞东早默认了现如今的岑景不是从前的人,他不惊讶现在这个人置身事外的态度,调侃或者嘲讽,他就是他。 这个清瘦的男人,不论在任何境地里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场。 不算张扬,但足以显眼。 贺辞东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子,缓慢而有节奏。 最先招架不住的人还是岑景。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等一下粥到了麻烦让人送到隔壁。” 贺辞东点点头放任他离开。 岑景烧起来的时候是在半夜,跟之前在墨林苑住的那次差不多,胃痛伴随着高烧。 他其实已经很注意了,但是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 就算他极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精神都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但他没料到,会在这时候突然爆发。 适应不了乍然变化的气候应该是主要原因,也成了引子。 岑景汗湿着头发躺在酒店的床上时,心想要是隔段时间就来这么一回,还真挺让人吃不消。 手脚绵软都是轻的,反胃恶心,头昏眼花通通轮了一遍。 凌晨五点半天快要亮那会儿,岑景才脱力勉强在床上睡着。 本想着八点起,大概十点左右要去一趟合作方的公司,到时候免不了还得陪着吃顿饭。 结果岑景没料到自己醒来的时候竟然在医院。 第一感觉是无力,空气中全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四面墙壁都是白色的。包括他自己,右边的整个手臂冰凉。 岑景看着床头的吊瓶发怔了好几秒。 直到身边有人开口道:“哟,醒了?” 然后岑景转头就看见了一个女护士,三十多岁左右,看着他笑容满面。 岑景用另一只手费力从床上坐起,“麻烦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 岑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竟然还穿着昨晚的睡衣。 女护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先生送你来的,不过他一个多小时以前有事先走了。你安心住着吧,年纪轻轻的身体一堆毛病,自己怎么也不知道注意一点。你不知道你大早上被送来时,已经快烧到四十度了。” 护士看他一个高高帅帅的年轻男人,此时估计是还没彻底清醒,头发杂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一点,免不了多唠叨两句。 岑景虽然惊讶对方知道他和贺辞东的关系,但还是说:“谢谢,我会注意的。” 女护士:“这瓶水吊完还有最后一瓶小的,有事按铃啊。” 岑景仰头看了看头顶还剩一小半的药瓶,问:“我大概几点能出院?” “几点?”刚刚还一脸笑意的女护士秒变严肃脸,“你今天不能出院,不单单是烧没退完,你胃上还有两个陈旧的出血点,虽然不严重,但你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岑景:“……我不住院。” 女护士不搭理他的要求,说:“住院手续已经办了。” 然后再强调:“你老公办的,你要出院自己找他说。” 岑景:“……” 护士一脸了然。 就凭大早上那个浑身冒冷气,一脸严肃的男人的把人抱进医院的时候,护士就猜到他出不了院。 岑景都快要忘了,他现如今跟贺辞东在一个户口本,是那种其中一个人踩进鬼门关,另外一个人都有权利在手术单上签字的那种关系。 岑景也不打算为难医护人员。 他现在就算赶过去,贺辞东那边估计都已经谈妥了。 他住的是单人病房,环境很安静。 护士刚从病房离开岑景就隐约听见外面一阵兴奋讨论声。 似乎有好几个人拉住了刚刚出去的女护士。 不巧,这病房隔音效果出奇地差,就算被压低了声音,岑景还是听了个分明。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医院难得见这么帅的帅哥,一来还来俩。” “别花痴,人结婚了好吗。” “真的,你们是没看见早上那一幕,送人来那位那气场,打横抱,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是脸色难看了点,搞得我扎针的手当时都是抖的。” “都是看脸,这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看这两人情况说不定还能脑补出一部强制……” 后面的话消失在一阵哄闹声中。 最后一瓶水挂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岑景的温度降到正常区间,半夜那种难受反胃的感觉也消失了。 不过身上还是没多少力气。 岑景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准备去趟卫生间。 正在穿鞋的时候,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岑景抬头,发现居然是贺辞东。 岑景意外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贺辞东嗯了声,走进来关上门,把手上提着的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皱眉看他:“听说你闹着要出院?” 被人打了小报告的岑景一时间无言以对。 贺辞东:“回去躺着。” 他在不悦,说话已经带上了命令式的口吻。 岑景站起来,刚要开口就被贺辞东扒着肩膀轻轻推了一下。 被迫坐回去的岑景,深吸口气,抬眸:“我尿急,憋了半小时了,能先让我解决吗?” 贺辞东难得怔住,随后才往旁边让开。 看着岑景直接进了卫生间,贺辞东伸手捏了捏眉峰。 眼前闪过是早上敲门不应最后还叫了客服打开门看见的那一幕,岑景就躺在床中间,蜷缩着已经失去了意识。 汗水湿透了的他的头发和睡衣,可见他熬了不是一两个小时。 贺辞东该气这个人不知死活,生气于他耽误了一次既定行程表上的工作。放在普通合作关系里,这属于严重失职。 他有充足的理由给与他教训和惩处。 但在把人抱起来的那瞬间,贺辞东知道,情绪来源和这些全部无关。 仅仅是胸前这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刺得他失去了往日惯有的冷硬。 之前他冷眼看着这人在一夜间性格大变,看他找岑家麻烦,看他自信换了模样转身成为业内精英,事业如高楼平地而起。 岑景的变化连带着影响了他,这种变化属于渗透式浸入,无声无息却忽略不得。 但就算如此,他也能在意识到这种微妙情绪的同时,冷静给人一份离婚协议,顺便让人从房子里搬出去。 利用和算计一刻也不曾在他们之间停止。 但看着躺在自己胸前毫无知觉的人的那一秒种,贺辞东生出那种,这人的命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那样的错觉。 重得他只能选择抱紧他。 松开手仿佛都成为了一种负累。 第17章 岑景出来的时候贺辞东已经打开了袋子,他走过去,接过贺辞东递来的勺子,顿了两秒才说:“谢谢啊,送我来医院。” “不用。”贺辞东扫他一眼:“你要死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岑景:“说话要这么难听?” 贺辞东:“既然嫌难听就该具备基本的常识,你昨晚那种情况连求救都不会让我很怀疑你的智商。你知道再晚一点送医,你离真的烧成傻子也不远了。” 岑景:“你不知道我吗?故意的,想引起贺总注意呢。” 他昨晚先前已经吃过药,后来是睡眠中失去的意识,别说自救,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清楚。 贺辞东不咸不淡地瞥他:“那你成功了。” 岑景:“……” 岑景发现自己跟这男人很少有能好好说话的时间。 起码不能进入那种普通正常人的对话。 他倒是挺意外贺辞东居然顺着他话下坡,放他刚过来那会儿,威胁警告一条龙服务。别说将他送医,估计见了他,能帮忙叫个120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么一想,一开始没跟他对着干其实是个好选择。 这人吃软不吃硬,照这么下去,一年后两人关系完全解除岑景肯定不至于毫无退路。 岑景对目前的情况,已经算满意了。 不过这趟出差不远千里,来了24小时不到直接进了医院,体验也挺新鲜。 岑景看了看时间,说:“你回去吧,下午不是还要赶回程的飞机。” 贺辞东:“换航班了,两天后,下午四点。” 岑景倏然看向他。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岑景还是不得不怀疑地问:“你要陪我住院?” “我会给你找个临时护工,负责你接下来两天的生活。” “所以?”岑景不解:“你待这边干什么?” 贺辞东:“这边合作方已经知道你进医院了,估计这两天会有不少人过来,你要是自己能应付,我马上走。” 岑景:“我可以出院,今天,立马回東城。” 贺辞东的眼神从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扫过。 “不行。” “为什么?”岑景:“我有支配自己行为的权利吧。” “你当然有。”贺辞东睨他一眼,“你现在能下床走回酒店,我就让你出院。” 岑景:“……” 他知道这家医院,距离酒店起码也有两公里。 对一个刚高烧到完全脱力,并且没有进食的人来说,岑景深切觉得自己被贺辞东侮辱了。 操! 贺辞东一个大男人,岑景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不过他跟着推迟两天回程,估计很多事都得往后推。 在病房里这一会儿的功夫,手机的提示音就没停过。 岑景忍不住:“贺总,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吗?”见贺辞东看过来,他说:“吃咸鱼沾酱油,多此一举。” 他可不会领他的情。 贺辞东:“正好,你要真感恩戴德,我要怀疑的就不止是你了。” 岑景总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有点微妙。 但他再看过去,贺辞东已经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手机里。 贺辞东效率很高,离开医院回酒店不到半小时,请的护工就已经到了。 不过让岑景意外的是,对方是个二十刚出头的男大学生,背上背了个斜挎包,满身青春朝气。据他自己说是大学兼职,专业机构推荐来的。 贺辞东找人要求太简单,能做饭就行。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服务对象是个这么帅有气质的男人。 见着岑景的时候表现得很紧张。 岑景这人对一般人都挺友好,何况他这会儿身体不行,脸上的倦怠换走了往日的精英形象,靠坐在床头翻着闲书的时候,反而有些温润的书卷气。 “别看了吧,你看半小时了,伤眼睛。” 这是这个叫周尧的男生进来这么半天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 岑景任由他取走了手上的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天快要黑了,你是回学校还是回家?” “我不回啊。”男生把背上的包取下来放在身后说:“要陪夜的。” “陪夜?”岑景失笑:“我是感冒加胃痛,不是断手断脚,需要人陪的哪门子夜?” “聘用邀请里有这一条。”周尧说:“再说了,人生病总会有些脆弱的吧,既然请护工就证明没有人陪你过夜,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岑景笑了笑,也没强制把人赶走。 这周尧稍微熟悉一点后还挺话痨,跟钟子良那家伙差不多。 他问了岑景不少问题,岑景为打发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他。 诸如哪里人,做什么的,来这边出差还是有其他事情。 两三个小时不到周尧已经认定了这是个很好说话的男人。 长得好看,脾气好,病了也不会给人一种孱弱感。 简直在发光。 周尧最后问:“你有女朋友吗?或者,男朋友?” 岑景看着眼前这小心翼翼试探的男生,笑道:“别打我注意,我结婚了。” “啊?”周尧闹了个大红脸,挣扎:“你骗我吧?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啊。” “真结了,没骗你。” 岑景倒是没觉得怎么样,还在上学的男生赤城热烈,有些好感来得容易也单纯。岑景因为两辈子都没怎么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所以包容性很大。 周尧抓了抓头发,有些被拆穿的不自在。 晚上七点左右岑景发烧有些反弹的趋势,再次到了38度。 医生给他挂了退烧的药瓶。 周尧虽然因为之前的问题有点尴尬,但还是在岑景刚输上液的时候说:“看吧,今晚还好有我在,不然你怎么办?” 岑景笑了笑没辩驳。 正在旁边写单子的护士上午估计见过贺辞东,这会儿见旁边出现了一个很年轻的男生,就问:“这谁啊?你先生没在?” 岑景:“这是护工周尧,他忙,晚上不来。” 护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了。 人刚走周尧凑过来,问他:“不是说你来这边出差吗?你那位一起来的?你们……感情不好啊?” 岑景看他,心想果然和钟子良差不多,情商让人着急。 虽然岑景不介意跟人闲聊,但也不会把私人情况到处说。 他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 周尧来扶他:“你做什么?” “去卫生间。” “我陪你去吧,你这挂着吊瓶也不方便。”周尧说着取下架子上的输液瓶,另一只手来撑岑景的胳膊肘。 岑景把瓶子拿过来,“没事,我一个人就行。” 这病房的卫生间就那么丁点大,他没那种让人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习惯。 周尧立马把瓶子举高,他身高和岑景差不多,但岑景因为另一只手不方便,反而失去了优势。 这小子得寸进尺,拖着他手的另一只手换到了岑景的腰际,让岑景第一次生出一种自己差不多是个半残废的错觉。 病房的门就在此时打开。 岑景意外这人这么晚来干嘛?而且每次选在他要去厕所的时候? 贺辞东看着岑景身边的人,目光从他腰上的那只手上扫过,再看向周尧的脸。 周尧几乎在一瞬间就紧绷起来。 他原本猜测像岑景这样的人,如果跟另外一半感情不和,那对方一定是个各方面都很糟糕的人。但此刻看到本尊,他才有种,对,对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无论外形还是气质,两人都很搭。 虽然他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岑景突然因为手背上的一阵刺痛皱了皱眉。 刚刚动作幅度大,针已经歪了。 周尧看着输液管里倒流的一截血,突然结巴起来,“那个……那个……” “没事。”岑景出声。 他简单粗暴地直接把手背上的针给拔掉了。 同时耳边响起了一声愠怒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贺辞东话落的同时已经抓住了岑景的手腕。 血没有止住,沿着他的手背划过手指,已经开始往下滴血。 病床床头的盒子里有棉签,贺辞东拿出两根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转头皱眉吩咐旁边的人:“去把护士叫来。” 周尧:“哦、哦好的。” 岑景看着匆忙跑出去的周尧的背影,还有心情笑道:“贺总,你把人给吓到了。” 贺辞东抬眼瞥他:“你心疼?” “那倒没有。”岑景代替他自己按着手背,坐回去说:“人是你找的,提醒你稍微有点雇主爱。” 岑景看着手背,挪开棉签。 血立马又冒出来一点止住的趋势都没有。 贺辞东再次递了两棉签过来,“按住了,别松手,说你没常识还真是抬举你。” “你不懂。”岑景说:“针已经歪了,等待护士到来的过程痛感只会延绵不绝,而我喜欢快刀斩乱麻,即便会流血不止。” 贺辞东没说话,空气中显得很安静。 等到岑景重新扎上针已经是十五分钟过后,护士看着他没好气道:“只有不听话的小孩子才会乱动出现这种情况,现在好了,明天你手背估计得青一大片。” “没事。”岑景说。 这个晚上周尧到底是没能留下来,贺辞东坐在病房里半小时,对方就主动提出先离开。 岑景对贺辞东这种摄人的气场早免疫了,不过还是很理解周尧的不自在。 人都走了,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岑景:“你怎么大晚上过来?” “接到医院电话。”贺辞东还带着电脑,这会儿回着消息一边应他:“说你高烧反复。” 岑景:“你请的人有陪护条例。” 贺辞东嗯了声,显然没有专心应付他。 岑景也难得管他,他后知后觉发现贺辞东的衬衣下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血点。 等他处理完了就拿出一件宽大的休闲上衣扔给他。 “换了吧。”岑景说。 贺辞东挑挑眉,拿着衣服一言不发地进了卫生间。 他前脚进去岑景就想起来自己上午换的全套衣服还在里面放着,他走过去推开门。 岑景发誓两人前后间隔不到十秒钟。 而贺辞东已经脱掉了上衣。 他背对外面站着,岑景第一反应是身材真挺好。 然后就是他肩背的那片纹身。 那是岑景第一次看清他纹身的全貌,是狼头,从一边荆棘林中仰头咆哮而出的狼头纹身。大片荆棘遍布他半边肩胛骨,从耳后一直到腰线往上的位置,整个图案栩栩如生。 岑景很难形容,有种被黑暗缠绕的无力、也有种挣脱后新生的震撼感。 他们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 岑景在镜子中对上他的视线,评价了句:“纹身不错。” 贺辞东嗯了声,问:“要什么?” 他的视线移到旁边的置物台,那件随意放在一套睡衣旁边的深色四角裤。 抬抬下巴:“这个?” “不是。”岑景退后,咔哒一声关上门。 第18章 半个小时后岑景靠坐在床头,抬眸扫了一眼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贺辞东,提醒:“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过探视时间了。” 意思是你还真打算留夜? 贺辞东没抬头,“睡你自己的,我用不着你操心。” 岑景继续翻着手上的书,嘴上道:“沙发小,贺总身高腿长的我是怕你不习惯。”岑景抬头冲他一笑,“再说,我这不心疼呢吗。” 贺辞东嗤了声,没接他话茬。 大概是半夜两点钟,岑景醒了一回。 在医院这种地方他的睡眠质量大幅度降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 这是住院部的六楼,今晚的天色不错,月光洒满整个房间。 岑景偏了下头,然后就看见了贺辞东。 他是真没打算睡,他那个身高就算是躺下了脚都没地方放。此时的他就靠坐在沙发的一角,手撑着头,像是睡着了。 岑景有几秒钟没动,就看着这人。 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好好的酒店不住,就因为医院一个电话居然真的屈尊降贵到这里来受这罪。 这个季节本身就有些冷了,但还没到开空调的季节。 到了深夜病房的温度透着一股凉气。 岑景看到贺辞东身边那条护士拿来的薄被,有一半正掉在地上。岑景像强迫症发作一样,总觉得看不顺眼,但他实在又不太想起来,就盯着那边内心天人交战。 大概也就不到一分钟左右,岑景突然发现贺辞东的呼吸频率变了。 他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岑景都能看见他紧蹙的眉,那种不安随着呼吸变化在这样的时间可空间里显得特别明显。 岑景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脚踩拖鞋走过去。 “喂,贺辞东。” 岑景刚出声,手还没有碰到贺辞东的肩膀,就见他突然睁开眼睛。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扯着肩膀直接砸进了沙发里。 没错,就是砸,整个人被提起来,双脚离地那种。 岑景:“我草你……” 岑景头晕得不行,视线一花人就已经调转了一个位置,连脏话都因为掐在脖子上那只手硬生生卡在喉咙口。 贺辞东的动作实在太快,有技巧,也很有力量。 他调转位置,长腿以绝对压倒性地姿势卡住岑景腰。岑景呼吸不畅,自下而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了贺辞东眼底的那丝猩红。 好在岑景反应也算快,抬起膝盖就往上顶。 双手抓住贺辞东的手腕,说话有些费力。 开口嘶哑道:“你特么能不能清醒一点?!看清楚老子是谁。” 岑景的声音起了作用,贺辞东的眼神逐渐清明,后知后觉一样缓慢放松手上的力道。 其实从岑景接近到他放手,中间不到一分钟时间。 贺辞东脱离情绪很快,脚挪开,说:“滚,离我远点。” 岑景用还穿着拖鞋的一只脚直接照着贺辞东的腰踹过去。 “你神经病吧。”岑景发怒。 贺辞东看他一眼,倒是没对他踹了他一脚这事儿做出什么反应。 他恢复坐姿,揉了揉额头问他:“你大半夜凑过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岑景摸了摸自己脖子。 虽然时间很短,但贺辞东力气实在算不上小,导致他的脖子这会儿还一跳一跳发疼。 岑景还想踹他两脚,想想最终还是忍了。 岑景起身坐在旁边,看贺辞东一眼:“说吧,做什么梦了?” “没什么。”贺辞东一副拒绝沟通的冰冻脸。 岑景冷笑一声:“贺总是亏心事做多了,才会被鬼缠身吧。” 贺辞东见岑景一直摸着脖子,突然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往旁边扭过去。 “啪”一声,岑景拍开他的手。 没好气:“滚。” 岑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半盒烟隔空抛给贺辞东。 岑景:“白天找隔壁病友顺的,别这么看我,医院有设立吸烟区。这烟可不便宜,镇定情绪也还行,我大发善心免费送你。” 贺辞东胳膊肘撑着膝盖,抬眼看向他。 烟盒在他手里转了两转,然后说:“我用不着,再说,这东西也不管用。” “你不试怎么知道不管用?” 岑景这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在诱拐别人学坏。 虽然对象有些不适配。 “谁跟你说我没试过。”贺辞东不经意垂了一下眉,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他很快回神,说:“只是后来戒了。” 岑景不管那么多,书里反正这人不抽,因为洁癖。 “那还我。”岑景毫不客气地伸手。 贺辞东顺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没收了。”他说。 岑景:“……” 不要脸! 在医院待足了两天,岑景身体好转,终于在两天后的下午获准了出院通知。然后就直接回酒店收拾行李,赶去机场。 不只是贺辞东忙而已,岑景也因为病了一场积压了不少工作。 飞机落地東城是晚上九点钟。 来接人的是钟子良。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知道的岑景住院的消息,一路上问个没完没了。 岑景跟贺辞东一左一右坐在车后座。 钟子良从后视镜里看看岑景,又看向他哥。 总觉得这俩人坐在一起的感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要说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以前是一个爱得痴狂,一个冷如冰霜。 现在岑景貌似冷淡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灰意冷。而他哥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是那种只要岑景在旁边,他周围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没了。 两人一路也没怎么说话,但钟子良也受了影响,渐渐不再开口。 好像自己开口反而显得突兀。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进入市区。 岑景看着窗外略过的建筑物标志,反应过来,问钟子良:“这不是我要回去的路吧?” 他机缘巧合和搬到了贺辞东对面,钟子良不至于忘记。 这家伙很随意道:“对啊,回墨林苑呢。” “停车。”岑景开口。 钟子良还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他问完了扫了他哥一眼,恍然大悟般:“那个……那个闻予哥去国外参加一个建筑大赛去了,这两天都没在呢。” 岑景当即瞪向旁边的贺辞东。 贺辞东抬头看他。 岑景心想,难怪。 贺辞东既定的行程被耽误,按照姚闻予现如今小心谨慎的样子,不可能不过问。 原来是情人外出,某人难得自由? 岑景心里顿时就冒了火。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正主的小情人走了,姓贺的得空陪他在外省耗了两天? 还是所有人觉得,他一个被撵出去的人,现在姓姚的走了,他就能像偷情一样心情愉悦地回去住? 岑景一脚蹬在驾驶位的椅背上,“我特么让你停车!听不懂?” 钟子良慌张又无辜。 他显然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眼看岑景又要发飙,他连忙道:“停停停,马上停。” 然后一道急刹,车子停在路边。 停稳的一瞬间,岑景手里的公文包就砸在了贺辞东的肩膀上。 岑景眼睛冒火,咬牙点头:“姓贺的,你把我岑景当什么人?我之前妥协不少你就觉得我能任由你往泥里踩是吧!” 贺辞东用手挡了一下,反而看向钟子良。 钟子良:“……” 他都要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贺辞东:“为什么回墨林苑?” “啊?”钟子良被问懵了,愣道:“之前不是说岑景哥病了吗?刚好家里这段时间很冷清,陈嫂一大早就准备了很多吃的说要给他补补,让我来接你们。” 说完懵逼问:“我没说?” 贺辞东跟着踹了一脚钟子良车座:“滚下去!” 钟子良:“……哦。” 等人走开,贺辞东转头看向岑景:“清楚了?” 岑景还在怒火的情绪中,不仅觉得钟子良那小子是个二百五,眼前这人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连带着在临时那两天的相处,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回去。”岑景说。 贺辞东:“嗯。” 岑景干脆打开车门,丢下一句:“我自己打车走。”他一只脚踏下车,停顿两秒道:“跟陈嫂他们说,饭以后有机会再吃。” 老人估计存了撮合他跟贺辞东的心思,所以才让钟子良来接人。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他刚下车就有出租车路过,岑景伸手拦下,扬长而去。 前后不过两分钟,举着手站在车道上的钟子良咽回去了要说的话,然后看向后面从车里下来的他哥,问:“他这是咋了?” 贺辞东睨了他一眼:“被踩着尾巴了。” 钟子良咽了咽口水:“谁……踩的?” “我。”贺辞东脸色平静。 他将视线移向车消失的方向。 然后摸出没收的半包烟,抖出一根,动作无比熟练地点燃。 烟雾缭绕中,贺辞东眯了眯眼睛,视线停留许久。 那人的骄傲温度灼人,贺辞东咬着烟尾,眯了眯眼睛。 骄傲得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撕碎。 他如果落泪,样子一定很美。 第19章 “辰间”的各项事物开始进入正轨后,岑景后面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再去“时渡”,老余倒是给过他几个电话,但岑景都以忙为由推拒了。 他虽然挂着闲职,但另一个身份毕竟是贺辞东伴侣,也没人真管到他头上。 岑景忙着社交、活动、业务,他每一次出手几乎没有落空的,导致岑景这个名字在東城的商圈里知名度越来越高。 岑景想法简单,他依靠贺辞东起步,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到时候两人关系一旦瓦解,他不能总是被动。 “辰间”注定是要独立行走的。 那一天或早或晚,但这一定是必然。 岑景必须一点一点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打上私人烙印,将和贺辞东一切相关全部抹除。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和贺辞东之间到底有没有信任这两个字,抛开私人关系,他猜测应该还是有一些的,不然贺辞东不可能放任他走到这一步。 走到现在,人人见了他都恭维两分。 这份恭维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能力和成就,也有贺辞东的大部分原因。 从上次外省出差回来两人不欢而散,岑景又有将近一个月没跟贺辞东有过任何交集。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没再听过任何关于自己被贺辞东如何赶出去,又如何跑到“时渡”继续当舔狗的传闻。 仿佛周围的世界一下子清净起来。 提到岑景和贺辞东这两个名字,再有风吹草动,质疑声就有了。 变成了一种岑景完全没有想过的发展方向。 例如:“没有吧,哪有什么不和,我听说“辰间”上星期刚拿到了城东那个大项目,这事儿说没有贺辞东那边给透露口风,打死我都不信。” “不是据说两人跑外面住一起了,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姚闻予?我知道他,我听说他参加那个国外比赛去了。贺辞东砸钱?你搞笑呢,他要是砸钱姚闻予能前三都进不了?” …… 姚闻予比赛失利的事情,岑景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有些人为了靠他搭上贺辞东,以为他感兴趣,还特地跑到他跟前来告知。 岑景连贺辞东都没见着,对姚闻予的事情更不感兴趣。 不过书里他这一年的确是接连在国外获奖,贺辞东砸没砸钱他不知道,但书里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改变的。 外界似乎形成了那种,只要“辰间”发展越好,就是贺辞东对他不错这样一种错误认知。 最荒唐的是,说这人啊,不论婚前怎么不做人,结了婚总会收心回归家庭。 岑景不知道贺辞东听见这话是什么表情。 反正他觉得挺逗。 别说贺辞东本身就不是个色欲熏心到处瞎搞的人,就算这个世界毁灭,岑景穿回原世界他都不相信贺辞东会成为居家型男人。 真的,不适合他。 岑景在月初的时候受邀参加了一场游轮商谈会。 是東城一个做食品的企业家组织的。 岑景因为这段时间就没想低调过,谁都知道他几乎对所有邀请来者不拒。高调有高调的好处,他有不少合作都是在这样的场合拿下来的。 参加那天岑景没带人。 他到达港口的时候不早不晚。 组织方这边包下了一整艘豪华邮轮,将在海上进行为期一天一夜的航行。 上船前岑景还没有走近,就见入口处有不少吵嚷声。 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礼服的高挑女性正和安保扯皮。 “你们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只是邀请函忘记拿了。”女人留着长卷发,大浓妆,五官属于艳丽张扬那款,几乎气急败坏。 安保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但还是低着头坚决道:“于小姐,您真的不能上去。” 女人下一秒直接弯腰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眼前就要硬闯。 岑景走上前:“我带你进去吧。” 于茜转头看着他。 岑景把邀请函递给安保,开口道:“于小姐是跟我一起来的,你们也没说不能携伴参加对吗?” 安保对岑景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无言以对。 于茜也上道,一把将安保手里的邀请函抢过来,骂一句:“狗眼看人低!” 然后手挎着岑景的臂弯,姿态高扬的进去了。 刚进去于茜就把手放下,一边蹦两下穿上鞋子,一边看他:“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难道不应该我问你?”岑景说。 于茜冷笑一声:“你没猜错,我就是来捉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打着商谈会的旗号,你看看这周围,比基尼美女起码占了一半。自己私下到底干了些什么勾当,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岑景举手:“别扯我,你跟姜川生气,可别伤及无辜。” 岑景其实跟于茜不熟,但于家世代经商,跟姜川属于还在上学那会儿就已经联姻,将来是一定会结婚的关系。 就算书中对这种边缘人物没介绍,但岑景毕竟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 待得久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一些。 而且于茜这性子直来直去,岑景对她印象其实不差。 就是可惜偏偏喜欢姜川,姜川是个浪荡子,他才是那种婚前野花遍地,就算将来结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难以收心的人。 于茜甩了甩头发,斜了他一眼。 “还说我,姜川都来了,你家那位肯定也在。而且据我所知,姚闻予因为比赛成绩不佳,以需要散心为由,也来了。” “所以?”岑景失笑:“你的意思是,有他们在的地方我就不能去?凭什么,我又不亏心。” 于茜狐疑:“你不是喜欢贺辞东喜欢到要死了吗?” “可能吧。”岑景也不解释。 于茜应该是周围唯一一个会直呼姚闻予名字的人,她很明确说:“虽然我也看不上你,但是吧,我更看不上姓姚。你人品不行但起码为了得到想要的去做了,姚闻予仗着那点交情,做事看得我牙酸。” 岑景被逗笑,跟着她上了船。 于茜:“你笑什么?” 岑景:“我笑你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己。以姚闻予做对比,他能如此行事是为什么?” “为什么?”于茜瞪着眼睛看他。 “自然是因为有底气。”岑景接着笑:“说白了,有男人撑腰。” 于茜看他的表情明显以为他疯了,被那两人给刺激的。 岑景:“于小姐,我要说的是,这感情的事情最讲求你情我愿,一个心都不在你身上的男人,只能证明他不值得。” 放回原身身上,他求而不得有错吗? 或许,因为他做事过激,失去自我和分寸。 而姚闻予不一样,他所有的得意和拥有的东西,来源于另一个人的纵容。 可你要说贺辞东有错吗? 好像也没有。 这当中就有一个对比存在,只是一个要和不要之间的选择。 在贺辞东那里几乎有两种极致的明显对比。 于茜:“岑景,你失心疯了吧?外面现在都在传你变化很大,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是不一样哦。” 岑景:“大概是想通了吧。” 他不是想通了,他是根本换了个人。 于茜以为他心灰意冷,踟蹰道:“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啊,姚闻予这一个月因为比赛的事儿心情不好听说闹了好多回,好像是抑郁症。” 岑景:“……” 于茜:“你不高兴吗?” 岑景:“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于茜:“当然是姚闻予自食恶果啊。贺辞东我反正是不知道,我听说他没住墨林苑,姚闻予前不久吞过安眠药,那死缠烂打的德行也够贺辞东喝一壶了。” 岑景倒是没料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可姚闻予不是向阳而生的人设?抑郁症是真是假也有待考证。 不过岑景更好奇:“你都从哪儿知道的?” 真要是吞安眠药外界却一点风声没有,显然是被刻意瞒下了。 “姜川说的。”于茜道。 岑景:“……你俩看起来关系也没有很差。” 姜川连这种事都说,显然也没拿于茜当外人。 “那当然。”于茜得意:“他就是嫌我管着他而已。” 岑景想到姜川那人的风评,又结合自己对那人的了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别奢求自己能改变一个男人,尤其是感情上的事,容易受伤。” 他挺喜欢于茜,如火一样的性格。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岑景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受到伤害,最痛的只会是她自己。 *** 岑景的房间在邮轮的第四层。 玻璃窗,能看见蔚蓝的大海,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际。 游轮上这样的活动场合虽然不及于茜口中那么不堪,但有些东西很多人也是心照不宣的。参与不参与,目的为何,完全看个人。 人也算是鱼龙混杂,真正的玩咖也不少。 岑景大概在傍晚六点左右,去了三层的餐厅。 他一路走来倒是有不少人对他熟知,就是没想到贺辞东没遇到,竟然碰见了姚闻予。 又或者说,他就是在等他。 岑景见到他第一反应是,他或许是真的病了。 因为他脸色很不好,完全没了岑景第一次见他那会儿亲和的样子,黑眼圈浓重,头发虽然打理过但也掩盖不了他气色不好的事实。 “喝一杯?”他拦在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道。 岑景也不客气,冷淡:“胃不好,不喝。” 岑景说着就要错身而过,姚闻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五分钟后,岑景坐在临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白水。 而对面的姚闻予自己要了酒,一个人接连喝了三杯,然后放下杯子开口说:“岑景,你离开辞东吧。” 岑景听得莫名其妙的同时觉得好笑,他往后靠了靠,说:“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过。” “别否认了。”姚闻予的手指紧紧抓着空的玻璃杯,看着他的眼里有一丝怨恨。 “你用尽手段和他结婚还不够吗?我喜欢他那么多年,可是你呢,你跟他结了婚,搬出去了他还让你住自己对面,工作上他帮了你多少你自己都数不清吧?你们一起出差,他为了你两天没回来。就哪怕这次,如果不是我以身体为要挟,他根本就不会让我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岑景也参加而已,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岑景看着姚闻予细数自己的“罪状”。 深切怀疑他跟对方认识的贺辞东并不是同一个人。 “你在不安。”岑景一语戳破,“因为你本来就对跟贺辞东的关系没有信心,所有才会在偶然的变化中都觉得惶惶不可终日。” 姚闻予:“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我跟他之间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你就别来找我。”岑景直视着他:“我要是你,就会说,你看你结了婚又如何,我当初能自己搬出去,现如今也让你离开得比我狼狈。这才是你一个胜利者应该有的姿态,而不是跑来我这里,卑微地让我离开。再说,你质疑的一切本身就不存在。” 岑景都想为自己的大爱无私鼓掌。 可惜了,姚闻予显然陷在自己的剧本里无法自拔。 他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看着岑景:“你确定要我和作对是吗?” “不。”岑景微笑:“我对和你抢男人这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姚闻予啪嗒放下杯子,站起来:“好,既然你执意这样,那我们今后走着瞧。”他突然笑了下,没头没尾道:“岑景啊,以前我能赢你,我也不在乎多来一回。” 岑景现在相信他病了,不过应该不是抑郁症,应该是妄想症之类的。 包括书里,姚闻予从头到尾都是个胜利者。 别说现在,他们以前哪有过什么竞争。 原身出现在贺辞东身边的时候,姚闻予早在贺辞东那儿挂了名,后来那两年,姚闻予又在国外,连交集几乎都没有。 岑景的椅背突然被人敲了敲。 岑景回头,对上一绿眼帅哥。 外国人,五官深邃,开口就是一口地道国语,问他:“哥们儿,你跟人有仇啊?刚刚那人狠话放得还挺像样的。” “没。”岑景拿着水杯沉思,说:“我也很意外。” 意外姚闻予居然会当着他面撕破脸,完全没了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 游轮上每天晚上都会有娱乐活动和聚会。 男男女女,也许前一秒端着酒杯做着体面的生意人,转头就搂着姑娘到不知道的地方快活去了。 岑景两世也算见惯了这样的事。 在终于打发了一个油腻的啤酒肚中年男人,岑景的腰上触不及防揽上来一只手。 居然还是傍晚那个绿眼外国男人。 对方身高和岑景差不多,但身型壮了不少。 岑景也没挣脱,只是侧头:“你们外国人一直都这么热情?” “不啊,我土生土长的東城人。认识一下,我叫凯瑞。” “抱歉,你这个姿势让我并不想和你认识。”岑景淡定道:“因为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出来了,你想泡我。” 凯瑞大笑,松手。 “好吧,你并没有以为错。”他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睛。” “谢谢,我知道自己很好看。” 当下这种氛围少不了抱着春风一度来段露水情缘心思的人。 但岑景明确表明:“我不约。” “谁说我想和你约。”凯瑞表现得热情非常:“谈恋爱也行。” 岑景要是喝着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喷出来,他消化良久道:“不谈,我结婚了。” “我不信。” 岑景:“……” 他怀疑自己今年是不是命犯桃花。 毕竟他不止一次因为这事儿跟人说自己结婚了,结果没有一个人相信。 凯瑞道:“我认真的,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傍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我很不错的,床上床下都是,当然,床上不管你在什么位置,我都可以配合,不存在型号问题。” 岑景被雷得不轻,没想到就搭了句话,惹上这么一麻烦。 加上对方这话里的尺度,岑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想快点离开。 对方紧缠不放的时候,恰好岑景的胳膊上再次跨来一只手。 于茜的出现简直像个天使。 嘴里黏黏腻腻道:“老公,你去哪儿了?害我找半天。” 凯瑞一脸被雷劈了表情,指着岑景又指了指于茜,怀疑:“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于茜怼他:“我刚刚都看见你搭他腰了,警告你啊,离远一点。” 凯瑞迟疑:“那之前……” “啊,对,我是结婚了。”岑景不惜自毁名誉,“但其实我更喜欢女人。” 凯瑞愣了会,终于耸肩摊手,说:“好吧,那算了,不过你要是之后有兴趣,依然可以找我。” “真不用。”岑景说。 这人一走,胳膊上的手再次抽离。 不过这回不是于茜主动,而是后面有人拽了她一把。 姜川黑着脸,对着于茜说:“你脸皮能不能别这么厚,随随便便就叫人老公。” 于茜讥讽:“只准你跟别的女人互喊亲爱的,就不准我叫别人老公?” 姜川显然气得不轻。 手指着身后:“人老贺就在后边,他岑景自己都还得叫别人老公呢!” 于茜:“那巧了,我就是看刚刚贺辞东要上前,故意的,怎么样吧?” 姜川手指着她:“你……” 岑景总觉得这俩人吵架吵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他看向后面过来的贺辞东,扬了扬眉:“巧啊。” 姚闻予竟然没跟来。 这还是继上次出差回来,两人第一次遇见。 贺辞东嗯了声,“巧。” 他们都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儿,更不是姜川那种能跟女人对吵起来的人。 习惯粉饰太平,再见面,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是他们的常态。 “巧什么巧?”姜川插话进来,对着贺辞东道:“老贺,你管管岑景行不行,也不知道他跟这女人说了什么鬼话,你看看她现在这态度。” 贺辞东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丢人现眼,还怪人于茜头上。” “就是。”于茜接过话,“虽然我不喜欢你姓贺的,但你这话说得还算公允。” 于茜就是大小姐脾气,姜川虽然定不下心,但这种情况也只能恨恨两声。 贺辞东看向岑景,问:“认识刚刚那人?” “不熟。”岑景应道。 贺辞东:“嗯,以后见人绕开走。” 这人向来不会提醒他什么,显然知道对方,岑景反问:“你知道他?” “東城谁不知道啊。”姜川又插话道:“出了名行走的泰迪,男女不忌。虽然也没听说过他干出强迫人的事儿,但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病。” 岑景看着姜川不说话。 姜川被他看得发毛,大声:“你盯着我干什么?” 岑景:“就觉得你说这话之前,需要先反省反省自己。” “操!”姜川:“我是交往得多,可老子从来不瞎约……嗷!” 姜川果然挨了一脚,于茜那个尖头高跟鞋,看得岑景都觉得小腿骨隐隐发痛。 那两人吵个不停,岑景跟贺辞东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这边有点像卡座,光线并不明朗。 贺辞东应付着不断过来的人,反正只要他们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地方,很少有人会直接找岑景。 岑景就坐在旁边看手机。 刘冲的婚礼时间定下来了,最近正商量着细节。 不仅要求岑景去给他当伴郎,一些婚礼场地的事儿也会问问他意见。 美其名曰,岑景眼光好。 岑景尽职尽责地给他挑礼服,把最后确认的一套发出去的时候,发现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人过来。 贺辞东正端起茶几上一杯威士忌,岑景注意到他的腕间居然戴了一串佛珠。 上面似乎还刻了梵文一类的东西,无论是光泽度各方面,一看就不是凡品。 贺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视线,另一只手在珠子上划了一下,问他:“喜欢?” “看起来不错。”岑景说。 下一秒贺辞东将珠子从手腕上取下,递过来。 岑景还真拿起来看了看,他对这方面研究不深,但是看贺辞东在墨林苑房子内部的设计,会喜欢这些东西倒是不奇怪。 只是之前没见他戴过,乍一看,感觉他整个人都佛性不少。 “这东西怎么来的?”岑景问。 贺辞东:“一个朋友送的,说我杀性太重,有必要压一压。” 岑景直接笑出声,“贺总信这些东西?” “还行。”他居然没否认。 之所以翻出来戴,是因为最近梦魇的次数比以往多。 反正也都是那些久散不去的过往。 岑景看完,把珠子还回去。 贺辞东:“你要喜欢就给你。” “我可不喜欢夺人所爱。”岑景干脆直接拉着贺辞东的手,然后给他套上去。 贺辞东任由他动作,倒也没挣脱。 岑景刚松手的时候,贺辞东开口说:“姚闻予找过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是。”岑景应道。 贺辞东拿着杯子喝了一口道:“他最近情绪不稳,不管说什么,不用当真。” “用不着你替他开脱。”岑景靠着沙发:“我本来就没往心里去。” 岑景有贺辞东对姚闻予的态度不似从前这样一种感觉。 也不知道姚闻予作了什么大死。 邮轮会在第二天下午返航。 夜晚躺在床上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声,风声,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宁静。 这份风平浪静并不包括姚闻予。 尤其是在见到贺辞东手腕上那串珠子的时候。 “为什么还要戴它?”邮轮的走道里,姚闻予显得有些神经质,他堵在贺辞东的门口,看着他手腕问:“你又开始做噩梦了是吗?” 贺辞东:“别这么敏感,我一直这样。” 姚闻予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贺辞东:“去休息吧,你需要睡眠。” “我需要的不是睡眠,我需要的是你。” 贺辞东蹙了蹙眉,沉眸:“如果待在国内让你这么痛苦,我可以送你出国。” “又是出国!”姚闻予退开,明确摇头:“我不要。” 海上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姚闻予的话夹杂在海浪声中有些模糊不清。 他说:“之前你送我出国我就知道其实是为了拒绝我,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但是现在不会,我姚闻予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拿到手。” 从小不就是这样? 寄养家庭有了另外一个小孩儿之后,他过得远不如之前。 他很早很早就学会了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贺辞东站在走廊上,头顶暖黄的灯光都没能让他显得温情起来。 他说:“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能给的我不会拒绝,但是不能给的,他从很早就告诉过你答案。” 姚闻予咬着嘴唇,用力程度几乎快要出血。 但他最后还是问了那句:“所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岑景吗?” 贺辞东很轻皱下眉。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姚闻予惨然一笑,他说:“你是不承认还是连自己都不确定呢?”下一秒钟,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就像这段时间比赛失利,所有固执通通不见了。 他说:“既然这样,那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爱上一个人的能力。更好奇,到了关键时候,你到底是选我还是选他。” *** 岑景无从得知贺辞东跟姚闻予的对话。 商谈会过后就到了岑耀忠的生日。 岑景来这这么长时间,就去过岑家一回,还是跟着贺辞东一起去的。 他跟岑春城有过节,跟岑戴文不熟,而岑家那老头反正也不喜欢他,岑景一直在思考,这个生日宴到底要不要去。 结果他竟然接到了岑耀忠亲自打来的电话。 言明一定要带贺辞东一起参加,不大办,也就在酒店订了三十桌。 岑景知道贺辞东一定是出手了,岑家那边估计麻烦不小,所以才会从他这边迂回。 岑景没说在岑家的问题上,他跟贺辞东从一开始就是在一条船上。 为避免把人气死,岑景到底是没直接挑明。 他还给贺辞东打了个电话,问:“需要去吗?” 贺辞东那边也不知道在干嘛,键盘声不停。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贺辞东道。 现在都能这么硬气,岑景问:“你最近对岑家干嘛了?” “倒也没做什么。”贺辞东说:“你那个二哥还是有些能力,表面上什么事情都是你大哥岑春城出头,实际上他才是操盘手。我走不开,如果你要是去,小心着点你那二哥。” 岑景其实知道,岑戴文一典型笑面虎,挨了他打的岑春城顶多算是一纸糊的。 “行吧,我知道了。”岑景把电话给挂了。 收起手机的贺辞东看向旁边的电脑,问:“怎么样了?” 高扬:“还在竞价当中,就看最后这两天了。” 高扬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看向贺辞东。 “老板,为什么不直接跟岑景说明,如果他那边能想办法拖延时间,我们的胜算就会大很多。” 贺辞东:“岑家这个生日宴就是为了他设的,他不可能逃得开。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知道太多,反而容易被人掣肘。” 高扬:“……哦。” 他发现老板竟然没有选择最有利也最便捷的一条路。 岑戴文几次三番对“时渡”出手,现在更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只要岑景本来就不清楚情况,岑家那边想要用他做文章,反而不容易。 贺辞东并没有说错,岑景原本都打算不去了。 结果还是没逃开。 生日宴当天,他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二哥,竟然能在“辰间”楼下和他偶遇。 岑戴文属于瘦长型,跟岑春城完全不同。 长相六分,不功不过。 他把车停在岑景的脚边,摇下车窗道:“我们兄弟很久没见过了吧,上次见你还是你婚礼的时候,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 人一来倒是自己先放低姿态。 岑景淡笑:“二哥这么忙,能理解。” 岑戴文打开车门说:“上车吧,爸的生日你总不能缺席。” 岑景知道躲不过,干脆上了车。 车子朝前开去,岑戴文问他:“辞东呢?爸念叨着也好久没见着他人了。” 这话问得就假了,岑景不相信他不知道贺辞东的行踪。 嘴上道:“忙呢吧,说是没时间。” 岑戴文这人看着就像个文人,而且长了一张我是好人的脸,如果不是岑景身份特殊,知道他以前也没少给原身使绊子,属于典型的杀人不见血那款,说不定还真能对他印象不错。 岑戴文:“我听说了,你现在自己的事业做得也不错,跟辞东关系也有所缓和。但你应该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什么跟人结的婚,这孰是孰非自己心里还是要有个底。” 岑景轻笑,看着车前方:“二哥放心,我一直知道。” 岑家当初能把他卖了,按照原身以前和贺辞东那僵持的关系,势必会被岑家要挟。 可他现在不依附岑家,也不依附贺辞东。 他一个自由人,谁能真的拿捏住他。 站在哪一边,他有绝对的选择权。 至少,他绝对没有站在岑家这边。 半个小时后,岑戴文的车停在了这家名叫“福客来”的酒店门口。 隔了老远都能看见站在门口穿着中山装的岑耀忠。 说是不大办,岑景看着周围这络绎不绝的人,丁点没感觉出低调这两个字。 岑景下车前,像是才反应过来说:“来得急,礼物放办公室忘带出来了。” “没什么事。”岑戴文率先下车,说:“爸不会计较的。” 他当然不会计较,他又不是真想让他这个私生子回来给他贺寿。 岑景跟岑戴文一前一后往门口的方向走。 远远的能看见岑耀忠旁边那人高马大的岑春城,他估计也是看见了岑景,一脸怒相地就想冲过来,被岑耀忠拉住了不知道骂了他什么,这才一脸憋屈地站在旁边没动。 走近了。 岑耀忠:“来了?” 岑戴文嗯了声。 岑景笑道:“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连那声爸都省了。 岑景还挺奇怪,岑耀忠知道贺辞东没一起来竟然也没有过问。 他就跟着站在门口。 每过一两个人就会问岑景是谁,一听说他名字,就直道:“跟“时渡”贺总结婚那位吧,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知道岑家破事儿的其实还不少。 这当中肯定免不了暗暗讽刺岑耀忠的,尤其是他那个老婆,也就是岑景名义上的后母胡红柳,那脸都僵得不能看了。 在她的认知当中,自己老公在外边胡搞弄了个私生子。 原先打压着,看他人也不怎么样就那样过了。 哪像现在,跟姓贺的结了婚,本来以为以贺辞东厌恶的程度,他的日子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 结果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跟贺辞东的关系虽然也没听说缓解,但自己事业做大。 现在站在这里,竟然成了别人嘲笑她的把柄。 尤其是平日里的那些牌友,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不知道怎么骂她呢。 胡红柳人到中年本来就胖,穿了件旗袍勒得腰上的肉一层一层的,脸上的妆也花得差不多了,加上她扭曲的表情,几乎成了岑景站在门口打发时间的一大乐趣。 等人终于差不多到齐了。 岑景跟在后面进了大厅。 位置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岑景在主桌,不过唯一让他不解的,竟然是这桌还有一个跟岑家完全不沾亲带故,但是岑景却见过的人,马林滔。 他的位置在岑景的右手边,再过去,就是岑春城。 岑春城从岑景到来后就一直没有好脸色,这会儿在桌上更是横眉竖眼,如果不是碍于场合压力,估计早掀桌上来干架了。 岑景从头到尾都无视了他。 倒是这个马林滔先开了口,先是和岑景说:“岑先生,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岑春城抢话:“你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春城你也是,你都多大了,别耍性子。” 这马林滔的年龄可比岑春城大不少,但姜川不是说他喜欢玩儿男孩子?岑景的视线扫过岑春城宽阔的肩膀和腰间的肥肉。 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这脑补画面实在是辣眼睛。 不过岑景也见怪不怪,烂人和烂人凑一起,估计也是臭味相投。 岑景很想挪个位置,但整桌都已经满了。 这岑耀忠貌似对马林滔这人很欣赏,主动搭话说:“马先生,这段时间多亏你肯带着我这个大儿子做点正事,他向来没个正形,现在生意做得也算有模有样了。” 马林滔倒了酒站起来,谦虚:“春城挺努力,我也就口头上带带他。” 岑景看着桌上这一幕,觉得真是妖魔鬼怪什么人都有了。 这马林滔坐下后有意无意找岑景搭话。 岑景不清楚他是怎么和岑春城这样的草包搭上的,但这一个恨不得打死他,另外一个心怀鬼胎,岑景连应付都懒得做。 左边的岑戴文适时递了杯酒,说:“你也敬爸一杯。” 毕竟来都来了,过场还是要走的。 岑景就站起来把酒喝了。 这顿饭吃得他浑身不对劲,见人开始退席,岑景就想站起来离开。 意识到身体的反应不对的时候,岑景第一个念头是,操,阴沟里翻船了。 他想到岑戴文递给他的那杯酒。 他全程不是没有戒备,但是基本都用在了马林滔和岑春城身上,他们经手的任何东西岑景都没碰过。但没想到,岑戴文竟然明目张胆地给他下药。 岑景脱开凳子提起岑戴文的衣领,咬牙:“岑戴文!” 这药力比他想象得更猛烈,从发作到全身无力不到一分钟时间,连开口都成问题。 岑景不得不一只手撑着桌子防止摔倒。 岑戴文嘴角扬起微笑,拉下他的手跟桌上的人说:“他喝醉了。” 然后将他往后推了一下道:“马先生,我和大哥等会儿还需要送客,能不能麻烦你带他先去休息,我们在楼上已经开好了不少房间,随便选一间都行。” 岑景察觉到那双手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反胃感很强烈。 最后听见姓马的说:“一点小事而已,放心交给我吧。” …… “时渡”的办公室里。 姜川甩着车钥匙进了贺辞东的办公室,说:“听说你这两天成效不错啊。” “你怎么来了?”贺辞东问他,一边示意高扬等人继续。 “我这不是无聊吗。”姜川道:“刚刚又跟于茜那娘们吵了一架,临舟还忙着手术,也没人搭理我。” 姜川自己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然后想到什么突然问:“岑景去参加岑家老头子的生日宴了?” 贺辞东嗯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听说马林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岑家走得挺近的。之前拍卖会,他好像还对岑景挺感兴趣。” 贺辞东脸色当场就沉了。 “之前怎么没说?” 姜川翻了个白眼:“跟你说得着?” 贺辞东当即拿出手机打了岑景电话,显示已经关机。 他问姜川:“生日宴马林滔也去了?” “这个我不知道啊。”姜川无辜看他。 贺辞东果断挂了电话,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匆匆离去。 第20章 酒店最顶层靠近最边上的那间房间,马林滔特地拉上窗帘,打开了房间的灯。整体色调都带着一种浓重的紫色,艳丽且俗气。 岑景被丢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时,翻了个身蜷缩起来。 他的意识并不是特别清晰。 视线里整个房间都在打转,周围所有的动静都像是被隔绝开来。 重点是,他的身体有反应。 那种被强制激起的身体**,烧红了他的眼睛。 因为皮肤白的缘故,隔着衬衣都能看见他脖子往下已经全部泛红。 马林滔并不着急,他似乎很乐于看见他现在这幅挣扎又无力的样子。靠在窗边,还有兴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岑景半边脸埋在被褥里,头发散乱。 他看着马林滔:“你们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放心,一点增加情趣的东西。”马林滔喝了一口酒走过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岑景说:“每一个被送到我床上的人我都会给他们用一点,能增加不少乐趣。不过……你似乎对这种药更敏感。” “敏感你妈!”岑景咬牙。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普通□□,不然他反应不可能这么剧烈。 重点是不知道是不是这身体底子太差,他的心跳快得非常不正常,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岑景用尽力气翻身起来,上半身靠着床头。 因为碰到了铁链和边上的手铐,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这声音让岑景狠狠皱了下眉。 他看着马林滔,问他:“我很好奇,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你和岑戴文私下密谋,还是岑家所有人的主意?” “你应该猜到了吧。”马林滔把杯子放在矮桌上,笑道:“像你大哥岑春城那种蠢货只会坏事而已,从一开始,我就跟你二哥是一路人。” 岑景因为手撑不住,脖子上有青筋冒起。 他冷笑:“你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玉石大户,居然会屈尊给岑戴文当狗?” “no,你错了。”这中年男人此时的脸上才露出那丝残忍,他笑得变态,突然弯腰双手撑在床尾,抬头看着岑景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贺辞东?”岑景问。 “猜对了。” 马林滔离开床,走到另一边墙壁上一下子拉开滑门,露出一整墙壁的器具。 他的手指一样一样缓慢划过去。 嘴上说:“岑家最近被贺辞东搞得焦头烂额,你二哥耐心早就已经耗尽了。” 岑景:“用我对付贺辞东?我怕是没那么大价值。” “当然。”马林滔取下一个项圈类的东西在手里试了试,又放回去,“你哥看重的是你手里的股权,据他说虽然股权转让协议还没签,但你更倾向于贺辞东那边,你已经成了□□失去价值,他当然会毁了你。” “哦,还有。”马林滔终于选中了一根鞭子,露出满意的神色,转头看着岑景笑道:“把你送给我做个顺水人情。” 岑景的视线从他手中的鞭子扫过,又看向这姓马的那张驴脸。 “我劝你今天最好不要动我。”岑景说。 “怎么?威胁我?”马林滔的鞭子在空气中甩了两下,“贺辞东这几年为了他那个小情人可没少对付我,我虽然没把人弄到手,但是我现在觉得,你比那个姚闻予有趣多了。还是说,你奢望贺辞东对你会和他那个小情人一样,再次不让我好过?” “不,我可不会做这种天真的白日梦。”岑景上半身前倾,看着姓马的咬牙一笑:“不过我劝你今天最好弄死我,你今天弄不死我,那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我活着,绝对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下一秒岑景一声闷哼,整个人朝左边歪了一下,额头浸出冷汗。 岑景抹了一下发麻的侧脸,指尖果然染了红。 “滋味不错吧?”马林滔笑道:“这可是专门定制的牛皮鞭,鞭鞭见血。这话不要说得太满,我们今天有的是时间。不过你放心,我技术不错,不会让你这么一张脸留疤的。” 岑景靠着床头仰头喘息,“你过来。” “怎么?一鞭就受不住了?” 下一秒马林滔几乎没看清岑景是怎么过来的,明明前一秒连撑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眨眼间就从床头蹿起。 他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岑景出击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床沿,现在整个人摔在地板上。他毕竟力气不足,手上拿着的是之前在大厅捏到的一片碎玻璃片,现在因为抓握的力气太大,已经割破他的掌心,血流了满手。 当然也少不了马林滔的血。 他脖子上的口子很长,但不够深,没有割到动脉那种血流如注的恐怖场景,但也很快染红了他半边衣领。 马林滔更是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狰狞着脸就朝着岑景腰腹狠踢了一脚。 岑景猛咳两声,剧痛反而代替了某些生理反应。 他趴在地上呛咳两声,抬头笑道:“你要不要再试试?看看我们到底谁不要命?” “妈的!”马林滔怒骂:“你找死!” “别光口头上说啊。”岑景撑起来,他的鞋子一早就掉了,这会儿露着脚踝曲起一条腿,指着自己的脑袋:“朝这儿打。” “谁说我要跟你打。”马林滔很快镇定下来。 他从柜子里翻出毛巾捂住自己的脖子。 然后走回来,露出狞笑说:“这药时间越久药力越霸道,我等着,看你怎么像一条狗趴在地上求我干你。” 他说着就上前将岑景拖拽到床头,金属链一响,岑景的一只手就已经被拷上了。 这中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够岑景又稍微恢复一点力气。 姓马的想拷上他另一只手。 就是他够手的那个瞬间,岑景腰腹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弯曲角度翻身抬起,双腿交叉绞紧了姓马的脖子。 他一只手因为限制,将金属链条拉得哗哗作响。 死命扣紧对方的下巴。 岑景活了两辈子,上辈子虽然结局也不怎么样,但还从来没杀过人。 不过他发现此刻的自己出奇冷静,心里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哪怕他知道,他很可能连这辈子都会毁掉。 马林滔显然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他的力气居然还这么大,完全挣脱不开。在死亡的阴影下,马林滔的眼睛开始充血,瞳孔放大,他的手也从一开始死命砸着岑景到逐渐脱力。 门就在此刻被大力踹开。 贺辞东原本就风雨欲来的脸色,在看清房间内的情况时,撑在门边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整个房间的布置不堪入目,包括床上星星点点的血。 还有那个已经站在边缘的人。 他几步上前,抓着岑景胳膊将人拉开。 沉声:“岑景,松手!” 岑景本来就已经耗尽力气,自然敌不过贺辞东。 松开的瞬间,马林滔就被贺辞东一狠脚踹开,咚一声巨响磕破脑袋砸在墙角边彻底晕死过去。 贺辞东抓住岑景的胳膊,快速略过他的身体情况。 “伤在哪儿?”他问。 岑景看清来人,通红着眼睛瞪了贺辞东一眼就要翻身下去,被贺辞东拉住时,怒吼:“滚开!我今天要杀了他。” 贺辞东没放手:“可以,但以你现在的状态不行。” 岑景根本没听,他为挣脱贺辞东的桎梏,被拷住的手已经磨出血。 贺辞东看见的那一瞬间,拧眉将人的脑袋扳回来,然后摁在自己的胸前。 同时双脚压住岑景的腿,手抓住他乱动的胳膊。 “冷静下来。”贺辞东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说:“你在发抖。” 或许是贺辞东的动作太坚定,声音也够稳。 渐渐的,岑景平静下来。 贺辞东的视线移到还铐着岑景的那条链子上,蹙眉环顾四周后竟然双手暴力扯开。嘭一声响,力量堪称恐怖,岑景愣了一秒,他此刻整个思维都是混乱的,也许是潜意识觉得最重的危机解除,开始浑身都疼,之前刻意压制的药效再次上来。 岑景终于挣脱链子,翻身下床的那刻险些跪倒。 他撑着桌子,看向欲朝他伸手的贺辞东说:“你,现在把那个垃圾从这个房间里清理出去,然后。”岑景看着匆匆跑来站在门口的高扬,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保镖一样的家伙,对着贺辞东说:“带上你的人,也滚。” 贺辞东回头示意高扬等人把人弄出去。 高扬走进来,看着挪去浴室的岑景问贺辞东:“老板,现在怎么办?” 贺辞东收回视线:“你联系临舟那边,随时待命。” “好。” 岑景挪进浴室,泡进冷水里的那刻打了个激灵,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沸腾的血液正在凝结,情绪稳定下来。不过药物效果却收效甚微。 不到两分钟,浴室门被推开。 岑景泡在浴缸里,湿着头发和站在门边的贺辞东四目相对。 他侧脸的血痕已经没再流血,但印子印在一张惨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贺辞东:“你需要去医院。” “我凭什么相信你?”岑景冷眼问。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过于恶心的经历,几乎勾起了心底最阴暗的想法,将一切屏蔽在外,竖起浑身利刺。 岑景:“贺总可是有过前科,我现如今还有一段视频落在你手里不是吗?” 他没发现自己因为药物和冷水刺激,说话带着一丝轻颤。 甚至眼神都难以聚焦,却固执地圈了地盘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抱着敌意。 抛开最初是岑景先给贺辞东下药这个前提,贺辞东此刻才俞加清楚,这人是有多理智分明。他能临到头了还跟你虚与委蛇,但每一笔烂账,他都记在心里。 贺辞东:“视频你要随时可以给你。” 他对那个画面和那件事情的始末没有兴趣。 之前不给,大概是他理直气壮找他要的表情,比视频本身更具有意义。 “我可不信。”岑景手抓着浴缸的边缘,他身上的衬衣因为沾了水变得透明,手的血迹沿着边缘滑进水里散开,神色却镇定,“之前提醒我注意岑戴文的事我应该谢谢你,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捏紧的手,呼吸,闭眼的动作,都显示他在忍耐。 忍耐自己彻底失控后的狼狈不堪。 终于,岑景抓住旁边的沐浴露罐子砸过去。 “出去!” 贺辞东偏头躲开,两步上前,一句话没说直接将岑景从浴缸里薅出来。 哗啦的水声中,两人的衣服全部打湿。 岑景揪着他衣领:“贺辞东我□□大爷!” 对方视若无睹,打横将他抱起大步往门外走,“省省你的力气,再让我听见你骂一句,我就真把你扒光了再拍一段。”在门口处垂眸看他,加一句:“连条底裤都不会给你留那种。” 第21章 去往医院的路上高扬开车。 不用谁吩咐,车子的速度已经飙到了最高。 “格挡板升起来。”贺辞东突然开口。 开车的高扬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车后座的情况,立马就移开眼,然后照做,将车前车后隔绝成不同空间。 岑景听见贺辞东声音的时候耷拉的眼皮半睁,扫向他。 胸前的扣子又在无意识中挣开一颗。 露出马林滔从脸延伸到肩膀那一鞭子留下的红痕,在皮肤上格外扎眼。 岑景口干舌燥,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已经要把湿透的衣服蒸发干。结果分神之际,身上就裹来一件外套,是贺辞东的。 他拧了瓶水递过来,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我不喝。”岑景拒绝。 身上冷热交替,为转移注意力,他闭着眼睛问贺辞东:“你把姓马的弄哪儿去了?” 贺辞东看他那副“现在谁都别靠近我”的状态,皱了皱眉。 “找人看着的,跑不了。” 贺辞东不知道从哪儿抽出的毛巾,触到岑景的脸:“擦一下头发。” “不用,没力气。”岑景摇头。 下一秒毛巾就罩上了岑景的脑袋,岑景倒也没挣脱,任由一只大手在他手上擦着,哼笑了声道:“现在这种时候,你就不担心我趁人之危赖上你不放?” 贺辞东瞥了他一眼。 右手突然卡住岑景的下巴,拇指蹭过他的唇沿迫使他松了牙齿,出声道:“别咬了。” 岑景感觉到唇上一阵刺痛,显然已经咬出了血。 这方寸大点的地方,有些东西正在不断放大。 比如贺辞东身上的气息,他手掌的温度。 这对岑景来说几乎成了一种折磨。 岑景终究还是仰后躲开,接着问:“岑家人呢?” “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 贺辞东见他发梢没再滴水,也就把毛巾收起来。 “好。”岑景的背躬了一下,压住喉咙里的喘息,深吸口气睁着一双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贺辞东说:“人你先别动。” “可以。”贺辞东几乎没犹豫。 岑景得到答案彻底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陷入混沌里。 医院的走廊里。 这层楼全是vip病房,没什么人经过。 站在门口的卫临舟透过小窗口看着里面还没清醒的人,问旁边靠着墙的人说:“你干的?” 不怪卫临舟这么问,毕竟以前还真有过。 贺辞东没应他。 卫临舟:“过分了啊,那种药你也敢往他身上招呼,连市面上都很少见。本来用普通人身上也不会有什么,可他身体不行,这罪遭得可有点大。” 贺辞东皱眉:“很严重?” “看哪方面吧。”卫临舟想了想道:“他是真挺能忍的,能保持那么长时间的清醒。但你也知道这种药的作用,强压不会有什么好处。现在我给他下了针,醒来生理上会有些难受。” 贺辞东从墙上站直,看向病房里。 躺在床上的人换了身病号服,很安静地睡着。 没了之前那副浑身是刺,怒火中烧的样子,也失去平日里冷眼看人的模样,他闭着眼睛,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 卫临舟跟着站在他旁边,问:“想听重点吗?” “说。” 卫临舟摸了摸自己鼻子,“其实这事儿跟你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他这身体,以后房事上得节制。他本身的底子差是一方面,催情类药物以后绝对不能往他身上用,一不小心可是会搞出人命的。” 贺辞东闻言转头,最后想了想问了句:“没办法治?” “你关心?反正你俩也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卫临舟见贺辞东睨过来,投降:“好吧,调理可以,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十年八年的说不准。” 贺辞东:“嗯,这两天你先看着,该用什么药先用上。” 卫临舟看着他:“老贺,说实话,他这幅样子不是你弄的吧?” 几乎是种肯定的语气。 不说岑景脸上到肩膀的鞭痕,身上的药,贺辞东虽然有时候无情,但也不是个没有分寸和下限的人。 贺辞东:“他那个二哥下的手,把他丢到了马林滔手里。” “马林滔?”卫临舟听到这人的名字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岑景怎么会和那种人扯上关系?” 贺辞东:“有我的原因。” 这么说卫临舟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马林滔那个人臭名昭著,私生活淫乱不堪。 他见色起意不奇怪,但把岑景作为目标,还是因为他和贺辞东这个名字有牵扯。 卫临舟:“那你有没有跟岑景说你跟姓马的恩怨?” “他知道。”贺辞东说:“姜川告诉过他。” 卫临舟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姜川跟岑景关系本就一般,可见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估计也就是老贺为了姚闻予那一套说辞,实际上,事情远不止如此。 卫临舟:“说到底,当初要不是马林滔把人玩儿残,你也不会让他在東城混不下去。” 折在马林滔手里的人不少,还有在上大学的学生。 贺辞东算是接受度高的,你情我愿的事,碍不着他他就不会管。可偏偏刚好其中一个,几年前跟贺辞东还有那么点九曲十八弯的关系。 结果阴沟里翻了船栽在马林滔手里。 这事儿还发生在姚闻予那事儿之前。 完全触到了贺辞东的底线,甚至差点让马林滔坐了牢。 但对方是老手,在外省躲了几年赔了钱,最近居然又在東城冒了头。 贺辞东:“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情况我有责任。” 卫临舟拍了拍贺辞东的肩膀。 叹口气,看着病房说:“上帝保佑,还好没真出什么事。就躺着那位现在那个性,真要有个什么,怕是麻烦大了。” 贺辞东想到什么,反而表情松下来。 “没出什么事,有些人也要倒大霉。”贺辞东说。 …… 岑景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是真的想叹气。 他知道现在这身体少不了和医院打交道,可前不久刚住院,现在还来。 而且这次的原因很操蛋。 身体发热的感觉消失,头晕,像是躺在一团棉花里,给他一阵风,灵魂都可能飘起来。 “醒了啊?”不过他倒是意外旁边这熟悉的声音。 岑景偏头:“陈嫂?” “哎。”对方应了声,连忙从罐子里倒了汤端过来说:“这是一早给你熬的鸡汤,你之前不是说爱喝吗?快起来喝两碗。” 岑景看着对方鬓角的白发,有些出神。 他以前无父无母,现在也相当于没有。 跟陈嫂相处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但他总能对这个女人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连带着,好像连之前离开墨林苑都不觉得怎么样。 因为那里有他觉得亲近的人。 岑景坐起来,接过碗问:“您怎么来了?” “辞东说的,说你住院了。”陈嫂捋了捋他的头发,眼里有焦灼,说:“你这孩子也是,这才多久啊,又瘦了这么多。” “没事。”岑景笑:“您就是太喜欢我,我就是长成个胖子您还是觉得我瘦。” 陈嫂拍了他一下,笑道:“还开玩笑,快喝吧,等会儿凉了。” 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岑景顺便问了问钟叔他们最近的情况。 “都挺好,念叨你呢,天天骂子良不务正业没有你有出息。” 岑景听得想笑,不知不觉就喝了两碗汤,连手脚都暖和起来。 陈嫂接过空碗道:“喜欢我往后天天炖了给你送来。” 岑景抓住她的胳膊说:“不用了,这么远,再说我也待不了两天。” “那哪儿行,放心好了,有司机呢。” 岑景:“真不用,你们一天吃好喝好我就能很好了,我一个大男人能顾好自己。” 陈嫂戳他脑门,没好气:“你当初也这样说,还不是把自己弄进医院?” 陈嫂又在凳子上坐回去,担忧地看着他。 “小景,你跟婶儿说实话,你是不是过不去当初那事?上回我让子良带你回去吃饭,你也没回。” “您想哪儿去了。”岑景笑着安慰。 实际上他介意,他又不是个圣人,不然出差那回也不可能在车上冒火。 这事儿跟感情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就算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也不可能在那样的时机回去。 但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和陈嫂说。 陈嫂抓着他手道:“这事儿我和你钟叔都觉得辞东做得不对,可他那个人啊,性情冷,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但其实和闻予那孩子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闻予上回和他去了那个什么邮轮回来,也一直没见着人了,我是不清楚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但你看这次,他送你来了的医院,毕竟结了婚,这日子啊,能平平安安过就是好的。” 岑景并不在乎姚闻予现在的去向,也不关心他跟贺辞东走到哪一步。 他笑:“您就别操心了,我们的事儿自己能处理好。” “那你就一直一个人啊。”陈嫂道:“你看看你,住了院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将来老了打算怎么办?” “还早呢,我这么年轻。再说您不是说您马上要有孙子了吗?到时候多生两个,送我个玩儿。” 陈嫂摇头无奈:“跟你说认真的呢。” “我很认真。”岑景道:“不是有句俗话,低质量的婚姻不如高质量的单身吗?就我跟贺辞东,真要老了,不互相拔氧气管都是心地善良了。” 陈嫂一脸你在说什么瞎话的样子。 刚好门口传来敲门声。 岑景抬头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卫临舟憋笑的表情。 而站在他旁边的贺辞东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了。 两人进来,陈嫂站起来说:“行了,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 “陈嫂再见。”岑景说。 贺辞东:“司机在门口,出门的时候小心着点。” “放心吧。”陈嫂看着贺辞东:“少操心我,操心一下该操心的。” 陈嫂离开,岑景看向卫临舟:“你要笑就笑,憋出内伤小心折寿。” “善良一点好吗?”卫临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问:“我很好奇,你俩老了真打算谋杀对方?” 贺辞东冷眼看他一眼。 岑景倒是开了口,道:“不会,我俩可不会携手白头。” 前提条件都没有,哪来谋杀机会。 岑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贺辞东看看手表:“一晚上,现在是早上八点。” 岑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疤痕的触感还在,倒是没有昨天那么明显,也没有火辣的痛感了。 “放心,毁不了容。”卫临舟走过来翻看他用药的文件夹,一边说:“你再待一天就可以回家休养,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次用药过量还是很伤身的,你自己注意一点。” 岑景:“比如?” “比如一个月内禁房事。”卫临舟:“自己解决也不可以。” 岑景:“哦。” “别哦。”卫临舟:“药物后遗症,你之后一段时间需求可能会比以往强烈,尤其是早上,需要克制。” 卫临舟说着的时候,视线已经朝着岑景的下半身扫过去。 隔着被子,什么也看不见。 岑景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表情不善。 “看屁看。”他说。 卫临舟举手:“我是医生,我难道不是光明正大?” “你是泌尿科的?”岑景像被戳到了关键机关,整个人都显得有活气起来,虽然是被气的,他说:“我那儿没问题。” “行行行,我自戳双眼行吧,我就不该有这种条件反射。” 卫临舟说着拽了一把贺辞东。 “你俩法律验证,绝对光明正大,我走了!” 卫临舟快速离开,出门,关门,眨眼没了踪影。 岑景看向贺辞东,他倒是插着兜一派闲适。 岑景本身就浑身不对劲,确实有身体原因,加上他自己现在在医院,姓马的那孙子也不知道被贺辞东弄到哪儿了,还有岑戴文! 岑景:“你站这干什么?” “本来有正事。”贺辞东看着他挑挑眉:“但你这么戒备,就算没毛病都让人很怀疑。” “你特么……” “行了,知道你没问题。”贺辞东打断他扔来一张房卡。 就丢在被子上,他说:“国富路57号,308房。” 岑景捏着房卡看向他。 他当然知道贺辞东说的是什么意思。 岑景有点愉悦,勾着嘴角:“这可是在法律边缘横跳,贺总看样子很支持。” 贺辞东突然走过来,手撑在边上,视线和岑景持平:“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人完全可以交给你只要不弄死随便你干什么,但是岑景,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人,脏了手未必值得。这次的事儿有我的原因,交给我处理?” “谢了。”岑景说:“看不起谁呢?” 他拇指捻过包扎的掌心,冷眼笑道:“他可是想干我呢?我要不亲自把他送进男科看看,都说不过去吧。” 这睚眦必报的劲儿。 贺辞东就知道是这样,停顿半晌,最终起身说了句:“记得洗手。” 第22章 两天后国富路那边传出一桩新闻谈资。 据说是某个有钱人玩儿男人过了头,被人给废了。 有住得近的人说听见过惨叫声,谈之色变。 虽然没有引起大轰动,但网络时代这事儿还是在几个社交平台上传播开来。短短一天时间,传得挺像模像样。 流传最广的是一张被人用担架从房子里抬出来下楼梯的照片。 看不清当事人的脸,但床单上有血迹。 网上各种纷杂的声音都有。 “把人废了就过分了吧?” “楼上的,如果不是我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我特么都怀疑我们到底是谁三观有问题,看清楚新闻标题没有,是马某先将人致伤致残,别人就不是妈生的是吧?要我说这种垃圾活着都是浪费空气,死了还浪费土地。” “可怕,现实遇到过这种人,我敢保证他就算废了以后也绝对是个心理变态。” 一开始都还是关于这桩新闻的争辩和讨论。 不过后续有所谓在现场的人曝出更多的照片,不知不觉话题就歪了。 最火的那张是上救护车的时候拍下的一张。 重点不在救护车,也不在上去的人,而是靠在背景墙边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垂着头靠在墙边正在脱手套。 一头长过脖子的细碎微卷发随意在脑后系着,像是刚忙完,有几缕松散着垂在脸颊边。 网友眼尖,愣是从背景板一样的画面里发现他。 “虽然有点糊,但完全盖不住那张帅脸,隔着茫茫人海都能一眼被发现的那种水平。” “这是现场?看起来还挺放松的,难道是医生或者警察?” “不能吧,没穿制服啊。” “发现场图的是哪位,美人向来都是大众的,你确定你没藏私?” 发原图的网友姗姗来迟。 发誓她绝对只有这一张。 还保证说:“我真的就是路过,本人颜控,看见帅哥还想多拍两张来着,但他很快就被人接走了。还有……接他也是个大帅逼!” 有网友不信,怼:“啥都让你说了,你都能看见,没有按个快门的时间?” 原图网友:“我能说实话吗?因为我当时太怂啦,车里那位是个酷哥,当时他看见我了,就一眼,一眼!我就默默把举起的手机给放下了……” 岑景本人并不清楚自己一张高糊图引起了不算小范围的讨论。 他当时并没有在现场逗留太久,贺辞东善后工作做得相当到位,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他跟前来。 不过贺辞东开车过来现场的时候他还是挺意外。 岑景上了车的时候,问他:“你过来有事?” “怕你把人弄死了,来看看。” 贺辞东说着就把车开出去。 岑景偏头看他,一件黑衬衣显得很冷峻,如果说马林滔的事儿是他下的手,估计可信度会高很多。 岑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血腥味,尤其是脑子里不断闪现马林滔那张扭曲的脸。 他厌恶地紧皱着眉,随意道:“弄不死,我有分寸。” 贺辞东看着车前方:“我以为你会下不了手。” 岑景嗤笑一声,往后靠了靠说:“怎么会?两天前你要是晚来两分钟,姓马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现在情况不同。”贺辞东偏头扫了他一眼。 视线刮过他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和那双明显用消毒液浸泡过度起皱的手。 岑景和他对视,停顿了一秒钟没说话。 他知道贺辞东的意思,人在绝境里都是本能行事,但当你站在绝对优胜的位置去料理一个人的时候,哪怕那个人是个人渣,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和莫大的心理负担。 毕竟普通人生活的环境,都由各种规则限制。 正常人都会有恐惧心理和不能跨过的底线。 杀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岑景也跟着看向前方,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毕竟只要活着有些游戏规则就得遵守。” 这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人际关系简单的世界。 不是每□□九晚五普通的生活。 实际上就算是之前,他也还能遇见被疯子拽下楼那样的事情,更何况在这里。 身份迫使他处在这样的境地当中,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不是说他想要甩开身份,就能随便找个地方平静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岑景说:“我也还在学习。” 学习作为岑景要怎样才能安然度过这一生。 学习低谷中如何自保,困境中怎样求存。 学习一个人更强大。 贺辞东应该懂他的意思,他沉吟半晌,“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要接触岑家的任何人。” “怎么?”岑景问:“你跟岑戴文打擂台,他输了?” 贺辞东没否认。 “可你知道,躲着别人走可不是我风格。”岑景往后靠,轻笑了声。 他说:“你要解决的是业务问题,可我,完全是私仇。” 怎么着,也得让别人躲着他走吧。 解决一个马林滔,重点还没来呢。 贺辞东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看向岑景:“明明不喜欢,却偏要做?” 任谁看见他刚处理完马林滔出来时那张脸,都知道他有多厌恶这样的事情。 岑景佯装无奈:“没办法,形势所逼。” 他能忍这一回,岑戴文下次估计就敢找十个马林滔。 他能忍吗?不能。 现实教会的道理,往往都是人敬你一尺,你还人一丈。 人要逼到眼前了,谁退谁傻逼。 贺辞东:“我之前就说过,方法千万种,最后一个月,岑家连最后一口气都会断绝,能忍一时未必就代表妥协。” “但你不是我。”岑景开口。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往后对你来说,岑家人只是你生意上曾经的敌人,但是血缘却没法就此割断。” 原生家庭之所以成为很多人噩梦的来源。 那是因为它刻上了骨血的烙印。 贺辞东持续敲击方向盘,一下一下,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比如思考的时候。 然后贺辞东问了他一个问题:“岑家对你来说,也有血缘?” 岑景蓦地停顿,这个也字就很有歧义了。 他不知道贺辞东对他怀疑到了哪一步。 岑景:“自然是。” 就算他自己不承认,原身的出身他也摆脱不了。 贺辞东点点头未做评价。 岑景倒不是担心暴露真实身份,其实他有预感,除了穿书这个事实他在贺辞东面前几乎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他肯定他不是原来的岑景。 只是应该不清楚具体缘由。 贺辞东将车开回了岑景所住的那个小区。 岑景确实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他见贺辞东没下车,也没多问,毕竟他住的地方很不固定。 不过岑景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傍晚,他出门扔垃圾,才发现对面的门是开着的。 下一秒穿着亮片短裙的女人就提着包出来了,一副要去夜店嗨的装扮。 竟然是于茜,后面还跟着姜川。 于茜对他住这儿表现得并不稀奇,反而脚步一顿,说:“醒了?正好,免得我敲门叫你。”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岑景问。 于茜:“我生日,必须来啊,本来让贺辞东叫你的,他说你没醒。” 这话听着怪怪的,岑景还没来得及回复,于茜就接着道:“你快点收拾收拾,半小时楼下集合。” 岑景:“……” 给于茜过个生倒也没什么,毕竟上次在船上她也算帮了他。 但有姜川这些人,甚至还有可能有姚闻予,他就真丁点想去的意愿都没有。 姜川站门口摸鼻子,看着岑景:“你住这儿?” “跟你有关系?” 姜川:“……你每回见着我都这样,我是得罪你了?” “你自己没数?”岑景表情淡淡,“我手段下作,见着你都没动手还不够善良?” 这还是岑景第一次见他时,他自己嘲讽过的话。 下一秒姜川就突然往前栽了一步,回头,“老贺!你特么没看见门口有人啊?” 贺辞东带上门,看他:“你跟谁特么呢?” “日!今儿于茜那祖宗生日一直受她气就算了,怎么到来头还得受你俩气!” 姜川说着就追着于茜下楼了。 贺辞东往他身上扫了一眼:“不换衣服?” “我能不去?”岑景问。 贺辞东换了只手拿手机,嘴角隐有笑意。 “可以,不过她比较记仇。” 岑景:“比如?” 贺辞东沉吟:“以前可能就上课让你没课本,出校门发现自行车被偷,现在估计也就每天半夜电话骚扰,一直念叨到第二年生日。” 能忍受这一切还孙子的人,除了姜川不做他想。 这手段肯定用不到岑景身上,但他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跟去了。 下楼就见着等在楼下的车,两辆,于茜他们一辆,还有贺辞东的。 岑景打算自己开车。 结果于茜说:“你别开了,我们肯定都得喝,到时候这么多车开不走。贺辞东不回墨林苑,反正你俩住得近,开一辆就行。” 岑景倒也不纠结这种事,朝贺辞东的车那边过去。 姚闻予岑景没见到,倒是见着贺辞东车上坐了一生面孔。 女生,光线暗就看着还挺漂亮。 对方坐车后座,眨着一双大眼睛和岑景说:“不好意思哥哥,我等会儿想躺着睡会儿,能麻烦你坐前面吗?谢谢。” 岑景愣是被一声哥哥叫懵了。 怔了几秒钟,然后开了前座车门。 贺辞东换了身衣服,袖子在胳膊上挽了几转,正在低头回手机消息。 见车门打开才抬头,将手机收起来点了火。 岑景往车后座看了一眼,人已经熟练地打开后面的储物柜,拿出一件薄毯一样的东西,躺下了。 这熟练度一看就不是一次两次。 岑景停顿半晌,问贺辞东:“你男女都行?” 书里没说,还萝莉款? 接了个姚闻予回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你眼神不好还是我看起来就像个禽兽?”贺辞东睨了他一眼,“人刚十四岁。” 第23章 十四岁的周周有个哥哥叫周晓祥,死在周周十岁那年。她有轻度嗜睡症,日常都是由爷爷奶奶看管和照顾,贺辞东负责了她所有的治疗费和生活费用。 岑景得知这个周周哥哥的死跟马林滔有关的时候,问贺辞东:“你认识周晓祥?” 贺辞东:“是个计算机天才,大学毕业那年我找人挖来的,离出事不到半个月。” 贺辞东说这话的时候,往车后看了看。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所以,你觉得完全是因为自己?”岑景问。 这和他从姜川那里得知贺辞东跟马林滔的恩怨是由姚闻予引起的事实倒是有些偏差。 贺辞东:“我没那么圣人,但不排除他没接受这份工作或许人生会有不同,这样一个结果。” 岑景轻笑了下,意外。 “贺总竟比我想象得……” 贺辞东:“什么?” 岑景:“有人性。” 贺辞东轻嗤了声,不搭理他话里反衬他没人性的意思。 周周每年假期都会到墨林苑住一段时间,由陈嫂她们照顾。因为她跟于茜意外相处得好,这次也是乘着周末特地过来的。 于茜这人是只活跃的花蝴蝶,性格又奔放开朗。 过个生日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包了个咖啡厅闹得像是在迪厅。 除了在感情上,很难说她跟姜川不是一路人。 岑景给了她自己在路上买的礼物,就准备挑了个角落坐下来。 他在这里没什么熟人,又不喝酒。 不过他隔了几米远,就看见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周周。 之前在车上没注意,这会儿看还真是个小姑娘。 有点瘦,长发,齐刘海,大眼睛。 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 岑景找服务生榨了杯果汁,端着走过去放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问她:“怎么一个人坐着?” 他之前听见她喊贺辞东哥了,虽然相差岁数不小。 周周看见是他,突然给了他一个白眼,转了身子背对他。 岑景先是一愣,然后失笑。 感情这丫头片子之前跟他演戏呢。 岑景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水,垂眸问她:“我惹你了?” “没有。”毕竟还是小女生,当场就转回来瞪他:“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为什么?”岑景也是无聊,还真在左边的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地问她。 “当然是因为你讨厌!”女生说完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岑景沉吟两秒,接着道:“我猜你在你们班上应该没什么朋友,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女生肯定都嫉妒你。但你脾气太差,估计也不会有男生跟你一起玩儿。” 女生恼羞成怒,脸色发红。 瞪着他:“你别以为跟我哥结了婚就能怎么样,我才不怕你!” “哦。”岑景点点头:“原来你怕我,你见过我?” “我没见过你又怎么样?反正你不是什么好人。我哥跟你结婚又不是自愿的!你住我哥的房子,给他找麻烦,你还让我哥跟闻予哥吵架!”女生说话跟车轱辘似的,一点没看出来有嗜睡症的样子,鲜活得不行。 看岑景没说话以为自己胜利了,得意道:“今年寒假我就要去墨林苑住,天天在你跟前晃,气死你!” 岑景听得好笑,这小孩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这些消息。 估计贺辞东这几年跟她接触还不算少,真拿她当自己妹妹,这姑娘维护他还挺真情实感。 乍然发现哥哥结了婚。 她看起来就像是想用凶悍外表维护自己的无所适从。 岑景:“你当然可以去住,我没跟你哥住一起。” “骗谁呢?”女生一脸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结了婚的人就是要住在一起的,我奶奶说我哥结了婚我再去他那儿会打扰你们,你们还会住一个房间,一起睡……” “嘘。”岑景食指在唇边虚晃。 “女孩子不要随便讨论男人的私生活,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贺辞东隔了半个厅的人往这边扫了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女孩旁边沙发上的人正噙着笑意和面前的人说着什么,很有耐心的样子。头顶水蓝色的光影印在他的眼中,看起来有那么几分不经意的温柔。 “老贺。”卫临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拍上他的肩膀。 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贺辞东回头和他碰了杯。 卫临舟自然是不信,跟着往那边看过去。 “哟,难得啊。”卫临舟说:“那丫头可是个小戏精,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平常也就在你面前跟个乖乖女似的。不过,倒是没看出来岑景竟然是个能和小孩子相处的人。” 贺辞东:“不小了,今年都要十五了。” “也对。”卫临舟点头,“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哥在我们那医院走的那会儿,她就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看起来丁点大,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当时还多亏了你。” 说到这里,卫临舟话一转:“哎,说起来你哄孩子也有一套啊,一个个的,人不可貌相。” 贺辞东瞥他一眼,没理他的调侃。 卫临舟勾勾手示意服务生给他换杯酒,拿在手里了,才转回来。 两人并排靠在吧台前。 卫临舟:“我听说闻予又搬出去了,你俩闹了?” “没有。”贺辞东示意服务生加冰。 “骗鬼呢?”卫临舟:“你到底怎么想的?按理说你这些年活得不挺正常的,不缺钱不缺爱的,为什么始终被小时候的那点事捆绑脱不了身,完全不像你啊?” 贺辞东喝了一口酒,看向他,“并不是因为以前的事儿,他这几年看似活得很好了,但你应该记得我们刚和他见面时候他的心理状态是什么样。” “啊……记得。”卫临舟不自觉声音压低:“可他不是好了吗?复发了?” 贺辞东点头,“中度。” 一块浮木而已,贺辞东可以在这个角色中做到极致。 将一个溺水的人托出水面,就如同小时候,有人将他从泥沼中拉出。 卫临舟:“我就知道肯定要糟。你说他喜欢你这么多年本来也挺相安无事,可你现在偏偏有了一段婚姻,他肯定接受不了。” 卫临舟接着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给他承诺。” “说话过点脑子。”贺辞东将杯子放到吧台上,往岑景那边看了一眼,淡淡:“没有感情基础的结合,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卫临舟艹了声,随着贺辞东的视线,说:“那你跟那位,谁压死谁了?” 贺辞东:“你这问话缺少一个前提条件,所以不成立。” 缺少了感情。 一份还剩不到一年时间生效的离婚协议,只有利益勉强维系的婚姻关系,不存在谁输谁赢的问题。 他们没有成为仇敌,但也没有成为爱人的条件。 眼前那个熠熠闪光的人不是和他结婚那一个,婚姻最初成立的缘由,过去,所有试探和得失计较都是天堑和鸿沟。 贺辞东不会否定眼前这人的吸引力。 他甚至在最初察觉到可能受影响后,果断决定终止关系。 贺辞东的人生甚少因为情感被左右,一个在黑暗中前行太久的人,隐忍和权衡利弊几乎成为本能。 姚闻予的存在已经是意外。 那是他自己都还在幼年时,在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苦涩之外的情感。给予和维护出自这个前提。 岑景问他是不是男女都行,但贺辞东是天生的同性恋。 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却从没有爱过人。 生活如走马观花,他见过太多,却没有为谁停下来过。 不是姜川那样的浪子,也不是卫临舟这样共情能力强到和人相处中能做到千人千面。 情感淡漠到钟叔和陈嫂他们一度为他担心。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能找到那么点感觉。 就从现在正在沙发上悠哉逗小姑娘那个人身上。 也就是一点而已。 他并不确定,情绪会因为听闻一个人陷入危机感觉到波动,会为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画面感到不愉,会因为一个人做了他不想做的事,想过代劳。 这样的感觉,算不算他在他心里已经处在了一个特殊位置。 如果旁边的卫临舟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要把自己给吓死。 毕竟老贺对这种问题产生质疑,无异于姜川从良做起了家庭煮夫。 显然,冷铁不易融化。 姜川也从不了良。 一声狮吼响彻整个大厅,“姜川!!!” 这声音大得坐在沙发上的岑景都忍不住站起来。 然后就看见于茜提着裙子上了桌,接连跨过好几张,扑向了大厅另一边的沙发。 那边人还不少,于茜上去提起包就砸。 姜川一边躲一边喊:“你特么发什么疯呢?” “你是人?!”于茜动作不停,长发披散着一下比一下狠:“你居然连我闺蜜都不放过!你在厕所撩骚人家的照片都有人拍下来了!我生日!你就是这么!祝我!生日快乐的?!” 姜川嘴上骂得凶,人也只有躲的份。 最后受不了了大声嚷:“于茜你疯够了吧?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老公,你管那么宽!” 于茜突然停下动作,看着姜川。 “你什么意思?”她问。 姜川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不对,继续大声道:“意思就是,不论是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会喜欢你,更不会跟你结婚!” “好,很好。” 于茜五指插进头发往后撩了一把,她声音突然低下来,说:“记住你自己今天的话。” 然后提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岑景刚走过去,和于茜擦肩而过。 他原本想拉住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旁边的周周眼看要追,岑景倒是拉了一把。 周周想甩开,“你放手。” 岑景:“让她自己待着吧。” “可我看见她哭了。”周周说。 岑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认真:“大人很多时候是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的,因为要面子,会觉得丢脸。” 尤其是于茜那样的个性。 周周突然朝着岑景的身后喊了声:“哥。” 然后问:“是这样吗?” 贺辞东走过来,看了一眼岑景,转向周周,很轻地笑了下。 “是。”他说。 周周:“为什么?” 贺辞东:“等你更大一些就懂了。” “我才不会哭,长大也不要哭。”十几岁的姑娘倔强道。 “对。”岑景说:“刚刚那种情况,你就应该让沙发上那个男人哭,而不是像你于茜姐姐一样跑出去自己伤心。” 周周往姜川那边看了一眼,认真:“可是他只是看起来很生气,没有要哭的样子。” 岑景鼓励地看她一眼。 女生就捏着拳头,豪气:“懂了,那就打到让他哭为止!” 岑景想说暴力也不是唯一办法,在体力上,女孩子天生就属于弱势一方。 贺辞东就看向他:“你这属于失败教育。” 岑景翻了个白眼,“那你来。” 第24章 生日聚会的主角都消失了,其余人没多久就开始陆续散场。 岑景留到了最后。 旁边卫临舟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看着姜川,没好气道:“你就不去追,这么晚你让于茜一个女孩子上哪儿去?” 姜川竟然还在生气,无语:“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让我去追,现在你还来?有没有搞错,挨打的人是我好吧,我还手了?” “你还想还手?”卫临舟瞪他:“那还不是你先对人家闺蜜下手,你明知道于茜喜欢你,你干的这叫人事儿?” “我都说了没有了!”姜川暴躁:“那特么就是个误会!” “你跟我解释个什么劲儿,你跟人于茜说去啊。” “老子才不去!” 姜川扔下这话,将手里的酒杯让前一推。 把周周送走的贺辞东刚好回来。 出声:“走了。” 车钥匙在岑景手里,岑景知道他在和自己说。 岑景收起手机,从姜川旁边路过。 评价了句:“傻逼。” 姜川倏然回头,欲起身,“岑景你……” 岑景脚步微顿,无视他的动作,“想动手?” 卫临舟拽住姜川,“坐下!” 姜川一把将人甩开,恨恨地坐回去。 岑景看他这个样子,本来没想说,还是开口道:“你真要是不喜欢于茜你就是上条狗我都不想跟你说半句。但你联姻关系存续期间,明知一个女孩子无条件信任你的前提下,到处发情,你上辈子泰迪投胎?” 姜川:“关你卵……” “你闭嘴吧。”卫临舟一巴掌拍姜川脑袋上。 岑景看着憋屈的姜川,话没停,“你既然都放话这辈子不会喜欢也不会娶,那就自己出面解除婚约放过别人……别拿那套是于茜自己上赶着的的说词,除非你不是个男人。” 姜川彻底从凳子上站起来,变了脸色。 突然贴近了,瞪着岑景,一脸恍然:“我说你怎么突然管起别人的事儿了,岑景,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于茜了?!” 全场寂静,卫临舟单手捂脸。 岑景则是挑了挑眉毛,不客气,“就你这小脑没发育的程度骂你傻逼都是轻的,我是看上她了,如果我喜欢女人,肯定娶她。” 姜川第一反应竟然是松口气。 而后才想起来岑景明明喜欢老贺,他也是被气糊涂了,才会觉得他喜欢女人。 姜川条件反射就往一旁的贺辞东看过去。 然后又看向岑景,突然笑道:“岑景,你这么振振有词,是因为戳到你痛处了是吧?老贺跟你结了婚却不喜欢你,你唔……” 姜川彻底被卫临舟一把捂住了嘴。 卫临舟看向岑景,说:“他喝多了,说的话别放心上。” 然后又对贺辞东说:“老贺,你们先走,今天我先把他带回我家。” 贺辞东看向脸色憋红的姜川,对卫临舟道:“给他浇盆冷水清醒清醒,于茜家里那边你代替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人是不是回去了。” “放心放心,交给我。”卫临舟应道。 …… 東城繁华,即使是深夜时分,夜空也被城市灯火照亮。 失去了白日里接踵纷踏的行人,鸣笛不休的车辆和喇叭声,这城市迎来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最安静的时刻。 暗处里的狂欢缩于一角,将平静归还。 岑景开着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已经是凌晨三点。 贺辞东坐在副驾驶,捏了捏眉心。 岑景:“喝了很多?” “不多。”贺辞东放下手,“也就是被人灌了几杯深水炸弹。” 岑景啧了声。 啤酒兑伏特加,岑景好奇,“还有人敢灌你?” “老同学,躲不了。” 岑景懂了,于茜的圈子和他们的基本叠加,来的人不会是什么生意合伙人,肯定有些同学朋友之类的。 车里有股淡淡的酒香气,贺辞东放下手,突然开口:“刚刚为什么会替于茜出头?” 他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岑景侧头,似笑非笑:“姜川不是说了,因为我感同身受。” 贺辞东看着他:“于茜喜欢姜川,姜川对她也不是没有感情。” 岑景:“你想说我们情况不同?” “我想说,你刚刚的话太假。” “行吧。”岑景承认,“我报仇呢,姜川以前可没少骂我,我反击几句怎么了。” “也不对。”贺辞东说。 他将视线移向前方,开口:“你应该承认,你仅仅是单纯看不惯姜川的行为,无论在道德还是情感上,又蠢又坏。” 岑景有点意外,“怎么?贺总终于在自己兄弟身上找到了认同感?” 贺辞东:“那倒没有,刚刚不是说过彼此情况不同。” 岑景:“那你说个屁!” “别爆粗。”贺辞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即使我承认现在对你感觉不一样,我也不会基于这个跟你开口道歉。” 岑景突然踩了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这段路并无人烟,也不是住房区,路两边全是高大的梧桐树,风一吹沙沙作响。 车内有小灯照亮,岑景偏头,看着贺辞东坚硬的下颚骨。 不确定是自己幻听,还是贺辞东口误。 “等会儿。”岑景皱眉:“你刚刚说对我感觉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可以像你猜的那样理解。”贺辞东说。 岑景先是愣了会儿,然后哑然失笑。 他掏出烟盒抖了一根咬在自己唇上,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刚过来没几天那会儿,在墨林苑门口他让他滚出去抽那事。 “介意吗?”他问。 贺辞东干脆从他手里拿过烟盒,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岑景看他一眼,然后打开车窗,将烟雾散出去。 “贺辞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岑景问。 贺辞东回头:“我又没喝醉,为什么不知道?” 岑景举手,“等会啊,你让我思考思考。” 岑景没说话,他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让指尖的烟火自燃了半截。 贺辞东同样没开口,看向另一边。 他身上的酒气还没有散尽,但是清明的眼神看不出丁点喝了酒的样子。 刚刚那话也确实不像是醉话。 很突然,也出乎意料。 岑景变化太多,对贺辞东没有特别的敌意,贺辞东自己也很清楚。 这话虽然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确实像是贺辞东会干的事儿。 感觉不一样,这话能解释的方向就多了。 但不仅仅是贺辞东,岑景也清楚,这话涵盖了哪个方面的意思。 乍然听来,不真实和荒诞的感觉尤其明显。 岑景甚至第一反应是贺辞东是不是在算计其他目的。 所以…… 岑景偏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出声:“贺辞东。” 然后贺辞东就转过头看向他。 咔哒的声音,是岑景解开了安全带。 他上半身整个起身,几乎翻身压在了贺辞东身上,然后凑近。 近到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看清脸面每一丝变化的情绪。 贺辞东除了最初惊讶的那不足半秒钟的功夫,就一直坐着,看着他也没动。 岑景的位置比贺辞东高,他低头问:“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贺辞东问。 两人的声音都有些低,岑景突然偏头抽了口烟,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蒂的手猝不及防抓住贺辞东浅浅的短发,迫使他往后仰头。 然后一口烟渡了过去。 这个动作显得很粗暴。 没有前兆,也没有预演。 贺辞东并没有反抗或者推开,当然也没有回应。 岑景的头发扫过贺辞东的侧脸。 然后岑景将舌头伸过去。 他的动作带着刻意压制的感觉,扫荡口腔的动作不过一秒,是呼吸交融的感觉,两人的气息同时重了。 岑景一触即离,退开的那瞬间,贺辞东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手按住的岑景的脖子。 退离的那点距离一下子没了,反而更深。 如果岑景是迅速而敏捷的,那么贺辞东就是碾压式的。 他让岑景保持了那个压倒性的姿势,拇指摩擦过他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掠夺尽岑景最后一丝呼吸。 这是个烟草夹杂着酒味的吻。 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暴力。 甚至算不算一个吻岑景也说不清楚。 他们同时松的手,唇分,退离,却没有迅速回归自己本该所在的位置。 岑景自己并没有察觉,他的皮肤被呼吸的热度熏红过,眼角的小痣黑得越发显眼。 他保持着上位的姿势,问他:“刚刚什么感觉?” 贺辞东的视线略过他的脖子,点头:“还不错。” “那就对了。”岑景勾唇一笑,从贺辞东那边的窗口抖落手里已经快要燃尽的烟灰。 他说:“不论男女,听说所有的激情和感受,都来自于性冲动,说白了,荷尔蒙引导的。”岑景越发贴近了,低声问他:“看来贺总对我**不浅?” 贺辞东往上靠了下,嘴角微勾。 他的视线刮过岑景的唇,开口:“以你现在的姿势和刚刚试探的方法,我不否认这个说法。” 岑景终于彻底退开,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嗤了声说:“贺总能喜欢着另外一个人,却能毫无愧疚地说着想上别的人,道德感比我以为的要低下。” 贺辞东:“我从没说过跟姚闻予是那种关系,更没说过我喜欢他。” “那我就觉得更讽刺了。”岑景道:“我就是找个长期炮友,也不会找一个对自己说着感觉不一样,却处处以其他人为先,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的这样的一个男人吧。” 贺辞东笑了声,突然问:“我让你接受了?” “这倒没有。”岑景愣道。 贺辞东:“我剖白自己的感受属于个人事件。姚闻予的事儿,如果放了我对你有感觉这个前提在前我会换个处理方法,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事实就是事实。” 这男人真特么绝了。 岑景想自己竟然觉得这话没毛病。 这要换个对贺辞东爱得深沉的人,不是自己无理取闹就是觉得贺辞东在无理取闹。 贺辞东:“还有一点容我提醒你,单纯性伴侣的维系条件在于性,而你在禁欲期。” 岑景:“我特么谢谢你提醒我。” 身材好,有钱,长得好看。 不谈感情的单纯性关系,贺辞东的条件很符合他的眼光。 可惜了。 岑景抽了口烟,看着头顶:“说吧,你什么目的?” 别的不说,岑景这张脸的底子一直是有的。 身体虽然差,但岑景穿来后有特别注意营养的摄取。 再忙,也偶尔会有锻炼。 虽然离他理想的养生生活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但是对外形条件,岑景还是有自信的。 男人最了解男人,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不觉得贺辞东能例外。 贺辞东:“我说没有目的,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岑景说:“你的自我剖白属于个人事件又何必对我开口,暗恋才属于一个人的独角戏,可你不是个会玩儿这种游戏的人。” 他当然不信贺辞东真的有多喜欢他。 虽然他也没爱过人,但起码知道,真喜欢一个人,能冷静成贺辞东那个狗样? 贺辞东看了他半晌,然后往他身下扫了一眼。 挑挑眉:“既然你已经试探出答案何必问我。” 岑景微笑:“别看我,我这是药物后遗症。” 第25章 岑景原本以为,贺辞东默认了他将这一切归于性这个说法,毕竟这样才显得合理且不会让人觉得有负担。 但他又似乎是真的没有想更进一步的打算。 更像是随意口头上应付了他。 当然,岑景自然也不想。 谈性色变这件事在他们之间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性代表了冲动,**、情绪,岑景自认成熟,但他也就是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顾虑,纠结,甚至会因为性而带上私人感情。 所以,他可以随便找人上床,但他绝对不会找贺辞东。 因为岑戴文的问题,岑景在接下来的两天直接将手里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以比市场价高出百分之十的价格转让给了贺辞东。 岑景提出时,本来以为贺辞东会压价。 但是他竟然没有。 岑景再次来到“时渡”的办公大楼,就是因为这事儿。 岑景站在贺辞东办公室的窗户边,喝着秘书这次主动端来的牛奶,看着窗外说:“每次站在这个位置,都有种站在时代顶端的感觉。” 其实这个话也没错,毕竟这里的主人确实站在了这样的位置。 正坐在办公桌后的贺辞东闻言抬头,“不满意你现在办公楼的位置?” “那倒没有。”岑景走回去,“有什么实力站在什么样的位置,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放在之前,他手里的股份连等价交换都不可能做到。 贺辞东有无数办法不花费一分一毫取得。 现如今终究不同,岑景有了谈判的筹码和底气。 又或者说,其实潜意识里他也清楚,贺辞东现如今会威胁他的可能几乎为零。 毕竟他不是原身。 岑景把杯子放下,开口道:“你知道我今天来为什么吧?” “知道。”贺辞东停下手头的事,看向他,“你提的价格本来就在我们预算之内,不用担心这当中有什么其他原因。” “你确定?”岑景问。 贺辞东道:“你想听什么?” 岑景失笑,“贺总难道没妥协什么?” “实话就是,有。” 岑景:“啊这样,那要是价格超出了预期呢?” 贺辞东扫了他一眼,“也会。” 岑景:“……那看来不是贺总有钱,是我真值得了?” 贺辞东打了内线电话让人把合同送进来。 他放下电话的同时看着岑景,突然转了话题,问:“你最近是不是在盯岑戴文?” 岑景嗯了声,“你有兴趣?” “没有。”贺辞东手上的笔在案桌上笃笃敲了两下,眉心微皱,“我是想提醒你,他铤而走险从越南运回的那批货走的都是些见不了光的道,岑家现在已经不成气候,你在他的事儿里横插一脚,有没有想过后果?” “想过。”岑景说。 他靠在椅子上偏头看向贺辞东,“岑耀忠那老头子一天三十个电话,你说我能怎么办?他大儿子草包一个,二儿子眼看要走上不归路,我这个私生子最近好像突然重要起来了。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股份给你,我对岑家的事业不关心,我只关心岑戴文。” 他废了马林滔那事岑戴文必然知道是他做的。 他们之间能善了吗? 既然不能,那拼的就是谁先下手为强了。 贺辞东:“你以为岑戴文是什么人?” “聪明人。”岑景说。 “你错了。”贺辞东,“他是个能亡命的人。” “七年前岑家曾陷入过一次危机,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奇迹生还,靠的就是你这个二哥。岑家实际上并非他全部的主场,他在国外有自己的关系网,生意做得并不比国内小。之所以一直撑着岑家,那完全是因为岑家洗白了他的身份。” 岑家一旦倒台,岑戴文的真实背景就会遮掩不住。 他干的那些买卖,没有一个敢拿上台面。 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了顾忌的人,贺辞东问他:“你有信心能赢?” 岑景回望,“股权交给你,加上之前的事,我不插手,等着岑戴文弄死我?” 他见过岑戴文,那个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普通男人,转头就能插人一刀。 岑景不能一直处在这样的劣势里。 贺辞东看着他半晌,“你不插手,岑家倒台之后那就是我跟他的事。” 岑景:“贺总这是想把我的个人私事转成企业纷争?” “你忘了你的名字前面目前还冠着贺姓,不论你想与不想,这事儿都不可能跟我毫无关系。” 岑景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贺辞东的办公桌上。 他正对着坐着的贺辞东,突然笑了笑。 “贺辞东。”岑景看着他的嘴角说:“我承认,抛却很多外在因素,利益上在你这里我没吃过亏,不过我没打算把我自己卖给你。” 贺辞东:“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岑景直起身,“不过我也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股权协议签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贺总并不是非我不可,哪种选择对自己更有利,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 刚好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是高扬拿着打印好的纸质合同进来了。 岑景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高扬顿了下,点点头,“岑先生,好久不见。” 高扬现如今是摸不清这两人的想法了。 恭恭敬敬把合同递上去。 有人在场,岑景也就没再说什么,合同签好后就直接离开了。 岑景走后,高扬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看着坐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的老板。 问:“岑先生真打算插手五号仓码头的那桩买卖?” “嗯。”贺辞东捏了捏眉峰,“他不会收手。” “可是太危险了。”高扬跟着皱眉,“岑戴文这次联系的人是在边境线活跃了三年多的老手,一个外号叫老谢的人。岑先生那边不知道查到多少,我们盯了他们一年多了,现在节外生枝怕是会出变故。” 贺辞东:“安排得怎么样了?” “目前一切顺利。”高扬说。 贺辞东:“联系撒出去的人,货源其次,保证人安全,尽量不要让岑景和对方的人碰着面,必要时给他个□□也行。” 高扬:“就不能直接和岑先生说清楚?” “他不知道水到底有多深。”贺辞东看着窗外,“也不会了解“时渡”在最初到底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简单点更好。我把很多东西放到了岑戴文身上,他应该会有些心理准备。” …… 实际上贺辞东的话里暗示的信息很多,岑景也不是没察觉。 国内外那么多企业,真正干净的没几个。 贺辞东的过去书里不详尽,但是也知道不简单,那样出身的人走到现在这个地位,中途所要经历的必定不是常人所及。 但一个渣攻贱受的感情文,不是奋斗史,更不是职场剧。 岑景现如今的处境,回忆不起来书里任何有用信息。 连岑戴文的背景都和他了解的有了很大出入。 十一月的气候带着秋末的萧索和初冬的凛寒。 所谓的五号仓码头位于東城西部临海区。 傍晚六点左右。 这个时节的天气黑得总是比以往要早。 远处海岸线还遗留着一线白,码头的集装箱摞得有五六米高,交错分布。 中间的一大片空地上,岑景就站在那儿。 他穿一身黑大衣,衬得整个人清瘦又挺拔。 提着密码箱,随意扎着头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前边坐在椅子上的人说:“我就来谈场交易,你让这么多人对着我,不太好吧?” 岑戴文估计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怎么好,没了老头子过生时平和的面容。 反而显得有些阴冷的戾气。 周围站了一圈打手,各个膀大腰圆。 岑戴文冷眼看着他,“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就应该知道情况,我倒是好奇,谁给你的胆子,贺辞东?” “怎么会。”岑景,“当然老头子,家里最近生意出了问题他很着急,你又长时间不见人影,他只能找我了。” “你算什么东西?”岑戴文说。 他撕掉了最初那副平平无奇的假面,开口:“当初把你卖给贺辞东你就算不上岑家人了,我是不清楚你用了什么手段让贺辞东现在对你另眼相看,本来还以为你还有点用处,没想到马林滔反而栽在了你手里。” 岑景也不恼,“想翻旧账?” 岑戴文,“没必要,你不就是为了姓贺的,真是十年如一日没什么长进,他想要什么,你让他亲自来和我谈。” 岑景嘴角一勾:“刚刚那句话还给你,你又算什么东西?” 岑戴文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手一挥,周围的人齐齐往前走了一步。 岑戴文:“老头子现在早就没有年轻时那点豪气,做事畏首畏尾。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拿捏着你,殊不知,当初当条畜生捡回来的私生子,现在早成了一条会咬人的狼。你说是我现在弄死你快,还是贺辞东动作更快?” 距离码头不远的公路上,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后座的高扬手上正拿着一块平板,上面是实时播放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岑景处在中央,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高扬担心:“现在过去吗?岑先生完全不清楚我们参与其中,万一冲动了……” “等着。”贺辞东看着平板开了口,“他不是个蠢人。” 老谢没有出现,岑戴文一再提到他的名字。 岑景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贺辞东的话很快得到验证。 “贺辞东是贺辞东,我是我。”岑景弯腰放下箱子,打开,朝岑戴文转过去,里面是一箱子现金。岑景:“三千万,都在这里了。老头子的意思是想你尽早回头,当然,我也给你选了另一条路。” 岑景又随即扔下一个资料盘。 “这里有你这几年做下的事儿,每一条都够你蹲半辈子。要么吐你该吐的然后拿钱滚蛋,要么……”岑景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后,跟着警车回你该去的地方。” 资料盘里有不少录音。 岑戴文听着彻底变了脸色。 不仅仅如此,包括车里的高扬都愣了。 瞪着眼睛看向自家老板,“这……” 贺辞东:“故意透露给他的。” 高扬心想也是,老板本来就不赞成岑景插手这事。 不给他点要人命的东西,哪敢把他放出去? 岑景的声音从平板里传出来,很清晰,他说:“岑戴文,我这人受不得气,你当初想毁了我,我要的不过是以眼还眼。不过有点可惜,有的人貌似在这件事上帮了我不少忙,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岑戴文表情终于不耐,“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岑景的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决定以一条线索作为交换,比如说,那个老谢的货运路会临时改道,从南环线往北,这个点应该刚到蓝湖州。” 车里,高扬整个人都僵了。 见贺辞东看过来,立马道:“我马上确认!” 与此同时贺辞东也快速下车,手撑在车前盖上,长腿一跃到了另一边。 前行中手按下蓝牙耳机键,“动手!” 第26章 岑景的消息来自于马林滔为了保命透露的。 他这几年被贺辞东打压得连東城都回不了。就算仰仗着岑戴文,也不敢完全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上去。 岑景顺着他提供的东西,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岑景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在岑戴文这件事上,他跟贺辞东的目的也并不冲突。 但是他这人欠不得人人情。 他不想仔细探究贺辞东帮他的动机,就如同,他只会把自己到了最后突然改变主意,将消息提供给贺辞东这件事简单当成再一次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 码头的混乱响起在一声痛苦的哀嚎声中。 有个黑衣人被敲断了一条腿。 原本赤手空拳闷声的肉搏交战中,一下子浸染了嗜血的暴力。 岑戴文手里的那把刀就抵在岑景的后腰上。 两个人站在甲板的边缘,后面就是铁索,铁索下的海面在黑夜里看来有种能吞噬一切的感觉。 岑景的外套掉在几米开外的地上。 刀尖戳破了他的衬衣,带了一点尖锐的刺痛。 岑戴文就咬牙在耳后说:“你们串通好的?” “那倒没有。”岑景声音平平,“其实就算我不说,贺辞东最迟半个小时也会知道。不过这半个小时,足够你到达蓝湖州然后踏上去往东南亚的火车,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你,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岑戴文的刀又往前抵了抵,开口:“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怀疑你下手的勇气。”岑景说:“但你要真杀了我才是绝了所有后路,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你倒是了解我。” 岑戴文冷声,然后转头对着他旁边的一个黑西装男人问:“轮渡还有多久到?” 对方看了看表,用并不流利的普通话说:“还有五分钟。” 岑戴文突然松了刀,将岑景把前面一推。 对刚刚的人说:“看紧他,等会一起带上船。” 岑景被人反剪着手。 风吹得他有些发冷。 实际上估计还没有五分钟,码头的不远处就开来一艘载客量至少上百人的两层轮渡。 岑戴文看着面前躺倒一地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动身。 他在等,等的是什么,岑景也知道。 一分钟,两分钟…… 岑戴文看向岑景,嘴角抽了抽说:“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在贺辞东眼里的分量,对贺辞东来说,还是生意重要。” 岑景回望过去:“我很早就说过,他是他,我是我。” 谁规定贺辞东本人一定会出现。 “我原本以为凭你现在这张脸又处处帮他,怎么也该有点地位了。”岑戴文随即点点头,“也对,姚闻予都还活着呢,怎么着也轮不上你。” 岑景无动于衷,他决定把消息提前透给贺辞东,切断岑戴文后路的时候。 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岑戴文示意留下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剩下的人上轮渡。 岑景被人推上去。 轮渡在黑夜里驶离码头,往前而去。 他被关在了最底层的一个杂物间里。 没有灯光,只有海面上升起的月光从顶上的窗口照进来几缕光线。岑景往周围扫了一圈,里面东西不多,都是些破烂桌椅。 他手被绑了,就用的船上那种很粗的麻绳,不过绳结很松。 岑景挣开的同时,人已经到了门边。 外面很安静,岑景刚试探推开门的那瞬间,就有人先一步推门进来。 一只胳膊反绕上来套住岑景的肩膀,另一只捂着他的嘴将他又拖了进去,关门,带离,一气呵成。 岑景从人靠近的瞬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倒也没刻意挣脱,直到身后的人开口道:“这种境地了还一个人往外闯,嫌命长?” 声音就在耳后,又低又近。 岑景拿开他的手,回身挑眉:“不是你让人暗示我别反抗跟着上来的?” 给岑景递话的那个人就是在码头上岑戴文问轮渡几点到的那个,人明面上听着岑戴文的话,背地里可满口都是贺先生说。 他手上的绳子也是那人绑的。 岑景借着窗口的光线,才有机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贺辞东没有了往日冷漠的那副样子,估计刚刚跟人打斗过,黑衬衣解开两颗,挽起袖子的手肘上有红痕,呼吸也比平常重。 尤其是一双眼睛,又深又黑。 仿佛这样的黑夜才是他游刃有余的地方,他能悄无声息摸上船,还能来到这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岑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眸问他。 贺辞东退开,打开门再次确认是否有人,然后才道:“交易的货的确在蓝湖州,但是接头的人却没在。今天晚上岑戴文一定会跟对方碰头,码头上太危险,只能让你先跟着上来。” 岑景对此并没有异议。 其实就像岑戴文所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贺辞东会拿他比其他事更重要的想法。 更没期待过他本人会在这里出现。 虽然他其实一直都在。 岑景说:“实际上我让钟子良通知警方了。” 贺辞东抱着手往墙壁上一靠,挑眉:“这种事你交给谁不好,你放心交给他?” 岑景嘴角抽搐,“这话你当面跟他说?” 贺辞东嘴角微勾,摇头。 然后他看向岑景,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跟岑戴文不同,避开警方只是嫌麻烦,不代表正在犯法。” 岑景放下手,走到角落里拖了一张凳子出来,“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是说我自己做了些什么,至于你自己的事情要怎么解决,那是你的事。” 贺辞东就靠在那儿,看着他动作。 眼前的人样子有些狼狈,脸上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灰。 但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只有这个人才会这么爱恨分明,别人找了麻烦,势必亲手让人还回来。也只有聪明如他,猜到了他们就在周围,关键时候还敢孤注一掷。 也是这个人,洒脱说不可能,就能肆无忌惮跟他接吻,临到头了也学不会求人、贺辞东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头疼的感觉。 他捻了捻手指,突然觉得自己戒断很久的烟瘾有复发的趋势。 有的东西沾上了就戒不掉,有的人反复说服自己,却还是被影响。 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他戒断的烟。 在某一个瞬间点再次沾染。 以后的每一次见面,接触,欲念也就不断叠加。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究竟有多大,理由又来自哪儿。 贺辞东以前觉得他清楚。 因为一个小孩儿的影子伴随他很多年,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每一次踏进绝地不知是前行还是回头的时刻,他都被影响着。 一直到成年,他见到姚闻予。 他在另一个明显比自己脆弱,甚至需要依附自己仿佛才能存活的这样一个人身上,却总和记忆中能想起来的那个影子有种错裂感。 这样的断层归结起来是时间导致的结果。 他接受得很轻易,并且没觉得有什么难。 直到此时此刻,贺辞东突然有了新的感受。 眼前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并不恰当,从一开始对他天翻地覆转变的怀疑,一直到现在。贺辞东知道,对于这个人,他远没有自己所理解的那么无动于衷。 很多行为已经成了意识主宰,而不是理性支配。 更致命的是,他在放任自己跟随这样的意识不断沉沦。 不止一次了。 并且还在不断出现。 毕竟他作为“时渡”老板,对于那么多人用一年多的心血想要拓开的东亚市场,他不应该允许这当中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应该在最初就放任他自生自灭,应该在他用吻试探他的时候将人推开,应该一开始就阻止他参与进这件事当中来。 可是他都没有。 岑景发现贺辞东盯着自己很久都没有说话。 在凳子上坐下的同时,随口问他:“在想什么?” “在想该拿你怎么办。”贺辞东平静道。 岑景抬头扫了他一眼,“不用管我,上了岸你们做你们该做的,我不参与。” 贺辞东也没跟他解释。 而是问:“对岑戴文,你原本一开始是怎么打算的?” “两种结果,劳改,要么拿着钱亡命天涯的滋味应该也不错。”岑景的背贴上椅子才发觉痛,他往前移了一点,接着说:“不过我后来你发现你说的话没错,他真要出去了才是如鱼得水,所以我阻止了。” 贺辞东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脚在后面的墙上一蹬,朝他走过来。 一边道:“目前他出不去。” 一边示意他转个身。 岑景侧了一下,然后贺辞东就看见了他后腰被血濡湿的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即使是暗夜里,因为岑景的里面的衬衣是白色的,所以非常明显。 贺辞东拧眉,问他:“一直在流血你都没发现?” “猜到了。”岑景转回去,“不过也就戳破了一点口子,问题不大。” 贺辞东的视线又扫到了岑景的手。 麻绳磨红的印子还没有消失,掌心是上次马洪滔那次留下的伤口,也没有好全。 这个人怎么就一直在受伤,不是受伤就是高烧生病,还有很严重的胃病。 所以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皱着眉抚上了岑景的额头。 岑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两秒,仰头看着这人。 贺辞东垂眸:“伤口容易伴随着炎症,有没有感觉到发热?” “那倒没有。”岑景说。 其实他还真不敢保证,毕竟这种天气本就已经算冷了,他的外套还丢在码头上。穿着衬衫吹了半晚上,还被刀尖戳了道口子。 岑景偏头避开贺辞东的手,说:“就我们现在这仿佛偷渡的穷苦环境,只能劳烦贺总跟我一起祈祷我这身体能坚强一点了。” 贺辞东看了看他,“待这儿别动,这一层的人已经换过了,暂时不会有人下来。” “你要上去?”岑景挑眉问。 上面可都是岑戴文的人。 贺辞东嗯了声,然后直接出去了。 这趟航行目的地岑景没问贺辞东,但如果凌晨能到,也出不了東城多远。 他原本以为贺辞东是出去交代布置什么了。 结果不到半个小时他再次回来。 他反手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把衣服脱了。” 第27章 “不好吧。”岑景看着他挑眉说:“贺总虽然亲口承认对我感觉不一样,但我对地点环境还是有要求的,不能咱们亲了一口,贺总就觉得我这么随便是吧。” 贺辞东看着他那副我就是故意的样子。 反而没了任何脾气,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说:“起来,脱。” “你可够无趣的。”岑景白了他一眼。 站起来解开了衬衣下边的几颗扣子。 他当然也没真的把衣服脱下来,就是抽出来把下摆往上撩了一截。 锻炼还是有效果的,如果是刚来那会儿原身的状态他估计还真有点顾忌,可现在不同,他腰腹处的一层薄肌肉非常紧致漂亮。 岑景不止一次洗澡时对着镜子感慨过,原身以前浪费了不知道他多少先天优势。 脸不错,白,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体型就算不够壮硕,西装领带一打,金丝边眼镜一戴成熟精英范就出来了,那小男生往他身上扑的那绝对不止个把个。 岑景坐回去,贺辞东拖过来另外一张凳子坐在后边。 贺辞东拧开盖子,拿出棉签的同时往岑景的后脑勺看了一眼。 然后才低头扫向他腰际的位置。 白皮上腰间最细的那截后边,有半指长的口子。 因为血流了不少,加上衣服蹭的,伤口周围全都红了。 贺辞东皱着眉,把药沿着边缘先抹了一圈。 棉签刚触到面前的人,就发现他整个背后都绷紧了,整个人还可疑地颤抖了一下。 “痛?”贺辞东问他。 岑景咬牙:“不是,有点凉。” 还没有别人碰过他这个位置,岑戴文拿刀抵着他的时候都只觉得痛了,现在反而上个药,他发现自己这位置居然敏感得不行。 贺辞东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动作又慢又轻。 岑景忍了会儿有点忍不下去了,回头:“你……” 话还没出口腰侧就挨了一下。 贺辞东:“别动。” 岑景一句别动尼玛堪堪停在嘴边。 岑景咬牙转回去,又忍了半分钟,没好气:“你要涂涂快点,磨蹭这么半天,故意占我便宜?” 贺辞东像是后知后觉对他的暴躁反应过来。 停了手,扬眉:“这么敏感?” “你特么……” 贺辞东适时收起手里的药,把他的衣服往下拉了拉,起身还丢过来一件外套。 岑景倒也没客气,接过来披上。 后面的一个多小时贺辞东接到了不少电话。 岑景隐约知道和他们停靠的地点相关,岑景没认真听,毕竟这也算企业私密,他也没那个兴趣。 最后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贺辞东往岑景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然后说:“准备点紧急退烧药和消炎的……不严重,做过简单处理……” 已经是深夜,岑景有些犯困。 没什么精神问贺辞东,“谁?” “这边的一个医生朋友,让临舟联系的。” 岑景半耷者眼皮轻笑了声,说:“不好意思啊,这种时候了,还要麻烦贺总为了我的事操心。” 贺辞东摘下耳机,走过来突然拍了一下他的头。 岑景抬眼看过去。 贺辞东:“别睡着,容易感冒。” “放心,睡不了。”岑景说着打了个半大哈欠,手撑着椅子扶手闭上眼睛。 贺辞东:“轮渡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会靠岸,带你出去的人会是自己人,别紧张。任何情况往东面走,出口处会有一辆车牌为a开头的黑色大众等在那里,直接上车就行。” 岑景没睁眼,嗯了声。 贺辞东倒是看着他的样子继续重复了一遍。 最后说:“别逞能。” 然后就是离开的脚步声,关门声。 整个仓库一样的房间里突然恢复了安静。 岑景反而缓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刚进来时候的样子,只是窗外的月光更盛了,证明这趟航程总共也就三个小时左右。 仿佛贺辞东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如果不是岑景身后的椅子,后背上已经不再火辣的痛感。 他可能真的会有这样的错觉。 贺辞东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岑景默念了一遍他刚刚对自己说过的话,发现自己似乎忘了问他,他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他们不适合插手对方的事。 轮渡靠岸那瞬间,有人进了岑景所在的房间。 还是最初把岑景推上来的人。 对方重新给他的手套上绳子,一般说:“贺先生吩咐了,等会儿下了船,让你从右边的通道走。” 岑景最终还是问了句:“贺辞东呢?” “贺先生要去拜码头。” “拜什么?”岑景是真皱眉。 心想这什么年代了,还搞旧时代那套。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估计是贺辞东说过让他把岑景安全带出去,所以对方对他知无不言,边走边小声道:“这连春港是三大交通的要塞,这次老谢一伙人选择在这边碰面,就是想寻求庇佑。” 这个提供庇佑的人肯定就是这个地方说话最管用的人了。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真要遇上什么狠人,还真是难说。 岑景蹙眉:“会有危险?” “不会。”对方笑道:“贺先生对这边很熟的,他以前还在这边待过几年,现在每年因为生意也会过来。不过他每次在这边见什么人,身边都不带人的。” 岑景到当下,也没发现自己对贺辞东这个人了解多少。 他对他的印象就来自于书中的人设。 真正接触后,就知道他过去不简单,现在是“时渡”老板,当然,还有个白月光。 可一个真实的人的一生,不单单只是某个阶段,更不是一本书里的只言片语。 他所有的过去,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真实经历过的。 那是个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过去,因果。 岑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这样一个瞬间,感慨到这件事。 估计是贺辞东在变,他也在变。 他没了初来这里找不到根的漂浮感,他扎了根,越来越深。 事业,朋友,还有像陈嫂他们一样的家人。 贺辞东也不同,一步一步,他们走到现在。 两个原本命运完全交错的人,一本简单用渣攻贱受概括的主角人生,因为岑景穿来的意外,发生了诸多变化。 岑景活在当下,却并没有作为穿书着该有的上帝视角。 因为这是他正在经历的,完全不知道明天或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比如他就料不到,岑戴文会突然折返。 岑景终究是没有随着贺辞东所安排的步调走,因为岑戴文的缘故,岑景甚至见到了所谓的老谢本人。 那不是个像岑戴文这种好歹披着个有钱人金贵皮囊一样的人。 那就是个游走在边境线,为了金钱卖命的家伙。 老谢是个起码四十好几的干瘦男人,脸又长又窄,一双倒三角一样的眼睛显得他有股让人打心底里发冷的凶狠。 连春港左边山坡后的一间仓库里。 老谢背着手绕着岑景走了一圈,然后看向岑戴文,“我们这次不得不丢掉那么大一批货,就是因为你这个弟弟?” 岑戴文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他说:“我就是岑家最小的儿子,从来没什么弟弟。” 老谢哼了声,冷嘲:“你光会说有什么用,你那个爹现在不还是想靠着他撑住岑家。” 岑戴文:“如果没有贺辞东,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他人呢?”老谢暴躁,“人盯着东亚那么长时间,你还管着岑家的时候就输给他,现在连货都落人家手里!” 这两人一看就是不和已久。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还有。”老谢原地打转,“戚老四不肯露面,等警察来了,大家一起玩完!” “戚老四不肯出面只有一个可能。”岑戴文冷眼咬牙,“贺辞东人一定已经到了连春港。” 岑景不知道这两人口中的戚老四到底是谁。 或许就是贺辞东每年到这边会去见的那个? 就在这来人险些再次吵起来的时候,岑景手腕上的绳子已经再次被他解开。 然后老谢就突然指着岑景说:“你们当初不是把他推到了贺辞东身边,现在他跟贺辞东搅和在一起,落我们手里总归有点用处吧?” 岑戴文看向岑景,然后沉默了。 “贺辞东根本不会管他死活。” 老谢:“那是你做得还不够,不试试怎么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港口的警报突然响起。 刺耳又急促。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周围的人都有些懵逼且慌了手脚的感觉,没有人发现什么时候手脚自由了的岑景绕到了岑戴文的身后。 差不多同样的刀,同样的位置。 中间不到四个小时,岑景转换了自己的位置。 他还穿着贺辞东离开时那件染血的衬衫,外套丢在仓库里。 握刀的动作很稳,即使他现在其实没多少力气。 一晚上从一个港口换到另一个港口。 连凌晨海鸥的叫声都淹没在这一片刺耳的警报声里。 这一切都让岑景失去耐性,他的眼里有明显的厌烦和倦意,气性上来了,扬着嘴角冷笑,“不如现在换你们试试?” 第28章 随着岑景一有了动作的时候,仓库里突然反水的人数竟然高达半数以上。 出手的动作几乎也就是扎眼之间,仓库里的局势已经换了模样。 岑景对哪些是贺辞东安排的人并不清楚。 但看着一下子被控制下来的局面,包括岑戴文和老谢突变的脸,岑景就知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一开始把岑景带上船的那个男人走到岑景身边。 开口说:“岑先生,人交给我吧。” “外面什么情况?”岑景问。 岑景话落的同时,就有人微低着头从门外进来。 是一早离开的贺辞东。 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恢复了那身得体的正装模样。站在门口往整个仓库里扫了一眼,径直朝着岑景走过来。 岑景注意到身前的人要动的那一瞬间,刀往前抵了两分,凝眉:“别动,真要戳个窟窿可只能算刀子不长眼啊。” 岑戴文反而看着走过来的贺辞东。 “你故意让我们来这边的?”岑戴文问。 贺辞东没给眼神,走过去握住岑景的手腕,把刀从他手里抽出来。 岑景倒也没反抗,毕竟到了这一步,岑戴文和老谢再想跑,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贺辞东转身把刀递给旁边的人。 然后才看向岑戴文,“是,等的就是你们。” 岑戴文点点头,“好,今天我认栽。” 他说着又看向岑景,扯着嘴角对贺辞东说:“我果然还是看走了眼,看来我们岑家这个私生子对你有大用处啊,值得你跟我兜这么大个圈子。” 旁边岑景淡淡开口:“岑春城难道没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听见私生子三个字?” 他抬脚就要踹人,被贺辞东拉了一把。 贺辞东这次抓着他的手腕没松,看向岑戴文的眼神微冷,“等你赢了再来揣测我的想法。” 岑景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手,然后看向贺辞东。 贺辞东:“警察马上就来,你想跟着去局子?” “我想让你松手。”岑景没好气说。 贺辞东依言松开他。 岑景:“人给你,我先走了。” 一整晚没睡,他现在这身体可经不住造。 结果岑景还没抬脚,门口就再次进来一人。 来人拄着根手拐,笑道:“挺热闹啊。” …… 连春港这边接连交通要塞,地方虽不大,经济发展也不及東城,但真要细究起来能在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是些什么简单人。 岑景洗了澡换完衣服,在一间茶室里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对方年龄应该比贺辞东还要大好几岁,中等身材眼角带着细纹,笑起来会给人一种摸不清底细的感觉。 “你就是岑景是吧?”对方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阿东那人,结了婚居然都没告诉过我。” 岑景也算认识贺辞东身边不少人,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称呼他。 岑景上半身探过去,接过杯子。 然后道:“是我该感谢戚先生的款待。” “叫什么戚先生啊。”对方道:“你就跟着阿东喊我老四,四哥也行。” 这个人就是岑戴文和老谢口中的戚老四,他们特地从五号仓跑到连春港要找的人。岑景原本以为这人就算不是跟岑戴文他们一路人,至少也是个中立派。 但现在看来,他跟贺辞东倒是比想象中熟悉不少。 戚老四:“你呢也不用跟老哥生分,我以前还以为阿东那人这辈子都不会跟人结婚呢,没想到啊,他动作倒是快。” 岑景笑笑:“他这人低调。” “这话也没错。”对方说:“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叫你一声小景可以吧?” “当然。” 戚老四打量着他,缓慢笑道:“他这几年在很多生意上都收了手,看起来你跟他感情是不错,连这些事都让你参与了。” “我知道得不多。”岑景,“这次也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 “有兴趣跟着哥哥干吗?”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见岑景看过去,他笑道:“能让他都松口让你跟过来,就证明你是个聪明又有胆量的。” “说笑了。”岑景修长的手指缓慢摩挲过陶瓷杯沿,微微垂了一下眼睫,放松地靠着椅子说:“比不得你们,我这点小买卖,能自己糊口已经很满意了。” “这话就假了啊,他还能饿着你?” 岑景笑着没应声。 就在此时此刻岑景后背的木质滑门被人拉开。 贺辞东手上搭着外套,俨然刚到。 戚老四连忙招手,“快进来吧,处理得怎么样?” “安排妥了。” 贺辞东应声的同时,人已经换了鞋走进来,坐到了岑景旁边的位置。 外面的气候应该挺冷,岑景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霜露的寒气,让岑景在这一方温暖欲醉的空间感觉到了一点点清醒。 戚老四给他倒上茶,开口道:“别的地方不说,到了这儿不管什么人保你出不了事。” 贺辞东端起来喝了一口,扫向岑景,问了句:“刚聊什么?” “聊你挑人的眼光不错。”戚老四接过话,看向岑景说:“我有心拉他一把,可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愣是丁点机会不给。” 贺辞东突然放下杯子。 说了句:“他的事业是属于独立个人的,跟有些东西搭不上关系。” 戚老四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如果不是眼尖,很容易会让人觉得是错觉。 紧接着他玩笑似的接了句:“这就是你不对了,结了婚还分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你那初恋?” 岑景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毛。 他还真像个得知丈夫不忠消息的合格伴侣,搭话:“初恋?” “可不是。”戚老四笑看岑景道:“我认识这家伙的时候好多年前了吧,我二十出头那会儿,他才十多岁。兄弟们忙着开荤泡妞他从来不参与,有一段时间还到处打听找什么人,所以我们都猜测肯定是他喜欢的人。” “话说。”戚老四突然转向贺辞东,“你后来找到人没有?” “找到了。”岑景替他回答,“我也认识。” 白月光的地位看来比岑景以为的要重要不少。 毕竟十几岁的贺辞东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但就算这样,他都不忘打听姚闻予的消息,也难怪当初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跟原身结婚了。 戚老四反问岑景:“你都不介意?” “男人嘛,谁还没几个过去。”岑景突然伸手抱住贺辞东的肩膀,见他看过来,扬起嘴角,“人最重要的还是现在,他现在爱的人是我就行了,是吧?” 岑景就没演过这种戏码。 贺辞东挺懂配合,看着他的眼睛,状似无奈,“不是初恋。” 岑景:“我又不介意,你解释什么?” 对面戚老四看了看他们,拿过旁边的拐杖站起来。 说:“你们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在二楼左转第二间,等会儿让保姆带你们上去。今天就安心在这边住着,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岑景正欲开口,腰上就揽过来一只手,有些用力但居然又小心避开了他后腰的伤口。 岑景瞬间换了话,“那我们就打扰了。” 戚老四挥挥手表示都是小事。 这边是戚老四的住宅。 贺辞东需要在这边停留一天,连带着岑景也没能走脱。 戚老四刚离开,岑景往左边偏头靠近贺辞东,压低声音问:“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贺辞东突然往茶室的四角看了看。 同时回应岑景:“别打听你不该打听的。” 岑景看他那架势有点像在找摄像头一样的东西。 然后就不说话了。 半个小时后,岑景跟在贺辞东的身后,被保姆带进了客房。 华丽的欧式装潢,房间透着古朴奢华的气息。 说实话,莫名有点暴发户一样的俗气,尤其是在见过墨林苑那样内部装置后,一般风格的装修在岑景看来很难有惊喜感。 岑景看着中间那张巨大的双人床,停顿两秒然后说:“我让人再准备一间。” “别出去了。”贺辞东瞥向他,“你刚跟人演了一出感情好的大戏,转头就想打脸?” 岑景倒是真不怎么介意。 毕竟俩大男人,就算真有什么关系,眼下这情况他也没任何欲念。 他猜贺辞东应该也差不多。 贺辞东拿起随手放在床上的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没有回头问:“我没过来这前,你没和他说什么吧?” “我看起来有那么笨?”岑景说。 他找了个杯子倒了水,晾在一边,抱着手转身靠在桌子上看着贺辞东:“他一直套我话,虽然你们表现得并不陌生,但我猜,背地里也没少给对方插刀。” “生意上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贺辞东说着走过来。 随手拿起放在杯子旁白的几盒药,看了看上面的说明。 最后举起一盒问他:“这药你也吃?对胃刺激大。”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来了?”岑景把药盒拿回来。 他放回桌子上接着问:“但你们的关系不仅仅是这点事吧?那么早就认识,可以联合其他人坑你,转头也能非装感情好让你这这边?重点是,他似乎对我们感情状态很关心。” “他关心的是你背后的东西,他这次选择舍弃了岑戴文向我示好,损失的部分自然要试探你能不能顶上岑戴文的空缺。总之,”贺辞东看着他:“不要相信他的话。” “那我能相信你?”岑景问,“你到现在可都没告诉我,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贺辞东拿出保姆之前准备的衣服。 他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掉了上衣。 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裸着上半身了。 岑景再次看见他满背的纹身。 这个男人侧身,转头扫向他。 说:“你的感觉并没有出错。知道熬鹰吧,在一个笼子里待过的鹰就算后来飞往不同的方向,本质上还是同类。能作为旧识合作,也能为了优胜杀死对方的关系。” 第29章 半个小时后,岑景穿了身睡衣靠坐在床头,看了眼头发还带着湿气的贺辞东终于发觉刚刚没让人多备一个房间的决定有多么错误。 贺辞东手上还拿着毛巾。 瞥他一眼似乎都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别想了,除非你想让戚老四知道我们感情不和,到时候他对你可就没什么顾忌,岑戴文什么处境,你也不会好到哪儿。” 岑景放下手机,抬眼。 冷淡开口:“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在这儿,你不清楚?” “因为我。”贺辞东接得倒是顺畅,他站在床头戴上刚刚洗澡取下的手表,偏头看着他说:“老四现在以为你对付岑戴文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你在東城的情况,包括我们结婚的原因他未必不清楚。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好好睡觉,明天一早我会以你身体不行为由安排人送你回去。” “你不走?”岑景挑眉。 贺辞东:“我还有其他事。” 贺辞东既然在这边待过几年,有任何事岑景都不意外。 他只是对眼下的境况有些无语。 因为一个岑戴文,从五号仓到连春港,现在更是因为一个戚老四卡在这上不去也退不下来的处境当中。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贺辞东。 明明都要离婚了,说了桥归桥路归路,现在反而搞到需要睡一张床的地步。 岑景:“我现在还真有种进了贼窝一样的感觉。” 贺辞东看他:“保持住你这样的感觉,因为你现在就在贼窝里。” 岑景:“……” 贺辞东:“连春港十年前都还是全国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多的是杀人越货的事情。我没有恐吓你,老四现在手上也不干净,回去后就当这两天的事没有发生,以后也不要和类似的事情扯到一起。” “我还真求之不得。”岑景说。 岑景从穿过来就没有和谁一起睡过,有人在他向来比较警觉,更容易惊醒。但前一晚一直在船上,别说睡了,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 身体有种到了极限的感觉,但是意识又是紧绷的。 好在床够大,贺辞东占据了一边中间也还剩下很宽的位置。 别看平日里两个人生活质量的水平很高,但实际上都是能忍的个性,都默认了这样的场合下,各睡一边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选择。 灯是贺辞东关的,房间里黑下来的时候岑景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窗外一片黑,证明今夜不是个好天气。 连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岑景甚至感觉不到旁边躺着另外一个人。 入睡变成了一件越发困难的事情。 岑景干脆换成了仰躺,他睁着眼睛转向旁边,问:“没睡吧?” 贺辞东嗯了声。 岑景:“你还要在这边待几天?” “两天左右。” 岑景:“跟戚老四有关?” 贺辞东又嗯了声。 岑景:“你不是说这人不可靠?据我了解“时渡”现如今的业务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你跟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是。”贺辞东似乎换了个姿势,床跟着震动了一下,他说:“私事。” 岑景:“哦。” 即使看不见,岑景也能感觉到贺辞东准确看过来的视线。 他问:“睡不着?” 岑景:“你不也没睡着。” 贺辞东:“那是因为你问题太多。” 得,岑景也不没话找话了。 他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身体撑到了一定极限,人的意识抽离后整个人仿佛就轻了起来。 夜半打了第一声响雷的时候,贺辞东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眼里没有丝毫睡着过的痕迹。 雷声伴随着闪电,不到一分钟,窗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雨打窗户的声响。 贺辞东偏头,看着旁边的岑景。 他睡相很好,睡着了安安静静的,闪电的光亮劈进来时,能看见他半边脸埋在枕头里,长碎发有些散乱,让他看起来没了清醒时那股气质,和晕过去躺在病床上带着丝单薄清冷的感觉又不同,倒是有几分随意般的稚气。 一个优质的普通青年男人。 有能力,做着自己的事业,会因为图方便舒适花不菲的价格买下一套房子和一辆代步车。 朋友三两,周末偶尔聚会。 不会做饭,却因为胃病很少糊弄自己的胃,生活自律有保障。 这应该是这人的理想生活,他也一直往这样的方向靠拢。 这两天的奔波和各种突发状况显然耗尽了他的精力。 眉宇间的疲惫很明显,在不安的状态下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岑景动了动,皱着眉像是要清醒。 事实上也并没有,他只是很自然地往贺辞东这边挪了挪。 像是感觉到冷一样,本能地寻找热源。 贺辞东往窗户扫了一眼,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过去将留着一条缝隙的窗户关紧然后再折返回来。 还没躺回去。 就听见岑景迷糊问了句:“你干嘛呢?” 声音闷在枕头里,像是困倦中转醒了那么一秒钟,问出的话。 贺辞东掀开被子,“去卫生间了,睡你的。” 然后岑景就再次没了动静。 第二天凌晨六点十分左右,岑景睁开眼的那瞬间窗外已经有了点点泛白,而床上早已经没了贺辞东的人影。 浴室传来水声。 岑景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拿起昨天晚上放在远处充电的手机。 刚开机浴室门就打开了。 岑景回头扫了一眼,又看向窗外,问:“昨天晚上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贺辞东边找衣服边应了句。 这处住房本靠近郊外,外面朦胧起雾的清早,带着一夜大雨过后的洁净和微凉。岑景看着下面石板路旁停着的那辆加长黑色林肯,以及车旁站着的几个黑衣保镖。 转头看向贺辞东,挑眉:“贺总,你确定你以前真的没混黑?” “把鞋穿上。”贺辞东的视线略过他的脚背,说了这句。 他跟着走到窗边往楼下看了一眼。 转回来,“没混。”他说。 贺辞东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和岑景说:“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够你吃个早饭,昨天晚上的人会带你上车,到了東城高扬会来接你。” 从岑景被带上船的那刻起,他的一切似乎都是由贺辞东安排的。 来连云港这边是意外,从下船他就安排了他离开,没想到最后还是多待了一晚。 岑景自己都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贺辞东正在打领带,岑景敢保证他出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就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贺辞东。 而不是昨晚躺床上配合他闲扯的人。 岑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贺辞东停下动作看着他。 岑景上手扯住了他领带的一边,因为睡觉有了褶皱的双眼皮带着一丝慵懒感,声音比之前低了两分,他说:“咱俩现在好歹也算是同床共枕过的关系了吧,你确定不把话说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贺辞东扬眉问他。 岑景:“你所谓的私事。” 贺辞东深深看了他一眼。 突然轻笑了声,“怎么?对我感兴趣?” 岑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不能我帮了你,最后还稀里糊涂被弄来这边,最后又稀里糊涂地回去是吧?我感觉自己亏大发了啊。” “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像什么吗?”贺辞东问。 岑景:“像什么?” “没什么,无理取闹的这位先生。”贺辞东拿回领带,看着他,“你都说了是私事,那肯定就不会告诉你。” 岑景光脚踹他小腿上,“滚。” 贺辞东离开得很快,整栋房子里在他离开后十分钟,才陆陆续续传来声响。 戚老四跟他一起上的车。 岑景下楼的时候,房子里就只有保姆和阿姨。 他的早餐是中式的,他平常惯常吃的那几样,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坐在桌子边安静地进食。 外面的回廊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昨晚来的那两个人是谁啊?”有人问。 另外一个人回答道:“贺先生,另外一个是他伴侣。你刚来不清楚,贺先生每年都来的,住一晚就离开,两天后再回来。” 刚刚的人好奇,“是去干什么了吗?怎么把自己那位留下了?” “少打听。”外面的人说话越来越低,“就里面吃饭那位,听说跟贺先生结婚的原因不一般,估计是这个原因才让他自己回去的吧。” “那昨晚不还住一起呢吗?看起来感情挺好的。” …… 岑景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如果不是他对贺辞东那个人还算有几分了解,又知道他们之间本身也没多少感情。 估计还真得觉得,自己像是个跟着丈夫远程到来,最后却被抛下不得不自己一个人返程的可怜家伙。 他说没混过那就是真没混。 让他说什么私事,他会直接选择不说,但却不屑于说谎。 岑景在七点半离开。 因为走了陆路,到达東城用去了将近半天的时间。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不长,但踏上東城地界的那一刻,依然生出了一种由心出发的安心一样的感觉。每一次离开再回来,都有这样的感受。 两天不到的时间像是过了很久。 这个城市自己特有的气息让他有了一种归属感。 高扬比之前更沉默了,几乎没说话。 岑景坐在车里,问:“高特助,你跟着你老板多长时间了?” 高扬愣了会,如实答:“十来年了。” “是挺久。”岑景看着窗外,“你刚跟着他的时候,他什么样子?” 高扬:“……” 岑景:“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 高扬想了想,斟酌道:“就很厉害吧,我进“时渡”的时候老板已经有了不小的成绩了。就是人挺冷的,不像现在。” 岑景失笑,“现在还不够冷?” “那好多了。”高扬打开了话匣子,“有了钟叔卫医生他们,老板变化挺多的。最初那会儿都没什么人气儿,我其实比老板还大俩月,在他面前说话都打磕巴。” 岑景笑了笑,想象了一下这个业内无数企业想挖墙角的顶级特助说话结巴的样子。 高扬突然加了句:“现在变化更大了。” 岑景:“嗯?”随即反应过来,“哦,你们闻予先生自然功不可没。” “不是。”高扬往后看了一眼道:“是结婚后。”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 果断冷静,效率极高,出错率几乎为零。 当然,这得排除他某些决定前偶尔出现的顾虑,不先做专业评估给人投资,甚至为了保证某人安全,而让自己陷入麻烦。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也并不是个说糊弄就真能糊弄的人。 比如他下一句就直接道:“两天后他真能回来?” 高扬愣了几秒,然后肯定回答:“能。” 麻烦是有,但也仅限于过程复杂了些。 “行,直接送我回去吧。” 岑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还有,转告你老板,岑戴文这事儿在我这里算就此了结了。往后岑家你们随意,不用告知我。” 高扬:“可……老板让第一时间先送你去卫医生那儿。” 原话其实是,“告诉卫临舟,他晚上有些低烧,半夜出过一次汗,确保人不会更严重后再把他放回去。” 至于人晚上低烧,甚至出过汗这种事自家老板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高扬反正是没敢问。 第30章 岑景顺着高扬的意思真去了一趟卫临舟所在的医院,大下午的时间,门诊部人满为患。卫临舟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连衣服都没换。 见着他就说:“脸色差成这样,你可真行。” 岑景倒也没辩驳。 虽说昨天晚上他还是睡了几个小时,并且睡得还挺沉。但是他现如今的身体自我修复功能跟坏了差不多,一旦有亏,弥补起来是件很费心的事儿。 卫临舟给他做了一套完整的检查。 拿着报告看完说:“大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有些发烧,我给你开两天的药先吃着。不见效到时候再给你换一种。” 岑景:“行,麻烦你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卫临舟给他后腰位置的位置换药,揭开纱布的那瞬间,抬头看了一眼岑景说,“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跟老贺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 岑景:“没什么,就是有点突发状况。” “没事就行。”卫临舟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说:“我以前觉得老贺那个人没什么人能真正接近他,你缠他缠那么紧其实根本不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会徒增事端。但是现在我改变了看法。” 卫临舟将镊子和棉签扔进托盘里,脱了手套示意他好了。 岑景站起来,整理好衣服。 他说:“别,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就还是怎么看我,我跟贺辞东之间的事儿两清了,以后谁也碍不着谁。” “不是。”卫临舟跟着站起来,“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岑景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好。 卫临舟:“我没记错的话,你俩结婚了吧。” 岑景抬眼,提醒:“名存实亡,也不对,这事儿本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且我们也快离婚了。” 只等协议生效而已。 就算前一天晚上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剑拔弩张,更没有互相质疑。 但岑景这个念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摇过。 “辰间”现如今逐渐摆脱了时渡的影子,岑戴文已然构不成威胁,剩下的不管是岑春城还是岑耀忠,尽管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基因上的亲缘关系,甚至可能会给他找一些麻烦,但他完全可以应付和解决。 卫临舟:“……我现在在思考,这是不是意味着老贺被甩了?” “你思维逻辑还挺清奇。”岑景笑了声,“我们不存在谁甩谁,离婚贺辞东提的,我只是附和而已。” 卫临舟看着岑景,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口是心非的证据。 但是很遗憾,并没有。 他半晌没说话,想到前天晚上贺辞东那边突然让他联系连春港的医生朋友,再看到岑景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难猜测他当时是为了谁。 离婚这事儿他们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时候私底下达成协议的。 但想到最近这俩人的情况,卫临舟有种预感。 老贺现如今的心境必定已经和当时提出离婚的时候不同。。 后悔这个词语很难让人联系到贺辞东身上,他是个选择了一条路就会走到底,不动摇,不会遗憾,更难以体会后悔这样情绪的人。 但人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 一个人不可能总是像一块石头一样。 但不同人的有些情绪变化就会有相应的不同行事的体现,卫临舟就算有这样的预感和猜测,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贺辞东会干什么。 一个坚硬如刀,一个宁折不弯。 这样俩人要是没个人先软化,这婚估计怎么着都得离。 卫临舟都想替他们叹气了。 岑景刚好看见,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听见这个结果你们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皆大欢喜。” “并没有这样觉得。”卫临舟说。 岑景也不多做停留,拍了拍卫临舟的肩膀。 “今天谢了,不管怎么样,相比起姜川,我还是觉得你顺眼。”岑景走到门口随意挥了挥手,“走了。” 卫临舟看着头也没回的岑景,在原地停留了将近两分钟时间。 最后掏出手机给贺辞东打了个电话。 那边传来声响的时候,卫临舟看着门口的方向说:“人已经走了,没什么大问题。” 贺辞东嗯了声。 卫临舟:“你呢?那边情况怎么样?” “问题不大。”贺辞东简短说明。 看他能随意接听电话,卫临舟放下心。 终于有了点闲心,问他:“刚刚岑景说,你俩要离婚?” “是。”贺辞东说。 见他回答得毫不犹疑,卫临舟又迷惑了。 “真离?”他问。 贺辞东:“不然呢?” 卫临舟艹了声,心想这俩人真不愧是一路人。 卫临舟:“还是因为闻予?” 放以前就不说了,放现在怎么着都说不过去吧。 贺辞东那边传来有人叫他贺总的声音,估计有事儿等着他处理,然后卫临舟就听见贺辞东说了一句:“已经裂痕遍布的东西,勉强粘合,那叫自欺欺人。” 被挂断电话的卫临舟看着手机。 心想你是不会自欺欺人,可这表面功夫都不做,人还不跑定了? 岑景无从得知这通电话的内容。 他回家勉强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对面的房门始终紧闭,不管贺辞东人有没有在東城,岑景都习惯了对面的门一个月也难得打开一两次的状态。 这里于贺辞东来说,只是个偶尔会来的居所。 所以岑景就算已经决定彻底划清界限,也没有想过搬房子的事。 他还没计较到,就算以后撞见连招呼都不打的地步。 岑景醒来后的第一天,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往“时渡”的邮箱里发了一份正式的辞呈,然后就是到“辰间”处理完了这两天堆积下来的事情。 他没跟任何人打听贺辞东是否回了東城的事情。 钟子良还是两头跑,岑景还想起让他联系警方然后被贺辞东嘲笑的事。 但钟子良的进步程度真的很大。 虽然脑子不算特别灵光,偶尔犯蠢,但他有种盲目的乐天精神,性格好混得开。 岑景几乎把他当自己半个徒弟在带。 明明年纪轻轻,在钟子良的衬托下显得岑景特别沉稳可靠,带他出去谈业务,成功率都要比平时高两分。 周末那天,他照例等在公司外边。 因为在顺路的情况下,他偶尔会载钟子良一程,送他到公交站或路口。 结果钟子良这天一上车就说:“我哥回来了!” 岑景:“哦。” 钟子良笑嘻嘻道:“哥,你今天能送我到星环路那边吗?” 这家伙有求于人就这幅德行。 岑景看得头疼,说:“不顺路,自己下去打车。” “别啊,这个点根本打不着车。”钟子良搓了搓胳膊说:“而且这天气开始冷了,我受不了。” 岑景白了他一眼,“你就穿了件衬衣当然受不了。” 这马上就是十二月了,穿棉袄都不奇怪,岑景问他:“交女朋友了?” “没有。”钟子良立马否认。 岑景随手打开车内的暖气:“别忘了当初因为女孩子被人堵在路上挨揍的事情就行,钟叔昨天刚跟我通电话,说你最近很反常。” “不是吧。”钟子良双手搓脸,“我一个成年人,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儿似的。” 岑景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知足吧你。” 岑景最终还是绕路把他送到了星环路。 临到要下车了,他才说是来找贺辞东的。 钟子良:“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去?人很多的。” 岑景摇头,看着门店上面闪烁的招牌,不知道贺辞东回来了就回来了,怎么一回来搞这么大阵仗。 这边是東城最高端的夜市区,消费水平普遍偏高。 这个点了,路上还随处可见穿着超短裤的年轻女孩子和搂着小男生的富婆。 岑景把人赶下车,停在路边刚准备点根烟。 然后就见远处马路对面走过去的人。 是许久没见的姚闻予。 他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围巾扯上来遮住了半张脸,步履匆匆像是赶着要去见什么人。当然,他因为谁而出现在这里,岑景也用不着猜。 岑景看着他接连挤过好几拨人,刚好跟在钟子良的后边进了同一家酒吧。 他收回视线,刚准备启动车离开。 就因为二十米开外正跟人扯头发的人停住动作。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大马路上一个阔太装扮的中年妇女正大声嚷道:“都来看看啊,看看这不要脸的狐狸精究竟长什么模样!恬不知耻勾引别人老公,你这样的人活该被打死!” …… 一众指指点点的声音里,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女人看得岑景都忍不住揪紧了一瞬。 他快速下车,走过去将人扯到自己身后。 忍不住回头皱眉先问了句:“没事吧?” 于茜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糟糕,平常张牙舞爪一样的女人像丢了魂一样。 面对指责和泼骂一句都没有还嘴。 听见岑景的声音后才勉强抬了一下头,看着他的脸半晌,默默摇头:“我没事。” 岑景转回头看着中年妇女,脸色严肃:“这位女士,无故殴打辱骂他人,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 半个小时后,岑景的车里。 岑景扯了张纸,递过去,“你这叫没事?” 头发全乱了,鞋子也丢了一只。 于茜失魂落魄地坐在副驾驶,岑景不敢相信也就几天时间而已,她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岑景:“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于茜看向车窗外,“那女的就是个神经病,他老公酒吧找我搭讪,他把我当成了小三。” “不打回去?”岑景问。 于茜突然转回头,岑景才发现她眼睛很红很红。 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于茜:“我在酒吧看见他了,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女的。” 岑景没说话,任由她默默发泄着自己情绪。 于茜狠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下一句话还是带着哭腔,“他就是个人渣!狗改不了吃屎的人渣!” 岑景手握着方向盘,问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要去垃圾桶里把他捡起来?” “可是我好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 于茜把头埋进膝盖里,痛哭失声。 车窗外的行人来来去去,没有谁注意到路边的车里正坐了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旁边默默抽烟的男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最终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于茜哭累了。 她抬起头,睁着一双肿得像鱼泡一样的眼睛看着岑景。 岑景:“哭够了?” 于茜点头,哑着嗓子,“为什么每一次遇上的人都是你?” “可能我比较倒霉。”岑景说。 换来于茜的河东狮吼,说他专门往她伤口撒盐。 岑景:“你眼前只有两条路,离开,或者真正面对。” 于茜怔了好半天后,然后突然动了。 她擦干自己的脸,整理好头发。 甚至下车找到她自己丢失的那只高跟鞋。 第31章 这个点正是深夜不睡的人的狂欢节,震耳欲聋的音乐,五彩斑斓的灯光。酒吧里太多人正随着音乐摇摆,迷醉又疯魔。 人群中间的姜川正跟一辣妹贴面热舞。 他是有资本的。 长相风流多情,一件衬衣扣子解掉大半,隐约露出练的很好看的肌肉轮廓。跟着他的动作扭动的女孩儿显然也是老手,并且意向很明确。 动作大胆狂放,烟波频频。 但这男人却在她以为自己要得手的时候,又推开她摸上他腰际的手。 那是一种拒绝,该懂的人都懂。 年轻女孩儿不死心,靠上去在他耳边吹气,甚至直接发出邀请:“帅哥,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姜川突然觉得没了兴致,停下动作,冷漠道:“没有。” 远处看来两人贴得极近,更像是在**。 卡座里卫临舟穿了身休闲装,拿着酒杯和旁边的贺辞东碰了一下,看着姜川所在的方向笑道:“看来他今天晚上的猎物到手了。” “他这几天一直这样?”贺辞东问。 “可不嘛。”卫临舟说:“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当然,还没有节操。” 不停约人,钓上钩了又把人甩开,乐此不疲。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别扭,提起于茜的名字一点就炸。 卡座周边的人围了一圈,都是平日里惯常打交道的熟人。贺辞东姿势放松地靠在沙发的边角位置,有人把话题从姜川身上拉了回来。 跟贺辞东说:“老贺,听说你这次去了连春港?” “这你们都知道?”贺辞东挑眉随意问道。 对方:“肯定啊,动静那么大还招来了警察。不过我倒是奇怪,岑家这事儿你怎么拖了这么久?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旁边有人替贺辞东回答:“因为岑景吧,不是说岑耀忠近来找他不少回。” 二儿子不可靠了,但岑景现在成绩不俗啊。 他跟贺辞东的情况虽然算不上什么隐秘,但现在不比从前,岑景的事业是怎么起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感情不和是一回事,但妨碍两人挣钱了吗? 没有。 刚好这个时候钟子良到了,他到了的同时,不少人也注意到了他后边的姚闻予。 这些人立马热情道:“我们当是谁呢,闻予,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人了,最近都忙什么呢?” 说还不算,一群人还推着主动让出贺辞东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 卫临舟看着这局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闻予看向贺辞东,他解下围巾笑着回道:“没什么,跟着导师忙了个项目,最近收尾所以没什么时间。” 姚闻予走到贺辞东旁边,问了句:“辞东,怎么回来了也没听你说一声?” “你怎么来了?”贺辞东问道。 姚闻予动作一滞,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坐下歪着头,故意笑着问:“我来你不高兴?” 旁边的人先起哄了。 “哪能啊。” “你们谁跟谁啊。” “老贺,伤人心了啊,就不说点啥?” 贺辞东双手交叉,右手的拇指摩挲过另一只手的指关节,表情有些冷淡:“行了,聊你们自己的,别老往我身上闲扯。” 周围的人总算察觉到气氛不太对,纷纷扯开话题。 不是没有听说姚闻予在贺辞东那儿搬进搬出的事儿,但这几年周围的人都调侃惯了也没个收敛。 直到现在终于有人回过味来。 按说这姚闻予当初可是在贺辞东那儿挂了头号名牌。 送人出国进修,为了他打压马林滔,甚至为了他结婚。 桩桩件件,那可是传得有根有据的。 但这仔细一琢磨,感觉又不对味。 岑景当初那作天作地的架势,贺辞东结婚后没弄死他反倒扶持上位? 真要那么深爱姚闻予,人都接回去了,却不离婚也不住一起? 但这些人毕竟和卫临舟他们的不同,那中间隔得还挺远,没哪个真那么不长眼像个憨批一样凑上去打听这种事的。 围绕着两人的话题终于绕开,姚闻予抿了抿唇,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一口饮尽,空杯拿在手里。 表情带上落寞。 他像是斟酌了好半天,才缓慢转头看向贺辞东,迟疑道:“我最近都有在认真吃药,也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搬出去主要是想换个环境,这样……我可能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你。” 贺辞东坐正,取走了他手上的杯子。 他说:“想下定决心,就先照顾好自己。” 姚闻予:“你还会在乎我是不是过得好吗?” “在乎。”贺辞东毫无逃避他问题的意思,看着他:“你是不是过得好,意味着我这几年没在你身上白费功夫。” 贺辞东把杯子磕在桌子上,他说:“不要让我觉得不值得。” 幼年的记忆其实和姚闻予是分隔开的。 但现实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他要怎么才能让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得到妥善保存,不至于发觉他始终他陷落在泥沼里。甚至怎么才能让自己每次一回想到那段记忆,面对的却是一个被摧毁过心理而无法重塑自我的陌生人,而选择继续。 这样的过程是需要不断自我强化的。 以前的岑景让贺辞东即使用尽手段都不会觉得有所愧疚。 但当情感不断滋长,拉扯开始出现。 同样的手段和轻重权衡,贺辞东试着放在现如今的岑景身上,他发现他不能做出和以前一样的判断。 这是情感的重量。 贺辞东已然清楚。 姚闻予脸色略微泛白,垂下眼帘低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笑得有些自苦的感觉。 “我累了,辞东,我决定彻底退回朋友的位置,我们以后和以前一样吧。” 如果岑景清楚听完了这番话,估计会知道这又是一种典型的以退为进的手法。姚闻予玩儿得炉火纯青,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在贺辞东摆明态度后选择先退一步,而不是彻底激进撕破脸。 贺辞东不知道吗?他应该是知道的,但他并未打算把人逼进死胡同。 说白了,就如同姚闻予了解他下不了狠手的原因,而贺辞东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做到真对他不闻不问。 姜川臭着一张脸从舞池里退下来。 他跳得大汗淋漓,但谁都看得见他周身都在冒火。 还有人不识相,见着他就调侃。 “我说姜川,你怎么回事儿啊?刚刚那美女我看就差贴你怀里了。这样还放手,是不是男人?” 姜川没搭理。 又有另外的人大笑,“你会不会说话?人姜川那是有婚约在身的,从良都是迟早的事儿,这不得提前练习练习。” “滚尼玛!”姜川一脚踹沙发脚上。 他暴躁地扯了扯早已经歪七扭八的领带,大声:“都特么说了不结婚不结婚,再提是想挨打是吧!” 姜川话刚落,整个人往前栽倒。 哐啷一声,将整个卡座上酒水全部扑倒在地。 可见身后踹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姜川爬起来就要怒骂,回头看清人的那一瞬间堪堪住了嘴。 但他脸色并没有变好,反而越发黑了。 “你来干什么?”最后粗声粗气地问了这一句。 于茜洗了脸,脸上早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面对姜川的问话脸色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川莫名其妙感觉不舒服,导致脸色越发臭了。 于茜:“我来让自己彻底死心。不过倒是没想到,你每一句话都在不遗余力地帮我下定这个决心。”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于茜突然转头走向了舞池的另一边,没过多久,音乐戛然而止。 于茜手里拿了个话筒。 她站在主动让人的人群舞池中央,看着底下的姜川。 “八年零十一个月,人结婚了都还有七年之痒,我没想到喜欢你这件事我竟然真的坚持了这么多年。” 于茜的声音平铺直叙,但是却让整个酒吧突然安静下来。 一开始还有人误以为是求婚惊喜什么的,越听,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高中开始吧,你就不停换女朋友,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我都忍了,因为你从来没答应和我在一起,你嘴巴是贱了点,但是对我还算不错。” “前年,家里说订婚,你说你没玩儿够。把我一个人扔在两家家长都在的饭桌上一个人跑到国外,一个星期后塞给我一条项链,说是礼物,我当时还在想,你既然还能想到我,我突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去年,我生日,你忘记了,其实是因为你新勾搭的女人那天要你陪她去做指甲。” “今年年初……” 舞池底下的姜川站在那儿看着于茜没动,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姜川。”于茜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两秒后再次放下,她说:“我以前觉得我至少在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位置的,为了你,我放下了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但是今天,我终于跟自己承认,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她的声音里终于不自觉带上哽咽。 最终,她说:“你记住,今天,是我于茜不要你了。真的,我不要你了。” 新生总是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阵痛,话筒落下的闷响,就如同那颗无数次纠结过徘徊过的心彻底沉寂。 此时抱着手靠在门口的岑景,知道她是真的死心了。 对一个喜欢了近九年的人死心,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 岑景试着透过人群去看清姜川脸上的表情。 但是人那么多,他根本无法捕捉。 反而他感受到了另外一束目光。 岑景略微转头,和沙发上的贺辞东四目相对。 第32章 摩肩接踵的人潮两端,贺辞东包裹于大片躁动当中,而另一端的岑景就抱着手靠在门口那儿。光影将他半身隐在暗处,让他的看起来疏离且淡薄。 于茜从舞池离开,经身于岑景面前。 然后他身上的那种感觉缓缓散开。 吸引到了酒吧半数人以上的视线。 “不是说不哭。”岑景道。 他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见,眼前的女人脸上的泪痕依然明显,决绝姿态中的时候忍住不哭,下来了,终究是没忍到底。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于茜背对着酒吧内部,声音有些哑,说:“替我挡一下,谢谢。” 岑景往那边看了一眼,于茜所料不差,刚刚一直像被震慑住的姜川见人要离开,终于回过神,拨开人群竟然追了上来。 岑景收回视线,和于茜说:“放心,走吧。” 然后于茜抬脚大步离开,这一次再没有回头。 姜川冲到岑景面前的时候,样子颇为狼狈。如果非要给一个境况形容,大概就是那种刚被老婆捉奸在床,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本能上依然带着惊慌失措。 岑景伸手拦下他。 姜川要推他:“滚开!” “你追上去想干什么?”岑景并没有让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川的模样,挑眉:“满身香水味和口红印到人跟前表决心?侮辱人需要有个限度的姜川。” “关你瘠薄卵事!”姜川近乎粗暴地上手,想要将岑景拽开。 不过他并没有实现。 因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贺辞东一把抓住了姜川的胳膊,他的脸色有些黑,眉宇间带着丝愠怒,沉眸:“还嫌自己不够丢人是吧?闹什么。” 姜川在贺辞东面前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怂的,尤其是他明显不悦的时候。 可姜川这个时候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边觉得岑景的样子真特么欠,一边就觉得于茜那女人哭起来的样子更难看,难看到他完全没心思顾忌周遭或好奇或谴责的目光,反而心里毫无预兆地疼了一下。 他有些慌,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 彻底没人束缚的感觉,不会再有人一天三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不会被查手机,被强迫着拉去逛街的时候提购物袋。 他应该觉得一身轻,他从始至终也都是这样以为的。 但事实是,他明显感觉自己被捆得更紧了。 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姜川肉眼可见地丧下来,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怒火不再,慌乱也彻底失去踪影。 他挥开上来拉他的人的手,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举起来,故意提高音量说:“都看什么,今天酒吧的全部酒水我包了!都别客气,来来来!音乐呢?” 姜川想这不过就是一时的不习惯而已。 他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岑景帮完这点小忙,从姜川的脸上漠然收回视线,抬脚就要离开。 反而是卫临舟突然伸手套住了他的肩膀,说:“哎,别走啊,来说说,你怎么会遇见于茜的?” 岑景偏头看他:“怎么?你也有意见?” “怎么可能。”卫临舟立马否认:“姜川那是活该,他要不真受点教训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我这不是想着老贺一回来,你就出现在这儿,特意过来的?” “不是。”岑景拿开他的手,“碰巧。” 岑景怎么着也是贺辞东的另一半,名正言顺的正主。 这话卫临舟信,其他人能信? 贺辞东人在现场,姚闻予随后就来了。 这要说岑景不是来抓现场的都没人觉得正常,而且岑景不但来了,还带着于茜搅了贺辞东好兄弟的姻缘。 这场大戏,惹得周围的人都起了强烈好奇心。 不少人想看姚闻予和岑景打擂台。 可是岑景从头到尾没把这人看进眼里,就是姚闻予后来走过来,出声说:“姜川还是喜欢于茜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这个时候,岑景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反问:“所以有的人就活该?” “我并没有这样说过。”姚闻予像是感觉冷,垂了垂眼睫的时候给人一种气势上就被打压下去的感觉,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感情这种事外人是没办法插手的,交给他们自己处理更好。” 这话其实听来并没有任何问题,但这明晃晃直言岑景做得不对的意思也很明显。 而且什么叫两个人的感情外人没办法插手? 岑景怎么结的婚? 不就是插足了贺辞东和姚闻予之间? 周围的人八卦欲全部上升,心道这姚闻予以前挺佛一人,有着天才建筑设计师的名号,不争不抢的。 没想到现如今这含沙射影,句句带刀的功夫直线上涨。 卫临舟一看这马上就要演变成修罗场,立马对岑景道:“岑景,刚刚不是说要走,我正好也要出门,一起?” 岑景突然勾唇笑了一下,眼神不善。 整个酒吧在姜川的强硬带动下又恢复了一些热闹,路人岑景是不知道,但是刚刚在贺辞东他们卡座的那一圈人可都看着笑话。 一到这种时候,就要求他退场? 就凭他结了一场该死的婚?就非得顶着破坏别人感情,到头来还得被小情人恶心到脸上? 何况婚姻结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如就此说清楚。 结果岑景还没来得及张口,后颈就罩来一只大手,贺辞东将他往前带了一下,脱离了卫临舟所在的范围,开口说:“他等会儿跟我一起。” 卫临舟:“……” 兄弟,我可是在帮你啊! 贺辞东显然不需要这样的好意,他松开手,往后看了一眼很自然地问了岑景一句:“不是在公司加班,特地送钟子良过来的?” 去卫生间蹲坑而错过了一出大戏的钟子良突然出现。 甩着手上的水,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问岑景:“哥,你不是说你不进来?” 岑景现如今在钟子良那里荣升了和贺辞东一样的地位。 看着他回了句:“有点事。” “哦。”钟子良:“你过去坐啊,全站这儿干什么?” 贺辞东的手无比自然娴熟地在岑景后背拍了一下,“走吧。” 岑景之前在连春港和他一起待了两天,很自然想到或许和这个有关。 所以偏头问了句:“有事?” 贺辞东看了他一眼,“等会儿说。” 两人简短但一看就有默契的动作让周围的人都怔住了,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姚闻予彻底低下头,眼底的神色附上一层阴霾。 岑景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周围这群人没有一个人的脸色是自然的。毕竟之前姚闻予在这儿,他们还一直调侃。 现在换了岑景,那感觉别提多别扭。 而且从岑景坐下后,贺辞东就叫来服务生给了他一杯热水,推到岑景面前的时候口头上还和别人谈着其他话题。 默默观察两人的其他人纷纷觉得自己瞎了眼。 心想这哪里看出来两人感情不好了? 这群人平常也都是围绕着这个圈子打转的人,聊得话题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不少人碍于贺辞东的姿态,说到某些话题也会拉上岑景一起。 岑景倒也没那么高冷,他就是很随意地坐在那里。 然后周围的人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远比他们以为得要厉害得多。 说到任何方面,从生意经,娱乐休闲名人名流,再到古董藏品各个方面,他似乎都能侃侃聊上几句。而且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夸夸其谈,人一听就知道他是真的懂。 再说到后来其中有个人惹上了官司,涉及金额巨大。 岑景随口给了建议,在对方一再要求详谈的前提条件下,还给人科普了一下各方面的利弊,听得一圈人直接傻掉。 有人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谁,我都要怀疑你是这方面顶尖专业人士了。” 岑景笑了笑,“谁知道呢。” 实际上他还真是,一个案子的价格也曾高到离谱的那种。 旁边的贺辞东话不多。 岑景说话的时候他会认真听,偶尔附和一两句,像个陪衬。 直到岑景最后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说出口的时候,贺辞东看着他的侧脸,重复了他单手拇指摩挲手里杯子的那个动作。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反观姚闻予,从岑景到来后,反而变成了隐形人。 以前这俩人也没有这么同时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下,但现在一下子就有了对比。 放在普通人身上,姚闻予本应该早就离开了。 不论是出于自尊还是其他。 但他竟然就是能这么一直坐在旁边,不插话,静静听着。 只要贺辞东一开口,那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而且不比岑景跟贺辞东两个人,差不多同等的气场,一个悍利沉静,一个斯文潇洒。 姚闻予就完全不一样。 他脱下的羽绒服下边是件白色毛衣,安安静静地坐着。 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并且期望着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现场人不少,注意到姚闻予的人又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起来。 说到底是岑景破坏了他跟贺辞东之间原本稳定的关系,现如今,贺辞东貌似还有点移情别恋的苗头。 就这样了,姚闻予还心甘情愿地待在岑景的光环之下。 怎么看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味儿。 终于,其中有个看起来和姚闻予关系还行,从头到尾也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突然站起来,走到姚闻予的旁边说:“闻予,我陪你回去吧,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姚闻予笑笑:“坐下吧,大家都在呢。” 对方当即瞪了一眼岑景,替他打抱不平,“你还留这儿干什么,有些人装腔作势故意膈应你你看不出来啊?” 突然被q的岑景瞥了那边一眼,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姚闻予一脸尴尬地看了一圈周围,拉他,“别瞎说。” 对方也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倒是和周围这圈人有些格格不入。岑景看着他的脸想到当初“时渡”公司里的那个楚轩。 眼前这人也是,刚才一直试图插进周围人的话题当中,但又往往牛头不对马嘴,平白添下很多尴尬。 穿一身格子衬衣,属于人群里最不起眼的那种人。 但他现如今突然跳出来,一下子成了焦点。 岑景听见周围有人小声嘀咕,“这人谁啊?刚才怎么一直没注意到?” “好像叫邓宇盛?你忘了?姚闻予的大学同学,当时他还亲自介绍给周围的人认识过。说是前年进了it行业,好像发过一笔横财,跟人打起交道来倒是硬气不少。” “花架子罢了。”有人低声笑道:“你说这姚闻予怎么结识这种人?” “别忘了,姚闻予出身也就那样,这几年要不是老贺……” 说话这两人离姚闻予所在的位置不远,估计被听了个正着。 邓宇盛的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而姚闻予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看着那两人说:“麻烦你们注意一下言辞,说我可以,但不要随意攻击我朋友。” 那两人顿时也尴尬起来,想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姚闻予的态度似乎给了邓宇盛底气。 他脸色恢复正常,虽然依然难看,但反倒冷笑起来说:“你们无非就是看闻予好欺负,一个两个有什么好得意的,自以为很了不起?” 让他直接面对贺辞东他是不敢,但是对岑景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他像是急于找回底气和存在感,一下子攻击到岑景透头上。 “岑景?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你了,你一个私生子,亲妈千人骑万人压,你从小从那种地方长起来又能干净到哪儿。抢别人的男人倒是毫不手软,你这种人,现在就算装得再高高在上,那也不过是躺在别人身下的……” “砰!”一声巨响。 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 谁也没想到贺辞东会骤然出手。 那一脚他根本没收力,邓宇盛直接砸到了桌子上,连带着酒水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这个位置已经是今晚第二次遭殃了。 第一次是姜川,现在是邓宇盛。 没人觉得他维护姚闻予有什么问题,但是好歹也是一个读过大学,现如今也在职场里混了那么几年的人。 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如此不堪入耳。 而且这骂人骂到岑景头上,而岑景跟贺辞东那可是结了婚的。 每个字还都往人那方面带,是有多不想开。 此时的岑景依然保持着靠坐在沙发上的姿势,除了面色冷淡了些,仿佛那些话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而贺辞东却是真的动怒了。 他这几年更多的是在谈判桌,在各种上市发布会现场,每一道决定都有千金的重量。 这么众目睽睽直接动手,那真是少有。 卫临舟都吓了一大跳,旁边的姚闻予更是当场怔住,嘴唇险些咬出血。 贺辞东:“既然学不会好好说话就闭嘴。” 他说完转头看向姚闻予。 看得姚闻予脸色从怔愣到发白。 也不像单单是因为他朋友攻击了岑景这样的迁怒。 但是贺辞东最终到底是没对他说什么。 而是侧身看向还坐着的岑景,开口:“走了,回去。” 第33章 贺辞东突如其来的维护像是一种宣告,否定了那些关于两人不和不在乎的传闻。岑景也如同看够了这场无聊闹剧,真的站起来,跟着贺辞东走出门。 走到酒吧外面,吵闹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寒风轻轻吹着,并不剧烈。 只余下暗夜里萧索的街道,几分钟才有一辆安静滑过的车辆,带起的风卷着路边的枯叶在空中打两个旋,再轻飘飘落下。 岑景靠着墙,偏头给自己点了根烟。 然后吐出烟圈隔着烟雾看向旁边的贺辞东,问:“特地让我留下来到底什么事?” “腰伤好了?”贺辞东反问。 岑景抖落指尖的烟灰,轻笑:“一点小伤,早好了。” 其实也没有,贺辞东也就在连春港待了两三天,但也足够他的伤疤结痂,偶尔刺痒和微痛的感觉会提醒他,他们也曾一起在那里待过。 贺辞东点点头,突然上前拿走了岑景手上的烟,在墙上掐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岑景任由他拿走,直到贺辞东折返回来,岑景才挑眉说了句:“管挺宽。” “这两天有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贺辞东突然问了这句。 岑景一怔,如实道:“没有。” 他答完了又想起什么,问贺辞东:“怎么了?你连春港的事没处理干净,人追東城来了?” 贺辞东身上的大衣外套就披在肩膀上,站在黑夜的街道旁显得整个人气势十足,他扫了一眼岑景,然后说:“倒也不是,有些情况不方便和你明说,如果这段时间你要有任何感觉不对劲的地方,给我电话。” 岑景点点头,并没有拒绝。 从岑戴文这事儿就能知道,他们这些人手头沾染的事情并不简单。 “辰间”从头到尾都是做明面生意的,发展速度虽然很快,成绩也不俗,但真遇上一些污七糟八的情况,未必能不吃亏。 何况事件本身就是贺辞东带来的,他自己处理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岑景从墙上站直,然后说:“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等等。”贺辞东叫住他。 他走上前,突然把身上的大衣外套递过来。 岑景垂眸扫了眼,“不用。” “穿走吧,冷。”贺辞东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有事处理,都不会再到公寓那边去住,自己小心。” 岑景还是没动,贺辞东看他两眼,干脆上前两步。 他将大衣抖开披到了岑景的肩膀上。 岑景鼻尖略过一抹贺辞东身上独有的气息,被风吹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感觉一暖。贺辞东的身形比他宽阔不少,厚重黑色大衣将岑景的肩膀全部笼罩。 他条件反射伸手抓住了衣服的边缘,然后抬头看向贺辞东。 贺辞东帮他将衣服往中间拢了拢,这短暂的动作和距离发生在他们之间倒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亲近。 岑景怔了两秒,贺辞东退开一步,开口:“好了,回去吧。” 岑景往贺辞东身后看了两眼。 酒吧门口传来陆陆续续的声响,应该是后边的人散场,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岑景不欲多留,就说:“好,再见。” 然后径直走过马路,上了他自己停在对面的车。 岑景坐在车里没有第一时间发动。 衣服还在身上,他打开车内的暖气,往刚刚两人站的位置上看了一眼。 贺辞东的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人。 卫临舟扶着烂醉如泥的姜川,正跟贺辞东说着什么。 而离贺辞东左手边不到一米距离的位置站着姚闻予。 摇下的车窗里,岑景和他四目相对。 姚闻予突然冲着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友好。 然后岑景就亲眼看着他缓缓朝后软到下去。 那边人不少,惊呼声一片纷纷围拢过去。 岑景波澜不惊地看着正拿着手机似乎在打急救电话的贺辞东,发现他同时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岑景勾了勾嘴角。 点火,踩油门,一气呵成。 姚闻予的把戏一套接一套,岑景挺腻的。 他其实真的有些相信这人心理是有问题的,毕竟一个正常男人,把自己摆在这样一个屈从逢迎的位置上是需要勇气的。 何况姚闻予之前也算是天子骄子。 从天堂掉落到地面的滋味,一般人都得心理崩溃。 可他似乎适应良好,很享受贺辞东即使对他没有感情也无法对他漠视以对的这样的态度,像是一场乐此不疲引人注意的游戏。 “老贺,你干嘛呢?医院的车什么时候来?”喊话的人是卫临舟。 他毕竟是医生,见人晕倒的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救人。 连姜川都被他丢在路边没管。 贺辞东从车尾的方向收回视线,看着姚闻予青白的脸,说:“五分钟。” …… 岑景的生活彻底没了跟贺辞东相关的踪迹,主要是近段时间他打算让“辰间”缓下来,对外的业务拓展一下子缩减大半,每天两点一线,日子波澜不惊。 他也未曾遇上贺辞东所说的任何奇怪的人的踪影。 很快,二冲的婚礼时间逼近了。 正式举行婚礼那天,岑景起了个大早。 一场普普通通的婚礼,酒店还是岑景帮忙托人预定的,来的人有不少都是二冲他们自己的街坊邻居,有他烧烤摊的老主顾。 但岑景站在旁边听着新郎新娘彼此含泪说着誓词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两颗毫无保留彼此靠近的心脏,能感觉到包围在他们中间的幸福感。 岑景想,离了婚,他或许也可以去谈一场正式的恋爱。 体会一下普通人柴米油盐的悲喜,生活的烟火气。 喝酒全是二冲自己上的,因为知道他有胃病,拉着他死活不让他挡酒。 喝到后来大着舌头拽着岑景就差哭了。 嘴上道:“我知道,景儿,你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开心的。从你跟我打电话开始我就能看出来,你变化那么大,结了婚还偏偏遇上姓贺的那样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你处处替别人着想,面面俱到,生意铺那么大那么忙,还不容许自己走错哪怕一步路。” “兄弟我啊,就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活着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卫婉,父母,或许将来还有我们的孩子。但是!我刘冲今天放下话,你岑景绝对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不管你将来遇到什么,何时何地,只要你开口,我刘冲绝不二话。” 岑景拉住他不让他往下滑。 周边的人都在起哄。 岑景也半开玩笑道:“半夜敲你家门也行?打扰你办事我多不好意思啊。” 旁边一片哄笑声,二冲:“去你的!我说认真的。” “我知道。”岑景说。 他将人拉起来,“虽然我和你以为的有些偏差,但我都知道。” 他并不是个处处为别人着想,面面俱到的人。 他乐于帮的人那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在乎,对他来说重要的存在。 就像二冲,走到现在,岑景的生活和他的生活其实已经天差地别。但岑景喜欢他的真诚,简单,不复杂。而没有一开始那种周边的人都是饿狼,而他需要拿起武器,才能保证自己安全存活下来那样的紧迫感。 岑景原本以为生活也就这样了。 但是二冲婚礼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从酒店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有无数通未接电话和消息。 他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钟子良的电话就进来了。 “什么情况?”岑景问。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刚拉开窗帘,就听见钟子良说了句:“你还不知道啊?” 岑景:“我应该知道什么?” 窗外的天有些灰,下着密密麻麻的小雨。 远处层叠的云层乌压压一片,让人有种窒息到透不过气的感觉。 钟子良一下子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说:“哥……你先别生气啊?那个我给你发了链接了,你先看看。” 岑景当即打开微信里的消息。 印入眼帘的是一篇城市名人报道,主人公就是岑景本人。 标题《東城新秀,“辰间”创始人岑景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岑景大略扫了一眼,通篇写了根据某知情人士爆料,最近这大半年在東城动作不断,成绩颇佳的岑景以前就是个心理阴暗的小人。 欺压同事,打压同行,人品奇差。 实际上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只是为了引出最后一段。 大体意思就是岑景没有下限,玩儿很开放,背着贺辞东在外面跟人胡搞。 而证据不是别的,就是原身岑景落在贺辞东手里的那段视频截图。 这还只是纸质报道。 视频已经在网上肆意疯传,甚至还假模假样地打过码。 那个视频岑景自己看到过,所以他很清楚,那就是他。场景,周边环境,所有一切和他看过的那个没有任何差别。 岑景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如同被人狠甩了一耳光。 他记得他几次因为这事儿找过贺辞东,他最初不给,后来松了口,最后也说过已经删除。但是现在这个视频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万千人的眼中,并且还在不断传播。 即使看不见脸,但是那又如何,全世界都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名字叫岑景。 “贺辞东呢?”岑景声音微哑,问手机另一边的钟子良。 钟子良:“啊,啊?” “我特么问你贺辞东呢?!” 岑景突然暴怒,显然吓到了另一边的钟子良。 钟子良哆哆嗦嗦,“那个……我不知道啊,事情是昨天半夜出的,我联系不上你,也联系不上我哥,今天一大早……” 岑景当即挂了电话,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就直接往门外走。 酒店还有昨天婚礼过后留下的满地残渣。 岑景踩过一地的烟火碎屑,上了车。 一路踩着油门飙到“时渡”的大门口。 这个点正是早上上班时间,大楼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 岑景下车的那一瞬间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看来的视线。 他是“时渡”老板贺辞东的伴侣,却在昨夜传出了那样的新闻,可想而知会在这栋楼里引起怎样的震动。 而且由于网络热度不断叠加,后续一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报道一篇接着一篇。 标题和内容越发耸人听闻且不堪入目。 岑景这大半年虽然没有四处结仇,但眼红的人也有不少。 加上原身曾经树下的那些敌人,不知道有多少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等着踩上一脚,等着看他落在泥水沟里爬不起来的狼狈样子。 其实视频并不裸}露,毕竟他不是什么都没穿。 但是他的状态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甚至有人说他嗑药助兴。 助尼玛! 岑景已经脱离“时渡”的员工身份,但是也没几个人敢拦他。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楼,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余给拉住了。 老余一路拉着他去了公司的楼梯间。 一脸着急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啊?” “我不能来?”岑景问。 老余:“当然可以,但是你现在来有什么用,老板大半个月都没在公司出现了,一直都是副总和董事会在处理业务。” “他人呢?”岑景问。 他这会儿心里鬼火直冒。 这是从他来到这里,最生气的一次。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老余无辜,还是为了他好,他估计早没耐心打上去了。 他不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人,在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前不想平白冤枉了任何人。贺辞东没有理由给他扣上这么一帽子,但视频既然在贺辞东手里,流出去了他就推不了这个责任。 老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 岑景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有所隐瞒。 刚好楼道外面有人在等电梯。 聊天的声音传过来。 “你们看今天的新闻没有,岑景上头条了。” “看见了,天呐,他之前在公司我见过,特别有魅力一人,虽然跟老板感情不和,但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没想到玩儿这么大。” “其实我看了视频,也看不出什么吧,完全就是一些媒体夸大了,写得跟小黄文似的。” “这都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老板被绿了。” “谁绿谁说不准,老板不是这么久一直没来公司吗?你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有人好奇问:“干什么去了?” “出国了。”刚刚的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听说之前那位一直跟老板感情很好的建筑师身体出了问题,老板陪他去国外疗养了。” “所以说啊,我看老板跟岑景这几个月对外感情变好的传闻也是假的,这俩人私下根本就是各玩儿各的,谁也碍不着谁。就是这岑景比较倒霉,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被人曝出这种料。” 岑景站在楼梯间没动。 老余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岑景虽然在他手底下待过,但实际上人家是老板夫人,现如今自己也做了老板。 他一个部门经理,虽然年岁长了很多,但有些话也不好直说。 只是道:“你也别听外面的人瞎说,现在到处都挺乱的,公司肯定不会放任这样的消息继续流传。最终到中午十二点,公关部肯定能想办法压下来。” 岑景一直没说话。 他当然清楚外面的人有没有瞎说。 他最后一次看见贺辞东就是他刚从连春港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离开的时候,姚闻予就晕倒在马路边。 贺辞东陪人去国外疗养的事情估计**不离十,但视频到底是怎么出去的,这事儿岑景还是得问清楚。 贺辞东的电话打不通,岑景就打了高扬的电话。 高扬那边估计也因为这事儿被打爆了,一直占线。 既然贺辞东没在,岑景就出了大楼,刚到门口,手机就响了。 一看,贺辞东。 岑景接起来,刚喂了声,对面就传出姚闻予的声音。 他说:“岑景,看来这一场,还是我赢了。” “视频的事儿你放的?”岑景问。 头顶密密麻麻的小雨并没有停,岑景站在空旷的空地中央,头顶很快染了一层白色的水珠。让他的脸看起来多了一层雕塑一样的冰凉感。 连那双眼睛,都变得毫无温度起来。 姚闻予:“视频辞东的确给我看过,但又不止他手里有,所以到底是谁还是你自己查吧。他昨天晚上陪我熬了一夜没睡,今天高扬的电话一直往这边打,我打给你只是想说,不要在他这里白费力气了,他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岑景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反胃的感觉。 他凝眸冷道:“你让贺辞东自己打给我。” “不相信?”姚闻予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他道:“岑景,你为什么非要自取其辱呢?” 岑景:“当然是因为我不蠢,你那一套手段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我找贺辞东不是因为想知道他有多在乎你,我只是确认,如果真是你做下的事儿,我是弄死你,还是把你俩都弄死。” 视频流传出去的原因,很关键。 如果只是无意,贺辞东顶多算连坐的责任,但岑景不止一次见识过姚闻予对他来说的作用,既然都能放下手头的事儿陪人出去疗养,岑景就不敢赌。 赌这次的事儿贺辞东没有参与其中。 姚闻予对他态度似乎没了法子,冷笑了声说:“你真要那么想知道,不如你去问问一个叫戚雄安的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通讯挂断。 岑景捏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贺辞东三个字。 第一次气得把手机给砸了。 砰一声,在几米开外的地上粉碎开。 就像他此刻暴怒到压抑不住的心情。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参没参与。 姓贺的,你完了。 第34章 “时渡”大楼外的马路边停下来一辆黑色轿车,就在岑景的身边。他看着摇下车窗里露出的那张脸,脸色有些冷淡:“戚先生。” 姚闻予刚在电话里提及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戚雄安笑了下说:“没必要叫这么生疏吧,我们又见面了。” 半个小时后的某茶餐厅。 戚雄安给他到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说:“尝尝。” 岑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杯子。 “不用。”他道。 连春港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他当时有意想要找岑景代替岑戴文的位置继续跟他合作,但是岑景拒绝了。 因为岑家的生意他兴趣不大,并且已经是贺辞东的囊中之物,他无意跟戚老四牵扯,也没打算从贺辞东手里接过来。 戚老四笑着说:“我听说辞东这段时间在国外?” “你应该很清楚啊。”岑景的右手搭在桌子上,“不然也不会专门选择这个时间来找我,不是吗?” 戚老四笑出声:“我一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 他往后退了一下,翘起二郎腿,看着岑景说:“我也不瞒你,这次的事儿闹这么大他不知情。他一早清楚我没有放掉你这边这条线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这段时间应该还特地提醒过你自己要小心。” 岑景垂眸没说话,因为戚老四全部都说对了。 戚老四:“看得出来,他对你也不是没有感觉。” 岑景直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他在交通要塞地区如此发达的连春港称霸,一言一行都带着胜券在握的压迫感。 当时在连春港,贺辞东和他关系就很微妙。 现在贺辞东没在,他一副打算摊牌的样子,倒是撕破了一开始那点伪装起来的和气。 岑景点点桌子,抬眼问了句:“你跟姚闻予很熟?” “算不上。” 戚老四看着窗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回头对着岑景说:“但实际上也不陌生。” 贺辞东这个名字的由来并不是他那对不知名的父母取的,而是他的养父。 养父是个开赌场的恶霸。 在二十年前的连春港肆意横行,到处放贷和催债。 他手底下养了很多人,大多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流氓混子,但是他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他从垃圾桶里捡出来贺辞东。 戚雄安当初就跟在贺辞东养父身边做事,排行老四,所以得了这么个戚老四的外号。 养父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贺辞东在他手里活下来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戚老四那个时候和贺辞东算是关系不错的,但是常年在外边做事,第一次知道姚闻予这个名字是贺辞东险些被打死在外边回不来的那一回。 戚老四笑着说:“你都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学会了抗争。” 十来岁的年纪,提起拳头就跟人硬干。 像头狼崽子第一次伸出自己的獠牙。 狼崽够狠也有能力,他势必会长成新的头狼。 贺辞东逐渐取代了他养父的位置,开始走上了一条黑夜看不见尽头的路。 这个时候姚闻予再次出现了。 姚闻予比想象中长情很多,多年后再次相遇还对贺辞东一见钟情。那个时候贺辞东还没完全脱力养父的掌控,走的路也大多险之又险。 戚老四:“你现在明白吗?像我们这种人和生来天子骄子一样的人是有根本差距的,没有人真的能彻底脱离过去。姚闻予在他身边就会成为把柄,所以你应该不难猜到,贺辞东之所以能走到现在这一步,脱离他的养父,把自己的势力做到那么大的原因是什么。” 岑景听完倒是笑了。 他说:“可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你还像是完全不了解姚闻予这个人的存在,现在却好似连人的动机和细枝末节都知道得比当事人还清楚,不合理吧?” 这个点还早,茶餐厅没有多少人。 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并没有人发现这个位置对坐的两个人之间暗涌的气氛。 戚老四并没有被抓住漏洞的惊讶。 他笑着说:“你不用这么敏锐,我能说出口,就证明我有依据。” “姚闻予自己说的?视频也是他给你的?” 戚老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后抬头看着岑景。 他说:“你既然都能猜到,我也很好奇,你现在怎么想的?” 岑景:“应该是我问,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不明显吗?”戚老四挑眉,“東城这个地方你势必会待不下去,姓姚的不想让你待,而我这里的位置始终有一个空缺。” 岑景轻笑一声,“我有这么大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思?” 戚雄安转着拇指上的绿扳指,“我虽然跟阿东关系还行,但他现在做的事威胁到我的利益了,你跟着他时间不短,聪明,有能力,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只会比你那个二哥做得更出色。” 岑景的眼神越来越冷,几乎凝结。 他道:“那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自信认为,摧毁我,我就只能选择在你这里栖身?” 戚雄安想用他对付贺辞东,正中姚闻予下怀。 岑景不清楚姚闻予是怎么拿到视频并联系上戚雄安的,但他从上次见面晕倒,到正好选在这个时机曝光,一看就早有计划。 戚老四勾唇:“你还是太年轻,意气用事。” “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戚雄安看着岑景的眼睛,“你是跟他结了婚,但他在明知有可能出现各种情况的时候出了国,只能证明在你和姚闻予之间,他选择放弃你。” 岑景的手机已经摔坏了,手腕上有通讯功能的手表一直提示有电话进来。 岑景扫了一眼手腕,却并没有接起来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戚雄安说:“既然你拿出了你的目的,那我今天也可以表明我的态度。我不是物品,更不用被谁选择。你戚老四不配,他贺辞东也没那个资格。我能不能在東城待下去不是由你说了算。” 岑景站起来,他的手握拳杵在桌子上。 弯腰往前凑了一点,看着戚雄安说:“我有一整个律师团等着你,我们试试看,二十年前在连春港那套已经行不通了。四哥,你老了。” “谢谢你的茶。”岑景人已经离开,声音随后传来。 出了门的那一刻,岑景按下通讯键接起来。 是于茜。 那姑娘咋咋呼呼道:“靠,视频里的人真是你?” 岑景嗯了声。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或许是他在视频中的那个人身上找不到什么认同感。除了知道是同一具身体之外,其余的感觉大多都是愤怒而已,而不是源于被人曝光这样出发于自身的羞耻。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东西惩罚自己。 于茜:“操!你特么现在在哪呢?我跟你说我认识不少跟网络有关的人,其中还有神级黑客,你等着,我马上带人来找你。” 岑景倒是牵起嘴角笑了笑。 岑景:“我没事,满嘴脏话可不好。” “你这时候还有空想着这个呢?”于茜似乎已经出门,能听见匆匆脚步声,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了句:“贺辞东呢?” 岑景眼神带着冰渣,冷淡,“国外,陪着姓姚的疗养。” “这种视频你怎么会被人拍下来呢?” “我要说贺辞东拍的你信吗?” 于茜:“……我现在突然觉得我九年好像也没什么了。” 岑景之后就没管网络上的时候,他在“辰间”的办公室跟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律师团队探讨相关事宜,中途的时候被人敲响办公室的房门。 于茜还真给他带来俩黑客。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厚重的眼镜,背着背包看起来像学生。 电脑屏上一直闪烁变换的代码岑景反正是不懂。 他给于茜倒了一杯咖啡。 于茜观察着他的脸色说:“还好,我以为我见到你的时候,估计得在医院呢。” “没那么不经造。”岑景说。 要是真因为这点事进医院,才叫丢脸。 于茜喝了一口咖啡道:“我听说你刚跟贺辞东结婚那会儿,就差点没命不是吗?就因为把姓姚的带回去了。这次这事……操,我都不想说。” 岑景想说差点死掉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但他自然也不会跟于茜解释这个。 于茜走过去,站在椅子后面问:“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男生说:“我们能做到的有限,主要是传播速度太快,现在最多的就是黑掉一些公共平台上的东西,实际上作用不大。” 岑景本来就对这种事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一直挺淡定。 于茜:“叫嚣得最厉害的几家媒体呢?把他们网站黑了,岑景我跟你说,这事儿绝逼有人营销,不然不可能动静这么大。” “自然有。”岑景说。 而且他还知道是谁。 电脑前的男生突然咦了声,然后说:“你们来看!” 岑景单手撑着椅背,扫了一眼电脑屏幕。 里面是国内最大的一家主流媒体平台发布的澄清消息。 还是同样一段视频。 但之前被草率打过马赛克的脸这次彻底清晰。 于茜转头:“你不是说这人是你吗?” 岑景辨认了一下视频中的那张脸,很陌生,头发本身也没有他现在这么长,当然那时候原身瘦削的身体和他现在也有些差距。 所以脸一出来,这种差异感瞬间被放大数倍。 岑景问男生:“能不能辨认出来被合成的可能?” 男生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一通按。 然后说:“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非常小,如果真是合成那只能说技术非常纯熟高端,被打假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于茜:“……这也行?谁干的?” 岑景自己拿过鼠标,看了一下报道。 面无表情:““时渡”的公关团队开始动手了。” 第35章 视频里的人肯定是岑景没有错,但是现在被用了某些技术手段彻头彻尾换掉了。 不单单如此,被换的人有名有姓,并非电脑合成的那种不存在的人。 澄清视频一出,就有个自称是本人的人在网络上发声。 他本身就是一名艺术创作者,言辞相当犀利,对性方面持有非常开放且前卫的观点。在网上跟人辩论不休。 总的说来,就是自己既没有伤天害理,不论是录像还是跟谁上床,那是他的自由。 最后还郑重给此次被牵扯到的无辜的人道了歉。 于茜拿着手机看了半天网络大战,然后说:“可是这也不管用啊,放出去的人手里肯定还有原视频,就算大众相信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泼脏水行为,但到时候真视频一出,一切不都还是白搭。” 但一直到这件事大众彻底从岑景身上移开目光,都没有所谓的后续。 而真正等来的后续,是“时渡”一连串的律师函。 所有带头媒体,无一幸免。 短短一天时间内,東城所有地方媒体纷纷发出了道歉声明。 网上的风向彻底调转。 岑景大致搜索了一下,发现舆论这种东西还真是容易□□控。 现在都是些诸如:“搞什么?不是说这人是東城新贵,“辰间”的创始人吗?我还特地去搜过财经采访的照片,长得是真的好看。” “这怕不是被人黑了吧,挺有气质的人。说实话视频我也看过了,完全不像好吧。” “不过澄清速度也挺快的,居然能让那么多家报道低头,背景一看就不浅。” “楼上的怕不是傻了吧,你也不想想此人的结婚对象是谁。得罪他不就等于明目张胆踩人贺辞东脸上……你问我贺辞东是谁?拜托你,平常多看点正经新闻好吧。” “时渡”那边的反应速度并不比岑景慢。 原本名声尽毁的结局,他能完全从此次事件当中脱身也在意料之外。 但这样一来,岑景这边将也无法以正当手段对付戚雄安。 于茜走后,岑景在“辰间”待到了傍晚六点。 下楼重新给自己换了个手机。 第一时间拨给了高扬,这次打通了。 高扬接起来就说:“岑先生,老板不在。”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岑景冷声。他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的时候问道:“戚雄安人呢?” 高扬:“岑先生,老板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再接触他,请相信我们会想办法解决。” 岑景冷笑出声:“出了这种事,你现在让我相信?” 高扬:“我们……” 岑景不想废话,“你们既然也担心这件事会连带损毁“时渡”的名誉,就转告贺辞东,这件事我不可能就此罢手。还有,告诉他,看好他的小情人,我不保证下次见了他不会做出把他扒光了扔男人堆里这种事。” 岑景挂断电话,将车驶进车流当中。 岑景乍然间想起当初跟贺辞东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想到了去往连春港渡轮上的那个深夜。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境竟然也是起了变化的。 从荒唐一样的试探,无所顾忌的态度里,他对贺辞东有本能一样的信任。 这样的信任从来就毫无道理。 但他清楚,在这个人身上有些事他就是不会做,有些承诺他说出口就代表事实。 所以当初他说他对他感觉不一样,岑景是信了的。 他不会回应是一回事,相信又是一回事。 但是这次的事情,让这样的相信彻底土崩瓦解。 那点对贺辞东来说的新鲜感或者好奇,在姚闻予面前一文不值。 戚雄安有句话还是说对了,他和姚闻予之间,贺辞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 岑景既不觉得难以接受,也不觉得失落凄惨。 他只是意识到,他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所谓。 这样的认知让比发现视频被泄露这件事本身更让他觉得心底发冷。 他不是铜墙铁壁,更不会百毒不侵。 他不止一次自我警醒,贺辞东这样的人,一旦在他身上丢掉自我,岑景不想去想象那样的结局。 幸好,即使有了偏差,他发现自己还算清醒得及时。 而另一边高扬刚挂断岑景的电话,就打给了贺辞东。 贺辞东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沉静,问:“情况怎么样?” “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高扬说:“戚雄安手里的视频也已经收回,但这次我们丢掉了东亚三分之一的市场。” 贺辞东冷笑:“他想吞,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胃口吃得下去。” 贺辞东说完,语气突然缓下来。 问了句:“他呢?” 高扬摸了摸鼻子,“嗯……貌似很生气。” 贺辞东:“猜到了。” 高扬:“真不需要我出面跟岑先生解释清楚?” 他要是岑景估计也得气炸。 高扬一想到新闻刚出贺辞东发的那通火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视频的底片一开始的确在贺辞东手里,但后来也确实是销毁了。他这次彻查才发现,当初拍下那段视频的时候,姚闻予就从其中一个拍摄的人手中拿到过备份。 这事儿说来,高扬也有些愧疚。 当初贺辞东就说过不要留下隐患,但他怎么也没往姚闻予身上查。 毕竟那个时候,岑景还什么都不是。 他没那么大价值值得姚闻予处处小心。 但现如今看来,姚闻予对岑景的戒备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也是挺让人费解的。 贺辞东:“不用,我两天后的飞机。” “老板……”高扬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这次的事儿总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他说:“姚先生……” “他暂时不会回国了。”贺辞东的声音骤然冰冷下来。 高扬表示了然。 半个月前姚闻予突然晕倒住院,医生说是大量抗抑郁药物引起的后遗症。建议他要保持心情舒畅,周边的人更要小心他的情绪变化。 贺辞东将人送往国外后不到一个星期,就传出他在国外自杀逃院的消息。 贺辞东被迫前往国外收拾残局。 但是姚闻予却在这个时候算计好了时间,甚至联合戚老四上演了这么一出,可见是触到了贺辞东最后的底线了。 此时远在国外的某安静的疗养院二楼。 挂了电话的贺辞东收起手机时。 俄罗斯籍的护士走到他旁边,用英文告诉他病房里的人已经醒过来了。 贺辞东点点头,抬脚往走廊最尽头的房间走过去。 姚闻予半坐着,见着贺辞东进来,红着眼睛说:“你一早就知道是吧?” “你指什么?”贺辞东靠在门边的墙上抬头问道。 姚闻予:“知道我一直以来只是装作活得很好很正常的样子,知道我故意装可怜,一次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换取你的注意和同情。” 贺辞东:“知道。” 姚闻予自嘲地笑了声,说:“也是,你毕竟是贺辞东啊。” 姚闻予往窗外看了一眼,他问:“情分尽了对吗?” “是。”贺辞东说。 姚闻予很平静地点点头。 之前在酒吧,贺辞东维护岑景那时他就看出来了。 他也在赌,从设计让贺辞东不得不往国外跑这一趟,从他专门让人从贺辞东那里拿走手机打出那通电话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但是他还是算漏了,戚老四和贺辞东毕竟没到那种地步。 放出的视频没不留余地,而让贺辞东这边找到机会彻底扭转了局势。 算计的,就是他最后还在贺辞东那里的一丁点情分而已。 但是他输了。 贺辞东:“最后一次了。” “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姚闻予问。 贺辞东:“我不会关着你,但我也需要提醒你,从今天起,姚闻予这个名字会在整个“时渡”和贺辞东这里除名。我很早之前就提醒过你,我没打算走到不能挽回这一步,但你越界了,彻底的。” 姚闻予闭着眼睛,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他默念着岑景这名字。 在贺辞东看不见的位置,冷笑一声。 他的人生轨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偏差的,就是从贺辞东结婚开始。 也是从“岑景”出现开始。 本应该登顶的人生,从重新遇上贺辞东就开始一帆风顺的生活变得无比艰难起来。耀眼不再,反而成了衬托别人光芒的小丑一样的家伙。 这都是因为一个人而已,一个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 岑景在两天后的傍晚,躲过两名偷偷跟拍的狗仔回到了公寓楼。 他有些疲惫,这两天的事情纷繁复杂,从早忙到晚,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他揉着脖子走到门口,指纹解锁打开的那瞬间,背后同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岑景回身,和抓着门把手的贺辞东四目相对。 岑景看见了门内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 可见他刚回来。 岑景:“专程在等我?” 贺辞东嗯了声。 “很好。” 岑景嘴角微勾,转身,上前。 一拳照着贺辞东的下巴砸上去。 贺辞东倒退一步,踢到了身边的行李箱,砰一声闷响,箱子砸在地上。 岑景一手将对面的房门推开,走进去。 贺辞东的房子里并没有开灯,城市灯火映照进来的光线能勉强看清客厅的沙发茶几等摆放的位置。 贺辞东的拇指擦过嘴角,喘了声,“力气不小。” “我还嫌轻了!姓贺的,你特么卖我?”岑景话落的同时又一拳上去,完全没留力气那种。 贺辞东这次倒是有了防备,掌心接住了岑景的拳头。 两个人砸到玄关处的柜子上。 “我的疏忽。”贺辞东的声音隔得很近,也很沉,他说:“但没卖。” “没卖视频怎么流出去的?”岑景膝盖往上抬起就顶,被贺辞东另一只手格挡开,同时将他的手反剪到身后,岑景冷笑:“你他妈当初不是说删了!也是,卖你是不会卖,估计就差送你小情人手里了是吧?” 贺辞东并未辩解,岑景就当他默认。 他还想上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都被困住了。 在格斗方面他怎么可能是贺辞东的对手。 岑景:“松手!” 贺辞东抓住他手腕的手,拇指擦过岑景的腕骨,黑夜中神色黑凝,他说:“松开可以,好好说话。” “说尼玛!”岑景咬牙怒道。 他这把火接连烧了两三天了。 沉着地处理完所有事,每个人或许都觉得他冷静自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了多久。 半开的门里有走廊透进来的灯光,岑景半身暴露在光线里。 那双眼睛被怒火烧红,连带着整个脖颈都带上了一层浅红色。被钳制,像挣扎的困兽,在贺辞东面前才露出了他最愤怒的模样。 贺辞东并未松手,眼睛扫过岑景的脸。 “我道歉。”他说。 岑景:“滚犊子!” 贺辞东:“那送你一段我自己的视频,怎么拍你说了算。” “不用,结束了。”岑景缓慢冷静下来,他就着那个被压制的姿势,看着贺辞东的眼睛说:“你先想想给姓姚的请个贵点的律师,他营销可花了不少钱,你要么现在废了我,不然诽谤的罪名他背定了。” 第36章 楼上不知道住着谁,凳子拖在地板上刺耳的声音传到僵持的两人中间。 岑景一步不退,他不兴贺辞东他们以暴制暴那套,他一个学法律的,不觉得换了个世界活着,有的人就能为所欲为。 贺辞东:“你告不了他。” 岑景扬眉,“意思是你要插手了?” 贺辞东垂眼看他,“他所有的走账记录都没在自己的户头,你抓不住任何证据。” “你查得倒是清楚。”岑景冷笑。 他挣脱了一下,贺辞东松开他,岑景退后一步。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眼:“急着想给他洗清罪名?” “视频的事儿我不辩解,问题出在我这边。”玄关处贺辞东靠着墙,语气渐缓:“后续影响我会尽可能清除彻底,至于姚闻予,只是就事论事。” 岑景嗤笑了声:“我也挺喜欢就事论事的。既然你这样说,看在当初你在“辰间”的发展上出力不少,这事儿你不插手我们顶多以后是绝对不可能再互相合作的陌路关系,如果你插手,那我们就是敌人。” 贺辞东没有说话,停滞两秒,然后突然伸手按了旁边的开关。 整个房子里顿时灯光大亮。 岑景蹙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贺辞东已经没有保持靠墙的动作,而是不知道何时站在他身前,两只手撑着岑景身后的墙。 那是个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动作,但是这次的贺辞东反倒没了那种气势。 他整个人的力气全部放在手上,低头,深呼了一口长气。 岑景就在他两手之间,垂眼看着贺辞东的头顶。 “你这是想干什么?”岑景扬眉。 贺辞东抬头,两人的距离隔得相当近了,岑景能看见他嘴角被刚刚那一拳打破口留下的印记,这么明晃晃的伤在他那张脸上看起来倒是有些突兀。 “就是不知道能干什么。”贺辞东正对着岑景脸,他说:“现在我对你束手无策。” 岑景听后勾唇失笑。 下一秒又变脸,嘲道:“贺辞东,这话你自己听来不觉得可笑?” 贺辞东没有挪开,依然保持着那样的距离说:“这事儿从头到尾解释深了只会显得像在辩解,你太聪明,什么事都看得过于明白。你想退居到安全线外,划清界限,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最后这句话贺辞东的声音很低,近到岑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岑景顺着他的话:“想什么?” 贺辞东视线寻梭过岑景的眉眼,他说:“想给你打副镣铐。” 贺辞东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不论是岑景的反应,还是所有后果都在贺辞东的预料当中。 唯一超出计划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两个在某些处事态度上都过于强硬且自我的人,本身相处就很容易伤害对方。尤其是在情爱里,太难靠近。 他清楚这件事的受害者从始至终都是岑景。 而视频是他找人拍的,即使针对的不是他,但这件事没有可推诿的理由。 就算是这样,对一个常年习惯掌控一切的人来说,岑景的退却会激起他最本初的第一反应,就是即使让他浑身沾满鲜血,也势必要将人锁在身边。 最直接粗暴,也最简单的方式。 可说到底,贺辞东不是十七八岁那个伤人同时伤己的自己。 现阶段的贺辞东,成熟到即使在感情这堂课上是个新手,但也懂得克制。 克制的下场,就是拿岑景毫无办法。 贺辞东太知道岑景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理智,也太清醒。 对着他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 岑景突然问:“贺辞东,你多久没跟人上过床了?” 岑景身高不低,气质又偏冷感,被贺辞东以这样的姿势困在门口,却又能面无表情问出这样的内容,那感觉还挺不一样。 贺辞东挑眉:“那得想想了。” “哦,明白,很久了。”岑景又问:“右手不管用?” “不喜欢。”贺辞东对答如流。 岑景偏头往贺辞东这边的公寓里扫了一眼,冷色调装修,主色调黑白金属,跟墨林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一看就充满了单身男人的气息。 岑景收回视线,对上贺辞东的眼睛。 “禁|欲太久不是个好习惯你知道吧?”岑景问。 贺辞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岑景:“那就把你那双试图把我变成所有物的充满了野心的眼睛收起来,出去找人泄泄火。我可以为了证明你的一切感觉来源于性而跟你接吻,但是没打算跟你上床,你能理解吗?” 贺辞东垂头轻笑,舌尖舔过嘴角伤口的位置。 “暂时没这个打算。”他说。 “以后也不用有。”岑景道。 岑景:“事情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不会因为你解决了这次的事情,就善良到放姚闻予一马,而且是你失信在前,人跟人相处都知道诚信为重,我不管视频是怎么出去的,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度已经成为负数了,说白了,咱俩玩儿完。” 贺辞东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底一片澄黑,“不行。”他说。 语气很坚决。 岑景冷笑:“你的选择很明显,从来就没变过。” 说了这么半天等于白说。 他不觉得贺辞东能对姚闻予视而不见。 从前是,现在依然。 贺辞东神色认真了一瞬:“不管你怎么认为,阻止你不是因为姚闻予。你拿不住他诽谤的证据是事实,上了法庭会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除非你有新的砝码。” “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不到?”岑景问。 贺辞东:“你很懂法这一点我不怀疑,但你别忘了,还有戚雄安。” “我懂了。”岑景点头:“你想用戚雄安为条件,让我放弃姚闻予这边的诉讼是吗?” “岑景!”贺辞东严厉叫了他的名字。 这还是头一次。 他随即深吸一口气,语气再次低下来,“你想告可以,不管冲我还是任何人都没问题,但不是这个阶段。戚雄安是个野心家,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忘了这次的事情不单单是姚闻予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过程中,你等同于把自己暴露在荒野外,会成为中心点的靶子。戚雄安目前正到了无所顾忌拓宽势力的阶段,我不能完全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你要拿自己跟人赌?” 起码贺辞东不想他走这一步。 这么不留余地。 利弊分析,贺辞东的话没有丁点毛病。 甚至出发点都在岑景自己身上。 可是——岑景垂眼,语气平缓。 “贺辞东,我也不想拿自己赌。” 贺辞东:“什么?” “你的建议固然有道理,可我怎么相信,你不是为了让我放过姚闻予故意这样做的?都说人吃亏了就会长记性,我吃过太多回了,不想信你。” 岑景的要强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又或者说,在这里,他没有可以完全交托信任的人。 贺辞东对上他的眼睛,心脏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瞬。 因为眼前这个人的云淡风轻和习以为常。 他最初应该也是有过想要好好建立自己的生活的想法,贺辞东记得自己刚发现他和原来的岑景不太一样那会儿。 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待在别墅里,早上会早起在二楼的阳台和钟叔打招呼。 会笑着安慰陈嫂,撒娇一样说自己第二天想吃什么。 那应该是他原始最本真的状态,在放松下,很自在的样子。 可是太短了。 他在他的漠视下应对姜川包括各种人一开始的各种恶意和嘲讽,接触岑家,后来又在另一种形式地逼迫下离开墨林苑,开启了自己的事业进展。 他很成功,商业价值越来越高。 贺辞东发现自己功不可没。 他一手把他推到了这样的位置,并且让他丢掉了对人最基本的依赖和信心。 处在一种孤立无援,哪怕头破血流都学不会低头的境地里。 群狼环视,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处境,贺辞东自己是经历过的。 他让岑景彻头彻尾又经历了一遍。 以前不觉得,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太冷。 要感受到彼此的温度都成为一件需要翻山越岭的困难的事,贺辞东从山脚到半程的路途,胜券在握,初晓的那点心意,他以为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路程。 等他终于看清自己,也看清对方的时候。 才发现山顶满是霜雪。 而那个人已经被寒风刮出了很多道口子,满身冰凌。 岑景发现贺辞东沉默良久,撑在墙上的手握成拳,眼底墨黑一片。 有些东西像是压抑在最底,一不小心就会翻涌而出。 岑景收起对峙下的冷漠,恢复平淡,他说:“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陌路还是仇敌,那是你的选择,和我无关。” 贺辞东直起身。 “我现在发现。”贺辞东说话说半截,等到岑景看过去,才接着道:“给你打副镣铐的事情,是真的需要提上日程。” 单纯为了他随时随地在他安全视线范围里。 岑景冷嘲:“你这完全属于老男人禁|欲太久,心理出现了问题。” 贺辞东不跟他辩驳,岑景推开门要出去。 刚到门边,就发现自己出现了巨大的耳鸣。 并伴随着剧烈头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对周遭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感知能力。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挣扎了,但是有人安抚的感觉还是存在。 那双手捧着他的脸,问询的声音穿破重重迷雾传来声响。 整个过程并不长,岑景从这样的状态脱离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玄关的位置,短短时间,整个人像被水洗了一遍。 而他压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埋在他肩颈的位置。 贺辞东撑着他,手放在他颈后。 他像是意识到他的清醒,侧头下巴蹭到了岑景的耳朵。 明明刚刚他们还在吵。 反而让贺辞东这一刻的声音听起来过分温柔,甚至含有担忧。 他哑声问了句:“现在能听清我说话吗?” 第37章 岑景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自己跟贺辞东之间的距离隔得太近,他紧蹙着眉,嘴唇彻底失了颜色。模糊听见贺辞东问话的时候,用气音应道:“能。” 贺辞东的手背在他的脖子上贴了一下。 冰凉一片,全是冷汗。 当机立断道:“上医院。” “不用。”岑景伸手抓住了贺辞东的袖子,抓握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说:“让我缓缓,没事。” 看着他被冷汗打湿贴在下巴的两缕头发,贺辞东紧拧着眉。 岑景保持着那个被支撑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感觉耳朵里的重音彻底消失,剧烈的头痛一点一点减缓。 他磕在贺辞东的肩膀上,偏了一下头。 贺辞东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逐渐放松,垂眸见岑景闭了闭眼的动作的同时,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 岑景虽然不重,但身高也在那里。 贺辞东抱他反而显得相当轻松和顺手。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岑景都没来得及反应清楚,人就已经被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岑景曲腿仰了仰脖子,操了声,手指压过刚又抽痛了一瞬的太阳穴。 很快一个温热的毛巾触到脸上。 岑景挣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贺辞东,试图把毛巾拿过来,贺辞东抬手躲了一下,沉声:“别动。” 岑景连抬手都觉得费力,懒得和他争。 毛巾擦过岑景的额头,下巴,脖颈。 然后贺辞东自然而然伸手欲解开他领口的扣子。 岑景倒没上手抓,闭着眼睛,只是道:“过了啊,摸哪儿呢。” 贺辞东动作顿住,抬眸扫了他一眼。 然后继续。 岑景能感觉到他指关节触过胸膛皮肤的温度,他的动作很稳,岑景睁开眼睛看向他。这个角度能看见贺辞东完整的下颚线,此刻他表情有些严肃,连让人想往某些方面想都找不到借口。 很快贺辞东结束手上的动作,收回手,问岑景:“到底怎么回事?” “鬼知道。”岑景精神不济,“或许我应该去照个脑ct。” 他都习惯了,这个身体出现任何情况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毕竟本来应该是一年后就彻底宕机的身体。 现在能被他调养到这样,坚持这么久没出现什么大毛病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这么剧烈的头痛倒真是第一回 。 而且没有任何预兆。 贺辞东进了房间不知道干什么,岑景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双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缓过一波晕眩。 然后看见了眼前那双鞋。 贺辞东在他面前蹲下来,手里拿着水杯和两颗白色药片。 岑景从他的手心移到他的脸上。 贺辞东:“问过了,镇痛的,不会有副作用。” 岑景没拿。 贺辞东:“要我喂?” “爬。”岑景沙哑着嗓子回了声。 下一秒岑景把药拿过来吞下,贺辞东等他喝完接走他手里的水杯,反手放到茶几上说:“给你预约了明天的检查,今天晚上住在这边。” 岑景说:“用不着,我会自己看着办。”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被贺辞东抓着肩膀按了回去。 贺辞东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弯下腰。 他直视着他眼睛说:“就你现在这状态,非得逞强?” “不是逞强。”岑景抬头,“我只是对自己此刻处在这样的弱势地位感觉不爽,并且不想欠你人情,转头感谢你,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贺辞东沉默一瞬。 然后触不及防再次把岑景抱起来,进卧室,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岑景挣扎欲起身,贺辞东双手压住岑景胳膊两边的被子,将他困在中间。 岑景瞪眼:“你特么有病啊,松手!” 贺辞东撑着手。 他说:“你用不着感谢我,非法拘禁,绑架,随便你怎么理解。你是处于被动状态里,不爽我没办法。但你今天晚上,只能住这儿。” 岑景被他这一套强盗逻辑搞得瞬间哑火。 喘着气和贺辞东怒目而视。 贺辞东深吸口气,放缓语气:“好了,吵了一晚上了我们后面再说,你现在很累,只需要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岑景彻底明白了。 贺辞东今晚绝对不会放他出门。 岑景倦意袭上心头,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是贺辞东的对手。 岑景放弃抵抗,闭上眼睛。 “出去。”他说。 贺辞东确定他没再顶着一张惨白到不能看的脸,还坚持要一个人待着之后,松开手,站起来。 关门的声音传来的瞬间岑景再次睁开眼睛。 这个房间应该是贺辞东自己住的,大而空旷,实木冷色调的布置和装修就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被子里有沐浴过后淡淡的香气。 岑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堕进梦里,梦里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一样,混沌缭乱。他感觉自己一会儿还是以前做着律师的时候,因为各种问题跟人掰扯,后来还带了个徒弟,德行跟钟子良倒是有些像。 钟子良又是谁,岑景想了会儿才想起来,他早不做律师了。 他好像穿进了一本书里,穿到了一个舔狗一样的贱受身上。 还有个渣男叫贺辞东。 后来场景再次变幻,像是在一间病房里。 环境对他来说并不熟悉。 那种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体温骤降的感觉很真实,他躺在一张病床上,几米开外站着好几个医生模样的人,传来的声音像是被一层薄膜罩住的感觉,不太清晰。 “这也太可怜了,父母都没抢救过来是吗?” “对啊,听说救护车到的时候就只有孩子活着,不过也伤得不轻。” “先瞒着吧,真的是可怜。” 画面如潮水一般从眼前褪去。 岑景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贺辞东的房间里,还在这张床上。 岑景是没有父母记忆的,但他知道他们死于一场车祸。 病房里的碎片式画面岑景肯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他以前没有记得,也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却在这样一个时间里突然从深层的记忆底层以梦境的形式提取出来。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仿佛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周遭太过静谧了,黑夜在这样的时刻里被无限拉长。 岑景仰躺着,感觉身体恢复大半。 房间里灯不知道何时被关掉的。 门并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隙,客厅有光线从缝隙当中透进来。 外面哒哒的键盘声显示这这个房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还未入睡。 又或者,他本就没打算睡。 岑景沉默良久,看着头顶久久无言。 第二天“时渡”的办公大楼顶层,高扬看着老板一早上要了两杯咖啡了,递文件的时候难得关心了句:“昨晚没睡好?” 贺辞东捏了捏眉心。 抬头问他:“钟子良这段时间人呢?” “岑先生之前因为涉及到戚雄安那边的生意,估计也知道不太平,就把绿地规划的那个项目扔给他了。据我所知,进展还不错。” 贺辞东:“他倒是敢用人。” 高扬知道这个他代指的就是岑景本人,识趣地没有接话。 贺辞东:“你给钟子良打个电话,让他这几天特别注意一下岑景的状态,尽量少让他一个人待着。” 高扬点头,他知道岑景今天上医院的事儿。 贺辞东顿了两秒,又突然想到什么。 “别让那小子说漏嘴。”他说。 钟子良缺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岑景现在身边还唯一能跟他走得算近,且跟贺辞东有关系的,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高扬:“岑先生还没消气呢?” “消不了。”贺辞东说。 他也没指着这个。 贺辞东手里的笔啪嗒一声丢在桌子上,靠着椅子说:“出去吧。” 高扬出去,体贴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贺辞东垂眼沉静了半分钟,想起昨天晚上那人衣服半松,一身刚刚从梦中醒来的懒散劲儿靠在身后的房门口。 睡了几个小时,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站在那儿,说:“这样的时间地点,我都快相信我们真的感情不错了。”很快他又接了句:“以后不要制造这样的错觉,贺总,你贵人事忙,我也不想入戏。” 岑景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线,看不见但是泾渭分明。 贺辞东唯一靠近的方式就是采取强制手段,而这样的后果也会触底反弹。 就好比昨晚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贺辞东能把人困在房间里,确保他不会再出现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危急情况。 但他第二天就不能继续关着他。 岑景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劲儿贺辞东见识过,重点是,会伤己。 贺辞东拿过一旁的手机,给卫临舟去了个电话。 卫临舟接得很快,说:“我就知道你得给我电话。” “结果呢?”贺辞东问。 “没毛病。”卫临舟说。 贺辞东眉头皱死紧,“没毛病他昨晚会痛成那样?” “真没有,我一个医生骗你干什么?”卫临舟似乎换了个地方,边走边说:“不光脑ct,全身我都给查了。当然,胃病,低血糖,凝血功能差这些乱七八糟的毛病他都有之外,还真没有查出导致他那种情况的任何诱因。” 贺辞东听完脸色更差了。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查出病理原因,还是岑景那一身的问题。 卫临舟看不见贺辞东的脸,就说:“再观察观察,看会不会二次出现这种情况。” 手机端:贺辞东:“我把人交给你,你就告诉我等着他二次发病?” 岑景昨晚那种情况,贺辞东看了个分明。 一秒血色退尽,冷汗一颗颗往下砸。 骤短的几分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一点生气。 “他自己也说再看。”卫临舟道:“还说出现了会给我电话。” 卫临舟说完就感受到了贺辞东连呼吸都带着忍耐的意味。 “打电话?”办公室里,贺辞东单手扯开领带,语气里带了火气,“站都站不住,能打哪门子电话?!” 第38章 加班加到晚上八点的岑景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拿铁。 一身正装穿得随性又带两分斯文气。 惹得咖啡店里的年轻女服务员频频往他脸上看。 岑景付完钱把另一杯递给跟在旁边的钟子良,自己喝了一口,把咖啡杯握在手里看向他问:“咖啡都给你了,还不回去?” “哥,我送你吧。”钟子良一脸诚恳,“我给你开车。” 岑景动作一顿,“贺辞东让你跟着我的?” 一天时间都没能撑过去的钟子良:“……” 岑景太敏锐了,钟子良硬着头皮说:“没有,你这刚去完医院就回来加班,我这不是怕你身体吃不消吗。” “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 岑景拍了拍钟子良的肩膀,“给钟叔带好。” 岑景出了门就把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杯随手放在了垃圾桶的盖子上,他现在不常喝这东西,但之前喝过贺辞东那里的,所以现在外面的咖啡对他来说总感觉欠缺了点味道。 而且不是必需品,没必要亏待自己的胃。 岑景站在路边,呼出一口寒气。 总感觉天气越发冷了。 有小孩儿举着气球从岑景的面前跑过去,身后是大人着急提醒他慢一点的声音。整条街的橱窗里都张灯结彩,带着即将迎接圣诞节的热闹氛围。岑景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了这一年的年末了。 岑景又突然想起了那个梦境。 在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些感怀。 他现如今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即使他对父母没什么记忆,却好像逢年过节,连个找寻记忆的理由都不再拥有。 随即又有些失笑,为自己这突如其来又显得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倚着车窗抽完身上最后一支烟,正欲上车离开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挑了挑眉。 “有事?”岑景问。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苍老,但那股子自架起来的威严在面对岑景的时候依然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说:“下周腾两天时间出来。” “我很忙。”岑景听都懒得听。 岑耀忠:“你再忙能忙到哪儿去!我跟你阿姨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还是去你妈的老家修一下坟冢。你不是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吗?这点时间都不肯空出来?” 岑景无声嘲讽了一瞬。 问:“这种事你居然敢跟自己老婆商量?” “怎么说话呢你?!”岑耀忠明显被他戳到痛处了。 岑景不想和他扯,“没必要,死都死了,新修个坟她就能保佑你岑家富裕无穷?还是说你们希望她在天上显灵,晚上托梦给她的亲儿子,告诉他要以德报怨,让你们给卖了转头还得为你们数钱?” 原身那个妈岑景是没见过。 但能把原身养成那种德行的,可见未必是个好母亲。 书里的内容,原身对亲妈的感觉相当复杂。他大多的自卑和阴暗心理都来自于她身上,出身就给了他一个私生子的名头,带着他在暗无天日的胡同房子里生活多年,每晚还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 但这个母亲又没有坏到底,自己生活糟糕但对原身也不打不骂,顶多是不管。 最后死了还用所有的积蓄给原身留了一套老旧的小房子。 岑景刚从墨林苑搬出去的时候也曾在那里落脚。 原身看不起她,憎恨过她。 但岑景不知道要是此刻放在原身自己身上,听说去他亲妈的老家给她修坟茔,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岑耀忠:“时间必须空出来!到时候带着贺辞东一起去。” “等会儿。”岑景:“带贺辞东?” “你们自从结婚后还没有去给你妈烧过香吧,正好趁此机会去一次。”岑耀忠俨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尽心尽力的长辈角色里,“你既然认回了岑家,这么多年你胡阿姨也放下了当初的事,这次我让春城跟你们一起去,算是给长辈尽份孝心。” 岑景一度怀疑自己幻听。 虽然他知道原身这个父亲是个心理“坚强”的人。 当年能为了钱傍上胡红柳,后来还有胆子跟原身的妈有了原身。 卖儿子的事都做出来了,事后还能腆着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嘴脸。 最得意的二儿子岑戴文现在还在走司法程序,虽然还没进大牢,但人生算是彻底失去了自由。 岑景怀疑是不是自己恶心人的样子还不够明显,让岑耀忠一度生出了那种我是你爹的优越感,现在居然还想着把岑春城弄到他跟前。 岑景挂了电话就打给了贺辞东。 响了一声对面就接起来来,贺辞东:“在外面?” “啊。”岑景随便应付了声,皱着眉问:“岑家你这段时间怎么处理的?” “就那样放着的,没处理。”贺辞东像是也在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他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岑景一只手撑在车顶,有些不悦:“股份转让合同不是早签了,岑戴文因为连春港的事暂时出不来,这么好的机会你放着能下蛋还是怎么着?” 他语气实在称不上好,贺辞东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没有接着岑景的话继续说,而是问他:“岑耀忠找你了?” “对,他说要去给……我妈修坟,这么烂的理由也就只有他自己信。”岑景说着有一姑娘提着一篓子玫瑰站到他面前,非让他买。 岑景也没犹豫,拿出钱夹抽了几张大面额的钱递过去,单手接过女生递来的一大捧花,脸色依然不好,“重点是他还叫了岑春城一起,摆明了想让他那草包儿子想办法搭上你。你要是一早出手,现在岑耀忠已经带着他老婆儿子通通从别墅里滚蛋了。” “滚蛋了然后呢?”贺辞东似乎进了地下停车场一样的地方,周围安静下来,声音清晰带着回音,“然后就会去找你。” “找我那得他找得着。”岑景冷道。 “一次两次可以,长久呢?”贺辞东说:“你自己不也明白,血缘这东西不比后天形成的关系,还关联着社会体系。只要你还在这里,麻烦就会源源不断。” 贺辞东似乎上了车,他说:“你先别毛,戚雄安这边的事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妥当,耐心一点,嗯?” 岑景因为贺辞东的话怔了怔,那个嗯沿着手机传进耳朵里,带来轻微的麻痒。 岑景不太习惯他现在的态度。 仿佛他的情绪和心情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岑景深吸了口气,压下暴躁:“我不急,那你特么自己去修坟。” “没问题。”贺辞东说:“一起。” 岑景不轻不重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 旁边路过的几个阿姨模样的人在他旁边停下,其中一个笑着说:“哎哟,小伙子,你抱这么一大束花是要跟女朋友求婚哦。拿车轮胎出什么气?没事没事啊,你长这么帅,拿着花走到她面前,什么矛盾都消了。” 大妈嗓门太大,惹得周围路过的不少人朝他看过来。 这还不算完,见着岑景还没挂电话。 另外一个越发大声道:“姑娘,快点过来啊,这么冷的天你男朋友还站马路边等你呢。” 周围的人发出三三两两善意的笑声。 无辜就被围观了的岑景略感无奈。 此时不远处的街角平缓行驶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那里。 贺辞东一只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 对面马路边的岑景过于惹眼,他的长相在这大半年里特点越发明显,只要不开口怼人或刻意威压,很轻易就能获得人第一印象的好感。 此时手里还捧着一束烈火般颜色的玫瑰,站在那里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路过的小姑娘只敢频频回望,也就热心又大胆的阿姨才敢调侃他两句。 而他即使前一秒还在生气,面对这样毫无恶意的关注,也只是不失风度地露出无奈笑容。 围观的人在岑景的微笑注视下散尽后。 贺辞东:“穿那么少不冷?” 岑景第一反应就是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不能怪他这么敏感,实在是被人注视的感觉在贺辞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陡然增大。 贺辞东:“别看了,右边。” 然后岑景就拿着手机,隔着一条十字路口,和车里的贺辞东四目相对。 这么远其实岑景并不能彻底看清车里的人。 他问:“你怎么来了?” 贺辞东没回答,反问:“还有没有头疼?” “没有。”岑景说。 贺辞东:“那就行,接到钟子良的消息,我就是来确认这个而已。上车吧,记得把空调打开。” 岑景那瞬间的感觉倒是有些复杂。 因为贺辞东太懂了,他始终保持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既能让岑景感觉到他的存在,但是又不会触到他的高压线。 岑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走了几步,打开路边的垃圾桶,扔进去。 他一只手放在口袋里,转身的时候,旁边一家饰品店面正巧提前放了圣诞歌。 岑景感觉到手背上的冰凉感。 抬头往上看了看。 耳边轻快的语调,配合着東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倒是应景。 贺辞东:“圣诞快乐。” 岑景:“也祝贺总,圣诞快乐。” 第39章 岑景接到那通的电话的时候正是出发前往褚云镇的前一天,作为李美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死后也埋葬于那一方土地。 彼时的岑景刚从卧室出来。 来电显示为02开头的国际长途。 所以在听见对方自报姓名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惊讶的感觉。 姚闻予:“我本来不想给你打这一通电话。”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打给我。”岑景拿着洗漱套装扔进客厅打开的行李箱里,说:“我们应该不算熟。” “你对我是挺陌生的。”姚闻予道:“我打给你只是想说明白一件事而已。” 岑景表情淡淡,“什么?” “我这两天突然为自己之前特地找你,要你离开贺辞东这件事感到后悔。”姚闻予的语气在面对岑景的时候跟贺辞东面前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寻常。 姚闻予说:“是你打破了规则,那我也没必要遵守。” 岑景插着兜站在客厅,看着窗外星点的黑夜。 “看来贺辞东给你找的医生也不怎么样,我建议你要是连前因后果的话都说不清楚,就去找贺辞东,我治不好你。”岑景说。 “我了解贺辞东,你的确有吸引他的本事。”姚闻予突然冷笑两声,“你个性这么强硬,没走到最后,真不见得你就能赢。” 岑景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再接上去。 有些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会赢的。”他说:“岑景,你本就不该存在在这里。” 岑景倏然凝眸,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窗外是城市高低楼房的灯火。 越发显得他周遭静谧。 “你知道些什么?”岑景问。 他站立在落地窗前,语气渐冷。 目前他到这里也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并不觉得和以前有多大的不同,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一段人生。 岑景拿着手机,本能怀疑,“还是说,贺辞东跟你说过什么?” 截止到今天,岑景接触过的所有人当中,只有贺辞东怀疑过他的身份。 姚闻予像是捏住他什么不得了的把柄。 笑道:“你猜?” “我猜你狗急跳墙。”岑景恢复该有的冷静,他向来不喜欢被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以前就贺辞东一个人,现在加了个姚闻予,他说:“不用特地到我这里来展示你的优势,视频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你最好如贺辞东的意在国外待到死,不论他到底是不是想保你,只要你回国,我就陪你耗到底。” 岑景挂断电话,把手机扔进沙发里。 他在窗边站了几分钟,拿出烟盒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这段时间对烟的需求竟不知不觉不断在增加。 岑景将烟盒捏扁,随后往角落的垃圾桶里一扔。 拆了包新的,抽出一根叼上。 他没点。 只是眼里丁点温度都没有而已。 第二天的行程依然没有丝毫耽搁,说是八点出发,岑景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地出现了在集合地。 同行一共六辆车。 岑景自己一辆,贺辞东一辆,剩下的全是岑春城带来的。 不知道还以为哪家少爷出行,搞这么大排场。 现在岑家式微,几乎是仰着贺辞东的鼻息步步小心,所以现场除了岑景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以贺辞东在为中心。 岑景踩了刹车,转头正好看见旁边手搭着车窗在接电话的贺辞东。 这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不上,说来还真的来了。 岑景之所以没在岑耀忠那里把这事儿拒绝彻底,更多的也是因为内心对原身那点愧疚之意。他占据了这个身体,把他的人生扭向了不同的方向。 但这毕竟不是原身的人生。 去祭拜李美兰,都当是全了原身内心深处或许存在的那点亲情。 岑景不吝啬这点微不足道的行动,哪怕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他估计也没有一个带着真心。 贺辞东收了手机,转头朝他看过来。 “坐我车?”他问。 他那辆是一辆吉普,车身很高的那种。 岑景:“不用,我自己开。” 贺辞东看了看表,“出了市区就是环山公路,车程长会很耗精神,而且几个小时后会有大雨。” 几步开外的岑春城一直盯着这边。 贺辞东见他没动,接着道:“你要不上来,等会儿他指不定就得赖上来了,就当帮我?” 贺辞东的车,只要岑春城脑子没坏,就不可能贴他脸上去。 但岑景最后还是上了贺辞东的车。 因为岑春城居然会要求和他一辆。 估计是岑耀忠之前和岑春城说过什么,他对岑景没有好脸色,却又一副逼不得已的表情凑上来。岑景不想看他那张扭曲的脸,也懒得和他废话。 车队平缓地驶出市区,朝着褚云镇的方向走去。 岑景坐在副驾驶,一路沉默。 四个小时后,一行人到达中途的休息区,岑春城带来的,说是给岑景亲妈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家亲戚带礼物的几个人,像一伙流氓一样冲进了一家饭馆。 大声嚷嚷着让老板上酒上菜。 岑景走在后边,浅色高领毛衣搭一件棕绿大衣外套,撩开透明的塑料帘子进到店里的时候,老板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是夫妻店,环境设施都很一般。 前台这会儿估计是丈夫,见着岑景拿着一个速记本上来,问:“要吃点什么吗?” 这会儿已经下了高速了,这条路上会途径的基本都是乡镇进城的大巴。 鲜少能看见像岑景这么气质好的人。 岑景往还在嚷的岑春城那一桌人扫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说:“随便煮碗面就行。”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 老板刚要应答,门口又传来一声:“给他煮清淡一些的,辣椒不要。” 老板看着进来的贺辞东,再次怔愣。 然后又看向岑景,岑景点点头表示就这样。 然后老板又看向贺辞东问:“那这位先生点什么?” “跟他一样。”贺辞东朝岑景抬了抬下巴。 贺辞东一挤进这小门店,就能明显感觉到岑春城那桌安静不少。 岑景随便找了张桌子正要坐下,被贺辞东拍了一下肩膀,他说:“去对面,这门口有风。” 岑景就依言转去了对面的凳子。 此时的店里只有他们这一伙人,岑景看向门外,水泥大坝上他们几辆车占去了大半位置,天有些阴沉,真像是快要下雨了。 岑景收回视线,靠着椅子看向对面的贺辞东。 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直到贺辞东看向他的那一瞬间,岑景开了口,“你跟着跑这一趟,真没其他目的?” 岑景这话问得相当直接。 隔着两张桌子的岑春城那桌明显已经喝开了,声音很大。 贺辞东倒了桌上新端来的开水,拿过岑景面前的筷子放在碗里烫过,动作自如且熟练,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比如?” “比如确定我是不是李美兰亲儿子?”岑景说。 他在试探,并且没加以掩饰。 从前的岑景想过,只要他不承认,贺辞东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但姚闻予那通电话,还在在心里埋了怀疑。 他不确定贺辞东是不是一直在查他,并且视频的事儿在前,他很难不怀疑姚闻予是不是从贺辞东这里知道了些什么。 贺辞东把烫好的筷子重新放回到岑景面前。 接着拿过自己的,平静开口:“目的有。” 岑景看着他的眼睛,贺辞东:“你,你就是理由。至于你说的怀疑你是否是李美兰儿子,你自己认为是,那就是。不是,只要你想,也可以是。” 岑景并没有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贺辞东太敏锐了,岑景坐在对面有一种自己彻底被洞穿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信任失去后却又相处的过程里,岑景身上的尖刺再次竖起。 贺辞东始终在靠近,用一种缓慢的但是又不显得急迫的方式在朝他靠拢。 那样的感受就像是被一种野兽盯上的错觉。 岑景自得过,在“辰间”创立初期,在他跟贺辞东只谈利益的阶段。 他觉得没什么好失去的。 但现在这里面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如同手里的某根线被贺辞东牵制住了,只要贺辞东收手,他就会立刻失去离开的权利。 “辰间”是独立出来了,但贺辞东有绝对毁了他的能力。 岑景是个男人,并且在同性婚姻并不被认同的世界多年。 他了解男人,也了解作为男人的贺辞东。 他是天生的施压者,永远占据上风,绝对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卑躬屈膝。 即使在岑景看来,有姚闻予的存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姓贺的有什么结果。但是贺辞东似乎对他不打算止步于此。 可岑景不喜欢这样的压制。 他同样是个人格健全,并且有独立思想的成年男人。 贺辞东一旦彻底转变态度。 岑景只有一个感觉。 他被冒犯了。 那样的想法,就如同我特么虽然是个同性恋,但我也是上面那一个。 现在有个人想睡他,而且这个人是个绝对不可能做下面那一个的那种人。并且极有可能,在不成功的前提下,会让他受到失去现有一切包括诸如自由这类东西的威胁下。 岑景就只想骂街。 岑景所感受到的贺辞东,绝对是个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温和。 岑景很难把这个形容词和贺辞东放到一起。 但他这么有气场的人,进了这小店没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点餐提醒,让座,递纸巾,清洗筷子。 这时的他显得非常的,宜家宜室黄金单身汉? 老板拿着托盘端出两碗面放在桌子上。 岑景暂时把自己的身份又被贺辞东卖了一回的疑心压了下去。 旁边岑春城那边却突然把老板叫过去。 找茬的声音越来越大,桌子被敲得砰砰响,嚷道:“你这开得什么破店啊?!这菜老得嚼都嚼不动,还有这酒,不是让你们把最好的酒上上来,你这上的是什么烂玩意儿,要饭的都不得吃。” 旁边还有一连串就是就是这样的附和声。 老板一直陪着小心,显然不敢得罪岑春城这群一看就二世祖装扮的人。 结果那伙人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起来。 在岑春城带头摔了一啤酒瓶的时候。 岑景暗骂了声傻逼,当场抓着右手边的筷子筒砸他脸上。 “闭嘴!”岑景说。 岑春城这会儿喝酒上头,他被老爹要求来的时候本来就一肚子火。 又碍于贺辞东一直不敢说什么。 这会儿见岑景动手,当场拖开凳子,拎着刚刚在桌沿砸碎的半截啤酒瓶就冲过来。 指着岑景说:“砸我?老子忍你一路了!” 离岑景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原本正坐着的贺辞东不知道何时出的腿,一横扫,岑春城就往前踉跄了一下。 眼看一张脸就要埋进还在冒着滚烫热气的岑景的那碗面里。 岑景迅速端着碗一撤。 嘭一声,贺辞东按着岑春城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岑春城整张打脸迅速紫红,他一伙的那几个人一副想上前阻拦又犹豫的样子。 “刚刚让你闭嘴,听不见?”贺辞东拿过自己还没用的那双筷子,在岑春城惊惧的目光中,指尖一转,照着岑春城放在桌沿的手就扎下去。 一声惨叫,岑春城直接瘫软了。 岑景看着根本就只是扎在桌子上的那双筷子,再看了看岑春城,略感无语。 一脚踢他背上:“出来外面逞什么狠?跟人老板道歉。” 第40章 老板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吓得不轻,倒是先慌慌张张地摆手说:“算了算了,没事的。” 岑春城被人从地上拖起来。 他始终躲避着贺辞东的视线,只有看向岑景的时候才带着凶狠。 他或许一开始出发前还抱着那种岑景对贺辞东来说什么也不是,他就算对岑景动了手,贺辞东说不定都会冷眼旁边的想法。结果来这一下,这个念头彻底被碾熄。 岑春城那点实际上只有黄豆大点的胆子龟缩下去。 岑景最后还是给了小店老板赔偿金。 出门的时候天开始下雨。 远处半山腰云雾缭绕,岑景站在冷风里,冷眼看着正要上车的岑春城说:“不管岑耀忠出门前跟你说过什么,你既然要跟上来,就别到处生事。虽然我最近修身养性太久,其实也并不介意让你真的回忆一下当初断手的感觉。” 岑景是视线从岑春城的手腕上一扫而过,后者的脸色都绿了。 岑景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做事挺不管不顾的。 把岑春城的手打到过粉碎性骨折。 对比贺辞东刚刚那点恐吓,岑景觉得自己好像比他更狠一些。 车队继续前进,沿着盘山公路一直向前。 到达褚云镇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大雨,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李美兰并非镇上人,而是在距离褚云镇九公里外的一处名叫丰禹村的地方。 需要走上将近一两个小时的土公路。 这对岑春城这样金钱窝里长起来的公子哥,自然无法忍受,车子颠簸的路途就能听见他一路骂娘的声音。 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成功到达。 乡下远不比城里,这样的天气本来就黑得快,还没有路灯。 狗吠声伴随着村里窗户中透露的灯光,这座在山坳里的村落,显得安静又祥和。 迎出来的是李美兰表兄一家。 拿着电筒迎出来就说:“快进来快进来,我以为你们下午就能到,怎么这么晚?” 贺辞东搭话:“下雨,路不好走。” “是是是。”中年男人脸色黝黑,双手在灯光下显得很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手。他显然也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略显局促,“我们这边有些偏,去年政府说是要修路但也一直没见动静。” 男人站在房子中间,看了一圈,才缓慢问:“你们……谁是美兰的孩子?” “是我。”岑景上前一步,对着男人笑了笑。 对方借着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打量他的脸,然后连连点头说:“没错没错,你跟你妈长得真是像。” 他说着想要上来握岑景的手,临近了却又不好意思一般往回缩。 岑景主动上手拉住他。 “大舅。”岑景喊了声。 李美兰已经没什么至亲还在人世了,这个大舅也是表亲,但想来年少时和李美兰关系不错,听见岑景喊他,竟然眼眶都红了。 他连声道好,还说:“我一直知道她留下过一个孩子,但还从来没见过你。前两天有个自称你爸的人联系到我,说你要回来一趟,我本来还半信半疑。现在一见,长得是真好。” 他描摹着岑景的眉眼,然后又微微皱眉。 捏了捏他的胳膊说:“是不是穿太少了,气色不太好?” “没事。”岑景说。 女主人已经招呼走了岑春城一行人,有贺辞东在,也没人敢说出什么抱怨的话来。 男人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贺辞东,问岑景:“这……就是你丈夫?” 丈夫这个称谓听来实属别捏。 他含糊嗯了声。 不想说只是个名义上的关系而已。 贺辞东如常跟对方打了招呼,因为这层关系在,男人明显对贺辞东热情很多。晚上吃饭硬拉着贺辞东喝了几杯。 乡下这地方没人喝啤的,就二锅头,酒精度数相当高。 岑景看着面不改色已经喝下第四杯的贺辞东,再看向中年男人,显然是正喝到兴起。家里的女人也试图劝阻两句,但是被打断了。 男人看着岑景感慨说:“你妈呀,年轻的时候走错路,到头来早早就走了。” 说着又突然拍了拍贺辞东的肩膀。 对岑景道:“不过我看辞东挺稳重,你们结婚你妈也能放心。” 岑景刚夹起的一片四季豆成功掉回盘子里。 偏头瞥了一眼贺辞东,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这种情况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谁特么尴尬谁自己知道。 贺辞东不露声色,拿起酒杯和“岑景”他大舅碰了一杯。 乡下的房子是小二层,这么多人也就勉强住得下,所以岑景被安排和贺辞东住一间的时候,也没说过什么。 贺辞东一路安安静静,跟在岑景的后边上了楼。 推开门的时候,房间不大,重点是床还是□□十年代那种雕花木床,大概一米五宽左右。岑景看着顶上边角镂空的设计和流苏帷帐,顿了顿。 有一种时空穿梭错了的感觉。 他大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大舅妈说:“你那个大哥他们都在旁边那栋小楼,我跟你舅住的这边就只剩这一间。这床还是我俩结婚的时候特地找人打造的,被子都给你们换过新的,好好休息啊。” 岑景抓住门把手,说了声谢谢。 等人走了,岑景打开门走进去。 他后知后觉发现贺辞东从上楼后就一句话没说,转头看向他。 贺辞东在看手机。 “有工作?”岑景拉开拉链,抬眸随口问。 贺辞东听见声音,从手机界面移开,一瞬不瞬看着他没说话。 岑景觉得他状态奇怪,以为就是有事。 一边取出要换的衣服,一边说:“你一个大忙人非自己要来凑这趟热闹,是有多想不开?” 不仅要忍受长途奔波,乡下并不发达的通讯,包括岑景亲戚不知境况的絮叨。 重点是,他居然全盘都忍受了,没一点不耐烦。 “贺辞东。”岑景看他还是没有说话,就叫了他名字。 贺辞东走到他旁边的床沿,坐下,继续看着他。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岑景皱眉,“我问你刚刚是不是有工作。” “不清楚。”贺辞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他把手机举起来,对着岑景。 岑景往他手机界面扫了一眼,全是高扬的信息。 并且还一直在发。 “老板,珍妮弗提前到达国内了,要求和你面谈。” “公司已经派人去接了,安排在星越酒店。” “合同是否按一开始的执行?” 岑景抬头和贺辞东对视,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面容依然冷峻,眼神黑凝而有神。 岑景朝他摊手,“手机。” 贺辞东没有犹豫就把手机放他掌心。 岑景给高扬打了个电话。 “老板。”那边接起来就喊。 岑景:“是我,岑景。” 高扬愣了愣:“……岑先生。” 据他所知,老板的手机向来是不会轻易给其他的人,再亲近的都不会。而且之前由于被姚闻予设计偷拿,他发过火,基本所有的电子产品都设了指纹锁。 岑景看了一眼贺辞东,对高扬说:“他喝多了。” “喝……多了?”高扬明显惊讶了一瞬。 岑景也是一再确定才得出的这个结论,他们晚上喝了不少,像岑景他大舅那种平日里习惯小酌两杯的人都喝得完全没了意识,他就说贺辞东怎么脸不红心不跳。 他没见这人喝醉过,还以为他久经沙场千杯不倒呢。 结果这人酒品还真是随了他性子。 喝多了也安静得过分,不发疯,只是脑子也不转。 岑景嗯了声,高扬为难:“可……” “你说的珍妮弗是国外那家名叫sd的风投公司的人?” 高扬:“是。” 岑景毕竟混差不多圈子的,各大公司有什么大的风向和动作他也都有一定的了解,所以问:“你们的最低报价是多少?” 高扬对着岑景倒是没任何隐瞒,说了个数字。毕竟“辰间”今年后半年的动向一直避免和“时渡”撞车。一来是岑景一直致力于脱离“时渡”,并且成功了,二来发展方向不同。 高扬能在贺辞东身边待这么长时间,不说对贺辞东了解多少,但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 就凭贺辞东推了行程特地走这一趟,为的是谁,不用明说。 岑景:“那就压在这个价格线,你们之前应该都已经开会确定过,对方提前来不过就是想打乱你们的阵脚,照着之前计划的来就行。” 高扬不知道为什么,心就定了。 仿佛岑景话就像是贺辞东的话一样。 岑景:“你要是还有疑问,等他酒醒了,我让他打给你。” 高扬:“好。” 高扬应完又有些迟疑:“那个……岑先生。” “还有事?”岑景问。 高扬:“我们老板他一般不容易喝醉的,就是真喝多了有时候就……还挺麻烦的,你多照顾一下啊。” 高扬边说边觉得自己狗拿耗子。 别人两口子要你插什么嘴。 可是偏偏他也知道,岑景跟老板又不是普通婚姻对象那么简单。 岑景因为之前的事儿对贺辞东很戒备,但到底是维持在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下,没有彻底撕破脸。高扬都生怕再一个不小心搞砸,这山高水远,保不齐俩人得“同归于尽”。 岑景转头看了一眼还保持着刚刚那个坐姿,并且同时也看向自己的贺辞东。 “怎么麻烦?”岑景问。 高扬:“这……不太好说。” 第41章 一个小时后,雕花木床的中间,两个同样穿着睡衣的男人一人扯着一床大花棉被的两端,各自坐于床的中段两边,一个怒目而视,一个冷眼不明。 岑景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个麻烦法。 他扯了一把被子,心火越烧越旺,“人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能不能睡?不能睡你就滚出去外边冻着。” 贺辞东冷笑:“那你出去,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是你爹!”岑景拽过枕头就砸他身上。 贺辞东冷嘲着伸手将枕头格挡开。 刚刚给手机那会儿一句话一个指令看起来好得不行,别人酒劲儿上头要么大哭大闹撒泼骂街,这人酒意正浓,就越极度自我,且强势霸道。 关键是他不允许两人同用一床被子,还试图将这里圈成自己的领地。 这狗仗人势的的德行。 岑景深吸两口气,试图和他讲道理:“贺辞东我特么很累了,警告你现在别给我秀下限啊。” 贺辞东很自动地忽略掉他话里的信息。 “又爬我床。”他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之前给你的教训不够?” 这人的喝上头之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原身还在的时候。 岑景都服了,没好气,“视频都让你小情人公告天下了,醒醒好吗?” 贺辞东一瞬不瞬盯着他,仿佛想看他到底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贺辞东一身墨黑色睡衣,坐在在花红柳绿的床上显得有些别扭。 头发比岑景刚见他本人那会儿要长一点,但是露出的神情,和第一次在宴会威胁他的时候如出一辙。 有的人喝酒断片,他选择性失忆。 并且,贺辞东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说:“我不会上你,别做梦了。” 岑景愣了好大一会儿,差点气笑了。 他捻了捻耳垂,状似疑惑:“你再说一遍?” 结果不等贺辞东开口,岑景当场就掀起被子往贺辞东脸上一掀,整个人压下去,膝盖压着贺辞东的腿,一拳照着贺辞东的脑袋招呼过去。 隔着棉被,岑景是丁点没收力。 老旧木床发出一阵尴尬的吱嘎声。 还好这一层没什么人,不然岑景也不会在别人家里和他动手。 贺辞东轻松挣脱,直接翻身而上。 这人的武力值岑景是领教过的,不过岑景也是憋了一肚子邪火,手脚齐上没什么章法。踢上一脚算一脚。 贺辞东动作更类似于柔道的动作。 靠的是腰力和腿力,他倒是没捏着拳头也朝岑景身上招呼,在岑景一手拐砸他胸膛的时候,这人就一条腿夹住了岑景的双脚。 那股力量大得像是被什么铁钳束缚,完全挣脱不开。 热气在两人周围蒸腾而开,互相交错,不断拉扯。主要还是贺辞东的,这人估计也是因为喝了酒,身体的温度很高。 岑景这身体因为体质原因,到了冬天手脚冰冷。 所以两人贴近后,感受尤其明显。 岑景最终被困住,憋着气发不出,仰头看着贺辞东咬牙:“你干什么不直接动手?” 他以为贺辞东会说不屑,或者没必要。 结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终来了句:“不知道。” 下意识选择了钳制而不是真的动手。 岑景的手被交叠着举过头顶,贺辞东一只手抓住了他两双手的手腕,力道很大。 岑景挣脱了一瞬,不满:“起开。” 房间里留了灯,之前因为谁睡床的问题没有解决就一直没关。 此刻的岑景头发凌乱地在被子间铺散开,因为刚刚的情绪和纠缠的动作,白净的脸和脖颈染上一层红色。 睡衣崩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下摆一截隐隐的漂亮腰线。 这幅画面落在贺辞东眼里反而没引起多大反应,他始终盯着岑景的眼睛,看着他眼里那团不曾熄灭的火。 最终映红了他眼尾的那颗小痣。 这样的姿势和距离很容易看见这个男人到底长得有多好,并且情绪很容易一览无余。和那个带着金丝边眼镜,淡漠疏离的形象有很大差别。 那样不同的影像在贺辞东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一言一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变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凝结。 最终组成了此刻身下的这人。 这么一通闹,酒气蒸发了一部分。而贺辞东眼里的寒冰也肉眼可见一点点瓦解,软化,开始浮上温度。 岑景发现自己手上的力道正一点点松开,也大约看明白了。 嘴角一抽:“脑子终于转了?”贺辞东当下就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弄起来,一只手捏了捏眉心蹙眉:“抱歉。” “别了。”岑景说:“你切换得这么快,让我还怎么骂你。” 两人距离隔得挺近,岑景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贺辞东换了个手指按着太阳穴,仔细把岑景看了一遍说:“我太久没醉过了,刚刚有没有伤到?” “没有。”岑景如实说:“但我现在想抽你。” 岑景记得之前有次和贺辞东出差,这人睡着了别人靠近反应都很大,所以他真要是动手岑景倒也不奇怪。 不过动手倒没,直接上演了一出数据清零。 贺辞东突然笑了下说:“抽吧。” 岑景反而被噎住了。 确定他是真的清醒了一些。 岑景睨他一眼:“你自己能喝到什么程度心里没有数?” 醉了就生人勿进,圈地固土。 说明这人骨子里对人就很戒备,是个不容易打开内心,也不会轻易让人靠近的人。 贺辞东扫了一眼他的手,伸手拉过去,在他手腕上红了一圈的位置上,用拇指画圈按摩。 他借由动作,似乎也在一点点整理思绪,回归正常状态。 他说:“那是你家人,我自然不能推脱。” “你知道不是。”岑景抽回手自己按。 贺辞东看着他:“但是他人还不错。”他一清醒倒像是清醒得很彻底,嘴上也只是道:“我同样没有父母,没办法告诉你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是人活得太独不好。” 当初一手把岑景推上这样一个位置,贺辞东不曾犹豫过。 但是现在的很多的时候,岑景身上那种独,成了扎在贺辞东心上的一根刺。 他能预料到某天他要是离开,绝对会毫无留恋。 或许也有一些,譬如陈嫂,刘冲,于茜…… 但不会有他不得不想要停留下来的理由。 贺辞东至今不曾学会怎么温暖一个周身冰凉的人,因为他自己是个差不多的情况。 但至少,现在他希望他身边能多一些足够良善友好的人。 岑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懂了贺辞东的意思。 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不曾告诉贺辞东,对他来说,这本就是一段意外得来的人生。他可以认识新的人,构建新的交际圈。 唯独亲情这玩意儿,面对岑家人,他无所谓。 可真要得到什么,那样的感觉,犹如偷窃。 因为从始至终都不是给他的。 岑景放下手,看着贺辞东说:“现在能睡了吗?大冷的天陪你跟神经病一样打架,也不知道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贺辞东表情有些无奈。 他说:“上一次喝过头是两年前,姜川被我扒了衣服在雪地里站了两小时,最后高扬去接的他。” 岑景:“……我该谢谢你?” 难怪高扬要特地提醒他贺辞东喝醉了难搞了。 但是姜川岑景一点不同情他。 “没有。”贺辞东扯过被子搭他身上,说:“睡吧,冷。” 被子不到两米宽,足够厚,但是要盖住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导致岑景躺下后不是胳膊蹭到贺辞东就是膝盖蹭到。 岑景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 两人都仰躺的姿势,然后岑景就感觉到贺辞东的手伸过来,似乎为了试探他另一边有没有露在外面。 岑景:“别动,你刚也没打着我,不用愧疚。” “不是愧疚。”岑景闭着眼睛突然发现额头附上来一只手,贺辞东说:“这边有些远,带的药都是极效的,你要发烧也不敢给你用,我没考虑完全。” 毕竟奔波一天,路况和天气都不好,半个小时前还好一通闹。 岑景不适应他这么靠近,睁开眼睛转头对上贺辞东的眼睛。 突然想起打架前他那句“我不会上你,别做梦了”。 岑景面无表情:“要不你让我上一回?” 贺辞东看了他两秒。 “不行。”他说。 下一秒贺辞东又开口了。 “你禁欲期早过了,可以帮你。”贺辞东的声音就在脑袋旁边,他或许血液里也还残留了大部分酒精因子,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 最后还是压下去,道:“但你身体不行,今晚不合适,忍忍?” 岑景扯被子:“滚,睡了。” 一夜安眠。 岑景醒来的第二天早上整个人被温暖包围,昨天半夜那种另一个人的体温始终贴在背心的感觉让他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好眠。 体质不行的人就这样,就算在暖气很足的房间,体表也很难到达舒适的温度。 冬季尤其难熬。 这也是岑景没有体验过的。 毕竟他以前还算健康。 睁开眼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人了。 岑景穿好衣服下楼。 走到门口就听见岑春城那傻逼正跟他一起的人说:“这什么破地方,连空调都没有,昨天晚上冷得老子直达哆嗦。” 岑景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发现贺辞东正站在坝子的边上,陪着大舅和村里的其他人搭话。 贺辞东拿出烟递过去,似乎相谈甚欢。 岑景倒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很难把眼前这人和那个在觥筹交错,单子动辄千万的交际场所,一身正装的贺辞东联系起来。 “起来了?”贺辞东发现他,回头问了问。 岑景点点头。 贺辞东招手示意他过去,然后拿了个小袋子递过来。 岑景不明所以地接过。 他大舅笑着说:“辞东说你身体不好,一早在村里的小诊所给你拿了预防的感冒药,等会儿吃过早饭记得吃。” 岑景看了看袋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贺辞东。 然后嗯了声到底没说什么。 乡下的冬季比城里更明显,空气的湿度更密集。因为昨天下过雨,清早路边的水沟和池塘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远处的山峦带了一层灰白色的朦胧感。 连呼吸都带着阵阵寒气。 他大舅指着远处说:“你妈的坟就在那片上的背后,今天日期我跟辞东看过了,很合适。”然后指着路边的几个中年男人说:“石碑这几个大哥会帮忙,九点出发。” 岑景一脑袋空白听着。 他知道有些地方对这种事还挺讲究,但是看日期连碑文什么的都提前弄好了。 岑景一无所知。 他带着一些补偿和对原身的愧疚来的,但是临到头了,发现自己其实也就是跟着走的人。 贺辞东安排了所有事。 真心或许不见得有多少,有贺辞东在的行程,倒是充分展现了他的执行力。 临出门前,岑景发现岑春城不知道何时凑到了贺辞东面前,和他说着什么。 这人跟了一路,现在看来是要努力了。 等提着东西走出一截了,岑景问贺辞东:“岑春城找你说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事。” 岑景了然,“你应了?” 一直不出手,要拖着免不了也需要妥协一些东西。 贺辞东斜了他一眼,“当然不。岑耀忠黔驴技穷了。” 岑景就说刚刚岑春城脸色不对,现在人都没跟上来。 贺辞东:“从这里回東城,差不多也就结束了,以后你不会再见着他。” 岑景是挺烦岑耀忠三五不时给他找事,这次来这边完全是戳中他内心深处的某一点。但要是总这么搞,贺辞东再不动手,他也势必要采取措施。 两个小时后。 山顶的风比山坳大的多,吹在脸上有种刀割的刺痛。 岑景插着兜站在一块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女人。 很漂亮,比岑景以为的还要漂亮很多。 照片看起来也很年轻,眉眼和岑景有三分相似。 说岑景像母亲的这个说法并没有错。 估计每年岑景的表亲他们都会上来祭拜,所以周围也并不算荒凉,整个过程花费时间不长,岑景几乎一句话没说。 他没磕头,没烧纸。 直到离开都宛如一个局外人。 下山的路比上来困难,岑景从一开始和贺辞东并排到被他强制要求走在前面。 岑景:“你怎么也一句话不说?” “不知道说什么。”贺辞东站在一块小路的石板上,顿了顿。 岑景:“也是。” 说到底,他们两个人跟李美兰都没有丝毫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另外一个。 即便在岑景的印象中,那只是个从不曾接触的纸片人。 对贺辞东来说,那是个他即便喝多了,都不想让对方靠近的人。 但此刻他就在中间。 这一趟行程结束,好像也随风散掉了。 岑景有种轻松感,好像连那些因为这个身份一开始带来的种种敌对和艰难都变得不那么所谓了。 贺辞东看着他侧脸。 岑景转头投去疑问的视线。 贺辞东摇头,笑了下:“走吧。” 他们并没有计划在丰禹村待多久,下午启程回去,预计半夜能到。 毕竟都不是闲人。 意外的是岑春城居然一句抱怨也没有,还以赶路为由,提前半小时先走了。 上了车,岑景装好大表舅一家非要让他带回去的特产,转手递出去一封红包。 结果对方连连推手说:“你们可真是,辞东一早就给过了,你怎么还给。” 岑景转头看了一眼驾驶位的贺辞东,还是把自己那封塞出去。 回程换了一条路走,下午四点左右,车子绕过一大段临山公路。 贺辞东技术很好,一路四平八稳。 岑景也说过换他开被拒绝了。 就在绕过一个大弯的时候,岑景本能发现旁边的贺辞东神色不对。 “怎么回事?”岑景问。 贺辞东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说了句:“出发前,或许我应该答应你让你自己开一辆。” 他随即给出答案:“车被动过手脚。” 岑景当即就明白是谁了。 岑春城蠢是够蠢,但架不住熊胆壮。 临到头了干脆来一盘大的,只要贺辞东死了,一切问题都将不存在。 别说岑家企业,“时渡”都将群龙无首。 岑景冷静得过分,他说:“没事,婚都没离完,我可不想和你葬在一起。” 贺辞东突然就笑了。 抬下巴示意他,“抓稳。” 第42章 “艹!”岑景骂了一声,出声:“右边!” 一辆载货的大卡车从两人身边险险擦过,贺辞东一脸凝沉,双手稳稳地大打方向盘精准避开。 这不比平常时节,冬季开车任谁都得小心翼翼,起雾下雪都还算轻的,主要是路面结冰打滑,更别说像他们现在车还被人动过手脚。 岑景一手抓稳顶上的把手,紧盯着前方。 没过几十秒,瞳孔微缩。 他们遇上了最坏的境况,一百米的前方就是一个斜坡弯道。公路一边临山,另外一边是乱石陡坡,一眼望下去触目惊心。 岑景和贺辞东对视了一眼。 对他来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穿了一趟书,结果比原身死得更快。 只是没想到他贺辞东说不定得跟着他玩儿完。 随着贺辞东长按喇叭的声响,确认前方没有来车的同时,弯道处成功打滑来了个大甩尾。 “嘭”一声撞上护栏。 但贺辞东最后关头显然紧急打偏了方向盘,用他自己那一边撞了上去。 岑景也来不及说什么,视线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砰砰几声响,车子沿着石坡翻滚而下,岑景当场就被震得失去了意识。 最后是鼻尖一阵汽油的味道,以及不知道何时垫在他脑后的那只手…… 岑景实际上是被痛醒的,距离翻车并没有过去多久。 胸腔里的闷痛清晰告诉他,他的肋骨很有可能被撞断了。从全身麻痹的感觉里一点点恢复知觉,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很健全,没有致命伤。 睁开眼睛,视线里能看到的位置有限。 车子呈倒转的位置砸在山坡下的一片空地里。 已经彻底报废的车前盖冒起一阵浓烟。 岑景转头往旁边看过去。 “贺辞东。”岑景沙哑着一把被烟呛到的嗓子叫他名字。 贺辞东头朝后仰着,有血迹从头发林里沿着他的脸落下,几乎印红了他半张侧脸。 岑景看着他那张没半点活气的样子,艹了声,从被卡着的位置挣脱出上半身探过去。 拍了拍他的脸,“喂!贺辞东,醒醒。” 没反应。 岑景紧蹙着眉,往他另外一半边看了一眼,然后当场愣住了。 变形到已经彻底报废的车门,有一根金属材质的尖锐物从前贯穿了他的肩胛骨。 流出的血让他身上的深色外套浸湿大片。 这完全是因为之前他伸手护住岑景,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所导致的。 岑景先一步从车里翻身出来,忍着每一个哪怕细微动作都带起的剧烈闷痛,转到了贺辞东那一边。 岑景半蹲下来,看了一眼车前越来越浓的烟雾,没有犹豫地徒手掰上车门。贺辞东的情况不敢大幅度挪动他,所以只能尽可能把门卸下来。 岑景额头的冷汗越来越明显,大冬天暴露在外手早就已经冻僵了,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泛白,被锋利的棱角划伤,指甲出血。 十分钟后,岑景一身狼狈仰躺在地上。 身上是一道道黑印和血迹。 只不过血大多都来自于同样躺在他旁边的贺辞东的身上。 岑景闻着空气里难闻的汽油味,以及一阵明显的血腥气,呼出一口寒气,看着顶上说:“姓贺的,你可千万别给我死在这儿。” 他说着偏头看向旁边的贺辞东。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这幅模样,脸色苍白如金,躺在这席天慕地的荒郊野外,连胸膛的呼吸起伏都看不见。 岑景估计了一下时间,报警电话是刚察觉出车出问题时打的,就算调最近的救护车过来估计都还有一会儿。 他喘息两声,翻身起来。 伸手试探了一下贺辞东的体温,下一秒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视线从贺辞东额头的伤一直移到他肩上的贯穿伤时,停顿了几秒。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自从上回找贺辞东算账发作过一回,倒是没有出现过那么剧烈的情况,但偶尔会像这样,不严重,但又没法忽略。 犹如某种后遗症般。 岑景翻身背靠着斜坡坐下来。 同时感觉自己的衣摆突然被扯了一下。 岑景垂眸扫了一眼,然后抬头,对上贺辞东缓缓睁开的眼睛。 岑景体力耗尽,吐出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死不了。”贺辞东的声音不大,带着嘶哑。 他挪动一双长腿半撑起来,抬手捂住肩膀,然后岑景眼睁睁看着他随着一声闷哼,单手把尖锐物抽出来了。 “不是!你特么疯了啊!”岑景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人,当即脱下里衣外面的衬衫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堵上去。 “没事,卡着更麻烦。”他说。 两人都没好到哪儿去,贺辞东往他按着衬衣的手看了一眼,问:“手怎么了?” 岑景原本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但是现在上面满是血污和伤口。 岑景示意他自己按着,晃了晃手说:“就为你把你弄出来弄的。”岑景往他头上扫了一眼说:“所以不要白费我一阵力气。” 贺辞东抓握了一下他的手。 岑景就当他同意了。 实际上真要算起来,岑景知道贺辞东的情况比他严重多了。这人要不是意志力足够坚强,岑景估计他也不能醒这么片刻。 更不要妄想从这石坡底下爬上去。 两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并排着。 贺辞东手勾着岑景刚刚搭在他身上的外套,重新挪到了岑景的身上。 岑景这会儿连睁眼都觉得疲累,就没管。 只是嘴上道:“撑会儿别睡,救护车估计快来了。” 他听见贺辞东嗯了声。 半山底下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空气又湿又凉,远处有潺潺水声,估计有小河,只是他们这个位置看不见。 岑景觉得安静过头了,又睁眼看向旁边。 贺辞东同样闭着眼睛,但是岑景知道他还保持着清醒。 这一幕没来由觉得熟悉。 “在看什么?”贺辞东问。 他没有睁眼,岑景也觉得这个时候说话似乎更好一些,就扫了一眼他肩上的伤,问了句:“你肩胛后背的那片纹身原来是不是有一大块疤?” 贺辞东睁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就感觉应该是的。”岑景也没说为什么,道:“很多人纹身不都是为了这个。” “是。”贺辞东说:“很多年前留下的。” 岑景也嗯了声。 寒风带来远处警笛刺耳的声响。 岑景记忆朦胧的最后,看着头顶想。 这个世界的冬季好像比以往显得更漫长。 岑景又走进了和上次一样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他清楚自己在做梦,但始终没能醒过来。 这次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 他清晰记得父母离世了,他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找到回去的路,周围变得一片陌生起来。 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来。 一张胖胖的脸,头发干枯,眼睛带着干涩的黄。她在大街上一把拉住他胳膊说:“你个小兔崽子,都跟你说你妈不要你了!你还自己往回跑!” “你说话啊,之前居然还咬我,你怎么变哑巴了!” 岑景任由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在他自己的背上,很疼,但是他始终没有哭。 他想起来他小时候过得挺幸福的,父母感情很好,他长在一个健全且温暖的小家里。周末无论多忙,父母都会抽空带他去游乐场或者电影院。 他没有见过那么凶的陌生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或者反击。 更不知道,他妈为什么会不要他。 他被中年女人抓回去了,里面关着很多和他一样大的小孩儿。 这里的小孩子都很怕他,见着他就躲,说他不正常。见人就咬,还莫名尖叫。 但是岑景自己知道他很正常。 这里人太多了,大人都很凶。 吃得不好,岑景还老是被找茬和故意排挤,一开始抓他的那个中年女人更是动不动就动手。 岑景很聪明,一个星期就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挨打,还能不饿肚子。 他其实有点想家了。 就在某个暴雨如注的大晚上,他从那里后门的一小块有洞的墙边翻出去,这是他一早就踩好的点,他要离开这里。 然后他就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人。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身上到处都是伤,流了好多血。 岑景太小了,但是已经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没办法把人带回他现在在的那里。 最后就把他拖到了后边的桥洞底下,他其实也很害怕,哭着喊他别死。 他离开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桥洞底下的人比他大,岑景每天半夜出去看他,给他喂水,两天后,人清醒了。 岑景一开始有点怕他,因为他基本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岑景还是每天省下自己的食物和水,带出去给他。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就一直喊他哥哥。 岑景有时候还是免不了挨打,然后对方发现了,会告诉他处理办法。发现他可能在挨饿,就把食物留下来递还给他。 岑景因为认识他有点高兴。 他有时候还半夜偷偷出去,和他一起躺在桥洞底下。 对方也不赶他走,但是很少和他说什么。估计也是觉得和他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一直等到过去了大半个月,哥哥的身体好了很多了。岑景和他约定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见面,因为他预感到他伤好后差不多快离开了。 还像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约定那样,岑景让他不许赖皮,不能自己偷偷走掉。 然后当天晚上,岑景偷偷往外跑的事被女人发现了。他挨了好大一顿打,比之前都更严重,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然后还被关进小黑屋里。 他想着明天白天得偷偷溜出去,不然哥哥该着急了。 结果半夜就听见了起火的声音。 他睁眼的时候已经被一阵浓烟包围,爬起来去敲门,却只能听见落锁的声音。 他想,完了,他要食言了。 画面再一转的时候,岑景又回到了上次梦里的那间病房,还是那几个医生护士。 其中一个女护士说:“既然醒了得让他多下床走走,睡了这么多天,这么小,当时还想要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好。” “还是刺激太大,一直听见他喊哥哥,还说什么着火了。” “他爸妈那车后面可不是就着火了,还好警察去得快。” “可他不是独生子吗?哪有哥哥?” “可能远房表哥之类的吧。” 岑景有种自己跨越了一段时间长河,记忆被填满变得完整的感觉。 他以前不觉得几岁的记忆记不住是什么大事,原来他记得很清晰,只是忘了。 忘了父母的模样,忘了那段睡梦中离奇到过于真实的记忆,忘了那个人。 他记得那条从福利院后面通往桥洞底下的小路,记得怎样艰难地拖着大了他不止一倍的人在大雨里前行,记得每一个不顾他阻止非要贴着他挤睡在他身边的深夜。 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对现在的岑景来说有多不可思议,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因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岑景救了他,而对方给了他安定感。 他们都摇摇欲坠,却又紧紧相依。 岑景错过了和他见面的那个约定。 忘记了这一段过往。 而另一个人在很多年后,出现在了一本书里,有着相同经历和过去。 只是身边换了一个人。 他为了那个人曾倾尽全力,为了他结婚,为了他不介意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婚姻如同一场笑话。 岑景开始不确定。 他所经历的和他从书里看过的内容,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因为除了名字,没有任何不一样。 岑景到底是没有分析出最终结果,就睁开了眼睛。 他跟医院真有缘,不止梦里总见到,很多次睁开眼也在这样的地方。 胸口的疼痛还是存在,但是已经缓解了很多,手也上过药。 单人病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岑景撑着胳膊半坐起来,发现外面天光大亮,挂钟显示时间,中午十二点。 岑景按了床头铃,一分钟后进来一护士。 笑着道:“醒了?你可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问题不大,断掉的肋骨没有戳到脏器,接下来安心修养就可以了。” “跟我一起被送来的人呢?”岑景问。 护士:“跟你一起的?没有啊,我们医院就只接收了你一个车祸患者。” 岑景愣了一下。 然后问:“那卫临舟呢?” 护士想了想:“你说的是市一医院的那个卫医生吧,我们这里是第三医院。” 岑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 所以试探着问了一句:“我在哪儿出的车祸?” “距离東城百里外的一处弯道路段啊。”岑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接了一句:“你先生似乎对你非要跑这一趟觉得不满呢,入住是让助手来处理,你醒了就好好打电话解释一下吧。岑先生?岑先生。” 岑景快速回神,问了句:“能麻烦把手机给我吗?” 作为一个经历过不止一次这样穿越经历的人来说,岑景感觉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不过在岑景听见手机里传来的那声,连丁点受伤痕迹都听不出来的喂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骂了声艹。 贺辞东:“骨头断了都让你学不会安分?” 岑景听见这话都能想象得到他一脸冷静,微微不耐烦蹙眉的表情。 岑景舔了舔睡太长略显干的嘴唇,说:“贺辞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他问。 岑景:“你我要都死在车祸里,那真是一了百了。” 大家都痛快。 第43章 岑景的怀疑在接下来的两天得到了证实。 这个世界似乎在某一个时间点,也许是他和贺辞东都失去知觉时,也许是被送往医院的路途当中,发生了某些变化。 时间还是这个时间,连车祸地点和原因都没什么不同。 “辰间”依然存在,姜川和于茜已经分手,姚闻予同样因为心理问题被贺辞东送往国外疗养。 这所有事件当中唯一变化的是贺辞东。 乡下的行程他并没有参与,“辰间”的第一笔资金并非出自贺辞东,而是岑景以股份为筹码从他手里换取的。于茜和姜川分手时依然在酒吧里闹了那么一出,但是岑景当时并没有在现场。 所有的事情都相同,但又不同。 就像是那些过往彻底被打乱扭曲,换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最终只为了服务于一个结果。 纠正原书内容。 这样的猜想在岑景见到姚闻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一身长款羽绒服,戴着口罩,提着水果篮出现在了岑景的病房门口。 彼时的岑景刚挂断了岑耀忠的电话。 对方打来只有一个目的,让他尽快从贺辞东手里拿到融资计划书,不然等贺辞东抢先下手,不止岑家没有活路,他也没有好下场。 岑景穿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放下手机转身平静地看着门口的人。 姚闻予摘下口罩,冲着他笑了下说:“我想你现在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说不到最后谁输谁赢真不一定了吧。” 两天时间,足够岑景接受眼前这一切。 所有人的记忆随着世界的扭曲发生变化,但姚闻予显然记得。 岑景看着他,淡淡开口:“我现在比较好奇,你究竟是谁。” 对方从门口进来,反手将门带上,他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姿态悠闲得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一点有心理疾病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姚闻予双手插在衣兜里,和待在贺辞东身边那个温和阳光,后来因为生病又带着点忧郁柔弱的气质都不相同。 他说:“你这个问题那我得仔细想想,因为太久远了。” “想吧,认真想。” 岑景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靠在窗边,任由他摆足了胜利者的架子。 姚闻予突然轻嗤两声,看着岑景说:“我还真是不喜欢你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都到这步了,你还这么高人一等。” “高人一等那是你以为。”岑景波澜不惊,“你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你心里也没有底,我没猜错吧?” “当然错了。”姚闻予毫不犹豫地反驳他,随即又冷静下来道:“我一早就说过,是你先打破了规则,我在这里按照原书的人设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也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 岑景当即抓住重点:“你不是姚闻予?” 岑景也不是岑景,所以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姚闻予:“也可以这么说,我土生土长的海市人。” 岑景眯了眯眼睛,海市就是岑景上辈子生活了很多年的那个城市。 姚闻予:“你现在应该能想起来当年导致你爸妈车祸的那个酒驾司机对吧?”他冷笑两声:“那是我爸。” 当时的姚闻予有九岁左右,早已记事。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对他动辄拳打脚踢,导致他早早决心要脱离那样的生活,要出人头地。 出事那天,他也在车上。 他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叫姚闻予,只是年龄小了几岁。生活在一家福利院,并且脑子里出现了一本书的内容。他需要找到一个叫贺辞东的男人,他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将来的人生也会因为他扶摇直上。 姚闻予说:“车祸里我没活,穿得比你早,知道的事远比你以为得多。” 他看见过那个和他一起抢救的小孩儿,听见护士说过他的名字。 所以也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个刚被送来福利院对人又打又骂,叫岑景的小孩儿,突然有一天变得不对劲起来。 因为他们经历了相同的情况。 他发现并跟踪他,得知了他救下的那个人,这个过程和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只是人变成了岑景。 福利院里的生活并不好过,桥洞里的人还半死不活,对一个很早熟的半大孩子来说,当前最要紧的是离开这个破地方。 来收养的人有一家条件很好的,但是他偷偷听闻人看上了长得很好看的岑景。 所以谁也没发现福利院里那个角落里向来安安静静很不起眼的小孩儿,和院里脾气最坏的女人举报有人偷食物。 更没发现某天半夜他在小黑屋外面用烧燃的纸点了一把火。 最后还在别人赶来前落下锁扣。 姚闻予说:“我如愿以偿离开了福利院,并且让贺辞东记住了我的名字,但是岑景,你大概永远不知道,你是我很多年的噩梦。” “九岁就敢杀人,你是该做做噩梦。”岑景说。 他所看见的事情角度和姚闻予不同,比如他就从没有发现福利院还有这一号人。更不知道,自己最后在浓烟里晕倒穿回去也是拜了这位所赐。 “我从来就不后悔那么做。”姚闻予。 想要得到想要的,他也必须那么做。 他说:“我只是没想到收养的家庭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而已,我又陷在当年还活在海市时一样的境地,好在后面贺辞东出现了,跟书里的情况一样。而你岑景非但没死在大火里,最后还爱上了贺辞东。我也庆幸过那个岑景并不是你,他足够让贺辞东感到厌恶,可你说为什么你非要回来呢。” 岑景第一次换了一个角度去审视眼前这个人。 没想到他居然能披着一张皮生活那么多年。 岑景:“以别人的样子活着不累?” “谁说是别人的样子。”姚闻予长相其实不算差,只是有些东西压不住后,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天生是那副温和得体向阳而生的样子,我也本可以那样。我是很喜欢贺辞东,可惜他不喜欢我。但是那有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他谁都不喜欢。走到今天完全都是因为你,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岑景现在懂了他以前没头没尾那几句话。 什么“以前我能赢你,现在也是”。 “你一个本该死掉的人”。 岑景换了一下姿势,问他:“现在所有事发生转变也是你做的?” “那倒没有。”岑景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他很高兴的点,笑道:“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是最大的原因。” “明白吗?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才是外来者,我按照剧本老老实实走了这么多年,但你在彻底破坏规则。你让贺辞东爱上了你,并且知道了还有我这个穿越者的存在。你跟我,不能共存。” 姚闻予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岑景,似乎想从他脸上看见哪怕一丝一毫的难以置信或者惊讶。 但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岑景点点头,扬眉说:“好了,我了解了。我该感谢你今天主动上门,并且从头到尾把这事讲清楚,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岑景走到床头的位置,伸手拉开抽屉。 取出前一天让人准备拿来的东西。 岑景手拿着那张纸的上端,伸到姚闻予的面前说:“那么接下来,你要先接受我的起诉了。” 姚闻予脸色黑了又黑。 抬头瞪着他:“你是在跟我搞笑?” “当然不是,这是法院通知。”岑景收回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说:“你今天所说的一切的确解开了我不少疑惑,但我不可能真如你所愿就活在过去。姚闻予,是你招惹我在先。” 视频的事儿依然存在,也是贺辞东授意处理的。但是理由仅仅变成了会波及“时渡”的声明。 贺辞东活成了这个世界里他本该有的样子。 所有记得的,变成了两个外来世界的人。 岑景又和姚闻予不同,因为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那个几天前还在乡下因为喝多了断片差点打一架的贺辞东,只有岑景一个人记得。 但是那又如何。 他不是几岁那个到了陌生世界茫然无措的岑景,不是那个依靠哥哥获得安定感的小孩儿。 他在另一个世界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冷静,强大,懂得自我保护,明白生存的意义和很多道理。 就像他在不记得小时候那点事的时候,把贺辞东当成一个全然陌生的成年男人来接触的时候,那个试探和拉扯的过程,足以证明,他早就一个人长大了。 所以只要活着,生活就得继续。 有些延缓的事终究要处理。 有些账,迟早要算。 他也没有觉得发现贺辞东记忆里的人其实是自己这件事,让他观念有任何改变。 他没有非要证明的理由,没有证据,眼前这境况对方也只会觉得他精神失常。 他眼前就一件事,姚闻予。 连带着视频终究是因贺辞东的原因而被传出去的连坐罪一起,在他这里,都不算彻底过去。 只不过这个世界里,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才是主宰。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变成了他和姚闻予的个人战争。 姚闻予嘴脸抽搐了一瞬,脸色不见好转。 他一把拿着那张纸站起来,看着岑景说:“没关系,我也等着看,现在这种境地里,你能对我如何。” 岑景重新拿起手机。 听见这话抬了一下眸说:“等着吧,慢走,不送。” 剧情的确按照原书的进度不断在往前推进。 岑景刚来时没有任何感觉,并且也从没想着按照原书剧情走。 因为作为“岑景”,他的结局一目了然。 现在他生活过的很多痕迹依然存在,但都有了新的符合逻辑的根据和理由,用于服务原世界的合理性。 断掉的肋骨始终在隐隐作痛。 提醒他,这不是做了一场简单的梦,是他经历过并且现在还在经历的生活。 岑景重新走到窗边,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有不少人。即使天气很冷,也有披着外套坐在长椅上和老伴聊天的老头儿和老太太,有推着病人轮椅散步的妻子,有拿着风车奔跑的小孩儿。 每一个人都真实存在。 有他们自己的人生。 岑景打开窗户在风里站了许久。 他不止一次用这样的画面提醒自己,去找寻一种存在的真实感。 当下的感觉很像他之前刚来时的感受。 这样的边缘感反而给了岑景绝大的专注力。 他现在不像刚来时原身的情况,至少不缺钱。 然后体验了一把那种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的感觉。 网络这地方,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不愁找不到一些蛛丝马迹。 何况岑景本身是个前律师,懂得什么样的条件对自己最有利。 而该推进的还是在推进。 比如贺辞东当时让他延时上诉的理由戚老四,已经在贺辞东的运作下失去了威胁力。据说是在东亚栽了一大跟头,现在正逃亡在路上。 这完全让岑景放开了手脚。 一周后岑景从医院离开,开始切身投进这事儿里。同时兼顾着“辰间”的业务。 虽然“辰间”的发展脱离了“时渡”,现在更是连初始基金都换了一种情况,岑景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很多事情上有了不同。 这一切的理由,源于贺辞东的态度。 他回归到最初对岑景那样子的状态当中,很多企业默认他跟“时渡”是敌对的。 导致岑景一个星期黄了两个单子。 岑景一大早在办公室和下面的商量了一下方案,新招的前台就满含微笑地敲响了他办公室的房门。 五分钟后,岑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气横秋,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对方也看着岑景,第二次伸手去握桌上的水杯。 岑景看着比他年轻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中年男人莫名有些紧张。 他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先拿出一张名片说:“岑先生你好,我姓葛,是一名律师。这次呢是受贺辞东先生的委托,来和您对接一下姚闻予先生的案子。我听说您这边没请律师,是准备自己处理是吗?” 岑景保持着靠着椅背的动作。 看着中年男人说:“贺辞东让你来的?” “是,贺先生的助手联系的我。” 岑景:“你们这边是想怎么样?” 对方一看岑景态度不强硬,以为有戏。 当即说道:“案子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您这边多少有些证据不足,我们是想最好能私了,不管您要价多少,只管开口。” 当初视频的名义已经换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岑景自然不可能去抓这一点。 岑景现在要按下的是姚闻予的诽谤罪。 贺辞东转头就打算拿钱砸他脸上。 岑景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他,不和解,不私了。” 除非真像当时他告诉贺辞东那样,他想办法废了他,不然这罪名姚闻予躲不了。 “时渡”的会议室里刚刚散会。 高扬跟在贺辞东的身边说:“老板,岑先生那边拒绝和解,似乎打算告到底。” “因为什么事?”贺辞东问了句。 高扬当场愣了一下,还是说:“姚先生散播视频,请营销公司下场的事儿。” 贺辞东当即眉心紧拧,似乎这个事情本能让他觉得厌恶,然后又像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差错的地方。 最后丢了一句:“让律师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 高扬应了声。 看见贺辞东不断揉额头的动作,关心了一句:“老板,是不是头疼?要不找医生看一下?” 贺辞东脚步微顿,问他:“最近真没发生什么事?” “没有啊。”高扬也一头雾水:“怎么了?” 贺辞东当即把文件夹拍在高扬的胸膛上,抓起旁边椅子上的大衣说:“没怎么,就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第44章 周三下午两点,“辰间”负责人状告東城最大建筑院年轻建筑师姚闻予的案子将在法院如期开庭审理。 原告要求被告公开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一元。 此次案件获得了外界很大的关注。 不仅仅是因为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辰间”在商业领域获得的价值。更多的,是源于这次事件当中的三个人的复杂关系。 开庭前半小时。 门外蹲了不少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并且一直在激烈讨论贺辞东会不会出现,出现了又是站在哪一方。 “肯定是岑景这边,毕竟两人结了婚,事业又都做得不小,就算碍着表面功夫也不能太难看吧。”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听说被告这边的律师都是“时渡”常年负责公关案子的王牌律师。依我看啊,这建筑师可不简单,明明是存了心想把正主名声搞臭,现在你看,说不定到头来还是屁事没有。” 当下就有人唏嘘,“这么一看,岑景岂不是很惨。都闹到法庭了,自己的丈夫还帮着别人对付自己。” “哎也不能这么说,你看看这岑景的行事作风,赔偿金一块钱,摆明了想要侮辱回去。男人嘛,结婚为了什么,不就图对方知冷知热体贴温柔,那么多结了婚双方反目成仇的案子,我要是贺辞东也得选姚闻予。” 被人讨论半天的人,其实此刻就在隔着一条走廊的卫生间里。 岑景挤了洗手液仔细擦过每一根手指。 有的地方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有深的,也有浅的。 就在他洗完手,从旁边的卷筒里抽出一节纸的同时,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人同时停住动作。 贺辞东看着眼前的人,微微皱眉。 第一反应就是,瘦了。 可随即又觉得这样的结论来得毫无道理,他们一两个月都未必见上一面,就算断了肋骨住院,瘦了还是没瘦哪来那么多印象。 岑景先开的口,“我还以为你不来。” 即使他面上再淡定,实际上感受也复杂。 眼前这个人不是年少时满身伤痕的那个哥哥。 也不是那个彼此试探针对,又试图靠拢过的贺辞东。 他们不在一个频率里,所以当下似乎也没有合适的话可以拿来说。 贺辞东也像是回过神,再次推门抬脚,走进来。 他回答:“是没打算来。” 他不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 不想说对此刻站在这里这件事,也算是在自己预料之外。 岑景自动认为他是放心不下姚闻予。 所以。 “你们赢不了。”岑景将揉成一团的纸扔了垃圾桶里,看着贺辞东直接这样说。 贺辞东挑了挑眉道:“有自信是好事,结果还是得上了法庭才知道。” 岑景跟着掀掀眉毛,点头。 “等着吧。”他说。 岑景转头出去。 路过贺辞东的时候突然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有事?”岑景转头疑惑问。 贺辞东的视线从岑景的脸上一点点扫过,然后又缓缓松手。 “没事。”他说。 贺辞东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厌恶,在正对着那张脸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感觉。 反而是他的状态,说话的语气,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动作都如同被镜头放大,在他眼前缓慢播放了一遍。 两人一前一后从卫生间里出来。 自走廊的中点,转身,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那是通往原被告不同的等待的休息室。 谁也不曾回头。 就算外界关注度再高,实际上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岑景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订死姚闻予。 岑景一身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 全程严肃,每一个问题几乎是压着对方的律师在打。 中途时,岑景甚至走到对面的被告席,双手撑在对方面前的桌子上说:“十九号当天凌晨一点十八分,也就是在当初事件曝光的那个晚上,一个ip地址在国外的账号显示是被告当事人……” 那个姓葛的律师上次见过岑景。 如今更是冷汗一颗颗往下砸。他本来以为对方就是个半吊子,哪知他每句话都在关键点,能无比精准地抓住对方的漏洞。 那双眼睛盯着你的时候,让人无所遁形。 姚闻予脸色更是相当难看。 岑景咄咄逼人,就在所有人以为结局已定的时候,姚闻予看了一眼旁听席的贺辞东,咬了咬唇偏头和律师说了句什么。 然后律师当场要求休庭十分钟。 岑景站在中间,站直,转头同样朝贺辞东看过去。 旁听席的人不少,贺辞东正坐在第一排。 岑景突然冲他勾了勾嘴角。 眼里凉意值拉满。 一个小时后,审判结束。 等在法院外面媒体蜂拥而至。 “岑先生,案子赢得太漂亮了!我看你这边连律师都没请,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专业的?” 岑景站在石阶上,问:“我难道不像个律师?” 当即周围人都笑了,连声说很像。 又有人问:“在法庭上,最后对方的辩护律师咬死说视频里的人就是你,不存在诽谤的可能,不知道你本人怎么看?” “对方慌了而已。”岑景,“我不怎么看,法院的结果是公平的。” 事实上,当时对方已经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回来就咬死了这一点,岑景也一早预料过。 毕竟很多事变得不一样后,很难说贺辞东未必不会为了姚闻予,把原视频当成呈堂证供拿出来。 对方也确实抓住了这一点,但是直到法院审判结果下来,原视频也始终没有出现。 眼前的这些记者又突然骚动起来,往石阶上面迎上去。 岑景回身看了一眼,是戴着口罩的姚闻予。 姚闻予看起来精神相当萎靡,不仅仅是因为当庭和岑景道歉,而是他现在从一个天才建筑师,硬生生因为岑景,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 记者的问题相当不留情面。 “姚先生,你雇佣水军在网络上造谣,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嫉妒吗?你要不要公开回应一下你和“时渡”老板贺辞东的传闻?” 甚至有人说:“听闻你上半年那部落选的建筑设计,理念抄袭了国外的建筑大师理卫的作品,是真的吗?” 姚闻予低着头一言不发,被人群簇拥着到了岑景的旁边。 他突然停下来,转头朝岑景看过来。 岑景迎上那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眼神,面无表情看着他。 这一仗,岑景赢了。 用他自己的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的呼声再次拔高。 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好几个保镖模样的人穿过拥挤的媒体,将姚闻予隔开在人群之外。 其中一个保镖开口说说:“姚先生,上车吧。” 那辆黑色的车安静地停在下边的路旁边。 当即有媒体高声道:“是贺辞东的车!”“快快快,采访到他一定是第二天新版的头条!” 媒体本来都以为贺辞东已经离开了。 毕竟他今天虽然出现,但实际上一直没露面,此刻这种作态,站哪一边已经很明朗了。 姚闻予被保镖护在中间,抬头再次看向岑景,眼里露出讽刺的笑意。 人都走了,还挤在岑景身边的媒体突然越发温和起来,好像生怕有个问题伤害到他。 其中有个女记者,非常同情地看着岑景说:“岑先生,你今天在法庭上言辞相当犀利啊,生活上也是个这样干净利落的人?” 这话问得相当委婉,就为了从旁印证外界的猜测。贺辞东受不了他这么强势逼人的性格,所以才有了姚闻予的存在。 岑景:“大概吧。” 记者越发同情了,小声说:“那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有时候还是有道理的。” 姚闻予就是典型。 岑景一笑:“可我不爱吃糖。” 而另一边,姚闻予上了车就扯下口罩,看着车里的人愣了一下。 高扬点头:“姚先生,我送你。” 姚闻予:“辞东呢。” “老板在结果出来后就先离开了。” 姚闻予心下一沉,问:“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高扬一板一眼,尽职尽责地做着助理工作,“姚先生,老板是什么人你很清楚。离开前只是让我转告你,这件事到此为止。” 高扬也没说,休庭时姚闻予提出原视频里人就是岑景的时候,老板是直接黑了脸的。 虽说老板不待见岑景,但高扬还是觉得,这件事本身,贺辞东打开始就没想过让姚闻予赢。 贺辞东是个极度有原则性的人。 本身把视频曝光这种事就让人不齿,还请营销。 高扬也不懂,这姚闻予以前挺好的,怎么去国外疗养一趟回来,做事越来越没有下限。 不过但他也没立场去提醒姚闻予什么。 姚闻予嘴上说:“辞东本来就是个那样的人,我了解他的意思。” 但实际上,一想到自己被岑景当庭羞辱,记者围着他问的那些问题,就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手,用力到指甲全都失了颜色。 果然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建筑师天才当庭道歉,细究之下竟是为爱痴狂》《昔日新星蒙尘,姚闻予深陷抄袭风波》…… 姚闻予身败名裂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但岑景也清楚,贺辞东不可能一直放任这样的消息发酵下去。 果然不到两天,很多消息就在媒体平台上销声匿迹了。 墨林苑的别墅里。 卫临舟一大清早就蜗居在这边,拿着报纸吃着早茶对下楼的贺辞东说:“老贺,这次处理的动作慢了点啊。” 就算讨论声不在,姚闻予现在在建筑设计这块也做不下去了。 贺辞东从楼上下来,拉开卫临舟旁边的凳子。 “这事儿他做过头了,该受点教训。” 卫临舟点点头,还是奇怪,“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对他不冷不热的。” “有吗?”贺辞东喝了一口咖啡,端过早餐淡淡问道。 “没有吗?”卫临舟瞪大眼睛,“报道的事儿就不说了,他现在找你五回,你能有一次回应就不错了。重点啊。”卫临舟看着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翻修院子,还把楼上他那间房重新装修了,当初可是你问了他意见,特地让人布置的。” “翻修是因为到年底了,钟叔的主意。”贺辞东睨了卫临舟一眼,“你有意见?” “我哪儿敢啊。”卫临舟当即摆手。 他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说到了年底,卫临舟念头一转。 问贺辞东:“周周放寒假了吧?今年还是来这边过年?” 贺辞东嗯了声。 “让她早点来。”卫临舟说:“去陪陪于茜也行。自从两人闹那么一场,姜川跟疯了一样,动不动就半夜三四点打我电话,都被他搞得快神经衰弱了。” “这事儿你别乱出主意。”贺辞东说:“主要看人于茜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正需要个小孩儿来调节一下气氛嘛,你说今年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天天的。” 贺辞东顺手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报纸。 版面上就是一张放大的照片。 年轻男人的眼睛像是误闯进了镜头里,带着一点虚晃的朦胧,但又干净澄黑。 卫临舟:“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然后往贺辞东手里的那份扫了一眼。再次看向贺辞东,越发奇怪了。 “你看他干什么?”卫临舟道:“不够给自己添堵的。” 贺辞东:“你很讨厌他?” “肯定啊。”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卫临舟这话也没能接得下去,他想说当然是岑景做的那些事。可仔细回想这一年时间,还真没有什么招人恨的点。 他连这一年见了他几面都想不清楚。 “你这么一说。”卫临舟拿过贺辞东手上的那一份,仔细看了看说:“他现在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贺辞东没再说什么。 院子里钟叔正在忙上忙下,把亲儿子钟子良指挥得团团转。 墨林苑有了一年一度迎接新春的气氛。 谁也没有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过岑景。 那份离婚协议现如今就在书房的抽屉里头放着,离生效不足两个月,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果。 但料峭的寒意笼罩着这个深冬。 有什么东西始终在被往前推动。 这样云雾笼罩被裹挟的感觉,让贺辞东眼底也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凛霜。 岑景的官司赢得相当漂亮。 年底把辰间的事情处理完,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算是放了假。 企划部的一个女生拿着红包,看着岑景痴痴笑,说:“老板大气!” 一片应和声。 “都回去好好过年吧。”岑景笑了声:“年三十准点在群里再发,记得抢。” 一阵阵哇呜怪叫。 有人问:“老板,你这个年打算怎么过啊?” 然后当即就挨了旁边的人一手拐。 岑景的背景别说在公司,在整个東城都不是什么秘密。 他不可能和贺辞东一起过,岑家就更别说了。 岑春城那傻逼自从岑景再次在東城出现,就一直没敢露头,估计也是怕岑景报复。 岑景捏着一空红包,拍在问这话的男生脑袋上,打破这现场突变气氛。 笑道:“有钱人的生活别瞎猜。” 第45章 时间越接近旧历新年,外环就越空。整个東城突然之间变得安静下来,路边光秃的枝丫和掉落的枯叶带着这个时节城市特有的萧索。 从上空往下俯瞰,就像是一只庞然大物准时进入了休眠期。 不过内环的年味还算浓厚。 大年三十前一天,東城迎来了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短短两个小时就在路上垫起了指节深的厚度。 对岑景这种已经忙碌了将近一年的人来说,这样的节假日是难得的清闲日子。 三十那天一大早,岑景准点起床,顺带给自己做了个早饭。 面包虽然烤糊了,胜在味道还行。 回复着手机里公司里的人和乱七八糟的祝福短信,房间里放着轻音乐,沙发柔软舒适,暖气温度适宜。 二冲的消息催了将近一整天。 下午三点又来了一通电话。 “快点来啊。”二冲的声音很大,“我们今年难得不回老家过年,我跟你说你今年不来,以后可没这机会。” 岑景笑了笑,“你们可是新婚头一年,我在算怎么回事。” “少墨迹。”二冲说:“就图个热闹,我们自己太寂寞了,你就当过来陪陪我们。” 岑景知道二冲是怕他一个人太冷清。 但实际上他往常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春节对不少人来说意味着团聚,对他来说,和一个普通假期没什么区别。 岑景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应了。 听见电话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岑景说:“听见炮仗声了,我可提醒你啊,春节期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你别还没等我来,就先被别人逮了。” 二冲笑骂:“滚,隔壁小孩儿放的,你赶紧的。” 岑景在傍晚六点围上围巾准时出门。 二冲他们付了首付的房子相对偏远,岑景开车从二环绕行。 暮色渐渐降临。 穿过一红绿灯时,岑景隔了老远看见路上走的几个人就察觉到不对。 车子开近了,岑景猛踩了一脚刹车。 “站住!”岑景开口。 他摇下车窗,侧头看了眼几个人中间的那个,皱着眉出声:“周周?” 女孩儿和岑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有些不一样,这么大冷的天竟然还光着两条腿,头发扎了马尾,还画着浓妆。 她旁边站着的四五个人全是十七八岁的男生。 其中一个全身挂满丁零当啷各种环的男生看见岑景,转头问周周:“这谁啊?” “不认识。”周周说。 岑景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撒谎。 当初岑景第一次在贺辞东车里见到她的时候,装得跟乖乖女似的,转头就冲他龇牙。 就算现在很多情况变得不同,但她毕竟还是太小,眼里藏不住事。 岑景当下就打开车门下车。 嘭一声甩手关上车门,往车身上一靠,拿出烟盒笃笃在车上敲了两下,抖出一根衔在嘴边点燃。 牙齿咬着烟屁股说:“我是她哥,今天算你们倒霉,遇上我。说吧,干什么的?” “我们……”另一个男生说:“我们是朋友。” 这个说话的一看胆子就不大。 岑景毕竟是个成年人,气场在那儿,他一副要多管闲事的样子显然让十几岁的人感觉压力很大。 “朋友。”岑景取下烟跟着重复了一遍,眼神往几个人身上一扫,“什么朋友会在大年三十晚上跑外面聚,都还在上学是吧?一早计划好的?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现在最好老实交代,要么就麻溜滚蛋。” 几个人里最高的那个倒是硬气。 估计也是带头的。 看着岑景说:“凭什么让我们走,她都说根本不认识你了。” 岑景看向周周,问了句:“你确定你不认识我?”在女生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岑景严肃脸,“想好再说。” 女生真迟疑了,她看了看岑景,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 过了会儿,不自觉往岑景这边挪了半步说:“认识,是我哥。” 当即就有一男生想伸手拽她。 岑景扯了一把女孩儿的胳膊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冷眼看过去,“你上手试试?趁我现在还不想这个点给人民警察增添麻烦的时候,滚。” 几个男生多少被岑景吓住了,互相看了几眼,拖拽着,一步一回头快速消失在街角。 岑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原本站在旁边的女生拔腿就跑。 岑景艹了声,扔了烟,认命追上去。 岑景在一条河的护栏边逮住她。 没好气:“你跑什么跑?” “你追我我为什么不跑!” 还挺硬气。 岑景对着她那双大眼睛,直皱眉,把人抓住了也就懒得多管闲事,问:“贺辞东人呢?” 周周瞪他。 “跟哥结婚的人又不是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岑景头疼,“好好说话!” 岑景记得以前她刚见他时的敌意,所以现在倒也不奇怪。 直接威胁,“看见那条河没有?你再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你扔下去。” 果然女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半个小时后。 岑景陪着她坐在河边的石栏上,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骗贺辞东说于茜心情不好要陪她一起过年,实际上于茜因为和姜川的问题不想面对两家家长,一个星期前就瞒着所有人出国旅行了?” 周周:“对啊。” “你们可真行。”岑景说。 一个比一个心大。 岑景:“那刚刚那几个人怎么回事?” “就网上认识的,他们知道我一个人,所以说带我去通宵打游戏跨年。” 岑景当即给了她脑袋一栗子。 “干什么打我?”女生捂着脑袋不满地看他。 “好好的一张脸画得跟调色盘似的,叛逆期到了?”岑景都不知道十几岁的女孩也这么难搞,“别人说去网吧打游戏你就信,你有没有想过没撞见我,你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她其实见着他们有好几个人的时候就想过退缩,但她自尊心强,不想在岑景面前承认。 岑景也没非让她低头认错。 拿出手机递过去,“打电话,让人来接你。” “我不要!”她猛摇头,“我哥知道我瞒着他的事儿肯定得生气。” 她还挺怵贺辞东的,虽然他从来也没对她发过火。 岑景:“那就随便打一个你记得号码的人。” “没有。”周周摇头。 她的情况岑景知道一些,哥哥去世,在東城这个地方认识的也无非就是于茜那些人。 周周突然一脸希翼地看着他:“我能和你一起过吗?” “你不是讨厌我吗?”岑景挑眉。 周周:“也……也不是。” 周周话刚说完的时候,突然指着岑景的身后张大了嘴巴。 岑景回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亭子跳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动静还不小。 眼下这周围都没什么人,岑景没做思考,当即解下外套和围巾,把手机扔周周手里说:“报警。” 然后跨上护栏,一个猛扎跟着跳下了水。 周周明显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到了,但岑景的吩咐言犹在耳,她机械性地打了110,冷静得也像是见过世面的样子。 然后又随即拨了刚刚死也不愿意打的那通电话,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才带着哭腔喊了声:“哥……” 岑景给人做了五分钟心肺复苏,吐了水就清醒过来的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大年三十媳妇儿跟人跑了,还欠人八十万的巨额债务。” 岑景靠着石墩坐在地上,头发一直往下滴水。 听着男人的话,岑景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冷过头了,手有些脱力的轻颤。 他嗓子有些哑,忍着冷风吹过引起的头疼,皱眉说:“你下次还想死可以换个远一点的地方。” 男人没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被噎得一滞,整个人冷得跟筛糠似的,也没力气喊了。 岑景也没想到这个大年三十他会过得如此的戏剧性。 没跟二冲说的那样因为烟花爆竹被人抓,没有因为周周身边的那几个小流氓而麻烦人民警察,结果最后还是免不了警局一日游。 贺辞东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副画面。 年轻男人微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微长的头发还带着湿润,身上披着一条大白毛巾,手里纸杯里的热水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他脸色带着些病态的白,正有一搭没一搭和面前的年轻民警说着话。 贺辞东眉心微拢,然后才把视线转向了旁边正坐着椅子发呆的女孩儿。 最先出声的是卫临舟。 他们一下子来的人还不少,一个接一个挤满了这处小小的办事处。 卫临舟上前:“小丫头你搞什么,吓死人了知不知道?你于茜姐呢,昨天给你电话还说和她在一起。” 周周偷偷看了一眼贺辞东,没开口。 民警看着一下子来了不少人,问:“你们是?” “我们是这小姑娘家里人,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吃饭呢,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哦,这样。”民警看了一眼岑景,然后道:“我们接的案子是跳河自杀,这姑娘是跟着这位先生一起来的,你们自行确认身份后,直接把人带回去就行了。” 跳河自杀这几个字一下子就把所有目光聚集在了凳子上的岑景身上。 民警也意识到不对,连忙说:“不是他跳河,他救人的。跳下去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时想不开。” 现场也有人搭话,民警就说:“这每到过年啊就是事故高发阶段,千奇百怪的案子啥都有……” 岑景在等待最终的签字确认。 现场这么多人,他此刻其实一句想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当然,人也没看全。 所以当姚闻予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周周面前,一脸关心着急的模样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能随便跟人去河边呢,多危险。” 岑景轻轻挑了挑眉毛。 岑景为什么和周周在一起?又还在大年三十? 本来这事儿还没有人开口解释过,姚闻予这话摆明了是岑景故意的。 好像岑景通过周周的目的就是为了贺辞东。 贺辞东从岑景的脸上收回视线,并没有管姚闻予说了什么,只是看着周周。 女孩儿咬了咬唇:“我……” “我找了于茜带她出去的。”岑景突然开口。 他无视周围聚拢的目光,随口说了句,“遇见人出事是意外。” 周周立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自己脑子犯抽,晚上跟着好几个男孩儿出去差点出事,这种事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口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周围接连响起细微抽气声。 岑景这话等同于承认了。 一声不吭把人带走,最后还进了警局。 所有人都以为以贺辞东和岑景的关系,这件事足够让贺辞东大发雷霆的。 贺辞东也确实。 “没有下一次。”他说。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大概只有贺辞东自己清楚,眼前这个人极差的脸色,才是眼前这方空间里最刺目的存在。 刺得他话里温度尽失。 姚闻予试图添上一把火,他看着岑景的时候,岑景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的眼神,和说出的话意思完全不同。 “岑景,周周身体不好,嗜睡症要是因为这种事严重了谁负责任。她才十几岁,什么都不懂,怎么能成为你……利用的工具。” 眼神却在说——你看你,费尽了心思,也只是让贺辞东更加厌恶你。 岑景勾唇:“你戏挺足,看来这段时间事业顺利,爱情美满。” 姚闻予脸都僵了。 建筑院因为抄袭的污点根本不再用他,贺辞东对他更是极尽冷淡,就连今天晚上也是他自己厚着脸皮来的。 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明明回到了正轨,但是很多事也脱离了他的预期和掌控。 他看着岑景的眼神越发不善。 “你不用……” “够了。”贺辞东突然出声打断他。 姚闻予对上贺辞东的目光瞬间收敛,因为他察觉到对方有了不满。 姚闻予咬牙。 贺辞东明明一边厌恶着那个人,也不断质疑否定,现在却还是连别人说两句都不可以吗? 第46章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九点左右,风雪依然肆虐。岑景站在门口给二冲去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惹来那头一连串的追问。 “真没事。”岑景再三保证。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身上披着的还是民警递给他的便服外套。 “你站那儿别动啊,我现在来接你。”隔着电话岑景都能听见他匆匆忙忙拉开凳子的声音。 “不用。”岑景阻止他,“今天我就不过去了。” “什么就不过来。”二冲道:“平常也就算了,大年三十还没过呢,让你一个人在警局算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车从旁边缓慢滑行过来,停在了岑景前面。 摇下的车窗里,贺辞东的下颌轮廓在半影的光线里显得沉着又分明,“上来。”他说。 岑景抬眸:“有事?” “这块打不着车。” 贺辞东话落的同时,后车窗又被人打开,周周苦着一张脸冲岑景说:“我哥骂我了。” 岑景知道周周估计把事实告诉贺辞东了。 手机里,二冲还在问:“景儿,谁啊?” 岑景:“没事,别来,我先挂了。” 岑景挂断电话,提了提肩膀上滑了一截的衣服外套,再次看向贺辞东。 他大概是之前在水里冻得狠了,又奔波了好几个小时,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薄薄的眼皮褶皱变深,眼神看起来凉薄又冰冷。 贺辞东眼里同样没有多少温度。 这个时候在他这里,岑景本该就是个在印象里腐烂发臭的名字,不管眼见的事实有多少不同。 岑景:“用不着,我可以自己回。” 贺辞东看了他两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车门缓缓关上。 “随你。”贺辞东的声音随风飘来。 车里周周大气都不敢出。 她在贺辞东面前一向都是规矩的,只是没想到就这一回,惹出来后续这么多事。 “哥,我错了。”她在后车座坐稳,再次小声道歉。 贺辞东看着车前方:“我不说你错哪儿了,自己想,想清楚再和我说。” 周周咬了咬嘴唇,往车后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和贺辞东道:“哥,今天真的不是他叫我出去的。” “我知道。”贺辞东说。 周周:“那……” 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想明白,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 周周:“真的……不管吗?” 岑景连衣服都没换呢,天气这么冷,他脸色好差。 周周不敢说她其实还挺喜欢岑景的。 贺辞东沉吟两秒:“不管。”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书房抽屉里的那纸离婚协议指向他们终将走向的结局。 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 至少这个时候的贺辞东是这样以为的。 谁也没有看见角落的位置,有个人看尽了岑景和贺辞东对话的全过程。 姚闻予站在阴影的位置,眼底弥漫上了前所未有的阴狠。 他装得太久了。 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他本该是个温暖而生的人,但世界转换,贺辞东会他态度依然大不如前。 现在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还是那个有个酒鬼还家暴的亲生父亲的姚闻予,是那个九岁就能为了自己利益杀人放火的姚闻予,也是那个以为自己得到新生,回头发现自己还是在泥沟里的姚闻予。 不过他还有时间。 贺辞东的态度显示他已经踩在了某条分界线上,他每次对岑景的不同,都往姚闻予的心上加上一块大石头。 所以。 岑景,绝不能活。 一个小时过后,岑景就遇上了袭击。 就在他离开警局回去的深夜。 废弃的加工厂位于東城西边,墙面斑驳老旧,空旷的水泥地上岑景模糊听见了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他睁开眼的第一感觉就是热。 是那种在冰水里淌过一回,冷到极致后反弹上来,连呼吸里都带着热气的感觉。 他后脑勺挨过一下,这会儿像是扯到痛觉神经一样,痛得一跳一跳的。 岑景艹了声,蹙眉往脑后抹了一下。 摸到一手的血。 他费力从地上坐起来,仰头靠着墙,看了一下周围环境。 整个加工厂有两层楼,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二楼。外面有昏黄的光线沿着门缝透露进来,空气湿冷彻骨。 铁门滑动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门口的脚步一顿,似乎很意外,“这么快就醒了?” 岑景虚着眼睛侧头往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突然低笑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家伙。 楚轩。 不只是他,他手上提着一饭盒,见到岑景的反应后突然拿着手机打了一通电话,说:“快点过来,人醒了。” 不过两分钟,门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人岑景也记得。 邓宇盛。 楚轩是当初在“时渡”因为岑景被开除过,邓宇盛则是于茜和姜川撕破脸那天,岑景见过他一回。 岑景看着眼前这两个普普通通,甚至没在他印象中留下过深刻印记的人,几乎不用猜都能想到,“姚闻予指使你们做的?” 一个当初是因为姚闻予进的“时渡”,一个是他大学同学。很多人奇怪姚闻予那样白月光一样的人,为什么会结交这样的家伙。 但岑景大约是知道了。 眼前这俩人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装,戴着鸭舌帽,杂乱的头发和发黄的脸色都显示他们过得并不如意。 楚轩拎着外卖盒子扔在旁边的凳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岑景说:“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岑景缓慢曲起一条腿,仰头靠墙。有血迹沿着发从滑过侧脸,蹭上泥灰和冷汗,岑景像是毫无所觉,看向另一个,开口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岑景现在都还记得于茜和姜川闹翻那天,邓宇盛维护姚闻予,格格不入又恼羞成怒的样子。 没想到那么多事件变幻,这蝼蚁一样的小人物倒是被姚闻予运用得炉火纯青。 眼前的邓宇盛也没了当初急于表现自己的模样。干瘦的脸凹陷进去,整个人显示出一种阴沉戾气。 他半睁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岑景,开口说:“用不着什么好处,如果不是你,闻予不会遭受贺辞东的不公,楚轩不会丢掉工作被行业封杀,我也不会在圈子里丢尽脸。你既然造成了这一切,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岑景看着他疯魔的眼神。 知道姚闻予和这种人交好的目的。 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很强,最容易走极端。 岑景当然知道他们走到今天,不是自己的原因。 姚闻予或许不够聪明,但他毕竟在两个世界生活过,很早以前开始就未雨绸缪,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不费力的方式。 事实证明,他“养”的人到了某些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岑景这会儿已经到了极限了,身体的各种状况叠加,让他睁眼和说话都颇费力气。 除了狼狈了些,慌乱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本就少有。 现在依然。 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开口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对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都没说话。 岑景勾了勾嘴角,“想我死是吧?” 他再次睁开眼睛,往两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问:“临到头害怕了?” “谁怕了?”楚轩强制镇定下来,冷笑道:“就你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两说呢,你和贺辞东的离婚时间很快了,我们只要保证在这之前,你不会出现在他和闻予的面前就行了。” “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邓宇盛面露不满,“我当时就说弄死了事,你非把人关起来。” 楚轩明显胆子更小,他顶天了也就像当初在“时渡”门口对他冷嘲热讽几句,杀人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辩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自己动手。” “算了。”邓宇盛不和他争辩,想了想,“先找个绳子把人绑起来。” 这个楚轩没有异议。 毕竟岑景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个疯到一定程度的人。从他对岑春城、马林韬下手的程度就能看出来。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在这方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楚轩拿过手机,转头看了一眼邓宇盛,“是闻予。” 邓宇盛沉默两秒,“接。” 按下免提的那一瞬间,姚闻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问:“怎么样了?” “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邓宇盛把手机拿过去。 姚闻予声音压得有些低:“今天之内必须处理干净了。”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楚轩转头看了看岑景的模样,对着手机说:“他已经没什么行动能力了。” 姚闻予似乎换了一个地方,这次声音带了些戾气和急促。 “我的意思是不留后患。过了这个节怎么解释他人突然消失这件事?他一旦没事,别说我,袭击绑架你俩都逃脱不了,你们别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在法庭输得一败涂地的,还是说你们有把握赢过他?” 两人眼底的情绪同时一沉。 姚闻予接着缓和语气:“就按我说的,这个年节是最好的时机,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 因为没有人比姚闻予更清楚。 这样关键的时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贺辞东不会刚见过他又转头想起找他,这个时候的岑景如同游离于世界之外,和所有人都会切断联系。 就算后面有人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邓宇盛听完姚闻予的保证往前走了两步,在另一个还在犹疑的时候,他拿起桌子上一把折叠刀,刷一下打开。 转身指着岑景,和电话里说:“有你担保,那就没问题。” 姚闻予:“等等,他清醒着没?” “好着呢。”邓宇盛觑了岑景一眼说。 “把手机给他,我有话说。” 邓宇盛就往岑景的方向走了两步,手机伸到岑景的面前。 免提还开着。 岑景垂眼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姚闻予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正常,他道:“岑景,我知道你听得见。走到现在你也不要怪我,本来我也不介意多陪你玩会儿,反正你迟早都是要死的。但是你们非逼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在姚闻予的认知当中。 如果岑景在发现结局不可逆的时候,安安静静等死就行了。 但是岑景显然没这个打算。 让姚闻予不顾一切,急于动手的原因其实更多的还是贺辞东。 他的反应和世界逆转后的所有人都不同。 今晚更是坚定了姚闻予这个认知。 姚闻予不想去赌那个万一。 他赌不起。 岑景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听见姚闻予这段话后变得有何不一样,他只是略微费力嗤道:“我说你玩儿不起就是玩儿不起,跟这儿装孙子就没……” 岑景话还没说完就被邓宇盛踹了一脚。 力气很大,岑景往旁边偏倒后撑着手坐正,拇指缓慢擦了一下挫伤的掌心,把最后没意思了几个字说完。 他贴着墙抬头看着邓宇盛。 邓宇盛已经下了杀心,面露凶狠,“让你听着就听着,谁让你说话了!” 高热烧得岑景发白的脖子微微染红。 眼底却聚集起一团看不清的浓雾,别的或许邓宇盛不懂,但他却能感受到岑景在可怜他。 这样的眼神触怒了本就敏感的邓宇盛。 他突然蹲下身,一把扯着岑景后脑勺的头发,试图用行动让岑景屈服,让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姚闻予听见了动静,确定岑景目前的状态绝对不可能逃脱或者反抗后。 让邓宇盛先松手,然后像最后和岑景对话一样,说:“很多东西你知我知天地知,岑景,你就把这些东西带进黄土好了。这里不会有人记得你,但我肯定会记得。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定会记得给你上柱香。” “那真是要谢谢你了。”岑景淡而无味道。 外面新年的第一声钟声准时敲响。 姚闻予那边有人喊:“闻予,你快点,卫临舟被贺辞东叫去给周周检查了,我们等会儿该赶不上了。” 姚闻予:“马上!” 他应完就回头对着电话道:“听见了吗?直到现在这一刻我又突然感觉今年这个年头还算不错。虽然意外很多,但大体还是一样。等会儿我还要去贺家吃那顿中途因为你耽误了的年夜饭,所有人都会在,一切都会变得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岑景不动声色算了一下左前方凳子到这边的距离,嘴上道:“那就祝一切真能如你所愿好了。” 邓宇盛把手机拿走,和姚闻予不知道说了什么,频频看向岑景。 最后电话挂断。 他拿着刀曲膝蹲在岑景前边。 反手招呼楚轩:“手机拿出来,摄像头打开。” 楚轩照做,打开手机放在凳子上调整好。 邓宇盛的刀在岑景的脸上拍了拍说:“你以前对别人下手的时候不是挺硬气啊。”他指着手机说:“看见摄像头没?今天只要你对着那个低头认错,我们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不然我们就先废你一条腿,再卸了你两条胳膊。” 岑景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然后低笑出声。 “你特么笑什么?!”楚轩嚷道。 岑景突然收了笑容:“笑你们蠢。” 岑景无视眼前的刀,调整了一下姿势:“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视频无非是姚闻予想要看我输,看我如何凄惨?我不知道他许诺了你们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要是拍下这东西,一辈子都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楚轩这个时候无脑、情绪很容易被人带跑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慌神一样看着邓宇盛说:“真拍?” “闭嘴!”邓宇盛瞪他一眼。 岑景勾勾嘴角看着俩人:“你们大可放心,我现在连起身的动作都做不到,跑不了。你们不妨想想看,这件事从头到尾吃力不讨好的人究竟是谁,姚闻予既然自称和你们是一国的,但又怎么会任由你们走到这步田地?你们真的是朋友?还是说……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楚轩眼里的复杂越发明显,邓宇盛在俩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突然丢了刀揪着岑景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直接照着岑景的胃部接连狠砸了十好几拳。 岑景咬牙没出声,被打湿的头发因为他低头的动作垂下来,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邓宇盛显然知道他有严重胃病,下了狠手。 丢开岑景的时候,岑景躺在水泥地上,一直压下的喉咙的血腥气终究是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 下一秒,邓宇盛脚上发旧发黄的马丁皮靴突然踩在岑景的手背上,左右发力碾压。 直到岑景手指无力蜷缩,有暗黑的血迹流出,邓宇盛才回头对着楚轩说:“别听他的,他的目的就是挑拨我们和闻予之间的关系。等……啊!!!” 邓宇盛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为他回头分神之际,岑景终于摸到了邓宇盛刚刚为方便动手丢在地上的折叠刀。 他等这样一个机会很久了。 蓄力到此,旋身,抬手一个狠劲干净利落地划断了邓宇盛的脚后跟腱。 在他痛到极致的那一瞬间,抬起他另一条腿到自己胸前,在对方惊惧的眼神里,再次划了一刀。 邓宇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他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骨的位置,眼底冒出一层恐怖的猩红色。 他瞳孔放大,缓过那股劲儿后,瘫在地上冲着旁边已经被这突变情况吓傻的另一人喊道:“你特么干嘛呢?!上啊!” 楚轩白着一张脸,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听见邓宇盛的喊声,才慌忙想上前按住岑景。 “站住!”岑景出声。 楚轩对上岑景视线的那一瞬间,还真浑身一僵,条件反射顿在了原地。 岑景一只脚在水泥地上滑了两回才勉强撑起来,他握着折叠刀的手背是一大团紫黑色还在流血的伤,因为天冷,血迹很快凝结,所以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邓宇盛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两人周边都是零星的血迹,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 楚轩怕了。 看着岑景挣扎站起,仿佛在看一个恶鬼。 邓宇盛怒红着眼睛冲楚轩吼:“我特么让你……” 他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而是被剧痛淹没神经,连痛叫都卡在喉咙里。 岑景手里的刀反手就扎在他的大腿上。 再毫不停留地利落取出。 “安静一点。”岑景不耐烦一样哑声缓慢开口,“再吵其实我也不介意在你身上多戳几个窟窿。” 让邓宇盛闭上嘴,岑景弯腰忍受了一下身上已经分不清具体是哪个部位传来的疼痛。 然后直起身指了指邓宇盛看着姓楚的直接指出说:“你根本就没有杀人的胆量。地上那个已经疯了,你确定是要继续和他一起做个杀人犯的帮凶,还是和我谈谈条件?” …… 黑暗又空旷的加工厂里。 岑景站在那儿,被冷汗和血迹混合打湿的头发贴在侧脸上。 “啪嗒”,是他手里拎着的刀,刀尖血滴落下的声音。 在此刻姓楚的耳朵里听来格外清晰。 他看了看已经快要痛晕过去的邓宇盛,转向岑景,终于迟疑着问:“什么……什么条件?” “简单。”岑景捂着胃,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扯过一截绷带,缠着自己的手说:“错过了大年三十,那大年初一,一定也会是某个人的祭日。” 不是他的,就是姚闻予的。 今天,他俩必须死一个。 第47章 与此同时,墨林苑的别墅里不同于以往。 陈嫂她们精心准备了一整个白天的年夜饭,摆在桌子上冷透了都没有人吃。 所有上门拜访,打着看望旗号的人全部都被钟叔拦在了门外。 包括信誓旦旦说要来贺家吃年夜饭的姚闻予。 卫临舟给周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定她没有受伤和其他情况后才拍拍她的脑袋说:“好了,没事了,去休息吧。” 周周往沙发上的贺辞东看了一眼,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被陈嫂带上楼。 卫临舟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一边看向贺辞东道:“你什么毛病?一整个晚上脸色差成这样,没看见把人小孩儿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贺辞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捏了捏眉心,赶人:“弄完了就赶紧走。” “瞧你这过河拆桥的德行。”卫临舟看他状态不佳,倒也没真不要命继续吐槽,只是皱眉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前段时间我就始终觉得你怪怪的。” “怪的不是我。”贺辞东看着卫临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右手摩挲着左手腕间的紫檀木珠,眼神望进前方的虚空,眼底有卫临舟看不懂的情绪。 卫临舟看着他,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卫临舟问。 他足够了解贺辞东。 也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贺辞东:“有种直觉。” 他眼前总是闪过那个男人站在路边,瘦削挺拔的身形。 那个在车后视镜里一点点消失的影子,像是某种后遗症般在他脑子里不停回放。 心脏有种绵密的针刺感。 不剧烈,但是却忽略不得。 这样的感受反而让贺辞东有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仿佛曾经他也对那样一个人生出过同等的感觉。 岑景。 贺辞东再次把这个名字在心上滚过一遍,当着卫临舟的面,拿出手机。 “老板,怎么了?”手机里传来高扬的声音。 作为特助,哪怕是大年夜,也需要随时待命。 贺辞东:“我需要你把岑景的资料从头到重新再查一遍,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高扬不问缘由,应道:“没问题。” “越快越好。”贺辞东说。 “明白。” 贺辞东挂断电话的时候,卫临舟奇怪:“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调查他?他有什么问题吗?” 贺辞东抬眼,缓缓道:“所有人都觉得没问题,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卫临舟:“……” 另一边的岑景在天还浓黑的时候,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诊所。 诊所里的医生是位七十岁上下的老人。 见着岑景一身血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就把他扶进门。 顺便还着急忙慌地把自己的老伴叫起来,让她来帮忙。 “年轻人你这不行啊。”老太太摸摸他脑后的伤变了脸色,说:“你这个样子肯定要上大医院检查,得住院才行。” 岑景坐在小诊所的椅子上,轻微摇摇头说:“不用,简单处理下,能止血就行,我有事。” “什么事能比命还重要?”老太太一看就是个热心肠,急了:“你爸妈呢?你看起来也像是工作好几年的人了,怎么大过年还跟人打架啊?报警了吗?” 岑景笑笑:“刚从警局出来。” 他可不就是刚从警局出来没多久。 短时间内,他也不打算再进去一回了。 当然,还有没有机会进去,也是另一码事了。 老夫妻拗不过他,最后只好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 老医生最后包扎他的手,推推自己的老花镜,一边低头念叨:“年纪轻轻的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你的身体也是有脾气的,折腾狠了迟早要报复你。” “那我报应估计来得还挺快。”岑景道。 老医生无奈摇摇头。 处理完能看见的所有外伤,最后问他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岑景说没有,让对方给他开点止疼片。 一旁的老太太紧张地看他,“疼得厉害?我们夫妻就是年纪大了睡不着今天才回凑巧开门,大医院还是有人值班的,我让老头子开车送你过去。” 岑景制止了对方。 温和地笑了下说:“没那么严重。就是怕半夜突然痛起来睡不着,以防万一的。” 他到底是没说实话。 他此时的整个腹部至胸口的位置都是钝痛的,胃已经麻木了,到底有多严重其实他也判断不出来。 头重脚轻的感觉每一分钟都在加重。 致使他始终撑着的,大概是因为他清楚自己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 眼前的老夫妻的独生儿子在外地安家工作,今年没有回東城过年。 岑景能在这样的时间点,凑巧进了这家留着灯光的地方,也是一场挺特别的境遇。 陌生的关心,给这个冬夜带来一些温度。 岑景不打算告诉这对老夫妻,他刚从两个想要杀了他的傻逼手里离开。 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 这事要没个结果,他感觉此刻自己到底会不会因为延误治疗,或者胃出血之类的原因死掉,都无所谓了。 岑景收敛掉身上所有的锋利,像个得体的谦和有礼的年轻人一样和他们聊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老夫妻挺喜欢他的。 最后还找了一身他们儿子的衣服让他换掉了身上那套已经糟污不堪的衣裤。 岑景礼貌说了谢谢。 在凌晨五点半的时候,推开诊所的玻璃门离开。 他在门口的位置回了下头。 笑了笑:“对了,忘了说了。祝你们新年快乐。” 然后在老夫妻的目送中,转头重新走进了风雪夜色里。 这个点天还丝毫没有要亮起来的架势。 岑景找到让姓楚的准备好的那辆车,打开后备箱看了一眼。 绳子,铁锤,手铐,甚至连迷药这种东西都有。 岑景嘭一声关上后备箱,绕了一圈,走到驾驶位那边。 开门,上车。 楚轩提供的关于姚闻予的最新住址并没有错。 新的公寓楼,位置偏了一些,但设施环境还算不错。 显然姚闻予的期许并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岑景,他以后说不定还真能重新做人过得不错。 只是可惜了。 地下停车场。 凌晨回来的姚闻予还保持着挺喜悦的心情。 就算是在贺辞东那儿碰了壁,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毕竟只要岑景彻底消失,贺辞东那里他还可以有很多时间和机会。 这样的愉悦,在他走在停车场的空地上,看见十几米开外,靠在灰色水泥柱上的人时,彻底僵住了脸色。 岑景微微抬头,勾了勾嘴角:“我猜你应该没想过我们这么快就能见面。” 姚闻予戒备地看着他。 发现岑景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慌手慌脚开始掏身上的手机。 岑景的脚往水泥柱上一蹬,身体离开柱子站直,往姚闻予的方向缓慢走过去。 他手上的铁棍拖在地上,在地下停车场这样的地方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姚闻予见他不开口,脚步却一直未停。 刚拿出的手机险些抓不稳。 接连倒退好几步,声音的音量逐渐加大,仿佛这样也能给他一些底气一样。 “岑景!我劝你最好现在离开。”姚闻予示意他手上的手机,看着岑景说:“你不会以为我只有这一条退路吧?信息我已经发出去了,就算没有邓宇盛他们,等我找到人过来了,你也是死路一条。” “哦?”岑景的语气颇好奇的样子,“我猜你也留了后手,就是不知道你是花大价钱请了几个亡命徒,还是穷到找了一些地痞?” 姚闻予下定决心要他死,邓宇盛他们能成功最好,不成功他也有办法。 只不过他大约是没有想到邓宇盛他们不仅失败了,岑景甚至主动找上门。 岑景在离姚闻予五米外的地方停住。 整个停车场安静得只能听见姚闻予略微紧张的呼吸声。 角落里幽绿色应急灯光不足以让姚闻予看清岑景的神色,但本能上,恐惧已经侵袭,让他头皮都开始发麻。 因为岑景的状态太不寻常。 他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姚闻予几乎是调头就开始往返跑。 不过没出三米,铁棍划破空气的声音紧追而上,隔空敲打在了姚闻予的膝弯。 嘭一声,姚闻予栽倒在地,整个人横甩出一米,一看就砸得不轻。 岑景缓慢走上前,弯腰捡起铁棍的时候就说:“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跑,怕是已经晚了。” 姚闻予翻身坐躺,一直往后退,直到退到了一辆大众车旁。 他现在似乎终于意识到逃跑不会有任何用处了,翻身起来就朝岑景扑上来。 岑景一脚再次将人踹出去。 看着半天没有爬起来的人,岑景抬手将铁棍丢远,折上袖子对姚闻予勾勾手指说:“来,起来继续。” 姚闻予脸上露出忍痛的表情。 岑景视而不见,“你不是说我们本来就只能活一个?我本来还想说单方面揍你也没什么意思,但现在我半残,武力值咱们半斤八两,谁先把对方弄死谁就算赢。” 姚闻予痛得嘶了声。 他的体格实在说不上壮,身高没岑景高,肩宽也窄了一个度。 但他胜在健康,不像岑景这种进补永远比不上亏损的破身体。 “你想死,我可不想。”姚闻予靠着车吐出一口气,看着岑景说:“我凭什么和你打?” 岑景不可思议地勾了勾嘴角,“这种时候当然是凭我高兴。” 他在姚闻予憎恨的眼神里,接着说:“我之前本来还奇怪,你这样的智商是为什么活了这么久,还像跳蚤一样四处蹦跶。我现在想明白了,是因为没有人真的在意过你。” 姚闻予眼睛逐渐睁大,脸色涨得发紫。 岑景居高临下看着他:“别激动。当然,贺辞东或许在意过,可是这本来就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前提上,是会随时崩塌的海市蜃楼。我以前能由着你一次次恶心我,不过是我觉得你活得像蝼蚁一样卑微且毫不起眼,不足以让我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闭嘴!”姚闻予大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同样见不得光?你有本事就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所有人啊,去告诉贺辞东!” 岑景瞥他一眼,“我没你那么可怜。” 他说:“我不需要世人的认同和所谓的真相,我知道自己是谁。” 姚闻予彻底被激起怒气,怒红着眼再次生扑上来。 岑景现在就没客气了。 抓住他的手向后一折,在姚闻予的痛叫声中,曲膝一顶将人掀翻在地。 岑景长腿跨上去,拎起姚闻予的衣领就一拳一拳往人脸上招呼。 整个过程沉默而暴力。 姚闻予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进的气比出的气少。 岑景手上的绷带再次染红,看着底下半死不活的人终于丢开手。 岑景平静道:“你很早之前就应该了解过我,我说过我这人受不得苦,忍不了气。你大过年这波存在感刷满了值,一次次的,现在不了结我都觉得自己活得忒没劲。” 岑景擦了下手,从地上起来。 他每一个动作都受现在的身体状况影响,格外缓慢。 他走了几步,再次把刚刚丢掉的铁棍捡起来。 姚闻予半清醒中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趴在地上挣扎着就往前爬。 岑景提着铁棍一步步跟在后边。 姚闻予濒临崩溃。 终于翻身面对着岑景开始求饶:“岑景,够了!我特么说够了!别杀我。我认输,认输行不行?” 岑景的脸色冷如冰,姚闻予面临生死被击垮心理防线后的求饶,只是让岑景意识到这真的就是个不值一提的渣滓而已。 一个批了良善的皮,偷掉别人人生,也没有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的腐烂发臭的家伙。 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上帝视角。 在岑景穿来之前完美扮演了白月光这样一个人设,并能按照故事线迎合了所有人。 岑景的手里的铁棍挥起的那瞬间,整个停车场突然灯光大亮。 “住手!”左边的入口突然涌进来不少人。 岑景原本还以为姚闻予找的人到了。 结果却意外看见了一群保安。 除了保安还有不少人。 卫临舟,姜川这些人就别说了,贺辞东也在。 都是平日里和姚闻予走得近的人。 刚刚出声的人就是走在最前边的贺辞东。 保安手里都拿着电击棒。 领头的人说:“我们也是值班的人发现监控情况不对才紧急联系了你们。”说完举起对讲机,道:“外面的人守好出口,人质还在歹徒手上,千万别把人给我放跑了。” “歹徒”岑景挑了挑眉。 不止是他,卫临舟他们那些人听见这话也生出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地上的姚闻予见人来了,明显激动不少。 趴在地上冲着贺辞东方向含糊不清地喊到:“救我,他疯了!” 岑景站在那儿,冷道:“来得挺快。” 算算时间,他和这些人分开还不足八个小时。 估计很难有人理解,为什么他转头就在停车场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并且以两人外伤程度上看,岑景占了绝对上风,这是碾压式的,报复性攻击。 姜川那个急性子最先忍不住,艹了声说:“岑景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啊?” “是啊。”岑景淡定道:“你第一天知道?” 姜川日了声,“赶紧把人放了!” 姚闻予还在激动地喊救命,显然早就被岑景吓破胆,只想活命了。 岑景突然笑了笑。 保安手里那束手电筒强光打在岑景的眼睛上的同时,岑景举到一半的铁棍在姚闻予惊惧瞪大的眼神里毫不留情地挥下。 刚逃跑出一步的姚闻予,嘭一声,彻底倒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保安呆立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这种情况下岑景还敢动手。 姚闻予是生是死岑景已经管不着了。 他抬眼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贺辞东。 贺辞东阻止不及,脸黑如墨,看着岑景的脸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岑景忽略手上铁钳一样的痛感。 讽刺:“知道啊,故意的。” 第48章 眼见岑景被贺辞东抓住手,跟在后边的几个保安立马冲出来试图擒住岑景。不过人还还在两米开外,就被贺辞东喝住了。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情况,领头的人倒也没有强行上前,只是冲着岑景喊道:“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希望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束手就擒吧!” 岑景被电筒强光扫得眉头紧蹙。 他挣脱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挣开。 贺辞东的视线在他惨白的脸色上停留了许久,示意保安把电筒关掉。 “伤哪儿了?” “你想抓我?”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声。 岑景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贺辞东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地上的姚闻予是生是死,反而问了他这句。 贺辞东:“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我偏要呢?”岑景问。 他直视着贺辞东的眼睛,开口:“我非要现在离开,你打算干什么?” 贺辞东看着他的脸,确认他这话到底针对的是谁。 “我不会干什么。”贺辞东最终说:“你伤了人,需要向警方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向警方交代还是向你贺辞东交代?”岑景站在那儿,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也看了一眼地上无知无觉的姚闻予。 对贺辞东说:“我没什么可以交代的。” 他要向警方交代什么呢? 交代他和姚闻予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还是交代世界修正,姚闻予一心弄死他,结果反被岑景开了脑袋。 不知道警察是觉得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贺辞东察觉到掌心接触的手腕温度不寻常。 也看见了岑景缠着绷带和颈后的血渍。 不论岑景以前在贺辞东的心里是怎样一个不堪的形象,也不管他发现眼前有多少怪异和不合理。 贺辞东几乎是认知到他身体出问题的那一秒钟,条件反射卸了他胳膊的力,夺走手上的铁棍将其扔开。 岑景哪是任由人动手的人。 贺辞东的行为自动被化为对立面,岑景几乎在铁棍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就一膝盖顶在了贺辞东的腰侧。 那是个巧劲儿,位置对了会让人半身发麻。他清楚自己估计撑不了多久,所以用了全力。 贺辞东闷哼了声,却始终没松开他。 是在岑景扭手再次进攻时,才选择放开。 那个动作贺辞东要是不放,岑景伤不伤得了贺辞东是未知数,但岑景的手腕骨脱臼是必然。 岑景成功退离贺辞东两米开外。 贺辞东已经因为他刚刚的动作,眉眼间带了戾气,看着岑景说:“有没有可以交代的也需要你自己去和警察解释,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不可能放你走。” 贺辞东示意后边的人把姚闻予抬起来送医院。 几个人七手八脚上前抬人的时候,终于打破了这地下停车场压抑的气氛。 贺辞东朝岑景伸手:“过来。” 先去医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连贺辞东自己都没有察觉,那里面带了某种压迫和小心谨慎。 岑景身上某种临界感太强烈。 眼神却冷静得不同寻常。 但是岑景只是看了看他的手,抬眸说:“贺辞东,你不懂,也别逼我。” 姚闻予没了意识后,岑景反而觉得非常空。 那种感觉就像胸腔里被穿了一个大洞,风一吹,能听见呼呼回响。 仿佛世界只剩自己。 也确实只剩下他。 他不认为贺辞东的行为有什么,他们只是没办法生活在同一轨迹。 他不会妄想贺辞东能够理解他出手伤人,也不奢求他明白他那些说不出口。 贺辞东摆明了想扣住他。 不论理由为何。 只是今天,岑景不打算让贺辞东成功亲手把他送到警察手里。 岑景也不想年幼时的那点缘分,最后物是人非。徒留的记忆偶尔回想起来,也只剩下满地的荒凉和不堪。 岑景甚至有些心平气和,开口说:“贺辞东,你我这场一年的婚姻,从今天开始,在我这里算是彻底到头了。生效日期无非是个数字,时间到了也不用通知我。” 贺辞东心脏的隐痛感在加剧。 这原本对贺辞东来说无关痛痒的对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化成了尖刺,有了伤人于无声的能力。 不管贺辞东内心是怎样,在别人看来,他只是脸色差了一些,气场更冷了一些。 岑景说:“贺辞东,你和我,就这样吧。” 贺辞东凝视他许久,终于开口说:“可以。” “谢谢。”岑景道:“财产什么就不分割了,咱们一直分得挺清楚的,你是你的,我是我的。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贺辞东的眼神黑寂了一瞬,“继续。” “你现在放我离开。”岑景提出条件,“之后不管我是被警察抓,还是你终于想起来想要替姚闻予找回场子,我都等着。但现在,我要先走。” 周边的人都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两个人,不怎么敢相信这种场合是怎么发展到谈离婚上去的。 重点是离得还这么的……云淡风轻? 估计在场的也就卫临舟知道这俩人一早就默认过这个事实,只是形势所逼,岑景一心脱身,将这个作为了谈判条件。 姚闻予经过紧急止血,已经被人抬出去了。 卫临舟举着两手的血,正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直伏击在外面的保安也终于耐不住性子冲了进来。 贺辞东始终看着岑景,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 他挥手将所有人拦下,最后盯着岑景说了句:“让他走。” 岑景缓慢勒好手上的绷带,最后看了贺辞东一眼。 沉默地走到一辆黑色的车旁边,从顶上把自己的外套拎下来,提在手上。 转身,穿过主动让开一条路的所有人。 一步一步朝着出口的位置走出去。 那个背影始终挺拔而坚韧,青年的肩头有伤痕的印记和成熟的寂静无声。 却成了后来贺辞东一生最深最无言的痛。 地下停车场并不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岑景从出口走出的那瞬间,才恍惚发现天已经开始亮了。 鸦青色的天际预示着这个新年的开端注定要被风雪包裹。 岑景走到一面墙的时候,终于没撑住。 一只手抵着墙,弯腰呕出一大口浓黑的血。 他缓了那么半分钟时间,右手的手背擦过嘴脸,直起身。 平静无波地看向不远处停在路口的那辆白色长款面包车。 停车场另外一面的出口传来警笛声响。 而这边的这辆车能耐心等到现在,可见姚闻予的确是花了不少钱。 面包车的滑门拉开,岑景看着坐在里面的人,还是有两分意外:“是你?” “我们又见面了。”对方说。 中年男人脸上增添的不单单是沧桑和环境造就的困苦,还有那双在生死线徘徊过的再不加掩饰的眼睛。 戚老四,原本已经成为国际通缉犯的人,竟然能躲过那么多方的追踪,也是不简单。 不过他日子不好过估计也是真的。 岑景看着他断掉了两根手指的手,和脸上那道平白无故给他增添了几分凶相的疤,寒暄般说:“这算是你和姚闻予的二次合作?” 以前有过岑景视频那事,岑景倒不奇怪两人相熟。 戚老四靠着椅背,转向岑景:“老主雇还是比一般人靠谱。姚闻予这人聪明不够,但胜在挺大方。我能一路从孟买回国还得多亏他支持,他花钱买了你的命,这招牌肯定不能砸在你这儿。” 岑景勾了勾嘴角,哑嗓道:“看来这段时间四哥辛苦了,换了行当生意做得也不错。” “哪儿的话。”戚老四的眼神带着无端的狠厉,语气却温和,像打太极一样说道:“阿东这人做事就是太绝,我有现在,他功劳也不小。”戚老四打量他的模样,开口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对你也挺狠的。” 岑景舌尖卷了一下口中的血腥气,开口说:“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上车吧。”戚老四偏偏头示意他,“我看你现在的模样,也费不着我的人动手。” 岑景原本还想这个结局不算糟糕。 不需要在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也不需要面对警察反复的盘问和调查。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戚雄安而已。 停车场里,贺辞东等人留在最后。 警察下来的时候扑了个空。 卫临舟随便用误会这样的理由搪塞掉警察的追问,搞得警察反而看着贺辞东从头到尾严肃的脸色,没有了上前询问的勇气。 警察前脚刚走,贺辞东让追着岑景出去的人就回来了。 来人喘着气说:“没找着人,他估计是提前踩过点,走的都是监控死角。” 贺辞东的脸色越发难看两分。 卫临舟走上前道:“你既然这么在意他的动向,直接让警方下通缉令不就好了。” “你可以更会出主意一点”贺辞东睨了他一眼说。 卫临舟后知后觉:“你一开始就没想让警察抓他是吧?”他不解:“那现在不正好,他已经离开了。” 贺辞东捏了捏眉峰,“他有伤。” 卫临舟像看怪物一样看他,“老贺,你到底什么情况?姚闻予都要被打死了也没见说什么,岑景伤不伤你在意他干什么?再说了,他一个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贺辞东当然知道岑景不是小孩儿。 他非要离开的时候状态就很糟糕了,但那种情况下他要强留,后果很难预料。 贺辞东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他只是有些心神不宁。 再次被冷雨淋醒的岑景,还被绳子吊在轮船的甲板上。天幕像一块幕布一样,带着翻滚的黑云和闪电。 雨砸得人皮肤发疼。 岑景低着头,湿发下的一张脸皮肤接近透明。 如果不是他刚咳醒了一声,很难让人相信他还活着。 杵着拐棍,撑着雨伞的戚老四一步一步走上甲板,停留在岑景旁边。 岑景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扯扯嘴角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次说完。” 戚雄安看着他。 “刚接到的消息,听说姚闻予已经醒了。” 岑景在雨中被迫闭着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又睁开,只是说:“是吗?” 他那一棍子打不打得死人,他实际上也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 事实证明,世界站了那剩下的百分之三十。 走到此刻,他能证明自己活过的理由,大概就是他成功比原主还早死。 想到这里,岑景是真觉得挺操蛋。 戚雄安:“我其实还挺佩服你的,能撑这么久。不过没办法,你不能活。” “别佩服我。”成串成串的雨珠沿着岑景的侧脸滑过毫无血色的嘴唇,划过下巴,落到地上。 他手被吊着,身体往前倾了一些,费力笑了下说:“我本来都做好要死的准备了,可偏偏遇上的人是你。撑这么久,那完全是因为死在你这种人手里,多少还是让我有些不自在。” 戚雄安脸黑到底。 “嘴硬有什么用。”他说。 说完伸手,示意边上的人可以开始动手了。 岑景被吊到甲板外面。 汹涌的海浪翻滚起伏,带着能吞噬世间万物的威力和轰然啸声。 岑景手腕早就被磨破了,人只是在清醒和混沌中间的那一线而已。 戚雄安站在边缘,居高临下:“我活这么多年,在我手里丢掉性命的人不止你一个,但你是唯一一个到死都这么平静的。” “那大概是,”岑景的声音小到不仔细听,在海浪声中会被完全淹没,“你没见过世面吧。” 总之,他心想。 差不多就得了,就,算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他太困了。 绳索砍断,汹涌的海水淹没上来的那刻。 意识终于朦胧之际,岑景没想到最后闪过脑海里的人还是贺辞东。 他在这个世界牵扯最深的人也是他。 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只是很多年前,他尚有来路和归途。 而这一次,他已经回不去了。 第49章 贺辞东不是个爱缅怀,甚至不会感慨和特地回想过去的人。他习惯性什么都往前看,认为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想多了只会自扰。 关于小孩儿,也大多封存在记忆深处的角落,轻易不会去翻开。 梦里意外的还是在那个桥洞的位置。 黑暗,逼仄,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感觉。 环境逼真到他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可贺辞东又非常清楚,自己还身在梦中。 那样的感受非常特别。 你是你,但是你又知道不是当初的你。 “哥哥。”有小小的,带着点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外面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身影拖着个袋子跑进来。 他总是大晚上偷偷溜出来。 霉雨季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他跌跌撞撞地直接撞进贺辞东怀里。 贺辞东闷哼一声,还是伸手接住他。 “对不起。”他慌手慌脚想要爬起来。 贺辞东让他别乱动,小孩儿软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脖子,带来细微的痒意。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贺辞东靠着石壁问他。 小孩儿立马忘了撞到他的事,拖过袋子,高兴道:“我今天给你带了药,还有吃的。” 贺辞东知道他处境,伸手试探摸过他细瘦的胳膊,一直滑到他小小的手心,问他:“是不是又挨打了?” “没有。”小孩认真,“我都很小心的。” 贺辞东没信。 因为他摸到了胳膊上藤条的鞭痕。 但贺辞东也没拆穿。 到这里的时候还很正常,贺辞东也清楚记得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是梦境没有逻辑可言。 小孩儿陪他吃了东西,还像模像样,实际上根本没擦到地方给他抹了药。 贺辞东也给他擦,小孩儿哼哼唧唧想躲,贺辞东还低头往他胳膊上轻轻吹了吹气。 贺辞东后来擦完问他:“你今天晚上还要留在这里睡?” 不是第一次了。 然后这次小孩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摇摇头对他说:“今天不了,哥哥,我该走了。” 贺辞东本能皱眉,问他:“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小孩儿说,“但我真的要走了。” 这个问话和回答本身就很奇怪。 他一个住在福利院的孩子,能去哪儿。 可梦里的贺辞东没有深究,小孩儿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的样子,甚至主动趴在他肩膀上说:“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我会记得你的。” 贺辞东有种突如其来的心慌。 他试图抓住他,但是梦境里的自己却没办法由他掌控。 画面如潮水般涌退。 贺辞东想要喊他名字,嘴里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却是,岑景。 紧接着梦境彻底颠倒。 岑景的确出现了。 “喂,贺辞东。”青年扬着那双让人再熟悉不过的眸子,走近了似笑非笑说:“做个梦居然叫我名字?” 贺辞东往周围扫了一眼,发现在办公室。 他端正了一下,坐在办公椅上。 而岑景双手撑着办公桌,正弯腰露出笑。 这个岑景,他熟悉,但也陌生。 岑景直起身说:“好了,知道你这人装腔作势,一向不会开玩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梦里的贺辞东还是很符合梦境逻辑,问了他这句。 “我啊。”岑景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 他看向窗外的天光,很久后转头又看着贺辞东道:“没什么,就觉得今天日子不错,所以来见见你。” 贺辞东看着他的脸没说话。 岑景也整了整西装扣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贺辞东沉默地看着他走到门口。 看着他回身,最后说:“既然见到了,以后……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门关上的那声响同时,贺辞东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房间里静谧无声,他捂着胸口,能清楚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和那种挥之不去的心悸感。 像是割裂掉了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 窗外天微微亮。 昨晚一夜的狂风暴雨,这会儿已经停歇,楼下是钟叔喊钟子良把昨晚搬进屋里的盆栽挪出去的声音。 贺辞东回想了一下这场荒诞的梦。 梦里他对着小时候的小孩儿喊了岑景的名字,岑景本人最后也出现了。 梦境奇奇怪怪,但是贺辞东发现自己的心上像是压了一层霾。 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贺辞东下楼的时候,正撞上穿着一层黄色塑料雨衣防露水的钟子良急匆匆从廊下蹿过来。 脚底一打滑就要在贺辞东身边表演一个狗啃泥。 贺辞东眼疾手快拽住他,皱眉:“路上有水结冰,你跑什么?” “哥。”钟子良委屈:“还不是我爸,指挥我那速度跟后边有鬼追似的。” 远处钟叔听见了,大喊:“臭小子你还给我偷懒!” 钟子良一溜烟跑了。 贺辞东穿着一身长至膝弯的黑色呢子大衣,摘下手上的皮手套,站在廊下的位置看着院子里昨晚被暴雨折断的枝杈。 陈嫂提着一壶茶从另一边过来。 见着他在这儿,叹口气说:“还得出门?” 贺辞东收回目光,嗯了声。 陈嫂:“这个年真是不安生。闻予那边医生怎么说?” 贺辞东的脸色很淡,“做了开颅手术,昨晚上已经醒了。” “那就好啊。”陈嫂叹道:“这要真出了人命,岑景不就……” 陈嫂说到这里到底是没把话说全。 她知道贺辞东一向不喜欢人提及他。 而是换了个方式问:“警察那边怎么说?” “还在调查。” 陈嫂点点头,看了看贺辞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辞东,你别嫌陈嫂多嘴啊,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但也不能什么都怪到岑景头上。我见他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对人动手的人,你别抓着这事不放。” 贺辞东没和陈嫂多做解释,嗯了声。 转了话反而问了句:“昨晚雨什么时候停的?” “那得四五点了吧。”陈嫂说:“冬季这么大雷雨挺少见的,吓人不说,温度又降了好几度,你记得添衣。” 刚好此时贺辞东手机响了。 他点点头回复陈嫂,然后接起来,对方说:“老板,发现了点东西。” 東城西边城郊。 二十多岁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指着不远处那座加工厂,和旁边的贺辞东说:“就是那儿。” 贺辞东望着那边,沉默两秒。 “过去吧。”他说。 这边不是一般偏僻,周围荒无人烟。 脚下都是满地枯枝,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推开生锈斑驳的铁门,冰凉的空气中带来一股陈旧的并不好闻的味道。 二楼。 贺辞东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已经发黑的血迹,然后把目光移到那两个缩在边上,正打着冷颤的人的脸上。 刚好,也都认识。 邓宇盛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手脚都包扎止过血,但从被伤的手法和位置看,动手的人一看就是冲着废了他去的。 另一个没有明显外伤,但也被吓得不轻。 贺辞东旁边的人贴着他耳边道:“我们查到大年三十那天夜里,从警局分道后,岑先生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到袭击,绑到此处,就是他们做的。” 贺辞东脸上的表情仿如凝了一层冰。 地下停车场的事情发生后他就找了人往前查,倒是没想到时间能追溯到大年夜晚上。 眼前的两个人都清醒着。 他们并不清楚后来的事,对于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贺辞东,第一直觉肯定是姚闻予成功了。 楚轩看着他,一脸苦相说道:“贺总,这都是岑景干的,他把邓宇盛的手脚全废了,还威胁我,要了闻予的地址,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贺辞东像是没听见对方的话,问:“为什么对他下手?” “这……”楚轩迟疑了,看向旁边的邓宇盛。 邓宇盛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眼神阴鸷,软靠着墙说:“都是他自己,当初……” 他说话的时候,贺辞东的人把一部手机交到了他手里。 是姓楚的当时拍了视频的那部。 贺辞东接过来,点了播放。 镜头摇晃了两下,渐渐有对话出来,越往后看贺辞东的脸色越阴沉。 直到他拉到岑景被打到胃出血那里。 眼前的邓宇盛还在说:“我只是后悔让他抓住了机会,不然……” 邓宇盛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们所认为是为了姚闻予来的人,二话没说,上前就照着他心窝子踹了一脚。 身体撞到铁皮墙发出巨大的闷响,邓宇盛当场摔下来,脖子和脸一片紫红,张着嘴半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见贺辞东用了多大力气。 旁边姓楚的已经吓傻了。 贺辞东周身都是低气压。 “你应该庆幸断手断脚的人是你自己。”贺辞东的声音沉而狠厉,“杀人还指望姚闻予保你们,他能不能保住自己都还是未知数。” 楚轩和邓宇盛终于意识到,贺辞东并不是因为姚闻予来的。 对大年夜刚和他分开,岑景就受到袭击这事儿,显然让贺辞东很愤怒。 愤怒的点不仅仅在于姚闻予背着他安排了这一出,背着他对岑景下手。 愤怒的点更在于,他看见了岑景当时的处境。 他对岑景的感觉本来就已经踩在了交界线,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是厌恶多还是其他什么的复杂感。 乍然看见这视频,几乎瞬间点爆了贺辞东的理智。 他伸手扯了扯领口的领带。 才勉强收住戾气。 旁边的人问:“老板,现在警方还没查到这里,接下来怎么处理?” “那就把他们交给警察。” 对方接着问:“那……这视频?” 本意上问的人是想问要不要直接销毁,毕竟这当中有直接涉及到姚闻予。 以姚闻予和老板的关系,他要是想保人,这种东西肯定是没有更好。 不知道为何,听见这话贺辞东整个人气场更冷了,沉声道:“一并交给警察,整个过程一五一十,让他们全部交代清楚。” “明白。” 警察来这里把人带走的时候,是直接用担架抬走的。 带头人在加工厂外面的空地上和贺辞东交谈。 “能这么快找到一些线索,要感谢贺先生的配合。” 贺辞东伸手简单和对方握了一下。 对方接着道:“您也算这次案件的间接当事人,所以有些情况我们也可以和您说清楚。” 贺辞东示意对方直说。 “我们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岑先生名下的所有动产和不动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进行过公证。并以私人名义私下进行过大量捐赠和安置处理。” 对方接着说:“要知道如果不是有重大事项发生,一般人很少会预设并以这么快的速度处理完这些事。所以我们推测岑先生伤人事件可能是早有预谋。” “不会。”贺辞东蹙眉,“这次的事情他是被动方。” 被绑他没法提前预测。 去堵姚闻予,更多的是出于报复心理。 哪有什么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计划的事。 警方倒也没否认贺辞东的说法,只是问:“那岑先生是在事业上有什么新的规划和动向吗?” 贺辞东:“没听说,时间太短,我的人还在找他。” “那好。”对方笑笑,“今天先这样,您这边要是有任何新的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人群很快散去,昨夜被雨打湿的地上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车辙痕。 贺辞东看着远处的荒地,心道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经过生死一线,然后带着浑身伤一个人走出去。 孤注一掷,满身坚决。 贺辞东站在那儿,感觉深冬的凛冽姗姗来迟。 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高扬。 “老板,我们仔细调查过岑景过往的资料,和以往查到的都相差无几。”高扬说到这里,“不过我们还是发现了一点。” 贺辞东:“说。” “岑景在跟着李美兰的时候,大约五岁左右的样子,有被送走一个月。因为当时李美兰没有抚养能力,跟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怀疑他从小就精神不正常,偷偷把他送出去的。” 贺辞东眯了眯眼睛,“送去了哪儿?” “这个说来也挺巧合的,就是姚先生所待过的那个福利院。我们之前没查到是因为时间太短,他的资料根本没入档,后来那里还发生了一场大火,之后他就被李美兰接回去了。” 五岁左右的样子,同一家福利院。 刚好也在发生大火的那个时间段。 有种幕布尘封,从源头开始一点点被掀开的感觉。 贺辞东回忆当初那些小细节,回想后来遇上姚闻予即使调查对证过,依然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有了开端,就如同燎原星火。 某些东西就再也遮挡不住。 “老板,老板!”手机里高扬的声音逐渐远去。 天地颠覆,混沌又朦胧。 剧烈的头疼袭击而上。 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朝他强压过来。 有个人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边。 “岑景早死了,从今天起我岑景是岑景,你贺辞东是贺辞东。” “追加三千万,利益四六开,我六,你四。” “姓贺的,你特么卖我?” “你这完全属于老男人禁欲太久,心理出现了问题。” “圣诞快乐。” “贺辞东,你可千万别给我死在这儿。” 那些被抽离扭转掉的画面和记忆,开始一点点充盈,所有的一切,都和一个叫岑景的人相关。 那个人一手把“辰间”带到了今天的规模。 他们不止一次针锋相对,冷静谈判过,激烈争吵过。 他们谈起过关于喜欢和性的界限。 那人曾经因为一场剧烈头疼,浑身冷汗地埋首在他颈边,说等会儿就好。 他们一起到过乡下,差点在床上打一架。 贺辞东记得他总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记得他生气时眼底冒火的神情,记得他生病后发白的脸,也记得车子翻下悬崖,他为了救他,徒手掰开车门那双伤痕遍布的手。 但是他忘了。 整个世界都把这一切忘掉了。 贺辞东又突然想起悬崖下,岑景突然问他后背的纹身下是不是伤疤时的样子。 高扬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贺辞东甚至不用确认,都能肯定,他将一个人错认多年。 那时的岑景必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又或者说,贺辞东从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贺辞东发现自己也曾担心过他活得太独,但是,最终却是他一手把他推到了绝境边。 不止一次了。 冷风倒灌,冰刃穿肠过的滋味不过如此。 清醒的代价是与世界为敌。 贺辞东的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脸上血色褪尽,弯下腰,喉咙漫上一股铁锈腥气。 额角鼓起的青筋显示他正在经历很大的痛苦。 世界远去,独身与意识抗衡挣扎的过程不知道具体过去多久。 终于,渐渐的,他占了上风。 朦胧感不再,五识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贺辞东缓慢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旁边的下属撑住他,一脸慌张。 显然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电话已经断了。 贺辞东缓慢弯腰把东西捡起来。 换了个视角再来看眼前这一切,贺辞东眼底的赤红越发明显。 他突然后悔。 后悔那天在警局分别的时候走得太坚决,后悔在地下停车场,觉得他看起来还好就真的觉得放他离开也无所谓。 他不知道他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他要经历过怎样的伤痛和心理重组,才能以那副看起来“还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老板,送你去医院吧。”旁边的下属着急道。 贺辞东抬手示意没事。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心理冲击低得从喉咙里发出,开口说:“联系高扬,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岑景的去向。” 他名下的财产从很早之前就有了安排。 那个时间点刚好是车祸之后不久。 或许,他很早就预料过这一天。 这样的认知,让贺辞东心里猝不及防闪过一阵惊痛。 第50章 即使年节还未结束,但是東城总有些人耳听八方。从贺辞东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起,他背后的势力几乎是倾巢而出。 他在東城太稳,多少年没有这么大动静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 确切消息传来的时候,贺辞东人在医院。 姚闻予昨晚短暂恢复意识,对于第二天一早醒来就看见贺辞东这件事原本他是应该觉得高兴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见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心理一阵胆战心惊。 贺辞东侧身回头,问题单刀直入。 “你找人下死手,原因和岑景的来历有关,是不是?” 姚闻予心惊肉跳,发现自己完全不敢直视贺辞东的眼睛。 因为他发现贺辞东看他眼神彻底变了。 一切都按照原剧情走的时候,贺辞东对他不说独一无二,也算关照有加。 后来岑景开始出现,世界偏离。 裂缝越来越大,他身上的漏洞增加,险些维持不住一开始的假象。 那个时候贺辞东对他已经不同。 但贺辞东是身在其中的人,根本看不清全貌,即使他爱上岑景,也没对他做过什么。 就连世界修正后,也并没有彻底恢复到从前。 但是此刻不同。 贺辞东看他的眼神,像是完全将他洞穿。 眼里一点余温和情绪都没有,仿佛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姚闻予在医院,门外是贺辞东的人,他的消息是完全闭塞的。 所以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垂下眼皮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大早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质问我吗?” 姚闻予本来还在赌,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贺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床边。 姚闻予抬头的那一秒钟,贺辞东隔着一双皮手套,瞬间掐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扬起头。 脖子上颈骨发出响动。 姚闻予张着嘴发出短促气声,眼睛瞬间充血,脸色涨红。 他伸手去掰贺辞东的手。 贺辞东眼如墨漆,声音没有温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对小时候的事情连细节都了如指掌?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偏偏你没忘?你最好认真回答我。” 姚闻予确定贺辞东想起来了,所有。 如果不是有话问他,贺辞东是真的会杀了他。 姚闻予眼底露出恐惧。 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他开始挣扎。 拼命拍贺辞东手的同时,断断续续道:“我说……因为,因为我和他……一样,来自外界。” 应该说,他站在一个比岑景有利很多的位置。 贺辞东陡然松手,姚闻予趴在床上,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贺辞东却陷入久久沉默。 自我这种东西,贺辞东不算特别重。 但是在面对岑景的时候却表现得尤其明显。 大概是面对一个无论是在任何境况中心理都和他保持在同等水平上的人,贺辞东习惯以平视的目光看待他。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岑景的身份。 但却没想深究。 这样的一念之差,从一开始就在他们中间放下了一层透明玻璃层。 他在一个隔岸观火的位置,到了此刻,仿佛才能看见他把他留下的另一边原来是飓风深渊,底下砾石遍布,刀尖火海。 对于自己活在一本书里这样听起来荒唐至极的理由,贺辞东轻易就相信了。 因为他彻底把人弄丢了。 高扬匆匆忙忙进来,看见姚闻予脖子上骇人的痕迹吓了一跳。 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老板,有线索了。” 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贺辞东离开加工厂仅仅不到两个小时。 贺辞东到了这一刻,还是相对冷静的。 即使他发现高扬凝重的神色,依然在等着他下一句话。 高扬:“我们调查的过程在国内发现了戚雄安的踪迹,昨天下午,他带了人避开警察和所有监控蹲守三小时带走了岑先生。下午四点在南苁码头坐船出海,据目击者说,当时岑先生也在船上。他们凌晨两点返还,返还的船上,没有……没有岑先生的踪迹。” 高扬最后这句话差点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扬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老板。 发现结果还好。 没有自己想象中特别激烈的反应。 旁边的姚闻予突然笑出声。 他刚在贺辞东手底下缓过神,摸着脖子看着贺辞东却又像是在哭,说:“原来搞了这么半天,我们谁也没有赢。” 岑景没命,他未必就能活。 姚闻予:“不过他死在我前头,我……” 姚闻予下半句话梗在喉咙里。 因为贺辞东看了过来。 相比五分钟前,姚闻予从没有看过那样的贺辞东。 不过卫临舟他们见过。 十多年前,刚从他那个养他的人手底下出来的贺辞东。 他所有压下的阴暗的东西,人性最黑暗面都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痕迹。 贺辞东最终对着姚闻予只说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短短几个字,却让姚闻予浑身冰凉。 中午十二点。 码头上跪了一个人。 戚雄安显然没料到自己栽得那么快。 他身上几乎没有骨头是好的。 跪在那儿,口里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几米开外的木板边缘,贺辞东就坐在那儿。 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衬衣,衣服下摆和扣子都很凌乱,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血迹。 他低着头,垂在膝盖上的两双手的手背的指关节全是磨破皮的挫伤。 颧骨有伤痕,指尖的烟燃了半截,让他身上的颓废感越发明显。 戚雄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扯了个残忍的笑,说:“阿东,你应该很多年没想过要命人了吧。想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会杀你。”贺辞东抖了抖指尖的烟灰,没回头。 戚雄安:“我都说了你找不着人。我知道你这些年生意做得很顺当,但我过得可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你跟我撕破脸,险些害我活不成,现在不过是让你体验体验我三分之一的痛苦。” 戚雄安还嫌不够,接着说:“我可是一直等到姚闻予清醒过来的消息传出,才把他扔海里的。你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活,说实话,解决他的感觉远没有现在看着你的感觉来得让人痛快。” 贺辞东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因为那句他本来就没打算活。 即使他猜测过,但真正确认时,心脏依然抽痛到感觉呼吸困难。 海上最顶尖的搜救团队,进行了为期整整三天的作业。 海域范围不断扩大。 贺辞东从船上一趟一趟下水,一直未曾停歇。 三天时间以来,他所有的表现都像个足够成熟稳重的成年男人冷静和人分析,探讨,根据落水点,当晚的暴雨风级判断人大概的方向。 所有人默认,他们不是在搜救。 只是在寻找一具尸体而已。 事实是,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第三天下午,海上又起了风。 风浪越来越大。 搜救团队的队长看着还在做入水前准备的贺辞东说:“贺先生,实际上我们的建议是放弃。我们做过最精准的分析,也没有错任何一片区域,找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就是真的找不到了。而且极端天气下,也会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贺辞东身上的黑色潜水衣还在滴水。 他闻言往海上看了一眼,只是说:“继续。” 半个小时后,自驾快艇匆忙上船的姜川等人拦住了贺辞东。 姜川拉住他胳膊,说:“老贺,够了,这种天气开不得玩笑。” 卫临舟也说:“这边是深海区,不用人说你应该也清楚那天晚上的暴雨有多大,而且……以他伤重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海里不比陆地,别说人,遇上大浪或者海洋生物连影子都不会有,放弃吧。” 这几天来,他们尽管不太了解岑景对他来说什么时候重要到了这种程度,但也都尽力帮忙。 但帮忙不意味着看着他没有理智一样,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找。 “对啊。”贺辞东看着远处,“那夜也是大暴雨。” 贺辞东做了个梦,岑景说,你就当我从没来过吧。 然后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曾留下。 卫临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贺辞东这样,突然就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情绪。那种无法和人言说,却足以锥心刺骨的感觉。 可成年人的痛,大多时候都是寂静无声的。 放贺辞东身上,也不过说一句:“这底下太黑太冷,我没办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只要想起来,闭上眼睛的动作都会成为一种折磨。 务实的人很少会幻想。 越是这样,越难给自己塑造错觉。 只会一遍一遍分析所有可能,再一一打破。这个过程就像垒石头,痛苦也会一层一层不断加深。 从五岁不知道他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险些死于一场大火。 到后来第一次见面,拿视频威胁他。 让他搬出墨林苑。 推着他在身体极度不好的情况下,为了工作疲于奔命。 给他离婚协议。 让他单独面对岑家,面对马林韬,面对上帝视角的姚闻予,面对这个世界包括贺辞东有意无意的所有恶意。 岑景终究是没有找回。 没有人清楚贺辞东是如何说服自己放弃的。 只是当时在返航船上的部分人,看见了站在船头,和海面遥遥相望的贺辞东。 有种人。 你觉得他没有任何变化。 他眼底的世界,如同连绵山脉,浩瀚十里。 却在某个时刻开始,一寸一寸,冰封沉寂。 第51章 有句话叫做“这个世界不管缺了谁,地球依然会转,明天的太阳照常会升起”。 岑景这个名字逐渐开始消失在众人的口中似乎也成了必然。 一开始还有人会提起贺辞东那段短暂的婚姻,提起那个前后完全不同,后来又凭借自身实力在東城占有一席之地的岑景。 但随着他彻底在人前失去了踪迹,关于他的归处,也似乎带上了一些传奇。 有人说他因为婚姻破裂,出国定居了。 有人说因为贺辞东终于忍受够了他,把他关进了疯人院囚禁了。 也有人说,他死了。 传闻很多,不管是哪一种,大多和岑景这个名字沾边的,都带上了一些悲剧色彩。 因为他们的开端都带着目的和憎恶,走到这样的结果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但提起来总让人觉得唏嘘。 渐渐的,提的人少了,到后来没人再提及。 贺辞东的生意越做越大,外界关注的逐渐是他下个月新的招标会,他身边刚来的秘书是大佬圈的天菜,最近一个星期每天都有人妄图爬上他的床。 谁会记得一段仅仅维持了一年不到的婚姻。 不过也有人记得。 二冲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关系近的远的,只要知道内情的都去祭拜过。 唯独贺辞东没去。 活着的人总会有一些仪式,用来遗忘掉一些遗憾和苦痛,那是为了人生有勇气和力量能继续往前。 但有的人不是。 贺辞东是典型。 新的招商酒会上,贺辞东西装革履地和几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握手交谈着。 不远处非得来凑热闹的姜川和卫临舟坐在小圆桌旁。 姜川一直偷偷打量贺辞东,然后转头对着卫临舟道:“你说老贺咋想的?我怎么发现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他。” “那是你头脑简单。”卫临舟白了他一眼。 姜川没好气:“你聪明那你来说啊,这岑景走了也好几个月了吧,你说说老贺这状态到底算不算没事?” “什么样的状态算没事?什么样的状态又算有事?” “我这不问你呢吗,跟我打什么太极。” 卫临舟放下手里的红酒杯,也往贺辞东那边看了一眼。 “他有事。”卫临舟叹说。 “啊?”姜川懵了,“这不挺好吗,从后来又找私人救援队打捞一个月,查过東城所有大小医院的登记资料后,他一次可都没主动提起过岑景的名儿。公司照常开,聚会从不缺席,除了我发现他重新开始抽烟这点之外,和没结婚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卫临舟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吐槽:“要不说你想事情不动脑子。” “说话就说话,别人身攻击啊。” 卫临舟抬抬下巴,“你看左边,看见那边上那穿灰棕色西装的男人没。” 姜川跟着看过去,点头:“看见了,怎么?” “那是西欧市场的中方代表,“时渡”今年的重点合作对象。半个月前他们那边不知道探听到点什么,自作主张给老贺送了人。” 姜川波澜不惊。 这种事每年都有,没什么好稀奇的。 卫临舟看了他一眼,接了句:“据说长得,跟岑景起码有六分像。” 姜川这才惊讶地啊了声。 “结果呢?”他问。 卫临舟:“结果就是那人当天晚上就飞韩国了,第二次整容,老贺放话说再让他见一次,就把人丢河里喂鱼。当然,生意也黄了,你没看见那边那男人一晚上点头哈腰,就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合作。” 姜川骂了那人句傻逼。 卫临舟:“所以,你看,老贺现在有些点碰不得。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岑景当时生意上接触的所有人脉他全部都接手了,原样维持着。公寓的房子他买了,但是原封不动,就连他那个叫刘冲的朋友老婆怀孕,老贺都直接给安排到三甲中心医院做的检查。” “这……”姜川迟疑,“这没什么吧,老贺过不去,总得做点什么。” 卫临舟摇头:“他不是过不去,他就没想过去。老贺把自己留在那儿了。” 姜川一脸懵逼:“哪儿?” “岑景消失那儿,他大概是跟着那个人葬在海底了。” 姜川也后知后觉品出点不是滋味来。 “岑景影响真有那么大?”他问。 卫临舟看向贺辞东:“我总感觉有些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外人评价不了。总之,老贺将来不管事业多成功,在感情这块,估计也就这样了。” “卧槽,别吧,你这话听着也太诅咒人了,是不是兄弟啊。” 卫临舟当场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我问你你跟于茜到底怎么回事?她年节去的国外,这都快半年了,真要长年定居?” 提起这个姜川一脸烦躁。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卫临舟无语:“你之前不是还想跟她道歉?” “我是道歉了好吧,谁知道她躲我躲那么快。” “你追过去啊。”卫临舟恨铁不成钢。 “不去!”姜川骨子里就习惯了这么多年和于茜的相处方式。 他们不是没有过激烈争吵,甚至是三天两头不吵一架反而不习惯。 这次时间长了一些。 他已经半年没有对任何女人提起过兴趣,甚至人都拐到床上了,愣是硬不起来。 一度怀疑自己阳痿,还偷偷跑去医院检查。 说起这个脸色更是不好,恨道:“她爱去哪儿去哪儿,那次吵架你不是不知道,那特么本来就是个误会。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低头,谁先低头谁特么是狗!” 卫临舟拿眼觑他,“你就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一回?犟着你那狗脖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姜川在感情里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任性妄为,无法无天。 以前于茜纵着,他就认为她总会自己回头。 他自己还没有看清楚。 这次,不是吵架那么简单。 姜川:“随便吧,能不能不提这个!” 说着的时候,贺辞东过来了。 和半年前相比,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更沉利了一些。 卫临舟:“结束了?” 贺辞东嗯了声,扫了一眼姜川的脸色,“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川立马打断。 他可不想兄弟轮流说教,何况老贺真要发话,他扛不住。 于是转了话题说:“晚上一起吃饭?” 卫临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说:“我开了车。” “我就不去了。”贺辞东看了看手表,“下周,我明天出差,今天得回去收拾行李。” “去哪儿?”姜川问。 “芸州。” 芸州地处西南腹地,这边属于内陆城市,四面环山,多丘陵盆地。 经济各方面远没有東城那样一线城市发达,生活节奏缓慢悠闲,气候冬暖夏凉,非常适宜养老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如今已经快要进入夏季。 天气越来越炎热。 在芸州南边新建的一处度假山庄,占地面积达到五百六十多万平方米,是芸州最大地产商秦淮国和政府的联合开发项目,年初刚刚落成。 度假山庄主打的是高端消费。 各方面环境设施一流。 早上八点半,有人刚刚从湖边的一栋两层小楼的卧室里面睁开眼睛。 他头发有些长了,零零碎碎地扫过侧脸和脖子。 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墨绿色睡袍腰间的带子有些松垮,露出他胸前一小片白净的皮肤。 随手将头发拢好扎起,踩着一次性拖鞋下了床。 人站起来之后会发现他实际上很高,就是有些过于瘦了,肩膀瘦得凸起,脸颊因为完全没有头发遮挡显得五官非常有线条感。 瘦归瘦,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他依然长得非常好看。 浴室里,岑景看着镜子里的人依然一阵恍惚。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活下来。 没有穿书重生回档种种玄学原因,在icu躺了一个月没死,活下来了。 醒来的那刻都觉得是在做梦。 不过好几个月过去,他想起之前的事情,总觉得离他很遥远。他依然在这个世界里活着,但是那样的感觉和从前又不一样。 大概是时间一下子慢下来,完全脱离掉熟悉的环境和人,总有些真真假假的虚幻感。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死在海里了。 活下来的日子像是在虚度。 楼下传来喊声。 “景哥!” “景哥,你醒没?!” 岑景出了卫生间,随手端过咖啡机下面的杯子,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 早上的晨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倚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抱着一块滑板的年轻男孩儿笑了下说:“你嗓门这么大,没醒都被你吵醒了。”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川哥说今天有烤全羊活动,问你要不要去呢?” “他自己人呢?”岑景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好奇问了一句。 “他老爹说有工作刚好下来视察,一大早就被提过去挨训了。” 岑景有些好笑,说:“行,你告诉他,我去。” “哎,行。”男生脚踩滑板,“那哥,我走了啊,等会见。” 岑景提醒:“石子路,眼睛看着点。” 岑景看着男生远去的背影,保持着倚在栏杆上的动作,很久没有挪动。 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有些舒服。 让他偶尔也会生出,活着的感觉也挺好的这样的感慨。 刚刚离开的男生叫莫子杰,他口中的川哥叫秦毕川,都是二十出头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年纪的男生。 他们有一群充满着冒险精神的伙伴,爱玩爱闹,都是些不差钱的公子哥,但意外的是素质都还不错。 岑景当时能活下来,用莫子杰的话来说就是:“多亏我们那次刚好去東城给一哥们儿庆生,多亏那傻逼斥巨资买了一艘巨贵的游艇,也多亏川哥那晚心血来潮非要去试一圈。” 那么多巧合,才让岑景意外活下来。 岑景比他们都大,这群男生看他当时就剩那半口气,从来不曾询问过他的过往。 秦毕川的亲爸就是这度假山庄的老板秦淮国,他见过岑景,也颇为欣赏,此次也是他邀请岑景来小住。 岑景有意避开从前的一切,从决定在芸州这边落脚的时候,就没在动过以前账户里的一分钱。 刚好也是因为以前他投资过的那家育克网络科技公司要到这边开分部,岑景就过上了一边彻底退居幕后,一边休养身体的半养老生活。 这日子虽然过得散漫。 但他意外跟莫子杰他们的关系相处得还不错。 岑景这人性格不算差,有见识有能力,偶尔的一些见闻和观点也会招来他们敬仰的目光。 他们都叫他哥。 除了觉得他可能随时会挂掉,能不让他动手就不让他动手,让岑景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废人这一点,其他都还挺好的。 咖啡有点苦,岑景只喝了一点。 虽然身体难养,但咖啡也在喝,烟也没非逼着彻底戒。他现在养成了一些不强迫自己非要做到什么的习惯。 山庄前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岑景想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来度假的人不多。 就算有烤全羊活动。 他有点兴趣,但又懒怠。 或许可以晚点再过去。 第52章 度假山庄的后山有一片非常大的高尔夫球场,秦毕川一脸不爽地提着工具包跟在老头子后边。 他最不耐烦的就是这样的社交场所。 秦淮国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看这个独生儿子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他:“你那是什么表情,还有,你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我不是跟你说今天要见重要的生意合伙人,让你穿正式一点吗?” 秦毕川很年轻,眉眼带了点桀骜,是那种小女生看了都会对着他尖叫的标准长相。 他蹙眉不耐烦,“是你要见,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淮国被他气得直喘气,“还不是为了让你跟着学习,很早之前就让你学着管管家里的生意,你偏偏要去弄你那个什么破赛车俱乐部。” “那是我的爱好,你凭什么看不上?” “凭我是你老子!” 两父子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 秦淮国压了压脾气,然后说:“你最近不是跟你那朋友岑景走得挺近嘛,你别看人现在就挂着个网络公司分部的闲职,就他的能力,只要有心你拍马也追不上。” 说到岑景,秦毕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然后看向老头子说:“你无缘无故让他来这边小住,不单单是因为我跟他交好是吧?” “自然不是。”秦淮国看他像看傻子,“育克那样小规模的公司放不下他那样的人,往上升是迟早的事,和他打好关系没有坏处。” 这样利益为先的商人本质让秦毕川产生一阵生理厌恶。 眼里开始冒火:“他身体不好,人来这边主要就是休养的,谁让你打着我旗号利用他?” “你小子能不能别这么天真?”秦淮国也一脸怒容,“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会不知道这当中的弯弯绕绕?他答应来就证明他把你当初救他这事放心上了。还打着你的旗号,你以为你多大脸?” 两父子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 不远处就来了一群人。 贺辞东走在最前方的中间,秦淮国当下就瞪了一眼自己儿子,换了个笑脸迎上去说:“贺总,久仰久仰。” 贺辞东伸手握上去。 “秦老板,早。” 旁边有人打趣,“隔老远就听见你秦老板的声音,这大清早跟谁过不去呢这是?” 秦淮国摇头苦笑:“别提了,就我那不着调的儿子,怎么说都不听。” 他说完就把秦毕川拽过来打了一圈招呼。 有人笑道:“有个这么帅的儿子还不知足,你一天要求也太高了。” 秦淮国适时捧了贺辞东一把:“这不是看贺总这么年轻有为,再看自家这臭小子,就哪儿哪儿不顺眼嘛。” 旁人哈哈笑:“这倒是,贺总如今这身家,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芸州不比東城,不是贺辞东的地盘。 但这人到了一定高位,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总不缺围着你转的人。 一群人打着休闲娱乐的旗号,关于各方面情况和合作意向是一样不落。 你来我往谈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秦淮国作为地主,招呼着一行人去休息区喝茶。刚坐下,已经当了半天跟班的秦毕川就开始频频看表。 “认真点!”秦淮国喝道。 秦毕川刚面露不满,对面的贺辞东就抬头问了句:“是不是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秦淮国替他回答说:“还不是跟着一帮臭小子瞎混,一件正经事没有。” 有人道:“这话不对啊,谁年轻的时候不爱玩儿啊,朋友多是好事。” “他要能跟着好的学我也不说他什么了。”秦淮国没忍住道:“就他之前的,说起来也是在東城认识的那朋友,除了身体有点状况,那真是没话说。说到这个,贺先生说不定……” “爸!”秦毕川猛地站起来打断他。 显然已经很不高兴了,“说事就说事,扯我朋友干什么!” 岑景从不主动提及过往。 秦毕川默认他有难言之隐,但是他爸现在为了跟人套几乎,硬把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让他觉得很生气。 秦淮国也自觉说得太多,闭了嘴。 却没人发现贺辞东保持着端杯子的动作迟迟没有动作。 秦毕川觉得现场也用不着他了,站起来想走。 “等等。”谁也没有想到贺辞东会突然出声。 他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但他眉心微拢,像是蕴藏着什么。 秦毕川倒是突然有了好奇。 这个男人太运筹帷幄,他从头到尾的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即使言语非常得体周全,但也让人直觉上就觉得难以接近的人。 但这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秦毕川突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仓惶感来。 这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了?”秦毕川问。 秦毕川几乎能感觉到贺辞东身上那股力量。 带着很强的自我压抑和逼迫感。 都在東城,一句身体有点状况。 贺辞东生出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涉及到岑景,他敏感过头。 明知很可能是无妄的错觉,终究敌不过那点希翼,哪怕是千万分之一。 贺辞东:“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秦毕川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倒是突然有些为难起来。 秦淮国一看,随口道:“岑景,比我们家这臭小子大,不过也挺年轻……” 秦淮国后面的话噎住了。 因为谁都能发现贺辞东状况不对。 贺辞东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消失,岑景两个字砸进耳朵里的那一秒钟,犹如千年古钟,乍然在耳边敲响。 “贺总,贺总?”旁边的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态,连拿着杯子的手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 贺辞东终于回神。 哑嗓说了句:“谢谢。” 没头没尾,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唯独秦毕川,复杂地看着贺辞东。 并且联想到第一次见岑景时的状态,内心升起一股莫名隐忧。 时间还算早,岑景叫了客房服务。 十分钟不到就有人敲门。 岑景原本还在想今天来得有点快,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愣了。 然后甩手就要关门,但是没有成功。 贺辞东一只脚卡在门缝里,手掌嘭一声拍住了那扇门。 贺辞东的眼神一错不错牢牢锁住岑景。 岑景见失败,第一反应是调头转身。 不是为了躲,而是回身抄起床头的台灯直接朝门口的位置扔过去。 然后是花瓶,座机,拿到什么扔什么。 两人一句话没说,先叮铃哐啷打了一架。 其实是岑景单方面攻击。 他也不是生气,只是乍然见着这个男人,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过去的生活里。 而在过去,以前他们水火不容,后来忘记了也差不多相看两厌。 对于一个已经不止一次死里逃生的人来说,有的人出现,意味着重复,轮回,命运。 体力打不过,那就只有物理攻击了。 终于,一场沉默但是暴力的战争,结束在贺辞东穿过纷乱的战场,不顾岑景的挣扎,将他牢牢压制在床上的时候。 岑景脑子有一瞬间的迟钝,觉得这场景真尼玛熟悉并且荒唐。 贺辞东动作看着简单粗暴,但却没把力气真用在岑景身上。 岑景仰躺在床上,出神了两秒。 最终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没死成,真是让你失望了。” 贺辞东眼底赤红一片,心脏因为他这句话痛得猛地一缩。 手掌下的人瘦得硌人,刚刚抱起来的那一秒钟轻得不可思议。 到了现在,他才有了这人真实活着的感觉。 活在这千里之外,他触手不能及的地方。 贺辞东又想起车祸之前的岑景。 是谁让他变成今天这幅模样的呢?是谁磨灭掉了他也曾坚韧蓬勃的生命力,让他变成了这个需要用力呼吸才能活下来的人。 贺辞东喉咙哽住了般,声音响在岑景的耳边说:“还好,你活着。” 贺辞东硬茬的头发贴过岑景的侧脸,声音沙哑又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解释说:“不是特地来找你麻烦的,我来这边出差,你知道的,就是秦家下半年的项目。” 关于岑景为何出现在芸州,如何在icu撑过那么长时间,现在又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的一个个确定,让贺辞东看着眼前的人才找到了一些真实感。 而真实感过后,流过每一条血脉,都带来切肤一样的阵痛。 “有没有弄疼?”贺辞东确定他平静后,将他扶起来问。 岑景侧头打量了一下贺辞东,几乎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全想起来了?” 贺辞东嗯了声。 岑景看他颧骨处被他刚刚砸出来的上,冷静半分钟说:“也挺好,正好一次说清楚。” 贺辞东哑声道:“不急,以后慢慢说。” “我不想和你慢慢说。”岑景的焦躁感又开始隐隐浮现。 他从床上站起,身上还是早上那身睡袍。 面对贺辞东远没有面对其他人从容。 “贺辞东,栽在姚闻予和戚老四手里算我岑景倒霉。不管是车祸前还是车祸后,我还是那话,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我没兴趣重复过去的事情。既然你知道我在这里本来就是意外,咱们就当今天没见过。” 贺辞东走到岑景面前,微微倾身,额头抵上岑景的额头,哑声道:“岑景,我从不信神佛,但现在却欲念缠身。一愿你身体康健,二愿你有家可寻。” 他说:“以前不明白,现在我知道,对你放手就是我一开始最大的错误。” 所有的漠视和放任的瞬间,走到了不能挽回的一步。此刻再放手,对贺辞东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岑景抬眸,久久无言。 最后冷眼说:“你疯了。” 贺辞东的手紧紧扣着岑景的肩膀,低声道:“是,从你离开那天起,我就疯了。” 第53章 现在的贺辞东得以窥见世界全貌,满身遗憾和后悔化作的枷锁镣铐,他心甘情愿背负加身。 他和以往岑景见过的任何贺辞东的一面都不同。 眼前这个人,是因为岑景活着,他才活着的贺辞东。 就如已经冰封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熔岩的温度灼伤他也灼伤自己。他在疼痛中感觉真实,也将岑景拉拽在胸前紧紧相依。 岑景想要什么,贺辞东一清二楚。 他想要关系到此为止。 想要就死于落海那天晚上。 想要,再也不见。 但是他活下来了。 戚老四当初那句“他本来就已经不想活了”是贺辞东心上最不能触碰的疤。 他会想起无数个岑景,最后归结于那天地下停车场,他留下的那个背影。 放手的重量,对贺辞东而言远超普通意义上包含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再次响起。 两人都像是从各自的思绪中回过神,岑景抬眼示意贺辞东松手。 贺辞东缓缓将他放开。 岑景走过去打开门,的确是客房服务,他道了歉说现在暂时先不用打扫了。 然后转身把门关上。 这个小插曲让两个人都冷静不少。 此时午时刚过,落地窗外阳光正盛。 岑景回身,捡起脚下的座机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看了一眼贺辞东说:“既然能再见面,大家各自往后退一步,吃饭吗?我们坐下来谈。” 贺辞东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做过无数心理准备,所以对比岑景一开始的激烈反应,他显然沉静太多。 贺辞东没有逼人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问他:“想吃什么?” 半个小时过后,山庄最贵的一家西餐厅二楼。 现在虽然还是饭点,但实际上人不多。 店内放着轻松舒缓的英文歌。 岑景坐在靠窗位置的边上,两人席,贺辞东坐他正对面。 岑景低头一边切牛排一边说:“吃饭就吃饭,你一直看着我就会饱?” 贺辞东勾唇轻笑了下。 然后拿起刀叉,顿了顿才说:“明知你就在这里了,还总觉得像在做梦。” 这样的贺辞东让岑景有点无所适从,他抬头看了一眼贺辞东。 这个时候好好打量他,会发现他其实也比以前印象中的样子瘦了不少。 威压不减,就是面对岑景的时候尽数收敛起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再,岑景也不是个习惯逃避的人。他开了话头,很平常问道:“来这边待几天?” “原定三天。”贺辞东也很坦白,“现在未知。” 岑景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因为我?” 贺辞东:“你可以不用有压力,也可以当我不存在。” “你这是什么屁话。”岑景白了他一眼,“我又没瞎。” 贺辞东放下刀叉,认真:“我知道在房间里的话可能有些过激让你觉得被冒犯,但是岑景,我不会过多干涉你,但是你也不能干涉我是否决定留下。” 岑景怀疑地看了贺辞东一眼。 问他:“你这么做……难道是因为愧疚?” 他不等贺辞东回应就接着道:“没必要,我有眼睛,看得见孰是孰非。如今的结果说到底,你有原因,我自己也有。” 和贺辞东捆绑,并不是贺辞东非逼他做的。 贺辞东看不清姚闻予,他也没对他生出多少警惕。 贺辞东一直没有打断岑景的话。 他就坐在那儿,如果现在的卫临舟他们看见他,大概会感觉他身上有一层暖光,能闪瞎他们的狗眼。 毕竟他们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这幅样子。明明没什么变化,但你会觉得他整个气场都不同。 是一种沉静温厚,身处人群但眼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等岑景说完了,他才接了句:“不是愧疚,是喜欢,和,爱。” 所有的夜不能寐,痛苦到难以自持。 是因为感情,才有了伤人心肺的能力。 他爱岑景,承认得足够坦然。 也承认,这份感情是他先动了心。 岑景于他,是错失的爱人。 他于岑景,是幼年哥哥,是成年后或许有过心动,但最终决定舍弃的人。 这份清醒的认知,也曾经让困宥在悔恨当中的贺辞东得到安慰。 幸好,岑景不够爱他。 不爱,就不会痛。 他怕他痛,哪怕是一点点,想起都让他肝胆心颤。 以岑景的性格,他甚至不屑于将曾经自己所承受过的一切,在他身上再来一遍。 爱不够,恨就不多。 现在面对面听他说没必要的时候,贺辞东发现人心还是太难满足。 好在庆幸占了上风。 只要他好好的,现在他有的是时间。 岑景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看向贺辞东,发现他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话来的太直白,岑景像被噎住了般,半天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 岑景最终提起姚闻予。 仿佛提到这个一直横在两人中间的人,能让贺辞东把话收回去一样。 贺辞东也停顿了一下,说:“活着,不太好。” 岑景有心问怎么个不好法,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他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兴趣现在。 育克的工作完全是为了保障生活,对他来说,原身最后的结局并不算消失。 毕竟他还以这个身体活着。 贺辞东发现他欲张口,最后又放弃的动作,没来由就心痛了一瞬。 然后自动把话题延长说:“在東城西山的一家精神病院。” 岑景顺着接了句:“真疯了?” “没有。”贺辞东的眼神有些冷,“但他该疯了。”他说完像是不想在岑景面前过多提起这个,把手里自己切好的那份放到岑景面前,然后提了句:“少吃点这个,不好消化,给你叫了汤。” 岑景默然看着贺辞东端走了他面前的盘子。 第一想法是,晚上的烤全羊估计也得泡汤。 岑景的汤还没上来。 餐厅二楼入口的位置,突然传来喊贺总的声音。 岑景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最先看到秦淮国。 他身后跟了不少人,全都西装革履,满身商人派头。 “秦老板。”贺辞东站起来。 秦淮国:“贺总原来也在这里用餐?” “是。”贺辞东指了一下隔壁长桌说:“各位这里坐。” 岑景看了一眼很快恢复老板身份的贺辞东,自然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秦淮国一行绕过两张桌子走到侧面,才发现坐在贺辞东对面的人是岑景。 秦淮国一脸惊讶:“两位真认识?” 然后对着岑景说:“贺总打听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巧合呢。” “秦老板。”岑景笑笑打招呼,也不避讳,“我前夫,也好久没见了。” 不止秦淮国,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全被岑景这轻描淡写一句话镇住了。 面面相觑,半天没人开口。 反倒是当事人两个淡定过头,最后还是秦淮国先开口哈哈两声说:“真是,让人挺意外的。” 互相客气几句开始落座。 人群散开岑景才发现站在最后边的秦毕川。 他怔怔地看着岑景出神。 岑景注意到了,扬扬眉招手:“傻站着干什么?” 秦毕川这才像是回过神。 回过神就忍不住去打量岑景对面的男人。 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岑景真和这人有关系。 换了个角度去看贺辞东,秦毕川发现,他对着他和他爸那群人的人时候绝对不会露出看岑景的眼神。 并不迫人,也不黏腻。 只是淡淡的,就算你知道转向了别的地方,他的余光也只锁在一个人身上。 前夫这个身份很明确,证明已经离婚。 但是秦毕川联想到他刚见岑景时的模样,总觉得和贺辞东脱不了干系。 恰好,他就是个挺随心所欲的人。 走过去从他爸旁边拖了个凳子,直接坐到了岑景他们那边。 他爸最先反应过来,当场踢了他凳子一脚道:“你搞什么?来这边给我好好坐着。” 秦毕川纹丝不动,反而看着贺辞东。 贺辞东阻止了秦淮国,说:“没事,坐哪边都一样。” 岑景也帮腔,笑了句:“没那么多讲究。” 秦毕川无视老子怒瞪着他的视线。 看岑景没怎么吃,直接说:“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晚上还有活动呢。” 岑景看他那样子有点想笑。 莫子杰那群人里,只有秦毕川不会主动叫他哥,岑景也从没有站在比他年长的位置上看待他。 岑景一看他眼里全是“是不是这人找你麻烦了”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脑子不知道散发到哪儿去了。 特意绕开话题,问他,“一早上都挨你爸说了吧?” 秦毕川也看出他不想和他说关于贺辞东的事儿,跟着吐槽了句:“别提了,念叨一上午,吃个饭还非要我陪客。” 不过他要不来,也见不着岑景他们。 刚好岑景的汤到了。 贺辞东替他端过来,手背试了试温度提醒说:“很烫,等会儿再喝。” 岑景不是很饿,就没再动盘子里的东西等着。 他虽然不习惯贺辞东处处周到的态度,但也没反应激烈到把场面弄得难看。 毕竟都不小了,没那么幼稚。 关起来门来打一架,吵翻天,那是情绪在猝然惊变下的本能防御。 能面对面坐在一起,那是他们了解自己。 同样,也了解对方。 秦毕川看着贺辞东突然问了句:“不知道贺先生现在再婚没有?” 贺辞东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敌意。 接了句:“没有。” “还喜欢景哥?” 岑景倒是看了秦毕川一眼,不知道他扯什么把戏。 还突然叫他哥。 贺辞东自然也不会被他带着跑。 反问:“想问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你要不介意,我就要追求他了。景哥身边不缺人,挺难追的。” 他话音不小,刚说完背后就传来一声喷水的声音,然后就是他老爹大喊:“秦毕川!” 声音大得整个餐厅的人都侧目。 秦淮国连忙站起来对着贺辞东说:“贺总,岑景,这小子一向嘴巴没把门的,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当着人前夫的面去追求人家。 秦淮国怀疑自己迟早要被儿子气得心脏病发作。 岑景要是没有和贺辞东这层关系在还好说。 知道了还特么往前凑。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尽跟他对着干。 秦淮国老脸都要丢尽了,岑景不得不站出来,笑道:“秦老板,毕川这种话您也信。” 但凡关注一下儿子的私生活,就知道他只喜欢女孩子,前女友还是你小情人的亲妹妹。 岑景头疼,瞪秦毕川,他就以一副“我在帮你,你别拆我台”的样子看着他。 岑景正欲和秦淮国说清楚,就听见贺辞东突然开口说:“我不阻止任何喜爱他的人,那是你的权利,也是他值得。” 秦毕川当场来了句:“证明你也没见得多喜欢景哥。” 喜欢怎么可能不嫉妒?不在乎? 贺辞东笑笑没说话。 他希望所有人都喜欢他,都爱他。 他希望他经过那么难熬的过去留存的这个世界,曾经或许艰难,但是余生能够安稳。 如果不能。 那才是他贺辞东的问题。 第54章 因为有秦淮国这群人在,岑景也不好离开。 他可以毫无芥蒂地拿秦毕川当朋友,但是对待他爸这些人,他既没有因为秦毕川这层关系把自己放在比秦淮国卑下的位置,也没有因为贺辞东的出现,而表现得和以往有任何不同。 他坐在那儿,清清淡淡地陪着。 都是些人精,没谁去碰贺辞东和岑景私人关系这条线,谈的都是项目,芸州发展这些话题。 问到岑景,他也会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 一顿饭整整三个小时才结束。 岑景也没吃进去多少东西。汤的味道其实还不错,但他也只喝了一点点。 贺辞东看得分明,难免蹙眉。 下楼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 远处山庄的空地上逐渐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晚上的活动刚刚开始。 秦淮国笑道:“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这次也是凑巧,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岑景没什么意见,贺辞东自然也没有。 暮色降临。 篝火旁围了一圈手牵手跳舞的人。 气氛热烈而蓬勃。 空地的边上支起烧烤架,岑景一身白衣黑裤休闲装,手拿一把羊肉串在铁架上自己动手。明明并不相搭,但也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 莫子杰那群人绕着他。 岑景让人拿盘子过来,顺手给了他一串,“尝尝。” 莫子杰倒是给面子,笑道:“好吃。景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 “第一次,可能是有天赋。”岑景也跟着笑了笑。 莫子杰突然往他旁边挪了两步,靠近他耳边说:“景哥,那边的那男人你认识?除了打电话的时间,看了你一晚上了。” 岑景知道他指的是谁,随口道:“嗯,你少八卦。” 他把盘子递给他,接着说:“把这些端过去。” 莫子杰哦了声,也不问了。 反正他不想说的事,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不远处的贺辞东看着背对着这边的人。 一边突然问了秦毕川一句:“你刚见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原本秦淮国那群人离开了,秦毕川也正要走,听见贺辞东这句话的时候条件反射跟着往他看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即使是自己亲爹的座上宾,他的语气也没有多客气,“不是都离婚了,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贺辞东并没有因为他语气有任何反应。 坐在那儿,连视线都没有挪一下。 秦毕川到底还是年轻,反倒自己先忍不住,没好气,“肺部积水,胃和头部都遭到过重击,根本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说到这里的时候,贺辞东收回视线看着他。 秦毕川微微停顿。 他做赛车行业,很严重的事故不是没有见到过,但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岑景那种紧急情况。 他后来认识的岑景,对人虽然疏离,但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能力和人品都没话说,只要他想,有无数的空间和地方任他发挥。 秦毕川很难理解,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经历那样的事。 所以此刻面对贺辞东。 他问了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他出事,是不是因为你?” “嗯。”贺辞东没有否认。 秦毕川当场就瞪了眼睛,“艹!” “你是人?”他站起来问。 有时候和一个人相交需要好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短短几个月,莫子杰他们遇上大小事都习惯去找岑景,把他放在了一个哥哥和难得的朋友位置。 包括秦毕川他自己。 别说他,谁见了岑景当时的状况,又发现和眼前这人相关的时候不觉得愤怒? 而且贺辞东给人的气质,让秦毕川第一反应就是他对岑景动了手。 贺辞东并没有把他的愤怒看在眼里。 “我打算带他回東城。”他说。 这是在刚刚那通电话挂掉的时候做下的决定。 秦毕川眉头能夹死苍蝇:“……他不会跟你回去的,而且你凭什么把人带走?” 或者是因为贺辞东内心对秦毕川抱有一份感激。 所以他的容忍度很高。 “芸州气候条件很好,但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适合这里,我已经问过他的主治医师,他需要一个更适宜的环境。” 贺辞东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个,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芸州又意味着什么。 短短不足二十四小时,他保证岑景没有离开过自己视线的同时,在五分钟前,果断决定将人带回。 医生的话很简单,也很明白。 岑景看起来很好,并且他也很尽力让自己更好。 但事实却是相悖的。 过去耗尽了他所有心力,贺辞东除了在房间见他情绪激动了短暂的时间外,他都能从那个冷静面对他的人背后看出那种深倦。 倦得让贺辞东心惊。 他在强撑。 撑住过去挥之不去的影子,撑住他现如今一顿饭只能吃进去一点点的残破身体,撑住他看起来安好却随时垮塌的意志。 芸州没能真的将他治愈。 这里没有岁月静好。 过去如影随形,他没能逃脱。 贺辞东不介意耗在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但東城起码有最顶尖的医疗条件,他甚至在短短时间内,设想过无数种将人强制带回的方式。 最终,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对旁边的秦毕川说了句:“帮我个忙。” 岑景没想到一天过去了,贺辞东还跟着他。 小楼下面是一段石子路,路边暖光的矮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岑景在门外终于停住了。 冷眼回头:“贺辞东,你到底想干什么?” 隔着十米远的男人,和当初那个冷酷的男人长得一般无二。 但冷血不再,他背着光。 “不干什么,看你上去我再走。”他说。 岑景无言半晌,最后丢下一句:“随便你。” 然后打开门进去。 卧室的灯按亮的时候,上午打碎的一地狼藉全部都已经收拾干净。 岑景站在门口的时候,恍惚了两秒的时间。 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有了贺辞东再次出现的真实感。 或许真的是孽缘。 岑景五岁认识他,忘记了,后来和他结婚,离了,好不容易贺辞东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又在这么遥远的芸州遇上。 命运使然,岑景活了这么久,才相信这个。 但现如今的贺辞东以一个和原来的态度完全背离的姿态重新出现。 岑景发现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是往后退。 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跟贺辞东说不上几句就能吵起来,句句带刺。 他一边觉得这人冷心冷肺,一边说服自己绝对不要栽在他手里。 后来贺辞东明确说过对他有感觉,岑景同时想起幼时的事,他们还一起去了乡下。现如今回想起来,岑景不愿意承认他当时对贺辞东的感觉很复杂,甚至带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化和松动。 世界修正,一切打回原形。 一个人记得过往的感觉,也没让他多难受。 他只是有些心灰意懒。 那个再见说着希望他从此身体康健,有家可寻的贺辞东,是那个记得所有过去的人。 但是岑景不无讽刺地想。 现在的岑景早就冷透了,失去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简单洗了个澡,岑景穿着浴袍从卧室出来。 他哗啦一声拉开窗帘,一眼就看见了路灯下的人。 他靠着桩子,脚下一地烟头。 似乎有感应一般,抬头和岑景四目相对。 贺辞东突然低头按了按手机,岑景放在床上的手机就随之震动一声。 他回身拿起来。 “头发吹干,早点睡。” 岑景按熄屏幕,再次把手里丢在床上。 贺辞东想要拿到他号码并不难。 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罐药品,岑景熟练地拿出要吃的,倒在手上有半把。 倒了水,面无表情仰头吞下。 吹完头发,关掉灯,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被打雷声吵醒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 他现在对雷雨天气有些敏感,很容易入睡困难,醒来后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 凌晨一点。 头稍微有点疼,所以干脆坐起来。 他望着暗夜里的虚空发呆,任由一道道闪电闪过窗帘。 雨声越来越大。 芸州多雨,这样的季节,半夜时有雷雨。 到了第二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就是有些扰人好梦。 岑景思维发散,不由就想到了贺辞东。 那不是个会幼稚到在他楼下淋雨的人,所以当岑景看见那个打着一把黑伞,继续在路灯下抽烟的人时,也觉得无语。 重点是几米开外的路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一动不动也打着伞在那儿站着。 岑景一眼就认出是高扬。 他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出现,这大半夜也不知道为什么急匆匆赶来,还兢兢业业陪着自己老板在这里发神经。 半个小时后,岑景把门打开。 高扬弯腰点头说:“谢谢岑先生。” “别谢我。”岑景扔了两条毛巾过去,“这山庄不缺你们住的地方,但我这边是独栋,巡逻的保安给我打电话,怀疑我这边出事了。” 高扬倒是露出两分歉疚。 至于他旁边那个从见他打开门到进来,脸色都没变一下。 岑景的视线扫过两人打湿的裤腿,指了指右边说:“那边是卫生间,洗漱用品在柜子里,有一个空房间和沙发,自便吧。” 贺辞东摆明了盯死他。 高扬自然是跟他老板一起,岑景懒得吵。 贺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的,轻轻蹙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问:“之前没睡着?” 岑景抬眸,缓缓启唇:“关你屁事。” 默默低头擦身的高扬把头低得更低了。 贺辞东反倒笑了下。 似乎连一开始眉间的浓愁都淡去不少。 很快贺辞东端来一杯热牛奶,“喝了再睡。”他说。 岑景看着面前的杯子,对上这人淡淡的目光。 然后把杯子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回去的时候说:“好了,重逢的喜悦到此结束,我希望我第二天醒来不会再见着你们。” 岑景隐约有些烦躁感,尤其是贺辞东短时间内一再逼近,而他退无可退的情况下。 但没想到后半夜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更没想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竟然已经离开芸州了。 第55章 房间面积很大,金黑主色装修直观上就给人一种沉厚感。仅仅是一个房间,就不难让人猜到这是哪儿。 墨林苑。 贺辞东住的地方。 岑景当初从这里被动离开,就从来没有想过再回来。更没有想到,他现在不仅回来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此时的他身上还穿着入睡前那件睡袍。 头发微微散乱,睡得时间久了,脸侧还带着红痕。哪怕是这幅模样,都没让他眼里的愤怒降下去哪怕一丁点。 岑景的声音从最初的惊诧中回转,此刻被怒火烧哑,直盯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人说:“谁给你的勇气擅自替我做决定的?这下三滥的手段你倒是挺得心应手啊!” 他语气里的火压都压不住。 贺辞东站在床尾看着他的脸,对比起来,他眼中如远山,沉静中甚至带着松缓。 “助眠药物,医生看过,你因为身体原因才会睡到现在。”他说。 “谁特么跟你扯这个!”岑景扯过身后的枕头砸过去,“我是在问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贺辞东弯腰把枕头捡起来。 然后绕过床角,走过去,把枕头放在岑景的后背压了压才说:“你就当是。” 他松手却没有第一时间起身,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一只手撑在床头看着岑景说:“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要求就说。” 岑景抬头,两人相隔很近,岑景微微眯眼,“你想控制我?” 那种紧绷的气氛瞬间就被岑景带起来了。 他对贺辞东这人的行事风格太熟。 几乎是瞬息间,就满身戒备。 贺辞东替他捋了捋一撮不规则头发,声音堪称柔和,“没有,在医生点头说你完全没问题前,你依然有相对的自由。” “我好得很。”岑景一巴掌挥开他的手,皱眉,“还有,什么叫相对自由?” “相对自由就是家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你都有支配权,自由进出,去哪儿都行。但每天出门的时间仅限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并且乖乖听医生话。” 岑景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贺辞东。 “姓贺的。”岑景问:“你记得咱俩离婚了吧?” “记得。”贺辞东挑眉点头。 “你知道离婚意味着咱俩卵关系都没有对吧?” 贺辞东依然嗯了声。 “嗯你大爷。”岑景道:“你都知道那你以为你关得住我?法律条例砸你脸上,那也属于是你贺辞东非法拘禁,你想尝尝坐牢的滋味?” “不想。”贺辞东直起身,“但你走不掉。” 岑景:“……” 他感觉自己说这么半天,像是在对牛弹琴。 贺辞东明知道这样做没有立场和任何正当理由,但他就是做了,而且这态度,明摆着要做到底。 岑景现在倒是恢复了一点理智。 抬头冷嘲:“你做出这幅姿态究竟想干什么呢?以前姚闻予三言两语,你觉得他可怜,所以把他接到这里来。现在你是看着我,善心大发,也打算可怜可怜我?” 贺辞东有一阵没说话。 从决定把人带回来那一刻,岑景任何反应他都设想到了。 他记得很早之前,他刚察觉自己的情感,也曾有过对这人束手无策的时候。 不知道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不知道如何去和解,去消弭两人中间的隔阂。 但现在的贺辞东,只是在沉默一阵后,开口说:“不是,是因为在乎。” 不算幼年那段因果,从单纯地欣赏这个人,到把他放进心里。 这个过程,贺辞东自觉走了很久。 他不轻言说爱,如今不吝啬说给这个人听。 反复的,一次再一次。 岑景冷眼:“那贺总的在乎也挺特别,一般人可真承受不来。” 贺辞东:“嗯,我知道。” 岑景:“……” 所谓油盐不进,听不懂人话,说的就是现在的贺辞东。 岑景发现,他拿这样的贺辞东是真的没办法。 如果是在出事前,他倾其所有谁能讨着好还真不一定。 但现在他的态度就是,你说得都对,结果手段是丁点没收。 岑景感觉自己一口气憋胸口里了。 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盯着贺辞东半分钟,然后径直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床。 岑景站到贺辞东面前。 四目相对,岑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贺辞东,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怪过你,哪怕是我以为自己到死的那一秒都是。不论将来是什么结果,我都记得小时候我们互相依靠过,记得你明明在很厌恶“岑景”的时候,也没彻底将我逼上绝路,走到后来,我以为我们算两清,留给彼此的结局也算体面。但你现在,确定,要搞得这么难看吗?” 岑景现在手里的唯一筹码,是贺辞东对他的感情? 其实岑景也不知道。 但他还是把话说得很绝。 经历的事情太多,现在的岑景感觉就算他最后和原身的结局相差无二,也比这种收不了场的局面要好很多。 但贺辞东的行为拽着他在往这条路上走。 前方是什么,岑景未知。 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极其厌恶不安定感,讨厌失控,也讨厌被掌控。 对比以前更甚。 贺辞东在踩雷,每一步都无比精准。 贺辞东看他良久,然后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动作虽然很慢,但没有任何迟疑。 那是个一触即离,不带丝毫□□的动作。 非要说,可能带点安抚的亲昵。 岑景对此除了一点没有预料的惊讶外,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贺辞东等他回神,然后低声:“哪儿来的两清,亏欠不是物欲的得失,情爱的多少,是因为这里太疼。” 贺辞东的手指按在岑景心口的位置。 他依然用那种低沉的声音说:“我有没有告诉你,那天在去见你的路上我其实怕的要命,这辈子都没那么怕过。” 那种近在眼前,却反而不敢确定的恐惧。 贺辞东的拇指在他胸口绕了一圈,动作缓慢,说:“这里告诉我,它亏欠一个人太多,忽略他太多。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补偿,也不是想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是因为你现在状态不好,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你现在没有力气了,所以剩下的交给我,嗯?” 岑景没见过他这么跟人说话。 眼神像是将他整个人缠绕包裹起来。 话里的每个字,清晰砸进耳朵里。 岑景抬眸,确定道:“我很好。” “嗯,你很好。”贺辞东伸手抱他,“是我很不好,我需要你留在这里,需要每天看见你,需要知道你的消息,确定你的存在。” 贺辞东的脸,贴过岑景的耳侧,哑声:“你不是说我疯了吗?所以你可怜可怜我。” 岑景浑身僵硬。 丁点没觉得这个嘴上说着自己可怜的人,语气里有一丝可怜。 他就是为了哄他,然后不再反抗他。 岑景这辈子没被人用这种方式哄骗过的人,这人还是贺辞东,导致他竟然忘了第一时间把人推开,再照着他的脸来一拳。 等他反应过来扯了一大圈,贺辞东是一步都没往后退。 岑景的脸当场就黑了。 这时候贺辞东已经松开他,拉着他手说:“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陈嫂花了一天时间做了很多吃的,下楼吧。” 岑景倒也没非要待在这屋子里。 反正这里哪儿哪儿都是贺辞东存在的痕迹,眼不见为净更好。 但岑景突然想到,“我衣服呢?” 贺辞东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他还真做不出穿着个睡袍出去招摇过市。 贺辞东放开他,走过去拉开一扇滑门。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衣帽间,各种款式的衣服整齐排列。 贺辞东站在门口,“都是你的尺寸,以后这个房间你用。” “贺总好大手笔。”岑景看了他一眼说:“包养我?” 贺辞东失笑摇头,“你可以当成是暂住,我收你房租。” “滚。”岑景走进去,冷脸把滑门拉上。 等岑景换了身衣服下楼的时候。 以为见着的人无非也就是陈嫂和钟叔。 没想到第一个人是周周。 女孩儿子弹一样直接冲进他怀里,撞得岑景微微往后退了两步,还是贺辞东在背后撑了一下,才没让他直接倒地。 岑景顾不上其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 他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从警局出来,贺辞东带她离开那会儿。 那个当时从车窗露出半张脸,一脸歉意看着他的女孩儿,现在埋在他腰间,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岑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倒是贺辞东拉了她一下,皱眉:“怎么横冲直撞的。” 女孩儿抬起一张哭得鼻子眼睛全部泛红的脸,仰头看着岑景说:“对不起。” 这道歉明显不是因为刚刚撞了他。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岑景遇见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很多事情朝着不能预料的方向前进了。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岑景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笑:“没事,不用对不起。” 岑景说完抬头,然后就看见对面另外两个红着眼的女人。 陈嫂和于茜。 岑景虚着眼睛问旁边的贺辞东:“你故意的?” 贺辞东摇头。 “姜川呢?”岑景又问。 贺辞东:“找他有事?”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在,能动手打他一顿也是好的。” 总好过同时面对好几个红着眼睛的女人。 岑景瞪了贺辞东好几眼。 还不承认。 这人绝对特么故意的。 第56章 对于于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岑景过后才发现她竟然记得。 不单单是她,和岑景有过连接的人好像自贺辞东回忆起过往开始,都陆续有了正轨的记忆。 车祸后所扭曲的一切,随着他九死一生湮灭得悄无声息。 没人想起自己曾忘记过一个人。 外界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在事业巅峰时遭遇情敌报复,丈夫背叛,事业尽毁。 自此,过去的一切随着那场巨变彻底终结。 “他”死了,他也活着。 往后余生只凭自己的心意而活。 岑景看着听说他活下来,特地从国外连夜赶回,现在抱着自己的女人。 惊觉有些事是真的结束了。 他在芸州时,总觉得事情未完,那种被拉拽感就像是那天夜里,海底无尽的黑暗。 原来上岸来得也很轻易。 他甚至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平静地拍了拍于茜的肩膀笑说:“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哭了?” “我是说不为姜川那个狗男人哭。” 于茜退开两步,手掌贴了一下眼睛,试图掩盖自己红眼的事实。 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性子。 他喜欢于茜的性格,就如于茜能在得知他的消息后特地跑这一趟的在意。 时间抹平了很多东西。 但印记不止留在一个人心底。 岑景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贺辞东。 突然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意义。 这个事实他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用了这样的方式让他自己直观去体会。 说是强迫,可这人偶尔也太能直戳心底。 并且总是一击即中。 于茜缓过来,当下就瞪向贺辞东说:“我来这里可跟你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不许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姜川!” 贺辞东点头。 于茜冷哼了声,姑且信了。 墨林苑的门口。 门廊的栏杆处,岑景看着底下活水沟里的鱼,整个别墅和当初岑景印象当中差不多样子,但又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变化。 比如他当初挂在公寓里的那副画,现在就在楼梯转角处的墙上挂着。 卧室里的地毯,也是他当初找人专门从国外买的。 现在就铺在他醒来的那个房间里。 贺辞东很多事做得不动声色,但不代表岑景眼瞎。 于茜抱着手,靠着柱子看他。 “你想要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你不会想真的跟贺辞东对上的,那对你没好处。”岑景嘴角带了笑,他穿了件衬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比以前淡然,看了看远处说:“何况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真要你死我活,贺辞东不可能真关着我不放。” 岑景已经走过最糟糕的人生。 世界扭曲后,他跟贺辞东谁也不比谁好过。 他知道贺辞东的目的和初衷。 自己也没打算抓着过去不放。 那样太累了,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岑景就那样在墨林苑住着,育克公司现在在他手里的业务不多,现如今也全部转回了東城总部。 还是他自己负责,只是也大多都在幕后。 医生每隔两天会给岑景做一次全身检查。 陈嫂的药膳每天不重样。 出门钟子良开车,東城地界,随他去哪儿。 贺辞东说到做到,反倒是岑景自己不是特别爱出门。 后来岑景无意中发现“辰间”的业务从未中断,贺辞东也缓慢放权,在岑景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让他开始接触部分工作。 贺辞东说他只是代为接手一段时间,现在他回来了,所以这些事还是得他自己来。 岑景当初预感到可能会出事,虽然早就处理过手里的事,但现在猛地回头看,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样过。 贺辞东推着他,一点一点,非让他走向正轨。 岑景并没有强硬推脱。 他清楚自己走过生死线,又因为身体原因,还处在一个倦怠的状态里。 他同时也知道。 那真的都只是短暂的。 他总得向前。 戚老四被枪毙了,楚轩和邓宇盛一个坐牢,一个瘫痪。 这当中都有贺辞东的手笔。 一个阴雨天的清早,岑景一个人开车出门。 城郊的疗养院修建历史起码有百八十年,“时渡”年初出资翻建。两栋楼隐没在僻静的山间处,墙外种满了爬山虎。 清幽或许有,更多的却是阴森。 斑驳的外墙皮即使重新粉刷,都遮盖不住那股腐朽气。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巴掌大的小窗只有在晴朗的天气里才能透进去些许光亮。 有个人就躺在里面的床上。 头发干枯,双眼青黑,脸颊凹陷。年纪虽然没有多大,整个人却透出一股灰败气。 床上的人似乎发现床边站着人的时候,眼珠缓慢转动。 直到看清脸,眼里面才逐渐弥漫出震惊。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喉咙里发出那种嗬嗬声。 岑景垂眸看着他,“好久不见了,姚闻予。” “鬼!你是鬼!岑景早死了!”他挣扎半天,想要爬起来,最终发现不过是徒劳而已。 床因为他激烈的动作发出咚咚的响声。 贺辞东显然把他照顾得很好。 当所有情分变作欺瞒和伤害的时候,贺辞东特地给他建了个牢笼。 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岑景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看着床上的人说:“我原本也以为这世界还真一直向着你。不过既然我现在还活着,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岑景稍稍凑近了,看着他的脸勾了勾嘴角,“我最近有些闲,又突然得知你住在这里,倒是有了点兴趣。” 当初要真死他手里岑景也认了。 实际上就算在芸州,他也没生出过非得回来自己把他结果了的想法。 但养了这段时间。 贺辞东特地透露给他这人现在的踪迹,岑景发现自己的脾气还是回来了些。 所以明知贺辞东故意的,岑景还是来了。 姚闻予确实是精神不正常,他挣扎半天。 上半身掉下床趴在地上,还试图伸手来抓他,嘴里说着让他去死,眼中全是怨毒。 岑景看他像条扭曲的臭虫一样,就突然失了兴趣。 门外看守的人早就不见了。 岑景不用猜都知道是贺辞东吩咐的。 岑景每天的行踪都瞒不过他,这个举动无非就是告诉他,他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处理姚闻予,甚至一点后续麻烦都不会有。 但岑景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开车离开了。 上辈子的世界,他回不去,姚闻予也回不去。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岑景前面是坦途,而姚闻予前面的是死路。 他不需要自己再动手做什么。 姚闻予活着,那也只是活在无尽的痛苦里。 回城后约二冲喝了一杯。 二冲早得到过消息,关了店门匆匆跑来。他现在马上要升级当爸爸了,为了养孩子老婆自己开了个门市做点生意。 见到他依然哭得满脸是泪。 后来二冲一个人喝多了,拉着他絮叨。 他说:“你都不知道,你那个衣冠冢,贺辞东亲自去拆的。” 就在把岑景带回来的第二天。 岑景坐在桌子边有半天没说话。 “当初立的时候,不少人都去了就他没去。”二冲神情有些感慨:“我以前见他就觉得这人太难相处,站得太高,人也冷。不过那天他却通知我,说听说人活着,立这东西对各方面都很不好,所以征求我意见后自己去的。” 岑景记得那天,他下楼的时候刚好撞上从外面进来的贺辞东。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人,身上带着清晨的雨雾潮气,裤腿都是泥点子。 岑景顺口问了句,他说是帮钟叔移盆栽弄的。 仔细想想,钟叔怎么可能会使唤他? 午后的天突然就放晴了。 岑景和二冲分开后没再开车,漫无目的走过两条街,才逐渐发觉周边的建筑很熟悉。 然后在转角后,就看见了片区后边“时渡”那栋很高的商业大楼。 大楼的前台也正凑在一起讨论,说最近公司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前几个月听说老板的婚姻出了问题,先是好长时间没来公司搞得人心惶惶,后来回来又变身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的工作狂魔。 虽然“时渡”一直在贺辞东的带领下,气氛都很严肃。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下头的人还一点失误都不敢出现,生怕惹了老板的眼。 日子苦不堪言。 不过最近突然和缓。 也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 只听说老板按时按点地上下班,到了周末别说加班,连工作电话都很少接,有紧急情况也大多用邮件处理。 不少人找老板的特助高扬打听。 可作为贺辞东最信任的助手,根本不可能探出丁点消息。 然后。 就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前台看着那个推开玻璃旋转门,从门口进来的高挑年轻男人后,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可能,找到了老板这段时间转变的原因。 关于老板的这个前任。 不论名字还是脸,在“时渡”早就挂上名了。 因为关于他,经历和声明都很传奇。 最初因为性格太差被“时渡”开除,爬过老板床,行事很不招人待见。 后来不知怎么的,转眼就利用白月光上位直接和老板结了婚。 婚后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哄得老板拿出钱自立门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到了巅峰期又骤然陨落。 传闻有因情伤出国也有被人报复去世。 老板这半年让下边的人跟着他加班加点累成狗,不少人提起都猜测和岑景有关。 事实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只是到了这天,经过楼下大堂的很多人记得。 他回来了。 第57章 “上去了吗上去了吗?” “没有,好像在打电话……卧槽!老板下来了!!!刚出电梯。” “过去了,好像在问吃饭没。” “啊啊啊老板把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夏天,就算开着空调应该也没有很冷的……吧?” “他们是真的离婚了……吧?” “是的……吧”公司的各大私人小群,因为岑景的出现带来前所未有的震动。 又因为贺辞东的到来推向最高潮。 猜测纷纷,流言疯传。 前台的人低着头凑在一起,看着大厅中间两个同样高挑优越的男人,在群里不断输送最新消息。一边还激动地和旁边的人讨论说:“你有没有发现老板看起来有点温柔?” “别说。”另外的人接话道:“看状态搞不好都没离。” “不能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假?” “那你看着你前夫的时候什么感想?” “……想给他烧香。” “那不就结了。” 正讨论到激烈处,脑袋上面的台面就被笃笃敲了两声。其中一个女生抬头看了一眼,吓得立马站直,紧张大声道:“老板好!” 贺辞东像是没有发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开口说:“等会儿家里会有人送餐来,直接提到秘书室。还有下午不管有没有预约,所有计划全部往后推。” “好、好的!” 女生应着还一边往岑景那边偷瞄两眼。 前台的人反正不敢提醒老板说,今天下午见的两拨人是提前半个月就已经约好了的,而且还是公司重要合伙人。 毕竟现在看,似乎没有什么比后边的人还要重要。 岑景站在那儿,都能感觉到贺辞东这话说出来,周围的氛围都紧绷了一瞬。 岑景有些出神,他想二冲下午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些冲击的。 自从他出事后,贺辞东究竟做过些什么,岑景这段时间也从各种人口中知道了大概。 但他在贺辞东这里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见过。 幼时的那点记忆,都能看出这是个绝对能忍的人。 缄默不语似乎才是他的常态。 贺辞东交代好后,岑景扯了扯外套边缘,被贺辞东拉着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岑景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倒也没有挣脱,侧头问了句:“下周的品牌活动大概要开几天?” “两天。”贺辞东按了顶层,然后说:“那种活动大多也就是造势,所有流程和合同问题之前就已经谈好了。” 意思是他可以不去。 岑景往后退了一步,背贴着电梯墙,放松了身体和镜面中贺辞东的眼神对上,开口说:“我会去。” 两人的影子都很清晰。 岑景这段时间还是养回来了一些。 但罩着贺辞东的外套依然看起来有些单薄。 岑景再次:“我会去,以后只要和我和“辰间”有关的,我都会自己去。所以,”岑景抬了抬手,“以后,你都可以不用再拽着我。” 电梯很快到了。 贺辞东看着他的神态,表情似乎有点无奈,问他:“喝了多少?” “一点点吧。”岑景神情有些懒散。 其实都是二冲在喝,他被拦着,到二冲喝醉了才陪了几杯。 他喝酒的反应来得迟缓。 现在的酒量是真的不行,也许电梯上升得太快,叮一声响才觉出一丁点头晕的感觉来。 放在外表看,那就是他在瞬息间白了脸。 电梯门一开贺辞东非但没松手,反而一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岑景是真没料到,抬头就看着贺辞东的下巴,说了句:“放我下来。” 贺辞东垂眼:“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但现在你需要先休息。” 岑景特地以品牌活动作为谈判突破口。 贺辞东清楚他无非想表明,他很好。 去见了姚闻予,以后所有的业务会自己参与,人生会继续向前。 也是宣判。 他们要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他就会反击。 这应该是对于贺辞东在最后拉住他不松手,所决定留下的最后体面。 岑景走到现在这一步源于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原因和自愈能力,包括贺辞东在这个过程中一步都没有往后退的决心。 贺辞东知道他迟早会走到现在,这一路走得有多不容易,贺辞东全看在眼里。 把人放到办公司里边的休息间。 岑景半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看着贺辞东。 刚好秘书敲门,贺辞东走过去,然后端了一杯牛奶回来。 作为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人来说,贺辞东的端着牛奶的动作简直像在讽刺。 “我不喝这个。”岑景抬头看着他,“毕竟我还没做好醒来又换一个地方的准备。” “好,那就不喝。”贺辞东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转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现在耐心很好,坐在旁边说:“下次别喝酒了,会对胃造成负担。” 岑景:“你管太宽了。” 其实他养在墨林苑这段时间,跟贺辞东交流不多,彼此都默契维持着那点表面上的平和。 岑景不是不知道贺辞东一日三餐询问他的作息饮食,但他表现得太不急迫,任何情况下都以他的身体为首要。 岑景原本以为,喝酒这样的行为应该会触怒他,但显然没有。 这样反而让岑景不断想去试探他的底线。 因为谁摸到底,谁就占有先机。 从重逢以来,岑景一直处在被动的位置。 贺辞东想让他活,不惜一切,处处小心。 但岑景想,只要他真正活着,那他的心一定是自由的,而不是在贺辞东的囚笼里。 贺辞东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的饲养员。 但岑景做不了金丝雀。 岑景突然说:“你过来点。” 贺辞东就往前移了一寸。 岑景的脸几乎贴上贺辞东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做吗?”他扯了扯贺辞东胸前的领带。 贺辞东任由他拽着,轻声道:“别闹。” “我认真的。” 岑景就这么想的。 他跟贺辞东纠纠缠缠这么久,剪不断理还乱,可真要细究起来,两人从刚结婚到离婚这么长时间以来,根本任何实质性的关系都没发生过。 贺辞东现在的一切行为,岑景归结为不曾得到。想念因为愧疚和失去成了伤疤,里面却迟迟没有长好。 他开启温水煮青蛙模式,煮得岑景不上不下,已经快没了耐心。 如果一次性把关系推到极致。 最终说不定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只配成为彼此回忆里的一抹蚊子血。 说不定想起来都能让人膈应。 “想要?”贺辞东看着他眼睛问。 岑景毫不迟疑地就点头。 他现如今这身体欲望很浅,可这种事要想装,也没什么困难的。 贺辞东抓着他的手把自己的领带抽回去,然后猝不及防垫着岑景的后脑勺把人放倒。 岑景还是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但他脸色不显,睁眼看着上方的贺辞东。 贺辞东之后再没什么动作,只是拇指轻轻捻过岑景的眼尾,看着岑景的眼睛说:“你现在真是什么心思都放在这双眼睛里了。没有下次,再喝酒我可真要采取手段了。” 岑景有种被人洞穿心思的感觉。 眼睫扫过贺辞东的指尖,问他:“比如?” “你不会想试的宝贝儿。”贺辞东的声音有些低沉,说完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岑景被这个称呼激得整个人都不对了。 他突然明白贺辞东话里的潜台词。 他还没有真的做到底。 他的放任有一定范围,那里有岑景也不能跨过的界限。 比如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这还真的能成为威胁贺辞东的筹码,但一旦被反扑,岑景将会彻底失去自由。 这个彻底,就是贺辞东口中他不会去想尝试的结果。 岑景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说:“你要不做就起开。” “真做了也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的。” 贺辞东话刚落,岑景就闷哼了声。 因为被子里拱的位置,显示贺辞东的手已经伸进去了。 “贺辞东,你特么……” 能不能先说一声! 岑景后半段话咽在喉咙里,变成了引人遐想的喘息。 因为没上班,他穿得很休闲。 反而给贺辞东的动作提供了便利。 岑景难耐地曲起一条腿,脖子后仰,拉出好看的弧度。头发在枕头上凌乱散开,连刚刚被贺辞东擦过的眼尾,都露出了一抹显眼的浅红。 岑景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自己性欲浅这句话。 他的感觉居然很轻易就被贺辞东挑起。 贺辞东始终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看着什么珍惜物品。 手上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有技巧缓慢揉弄,到后面却越来越快。 到了最后岑景隔着被子去抓贺辞东的胳膊,但只是徒劳而已。 被贺辞东另一只手控制住压过头顶,看着他脸,直接快速把他送到了顶端。 岑景所有表情暴露在空气中。 剧烈喘息时脑子里白光闪过,连思绪都空白了很久。 终于,他缓过来时,侧头去看贺辞东。 眼睛还带着红,所以有点凶狠,“你……” 脏话还没出口,贺辞东已经低头吻下来。 “纵欲对你来说不好,不过这应该能让你有个更好的睡眠。” 贺辞东的气息停在岑景的耳边,“还有,你刚刚的样子,很漂亮。” “滚!” 那天下午,整个“时渡”都陷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所有人说话走路都带着股小心翼翼的感觉。 姜川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愣是被秘书给拦在门外不让进。 “诶不是,我说你们搞什么呢?”姜川正上火,被这几个难缠的秘书火气都快被磨没了,“我也没说非要现在见,老贺要在开会,就先让我去他办公室等会儿。” 秘书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抱歉,姜先生,老板说不论是谁,都不见。” 重点强调了不论是谁。 姜川还没在这儿遭受过这种待遇呢。 于茜回来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他一个人。后面他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贺辞东的手笔,一肚子气跑来,还直接被人拦在了门外。 姜川都快被气笑了,“来来来,你们说说,老贺是不是藏人了?” 几个秘书对视几眼,齐齐摇头。 既然能成为“时渡”老板秘书团的人,嘴严是最基本的素养。 其中一个还好心提醒,“姜先生,麻烦您声音小一点,贺总办公室有人正在休息。” “……不是吧。”姜川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声音就小了,“真特么藏人了?” 姜川心里万马奔腾。 岑景回来的事儿他可知道得门清,但老贺把人捂得太严实,岑景见到的那都是他自己想见的人。 他听说岑景可没怎么出过墨林苑。 他对老贺估计没好脸,怎么可能会来这儿。 也因为见过当初以为岑景死后老贺的样子,所以姜川现在才这么震惊。 “谁啊到底?”他问。 秘书也很为难。 正纠缠呢,秘书突然眼睛亮了。 指了指他后边说:“人出来了。” 姜川立马回头,最后默默憋了声:“……靠。” 第58章 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岑景还真睡过去两个半小时,在这个时间段里,贺辞东就一直在外间处理公事。 姜川看着岑景,有种意料之外和似乎本就该如此的复杂感受。 重点是岑景那身衣服。 尺寸一看就不对。 他比贺辞东瘦了不少,衣服是不是老贺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姜川本来以为按照岑景的的性格,老贺管人管成那样,迟早要收不了场。 但眼前这种画面,是真的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大概是姜川神情太明显,导致贺辞东一看见就皱眉。 “你怎么来了?”他问了一句,顺手把手里换下衣服的袋子递给旁边的秘书,吩咐:“拿下去放到我车里。” 岑景瞥过去,当即瞪了一眼贺辞东。 贺辞东捏了一把他后脖颈,转头见姜川还没有反应,冷脸:“哑巴了?” 姜川当即回神,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原因。 他怒气冲冲跑来找老贺,私心里也知道自己无非就是想知道于茜的消息。 他就根本放不下那女人,虽然他从不承认。 但现在见着岑景,他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毕竟于茜是因为他回来的,姜川现在见着他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犹豫半天,嗫嗫开口:“也……也没什么。就这段时间也没怎么见着你人,想约你跟老卫一起聚聚。” 贺辞东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即也懒得拆穿,只是说:“我昨天刚见过他,你要实在没事做,就把你那会所里乱七八糟的人清理清理。” 自己身边的人理不清楚,整天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姜川被老贺堵得说不出话。 倒是岑景,他没有一丁点被人撞破的尴尬,也没对自己穿一身不合身衣服的自觉。 对着姜川更是无感。 他从旁边过去,路过姜川,抬了一下眼皮,“麻烦让让。” 姜川条件反射就往旁边挪了一步。 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怕他? 然后眼见贺辞东也要走,姜川一把抓住他问:“老贺,不地道啊,我特地过来找你你想上哪儿去?” 贺辞东看了看手表,“下班。” 姜川不敢置信:“这才刚六点!” “所以?”贺辞东点点头越过他要走,最终想了想,还是顿住脚多说了一句:“于家最近在给于茜物色新的对象了,你要真没那个心,就少打听人家的事儿。” 姜川愣了好一会儿,张嘴开合了好几下,却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他有种怅然若失,但是又辨不清方向的茫然。 最终,姜川问贺辞东:“老贺,你现在对岑景,是……是个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贺辞东的态度爱比姜川想象中坦然太多,他说:“人现在在眼前,就挺好。” 姜川没法说什么,岑景那是活生生从鬼门关淌过一回。但姜川依然觉得老贺没有把话说完全。 毕竟他现在见着岑景直觉上就完全不敢像以前一样怼上去,这都和老贺有直接关系。 他以前不觉得老贺像是会喜欢人的样子,包括对姚闻予最好的那几年他都没有那样觉得过。 直到他们都以为岑景不在了的时候,他亲眼见过老贺身上那种沉重的痛,那个时候他恍惚明白,那个叫岑景的人原来在他心里扎过根。 那于茜之于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位置? 姜川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他只是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那些从岑景一个男人身体上流过的血,都成了女人那些从来没有让他看见过的眼泪。 那个当初只要他回头就在的女人,是什么时候彻底消失决心不会回来的?是他每次打游戏忽略她姨妈疼,是对她每一次直白的喜欢习惯性采取逃避,还是无数次在外面通宵却骗她在工作的时候? 乍然听见于茜的感情要有新动向的时候。 姜川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一直停在原地的人是他自己。 他内心深处就始终觉得,她会回来。 事实证明,他错得有多离谱。 贺辞东一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皱眉继续多说了句:“于家和你们家至少还有交情在,于茜在外躲了那么长时间也是不想把局面弄得太难看。姜川,所有人都在尽力维护这一点,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都记得不要走到不能收拾的那一步。”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感情中始终是个孩子。 混子如姜川,到了此时此刻也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他恍惚问贺辞东:“是不是太迟了?我是说,她还会……哪怕像岑景那样,愿意见我一面……也好。” “他们不同。”贺辞东毫不留情戳穿他最后的幻想。他抬头看着岑景先一步离开的方向,然后收回视线说:“他现在之所以还愿意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妥协,是因为他还有自己的骄傲。” 就算他躺在他身下,眉眼都是情潮。 哪怕他抓着的袖子颤抖着攀向高峰,他的灵魂都不会向任何人臣服。 贺辞东从未真正束缚过他。 他只是在他岌岌可危的那刻托举着他。 在他想要松手的时候强硬将人拽了回来。 贺辞东唯一狠的。 是在发现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固执地决定将人留下。他知道他倦过,也累了,可是明知他撑得艰难,贺辞东还是狠了心。 因为舍不得,也放不开。 岑景曾是幼年的那个孩子这个事实,是他这辈子都始终会背负的愧疚。 可后来遇见的岑景,才是每到深夜如期而至的噩梦。 梦里不是恐惧痛苦,而是恐惧失去。 连贺辞东自己都弄不太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承担不了再一次这种失去的。 他在寻找岑景的那些日子他反复回想,后来想清楚了,大约是他记起幼年,回想起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后来又把他忘记,然后就凭借着这个理由,把人伤得体无完肤的那刻起的。 这辈子会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对贺辞东来说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可能。 他最初也不清楚,这份不可能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后来他清楚了,却是以岑景的性命作为代价。 这个代价,贺辞东会直接从根源,彻底掐断第二次发生的任何一丁点可能。 他们的过去完全不能生搬硬套在于茜和姜川身上。因为有的人因为骄傲留下,哪怕他短期伏蜇下来,那只是为了重新站起,并且坚信自己能做到。 而有的人因为骄傲离开。 姜川异常沉默。 贺辞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不过两天,東城就彻底传出于家和姜家联姻作罢的消息。 听说是姜家儿子风流成性,于家不忍将女儿推进火坑,所以主动解除了婚约。 也有人说是姜川主动上门见了于家父母,毕竟很早就传出过姜川不喜欢于茜的事儿,只是怕男方悔婚太难听,所以才说是女方不愿意的。 结果各种纷杂的消息传出没两天。 就有人说亲眼看见在一家高级西餐厅,姜川当场把正在相亲的于茜给拉走了。 至于后续,很多人表示好奇。 岑景也听了个大概。 所以给于茜去了个电话。 电话打通了没人接,当时的岑景就坐在墨林苑的院子里。 前段时间贺辞东不知道从哪儿抱养来了一只暹罗猫,性格非常的高冷,但却意外和岑景很亲。 此时它就一直绕着岑景的裤脚打圈,岑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干脆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陈嫂给他端了一碟下午茶点心,和一碗黑乎乎的中药,笑着说:“辞东不是让你给它起个名,还没想好呢?” “不起。”岑景顺了顺毛,和陈嫂搭话说:“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 陈嫂笑着摇摇头,提醒:“垫点东西再喝,不过也不能放太凉。” “不喝行不行?”岑景这段时间在这里住得挺自在,毕竟贺辞东早出晚归。 就算谁都知道他明明跟贺辞东离了婚,所有人也都拿他他半个主人看待的。所以对比以前他在这里短暂住过的那段日子,现在反而获得的空间和自由度更高。 陈嫂他们更是拿他当小辈在看,当即就道:“这可不行,不喝药身体怎么会好?” “我好着呢。”岑景笑道:“这就是调理的,每天三顿,喝得我一身的中药味儿。” “我看这药还是有用的。”陈嫂并没被他三言两语打败,仔细打量他的脸说:“好歹有点样子了,你是不知道你刚回来那天,整个人瘦得呀。” 陈嫂说着就要摇头,惹得岑景无奈笑了。 他就知道不管用。 陈嫂还不放过他:“这药辞东是找了多少医生才根据你的身体情况配出这么一副,他可是一再叮嘱要天天盯着你喝完的。你要不喝,自己找他说去。” “我找他干什么。”岑景好笑,和陈嫂聊得兴起,“您要替我瞒着,他管天管地还能天天杵这儿盯着我?” 陈嫂还没来得说他越说越不像话。 背后就传来一道声音说:“我倒不介意天天盯着你,你想试试?” 话落的同时,贺辞东就从廊下过来。 他手上还提着公文包,一身西装从上到下扣得严谨又规正。 边走边扯了扯领带,解开袖子和领口的扣子。 到了岑景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药碗,试探了一下温度抬眼说:“怕苦?” “没有。”岑景手上顺猫毛的动作就没停。 他垂着眼皮,神情懒散。 贺辞东:“那就别跟陈嫂耍赖,每天按时喝,下个星期会给你换一个药方,就没有现在这么苦了。” 岑景手上动作顿了顿,明明没什么,让贺辞东这么一说,岑景立马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差不多。 “贺总大忙人一天操心的事倒是挺多。”岑景不咸不淡的,然后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下一秒贺辞东捏了块点心就塞他嘴里。 岑景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听见他说:“姜川和于茜这事儿闹得挺大。” 岑景立马忘了喝药的事儿,随便嚼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吞了,皱眉说:“到底怎么回事?姜川真去大闹相亲现场了?” 贺辞东看着的认真的眼睛,然后才说:“没那么冲动,搁以前不打起来根本收不了场,这次就安静多了,至少没动手。” 岑景无语:“所以难道还应该赞扬他?” 贺辞东摇头,“他这次估计要吃大教训。” “嗯?” “于茜要订婚。” 第59章 暮色渐深,陈嫂见两人聊开,就端着岑景喝完的药碗离开了。 岑景坐在石凳上,手上顺猫毛的动作一直没停。食指修长,指甲圆润干净,穿梭在毛色间有种禁忌的撩人感。 他一向懂得怎么放大自己的优势。 “于茜不像是这么冲动行事的人。”岑景说。 贺辞东往他膝盖上乖得不像样的猫扫了一眼,开口道:“多半还是借口。婚约是姜川主动上于家说明取消的,为的只是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 岑景手上动作一顿,皱眉抬眸:“他在做什么□□梦?”说完想到什么,盯着贺辞东:“你们给他出的主意?” 联想到这个,岑景就有了点火。 姜川在感情里是个什么烂人谁不知道? 贺辞东真要做了推手,那不是硬生生把人重新推进火坑。 贺辞东表情带了点无奈,“没有。”他说。 他伸手握住岑景的手,拇指摩挲过岑景指关节的疤,低声:“这种事外人插不了手,再说,你已经够让我操心了。” 岑景那点火不自觉就熄了。 他说不清楚是放松于茜没有因为冲动真的要随便和人订婚,还是松口气贺辞东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毕竟…… 岑景实际上还是相信他的为人。 岑景并没有挣脱开手,只是看着他,突然说:“贺辞东,咱俩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算追你。”贺辞东带了点笑意,他的手挪到岑景的脖颈一侧,带着岑景微微前倾,说:“追求这个形容虽然好像也并不恰当,但你只要记得未来不管走到哪一步,我都这儿,你只要伸手就可以抓得到。” 岑景停顿了很久没有开口。 这个世界他伸手就能抓到的东西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 岑景的眼底带上了一丝复杂。 贺辞东站起来,伸手抱走他怀里的猫,说:“走吧,进屋,起风了。” 岑景回神,意外:“它竟然让你抱?” 岑景没见他抱过猫,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猫毛。 不过现在看它收敛爪子,乖巧窝在贺辞东的臂弯,听见岑景的声音还转头冲着他小声喵了一声。 岑景立马想到了白眼狼三个字。 贺辞东眼里带了笑,开口:“当时把它带回来就是因为它亲人。” 岑景一脸你是不是瞎的表情。 至少岑景见过卫临舟,钟子良,高扬等任何除了他以外想要摸它的人都被伸了爪子。 现在可能还勉强多一个贺辞东。 贺辞东的手指挠了挠猫下巴,和岑景并排穿过玻璃门,进入长廊。 他没有说他刚看见这只猫的时候,它刚和十几只猫打了架,单独靠在角落里,浑身的猫都炸了起来却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模样。 贺辞东当场就想到了某人。 所以在猫下意识亲近他的时候,贺辞东就知道它一定也会喜欢他。 贺辞东:“今晚我把它带回房间。” 岑景:“我养的,凭什么给你?” 贺辞东:“家里负责打扫的阿姨不止一次抱怨你最近的被子上全是猫毛了,还有两回在你床上撒尿。你这么硬气,怎么一直让只猫欺负?” 岑景:“……关你屁事!” 贺辞东:“嗯,我替你教育两天,教好了给你。” …… 品牌正式活动的当天一大早。 娱乐公司的八卦记者小张就扛着摄影机,跟着团队出发了。 这次活动据说是“时渡”和时尚品牌jc联合举办,相当盛大。他们的目的主要是采访这次的代言人,也是娱乐圈最近刚刚爆火的娱乐小生陆白。 東城最大的广场商业中心,举办方豪气地包下了整座商场,因为有流量明星要来,天还未亮的时候,外圈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红毯从商业中心大楼一直铺到广场路边。 闪光灯无数,各行各业也来了不少人。 小张第一次跟跑这种现场,非常紧张。 和另外一位女同事一起早早占据了有利位置,只等陆白到来,第一时间冲上去。 时间到了八点半左右。 很多人陆陆续续到了,一辆黑色卡宴低调地从路的一端缓缓驶过来。 周边不少拜访者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小张有点惊讶,毕竟据他所知,陆白今天会坐公司的保姆车来。 所以他转头问旁边的人:“这车谁的啊?” 女同事不敢置信地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时渡”老板贺辞东的车,不然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没敢直接冲上去?” 贺辞东的名字小张倒是知道,虽然他们是混娱乐圈的,但是他想起陆白这次之所以能拿到代言,就有传言说他背靠大山。 暗指的,就是他和贺辞东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女同事话落的同时,两人就发现旁边的很多人突然激动了,不要命似的往前挤。 小张被踩了好几脚,叫苦连天。 还没反应过来,职业素养就迫使他扛着机器跟着往前冲。 边跑还边问同事,“陆白到了?哪儿呢?” “到什么到?”女同事拍他肩膀,指着路边的方向说:“往那儿看。” 还是贺辞东的车。 平稳地在路边停下来,下来的却不是贺辞东本人,而是一个小张完全没有见过的清俊青年男人。 他头发微长,随意打理过在脑后系了系。 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衬得身高腿长。 小张是真的懵逼,为了这场活动,他也把活动现场重要的人物资料名单过了一遍。按理说凭借刚刚下车的男人那优越的条件,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 既然不是陆白,他也就歇了挤上去的心。 结果三脚架还没有放到地上,就被同事拍了一巴掌说:“干嘛呢?走啊。” “要采访他吗?”小张问。 同事:“废话!那可是岑景,贺辞东前夫。这俩人一起出现,真要挖到什么消息那可是大新闻,比你干巴巴找陆白采访一篇那种提前背过稿子的报道有价值多了。” 小张第一反应竟然是,贺辞东结婚了?还离了?不会和陆白有和关系吧? 小张是媒体界的新人,很多东西都还在学习中,顿时被自己脑补的可能给吊兴奋了。 跟着同事一边往前挤,不过一边还是问:“就算两人离婚了现在又一起出现,顶天了就是复合,这算是大新闻吗?” “你不懂。”女同事都懒得和他解释了,提醒说:“跟着我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离婚算什么? 重点是这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众说纷纭,离婚不奇怪,奇怪的是离婚那个阶段岑景就消失了。 他当初创建的公司“辰间”还落到了贺辞东手里。 最离谱的传言是,贺辞东有另外深爱的人,岑景独断专横,早就让贺辞东厌恶至极。 到了最后,贺辞东为爱下狠手解决了正牌,不仅能光明正大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能吞并岑景手头的资产和事业。 这些东西不能说毫无根据,毕竟有些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迹可循。 “时渡”不比一般企业,涉及范围跨越多个行业,所受到的关注更是前所未有。 人们总是致力于探求自己触及不到的阶层和人背后的生活的真实模样。 关于岑景的消息,媒体这个行业是最能感受到的。因为从他消失,就有势力刻意压制过关于他的信息。 这背后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出现在公众视野,所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是八卦狗仔,都忍不住想要挖出点什么。 岑景站在车旁边。 隔着好几个保镖的胳膊,看着一米开外递上来的无数话筒,意外地挑了挑眉。 “岑先生,能透露一下你这半年的行踪吗?” ““时渡”的企业形象在两位离婚后多少受到一些影响,今天和贺总一起出现,是不是为了力破离婚传闻?” “关于……” 媒体或许不敢直接怼到贺辞东面前,但是对着岑景,顾及就少了很多。 所以问题一窝蜂就冲着他来了。 岑景掉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下来的贺辞东。 正好撞进他眼里。 高扬一早就预备好的这些保镖,媒体一个比一个直接锋利的问题。 贺辞东估计很早就有预料,并且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的手笔。 他把岑景推到台前。 用这种方式高调宣告他的回归。 小张终于和同事一起挤到了最前面。 刚好听见年轻男人开口说:“我并非公众人物,很抱歉我不想拿出来供外界娱乐。如果大家有任何疑惑,或者找我做职业专题,欢迎致电“辰间”客服预约。” 关于私人问题,这是拒绝采访了。 但媒体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 有人问:“那岑先生,据我们了解,“辰间”现如今所有业务都是贺总亲自处理,您……还有决定权吗?” 后面一直靠在车身上的贺辞东,终于站直。 在这样一个恰当时机,他走到岑景身边,对刚刚的记者说:““辰间”的法人代表从未有过任何变更,以后也不会。” 贺辞东做过不少采访,但那都是正儿八经的报道,关于公司,企业发展等等。 涉及私人问题,从不接受访问。 他现在开口,媒体激动了。 “那贺总,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否认关于婚姻双方存续期间的任何资产恶意争夺传闻?” 贺辞东:“是。” “那请问二位现如今是否还是竞争关系?” 贺辞东:“企业竞争难免,在任何时候,他都是个值得尊敬和小心的对手。” “仅限于自己呢?” “那不是对手,是我爱人。” 媒体一片哗然,闪光灯咔咔响不停。 有个女记者似乎很喜欢岑景,她离得很近,全程只看着岑景。 贺辞东回应的时候,只有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岑景一句:“你们……到底离了吗?”问完自己就急忙解释:“你放心,我肯定不乱写,我就是以前看过的报道,挺喜欢你的。” 岑景看得出来,对方估计是真认识他。 他当初和姚闻予的官司,还有各种传闻不少。 所以就笑了笑,回应:“离了。” 女记者睁大眼睛,越发小声:“那……他逼你出来回应了?” 岑景有点意外地笑了笑。 他很少遇到会有这种立场的人,越发笑得温和,像和人悄悄话一样,弯着腰回了句:“没有,放心。” 女记者一下子捂住嘴,显然岑景的动作让她很开心。 很快岑景腰上就揽过来一只手。 贺辞东似乎对他这种时候还能把小姑娘聊得脸红心跳很无奈,小声在他耳边说:“走了。” 然后对着女记者点点头。 带着岑景往里面走。 媒体跟着两人挪动。 高扬安排的人护在旁边,没人近得了身。 小张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只是陆白的保姆车随后到来的时候,他看着还随着两人移动的大部分媒体,觉得这流量小生今天估计是不会有什么大新闻了。 小张叹口气,跟旁边的女同事说:“走吧,我们今天还有采访任务呢。” 女同事点点头,跟着往保姆车的方向过去。 陆白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 二十五上下,科班出身,以现在十几岁就爆火的很多流量来说,他的粉丝说他属于大器晚成。 高挑的身材,眉眼带着温和的笑。 见了媒体有礼有节的打招呼,找不出丁点错漏。经纪人更会做人,今年有了成绩给媒体送了不少礼。 这样的人,很难不火吧。 昨天也顺带得了一个小礼盒装的小张,见到陆白的时候,这样想道。 活动开始前的休息室。 终于摆脱掉所有媒体,离开聚光灯下的陆白坐在沙发上。当他收敛起那层得体温和的外表,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转变,变得普通,有欲望和情绪。 经纪人坐在边上,对这个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艺人说:“听说那个岑景也来了,要不这招呼就不打了吧?” 陆白放松身体往后靠了靠,皱眉:“岑景?传闻跟贺辞东结过婚那个?” 经纪人点头,“按道理来说,你这次的代言活动就是贺总拍案敲定的,我不反对你接近任何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人。但我听说那个岑景挺厉害的,主要怕你吃亏。” 经纪人知道陆白一早在拿到这个代言,又听说是贺辞东拍案决定的时候,就打算往上靠拢。 之前他们就以感谢的名义联系过“时渡”那边,没想到半途就被打回来了。 理由是贺总最近很忙,不接待除工作以外的任何事。 经纪人也觉得“时渡”下面的工作人员太不会做人。但陆白反而觉得这样人,并非是为了其他原因给他机会,纯粹是看中了他的价值。 更坚定了想要结交的心。 经纪人见过那个贺总的照片,年纪轻轻事业不凡。然后他看着陆白,心想他怎么可能是贺辞东的对手,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艺人是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果然,陆白说:“不是说都离婚了吗?再说,我找的人又不是他。”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阶层的人,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结合那么简单的事,牵扯的各方利益又多又复杂。 不过既然离了婚,那就证明是没有感情的。 经纪人想了想,也就还是同意了。 毕竟陆白长得不差,他有那个心想要往上爬,说不定还真有那个造化。 就算没有,去贺辞东面前露露脸,能让对方记住他的名字也是好的。 两人就商量好提了礼物去敲贺辞东休息室门。 岑景打开门,看见两人的时候也挺意外。 “请问你们找谁?”他问。 经纪人几乎是一眼就确定眼前的人是岑景,不为别的,气质太好了。 没有对比还好,有了对比,陆白在他旁边简直黯然失色。 经纪人:“你好,我们找贺总。”他说着拉过陆白介绍到:“这是活动代言人陆白,主要带他来跟贺总打个招呼。” 陆白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自然也不是个蠢人,伸手:“你好,陆白。” 两人绝口不提猜测出岑景身份。 岑景回握,“你们好,岑景。贺辞东接电话去了,估计要等会儿才会回来。” 岑景也没打算直接把人放进去。 一来是不认识,二来这表现得过于人精的人,一向不太讨他喜欢。 岑景不松口,也不觉得尴尬。 经纪人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人都见不着还被拦在门外才是笑话,所以笑容越发真诚,说:“没关系,那我们就等等。” 岑景不想要附和不代表脸皮也厚,人不想走,他也不能真把人一直堵在门口,就让了一步说:“进来等吧。” 陆白从见着岑景,脸上的笑就淡了一些。 休息室比他们那间大了很多,他看着岑景去烧了开水倒茶,举手投足都有股淡淡的气质,旁人无法比拟。 都说贺辞东另外有爱的人,连岑景都不爱,那那个人又该是什么样? 陆白第一次有点不自在起来。 岑景把人安排在沙发上,不是他的客人,他也没想着接待和陪聊。 电话响了。 家里的猫没在,阿姨给他打电话。 岑景站在窗边说:“去贺辞东房间看看,最近它都爱在那边,不然就在衣帽间里,下面那个格子被它当成窝了。” 很快阿姨说找到了,就在贺辞东房间的沙发底下睡觉。 岑景挂了电话。 “岑先生现在和贺总住在一块?” 岑景转头,微微皱眉看着问话的经纪人。 上来就打听人隐私,让他有些不悦,但终究没有摆在明面上,嗯了声。 经纪人还是看出他不喜欢这个问题,尴尬地笑了笑道:“主要是外界八卦太多,不少人觉得两位挺让人可惜的,看来都是误会。” 岑景挑了挑眉,看向陆白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人来的目的。 随即哑然失笑。 感情他这是挡着贺辞东桃花了? 贺辞东将近二十分钟才回来。 推开门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眼里有意外闪过,然后看向岑景,“你朋友?” 岑景似笑非笑看他,“不是,找你的。” 贺辞东一触及他神色就皱了眉,再看那俩人。 陆白见了贺辞东有些愣神。 他见过贺辞东报道上的照片,原本以为起码是修过的,但没想到脱离了照片的刻板,本人比照片有魅力太多。 他估计是刚忙完,回到休息室下意识放松。 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扯掉了,手上还提着不那么搭的塑料袋。 很快,陆白就知道他提了什么。 就见他把袋子拿过去递给岑景,然后说:“活动现场喝的都是凉的,这是我让高扬重新买的热饮。” 连喝热的凉的这种小事都事无巨细。 再说大夏天喝点凉的怎么了? 贺辞东说完这才像是抽出空看向现场其他人。 经纪人拽了一把陆白,经过刚刚,他已经彻底确定陆白不会有希望的,但嘴上还是说:“贺总你好,这是陆白,知道您今天在这儿,特意带他来打个招呼。” 陆白发现贺辞东看过来,突然就紧张了一瞬,然后才说:“贺总,我很感激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贺辞东皱眉想了想,似乎才想起来陆白是谁。 然后说:“选你是公司团队共同的决定,谢我就不必了。” 陆白脸色涨红。 贺辞东像是看不见,然后对着经纪人道:“你们都是和宣传媒的对吧?” 经纪人忐忑地点点头。 贺辞东:“下次能不能继续合作,我们会有通知给到贵公司。” 这话赶人的意思就很浓了。 陆白脸色从发红到发白,经纪人倒没有那么复杂的心绪,他只是看着抱着手靠在窗边的人,潜意识感觉到,他们撞上岑景,才是惹了这位真正的原因。 别说下次合作,搞不好这次都不能善了。 经纪人果断道别,扯了陆白出去了。 出了门经纪人看着陆白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行了,你也看见了,这事儿到此结束吧。” 陆白嘴上嗯了声,却明显没有听进去。 休息室里。 岑景笑看贺辞东:“贺总,你这么不留情面,容易断自己情缘啊。” 贺辞东走到他前边,没理会他的调侃,问:“困吗?今天起太早,本来让你休息会儿。我应该让人留在外边。” “别。”太夸张了,岑景说:“再说我也没觉得困,挺有意思的。” 这个挺有意思指的就是刚刚那俩人。 贺辞东只能无奈笑了。 这种事不少,他只是没想到刚好让岑景撞上。 活动流程很多,贺辞东事儿不少,想来见他人更多。 也有一些人想见岑景,都被贺辞东给拦了。 活动一天晚上有酒会。 这属于内部私密性更高的活动,至少不会发生媒体偷跑进来这种乌龙事。 而且相对外界对岑景和贺辞东关系的猜测,能参加酒会的人知道的就会更多一些。 但没有人会傻到去对着媒体大声嚷嚷。 六点左右,露天泳池酒会,音乐红酒,香槟美人一样不缺。 岑景到得有点迟了。 在入口处顺手从侍者的托盘里那上一杯酒,刚拿上手就被人抽走了。 岑景侧头,挑眉:“不忙?” “还好。”贺辞东把杯子放到旁边的台子上,带着他往前走,边说:“跟着我。” 有了白天的事儿打底,现场的人对于岑景的出现都有了心里预备。至少明面上,很少有人会说什么。 不过胆子大的也不是没有。 岑景和贺辞东站在泳池边的长桌旁,被几个商业老板堵在那儿东拉西扯。 借着各种名义敬过来的酒,全部都被贺辞东挡下了。 贺辞东又喝下一杯的时候,一堆人就听见了后边岑景和贺辞东的名字。 隔着一座观景假山。 人还不少。 “听说了吗?陆白今天丢了大脸了。” 立马就有人好奇问:“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送上门被拒绝了呗。我一朋友就是做后台接待的,听说当时岑景也在。” 当即就有人笑得心照不宣,“这陆白想往上爬不假,这岑景厉害也是真的。你们说这都离了婚了,还能拦着贺辞东身边想往上靠的人,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到底什么情况?那我怎么听说这里面还有个什么姚闻予呢。” 当即就有人唏嘘,“姚闻予?现在人还在城西那精神病院里关着呢,不过我听说人根本没疯。”说着就压低声音道:“我猜,也是那位的手笔。” 岑景在这边听得嘴角微勾。 他没想到自己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好像就变得无所不能起来。不管是谁,好像出了那么一点事,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可现场除了岑景,贺辞东的脸色已经冷了。 而面前的几个老板脸色是越来越尴尬,都快要擦冷汗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背后瞎说八道还以为自己很懂的几个人多少都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背后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人此刻就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位置。 越说越离谱起来。 “这算什么,当初那点事岑家的人可是到处说。就是那个叫岑春城的,在市中心那家最大的赌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他那个弟弟是个私生子,特别有本事,哄得贺辞东拿钱替他开公司。还骂他白眼狼,说他有钱了就不认他那个爸,和外人合起伙来对付岑家。” 一有人开了口,有些话就收不住。 最后有人嘴巴没把门,“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就岑景长得那模样,再稍微动动手指,要我我也……” 那人最后的话也没能说出口了。 只听咚一声落水声,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泳池深度不过一米五,但是落下去的人不会水,起起伏伏好半天都没能站直,好不狼狈。 贺辞东就现在边上冷眼看着。 刚刚围在一起人本来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如今见贺辞东突然出现,直接一脚把人踹了下去,脸色都有些发白。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泳池里的人终于从水里爬上来,贺辞东瞥了一眼,转头往周围扫了一圈。 “继续说。”他道。 一片寂静声。 贺辞东:“刚刚不说得挺高兴的?你们有任何想知道的,现在当着我面说。” 他浑身都是戾气,吓得不少人往后缩脖子。 尤其是刚刚那几个人,都想往人群后面躲。 岑景注意到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贺辞东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大了不少。 有人上去劝:“贺总,误会,消消气消消气。” “是啊是啊,不懂事的人让保安撵出去就行了,没必要发火。” 贺辞东往人群中一扫,开口:“我知道在场的各位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你们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我希望你们能管住自己的嘴。关于岑景,从今往后再我听见哪些人嘴里不干不净,胡乱造谣,后果自己承担。” 刚好高扬听见动静带着人赶来。 贺辞东往地上浑身湿透的人扫了一眼,皱眉:“扔出去,和刚刚那几个人一起。” “是。”高扬点点头,立马带着人去处理了。 他的维护太不加掩饰,导致周围的人看着岑景的目光一下子从探究变成了敬畏。 两分钟后岑景单独和贺辞东站在角落里。 岑景抬眼问他:“喝醉了?” “没有。”贺辞东摇头。 他今晚喝了不少,岑景知道他应该是有些醉意的,不然不可能那么无所顾忌。 贺辞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确定说:“真没醉。” 岑景:“你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 他指刚刚被人背后谈论的事情。 贺辞东:“我在意。” 他们这个位置有些隐蔽,贺辞东的手贴着岑景的脖颈,拇指摩挲过他的下颌骨,看着他的眼睛说:“岑景,站在这个位置,目前只有惧怕才能让你少听见一些这样的声音,我很抱歉。” 岑景抬眸,笑了笑,“我不着急,真相之所以叫真相,那是需要时间去证明的。” 贺辞东低声:“不用时间,我证明。” 离他们这个位置不远的阴暗角落处。 陆白一直盯着这边。 视野里高大的男人几乎将里面的人笼罩。他们低声说着什么,看起来并不疏远。 至少不像是毫无感情,也不像感情破裂的人。 他今天见过贺辞东,没想到这个男人也能为了人大发雷霆,转头也能温柔低语。 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 上面只有一个房间号。 据他所知岑景并没有和贺辞东住一起。 陆白看着角落的位置,还是想要试试看。 成败就在今晚。 第60章 凌晨两点左右,小张扛着摄像机蹲在酒店外面的草丛里。屁股都已经被蚊子咬了不知道多少个包了,愣是没挪动地方。 据他观察,酒店周围就只有这一个最佳蹲点位置,摄像机正对的地方,正是贺辞东的房间。 这消息还是好不容易挖来的。 同事在旁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算了,要不我们撤吧。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陆白,他估计早从其他地方坐车走了。这贺辞东的新闻更难挖。”说完还拍小张的背安慰:“没事,你刚入行,慢慢来。” “要不再等等?”小张还是有点不甘心,最近带他的前辈回家陪老婆生孩子了,手里不少资源都交到他手里,他还是想做出点成绩。 同事指了指远处那扇窗户,看起来已经困得不行,说:“现在都几点了,依我看……” “等等!”小张突然打断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手忙脚乱调整机位。 同事也被他这幅样子带得紧张兮兮起来,不自觉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小张盯着镜头:“别说话,贺辞东出现了。” 同事听他这样说也跟着往镜头对准的方向看过去,酒店房间的窗帘并没有拉实,的确能看见隐隐绰绰的影子。 同事刚想说拍到一个贺辞东也算不上什么新闻,小张手里的摄像机就快速响起一阵快门声,伴随着他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的声音说:“联系报社,明天头版,我们有大新闻了。” 镜头里的画面因为拉得太近显得有些失真,但透过窗帘缝隙看见的侧脸依然能清楚认出贺辞东,以前他身前的那个男人。 是陆白。 他们原本以为陆白已经走了,蹲贺辞东也以为会最多只会蹲到他或者今天和他一起出席的岑景。 没想到会蹲到他和陆白。 陆白有靠山的传闻流传已久,这下算是彻底拍板定案了。 镜头里贺辞东像是喝醉的样子,而陆白一改往日在媒体面前的绅士俊美,从扶着人进门开始,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发生点什么。 外面看不清两人具体表情,单看肢体,纠纠缠缠,好不热情。 小张激动得脸颊微红,看着镜头眼睛都不敢眨。同时心里也隐隐期待着两人速度能更快一点,一旦拍到更裸/露的照片,新闻词条绝对大爆。 同事这会儿也是困意全消,一直问他:“怎么样了?拍到没有拍到没有!” “拍到了。”小张一边对焦一边回答,结果没隔两秒,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同事发现不对,问他:“你干嘛?” 小张惨白着一张脸转过头,说:“我刚刚……好像看见贺辞东把燃着的烟头摁到陆白脸上了。” 同事显然也愣住了,不过他不是小张这样的新人,镇定了会儿,反过来安慰他:“你还是见得太少,娱乐圈这些人前光鲜亮丽的偶像,没几个没被金主虐待过的。不过……”他沉吟两秒道:“只是没想到贺辞东也有这方面的癖好,而且这么狠,这陆白一开始出道靠的可就是他那张脸。” 小张半天没再接话,脸色也并没有因为同事的话而好转。 他还有话没说。 他不是傻子,到底是癖好还是单纯致残还是能分辨的,刚刚贺辞东好像还给了陆白一脚,那个力度,让小张生出那种他们今天拍下的不是明星绯闻,而是一出谋杀现场。 同事还在催促他继续拍。 他精神恍惚地再次把视线转向镜头,正好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扯过窗帘,他恍惚能听见那窗帘滑动的哗啦声响。 再联想到躺在地上的陆白,顿时打了个冷颤。 同事:“哎,怎么把窗帘拉上来,不会发现我们了吧?” “……应该没有。”小张迟疑两秒说:“要不这新闻就不发了吧。” 同事狐疑地看他两眼,把摄像机拿过去翻了翻照片说:“发肯定要发,不过这些照片够了,有两张能认出人来的侧脸照,虽然没有更亲密的,但一看关系也不一般,又在酒店这种地方。你呀,立大功了,等着被主编表扬吧。” “可……”小张还在犹豫:“不是说这贺辞东很厉害吗?万一告我们怎么办?” “没事儿。”同事说:“关于贺辞东每年新闻那么多,他哪有那么多闲情都管。再说,我们这娱乐报主要针对的是明星陆白,可不是他贺辞东。” 小张:“我……” “你到底怎么了?”同事问他:“刚刚不还一副雄心壮志?” 小张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想他一定是受了旁边人总说贺辞东不好惹这样的话的影响。 事实上,凶案不至于,但陆白也绝对没有讨着好。 酒店房间里,陆白躺着地板上被疼痛折磨得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的脸?! 他瞪大眼睛伸手去摸自己的侧脸,然后被半边脸麻木的痛觉刺激得手指轻颤。 视角前方是一双程亮的黑色皮鞋。 鞋子刚刚碾过他的大腿骨,让他一度怀疑自己腿要废掉了。 房间里的大灯从一开始进来就没有打开,只留了床头的两盏台灯。这样陆白看不清坐在一角单人沙发的男人的表情。 但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觉得不是早上在休息室,为了一个男人特地让人去准备热饮的那副神情。 并没有人开口说话,陆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在害怕。 怕得牙关都忍不住上下发抖。 他想了想自己做的事,买通酒会的酒侍者给贺辞东的酒里下了药,故意让人引开岑景。 用自己拿到的钥匙和门牌号,带着贺辞东回到这里。 直到刚刚,他都以为自己成功了。 贺辞东以为他是酒保一类的工作人员,找人问了问岑景的去向后,很顺利回到了房间。 陆白知道他的确中了招的,跨进房间后不正常的呼吸,身体的温度,都证明他在压抑自己。 但陆白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这个男人太可怕,陆白被甩出去的那瞬间甚至以为他会杀了自己。就连此刻,他隐在暗处都给人一种伏蜇野兽的直觉,而不是被人下了药,应着本能,可以让人随意摆布的家伙。 空气中咔哒一声响,贺辞东再次点燃一根烟。 他坐在沙发里,像是终于抽神看了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开口问:“谁让你来的?” 不等对方回答,贺辞东又问:“你经纪人?还是公司授意?” 陆白怔了半分钟,承认:“我自己。” 都到了现在,贺辞东要是有心不让他好过,他再把锅往公司头上推,到时候岂不是两头不保。 “有勇气,还算没有蠢到家。”贺辞东评价。 他不再说什么,陆白反而在这样的沉默里越来越忐忑,后背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终于,贺辞东像是看够了他这幅样子,在扶手上抖了抖指尖的烟灰,淡淡开口:“滚吧。” 陆白撑起上半身,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不甘。 他问坐在前边的人:“为什么?” “什么?” “我不可以吗?”陆白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这么低声下气像一个毫无尊严的人,去问这样的问题,他冷笑说:“同样是爬床的,你当初也这样对待过那个人吗?” 贺辞东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陆白是吧?”贺辞东表情晦暗不明,他问:“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当然知道。”那股强烈不甘突然支撑着他往前挪动了一截,到了贺辞东的脚下。 见对方没什么动作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试探着搭上贺辞东的膝盖,抬头试图去看清这个男人的表情。但他失望了,他在贺辞东毫无波澜的视线里勉强扯了扯嘴角开口说:“贺总,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可我陆白能走到今天也从来不曾后悔,那个岑景能做的,我也可以,他不能为你做的,我依然可以。” 他边说,手就沿着膝盖缓缓往上。 男人的劣根性没有人比陆白更清楚。 贺辞东这么骄傲的人就算一时间对岑景上了心,愿意低下头去迁就他。 但是时间长了呢? 他能一直这么对着一个男人? 陆白不信。 何况今晚的贺辞东喝过带料的东西,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送上门的免费的东西,何况是他陆白。 陆白的手眼看着就要搭上贺辞东腰间的金属扣时,突然闷哼了声。 手像是被一只铁钳制住了般,弯成扭曲的弧度。 贺辞东在陆白涨成紫红色的脸色中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他说:“我原本打算放你一马,看来这几年你还是被你那个愚蠢的经纪人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养得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贺辞东将人丢开,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高扬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愣了会儿。 “老板?” “你人呢?”贺辞东问。 依然平平常常的语气。但凭高扬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的经验判断,老板心情很糟糕,非常糟糕。 他心想不应该啊,这次的活动岑景亲自出面,他还很自觉的在今晚给了他们私人空间,吩咐周边的人都不要去打扰。 这是怎么了?被拒绝了? 短短时间,高扬心里百转千回,但嘴上依然恭恭敬敬道:“老板,我在回公司的路上,有文件落在公司了。” “滚回来,十分钟。” 真出事了! 高扬:“好的!马上!” 那一头高扬迅速调头,一边打电话问情况。得知今晚的确有男人进了贺辞东房间,但人却不是岑景的时候,对着空气暗骂了一句脏话。 这边陆白并不知道自己此刻顶着一张有烙疤的脸,面目扭曲,跟荧幕里那个包装出来的偶像明星相去甚远。 他是谁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陆白。 从出道开始就万人敬仰,无数闪光灯和粉丝围绕的陆白。那么多资本明示暗示,无非就是想和他睡,但他陆白也是挑人的。 他一路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尝过这么被人拒绝的滋味? 就在这短短的空气凝滞的时间里,房门突然响起咔哒的声响。 有人推开门。 清瘦好看的男人还穿着那身酒会的西装,他手上拿着一盒什么东西,看见门内的情况愣了几秒迅速反应过来,开口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站住!” 这道声音却不是贺辞东发出的,而是陆白。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岑景才勉强认出他是谁,随即看了一眼黑暗中坐着的人,挑了挑眉问:“有事?” 结果陆白还没开口,贺辞东突然问:“你怎么来了?” 岑景觉得他声音不对,但也没怎么多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后朝贺辞东那边扔过去说:“高扬走的时候告诉我说你喝多了,有些头疼。找前台拿的,只有这种。”说着又看了看房间里的陆白,淡道:“不过我看你估计也用不着了。” 两人说得旁若无人,岑景扔完药正要回身,一道影子陡然朝他扑过来。 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陆白手里不知道何时抓上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正抵在岑景的脖子上,他的面色有些扭曲,威胁地看着堪堪起身,眉间无比阴郁的贺辞东说:“贺总,别动,你一动我就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来了。” 岑景一开始还有些状况外。 他感受到抵在脖子上那把冰凉的刀刃,才恍惚明白过来这是爬床未果,愤然走了极端? 岑景用眼神示意贺辞东别动,仰着脖子稍稍退后说:“这本是一件小事,没必要走到你死我活,何况你一个正当红的偶像,何必自毁前程?” “都他妈说了别动!”陆白越发把刀逼近。 岑景顿觉刺痛,一条细细的血线清晰横列在他细白的脖颈,看起来尤为刺目。 贺辞东紧盯着岑景脖间的那把刀,看着陆白的眼神已经差不多像看着一个死人了。 陆白这次没有慌,反而扯着嘴角冲贺辞东笑了笑,然后凑近岑景耳边低声说:“岑景,你看看我的脸,从刚刚开始我就知道我这次看走眼,惹了不该惹的人。不管有没有你,我哪儿还有什么前程。” 贺辞东:“放开他,这次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哈。”陆白笑容越发大了,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捏到了贺辞东的命门。 他原本以为岑景就是个爬床上位,就算和他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占据了一点先机,得到了贺辞东的注意。 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内心的想法在看到贺辞东即使表现得再沉静的表面下也掩盖不了的那丝紧张有了一丝疯狂的快感和愉悦。 不是不屑一顾吗?不是看不上他吗?不是觉得他脏又蠢吗? 要是没了岑景?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陆白突然很想看看。 陆白勒着岑景退后两步,看着贺辞东说:“可惜晚了,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不是我求你,是你求我。” 贺辞东:“说,你想要什么?” “贺总既然这么有诚意,我的要求也不过分。你在我面前跪下,像条狗那样,就说二十声对不起,我就考虑放了他。” “可以。”贺辞东立马应道。 他答应得太干脆,反而让陆白生出一丝迟疑。 他凭借的无非就是那股鱼死网破的执念,在要求被轻易满足后反而觉得不真实,他继续道:“时渡的控股权呢?” 贺辞东:“给你。” 陆白发狠:“让你去死也可以?” “你放开他,我随你处置。” 陆白明明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到了现在反而被逼得慌乱起来。 他大声道:“少骗我!”他指着贺辞东说:“我没那么傻,真把人放了你会让我好过?你先跪下,磕头!” 贺辞东真把凳子踢后,往旁边走了一步。 岑景脸都青了,厉声:“贺辞东你他妈给我站那儿!” 他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比当初被他从外地迷晕了带回来还要火大。 “现在可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陆白见岑景打断贺辞东,扭曲道:“岑景,我也多多少少听过你俩的事儿,你有在姓贺的那儿讨着什么好吗?发生那么多,你难道不想看看这个男人狼狈的样子?现在演深情,你是有多贱?” 岑景:“不好意思,我到底贱不贱用不着你来评价。我现在就是对莫名其妙遇上你这么一个疯子,觉得很苦恼,也很不高兴。” “我看出来了,你跟贺辞东根本就是一路货色,狗眼看人低!”陆白的刀再次逼近,他说:“刚好,我前不久演了一个医生,别的没学会,却能清楚知道一个人的大动脉在哪儿。你要不要试试被一个疯子割断动脉,死相凄惨的滋味?” 岑景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缥缈,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疯子是不怕死的。” 一个死过不止一次的人,这点威胁真的不算什么。 岑景的话刚落,陆白就感觉到他迎着刀刃上去了。一个从来没有真的杀过人的普通人,本能上就缩了手。 就是这一念之差的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撞开,而不知道何时逼近的贺辞东,上手扭脱了他手上的刀,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刚好砸在冲进来的几个保镖中间。 陆白狼狈地仰倒在地上,视线里刚好见着贺辞东一脸惊怒地握着岑景的手道吼道:“你刚刚在干什么?!知不知道多危险?” 而对面的男人一脸平静,看着他:“那你刚刚又是在干什么?贺辞东,你的尊严呢?” 然后陆白就被赶来的高扬迅速找人拖出去了。 房间里一下子回归平静,像是刚刚的闹剧根本就不存在。 贺辞东的手捏着岑景的下巴将他脸扭到一边,借着光线看清他脖子上交错的两道血痕眼里阴郁翻滚。 “命对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贺辞东咬牙问他。这是从把岑景带回来,贺辞东第一次对他发火。 岑景看了他两眼:“我自己的命,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吧?” 岑景说着手就去拍贺辞东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掌心刚刚贴上手腕,就感觉到了一片异于常人的体温。 而此时贺辞东的眼底被怒火浇红,掐着岑景的下巴越发用力,他开口道:“你把刚刚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岑景皱了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回事?” 岑景说着反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啪”,房间里灯光大亮。 岑景这才彻底看清了贺辞东的样子。 贺辞东的脸有一丝并不明显的暗红,呼吸节奏也不对,眼神凝黑,因为被岑景气得狠了,乍然大亮的灯光刺得他微微闭目。 “中招了?”岑景一语中的。 贺辞东呼吸一滞,头偏向另一边,语气生冷:“没事。” 他还在因为岑景刚刚的话生气。 岑景见他的样子,停顿两秒钟,率先妥协了:“行了,我道歉,刚刚不该那么说。” 贺辞东转头看着他。 两人才经历了那么一场闹剧,一个不要命,一个在情绪压抑下到了极点,都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岑景口无遮拦,长久以来的利刺尖锐而直接,专门照着贺辞东的心肺管子戳。 这都快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这条命,贺辞东看得比他自己重。 两人同时把那股紧绷的情绪压下来时,岑景猝不及防往前走了一步,贴近贺辞东说:“说说你吧,上医院,还是……” 贺辞东明显一僵,表情略显无奈。 “别招我,出去。” 岑景的视线往贺辞东身下一扫,那意思不言而喻。下一秒一双大手直接盖上了他的眼睛,贺辞东的声音略显低哑,“好了,够了,我觉得你现在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岑景一把将他的手拿下来,挑了挑眉毛:“贺辞东,我根本不在乎这种事,你明白吗?” 他对贺辞东本身就不反感,两人也不是没有过亲密举动。如果放在很久以前,岑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松口,但是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这种事发生的对象如果是贺辞东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好像并不难以接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辞东眼神就变了。 他认真说:“岑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马上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贺辞东的手指碾过岑景的唇,轻声:“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开玩笑。” 岑景:“我觉得是你最好乘着我现在还有点耐心,过期……” 那股难以言喻的火热,因为岑景的话彻底爆发,一路从小腹升腾到喉咙,再也压抑不住。 贺辞东贴近岑景嘴角的最后一句话是:“岑景,你自找的。” …… *** 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响,伴随着唇舌交缠的呜咽,岑景压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突然爆发:“贺辞东……唔……你他妈是狗吗?轻点!” 紧接着所有声音都被推回喉管深处,换来更深更压抑的粗喘。 房间里的茶几被撞了一下,上面的杯子烟灰缸碰撞发出清晰的声响,两道人影交叠着倒进宽大的沙发中央。 岑景头发散乱,仰躺着眉尾染上一层艳丽的浅红色,竭力扬起脖颈避免越来越深入的吻。 贺辞东舔舐过他脖子上两道浅痕,抬头看着岑景的脸说:“以后不能再做那么危险的举动,明白吗?” 因为太近的距离,岑景脸上有些发热和不自然。 贺辞东的手一点一点去解他胸前的扣子,每解下一颗就和他说:“跟你说话呢,回答我,嗯?” 这种被完全压制的方位逼得岑景无处可躲,终于他忍无可忍一般,扯着贺辞东的领带把人拉下来,自己同时仰头吻上去说:“知道了,废话真多。” 贺辞东轻笑了声,抓着身下人骨节分明的手腕,再到十指紧扣,彻底把人笼罩在自己的身下,不给彼此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贺辞东的吻轻点不一,从额头,鼻尖,嘴角往下,再往下…… 裤子拉链响起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听来隐秘而羞耻,岑景这段时间得到了充分的休养和照顾,身形也不像最初那般瘦削单薄。 灯光下肌肤有种莹白的视觉冲击,闭着眼睛脸侧向一边,嘴唇微张,手指在米白色沙发上抓出几道明显的白痕。 喘息越来越重,直到他像条濒死的鱼,上半身猛地向上弹起的那瞬间,大腿和腰际都发出一阵克制不住的轻颤。 一直注意着他反应的贺辞东快速起身揽住他的腰,把人拉向自己。在人还没醒过神的时候拦腰抱起,直接往大床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夜究竟混乱多久,岑景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人按在浴室的墙壁上从后方进入时,外面的天光已经隐约泛白。 浴室里热气蒸腾,两道交叠纠缠的人影在模糊的玻璃镜中若隐若现。 岑景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不行,被身后之人逼得溃不成军。 “够……够了,贺辞东……你他妈……到底是被人灌了多少药啊?”那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句,最后那个啊字因为一个深凿被逼得尾音上扬,听出几分崩溃来。 贺辞东的手穿过前方人的小腹,越发把人扣紧,贴着岑景耳朵低语:“你比药管用得多,不知道吗?” “太……太深了……嗯……” 被不知道是热气还是汗水打湿的头发,因为岑景后仰的动作,紧贴着身后之人的肩膀。 眼前的白光一阵接着一阵。 岑景的思绪都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又酸又麻又痛,他的手肘疲软无力地抬起搭上自己的眼睛,试图掩饰自己无处可逃的狼狈。 再被人抓下来,贺辞东一根一根吻过他的指尖。 他们在模糊不清的镜子里对视,像是能将彼此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刻进眼底。 岑景从来没有陷进过这样的混乱当中。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掉进深海觉得一切到此结束的时候没有,恍如梦境再次回转到原点的时候也没有。 这种和另一个人硬生生契合在一起的亲密和疼痛,所有感官无限放大,像是冲击进了他灵魂地底的最深处。 岑景听见自己心上有什么东西像是彻底裂开了。 是那层从最初来到这里就裹住自己的戒备防御。是那些在一次次误解、对峙、错过凝结起来的坚冰。是再次醒来可有可无,似近似远的疲软姿态。 他被这个叫贺辞东的人硬生生从深海丢尽岩浆,全身都烧灼滚烫起来。 身后的人并不肯放过他,一下进得比一下深。他像是狼终于叼住了猎物,随着动作一边在他耳边沉沉开口:“岑景,仔细感受我,记住我。从今往后,你要永远记得,你不仅仅是为你自己活着,还有为我,我们是一体的。” 回应他的是岑景一口咬在他掌中的疼痛。 他用了不少力气,嘴里很快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儿。 贺辞东并不躲闪,等到岑景主动松口以后,他的手指才猝不及防伸进岑景的嘴里,随着身下的动作,配合着轻轻按压着他的舌尖和上颚。 这个动作有种极致的色/情和控制欲感觉。 贺辞东花样繁多,无师自通,岑景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由着贺辞东带领,淹没在无尽的浪涛声中。 …… 第二天的新闻头版头条,标题耸人听闻。 《流量新星陆白深夜剧本》《凌晨出入“辰间”老板房间,陆白有背景果然不假》甚至还有《陆白凌晨秘会,和情人浓情纠缠至天明》这样博人眼球的悚人标题。 重点是爆料媒体方那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开始根本没有拿出直接证据,而是放出了陆白深夜开着从地下停车场进去酒店电梯的视频,后面剪切了一段摇晃镜头的酒店走廊,然后通篇文字叙述。 这一下,网上都吵疯了。 毕竟陆白混迹的圈子不同,又是正当红,随便一点行踪就能引起大轰动的阶段。 一些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粉丝还在四处乱撞。 “卧槽,营销号也太不要脸了吧,再说一遍,陆白本身就是富二代,他用得着靠谁啊。” “泼脏水也要有个底线,陆白这次不知道又挡了谁的路。” “看了视频我都笑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吗?麻烦有些八卦媒体有点底线行不行?” 粉丝都是神奇的生物,尤其是友粉,在网上骂战的时候战斗力十个男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 粉丝一水儿地站在了陆白那边,直接攻陷了经纪公司的官方微博,贴吧等社交平台,让他们主动维权不要整天只会在艺人身上吸血,什么事都不干。 沦陷最惨的当属爆料媒体方,官方微博底下被骂尽祖宗十八代都是轻的,听说报社公司那边还被粉丝寄了死老鼠快递,在门口和墙上刷油漆。 战斗力和行动力都堪称一级。 短短时间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终于从早上发酵到下午的时候,媒体那边给了具体回应,只在微博上发了两个字:八点。 粉丝炸了。 这如果不是博人眼球,那就是媒体那边有第二手证据。 粉丝这次纷纷跑到陆白的经纪公司团队那边去闹让他们不要装死,要么直接澄清,要么就把造谣的告到底。 而此时的陆白正躺在一家私人医院里,对于网上的新闻一无所知。 经纪人急得都快把他的电话打爆了,都没有联系上他人。 “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陆白问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人。 高扬闻言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表情冷淡,他说:“陆先生,你安心待在这里就可以了,如果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 “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从这里出去!”陆白有些气急败坏。 高扬还是那副样子:“抱歉陆先生,除了这一条。”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知不知道,我会让我的律师团队告你们!我是艺人,你们知道我无故失踪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高扬不再理会他。 他是不知道艺人失踪会有什么后果,但他一定知道,这个时间要是去打扰老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何况这姓陆的持刀伤了岑先生,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多大的事儿,现在还在这里颐气指使,也是愚蠢得高扬都懒得应付他。 下面的人敲门进来递给高扬一部手机说:“高特助,陆先生经纪人的电话。” 一旁的陆白听见了,当下就嚷道:“电话给我!” 高扬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直接按了接听键,甚至开了免提。 “喂?你好,请问是贺先生吗?” 高扬:“不好意思,我们老板正忙,如果你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交代我代为转达。” 经纪人一改平日里和别家公司对接时高高在上难以合作的态度,语气谄媚而低姿态,开口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关于陆白找上贺先生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的非常抱歉。网上现在闹得太大,不知道贺先生愿不愿意坐下来,和我们共同探讨一下解决方案,争取将双方的伤害降到最低。” 陆白一听就愣了,问:“什么网上的事情?” 高扬瞥了他一眼,对着手机说:“我想你们应该搞错了,我们老板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网络流言。你们要是想保陆先生,不如去找找爆料媒体,兴许比找我们有用。” 经纪人也不是个傻的,听这话就知道没戏。 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对方咬咬牙说:“那贺先生难道也不在乎岑先生的感受和声誉?” 高扬一听,语气就冷了八度。 他常年跟在贺辞东的身边,对待某些上赶着往枪口撞的人,态度和贺辞东学了也有七八成。 “我劝你们最好搞清楚目前的状况,陆先生持刀伤人,你们需要准备好律师做好把他从牢里捞出来的准备。至于你们说的关于网络上的新闻,我们老板兴趣不大,并且我好心提醒一句,你们要是不想把陆先生送进监狱再也出不来,最好不要拿岑先生说事儿,你们招惹不起。” 电话挂断的时候,不单单是电话那头的经纪人蔫了,就连陆白,也在一系列震惊过后,没了一开始的高高在上那股劲儿。 晚间八点,爆料号准时上线。 三十秒左右的模糊镜头当中,陆白爬床上位的事情彻底被坐实。 与此同时,众人发现,这爬床对象却不是大早上爆料的所谓贺辞东,而是一个在圈内出了名的投资人。 重点是人都已经结婚生子好多年,这种丑闻一出,一个小时不到就发声明称自己已经取得了老婆和家庭的原谅,并且暗指陆白勾引人成性,上位手段圈内人尽皆知。 *** 岑景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是黑的。 这一觉沉而漫长,没有混乱的梦境和纷杂骚扰,睡眠安静而舒缓。 房间里没有开灯,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证明贺辞东没有离开。 岑景侧头看了一眼窗外,酒店这么高的楼层窗口,能看见城市夜晚的斑斓和彩色。 杯子是暖烘烘的,有种静谧的安宁。 他从床头坐起来,手一软险些栽回去。 岑景暗骂了声禽兽。 很快浴室的水声停了,贺辞东腰间围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和床头坐着的岑景对上眼,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带着一身水气无声靠近,低头吻了吻岑景的唇:“饿不饿?我让酒店客服送点吃的上来。” 岑景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饥饿程度,决定不虐待自己的胃,就点了点头。 贺辞东转头去打客服电话,岑景摸过床头的手机,一开机就先看到了弹出的关于陆白的新闻? 他挑了挑眉,对着贺辞东晃了晃手机问:“你干的?” 贺辞东随口嗯了声,也没多做解释。 岑景不是个爱八卦的人。 关于这个偶像明星没有过多的好奇,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交集,他可能都不认识他。 手机里突然弹出于茜的消息,她给岑景发了一则帖子的链接,岑景随手就点进去了。 竟然也是因为陆白这次事件引发的。 只不过这个帖子的主角是他和贺辞东。 发帖人也是陆白的粉丝,一开始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在陆白翻车以后还试图为他拉上两个垫背的。 而选中的人一个是岑景,一个是贺辞东。 标题也起得相有吸引力,《陆白是有错,但你们以为某对狗男男就有多干净?》一楼通篇论述自己作为一个陆白的前粉丝,是真的爱过。虽然看见他现在人人喊打,大批粉丝回头拉踩的惨状也不觉得他可怜。 但是!有些人更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 这就是这次爬床事件的第一个绯闻对象贺辞东,以及他的前夫,岑景。 这人估计是结合以往外界的传闻和各处搜罗的信息,说得是有理有据,——先说说这位“时渡”掌权人贺辞东贺总,他的成功史几乎可以写成一本书了吧,各种财经杂志报道那么多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大概不会有人知道,这位早年间那做的可都是些边缘买卖,只是他运气好胆子大,后来成功洗白上岸。不过今天要说的,是情史,对比那些出轨滥情各种奇葩操作,这位算是比较干净的了,各位可以去搜搜关于姚闻予这个名字,贺辞东的白月光,我们稍后再说。 ——重点来了,今天深扒的,是贺辞东这位前夫,岑景。海城岑家虽然算不上什么豪门世家但家里还是有钱的,这位岑景就是私生子出身。贵公子流落在外,一朝寻回成了岑家利用的棋子嫁给了贺辞东。说到这里大家估计都会觉得他很可怜对吧,没错,一开始这个岑景爱上贺辞东求而不得,卑微又卑贱,那个上层圈子没一个把他看进眼里的。 到了这里,后面就渐渐地有人跟帖了。 “行了吧,跑这里来给你偶像洗白,找错地方了。” “对啊楼主,说得像是你亲身经历过一样,还是你亲眼看见了,谁信啊?” ——不管楼上的各位信不信,我只能说我说的东西绝对保真,你们也可以当个故事看。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 ——说回岑景,“辰间”各位知道吗?岑景一手创办的,最初的资金投注人不是别人,正是贺辞东。你们想想一个一开始到处惹人生厌的人,和贺辞东一结婚就性情大变。跟岑家叫板,说服贺辞东出钱,能力和交际手腕一日千里。这不是写小说,能解释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个岑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慢慢的居然有人开始信了。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有一姐妹是个富二代,据说这个岑景当时在圈子里还引起不小震动。” “那这么说这个岑景还挺有心机的,完全是一部豪门复仇记啊。默默伏蜇多年,一朝翻身,携手商界传奇问鼎人生巅峰,我可以!!” “楼上的清醒一点好吗?你在想什么鬼东西。” 主楼还在继续。 ——各位看到这里是不是都觉得挺好的,就算是利益婚姻,但似乎也没有显得那么糟糕。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现在我要说的,就是在这段利益婚姻关系下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可怜人。他就是,最上面说过的姚闻予,贺辞东的初恋。 “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楼主继续继续。” ——说到这个姚闻予想必很多建筑行业的人都不陌生。下面放图,这是他在国外获奖时的照片。 图片,图片。 “哇哦,有点好看。” “好年轻哦。” “楼主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作为建筑行业的一员,这个姚闻予抄袭国外大师作品的事情人尽皆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知道肯定有人要拿他抄袭的事情说事,我不否认这一点,也不觉得抄袭这件事是正确的,就像陆白那些事,我同样觉得他该骂。但今天我要说的是,一个人犯了这点错,就值得被人搞到身败名裂,甚至最后在没有精神病的情况下被丢进精神病院受尽折磨吗? “??我听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楼主如果说的是真的,这犯法吧,谁敢这么搞啊。” “楼主不是说他是贺辞东的白月光吗?贺辞东难道不管?” ——前面问贺辞东为什么不管的,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把他弄进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贺辞东。不然我为什么说这两个人让人恶心呢?岑景用尽手段上位,逼得人正牌受尽打压不说,还不惜一切代价把人名声搞臭,可见心机深重又恶毒。最恶心的是贺辞东,商人那副嘴脸自古不变,和岑景狼狈为奸,最后不惜把曾经爱过的人送进那种地方,冷血又无情。这两个人现在还很高调的同进同出,看着就让人觉得可怕。 楼主最后点题。 ——要我说陆白就是太蠢,惹上贺辞东这种货色。他但凡要是聪明点,有这个岑景十分之一的手段,也不会被人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说来说去,楼主你兜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给你偶像洗白吧。” “对哦,你这意思分明就是说陆白爆出这些事是被人给整了对吧?” “楼主也挺让人呕吐的,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陆白那些事没有人逼他做。只不过跟贺辞东比起来,他狠不过别人而已,谁也不比谁无辜。” 当然也有挺楼主本人的。 “纯路人举手,不管楼主是什么身份,理性吃瓜,我持观望态度。” “加一,而且这姚闻予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消息可不可靠,如果是真的,天呐,我想想都能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真的相当于谋杀吧,还是自己爱过的人,什么仇什么怨。” 这个帖子到了现在热度已经很高了,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讨论激烈。 岑景滑到最后一页,见着的最新发言是这样的。 “这种帖子居然还真的有人信?我都开始怀疑网络人的智商了,但凡真的了解过一点事情始末的,都说不出楼主这种智障言论。” “就单说当初岑景和姚闻予那场名誉官司,闹得那么大,谁是谁非网上一搜就能看见,一个两个在这里跟着秀什么下限。” “进精神病院是真的,因为他真的有精神病。至于什么仇,只能说一报还一报。” 岑景看到这里的时候挑了挑眉毛。 他随手截图发给于茜:“你啊?” 于茜回得相当快:“你还真是慧眼如炬,就是我。姐姐退隐江湖已久,没想到网络喷子与日俱增。” 岑景勾了勾嘴角和她打字:“谢谢,不过不用在乎网上说什么,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于茜:“那不行,我的斗志才刚刚起来,今天不把这些人教训得跪下喊祖宗,我于茜名字倒过来写。” 就在这个时候酒店房间的门铃响了。 是贺辞东叫的客房服务。 “过来吃饭。”贺辞东叫他。 岑景随口嗯了声,眼睛依然盯着手机屏幕。 于茜还在说:“放心吧你,周周也在旁边,正准备加入战局。” 岑景想说她带坏小孩子。 字都还没有打全,旁边伸来一只手抽走了岑景的手机。贺辞东将手机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牵着岑景起来说:“刚刚不是还说饿了?先起来把饭吃了。” 岑景倒是没有反抗。 他顺势从床上起来,却忘了自己刚经过一场酣畅□□,就算睡了一觉起来,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依然压力不小。 岑景整个人往下滑的时候,贺辞东一把撑住了他。 贺辞东的手掌摩挲了一下他腰际的位置,侧头看着他脸低声问:“还行吗?” “很好。”岑景白他一眼,伸手把他拍开说:“让开,我自己走。” 结果下一秒被贺辞东打横抱起。 酒店送来的吃的都是严格按照贺辞东要求做的,岑景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管控得很严,他也都习惯了,泰然自若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东西。 贺辞东陪他一起。 岑景边吃边回头问他:“你不忙?” 这种在酒店里和他厮混一晚上,又消磨一整个白天,对日理万机的贺总来说应该挺不可思议的。 贺辞东给他夹了一筷子芹菜,开口道:“我没兴趣当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对比处理公事,我很乐意一直和你这样待在一起。” 岑景说不过他,简单吃完饭,岑景也自己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他看着镜子里脖颈肩膀全是斑驳红印的人,脑子里闪过那些羞于启齿的画面和片段,一时间愣了很久。 镜子里的这张脸现在在岑景看来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他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寄居者,来去不由人。 可经过那么多事情,受过那么多伤,这具身体缝缝补补支撑他到今天。 他真正濒临过死亡。 可死亡并未带走他,在被抽干生命中最后一丝养分的时候,贺辞东再次出现了。 这个人出现的时间总是那么凑巧,他不容拒绝地侵占了他的世界,他的思想。像一块予取予求的沃土,唤起了他仅剩的生命力。 “也可以的吧。”岑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可以真正放下过去,摆脱那些阴影,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可以不掺杂念,全身心地去爱上一个人,然后享受被爱。 那些阴差阳错的过去,那些错误不堪,猜忌怀疑,都通通都抛诸脑后。 洗完澡出来的岑景,在见着抱着手靠在门边的人时下了一大跳,皱眉问他:“你站这儿干嘛?” “怎么待这么久?”贺辞东问他,然后说:“怕你在浴室摔倒。” 岑景刚想说没那么严重,却发现贺辞东不知道何时靠了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吻上岑景的唇。 这并不是个多潮湿热情的吻,带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珍藏,只是肌肤简单的触碰。 有过极致亲密的身体是有记忆力的,中间间隔时间这么短,岑景几乎是在他靠过来的那瞬间就条件反射抬头迎合他。 他们接了个从认识到今天最温情的亲吻。 一吻结束,贺辞东的额头抵着岑景的额头说:“好像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又觉得好像什么都不用说。” 岑景有同样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道:“那就不用说了。” 贺辞东的手摩挲着岑景的后脖颈,拇指擦过他的耳尖,嗯了声,像是达成了两人之间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和默契。 “岑景。”贺辞东轻啄他的额头。 岑景:“嗯,不是刚说不用开口说话吗?” “再跟我结一次婚吧。” 岑景有一刹那的僵硬。 贺辞东:“我们的第一次婚姻是一场错误,有一个错误的开始,由伤害结束。对于过去我有很多抱歉遗憾和后悔,但是我依然感谢这场婚姻,因为这场婚姻让我认识你。” 岑景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动作,这一幕说实话让他始料未及。 贺辞东突然拿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两枚戒指,都是素圈,没有任何花纹。只有边缘有一道菱形设计,让普普通通戒指一下子看起来多了些设计和惊艳感。 贺辞东戴上自己那枚,另一枚用绳结穿起,绕过岑景的脖子替他戴上说:“你用不着急着答应我,我希望我们有一个新开始,在你彻底做好准备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未来里会有贺辞东这三个字,不欺瞒,不试探。我们可以收养一两个小孩儿,让他们不用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可以开心快乐地长大。老了就牵着你的手走在黄昏日落的枫树林下,死了你就跟我合葬在一起,好不好?” 岑景的脑子里随着贺辞东所描述的未来有了一幕幕真实的画面。 美好得他几乎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但是岑景最终只是低头拿起胸前的戒指看了看,对贺辞东说:“如果我决定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贺辞东笑了笑,吻他额头,说:“好。” 岑景因为睡了一整个白天,这会儿吃了饭一点困意都没有。 酒店的房间开到明天的中午十二点半,所以他们也没急着大晚上离开。 沙发上岑景穿着酒店的浴袍斜躺着,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经典老片子,岑景偶尔抬头看一眼。 贺辞东端了一盘削好的水果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的时候,岑景的手机就响了。 于茜打来的。 岑景刚接起来,于茜就大声道:“帖子最新进展看见没有?姐大杀四方的风采我自己看了都佩服。” 岑景的脸上带了笑意,开口道:“没看,吵结束了?” “你居然没看?”于茜很惊讶,“你干嘛呢?” “看电视。”岑景如实说道。 于茜刚要吐槽他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电视,就听见旁边贺辞东说了一句:“衣服让前台拿干洗店了,穿我的?是高扬提前准备的备用的。” 岑景还没来得及应声,手机里于茜就提高音量问道:“贺辞东?你跟他待在一起啊?” 岑景嗯了声,和贺辞东说:“可以,把那套给我吧。” “你们两个……”于茜受到一万点伤害,立马说:“岑景,咱能不要这么好被骗行嘛?提前准备衣服,这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岑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过了。 贺辞东把手机从岑景手机接过去,说了一句:“你大晚上带着周周不睡觉骚扰他干什么?” “我骚扰?”于茜都快要气笑了,“姓贺的,咱说话得讲良心好不好?你的人在网上都被人说成那样了,你管了吗?” “什么网上?”贺辞东皱眉看向岑景。 岑景随口解释说:“没什么,一个无聊的网友而已。”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说也变不成真的。 岑景把手机从贺辞东手机拿回来,想了想开口说:“于茜,刚刚没找着时机问你,有些话可能我说不合适,但我拿你当朋友,所以还是决定问问你。” “你这话说的。”于茜那边还在啪啪点鼠标,顺便提醒周周把水杯拿远一点,然后才说:“搞得我们一直以来不像是朋友似的,有什么话想问的,你直说,”“你确定要订婚?跟一个刚认识男人。你想好了?” 于茜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之前所有高扬的情绪被岑景一下戳破,有些伪装熟悉的人总能一眼看出。 于茜在电话里苦笑:“想好了,不订还能干嘛呢,继续和姜川纠缠?” 岑景眉头皱起,严肃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窗边说:“于茜,人生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一朝踏错后悔都来不及。”他知道对比亲身经历过的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但他还是说:“姜川对你的影响,就值得你拿自己的一生去堵吗?于茜,你是个好姑娘,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别犯糊涂。” 手机里有笔磕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声响,岑景耐心等待着于茜漫长的沉默过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认真想清楚的。” “嗯。”岑景说:“任何一段让你觉得痛苦的关系都是不值得的,人不能为了摆脱一段痛苦就让自己陷入另外一段痛苦当中,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谢谢。”这姑娘伪装起来亢奋了半晚上的情绪平息下来,语调有些哽住一般,然后才笑着说:“岑景,我说认真的,你这么好的男人便宜贺辞东真是白瞎了。” 这时岑景的肩上披上来一外套,贺辞东对着岑景耳边的手机说:“我都听见了,我的人你夸他就当是夸我了。” 于茜很夸张,跟岑景说:“我第一次发现这姓贺的也挺不要脸的。” 岑景轻笑出声。 结果下一秒于茜突然惊叫,大声道:“姓贺的,你在帖子里发的是什么玩意儿?!” 岑景猝然回头看着贺辞东。 贺辞东无奈笑笑:“真没什么。” 是没什么,不过就是两枚戒指,搭上贺辞东本性大名的账号,说了句:“关系合情合法,证据已提交律师。” 帖子里关于贺辞东发言那楼很快就叠起了高楼。 “卧槽!卧槽!本人吗?” “活的!第一次见大佬会在这种八卦贴里亲自下场回复的,不应该是挥挥手动辄几千万吗?有这么闲?” “假的吧??听说贺辞东本人连采访都很少接受,散了散了。” “楼主完了,律师函警告。” “别怕楼主,我们保护你!” “肯定是假的了,律师函这种东西也就骗骗小朋友,你看看娱乐圈那套就明白了。” 就在楼里为真假吵得火热的时候,楼主火速删除了帖子。 有人扒到此人微博账号,发现的确是陆白的某个大粉,微博粉丝已经有好几万。 而且这个账号在两分钟前置顶了一条道歉微博。声称自己在帖子里胡说八道,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陆白那些新闻和八卦,又因为一开始跟贺辞东有关就去扒了一些报道,承认自己通篇臆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顺藤摸瓜过来的网友还不少。 “贴吧过来的,博主删帖速度犹如野狗狂奔,估计你亲妈都撵不上,造谣很爽吗?” “司马玩意儿,果然又是一疯狂粉丝,我早就说那个陆白看着不像好东西,连粉丝都是一路货色。” “来晚了,这意思是告诉我我之前吃瓜吃了个寂寞是吗?裂开了。” “不是,我说,难道没有人好奇这粉丝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警告,反应居然这么快。” “也对啊,那个贺辞东的账号发言还没有十分钟吧,帖子就删掉了。” “你爸爸果然还是你爸爸。” “我被大佬的下场认爱糊了一脸。” “啊,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 *** 岑景手头的工作开始全面启动恢复,那些捕风捉影一样的网络流言也随着陆白和经纪公司解约而销声匿迹。 生活有了新的模样和篇章。 于茜终究是没有订婚成功,她再次出国了,而这一次姜川跟着飞到了大洋彼岸。 在异国他们究竟会经历什么,岑景无从得知。未来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这都需要交给时间去印证。 岑景和贺辞东,挺好。 商界最有前景和名望的两个人,人前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人后偶尔也会打上一架,妖精打架那种打架。 外界坐实了两人离婚传闻,问到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否认。所以不少人猜测他们就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关系而已,背地里说不定早就斗得你死我活。 岑景在墨林苑的旁边买了一栋房子,格局和贺辞东那套差不多。 装修完当天,贺辞东所有生活用品和办公用的东西一股脑全搬了过来。 岑景下班看见一客厅无从下脚的纸箱子,怒从心起,回头对着站着自己身后的人说:“你是有什么毛病?就隔壁而已,全搬过来干什么?” “方便。”贺辞东随口说了句,他走上前揽着岑景的脖子先亲了一口,然后踢开脚下的纸盒说:“得先占着地方,等过两年再接俩孩子进来,家里能有我下脚的地方?” “你算盘倒是打得好。”岑景翻了个白眼。 贺辞东脱了外套挂在手臂上,略过岑景的情绪,拉着他说:“太乱了,今天先回那边吧,晚上我找人来收拾。” “不过去。”岑景没动。 贺辞东挑眉:“为什么?” 岑景咬牙道:“你还给我装?卧室柜子里新出现的那几套……”岑景说不出口,换了个说法道:“衣服,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你不知情。” 贺辞东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掩饰道:“上次出差让高扬买的,拿回来就随手放里边了。” 岑景脸色也有些发红。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让人羞耻,这一年贺辞东给岑景换了个中医调养身体,医生说他气血两亏,以前伤了根本,需要培本固元。 说白了,少有□□。 贺辞东在这上面几乎是完全遵照医嘱,但架不住总有意外。 岑景以前还好,可能是原本也没想过和贺辞东会走到这一步,身体欲望浅淡,他一直以为天生如此。 可那次在酒店以后,这个身体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试想两个大男人躺一块儿,要是岑景没那意思还好说,贺辞东是个极其擅长忍耐和压制的人。偏偏岑景现在不是,他的身体意外敏感,几乎经不住任何挑逗。 这就导致擦枪走火在所难免,虽然贺辞东已经极力克制,但总有临到头了忍不下去的时候。 所以为了避免岑景伤害到身体根本,就有了各种衍生的…… 贺辞东在这方面有着岑景难以想象的开放态度以及包容力,岑景从来就不会是他的对手,情况往往会从一开始的旗鼓相当到最后岑景哑着嗓子投降。 甚至多次被逼得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羞于耻口的话,换取一两次放过解脱。 即使到了这一步,但他们依然没有再一次结婚。 生活就这样过着。 同年差不多年底的时候,岑景去岭南出差。当地的一个老板邀请他们去山里一个温泉酒店,结果遇上大雪,被困在了山里。 还迷了路。 那是个星期二的下午,岑景没有并没有带多余的行李,他穿一件墨色羽绒服,随身就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一行人算上司机一共五个人,司机也并不是本地人,拍了一下喇叭说:“不行,轮胎估计陷在坑里了,出不来。”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这手机也没信号啊!”有人开始焦躁道:“这什么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刚开始我就说不应该绕路走,现在好了,哪儿也去不了。” 岑景算是这些人里的贵宾,当地老板一脸歉意地看着他说:“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没关系。”岑景不想在这种时候增添坏情绪,笑了笑说:“天快黑了,先想想办法吧,看今晚怎么办。” “好好。”当地老板连连点头。 岑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银白。人站在雪地里,不到两分钟就能在头顶肩膀垫上厚厚一层。 脚下的雪最深处能没过膝盖,哈气成冰。 他们所处的位置差不多在半山腰,原本三个小时能到的车程他们已经在路上花费了五个钟头。人一旦在这种地形里失去方向,眼前就只剩下延绵的山脉,和望不到尽头的丛林。 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车是没有办法动了,就算能开,这种天气一般人也不敢。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弃车徒步,一直往南,看能不能找到能顺利度过今晚的地方。 “岑先生,你还好吧?”一路并行的老板问岑景道。 岑景点点头:“还行,走吧。” 五个人里当属岑景最年轻,但一看也是身体最不好的,在这雪地的映衬下,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这才招来同行人的问候。 岑景其实手脚都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他也没想过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出差会遭遇这种情况。 他手里拿着木棍,在肆虐的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贺辞东。 因为这个人,他都快忘记寒冷是什么滋味了。 生活上事无巨细的安排,默默无声浸润到他生活的每一寸空间。也只有在这样的极端反差之下,岑景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大概是被那个人给惯坏了。 冷空气随着鼻腔灌进肺里,岑景咳嗽了两声,引起胸腔一阵疼痛。 所有人都显得很疲倦,而他们的前方依然没有任何希望。 差不多走了有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背风坡,石壁底下还有两处明显是供人休憩的石洞。 半人高,一米深,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温泉酒店,但在这样的时候,已经显得非常难得了。 几个人停下来休整,打算今夜就在这儿等雪停。 天黑了,几个人合力在地上燃起两堆火,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天气当中放心睡着。 司机苦笑错了搓手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出发前天气预报也没见说要下雪啊。” “最近的天气都很变化无常。”当地老板自责道:“这事儿怪我,我就不该提议去找什么温泉酒店。” 岑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事,就当奇特的经历了,其实感觉也没那么差。” “岑先生,你真的很乐观,人也很好。”那个老板这样夸赞他。 岑景笑笑说:“是吗?”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曾经存过死志的人,有一天也会被人说乐观。 原本这确实不算什么绝境,只要雪停,手机信号恢复,一切都是小问题。 只是连岑景都没想到会有意外。 当时是他和老板带来的一个朋友同行,说好在周边找一下枯枝干柴一类的好拿回去生火。 当时天比较黑,岑景打开了手机照明功能。 就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一直走在岑景旁边的人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直直朝下栽过去。 岑景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 人是被他一把给拽了回来,但是岑景的一只脚却踩在了没有着力点的枯枝烂叶上,整个人失去支撑,直接滚了下去。 如果天气很好,也没有大雪覆盖,就会很明显看见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处裂谷的边缘。雪压住了石壁上茂密的杂树从,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就是一块实心平地。 裂谷的坡非常陡,目测起码二三十米深。 岑景滚下去的时候,几乎是当场就失去了知觉。 岑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幼年的自己。 茫然无措地站在街上,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带到了福利院。 他也见到了幼年的贺辞东。 他们都伤痕累累,却又彼此相依,那是他们的初识,为后来的一切错误埋下伏笔。 但是那段记忆又何其深刻,岑景忘记过,后来又记起。 他记得自己躺在小黑屋的地上,浓烟顺着门缝不断涌进来。 烧灼和窒息一刻也不曾停止,但岑景还记得,他和一个人有约,还没来得去见。 好冷啊,浑身都很痛。 岑景猜这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虽然这次不是自主意愿,但应该要跟贺辞东说声抱歉的,他那么努力地帮着他活下来。 还有他的新家,上周刚给猫买的零食和玩具也忘记让贺辞东帮忙签收。 还有他已经看了好几个福利院的孩子,有一对刚刚出生的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孩儿,他看过照片,都长得很漂亮,这次估计也没办法了。 岑景的意识越飘越远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岑景!” 是贺辞东,没想到这种时候也会产生幻听,他想。 下一秒一个带着寒冷飓风的怀抱席卷而来,将岑景整个人裹进怀里。 岑景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看见了贺辞东。 在初芒微露的天光前,迎着满天风雪降落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岑景问。 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脸色呈现出一种濒危的青白。 贺辞东的脸色相当难看,但是语气却沉静而温柔,他覆在岑景的耳边说:“是,我来了,没事了,马上带你上去。” 贺辞东穿一身黑白色登山装,动作迅速地将安全绳的锁扣细心给岑景系好,再往自己腰间一扣,仰头喊:“拉!” 两人开始缓慢往上移动的时候,贺辞东的唇不断贴着岑景没有温度的脸,哑声:“岑景,宝贝儿,别睡。” 每当这个时候岑景就能从混沌当中拉回一丝神智,睁开眼睛说:“没睡呢。” 岑景能感受到贺辞东所有的担心和焦灼,他用尽力气问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给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装置,你每次外出在哪儿我都知道。”贺辞东用下巴摩挲着岑景的额头说:“这次察觉到不对就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岑景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说:“监视我。” “嗯。”贺辞东说:“等你没事了,随便怎么罚我都行。” 那天晚上是相当混乱的一夜。 岑景被贺辞东带上来的时候人几乎已经没有意识了,所有人看着他拿起脖颈间的那枚戒指,递给贺辞东说:“如果醒来,就当我答应你。” 之后再没有反应。 他没有说另外一个如果。 而那个一路赶来都沉静而果决的贺辞东,当场拿起戒指套上人的手指,他咬牙说:“岑景,只要我不允许,这辈子我看谁他妈敢把你从我手里带走。” 哪怕睡着的那个人根本听不见。 那天晚上的后续相当惊险,贺辞东带来的是一支非常专业的救援团队,直升机直接把人从岭南的山中腰带出来送进了急救室。 肋骨和大腿骨断裂,内脏出血,轻微脑震荡,外加无数被枝丫和嶙峋造成的划伤和挫伤。 这次把他从死亡线拉回来的人还是贺辞东。 一个月后的市中心医院。 今天是所有医生护士喜大普奔的欢庆日子,因为住在这里的岑景终于要出院了。 据岑景转来这里当晚在现场的医生护士描述,此人老公是医院的顶尖级客户,一年能在如何延年益寿这种广泛科学研究领悟投资上亿的超级vip。 理由只有一个,据说是爱人身体很不好。 医院里的人是真的把岑景当成了熊猫。 一丁点反应都能搞得一层楼鸡飞狗跳。 他伤势的确很重,刚开始送来甚至在icu住了好几天。 听八卦的护士说,那几天每天都能在icu的门口见着一个英俊的成熟男人,从早到晚,一步也没有离开。 岑景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 他人很好,性格也不错,住院这段时间和医生护士打成一片,出院的时候一个两个嘴上说着巴不得把他早点送走。结果真要走了,来送他的人很多。 那天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位vip真容。 如传闻一般高大英俊,和岑景两人并肩从大门口出去的时候,背影相携美好。 他们十指紧扣中的那两枚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背后有人说,“听说这两人走来一路挺不容易的。” “是啊,以后就能好了吧。” “嗯以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