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的病弱竹马》 第1章 1972,春夏之交,港城。 暮色时分,残阳西沉,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人流如织,有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摩登男女,亦有蹲在路边边衫褴褛等待卖苦力的穷人,就像是这座繁华的大都会,一面腐朽,一面绽放。 嘎吱一声,一辆人力车在路边停下。 车上下来的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因着身子过于单薄,身上那件发皱的白衬衣,便显得空空荡荡。他那单薄的身子上,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连嘴唇都见不到一丝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病容。 因为这病容,乍一看兴许不觉,但若是稍稍正眼,便会发觉这其实是个十分俊美的少年。脸是容长脸,一双浓黑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嘴唇——连苍白的嘴唇都有着好看至极的弧度。 可惜看起来太羸弱,甚至在下车时,都摇摇欲坠仿佛要摔倒,实在很难让人去欣赏他生得如何俊美。 至少人力车夫是没这个心思。 车夫见他实在是像个随时要归西的模样,原本想要关切的问一句,但又害怕惹上麻烦——毕竟穷苦百姓最怕的就是麻烦。于是接过他递过来的车钱后,道了声谢,连忙拉着车子一溜烟跑远了。 乔文觉得现在的自己,确实不像个正经的大活人,毕竟才刚刚“死而复生”。 虚弱的感觉也实在是很不好受,但活过来,总是好的。 他慢慢走到人行道上,转身看向街对面,那里是一座茶楼,挂在半空中的烫金招牌上,写着“芙蓉茶室”四个大字。 若是没有意外,今晚在这座茶楼里,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将会刺死一名城中富商,从此改变了自己和富商小儿子的命运。 而乔文之所以提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的这桩血案,并非是他有预知能力,而是因为他此时身处的是一本小说世界。 这个即将杀人的年轻人,乃小说中的大反派,而富商儿子,便是男主角了。 至于乔文自己,或者说他如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则是大反派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个原本在今天病逝的小小炮灰。 这个角色在书中堪称微不足道,因为死得太早,甚至都未正面出场,只在反派回忆里存在过。 没错,乔文是一个穿书者。 从2020年穿越到这本背景为70年代港城的小说中,成为了书中与他同名的小配角。 * 时间回到一天前,2020年的初秋,西部某沙漠。 七月流火的沙漠夜晚已经很有些凉意,营地里的人都已进入梦乡,隐约能听到附近帐篷里发出的沉沉呼吸。 乔文守着篝火堆,刚刚攒了攒火,便听到旁边有人窸窸窣窣走过来,凑到他身边小声开口:“文哥,抽烟吗?” 乔文转头,看到是野营队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孩子。他和这支徒步野营队,白天才遇上,还不知道这男孩叫什么名字,只听他自称宅男,这次出来是因为宅久了,想体验生活,哪知刚刚跟着队伍徒步两天,就在沙漠迷了路。 “谢谢。”乔文接过男孩手中的烟,用篝火点燃含在唇上,笑说:“怎么?睡不着?”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来,男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道:“这里到处都黑漆漆,一点人烟都没有,怪吓人的。” 乔文问:“第一次来沙漠?” 男孩点头:“本来那领队说自己很有经验,我就报了名,没想到走了一天多就迷路,幸好遇上你,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说着又诚心道,“我真佩服你竟然敢一个人徒步穿越沙漠。” 乔文笑着摇摇头:“多尝试几次就没什么了。” 他抬头看向远方,广袤苍穹星罗密布,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隐匿在黑暗中,静谧得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声,谁也不知道那黑暗之处藏着多少危险。 而危险总是迷人的。 男孩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今天白天队伍像无头苍蝇乱撞,眼见饮用水就要喝光时,这个年轻男人宛如从天而降,带领他们找到水源,然后在附近露营。 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经验丰富的徒步者,体力优越心态从容,装备也十分精良,应该挺有钱。其实热爱冒险的人,大都是因为不缺钱,才会想要找刺激。 而且他长得还很英俊,在篝火的映照下,那张带着一点胡茬的英俊面庞,几乎有种失真的俊朗。 乔文并未在意男孩打量的目光,笑着看了眼他,随口道:“要不然你就在篝火边打盹?我在你旁边,不用怕。” 男孩正有此意:“那你困了叫我,我跟你换班看火。” 乔文勾了下唇,不置可否。 男孩将毯子铺在身下,裹上防风服躺好,又想起什么似的,掏出随身携带的kindle,递给乔文:“你要是觉得无聊,看会小说打发时间。” 长夜漫漫,确实无聊,乔文接过来,随手打开书架上的第一本。 《七十年代大枭雄》。 看名字就知道是供人yy的网络爽文。 乔文很少看网文,但想着等这帮人醒来替换自己,估计得等到天亮,于是百无聊赖地点开,开始阅读杀时间。 等他看到故事中那个反派被主角乱枪打死时,天空终于露了鱼肚白,帐篷里的人们陆续醒来。 他将kindle还给醒过来的男孩。 男孩揉揉脸接过来,随口问:“你看什么书?” 乔文道:“就你书架第一本。” 男孩道:“那本网络小说啊。对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说,“里面有个角色跟你名字一样呢。” “是吗?我没注意。”乔文打发时间,看得潦草,并未注意到书中还有个跟自己名字一样的小配角。 男孩想来是个小说迷,聊到这个,便来了兴趣:“就是反派陈迦南那个早死的发小,只在回忆里出现过。当年两人家里穷,这个发小生了重病没钱去大医院,陈迦南为给他赚医药费,去刺杀男主爸。但等他杀完人,这个发小已经死在九龙城寨的黑诊所。陈迦南因此大受刺激,走上了一条为钱不择手段的歪路。” 经他提醒,乔文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个小配角,故事开始前就已经不在,只是个在反派陈迦南回忆里出现过的人物,所以他没在意名字。 原本不过是一本打发时间的爽文,这种烂俗情节也实在没什么特别。只是被男孩这样一描述,他忽然为书中那位大反派的友情微微动容。 因为他恰好也有一个可以为他豁出性命的发小,名字里甚至也有个南字。 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打招呼,打断了两人的闲聊。 一行人简单洗漱,吃了点干粮,趁着日头还没升高,启程上路。及至中午,乔文送他们到最近的公路,自己又独自上路,继续还未完成的沙漠之旅。 自从林南不在后,两人曾经一同计划过的所有冒险和旅程,只能他独自完成。 这场沙漠之旅,是他最后一站,等到结束,他就回到尘世烟火中,像林南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 只是世事难料,这场沙漠旅程,才刚刚过半,乔文就遇上了沙暴。 漫天黄沙席卷而来,他很快被掩埋在沙堆中,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到最后,整个人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就是不晓得,死后能不能见到林南。 * “阿文!阿文!你醒醒,你别死啊!” 刺耳的嚎叫震得人鼓膜发颤,加之身体剧烈的摇晃,将乔文从窒息中拉回来。 一股腥热从喉间蹿上来,迫使他重重咳嗽一声,紧接着一边喘气一边用力呼吸,像是重新获得空气的溺水人一样,窒息的感觉终于得到缓解。 “阿文,你……你没死?” 乔文艰难地掀起眼皮,视线里出现一个涕泪滂沱的陌生少年,正握着他的肩膀猛摇。他总算知道刚刚为什么跟晕船一样,敢情是被这孩子给用力摇的。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稍稍缓过劲儿,哑声开口:“豪仔,你叫魂呢?” 豪仔? 乔文蓦地一怔,不仅仅是自己对这个陌生少年的名字脱口而出,而且分明还说的是一口粤语。 就在他错愕怔忡间,忽然有不属于他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他的脑子。 须臾后,他不可置信地环顾了眼四周。 这是一间光线暗淡的小屋子,他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有生之年还未曾见过如此简陋破败的房子。发黄的墙壁,一扇玻璃碎了半截的小窗,屋内几张连油漆都没刷过的桌椅,桌上摆着几只熬药的黑陶罐,整间屋子里散发着各种药物混合的刺鼻味道。 一把老旧的坐式电扇在旁边的桌上,咯吱咯吱转着。 黑暗,潮湿、闷热、肮脏…… 刚刚涌上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一间诊所,一间属于七十年代,港城九龙城寨里的黑诊所。 见他醒来,豪仔终于松开握着他肩膀狂摇的双手,抹了把眼睛,激动朝外面大嚎一声:“华叔!你快来,阿文醒啦!”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清瘦老人,从外面掀帘而入。 这人生了一张圆鼻小眼,留着长须,戴一顶民国时期流行的瓜皮帽,不像大夫,倒像个天桥下摆摊的算命先生。 他不可置信地走过来,伸手掀开乔文的,蹙眉仔细瞧了瞧,又抓起他的手腕,一面把脉一面瞪大他那双黄豆眼,不可思议咂舌:“怪了怪了,刚刚明明已经停了心跳断了气,怎么又活过来?” 一旁的豪仔止住哀嚎转为抽噎,断断续续道:“华叔,你刚刚说阿文去了,我差点吓死。” 乔文老老实实靠坐在身下这张木架子小床上,任由这位老中医在自己身上践行望闻问切,脑子里则默默消化着刚刚得到的新记忆,整理现下的情况。 明明自己是在沙漠中遇到了沙暴,怎么一睁眼就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幸而刚刚看过那本叫做《七十年代大枭雄》的网文,所以他倒是很快确定,不知道出于什么玄学力量,本应死在沙暴中的自己,重生在了这本小说世界里,变成了书中与他同名的炮灰,也就是大反派陈迦南早早嗝屁的好兄弟。 这个世界是七十年代初的港城——书中叫港城,对应的现实世界其实就是七十年代混乱又繁荣的香港。 他在心中捋了下时间线。 他记得陈迦南死时,作者大篇描述了他过往的心路历程,最重要一段回忆,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兄弟乔文死的那天。 这个世界的乔文从小是个病秧子,十八岁那年更是生了一场重病,在九龙城寨里的破诊所躺了好几天,药石罔效,被老大夫告知必须转去大的洋医院治疗。然而当时两人都是九龙城寨的穷孩子,哪里有钱去大医院。 为了给乔文赚药费,陈迦南从社团老大那里接了一个杀人任务,暗杀的对象正是男主角林子晖的亲爸。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干得很顺利,然而当他拿了钱跑回来,准备将乔文送去洋医院时,躺在黑诊所破旧小床上的少年,身体早已经发冷发硬。 那是陈迦南这辈子的至暗时刻,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发誓要出人头地赚大钱,从此走上了一条恶贯满盈大反派的不归路,成为他日后悲剧结局的源头。 如果自己没弄错的话,今天就是乔文死的那天,也是陈迦南命运的转折点。结合豪仔刚刚抓着原身猛摇和鬼哭狼嚎的情形,以及老中医华叔的反应,这个世界的乔文原本应该是已经死了,只是因为自己的灵魂进入,这具身体又活过来了。 原来的乔文变成了他。 但不管怎样,原本在沙漠死了的他,重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 他答应过林南,要好好活着,哪怕换了个世界,换了个身份和躯壳,但能活过来,总是好的。 第2章 乔文骨子里是天生的冒险者,在林南为了救自己去世后,他更是一个人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危险之地。所以对乍然间来到这个异世界,并没有太多不安。 华叔确定他活了过来,虽然还是惊诧不已,却也松了口气,道:“脉相平稳了许多,我给你再熬点药,豪仔,你给阿文喂点热水,再去买份鸡茸粥来,让他赶紧吃点东西把命续起来。” 豪仔嗯了一声,慌忙倒上一杯温水送到乔文嘴边。 这孩子也不知是天生就不会照顾人,还是刚刚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打湿了乔文衣襟一大片,偏偏乔文一点力气使不上,只能忍受他这粗手笨脚的投喂。 水果然是生命之源。 咕咚咕咚喝了半杯的,乔文顿时觉得这具虚弱的身体舒服了不少。 豪仔见他喝了这么多水,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抹了把眼睛,抽抽噎噎地起身准备跑出去买热粥。 只是人还没离开床边,便被乔文那只瘦得如同鸡爪般的苍白右手给抓住:“等等!” 也不知这具身体到底是有多虚弱,就这样一个小动作,乔文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勉强开口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 “怎么了阿文?”豪仔忙问,“你在床上昏昏沉沉几天,一点东西没吃,我马上给你买点粥填填肚子。” 原来是几天没吃东西,难怪原身会死,就算不是病死,也得饿死。 他艰难喘息了两下,问:“南哥呢?” 豪仔道:“华叔说你这病得去外面的洋医院,咱们钱不够,南哥去给你筹药费了。” 乔文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又看了大半本原文,尚且记得情节。 面前这叫豪仔的少年,大名陈小豪,乃陈迦南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也是他日后的心腹,胆子不大本事也一般,但性格忠厚老实,对他堂哥可谓是忠心耿耿。 听他的回答,乔文知道自己没猜错,陈迦南这是为了给原身筹医药费去杀人了,只不过豪仔分明是不知究竟,只以为普通的筹钱。 乔文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原来的病秧子乔文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生在九龙城寨这种鱼龙混杂的贫民窟,但乔文秉性善良,一直很反对陈迦南混社团,在他的记忆里,陈迦南虽然脾气冲动莽撞,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但并不是个坏孩子,相反,性格正直颇有几分侠肝义胆。 如果知道他的南哥为了自己去杀人赚钱,从此在一条路上越走越黑,最终年纪轻轻就被乱枪打死,那个已经不在的病弱少年想必会很难过吧? 乔文心想,既然自己借用他的身体重生,那总该为他做点什么。 根据蝴蝶效应的理论,他的到来,让原本在今日死去的乔文活了过来,其他人的命运,应该也很有机会从此改变。 何况,他素来相信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握。 只不过这具身体目前实在是太糟糕了,别说去想办法阻止陈迦南,只怕是走出这间黑诊所都难。 还是得先吃东西补充能量才行。 他松开豪仔的手,道:“去买吧,买两份,快点回来。” 豪仔这几日跟着堂哥天天照顾乔文,一开始阿文还能进点食,到了这两日,是连水都喝不下了,华叔说人到了水都不能喝的时候,就是没治了,让他们赶紧送去洋医院,兴许还能救回来。 然而洋医院价格高昂,先交钱才接收,他们连零头都没凑出来,堂哥说他今晚一定能拿到钱,让他好好看着阿文,刚刚眼见着阿文没了气,他差点没吓死。 虽然也不知道阿文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不过活过来就好。 也不晓得堂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豪仔迷茫地摸摸头,刚哭了一通,晕晕乎乎地出门。 乔文闭上眼睛,靠坐在床头等着救命的食物。 豪仔照顾人不行,但跑腿还算利落,不过几分钟,就带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去而复返:“阿文,你快点吃。华叔说了,只要能吃东西就没事。” 因为乔文的死而复生,让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仔充满了干劲儿,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两碗粥给乔文灌个一干二净。 乔文吃了一半,缓过劲儿,再也受不了这毛手毛脚的孩子,拿过他手上的碗,抖着虚弱的手,身残志坚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乔文并不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到底生了什么病,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到来,原本的病莫名消散,只给他留下切实存在的虚弱和严重饥饿感。 他甚至都不能太尝得出这鸡茸粥到底味道如何,只是迫切地想填补空荡荡的胃部。两碗粥吃得干干净净,终于勉强有了饱腹感。 因为这两碗热粥,乔文苍白羸弱的脸上,终于艰难地浮上一层不甚明显的血色,原本毫无神采的黑眸,也亮了几分。 总之,可以确定从阴间回到阳间,变成了个大活人。 豪仔人虽不甚聪明,却也颇有几分观察力。他与乔文一块长大,别说是生病的时候,就是身体像样的日子,阿文也总是病恹恹的,跟个玻璃人一般,仿佛随手一碰就得碎掉归西,此时虽然仍旧看起来虚弱不堪,但眼神表情分明跟平日里完全不同。 豪仔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瞪大眼睛望着乔文,绞尽脑汁,终于从他不学无术的脑子里,扒拉出一个词,顿时又把自己给吓到了,噗通一声歪坐在地上,大嚎道:“阿文,你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乔文:“……”书中诚不欺我,这孩子果真不大聪明。 不等他回答,华叔已经走进来,在豪仔脑袋顶扇了一耳光:“衰仔,又号丧!”他瞧了眼旁边两个吃干净的饭盒,道,“能吃饭了就说明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豪仔终于再次止住哭嚎,抽着鼻子站起身。 两碗粥下肚还了阳,乔文终有有精力再去考虑现实。 他环顾了下四周,目光落在暗黄墙上那只陈旧挂钟,上面的指针正指在下午五点钟。 书中写男主角林子晖父亲死的那天,是父子俩喝晚茶时,那得到了晚上七八点陈迦南才会动手。 他还有时间。 想着,人已经下床。 豪仔见状,忙上前扶他,慌慌张张道:“阿文,你要作何?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你刚醒过来,好好躺着休养。” 在踏上地面那一刹那,乔文只觉得两条腿完全不受控制的一软,幸而豪仔扶住了自己。 两眼发黑地喘了会儿气,终于勉强缓过劲儿。 虽然知道原身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但这具身体……也未免太弱了点。 乔文从小体魄健康,运动能力发达,如今得了这么一身皮囊,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他也知此种情形,应该是在床上躺久了的缘故。 坐在床沿边平复了一会儿,乔文再试着起身,虽然还是有点吃力,但行动倒是勉强能自如了。 豪仔看他要往外走,扶着他急道:“阿文,你别乱动,要是又出了什么事,我哥回来得弄死我。” 乔文朝他轻笑了笑,道:“我没事了,只是躺久了实在难受,得出去活动活动。” 外头的华叔高声道:“没错,是该活动活动,让气血流动,有利身体恢复。” 豪仔闻言,终于不再纠结,点头道:“好,我陪你。” 乔文没有马上拒绝,在他的搀扶下,掀开内间的布帘子,慢慢走了出去。外间的华叔,正坐在桌后给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妪把脉,听到两人动静,眼皮子一挑,斜着眼睛,老神在在吩咐:“早点回来喝药。” “好的华叔。” 乔文继续往外走,路过屋中一面镜子时,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然后微微一怔。 原身在书中只存在陈迦南的记忆中,几乎没有正面描述,只知道是个从小在药罐里泡大的病秧子,至于长什么模样,完全不得而知。 那镜子有些年月,表面不太干净,但乔文仍旧看清了原身的长相。饶是满脸病容,瘦得脱了相,仍旧看得出五官的昳丽。长眉长眼,漆黑双眸掬了一汪幽潭,鼻梁高而挺,薄唇带着一点天然上翘的弧度,是个标准的扶风弱柳美男子长相。 乔文心下感叹,在豪仔的搀扶下,走出了华叔诊所不那么大的大门。 伴随着一股腐败的臭味,以及扑面而来的潮湿热浪,乔文目光所及之处,是拥挤狭窄破败不堪的唐楼,以及错落肮脏的狭小街巷。 此时还是天光大亮的时日,然而密密麻麻的楼房和半空错落的电线,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照,让这里成为了一片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地。 九龙城寨,陈迦南和乔文生长的地方,也是九十年代前,港城最著名的贫民窟。 一座盘踞在城市腹地,传说中的罪恶之城。 第3章 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九龙城寨是一块中英本港都不管的“三不管”地带,长期由黑帮把持,黄赌毒泛滥,让这块不到三公顷的地方,成为了特殊年代里贫穷和犯罪的代名词,直到1974年廉署成立之前,城寨甚至连警察都不会进来。 现实中的九龙城寨,在九三年就已经拆除建了公园,乔文并未亲眼见过这个著名的贫民窟。但关于它的传说在后世一直经久流传,成为许多艺术家的灵感来源,甚至一度变成赛博朋克爱好者的圣地。 此时,一家来自启德机场的飞机,从旁边的唐楼楼顶,轰隆隆擦身而过,投下一大片阴影。 乔文想起赛博朋克之父威廉吉布森对此的形容——“城寨矗立在一条跑道的尽头,等待被清拆。它一直是屠夫、无证牙医和毒贩的家……那些杂乱无章的窗户就像梦之巢,它们似乎吸收了启德机场的全部疯狂活力,他们像黑洞一样吮吸能量。” 这是一座给予了无数创作者灵感的城中城,但文艺创作和真实生活有着本质区别。 当身处于此时,连乔文这种冒险家,都感觉到了无法驱散的压抑和不安。 毕竟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家境优渥,从未在物质上吃过苦,冒险经历也都是沙漠丛林之类,从来没深入过真正的贫民窟。 而现在,他不仅深入了,还是其中一员。 可以说是非常的……刺激。 他在心中盘算了下,如今是1972,正是城寨入驻巡逻警察前最后两年,也就是说,现在仍旧是九龙城寨最黑暗的年代。 好在他既承袭了原身的记忆,又略知原书的剧情,不至于因为出现在这种地方就慌神。 在他脑袋瓜儿骨碌碌转时,一旁的豪仔忽然提醒他:“对了阿文,你现在醒了,要不然先回去跟阿婆报告一下,这几日你昏迷多醒过来少,华叔还断定你可能不行了,我和哥也不敢告诉阿婆,只说你在这里治病,不能见风,让她暂时别来看你。” 乔文这才想起来,原身是个孤儿,从小和祖母相依为命长大。祖母开了个卖干货的档口讨生活,将原身这个病秧子拉扯大,实属不易,原本小乔文也算争气,没有像城寨大部分孩子那样不学好,一直认认真真念书,在学校里成绩十分优异,今年正好中五毕业,不过因为经济原因,没去考大学,而是打算找份正经工作养家。 哪知还没去投简历,人就病倒,再醒来,便成了现在的乔文。 乔文思忖了下,道:“豪仔,我想先去城寨外面透透气,你去跟我阿婆说一声我没事了,让她放心,这会儿也快收档了,你顺便帮她收一下。” 豪仔道:“你一个人出去啊?那我哪能放心,万一你晕倒在路上没人管怎么办?” 乔文转头看他,朝他弯唇挤出一个笑容,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好得很,你就放心吧,你这两日天天照顾我,也累了,帮阿婆收了档,早点回去休息。” 豪仔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阿文常年是个愁眉苦瓜脸,他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过他的笑容,只觉得这一笑,原本阴翳的天都放了晴。 他觉得阿文真的不一样了,然而他依旧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心中很为这样的不一样而感到欢喜,于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听从了他的话:“那你自己当心点,别忘了回华叔这里喝药。” “知道。” 豪仔正要转身,又被乔文叫住:“你身上有钱吗?” “还有十块。” “行,都给我。” 目送清瘦的少年小跑着离开,乔文循着记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城寨分为东西两区,西区是他们这些良民生活的地方,东区则是三合会猖獗的黄赌毒聚集地,寻常人根本不敢踏进去。 如今把持这里的社团,叫和兴社,自称洪门正统,现任老大赵山海,外号钻山豹,人称豹爷,是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人物。 放眼整个港城,不足千人的和兴社只能算是个小社团,但因为不受警察管制,所以情况十分特殊,哪怕是在外面杀人放火,只要逃回城寨,就能逍遥法外,所以无人敢惹,堪称港城最嚣张社团。 因为和兴社在城寨里称王称霸威风多年,几乎所有人都以能加入和兴社为荣,像乔文这种乖孩子,简直就是稀有动物。 至于陈迦南,自然也是和兴社成员。 在乔文的记忆里,原身对陈迦南混帮派这事十分反感,当初为了这事,两人大吵过一架。还是陈迦南发誓,加入社团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街坊领居,绝不会沾染黄赌毒,两人这才和好如初。 然而常年靠河走,哪里有不湿鞋的,何况是在这个混乱时代。 陈迦南现在只是和兴社的底层四九仔,但如果他今晚刺杀成功,他就会被照山海直接提拔成红棍,做了红棍,手上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 乔文在脑子里搜寻了下陈迦南的凶悍事迹,原书中那就是个狂暴之徒,恐怕原身没死,也很难阻止他这条反派大佬之路。 他吁了口气,沿着肮脏的巷道,继续往外走。 城寨不大,走了没几分钟,便到了外面。 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便是天壤之别。里面是暗无天日的贫民窟,而外面是蓬勃繁荣的大都会。 他目光落在路边一排待客的黄包车上。 如今是七十年代初,虽然公交电车小巴和出租车都已经很寻常,但这种方便廉价的人力车,仍旧是一些底层人民得以谋生的手段。 乔文估算了下自己要去的地点,不远,估计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只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刚刚走了几分钟,就已经快到极限。 他捏了下手中仅有的十块钱,慢悠悠走到一辆黄包车旁,对车夫道:“油麻地芙蓉茶室。” 其实今天不仅是陈迦南这个恶贯满盈大反派的转折日,也是男主林子晖的人生转折点。 林子晖那位即将被陈迦南杀死的亲爹,是港城颇有身家地位的富豪,叫做林兆明。然而小说男主角命运注定不会如此平坦,所以林子晖并不是富豪的正牌儿子,而是林兆明跟茶室茶花女(旧时茶楼女招待的雅称)的私生子。 像所有身世坎坷的小说主角一样,林子晖的茶花女亲娘生下他没多久就病逝。而他亲爹因为是靠原配老婆发的家,家里老婆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是为了保护他,也不会把他这个私生子领回家。所以林子晖一直是被开茶室的舅舅养大的。 虽然没有被认回豪门,但林兆明对他十分不错,从小过得也算是少爷生活,比起贫民窟的陈迦南和乔文,成长条件可谓是天壤之别。只可惜原书中亲爹一死,没了提款机填补空缺,赌鬼舅舅迅速输光了茶室,最后一场大病生下来,没钱治疗,很快一命呜呼,林子晖彻底变得无依无靠,还被亲爹老婆孩子处处打压,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当然作为主角,他自然是在逆境中奋发图强,一路打脸虐渣,从一穷二白变成城中大佬。 其实他和陈迦南的经历差不多,都是因为经历变故而走上了大佬之路,只不过一个走白道一个走黑道,从而天差地别,又因为他是男主角,总是格外顺利。反派存在的最大作用,就是为了衬托他这个主角,被他翻来覆去的虐。 乔文看书的时候,看到陈迦南总是输给林子晖,其实很有些费解。陈迦南从一个四九仔跃升为和兴社双花红棍只用了两年,然后趁着港府扫黑,干掉了赵山海顺利上位,成为和兴社新一任龙头,此后将原本只盘踞在九龙城寨的和兴社发展到整个港城,杀入房地产和娱乐业洗白,将黄赌毒转为地下,时年也不过二十多岁。 这样一个牛逼轰轰的大反派,在跟林子晖斗时,屡屡败于下风,甚至最后还被乱枪打死,怎么都觉得不合常理。 当然,爽文里男主最大,所有逻辑都要为男主的光环让位。 第4章 此时站在街边的乔文,将思绪收回,对着芙蓉茶室的招牌眯了眯眼睛。 放在他的时代,要阻止陈迦南今天的行动,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然而现在没有手机,只能他亲自跑过守株待兔。 陈迦南虽然凶狠暴躁,但能成为反派大佬,绝不是个没头脑的家伙。在原书中他杀了林兆明不仅全身而退,还没留下任何证据。 而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想必会做好万全准备——比如乔装改扮,提前踩点埋伏。 乔文觉得自己肚子又有些饿了,余光瞥见旁边有一家鱼蛋的档口,走过去买了一份,正要开吃,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正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鱼蛋,脏兮兮的小嘴巴张得老大,口水眼见就要流出来。 他微微一愣,看了眼手中热气腾腾的鱼蛋,递给他,柔声道:“给你。” 小乞儿大概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温和大方的人,惊喜不已地接过来,连连鞠躬,匆匆走到旁边脏兮兮的墙角坐下,一张脸差点扑在鱼蛋里,唏哩呼噜地开始大嚼。 这是一个有人活在绚丽云端,有人在泥泞里苟延残喘的世界。 乔文摇摇头,又花一块钱替自己买了一份,因为站着实在吃力,便走到一旁的长椅,一边观察着斜对面的动静,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林子晖舅舅这家茶室生意不错,这会儿正是进进出出人多的时候。 乔文并没有专门盯着芙蓉茶室的大门,而是将目光留意在茶室两侧。 一侧是个居酒屋,一侧是个杂货铺,杂货铺门口还隔出了个报纸档,偶尔有路过的人驻足翻阅片刻,然后顺手买走一份。 一碗鱼蛋吃完,乔文的目光锁定了一道在报纸档停留已超五分钟的身影。 那身影侧对着这边,加之暮色渐临,他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样,只见穿着一件灰蓝色衬衣和黑西裤,头戴一顶鸭舌帽,肘间夹着一只公文包,是个公司上班族的打扮,与此时路上刚刚下班,行色匆匆的诸多都市男人如出一辙。 但因为原身和陈迦南,是化成灰也能互相认出彼此的关系,所以乔文第一眼就已经靠身形确定了这人是陈迦南。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走过去将人拦下,但想了想又作罢。 在他吃完鱼蛋的时候,街对面的陈迦南终于买下了一份报纸,只不过人并没有离开走远,而是点上一根烟,摊开手中的报纸,靠在路边电线杆子,不紧不慢地翻阅。 翻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将报纸叠好,迈步走进了旁边的芙蓉茶室。 乔文将吃完的饭盒,丢在一旁的垃圾桶,拍拍手穿过马路,也朝茶室走去。 茶室分两层,下层都是摆着八仙桌的大厅,二楼则是雅座和雅间。 乔文直接上了二楼。 出了楼梯口,他目光随意扫了下,一眼便看到坐在在窗边雅座,已经点了茶,装模作样喝上的鸭舌帽男人。 男人除了戴了帽子,还贴着胡须,看起来比本来的年龄大上许多,若不是原身对他太熟悉,这个乔装改扮,其实算得上很成功。 乔文伫立间,茶楼女招待走过来,问:“先生,几位?” 他摆摆手,径直朝那雅座走过去。 行至一半时,雅座的男人分明是已经觉察了异样,猛得转头看过来,两只俊眉蹙成了一个八字。 乔文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个笑眯眯的表情。 而某未来大反派,却是忽然一脸瞠目状,唇上的假胡须还十分应景地抖着了两抖。 “南哥!喝茶也不叫上我?”乔文笑着开口。 座位上的男人只觉得脑子一懵,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他,简直就是个吓坏的样子。 陈迦南生在城寨长在城寨,三天两头目睹有人横尸街头,自己也是跟人挥拳头拿砍刀长这么大的,是个十分勇猛剽悍的性子,所以这次乔文重病,他找赵山海借钱,对方给他派了个杀人任务,说若是只办好马上给他一万块,他毫不犹豫就应下来。 他一心想着弄到这笔钱给乔文治病,一直到此时此刻,对于第一次杀人这事,都十分坦然淡定。 因为想到杀完人,就能将乔文送去大医院,他甚至还有几分激动。仿佛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杀只鸡。 然而此时看到乍然出现在这里的乔文,他所有的激动立刻就被打破了。 没错,陈迦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乔文与他不一样,五六岁才跟着阿公阿婆流落到九龙城寨,那时他穿一身小西装,梳着岑亮的小分头,粉面桃腮,漂亮得似画中的娃娃,分明是从哪个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富家小公子。 事实也确实是。 乔家原本是江浙大户人家,经历了战乱饥荒家破人亡,偌大一个家,周周转转流落到九龙城寨谋生,只剩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幼的孙子。来时乔家阿公已经病重,没多久就抛下太太和孙子撒手人寰。 乔阿婆曾是个富家小姐,即使落魄也是体面人,总是穿一身旧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孙子更是被他收拾得干净妥帖,饶是穿着打补丁的破衫旧衣,那张小脸也永远白净漂亮,谁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城寨里的孩子成日都跟泥荡里滚过的泼猴似的,陈迦南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小人。那时他跑去听人说书,听到三国演义,别的没记住,就记住里面有个美人叫小乔。他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乔文,于是天天一口一个小乔叫了下来。 除了容貌好,乔文还有一大特长,就是三天两头得病上一场,像个瓷器做的娃娃,仿佛手一捏就碎,风一吹就倒。 这样的小人儿在弱肉强食的城寨里,自然是要受欺负的,陈迦南就自发地成了他的保护神,谁要敢欺负他的阿弟小乔,就得吃上他的一记大拳头。 乔文自然也依赖他,两人从小亲密无间地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乔阿婆毕生心愿就是孙子有朝一日能走出城寨,重新做回体面人,所以省吃俭用将孙子送去外面的教会学校念书,悉心教育他出淤泥而不然。 乔文虽然长在城寨,品性却十分高洁,对城寨的肮脏事很是不以为然。一旦发觉陈迦南做了什么坏事,必定要对他一凡痛斥和教育。 因而陈迦南但凡干点缺德事,一定会背着乔文。他皮肉糙面皮厚,不怕打不怕骂,就怕惹乔文生气。因为乔文身体差,怄上一场,指不定就得在床上躺两天。 前年知道他加入了和兴社,两人大吵一架,吵完乔文就躺下了,陈迦南衣不解带伺候了一礼拜才将人伺候好。 就这么玻璃人儿,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为了给他筹药费来杀人,只怕会直接气得去见阎王。 陈迦南能不怕么? 不过陈迦南也是个狡猾性子,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来当杀手这事儿,他连豪仔都没说,乔文哪能知道,于是在经过短暂的惊慌后,他放下心来,又终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一番在对面坐下来的少年,瞪大一双黑眸问:“小乔?你身体没事了?” 今日早上从华叔诊所离开时,对方分明就只吊着一口气,是个随时可能归西的样子,华叔也说恐怕是不好了,他当时吓得半死,几乎是哭嚎着离开的。 然而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虽然还是一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但白皙面颊上隐隐浮现的血色,完全昭显著这人跟断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乔文淡笑回道:“今天下午醒的,吃了东西,就好转了很多,华叔也说我没什么事了。” “真的吗?”陈迦南想起他早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仍旧是不敢置信。 乔文笑道:““我像是骗你的吗?躺了太久,实在是难受,就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说着掀起眼皮看向对方,“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一个人来喝茶呢?” 陈迦南回神,面不改色道:“正好路过,有点饿了,就上来吃点东西。” 乔文朝他笑了笑,也不揭穿他,道:“那正好,我也有点饿了,咱们一起吃。” “好……啊。”陈迦南干干一笑。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上来,问道:“二位还要点些什么?” 乔文抬头一看,这位男招待没穿茶楼制服,而是穿着一件海魂衫,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像个大学生。 林子晖。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确定了这位兄弟的身份。 第5章 陈迦南拿过菜单,问:“小乔,你想吃什么?虾饺如何?” 乔文将视线从林子晖身上收回,料想陈迦南对原身喜好了如指掌,便点头道:“行,你看着点吧。” 陈迦南的心情从乍见乔文的惊慌,到现在只剩下确定他身体好转的欣喜若狂。至于自己此行目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为了乔文他可以把杀人当成杀鸡般的小事,但对方一来,这杀人放火就成了天大的事。至于如何给豹爷交差,他是一点不担心,毕竟自己就是个小小四九仔,干成了才稀奇,干不成反倒合情合理。 想明白了,陈迦南也就豁然开朗。 先前乔文已经几日未进食,虽然不知他身体为何忽然好转,但见他能吃东西,自然得让他好好吃一顿,于陈迦南他连价单都不看,紧着茶楼贵的吃食,一口气点了近十样,准备敞开肚子,和乔文大嚼一顿。 “二位先喝茶,其他的很快上来。”林子晖替两人点了单,正要转身去交给厨房,目光落在楼梯口,看到上来的人,惊喜大唤一声,“阿爸!” 然后欢快地朝人跑过去。 乔文微微组转头看过去,是一个拄着手杖,身穿唐装的中年人,身旁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男。 这应该就是林子晖那个原本今晚会死在陈迦南手中的亲爹了。 乔文只淡淡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又看向对面的陈迦南。 对方在他的视线看过来时,原本放在右侧腰间的手,不着痕迹地慢慢放下下。那是他今天准备用来杀人的刀,刚刚看到林兆明出现,他下意识就摸了摸。 虽然乔文的目光只是轻描淡写从他手上扫过,他还是心虚地抬手蹭蹭鼻子,又欲盖弥彰给对方茶杯里添上茶水:“小乔,我看你还是很虚弱,吃完我就送你回家。” 乔文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淡声道:“嗯。” 他用余光扫了眼林子晖那边,父子俩已经手挽手亲亲密密去了雅间。 这个时候的林子晖,虽然是个私生子,但过得颇为富足优渥,是个很单纯快活的青年,比陈迦南这种贫民窟孩子要幸福太多。 只要他爸不死,他应该还会继续快活下去。陈迦南也不会和他结下什么血海深仇。 茶点上来,大大小小竹蒸笼,满满一桌。叉烧烧麦水晶虾饺,豉汁蒸凤爪咖喱金钱肚,外加两份热气腾腾的生滚牛肉粥。 乔文怀疑原身十八年来就没吃饱过肚子,以至于他醒来到现在,总是有种饥肠辘辘感。 这一桌子点心,着实让他再次食指大动,不等陈迦南再说什么,已经自顾地开吃。 吃了片刻,才发觉对面的男人盯着他半晌没动,他抬头奇怪问:“南哥,你怎么不吃?” 陈迦南回神,颇为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平日让你多吃两口饭比登天还难,这几天更是滴米不进,我还以为你真不行了。现在看到你吃得这么有滋味,我可真高兴。”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直觉得饿。”乔文轻笑了笑,夹起一枚虾饺放在他面前的白瓷盘,“南哥,你也吃。” 陈迦南弯唇一笑,连连点头:“觉得饿才好,就怕你总是不饿。” 这几日他为了乔文心力交瘁,生怕一睁眼人就不在了。如今见他好好坐在自己面前,还吃得很是有滋有味,实在是不知如何形容心中喜悦,以至于将杀人任务彻底忘了个一干净,专心致志跟乔文一起吃起东西来。 比起他的专心,乔文就要稍稍三心二意一点。 一来是他刚来这个世界,对任何事都抱有几分好奇,二来今日在原世界中,是个对林子晖和陈迦南两人都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 虽然陈迦南的杀人任务,因为自己的到来,应该是胎死腹中,但他总有种预感,这一天不会如此平静地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面埋头大吃的年轻人。 这家伙虽然冲动莽撞不学好,如今就是个标准的烂仔,也就是小混混。但对原身来说,依然是最值得信赖和依赖的人。 乔文继承了原身的身体和记忆,也似乎是理所当然对陈迦南有种本能的亲近感。 于是他心下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这家伙走上歪路。 正在他暗自思忖时,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一张卡座里的男人。因为从一进来,他的注意力都在陈迦南身上,并没有太留意这茶室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因为好奇,忍不住打量四周,根本没发觉还坐着一个这样的人。 那人其貌不扬,一张古铜色的脸,目光精悍,臂膀结实,看着像是东南亚一带的人。他独自坐一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不知是不是在等人。 看起来仿佛没什么特别,但乔文却莫名感觉到他身上有股浓郁的血腥味和杀气,像是从尸山血海趟过来的人。 他想了想,如今世道混乱,东南亚还在打仗,这人很可能是从越战战场下来的。 怕被人觉察,乔文没敢明目张胆看,只继续用余光打量。 而就在林子晖从雅间出来时,那男人分明是抬头,朝人看过去。 那眼神如鹰隼,绝非是随意看的一眼。 乔文心头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 第6章 赵山海仗着九龙城寨是块法外之地,常年率领手下从事着收钱替人杀人放火的勾当,干完缩回城寨,就如鱼入大海,根本受不到惩罚。 这些年赵山海网罗了不少流落港城,身怀本事又走投无路的“人才”,靠着这些亡命之徒帮他做尽断子绝孙缺德事,简直是打出了一张金子招牌。 而林兆明在本港是排得上号的富商,有人想要他的命,找上赵山海,是很正常的事。以林兆明的身家,这一票自然不会便宜,加之作为身价不菲的富商,平日进出都有保镖跟随,刺杀他绝非是易事。赵山海除非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找个毫无经验的四九仔来干这事儿。 很显然,赵山海成功作恶这么多年,脑子忽然进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陈迦南不过是被派来混淆视听,给真正的杀手当炮灰的。 只是在原书中,他竟然先于正牌杀手一举成功,既没被抓住也没留下任何证据。这也就难怪他干完这票,便被破格提拔成社团红棍。 乔文想到这里,又看向对面大快朵颐的青年。 青年吃得正欢,对周遭一切恍然不觉,也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此行是来作何,哪有半点杀手的样子。 乔文暗觉好笑,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虽然依靠原身的记忆,他一眼就能认出陈迦南。但也正是陈迦南在原身的记忆里太过熟悉,他的长相也就无关美丑,仿佛是个独特而抽象的存在。 而此时的陈迦南戴着鸭舌帽,嘴巴周围贴着颇为浓密的胡须,叫人对他的本来面目瞧不太确切。但也看得出眉眼浓黑,鼻梁挺直,想来生得并不差。 陈迦南很快觉察他的打量,抬头奇怪问:小乔,你总看我作何?” 乔文笑说:“豪仔说你给我去筹措药费,筹药费要贴胡子乔装改扮么?” 陈迦南心中一虚,清了下嗓子道:“我这不是去找人借么?贴点胡子看着比较成熟稳重。”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咱们不是有几位街坊离开城寨后,在外面赚了钱么,我就寻思总有些交情,然而我话还没说出口,几人就先苦着脸喊穷,真是气死我。”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义愤填膺,前两日他跑出去找那几个听闻发迹的旧街坊借钱,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当初在城寨唐楼,大家关系多好,如今看到他,恨不得绕道走。 他咬牙切齿道:“待我日后发达,定要用钞票狠狠拍烂他们的脸。” 乔文笑问:“你打算如何发达?当烂仔赌钱卖白面?” 陈迦南被他这一堵,顿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欲盖弥彰地夹起一只烧麦塞入口中,低声嘟囔:“我不会一辈子当烂仔。” 乔文心说,你确实不会一辈子当烂仔,因为你是有本事当老大的人,然后被乱枪打死。 他想了想,道:“南哥,我身体没事了,你不用再去弄钱,待我再好转一些,就去找份工作。” 陈迦南抬头看向他,道:“找工作的事还是慢慢来。我打听过了,哪怕是去办公室做文员,也很辛苦的,你身体吃不消别勉强。” 乔文道:“我有分寸。” 说着又慢条斯理吃起来,他吃得慢,陈迦南大嚼一通后,为跟他步调一致,也放缓速度。见他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慢,但吃得分量倒是不算少,简直是难得一见,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仔细一瞧他那张苍白的脸,在食物的滋润下,分明又多了几分颜色。 陈迦南心中欢喜,只觉得今日的乔文,好像跟平日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反正是好事。于是忍不住咧嘴发笑,还不忘给他碗里夹他爱吃的点心。 乔文原本是想再多吃点的,但实在是他有心这具身体无力。加之怕在茶楼待太久出变故,打算趁着那杀手动手前,拉着陈迦南先离开。 他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道:“南哥,我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行。”陈迦南招手唤来女招待结账,因为点太多,他裤袋里翻个遍,再加上乔文剩下的那几块钱,方才勉强凑够这顿晚茶。 穷,俩孩子是真穷。 乔文起身,哪知刚站定,便是一阵眩晕,好在陈迦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又在他耳边埋怨:“你说你刚能下地,一个人跑出来这么远作何?幸好遇到我,不然倒在路边,指不定都没人管你。” 乔文深呼吸了两口气,那眩晕感方才稍稍减缓。 这具身体确实是太糟糕了。 他摆摆手:“我没事,南哥。” 说话间,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那杀手稍稍动了下。他下意识转头,果不其然,林兆明所在的雅间门从里面打开,先是他那位人高马大一看就身手不凡的保镖走出来,目光往四周打量一样,恭恭敬敬往门口一站,接着才是林兆明。 跟在他身旁的是林子晖:“阿爸,那你去洗手间,我去再给你泡一壶碧螺春。” “嗯。”林兆明慈爱地拍拍儿子肩膀,转身朝左边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陈迦南自然也看到了林兆明,他轻飘飘看了眼人背影,暗想,那本来是今晚自己的目标,算他命好,今天躲过一劫。 他翘了下嘴唇,便没收回目光,不再关心。 与此同时,坐在雅座的杀手已经站起身。 陈迦南对此无知无觉,扶着乔文准备往楼梯口走,而看到杀手渐渐走近的乔文,心却不由自主砰砰跳起来。 他告诉自己剧情已经因为自己改变,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杀手与两人擦身而过时,不慎撞了下正往外走的陈迦南。那人显然没在意这点小事,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陈迦南则是怒道:“没长眼啊?” 他声音不小,引来旁边几人目光。 杀手闻声回头,一双黑眸朝他冷冷看过来。那鹰隼般的眼睛,透着凶狠的杀气,让人不自觉胆寒。 若是换做别人,看到这眼神便知不是善类。然而不知陈迦南是否天生缺根弦儿,还是胆大包天惯了。 杀手看过来的这一眼,被他直接当成挑衅,他下巴一抬嗤笑一声:“呦,还挺横!” 杀手稍稍眯眼,并未回应,转身又要离开。哪知才刚迈步,陈迦南竟上前捉住他手腕:“哎,还没道歉呢。” 乔文只觉不妙,想要将这货拉回来。 只是那杀手动作更快,几乎是本能地一甩手,力道之大,将毫无防备的陈迦南甩个趔趄,恰好撞在身侧的乔文。 乔文这具风吹就倒的身子,哪能经得起这一撞,虽然被陈迦南眼明手快扶住,但腰间还是撞上了桌角。 他如今这身皮囊如嫩豆腐一样娇弱,只是这轻轻一磕,便觉一阵钻心疼痛,不由得闷哼出声,眼泪都差点飙出。 陈迦南听到这声呻吟,顿时朝甩完人就走的杀手大骂:“他妈的!” 他原本只是打算逞两句口舌之快便作罢,没想过惹是生非,但撞到了身体才刚刚好转的乔文,那就得另当别论。 “南哥——”乔文想阻止却是来不及。 陈迦南已经松开他,朝前方的杀手扑过去。 杀手反应自然是非同一般,觉察人来,身子一侧,便避过他的攻击。 陈迦南一击不中,飞快折身,再次出拳朝人门面挥去,脚下顺势一扫。 男人避开了面门,却未躲过腿下。 原书中大反派陈迦南是靠拳头发的家,他学的是段氏八极,身手自然了得。只是平日乔文总管他,加之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要是太显山露水,并不是好事,所以他打架斗殴只靠一套王八拳,从未给人展示真本事。这也是为何在和兴社当了两年四九仔,还没冒头的缘故。 但此刻人在外面,他自然不用藏着掖着,上来就是两招狠的。 这杀手本没打算理会他,哪知被他这一脚差点踹翻,顿时大怒,站稳后,恶狠狠扑向对方。 因为周围都是桌椅,两个人雷声大雨点小,打得缩手缩脚,只是一直撞得旁边桌椅哐当作响,将一屋子宾客吓得尖叫往楼下蹿。 茶室的服务生看到这阵仗,也不敢上前,慌忙拨打报警电话。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快走到走廊尽头的林兆明和保镖。那保镖显然是富有经验,回头看过来,面上顿生警觉,将身前的林照面,往旁边的屋子一推:“林先生,快进屋!” 杀手见状,知道自己暴露,再不念战,将陈迦南一把甩开,从腰间抽出一把三菱军刺,从翻到的雅座腾空跃过,飞速朝前方奔去。 陈迦南打出了一身火气,怒气冲冲回到乔文身边,问道:“小乔,你没事吧?” 乔文捂着腰上的痛处,摇头道:“没事,咱们快走吧。” 然而陈迦南看了眼走廊,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咬牙切齿道:“你等我一下。” 那头,那杀手已经与林兆明的保镖对上,手中军刺招招皆是夺命招。 及至此时,陈迦南并未意识到那撞了自己的男人,跟自己一样,是赵山海派来的杀手。看到他刚刚撞了自己不道歉,现在还拿着军刺在茶楼行凶,可见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正义之气。 他松开乔文,猛得冲过去。 林兆明那人高马大的保镖,已经受了好几处伤落了下风,眼见杀手要拧开旁边的门,冲进去取林兆明的老命。然而因为陈迦南的突然加入,挡住了杀手的动作,无论如何都没让他闯进屋内,二打一的局势迅速扭转, 就在胶着不下时,楼下响起了警车的声音。 杀手狂躁地挥手狠砍两下,飞速转身,跑到一侧窗边,砰地一声破窗跳下楼逃之夭夭。 陈迦南要追,被保镖拉住:“小兄弟,别追了。”又敲了敲旁边的门,“林先生,没事了。” 房门打开,拄着手杖的林兆明从里面走出来:“阿正,杀手呢?” 浑身是血的保镖喘息着回道:“已经逃走了。”又朝陈迦南扬扬下巴,“这杀手不知哪里来的,身手太凶狠,要不是有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光靠我一个人,只怕是得出大事。” 林兆明闻言,看向陈迦南,露出一个干净的表情,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郑重其事开口:“多谢小兄弟,这是我的卡片,今日救命之恩,林某定将重谢。” 随着杀手的逃离,陈迦南的火气也降下来,此时望着面前两鬓泛白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何事。 他讪讪接过卡片,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爸!”被吓得不轻的林子晖不知从哪来跑过来,紧紧抓住林兆明的手臂。 林兆明摆摆手:“阿爸没事。” 林子晖心有余悸问:“怎么会有人要杀你?” 林兆明倒是淡定,笑说:“天天都有人想杀你阿爸。” 在父子俩互诉关心,陈迦南已经脚底抹油,溜到原地等他的乔文身旁,拉起他的手道:“小乔,我可能闯祸了,咱们先走。” 本是想拉乔文往楼下跑,但反应过来对方这身体根本跑不了,干脆一矮身将他背起,趁着茶室还在混乱中,飞速蹿下楼。 蹿到至大门外,左右看了看,见门口乱糟糟,没人注意他俩,赶紧背着人一溜烟钻入了夜色之中。 趴在他背上的乔文从刚刚的混乱中回神,不由得暗叹一声。 剧情改变得还真是够彻底,这家伙不仅没成杀人凶手,反倒还阻止了正牌杀手,当了林兆明的救命恩人。 确实是闯了祸。 赵山海应该会打爆他的狗头。 第7章 与此同时,芙蓉茶室中,在警察闹哄哄上楼询问后,林兆明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救了自己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他皱眉道:“刚那后生仔呢?” 林子晖摸摸头,一脸茫然:“是哦,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罢了,”林兆明摆摆手,“反正留了卡片,若是他想要我还这份人情,肯定会主动找我。” 天地良心,背着乔文溜之大吉的陈迦南,还真没想到要去讨这份大乌龙人情。 吭哧吭哧拐了两道弯,离开喧嚣之地后,他终于气喘吁吁放缓速度,却依旧没将背上的人放下来。 还是乔文提醒他:“南哥,我自己走。” 陈迦南道:“没事,我背你,免得你走上两步又喘不过来气。” 乔文失笑,还是挣脱他下地。 陈迦南借着昏黄夜灯上下打量他,狐疑道:“真没事?” 乔文笑着摊开手:“真没事。” 陈迦南仍是不放心地左右仔细瞧了瞧他,终于是相信他没什么大碍,不免感慨道:“今早我看你就吊着一口气了,这才一天,竟然好这么多,真是神奇。” 乔文:“之前是吃不下东西,今天醒来喝了水吃了粥,自然就好多了。” 陈迦南点头:“这倒也是,我从小不爱生病,就是胃口好,只要饿了给我一碗猪食也吃得下。” 乔文:“……”倒也没必要这样对比。 陈迦南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嘴上一抹,将那圈浓密的胡须扯下来,兴许是沾得太牢,他疼得龇牙咧嘴到吸了口气。 没了胡须,他那张年轻的落入乔文眼中。他这才对他的长相,有了直观的概念。原书关于陈迦南的长相并无具体描述,只知应该长得是不错,毕竟他外号靓仔南。 但此刻乔文看清他的模样,还是很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陈迦南就算是个英俊模样,但按着原书中心狠手辣的做派,这英俊必然也是凶悍粗犷的路线。 然而没了胡子的陈迦南,却意外的周正俊朗,加之今日特意穿了一件衬衣,甚至还颇有几分俊雅公子的气质。 只是乔文的意外没能持续两秒,就被这位捏着胡须的俊雅公子一声国骂打破:“他妈的,这什么破玩意儿!” 陈迦南虽然是土生土长港城人,但爹是京津人士,战后才流落于此,家中还保留着北方口音,他时不时会蹿出几句故乡话。 城寨乃至整个港城,原本就来自五湖四海,上海人聚在一起说上海话,闽南人说闽南话,潮汕话更是四处可见。原身小乔文从小听阿婆的一口吴侬软语,说话也就带着几分柔声柔气。 乔文收回对他清朗俊雅的评价,道:“对了,刚刚茶楼里那是杀手吧。你虽坏了人事,但也救了那位老板,算是做了好事,怎么说自己闯祸了?难道你认识那杀手?怕人上门找你麻烦?” 陈迦南摇头:“不认识。” “那不就得了,你今天这身打扮,料想日后见到你也不会认出来。不用担心,总之救人是好事。” “我……”陈迦南摸摸头欲言又止,他确实不认识,但豹爷肯定认识。 乔文见他这模样,试探问:“南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迦南忙揽住他的肩膀摇头,打着哈哈道:“当然没有,我哪能瞒得过你的火眼金睛。” 原身虽然身体瘦弱,但兴许是基因不错的缘故,个子并不低,然而跟陈迦南一比,还是矮了小半个头。而此时的陈迦南虽然还是少年人单薄的身材,却个北方人标准的大个子,被他这一揽,乔文只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很弱小。 陈迦南怕自己去当杀手的事迹败落,亲昵地摸摸他的脸颊,转移话题:“你脸上怎么冰冰凉的,你身体才刚刚好转,夜晚风大,可别着凉了,我把衣服脱给你。” 大概是原身与他亲近惯了,乔文也就自然而然没觉得这样的触碰有什么不适。他带着薄茧的掌心和温暖,贴在脸上还挺舒服。 他摇摇头:“这都五月份了,我还觉得热呢,吹吹风正凉爽。” 陈迦南闻言没再脱衣服,只将他揽在怀中,笑嘻嘻道:“你一向都怕冷不怕热,那我抱着你,替你挡点风,免得吹太多风。” 少年人的身体热烘烘的,乔文是真不觉得凉,他好笑道:“很热呢。” 因为原身说话总是气息不足,这声音倒显得像是在撒娇。 陈迦南仍旧揽着他:“我怎么不觉得热?” 两人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慢悠悠走到了城寨入口。大都会的霓虹闪烁,在进入巷道后,忽然就变成遥远的背景,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城寨内外分成了两个世界。里面是黑暗肮脏的贫民窟,而外面是繁华蓬勃的大都会。 应该是又停电了,原本就不见天日的城寨在,此刻只剩一点点勉强透进来的月光。几只老鼠从逼仄的巷道结队而过,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见到人也不逃窜,堪称是嚣张至极。 乔文虽然觉得有些恶心,但也不至于被吓到,加之白日已经明晃晃见过这场面,此刻分外淡定。 倒是陈迦南紧张兮兮地往前一站,脚下狠狠踏了几下,一边驱赶黑暗中的不明生物,一边拉着乔文为他引路。 他这样的照顾,让乔文忽然又想起林南。从小到大,但凡遇到危险,他总会冲到自己前面。 少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失去后才知道那样的情谊有珍贵。 这个世界的乔文是悲剧的,但也是幸运的。至少在他流落九龙城寨的这些年,遇到了陈迦南,像是亲兄长一样保护他照顾他。 如果不是他生命太短暂,原书中的陈迦南大概也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如今自己代替了那个可怜的少年,不管将来在这个世上会活出什么样子,但至少要拉着陈迦南走上正道。 两人住在一栋八层的唐楼里,一个二楼一个三楼,正好上下。 还没到门口,陈迦南就大喇喇唤道:“阿婆,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二楼楼道口的那扇门边从里面打开,一张个老妪探出他苍老的面孔,柔声笑说:“总算回来了,豪仔说阿文身体好了,出去转转透气,我还担心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在家里等了好半晌,看到是和阿南一起回来的,我就放心了。” 陈迦南道:“那是,有我在,阿文绝对不会出事。” 乔阿婆笑:“我煮了汤,阿南你喝一碗再上楼。” 陈迦南摸摸肚皮:“刚刚才和小乔吃了晚茶,肚子现在还是撑的,实在撑不下啦。您小乔喝吧。我上去了,有事叫我。” 乔文目送他上楼,慢悠悠走进屋。 乔阿婆借着烛光上下打量他:“真没事了?阿南说你在华叔那里治病,不能见风,让我暂时别去看你,这几日真是叫我牵肠挂肚的。” 乔文打量着面前的祖母,穿一身靛蓝色粗布旧旗袍,脚上是绣花黑布鞋,头发用一根竹簪子挽着,虽然是个朴素至极打扮,脸上也早已风霜满面爬满沟壑,但确实颇有民国千金大小姐遗风。 因为原身的缘故,乔文对她有着本能的亲近感,他扶着老人家的手进门:“阿婆,我没事了。” 只是说完就一阵眩晕,忍不住喘了两下。 阿婆见状,忙将他扶着在旁边旧布沙发坐好:“你好好坐着,豪仔给你把药拿回来了,正在炉子上温着,你先喝药,再喝点汤。” 乔文道:“谢谢阿婆。” 乔阿婆笑道:“我们祖孙俩客气作何?” 看着手中一碗黑乎乎的中药,乔文稍作犹豫便仰头喝下,然后嘴里便多了一颗麦芽糖,是阿婆塞进来的。 原本苦涩的口腔,瞬间被甜蜜占据。 他朝阿婆弯唇笑了笑。 阿婆见他笑,也由衷笑开:“是啊,该多笑笑,整日愁眉苦脸的不好。” 乔文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一个富家女经历了战乱家族落魄,在儿子儿媳丈夫相继离开后,独自在混乱的贫民窟,抚养长大一个病秧子孙子,这个女性不能说不强大。 乔文吃了糖,又喝下一小碗银耳汤,慢条斯理放好碗,道:“阿婆,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去找份工作,赚了钱我们就搬去外面的公寓,你也不用再卖干货了。” 阿婆慈爱地看着他笑说:“阿婆才不指望你赚多少钱,身体能好好的就行。” 乔文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阿婆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好,豪仔帮忙打了两桶水,我烧了一锅,趁着还是热的,你洗了早点睡,要是有事唤阿婆。” “好。” 这个时期的九龙城寨是没有自来水的,只有八个公共水龙头和水井,住户得每天去取水,乔家一老一弱,这些年家里的水基本是被陈迦南和豪仔包揽下来。 这样的环境下,家中自然也没有热水器和抽水马桶,洗澡的地方在阳台,两平米的阳台,身兼厨房和冲凉房。 好在乔文野外经历丰富,没那么讲究。 这具身体在华叔的黑诊所躺了四五天,灌了不知多少汤药,全身都是刺鼻的味道。 先前在茶楼撞了一下,乔文脱了衣服才发觉,竟然青了一块,一碰生疼。这到底是具什么样的身体,竟然如此脆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认真真洗了一个热水澡,果真是舒服多了,却也累得不行,仿佛干了番重活一般。 回到了房内,内间静悄悄的,阿婆已经睡着。 乔文在自己的木架子单人床坐下,将桌上烛火吹灭,边擦头发边借着窗外一点月色,环顾了下这小小的房间。 原本这是一间房,隔成内外两间,阿婆睡里面,他睡外面。 外面这不到十平米的房间,还身兼客厅和餐厅,除了身下这张床,只剩一张小小的布沙发,一个小茶几,以及一张木橱,至于家电,除了一台落地电扇和收音机,就再无其他。 剩下一点空间勉强能让人容身。 不过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想来这对婆孙都是颇为讲究的人。 乔文头发短,对着电扇吹了须臾,便干得差不多。 他在床上躺下,被子是洁净清新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躺了太久,他一时并无睡意,只能枕着头望着那扇小窗外淡淡的月光发呆。 于是乔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南,想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过得是好是还是坏? 想来应该不赖,毕竟他是一个在哪里都会闪光的人。 他正迷糊间,那月色下的窗子,忽然爬上一条黑色的影子,像只巨型大蝙蝠一样挂在上面,将原本就微暗的光,遮去了大半。 乔文登时一个激灵,心说这城寨的蝙蝠是成精了?怎么跟人差不多? 不想,那“大蝙蝠”忽然探进个人脑袋,压低声音开口:“小乔,你睡了吗?” 原来不是大蝙蝠,而是陈迦南。 第8章 “还没呢。”乔文坐起身回他。 陈迦南挂在半空,双腿将窗户轻轻推开,身姿灵巧地钻进来落在地上。这么大个个子,竟然没弄出半点声响。 他站稳后,两步上前,一个翻身准确无误地倒在乔文床上。 乔文下意识挪开身子,想给他让出地方,然而这单人床,实在是窄小得很,勉强才能挤下两个成年男人,他即使是贴在了墙上,身体也还是和对方挨在一起。 陈迦南刚刚冲过凉,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裤衩,光滑的皮肤带着点凉意,倒是给闷热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清爽。 “有事?”乔文问。 陈迦南翻身对着他,支支吾吾:“也……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来找你说说话。” 因为床太窄,这动作不慎碰到乔文腰上的伤,让他吃痛地嘶了口凉气。 陈迦南吓了一跳,竖起身问:“怎么了?” 乔文怕他吵醒内间的阿婆,忙伸出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低声回道:“腰疼。” 陈迦南想起什么似的掀开他t恤下摆,借着暗淡月光凑到他腰间,隐隐看到一块青色,问:“是在茶楼磕的?” 灼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腰间的肌肤上,乔文觉得有点发麻,点头道:“没事,就一点疼。” “怎么会没事,都青了,我拿药给你揉一揉。”他翻身蹑手蹑脚下床,熟门熟路从木厨里拿出一瓶跌打药,回到床上。 乔文只得从善如流趴着。 陈迦南:“你忍着点。” “嗯。” 陈迦南从小练武,又时常打架斗殴,受伤是家常便饭,这套活儿干得十分熟练。原本乔文对那点磕碰没在意,但这具身体仿佛天生怕疼,被他这一碰,饶是他心理上能忍,也还是不由自主疼出了生理泪水。 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陈迦南草草完事:“好了好了。” 等放了药再回到床上,他长手一伸揽着他:“阿文,你说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天生就该是当少爷,在这里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以后赚钱了,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乔文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赚钱?” “我……”陈迦南也就是随口说的大话,少年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豪情壮志,无非是发发梦图个高兴,其实从不会细想,被他这一问,顿时噎住,“我还没想好呢。” 乔文当然知道他还没想好,说起来他不过十九岁,十九岁的男孩子懂什么?自己十九岁时还是个跟林南一起天天惹是生非的混小子,以至于两家爹妈受不了,一怒之下将人打包丢进了部队历练。 他想了想,回到正事,问:“南哥,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陈迦南一愣,他确实是有话要对乔文说。 先前冲了凉准备睡觉时,左思右想觉得今天这事不该瞒着他,于是翻墙爬窗爬到了他床上,可面对这嫩豆腐的人儿,又怕说出来气坏他,只能先左顾言他。 这下乔文开了口,他犹疑片刻,眼一闭心一横,道:“我不是答应过你不管做什么都不欺瞒你的么,但今天有件事我骗了你,我现在跟你坦白,你答应我不要生气。” 乔文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我不生气。” “那说好了。” “真不生气。” 陈迦南坐直身体,摆出一副正经谈话的模样,道:“我今晚去芙蓉茶室其实不是去吃茶,而是去杀人。” 说完这句,他暂且停下来,小心翼翼把眼睛觑向乔文,想先观察他的反应,确定他不会因此大动肝火,才敢继续说下去。 只见昏沉光线下,乔文一张凝白的脸平静如常,因为太过平静,毫无暴风来临的征兆,反倒是让陈迦南更不确定。心惊胆战试探问:“小乔,你怎么没反应?” 乔文淡声道:“是为了给我筹药费吗?” 陈迦南听他确实是真的冷静,稍稍放心,点头道:“你这两日快不行了,华叔说得马上送去外面的高档洋医院,兴许还能有救。但洋医院收费太贵,还得先缴费才给治病,我们哪里有钱。我就去让四哥带我去找豹爷,求他给我借钱。豹爷没直接给我钱,但给了我个赚钱的活儿,让我给杀一个人,若是事成,给我一万块。”他顿了下,又继续,“我没料到你会忽然在茶楼出现,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弃了行动。至于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今晚唯一的杀手,而且还不小心搅乱了那个杀手的行动。” 乔文道:“所以你要杀的人也是林兆明对吗?” “嗯。”陈迦南点头,又反应过来,奇怪问,“你怎么知道这人?” “我在杂志上见过林兆明的照片,在茶楼他给你名片时,我认出的。” 陈迦南恍然大悟,见自己来龙去脉全部坦白,乔文还是没什么大反应,不由得很是意外,狐疑问:“你真不生气?” 乔文笑说:“你是为了我,我当然不生气,而且不也没杀人么?” 陈迦南终于是重重松了口气,裂开嘴角嘿嘿傻笑。 乔文瞥他一眼,道:“南哥,你别忙着高兴,我不跟你生气,但你先前说你闯了祸,恐怕是真的闯了祸。” 对于陈迦南来说,他的不生气才是大事情,至于自己闯的祸反倒是排在了后头,他颇有几分满不在乎道:“豹爷只说是给我一个机会,也没说我完不成就要如何。既然他派我这个小喽啰去杀人,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肯定也没指望我办成事,无非就是不拿钱,再被他训斥一句不中用,反正我也只打算当个不成器的四九仔。那杀手又不认识我,不用担心。” 乔文坐起身,好整以暇道:“南哥,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个杀手虽然不认识你,但肯定清楚豹爷的安排,哪能不知道今晚打乱他行动的人就是你?”他深呼吸一口气,又说,“你猜他因为你没完成任务,会不会去找豹爷讨说法?那豹爷又会怎么处置你?” 陈迦南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点心慌。 乔文道:“林兆明是亿万富豪,一条命值多少钱,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豹爷很可能因为你损失这笔生意,你说他气不气?偏偏你是不知者无罪,又是社团的人,他除了打你一顿,也找不到理由重罚你。但那杀手要是因为这事找上门跟他要人,情况就不一样了。我猜想,豹爷会以所谓的江湖规矩,让你们自己处理。” 陈迦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让你们俩自己武力解决。”乔文顿了顿,道,“这样既能给那杀手一个交代,又能让对方帮他处置你这个坏事的四九仔,你被打死了,也是名正言顺,怪不到他这个老大头上。”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头:“这确实是豹爷的作风。” 乔文问:“你觉得你能打过那杀手吗?” 陈迦南想了想,笃定地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他这话到不是吹牛讲大话,他从小学武,师父是他那酒鬼叔公,别看成天醉得不省人事,实则年轻时是八极拳高手,一身本事全教给了这个侄孙后,才撒手人寰与酒罐子长眠。 但老人家生前嘱咐过他,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想要过得安稳,太弱小肯定不行,但也绝不能锋芒毕露,得学会藏拙,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随便显露身手。因为一旦露了真本事,必然会被那些三合会老大盯上,要么成为敌人,要么成为他们的人,为他们卖命,走上那伤天害理的不归路。 所以陈迦南虽然从小招猫逗狗打架斗殴,但用的都是烂仔们惯常使用的王八拳,在旁人眼中,无非也就是个王八拳使得不错的烂仔,上不得台面,所以也就能在和兴社当个底层四九仔。 乔文对的身手自然也是了解的,因为书中关于反派陈迦南的描述,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打,后来由黑转白,总穿一身笔挺西服,是大大名鼎鼎的西装暴徒。 西装暴徒连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东南亚杀手都打不过,那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乔文想了想,道:“南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暴露你的身手,被豹爷知道你真本事会很麻烦。那杀手应该是越战场上退下来的,拳脚功夫倒不见得多厉害,只不过都是杀人招,尤其是他那把三菱军刺,一不小心就得毙命。既要在他手上安然无恙,又不能让人看出你是真打得过他,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他沉吟片刻,又说,“这既然是豹爷的地盘,他肯定也不会任由杀手胡来,如果我没猜错,按着江湖规定,他会给你们定一个时间,比如半柱香。只要在这个时间内,你尽量拖延,用你那王八拳护住自己,受伤是一定会受伤的,流点血没关系,看起来惨一点才更会让人相信你是运气好捡条命回来。”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又抬头,目光灼灼看向乔文:“咦?小乔,你平日里最讨厌打打杀杀,怎么忽然懂这么多?” 乔文淡然一笑:“我还不是看你闯祸担心你出事,才绞尽脑汁想这么多。我也只是猜测,若真是这样,你自己见机行事。但一定要当心,不要让人伤到要害。” 陈迦南点点头,舒了口气躺下,先是双手枕在头下,想了想,又伸出手把乔文一把拉下,与他头靠头并排躺着:“小乔,放心吧,我会当心的。” 乔文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忽然又冷不丁问:“南哥,你就没想过离开城寨吗?” 陈迦南懒洋洋道:“想啊当然想,谁不想住在太平山浅水湾的洋房别墅。”说着,又嘿嘿地笑,“等以后咱们有钱了,买个大的花园洋房,你我阿婆我爸我叔婶还有豪仔,一人一间房,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乔文:“想得倒美,是不是还要娶几个老婆生几一堆孩子?” 陈迦南伸手挠他的痒,坏笑道:“我看是小乔你想要老婆了?我跟你说,现在港城的女孩子都开放得看,看到你这样漂亮的男孩子,恨不得扑上来,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别稀里糊涂被女人给骗了童子身。” 乔文这娇弱身子受不住他闹,很快就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推他:“南哥,别闹了。” 陈迦南笑嘻嘻收了手,又伸长手臂,从他脖颈下伸过去,揽住他瘦弱的肩膀,歪头笑吟吟看他。 此时被闹了一番,乔文原本苍白的脸,浮上了点血色,在淡淡的月辉下,有种脆弱而失真的美感。 陈迦南觉得好看极了,简直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忍不住抱着他,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小乔,你怎么这么好看,比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还好看。” 是不带任何暧昧和情欲的吻,只是单纯表达喜爱。他对乔文的喜爱,从来都是如此坦荡。 就像是一个真心疼爱弟弟且以此为荣的好兄长。 乔文自然也能感觉到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是毫无杂念的兄弟情,于是对他这个亲吻,也就接受得十分心安理得,并且自然而然地枕着他的手臂安心睡去。 第9章 隔日一早,乔文便被城寨上空轰隆隆划过的飞机马达吵醒。 他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睛,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应该是个艳阳天,只是城寨里密密麻麻的楼房,挡去了大半光线,从二楼小窗投射进来那点阳光,实在是可怜得很。 但这也已经足够让小小的屋子由暗转明。 乔文稍稍转头,映入视线的便是一张年轻光洁的俊脸。 两个人实在是靠得太近,以至于陈迦南的呼吸都洒在他脸上,他不得不稍稍退开一点。 陈迦南也醒了,打了个哈欠,半睁开朦胧双眼,习惯性地抱了抱乔文,又揉了把他柔软的短发。 两个人手脚交缠在一起,是个十分亲密的姿势。 乔文忽然觉出不大对劲,腰间似乎是被一件凶器顶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无奈地推了把抱着自己的年轻人:“南哥,赶紧去放水!” 陈迦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下意识往身下一看,看到那顶朝气蓬勃的帐篷,咒骂了一句脏话,跳下床道:“我去尿尿。”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正常得很。 陈迦南从阳台尿完回来,阿婆也已经起床从里间出来。 “阿婆早啊!”他笑眯眯打招呼。 阿婆笑道:“阿南又来跟阿文挤一床?也不嫌热。” 陈迦南摆摆手:“不热不热,跟豪仔睡才更热。” 阿婆去了阳台:“你俩洗漱,我做早饭。” 陈迦南顶着一张惺忪困倦的脸,坐回床上,懒洋洋靠在还未起来的乔文身上。 “靓仔南!”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唤。 陈迦南登时一个激灵起身,趴到窗边:“四哥,有事?” 楼下的赵阿四没好气吼道:“赶紧下来跟我去见豹爷。” 陈迦南佯装糊涂:“豹爷找我有什么事?” 赵阿四道:“你闯了什么祸你自己不知道?赶紧下来!” “四哥稍等,我这就下来。” 陈迦南从窗子缩回脑袋,跑到床边,小声对已经坐起来的乔文道:“看来你昨晚猜想的没错,估计是茶楼那家伙找上门了,我去东区一趟,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乔文抬头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一定要当心他那把军刺。” “知道。” 陈迦南准备转身出门,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弯身伸手去掀乔文的t恤下摆。 “你干嘛?” “看你腰上的伤。”陈迦南目光落他腰间隐隐的青色,虽然一看就不严重,但因为那腰间的皮肤白得似雪,也依然明显。 “没事了。”乔文不甚在意地拉下衣摆。 陈迦南皱了皱眉头,沉着脸恶狠狠道,“待会儿我非得让那仆街仔吃点苦头。” “南哥!”乔文无奈地提醒他,“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别惹麻烦。” 陈迦南郁卒地摆摆手:“知道了,你刚刚才病好点,在家好好休息,别忘了喝药。豪仔会帮你和阿婆取水,我要没回来,有事叫豪仔干。” “嗯,我等你回来。” 陈迦南翘起嘴角,揉了把他的头发:“放心,你南哥我肯定没事,” 说罢,跟阳台的阿婆道了声别,大喇喇出了门。 他光着膀子,皮肤是年轻男孩的紧致光洁,略带古铜色,虽然是个瘦长的身材,但也有着流畅而分明的肌肉线条,背上残留几道经年累月打架斗殴的疤痕,仿佛是男人的功勋。 这是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就像还没走向歪路的青年。 乔文对他这一趟东区之行,其实并无信心。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原世界的剧情,那所有人的命运,自然也就变成了未知数。 然而多想无益,他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 这厢的陈迦南回楼上换了衣裳,下楼时,叼着根烟的赵阿四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他从楼道出来,没好气地走上前,朝他后脑勺狠狠扇了一巴掌。因为个子矮了一截,为了扇这一巴掌,还狠狠蹦跶了一下。 “你跟了我快两年,我看你人机灵,对你一直照顾有加。你说你阿弟治病要钱,求我带你去找豹爷,我带你去了。但你说你给我闯了什么祸?” 赵阿四是陈迦南的直属老大,三十来岁的年纪,其貌不扬,也没什么本事,平日就管两家赌档,帮老大们跑跑腿。虽然他在社团只是个普通的草鞋身份,,但因为是赵山海本家侄子,能直接在大佬跟前说话。 虽说没本事没野心,但人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称得上重情重义,对手下小弟着实不错,这也是陈迦南当初决定跟他的缘故。 这回乔文病重,陈迦南求他帮忙见赵山海,他也是一口答应。 赵山海派陈迦南去杀人这事,赵阿四是知道的,至于杀的何人,具体行动,却是一无所知。 今早赵山海让他去把陈迦南找来,语气颇有几分愠怒,他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没完成任务是小,只怕是自己手下这扑街仔还闯了什么大祸。 他巴掌招呼上来时,陈迦南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下头,既让他打中自己,又不让自己脑袋受太多苦,然后佯装吃痛地捂着脑袋,腆着脸笑道:“四哥,我能闯了什么祸?就是豹爷交待的事我没办成,人家身边有保镖,我单枪匹马哪有那个本事?” 赵阿四嗤了声:“你也不像是能杀人的。”想了想,又说,“豹爷肯定也没指望你这个不成器的四九仔,他老人家要是想出气削你一顿,你自己受着。” “那是。” 赵阿四想了想,又问:“你那病秧子弟还好吧?” “好多了,多谢四哥关心。” “又不是亲弟,也不知你为人拼死拼活是作何?” 陈迦南嘿嘿地笑:“不是亲弟胜似亲弟嘛,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才叫亲弟。” 赵阿四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 城寨虽分为东西区,但毕竟只是巴掌大块的地方,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赵山海的老巢,也是和兴社如今的大本营——振兴武馆。 赵山海武师出身,当年一双铁煞拳在城寨所向披靡,加入和兴社后很快做到双花红棍,之后顺理成章取代前任龙头成为现任老大。 门口站着赵山海的心腹,和兴社白纸扇曹叔。穿一身白色唐装,是个师爷打扮。 “曹叔,豹爷呢?”赵阿四问。 曹叔没回答,抬起眼皮瞥了眼陈迦南,道:“阿四,将人带来了就行,你去做事,让这小子进去。” 曹叔是元老,赵阿四不敢造次,唯唯诺诺点头,又瞪一眼陈迦南,低声斥点:“皮绷紧点,别给我惹事。” 陈迦南讪讪笑,恭而敬之地送走他,跟着曹叔进了屋内。 这栋楼房只得三层,在拥挤的城寨里,难得还有个天井般的小院,此刻赵山海就坐在院中央,优哉游哉喝着茶,几个弟子正围着木桩练拳。 “豹爷,人来了!”曹叔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道。 陈迦南忙上前鞠了个大躬:“豹爷。” 赵山海放下茶杯,朝院里的弟子们挥挥手:“都下去吧。” 几人行了礼,一哄而散。 赵山海抬头,似笑非笑看向噤若寒蝉的陈迦南:“阿南,昨晚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陈迦南做出懊恼状:“回豹爷,遇到了点意外,没成。” 赵山海是个粗犷长相,留着板寸,四十多岁的年纪,依旧是个铜墙铁壁般的壮硕身材,穿一身黑色练功服,胸膛崩得很紧,脖子往下是大片的纹身,胸前挂着金链条,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一身的江湖气。 但他又是个笑脸,传说中的笑面虎约莫就是他这样子。 望着闯了祸的陈迦南,依旧是笑模样,手指点了点梨花木圈椅的扶手,道:“你年纪小经验少,我给你交代这任务的时候,让你尽力而为就行,没做成豹爷也不怪你。” “谢豹爷。” 赵山海扬起手挥挥:“阿勇,出来吧。” 一个男人慢悠悠从他背后的廊檐下走出来,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带着十足杀气。 陈迦南抬头,露出错愕状,睁大眼睛:“他……他……” 不得不说,他演技实在不错,这份惊讶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阮勇走到赵山海身旁,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望着陈迦南,低声道:“豹爷。” 赵山海笑眯眯看向面前踉跄后退两步的陈迦南:“阿南,你认识他吗?” “我……”陈迦南对上他的目光。 “你说的意外,就是他吧?” 陈迦南仿佛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是豹爷你派去的人?” 赵山海笑说:“林兆明是本港排得上号的富豪,有人花上百万在我这里买他的命,你觉得我可能只派你一个没经验的四九仔去吗?阿勇在越战打过多年,如今是东南亚一等一的杀手,我专门请了他来替我办事,却让你给搞砸了。” “豹爷,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能怪在我身上啊!”陈迦南急声道,露出一副六月飞雪的窦娥冤模样。 赵山海笑道:“我当然不怪你,但你坏了阿勇的事,这事又是我请他办的,他找我讨说法,我总不能不给,你说是不是阿南?” 陈迦南一脸惊惶:“豹爷,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是你的人,你得帮我。” 赵山海摆摆手:“阿南,若你不是我和兴社的人,你坏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但我们江湖人就得讲江湖规矩,我也不能完全包庇你,这是你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当然了,在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说着,又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阿勇,你有意见吗?” 阮勇摇头。 “行!”赵山海站起身,“这里让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多一秒都不行。” 陈迦南心中一惊,没想到竟全让乔文说中。 赵山海往旁边的兵器架抬手一指:“阿南,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受,听说你在四九仔里算能打的,阿四也在我面前夸过你不止一次。自己挑一样兵器,这半柱香的时间能否撑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便负手往外走,头也不回道,“不过你放心,要是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会给你爹一笔赡养费。曹叔,点香。” 曹叔在旁边的香案上点上半截香,朝两人示意了一下,也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只剩两人,阮勇目光凶狠地盯着陈迦南,仿佛对方是自己即将猎杀的猎物。然后眉头一拧,从腰间猛然抽出那把三菱军刺,大喝一声,朝人冲过去。 第10章 他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想将这坏他好事的小子当场毙命。 陈迦南撒丫子便往后撤,还不忘哎哎叫道:“勇哥勇哥,咱们误会一场,有话好好说,没必要这样喊打喊杀吧?” 然而他死皮赖脸的示好,对于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来说,毫无用处。 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余光瞥到对方手中那黑漆漆的军刺,多少有些心惊胆战。但凡被这玩意儿刺中,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好在经过乔文提醒,他已有所准备。 蹿到兵器架前,陈迦南随手挑了样长棍,瞥了眼不远处正在缭绕燃烧的香,想起乔文让他拖足时间的话。 这院子进出的门都已经被锁定,想逃走肯定是不行。好在院子虽然不大,但里面有两颗歪脖子榕树,一个小花坛,虽然不能藏身,但也够他周旋一阵子。 于是,他化身一直灵巧泼猴,借着花坛和榕树乱窜着兜圈子,不让阮勇近他的身。 一时间,整个院子如同鸡飞狗跳。 外面喝茶的赵山海听着里面的动静,问身旁的曹叔:“怎么样了?” 曹叔隔着门缝朝里瞧了眼,笑回:“这仆街仔倒是挺机灵,不过估计拖不了多久,只会惹恼阮勇,更没好果子吃。” “那就看这小子的命大不大了。”赵山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显然是对里面人的生死并不在意。 虽然陈迦南是他和兴社的人,但坏事的小马仔,死了就死了。 陈迦南的招数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阮勇很快被他这耍猴一般的东躲西藏激怒,在他再次蹿至花坛对面与他相隔时,他爆吼一声,拔起跳起,脚借力点在花坛边缘,直接飞身从上方跃过,朝陈迦南猛扑过去。 陈迦南知道这回是躲不过了,余光瞥到燃烧的香只剩小半截,迎着头皮迎上这一击,在那把军刺朝自己脖子刺过来时,往上一蹦,让军刺划过脖子刺中了胸口。 然而那锋利无比的军刺,却没能刺进他身体,反倒是像碰到什么硬物,呲的一声,打了个滑。 在阮勇怔愣时,陈迦南赶紧退后两步,捂着胸口龇牙咧嘴道:“我叔公这护甲看来还行。” 但心中不免有些后怕,这王八羔子真是奔着他的命来的,要不是乔文提前预料到,他机智地系上了护甲防身,只怕刚刚那把军刺,已经刺穿了他的小心脏。 他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这会儿被人步步紧逼,跟个龟孙子一样憋屈,简直要忍不住亮出自己的功夫,让对方瞧瞧他的厉害,但又记得乔文说过的话,绝不能这样暴露真本事。 见阮勇还没太回神,他一咬牙丢掉手中长棍,飞身上前将他手脚并用缠住,还特别不要脸地,用上两排大白牙,狠狠在对方脸上用力啃了一口,啃出一嘴血来。 阮勇被他刚刚溜了几大圈,已是暴躁不堪,此刻被他用这种无赖范氏缠住,更是怒火中烧,偏偏这泼猴子拳脚功夫一般,劲儿却是大得很,加之手长脚长,竟然一下子将他困住,手中的军刺毫无用武之地。 无论是上战场还是做杀手,阮勇从来都是手起刀落,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原本的理智冷血,被搅和得乱七八糟,只觉心中一团乱糟糟的火王上蹿,目光瞥到越来越短的香,更是狂躁不已。 于是,他终于是被陈迦南带偏,将原本的拳脚功夫和杀人招数全部抛掷脑后,和对方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揪头发上牙齿乱打一通。 阮勇是真乱,陈迦南却是假乱,见这王八羔子被自己成功带偏,赶紧找机会,将他手上的军刺打落,一脚踢老远,又继续手脚并用缠着他在原地打滚。 处理掉了对方的致命武器,让他放心一大截,开始全力发挥自己的王八拳。 阮勇已是彻底狂乱,也忘了要去寻军刺,稍得了空隙就挥拳猛击。 陈迦南的王八拳定然打不过阮勇战场上真枪实弹练出来的拳脚,几个回合之后,很快就败落下风,英俊的门面连着遭两拳重击,鲜血立马糊了一脸,简直惨不忍睹。 渐渐占上风的阮勇越打越猛,挣开对方手脚后终于回神,一脚踹开他,跑去捡军刺。 倒在地上的陈迦南,看到香案上的香只剩一小点,眼见就要灭掉,一面手脚并用往后退,一面朝握着军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阮勇大喊大叫道:“香烧完了,你别过来!别过来!豹爷,救命!” 阮勇对他的呼救不为所动,只是在攥住对方的脖颈,扬在空中的军刺马上要插进他头顶时,一只粗糙的手及时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是赵山海的弟子。 一旁的赵山海不紧不慢道:“阿勇,江湖人得讲规矩,香烧完了,不管结果如何,这事儿也就了了。” 阮勇沉着一张黑脸,不甘不愿地放下手。 顶着一脸血的陈迦南,见自己危机解除,卸力一般重重倒在地上,眼睛一闭,“吓”得昏了过去。 赵山海皱眉看了眼一脸血的小马仔,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嘴角道:“臭小子,算你命大!”又大声吩咐外面,“赶紧把人抬去诊所。” 陈迦南再睁眼,人已经在担架上,他气若游丝对人开口:“哥,送我去华叔诊所。” 说完这句,又闭上了眼睛,还配合地脑袋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阿文,我哥受伤了,在华叔那儿,被人打得满脸血,鼻子眼睛都看不见了。”正在家中一边看报纸了解时代,一边等待陈迦南消息的乔文,刚看到一则股市的新闻,家中那虚掩的房门便人一头撞开。 是豪仔嚎着跑了进来。 乔文心头一震,放下报纸问:“他怎么样了?” 豪仔红着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他都没说话的力气,勉强说出几个字,是让我来找你。” 乔文心下了然,点头:“行,我这就去。” 豪仔不忘关心他:“阿文,你身体怎么样了?” 乔文道:“今天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想了想,又说,“你别跟陈叔说南哥受伤的事。” 陈迦南老爸少时是个军人,抗战时受过伤,瘸了一条腿,来了港城后在渔船上工作,平日多住在渔船上,很少回家。 他是个刚正本分的汉子,好不容易回家休息几日,自然不能让他为儿子操心。 乔文跟着豪仔来到了华叔诊所,此时诊所里除了华叔和躺在病床上的陈迦南,没有其他人。那病床正是昨天乔文躺的那张。 “南哥,你怎么样?”乔文走上前问。 陈迦南从床上坐起来,朝堂弟挥挥手:“豪仔,这里有就小乔就行了,你出去做你的事吧。” 豪仔素来将他的话当圣旨,虽然瞧他一张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标准的面目全非,心中十分担忧,但还是听话的一步三回头走了。 说实话,乔文看着床上满脸血渍的人,实在不敢确定,他到底伤得如何。忍不住上下摸了摸他的身体,想查看是不是有什么致命伤。 “我没事!我没事!”陈迦南拂开他的手,一双浓眉大眼,虽然肿成两只细长鼠目,但不妨碍他从两条缝隙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因为说话时扯着伤口,他一边倒吸气一边道,“小乔,我跟你说,全叫你猜中了。那越南仔找上门,豹爷点了半柱香,让那个我和他自己解决。我记着你的话,不暴露身手,又护住自己要害,总算有惊无险拖足了时间。” 乔文蹙眉上下打量他,问道:“你浑身是血,到底有没有受重伤?” 陈迦南摇头,摸了把脸面,疼得龇牙咧嘴,又从胸口扯出一片护甲:“放心,我真没事,我戴这个呢,基本上都是鼻血,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你不是说得受点伤么,我就故意做得逼真点,豹爷他们都以为我受了重伤。其实这点伤养两天就没事了。” 乔文看到他手中的护甲,稍稍放心,又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点点头道:“那这两天你就待在家里别出去,让豹爷他们以为你运气好捡了一条命回来,是真受了重伤,” 陈迦南笑嘻嘻道:“这次多亏你提前预料到,让我有个万全准备,那王八蛋是真奔着我性命来的。小乔,我之前还不知道,你这么聪明。” 乔文道:“这算什么聪明,豹爷什么行事风格,多想想就能猜到。” 陈迦南道:“那我就没想到。” “你是个傻仔呗。” 陈迦南并不生气,反倒是嘿嘿傻笑:“你从小功课就好,那肯定比我聪明。” 因为和兴社耳目众多,陈迦南在华叔医馆躺到了天黑才回家。为了看起来伤得逼真,还是让豪仔背回去的,十七岁的少年,背着个大个子,累得吭哧吭哧。 怕老爹担心,他也没回家,直接在楼下乔文家赖下。乔阿婆见过他受伤的样子,知道他并无大碍,便没多问,只熬了一锅汤,两个孩子一人一碗。 老人家睡得早,九点刚过,阿婆就回了内屋休息,留下吃了满肚子汤水的两兄弟坐在外面小沙发。 今晚有电,乔文借着昏黄的灯光,继续读白天没看完的报纸。 陈迦南虽然从头到脚一身伤,看着没什么人样,但仍旧是坐不太住,身残志坚地摇来晃去,一会儿伸长脖子往乔文报纸前凑,也不认真看,就是捣乱。 乔文不得不放下报纸搭理他:“南哥,你受了伤,要不然早点去睡?” 陈迦南:“我又不是阿婆,这么早哪能睡得着?” 乔文道:“那你想干什么。” 陈迦南将两条布满红肿伤痕的双腿,大喇喇伸到乔文腿上:“小乔,你是要找工作吗? 乔文道:“我已经毕业两个月,肯定是要找事做的。” 陈迦南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些公司洋行里,洋人瞧不上我们华人,去了都是被压榨。你身体这个样,哪能经得起折腾。” 原本乔文也是打算先找份工作过度,但看了下行情,他中五的身份,找一份办公室文职工作确实不难,但一个月顶多也就一千来块钱,连租间像样的公寓都不够。于是很快打消了找工作的想法,如今港城经济正是腾飞的时候,地产股市处处都是黄金,接下来这十年里,这座城市创造了数不清的暴富神话,白手起家的传奇大佬,也比比皆是,原书中的林子辉和陈迦南都是其中之一。 他既然占了先机,那就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他笑说:“阿婆年纪大了,我也已经十八岁,不赚钱怎么行?难不成等阿婆七老八十还得卖干货养我?” 陈迦南掀起那双浓黑的眸子,道:“我养你啊。” 乔文道:“你自己都穷得要死,还养我?” 陈迦南道:“ 莫欺少年穷,我总会赚钱的。” 乔文本想笑,但旋即一想,这话用在他身上确实合适。原来的陈迦南,在乔文死后,不过四五年,就已经成为叱咤本港的大佬——虽然威风了不到两三年,就被乱枪打死。 “行了,咱们还是早点睡吧,你不困,我困。” 陈迦南嘿嘿地跟着他爬上床,因为动作太重,碰到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乔文将床铺大半位置让给他:“你老实点,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也够你受的。。”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小心翼翼躺好:“小乔,今天真的要多亏你,不然这事儿肯定完不了。” “完了就好,记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答应人家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哎,知道了,我不是看你躺在病床就剩一口气着急么?”说着闭上眼睛,又嘟囔了两句不知什么,不一会儿就发出沉沉的呼吸声,竟然是睡着了。 乔文对他这豁达心宽的性格十分佩服。 他默默听着耳畔的呼吸,心中忽然很是惊奇,因为意识到,自己明明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天,然而不管是对这里的环境,还是对身旁这个年轻人,都习惯得像是认识了多年。 第11章 陈迦南在乔家蹭吃蹭喝蹭床闷了三天,乔文也跟着宅了三天,倒不是专门陪他,他原本也是想尽快去城中看看情况,然而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从二楼下到一楼,都得喘上半天,不得不暂时在家休养。 两人每天吃一锅饭,睡一张床,只要眼睛睁着,视线里就是对方那张脸。 陈迦南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虽然不能出去,也不影响他在小小的屋子里折腾。到了第三日,伤势稍稍好转,他便一早起来活动筋骨。 乔文看到他对着空气打拳,想着自己这副病歪歪的身子,心中一动,道:“南哥,等我身体好点,以后你早上去天台练拳,我跟你一块吧。” 陈迦南咦了一声,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睁大眼睛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动么?让你爬到天台,就能要你半条小命,怎么忽然想到跟我练拳?” 乔文道:“这次生病让我想通了,我就是不爱动身体才不好,若是跟你一样,从小练拳,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这倒也是。”陈迦南点点头,十分高兴,大手作势要往他肩上拍,只是在落下时,又忽然想起这具弱身板,承受不住他正经的一巴掌,于是迅速改为轻抚,笑道:“好啊小乔,那以后我教你练拳。你也别叫我哥了,干脆叫我一声师父。” 乔文木着脸斜他一眼。 陈迦南却像是被自己这个说法彻底逗乐,一张还肿着的脸,笑得简直没了个正形。 两人正闹着,楼下传来一阵轻喝:“不想交的,就滚出城寨。” “上个月才涨到八十,这个月又长到一百,我们这小本生意,一个月就挣几百块钱,你们还给不给人活路?” 乔文听出来了,是和兴社的人在收治安费,名为治安费,实则就是保护费。 九龙城寨因为是个三不管地带,没有警察维持秩序,只要是在城寨内,一切都是和兴社说了算。西区的良民,自然得每个月交所谓的治安费。 原本这就是贫民窟,老百姓讨生活不容易,每个月几十块治安费就不是小数目,如今竟涨到一百,那真是雪上加霜,也难怪有人不愿意。 陈迦南听到这声音,俊眉蹙起,露出愠怒的表情:“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乔文说罢,又拿了根手杖递给他,“你拄这个,看着比较严重。” “差点忘了。”陈迦南嘿嘿一笑,接过手杖,与他搀扶着下楼。 楼下的档口前,两个花臂男人,正在一家一家收钱,乔阿婆的干货档已经收过了,现下正收到一家鱼丸店。 鱼丸店老板娘是个泼辣性子,家里孩子最近生病花了不少钱,档口一下根本拿不出来一百块,气得拿起鸡毛掸子要和两人干架,然而那鸡毛掸子还没落下,已经被其中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夺去,大巴掌毫不留情朝老板娘身上招呼过去:“不交钱就滚出城寨!” 只是那巴掌还没落下,便在半空中被一根棍子拦住。 陈迦南举着手杖,皮笑肉不笑道:“刀疤哥,怎么治安费又涨了?也没提前通知街坊领居,哪能家家户户正好就有一百块钱?” 那叫刀疤的年轻人,顾名思义,脸上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陈年刀疤,让原本就平平无奇的五官,显得更加不甚协调。 他觑一眼陈迦南,露出个鄙薄的表情:“靓仔南,治安费是飞哥负责的,我们只是听从吩咐干活,你要觉得多了,去找飞哥啊。” 陈迦南道:“不管怎么样,忽然涨钱,街坊邻居一时拿不出,总得宽限两天吧。” 乔文站在自家档口,默默看着十几米开外的他和人讨价还价,耳边听到阿婆的唉声叹气:“再涨下去,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乔文皱了皱眉头,本想说点什么让老人家宽心,但想到此时自己一无所有,也不好开空头支票,最后只得拍拍老人家的肩膀算作安抚。 刀疤见老板娘是真拿不出来钱,骂了两句赶紧准备,又转到前方一家香纸档,将里面的男人一把揪出来:“明叔,飞哥不找你,你的赌债是不是就不打算还了?” 被揪住的男人正是这家香纸档老板,四十来岁,佝偻身材,面色蜡黄,是个被烟酒常年祸害的样子。 面对来势汹汹的刀疤,明叔像是见鬼一样,缩着身子诚惶诚恐地点头道:“刀疤哥,麻烦让飞哥再宽限几天,我筹到钱马上还。” 刀疤露出一个嗤之以鼻的狞笑:“两万块赌债,我看再宽限十个月你也还不上。飞哥说了,钱不用还了,你家不是有个十六岁的姑娘么,让我直接把她带去丽给你抵债。” 丽都是城寨里最大的夜总会,说是夜总会,实在是个销金窟,当然不只是唱唱歌跳跳舞那么简单。 乔文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从原身的记忆里调出明叔女儿宝莲清纯懂事的模样。 明叔听了这话,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刀疤哥,你去跟飞哥说说,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还,一定还!” 刀疤自然是不会将他的话当做一回事,一脚将人踹开,大步走进他的香纸店,将躲在柜台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拉出来,挑眉一笑:“宝莲是吧?明叔你长得不怎么样?闺女倒是生了个好模样,人我先带去给飞哥过过目。” “阿爸阿爸!救我!”十六岁的女孩吓得大哭大叫。 明叔手脚并用挪上前,一把抱刀疤的大腿:“刀疤哥,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放了我女儿。我还不起钱,大不了抵命。” “阿爸!阿爸!”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街坊邻居,但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正在几人纠缠不清时,陈迦南一瘸一拐走过去,将宝莲拉在自己身后:“刀疤哥,都是街坊邻居,何必做得这么绝?” 刀疤朝他冷哼一声,道:“靓仔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也是和兴社的人,咱们什么规矩你还不懂?明叔是自己要去赌的,没人逼他,输了钱赖账那肯定不行,两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买几个黄花闺女都绰绰有余,也多亏飞哥好说话。” 明叔道:“哪里有两万?总共就两千。” 刀疤笑道:“从飞哥手里拿两千,这快一年的时间,两万是算你便宜。”说罢,又看向陈迦南,“靓仔南,我跟你说,这事儿四哥可帮不了你。除非这钱你帮着还,不然这丫头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两万块钱陈迦南确实没有,他也赚不来这么大比钱,除非去杀人。但除了家人和乔文,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人去杀人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地上佝偻的男人,沉默下来。 “再宽限两天时间,这钱我们帮忙还。”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忽然在短暂的沉默中响起。 陈迦南错愕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乔家档口阴影下的少年,仿佛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这话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能从乔文口中说出来的。 乔文深居简出,刀疤几乎没和他打过照面,眯眼朝人看去,笑道:“好大的口气,两万块,可不是两百块。” 乔文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过来,分明还是那个苍白羸弱的少年,但笃定而从容的神色落在陈迦南的眼中,让他忽然觉得这个小乔有点陌生。 “小乔!”他紧张兮兮挪到乔文跟前,将他和刀疤隔开。 刀疤目光落在乔文脸上,他一直知道陈迦南有个貌似潘安的病弱阿弟,想来就是这位了。 其实他对乔文是有点印象的,只是从前,这位病秧子见到他们这些人就会低头绕路避开,是以他从来没正面见过人。此刻近距离看到,才发觉传言不假,这少年仔当真是生了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 不过刀疤虽然好色,却并不好男色,惊艳过后,也就归为平静,笑道:“靓仔南,你阿弟说还这笔钱?你怎样说?” 不等陈迦南回答,乔文已经不紧不慢开口:“两天时间,若是我们还不了,明叔和宝莲随你们处置。” 陈迦南急道:“小乔!” 乔文轻描淡写地朝他摆摆手,他竟然下意识收了声。 刀疤原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但看到陈迦南着急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弯唇一笑,点点头:“行,就给你们两天时间。”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迦南肩膀,“靓仔南,刀疤哥等你。” 说罢,出了香纸档,继续其他家收钱。 刀疤这样爽快答应,当然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大发善心,而是他绝不相信他们能在两天内凑到两万块。到时候他不仅能把宝莲带走,还可以顺便借此机会给陈迦南一个教训。 刀疤向来很有几分自命不凡,因为老大秦云飞是红棍,社团三号人物,自己又是对方得力手下,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四九仔,但当上大佬是迟早的事。而陈迦南老大赵阿四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然而在城寨里的名声,靓仔南却比他刀疤大很多,说起一班四九仔,大家一提就是靓仔南,尤其是丽都里那些姑娘,没事就爱聊他。 他已经看不惯陈迦南多时,觉得这仆街仔除了一张脸,并无其他本事,早就想找个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混社团不是靠脸吃饭。 这次机会送上门,他当然不会错过。 陈迦南自是不知道刀疤那阴暗的小心思,等人一走,立马紧张兮兮地握住乔文双臂:“小乔,两万块,我们哪里去筹?”说着,又愤愤转头,朝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明叔,蹬上一脚,“说了多少次让你别赌你不听,你要作死自己死,为什么要拉上宝莲!” 男人涕泪旁落,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蜡黄晦暗的面颊全是泪水,显然是真的悔青了肠子:“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想翻本,好给宝莲攒点嫁妆,本来就欠了两千,哪知几个月就变两万了!” 宝莲跪在地上抱着阿爸嚎啕大哭,是个无助而绝望的样子。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要说明叔是个混账赌徒不假,但对自己这唯一女儿的疼爱却是真的。 陈迦南怒道:“飞哥的钱你也敢欠?他那伙人吃人不吐骨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宝莲哭得稀里哗啦:“阿南哥,你救救我和阿爸吧?” 十六岁的少女,生着一张白皙秀丽的脸,在黑暗肮脏的城寨里,就如一朵开在淤泥里的莲花。 乔文知道,救了这次,也可能还有下次,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儿掉进狼窟。 他从原身中拉出一段记忆,是如花的少女端着一盘做好的点心递给他,面带羞涩开口:“阿文哥,这是我做的红豆饼,你看好不好吃?” 他暗暗叹了口气,拉了拉快要暴走的陈迦南道:“南哥,我们上楼去说。” 陈迦南铁青着一张脸,朝地上的男人用力啐了一口,转身跟上乔文,还不忘拄着手杖假装一瘸一拐。 乔文先去家里档口,安抚忧心忡忡的祖母道:“阿婆,没事的,我和南哥会想到办法。” 阿婆喃喃道:“两万块啊,你们去哪里找得到?” 乔文道:“放心吧,南哥有办法的。” 陈迦南:“???” 别瞎说,我没有!!! 第12章 陈迦南简直想要掐住乔文肩膀,将他摇醒。 自己一个常年兜比脸个干净的穷鬼,别说两万块,两百块他都拿不出来,但怕乔阿婆担忧,不得不努力挤出一脸笑,硬着头皮道,“对,我找四哥帮忙就行。” 在乔阿婆看来,阿南虽然年纪大不大,但从小是个有主意会来事的孩子,加入和兴社这两年,为街坊邻居做了不少事。听他这样说,稍稍放心,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可得走正道,不能染上那赌钱的瘾头。” 陈迦南拍胸口保证:“那是当然。” 安抚好阿婆,两个人上楼。 陈迦南见乔文始终不慌不忙,到底忍不住,一进门,就攥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小乔,明叔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两天后咱们没钱给,宝莲照样得被带走。刀疤估计还得找咱们麻烦。” 他一双铁爪,哪怕没怎么用力,也攥得细皮嫩肉的乔文生疼:“南哥,你别急!” “我能不急么?这可是两万块钱,咱们去哪里找?就算街坊愿意帮忙凑,那估计也就能凑个零头。” 乔文将他的手拂开,道:“南哥,你忘了林兆明?” 陈迦南微微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林兆明?” “他不是给了你一张卡片,要酬谢你么?两万块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对他这种亿万富豪就是洒洒水的事。” 陈迦南蹙起两条俊眉,面露犹疑:“能行吗?万一他查到我是和兴社的人,还是要杀他的人?别说给钱,恐怕会让保镖直接打死我吧?” 乔文笑着摇头:“放心,就算他查到是豹爷派人去杀他,但他的身份在那里,绝对不会相信豹爷会找个四九仔干这事儿,而且你还替他挡了那越南杀手,说明你压根不知道豹爷要杀他的事。”他顿了顿,又说,“我们这样的人他肯定是瞧不上的,但我看报上写他是个讲信用的人,既然给了你卡片,只要我们开口,肯定会给钱打发,好了了这个人情。” 陈迦南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去打电话试试看。”说着有想到什么似的,掀起眼皮,清了下嗓子,试探道,“既然两万块钱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口多要点?” 乔文失笑:“不行!像林兆明这样的富豪,防备心都很重,咱们若是狮子大开口,他一定会觉得是要勒索他,指不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两万块正好看着像是个救急所用的数额。而且到时候,我们得说这钱绝不白拿,可以为他做事当回报。 陈迦南好笑道:“我们两个穷小子能为亿万富豪做什么事?” 乔文道:“比如……帮他找出想要他命的人是谁?” 陈迦南愣了下,道:“豹爷也是拿钱帮人办事,而且有人找豹爷,都是靠中间人,为得是不暴露身份。别说是我,只怕豹爷自己都不知道请他做掉林兆明的人是谁。” 乔文神色莫测地勾下来嘴角,心想,赵山海可能是不知道,但自己这个穿书者却清楚得很。不过也不能对陈迦南明说,只道:“没事,我有办法查到。” 陈迦南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他很肯定那日在茶楼不是自己的错觉,小乔确实是跟平时不大一样了,分明还是那张自己熟悉的苍白面孔,却又好像和从前判若两人。 然而他向来粗枝大叶,这种他说不上来的变化,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让他有些惊喜,于是他也不多想,只是掐着乔文的脸,弯起嘴角,开玩笑道:“小乔,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快把小乔还回来。” 乔文莫名有些心虚,继而又翻个白眼,将他手打开:“南哥,别闹了,你快去找卡片打电话。” 陈迦南嘿嘿一笑,活蹦乱跳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拿起手杖,活蹦乱跳变成了一瘸一拐。 别说,装得还挺像。 城寨里大部分人家都是没有电话的,平日要用电话,都是去用公共电话。陈迦南这一来一回,还得装作腿脚受伤不便,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 不过显然事情很顺利,进门时,他那张俊脸挂着大大的笑容:“小乔,林兆明约我明天去见面。” 这自然是在乔文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我跟你一块去。” “行,你现在主意比我还多,有你在我安心。” 乔文笑着摇摇头,看他大喇喇歪倒在沙发,双腿十分没个正形地往自己腿上一搁,无语地将他拍开,想了想,道:“南哥,我知道你加入和兴社,是觉得能有个护身符,这身份确实也有点用,若不是你,今天宝莲估计就被拉走了。”他微微一顿,“但你就真打算一直跟着四哥混?”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我也想去找出去找个正经事做,但你也知道,我书没读几年,英文都不会讲,离开城寨能做什么?拉黄包车还是去码头做苦力?我这样的人要发财,也只能去当鸡头或者卖白粉了。”说完转头,又赶紧朝乔文咧嘴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爷爷打过八国联军,我爹抗过日,咱们陈家都是有节气走正路的,我也不会走歪路。” 乔文笑:“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现在港城正是发展的好时候,机会多得很,咱们一定会走出去的。” 陈迦南坐正身体,揽住他单薄的肩膀,好整以暇道:“其实谁不想了开这里呢?你说是鱼丸店顾嫂不想?还是明叔不想宝莲不想?阿婆不想?连豪仔都时常说想出去呢。城寨是不好,警察不进来,杀人放火都没人管,三合会老大在这里当土皇帝,这个费那个费,大家日子都过得苦。但是咱们这里的人,许多都是经历战乱饥荒,走投无路后来落脚的,就算过得再苦,至少能有个容身之地,足够吃饱穿暖有片瓦遮身。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仔离开这里去讨口饭吃不难,但现在这形势,我留在这里,好歹能照看街坊邻居一把。” 说着,他往沙发懒洋洋一靠,漫不经心道:“有时候我其实想,若是我做了和兴社老大,也许咱们这些人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乔文震惊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一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竟然还有这份认知,简直堪称人间清醒,倒是自己小瞧他了。 而且想当老大,竟然也只是为了城寨的街坊邻居过得好点。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他真的当上了老大,十有八九也会变成第二个赵山海。 他算了下,距离廉署成立后全城扫黑,警察入驻城寨,还有两年。只不过警察来了,也并没有完全改变现在这种状况,犯罪率依旧高居不下,老百姓的日子也依然不好过。总归,这地方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拆除,都是本港毒瘤般的存在。 所以,离开是必须要离开的。 陈迦南说完这番话,又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问:“小乔,你说有办法查到谁想杀林兆明,到底什么办法?” 乔文当然不是真的有办法,而是作为一个看过原书的人,他一早就知道是谁。因为后来林子晖发迹,想方设法查到了当年杀他亲爹的幕后主使,自然也确定了杀手就是陈迦南,报了这个杀父之仇。 不过,光知道是谁也没用,还是必须找出证据向林兆明证明。 他思忖片刻,道:“还记得芙蓉茶室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吗?他叫林兆明阿爸,应该是他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既然给杀手提供的讯息是芙蓉茶室,说明想杀林兆明的人,对他的行踪和背景了如指掌。我们从芙蓉茶室下手就行。” 陈迦南对傻不愣登的林子晖倒还有点印象,只是乔文说的这些,却叫他一头雾水。他摸摸头,皱眉道:“真的能行?” “南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陈迦南挑眉一笑:“也是,我靓仔南是谁?这点事都办不成,还怎么混?说实话,我原本就是去杀人,是阴差阳错救了人,为了这个拿别人的钱,说不过去,如果能替人家办点事,这钱才拿得心安理得” 乔文不动声色望着他,但笑不语。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几日,撇去原身的影响,他发觉陈迦南这个人让他很有些意外。 这个日后无恶不作的大反派,在此时竟然是个颇有正义感的好青年。 就算不是为了小乔文,单纯因为这个人,他也绝对不会让他走书中的老路。 他没告诉陈迦南,其实这回去找林兆明,一来是筹钱救明叔和宝莲,二来也是打算寻找机会。 这个世界是按着现实世界设定的,除了没有现实存在的人物,所有背景与现实别无二致。七十年代,是港城飞速发展的时期,尤其是两年,无论是股市还是地产,都有一波大行情。尤其是股市,今年到明年上半年会走入大牛市,恒生指数从七百多涨到近两千。 原书中林子晖就是拿着林家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他的两万块杀入股市,大半年下来,赚到了近百万,然后在下半年股灾之前,从股市撤离,投入房地产,又让他赚了个破满钵满,随后几年,主角光环大开,一跃成为本港富商。 林子晖的范本就摆在这里,他当然也利用起来。只是他和陈迦南起点要比比林子晖低很多,别说两万块,两千块都拿不出来,想要马上投入股市肯定是不可能,所以他得尽快拿到第一桶金,赶在股灾之前从股市里赚一波出来。 而林兆明这个亿万富翁,显然是一个可以让他赚到第一桶金的好机会。 第13章 因为要见的人是亿万富豪,两个穷小伙儿自然得捯饬一番,穿了一样的白衬衣和黑裤子。 乔文自是不用说,这几日吃得好睡得香,苍白的脸色罕见多了点血色,简直是桃腮粉面般的漂亮。 至于陈迦南,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彻底,一张俊脸恢复如常,难得穿上这白衬衣黑西裤,衬得细腰长腿,颇有几分人摸狗样,要是不说话,料谁也想不到他是城寨帮会的四九仔,还以为是上流社会里走出来的阔少爷。 他用芳香四溢的头油,将乌黑的短发抹成一个蹭亮的小分头,对着镜子里的杰作十分满意,道,“小乔,你南哥今天靓仔吧?” 乔文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很给面子地点头,笑道:“靓仔南名不虚传。” 陈迦南得了夸奖,笑嘻嘻转头,上下打量一番他,礼尚往来道:“小乔,你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你要是个女人,画报上那些女明星都得靠边站,去选港城小姐,绝对第一名。” 作为一个男人,外貌的赞美,并不会让乔文觉得是一件多骄傲的事。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原身确实是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幸而这漂亮并不娘,只是标准的美少年。 他好笑地摇摇头道:“南哥,我是男人,别总把我跟女人比。” 陈迦南大笑:“行,不比。”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离受伤才过五六天,陈迦南出门依旧是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偶尔遇到和兴社的人,势必唉声叹气一番表示自己依旧重伤在身。 乔文觉得这人还挺戏精。 林兆明刚刚经历刺杀事件,自是万分小心。约见的地方,是他旗下酒店的一间总统套房。 两人进门时,还被几个黑衣大汉全身上下搜了身,确定身上没带凶器,才将人放进去。 西装革履的林兆明坐在客厅中的沙发,见人进来,虽未起身迎接,却也是一脸和蔼可亲地主动招呼:“两位小兄弟来了!” 乔文对这个人其实没什么了解,因为原书一开头就是他的葬礼,所有关于他的描写,都只是林子晖的回忆。 对林子晖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在这个好父亲去世前,林子晖虽然是个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但确实过得不错,以至于是个颇有些天真单纯的性子。直到林兆明过世,又接连遭遇变故,他这个大男主才慢慢转了性子。 但好父亲不代表是个好人。 林兆明草根出身,借着老婆家族而发迹,做的是清白生意,但手段并不怎么清白,因而树敌无数理所当然。 和这么个老狐狸打交道,可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走过去,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坐坐坐!”林兆明笑吟吟指着旁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两个漂亮的年轻人,又笑着对陈迦南道,“小兄弟刮了胡须,我差点没认出来。上回本想好好感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没想到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 陈迦南道:“当时很混乱,我弟身体不好,就带他先走了。” 林兆明看向乔文,清瘦苍白,确实是个病秧子模样,他笑着点点头,道:“我的身份应该不用多介绍了,但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怎么称呼?” 陈迦南:“我叫陈迦南,我阿弟叫乔文。” 林兆明又问:“两位小兄弟家住哪块?” 陈迦南回道:“我们住在九龙城寨。” 林兆明在听到“九龙城寨”四个字时,眉头分明是微不可寻蹙了下,显然是不太看得上。不过对于救命恩人,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他点点头,慢悠悠呷了口茶,笑道:“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想请我帮忙,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 陈迦南转头看了眼乔文,露出一个纠结为难的表情:“说实话,我也只是歪打正着救了林先生,原本并没想过要林先生答谢我什么。若不是刚好遇到一点麻烦,也不会上门来打扰您这样的大人物。” 不得不说,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正经说起话来,倒叫人很难看出是个烂仔 林兆明笑着摆手:“你救了我是事实,这份人情我肯定是要还的。” 陈迦南道:“实不相瞒,是因为我一个叔叔欠了赌债没钱还,赌场的人要把她女儿拉去夜总会抵债。我这个妹子才十六岁,我实在不忍心,又没办法凑到那么钱,只能找您来帮忙。” 不管这故事是真还是真事,林兆明都不觉得意外,他笑道:“你需要多少?” “两万。” 林兆明点点头,没再多问,直接从胸口掏出一本支票夹,签了一张支票递给他:“这是三万块,就当是我的酬谢。你拿去救妹妹,剩下的你和你阿弟留着花。” 陈迦南没料到这么顺利,错愕了片刻,赶紧欣喜地接过支票,不忘连连道谢,然后咧嘴看向料事如神的乔文。 乔文握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他立刻反应过来,转头对林兆明道:“林先生您放心,这个钱我们不会白拿,您看有什么我们能帮你做的?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就当是对您的报答。” 林兆明摆摆手,好笑道:“这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答谢,哪还需要你们报答。” 陈迦南:“要的要的,我们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那天在茶楼,在你看来是我救了你,但对我来说,其实什么都没做,不过是阴差阳错。所以这钱我肯定不能白拿。” “哦?”林兆明原本以为就是两个穷小子想从自己这点揩点油,他这人不愿意欠人人情,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是救了自己,能用三万块钱还掉,自然是再好不过,哪知这后生仔竟然还颇有点骨气,他眯眼看了看他,确定对方是真情实意,沉吟片刻,笑问,“你们觉得能做什么?” 陈迦南又看了眼乔文,对方轻轻点头。 “林先生,是这样的,我想您刚刚遇到刺杀,肯定要查找幕后主使是谁,不知道您查到没有?” 林兆明笑道:“生意场上难免树敌,想杀我的人很多,我还在调查。” 陈迦南道:“也就是说,您还没查到?” 林兆明笑了笑,点头。 陈迦南道:“您一日没查到,那就是你在明对方在暗,不仅危险也很不方便。” 林兆明听出他的意思,笑道:“怎么?你们想帮我查?” 虽是问话,语气分明是带着点调侃,显然是不相信面前这两个贫民窟小子有这个本事。 陈迦南点头:“我们确实有此打算,毕竟想来想去,只有这件事才值三万块钱。” 林兆明愣了下,继而朗声大笑:“后生仔,我的人已经查了几天,都毫无头绪,你们只知我的身份,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想查到杀我的是谁,只怕是痴人说梦。”顿了顿,又说,“你们有这个不想占便宜的心,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但后生仔还是不要随便讲大话。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们放心拿去,我欠小兄弟的人情也就还了。” “五天。”乔文忽然出声,“林先生,给我们五天时间,我们帮你找到幕后主使。” 林兆明这才正眼看向陈建南旁边一直一言未发的少年。 分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当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就被里面那超出年龄的冷静所震住,不仅仅是冷静,好像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饶是他阅人无数,也微微一愣,继而轻笑一声,说出了连自己也有点意外的话:“行,那我给你们五天时间,若是能帮我找到幕后主使,我还有重谢。” * 陈迦南没料到如此顺利,从酒店出来后,他将手中支票举在空中,对着对着阳光照了又照:“小乔,三万块呢!” 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见到支票,还是三万块的支票,活脱脱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新奇得很。 这真不能怪他,他跟着赵阿四管两家小赌档,偶尔倒弄一点带颜色的杂志卖给城寨里的年轻人,一个月也就能挣个千八百块。这收入已经算是不错,城寨里的小档口,被和兴社盘剥后,许多一个月下来也就赚个几百块。 三万块足够让城寨里普通一家子生活五六年。 是正正经经的一笔巨款。 乔文望着了眼他兴奋的小模样,好笑地摇摇头。 “他妈的!”陈迦南高兴了一会儿,想到这笔巨款里三分之二要给明叔还赌债,不由得又冒出一肚子火,他愤愤道,“小乔,要不是你想到这办法,这回宝莲可真是保不住了。” 乔文笑道:“其实不是我有办法,而是亏你那天阴差阳错救了林兆明。” 陈迦南不以为然:“要不是你,我也想不到去找他。而且,那天在茶楼,如果你没出现,我可能已经动手杀了他。说起来,还是因为你。” 他倒是个不居功的性子,乔文笑了笑,道:“虽然钱拿到手了,但该办的事,咱们还是得办。” 尤其是林兆明说了若是查到凶手,还会另有重谢。 他对这个重谢很期待。 这几天连着两桩大事,都被乔文想办法化解。陈迦南已经完全对他刮目相看。他想了想,乔文确实从小聪明,从小功课优秀,但过去那么多年,他的聪明也只用在功课上,几乎不通人情世故,像朵需要被人保护的娇花,根本没有任何面对风吹雨打的能力,而且胆子小得很,看到和兴社的人,都会吓得绕道。 然而现在的乔文,分明是已经把聪明才智用在了处事之上。 陈迦南不知道为什么乔文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思来想去,约莫只能归结于长大了。 他那娇花一般的弟弟,长大了。 他欢喜地揽住乔文的肩膀,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有小乔聪明的脑瓜蛋子,我相信咱们五天内能找到。” 乔文又发觉这人的一大优点——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两人去银行里提了钱,对于天降横财,陈迦南第一时间想得就是和乔文去逛商场,给家里众人置办新衣新鞋,还打算买完再去铜锣湾高档西餐厅大吃一顿。 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并没有什么长远打算。 但乔文却全盘否定了他的计划,只让他在街边买两份鱼蛋,两人一人一份吃完,便将人抓着去了证券交易所。 陈迦南对股票是一窍不通,只听闻赌钱无两样,紧张兮兮抓着乔文道:“小乔,股票这东西可别随便碰,我听说有人玩股票玩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跟赌钱没什么两样。” 乔文笑道:“股市当然有风险,但跟赌钱还是两回事。证券交易是一门学问,现在大学里都开设有课程。那些血本无归的,要么是不做功课,要么是贪心。咱们这些钱,虽然是天上掉馅饼,但如果就这样随便花掉,还不如不要。你放心,我有研究过股票,有信心钱生钱。” 陈迦南见他语气笃定,也不再怀疑,反正这钱不是自己赚的,若真的亏本,也不心疼,于是大手一挥,拉着他去窗口排队。 这个时代的证券交易,还很原始,只能在证券交易所购买,给了钱拿到股票凭证,跟存钱差不多。 乔文以前选修证券投资课程的时候,对各个时期的股市有所了解,在七十年代之前,恒生指数主要由英资把持,从七十年代开始,本港企业异军突起,尤其是几大家族的企业,陆续上市后,成为资本追逐对象。 今年就有三家本港企业刚刚上市,资本已经杀进去,但很多普通股民还在观望状态,等到股价节节攀升后,大量普通股民才涌入。然而股市就是个割韭菜的地方,小股民刚放开手脚往里钻,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便抽身,股灾随之而来,普通百姓的血汗钱全进了资本家兜里。 陈迦南拿着几张可怜巴巴的股票,想到是一万块钱换来的,一时只觉心在滴血:“这真能赚回来?” 乔文笑道:“当然,你好好收着,别弄丢了,指不定半年后一万块就变成十万块。” 陈迦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赶紧将股票小心翼翼塞进钱夹子里。 十万块! 得够吃多少顿鱼蛋和牛杂啊! 第14章 乔文被他这小动作逗乐,想了想,又道:“赌徒最不可信,虽然明叔说了再不去赌,但指不定哪天又忍不住。这个钱虽不是咱们赚来的,但也得让他写欠条。” 陈迦南愤然道:“若他不是长辈,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还赌债这事宜早不宜迟,指不定明天刀疤就反悔,两万转眼变三万。两人没敢耽搁,揣着钱赶紧回城寨,去了明叔的香纸档,让他请刀疤过来收钱。 刀疤来得很快,嘴里叼着根牙签,大摇大摆跟着畏畏缩缩的明叔走进来,身手是两个小马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佬。 “靓仔南,你和你那病秧子弟这么快就准备好钱了?”他吊儿郎当开口,分明是不信陈迦南这个四九仔,有本事一天之内筹到两万块钱。不等对方回答,他瞧了一眼坐在陈迦南身后面色苍白的乔文,又笑说:“你们要是耍我,就算是你老大四哥来了也没用。” 他最近十分手痒,正好有人送上门让自己修理,今天非得将靓仔南这仆街那张俊脸打烂不可。 站在玻璃柜台后的陈迦南,面无表情拿出个厚实的信封丢在台面上:“刀疤哥,钱在这里,两万块一分不少。” 刀疤一愣,伸手要拿,被陈迦南挡住:“刀疤哥,借据呢?” 刀疤嗤笑一声:“咱们和兴社的人,能在城寨经营多年,凭得就是信用二字,还怕我拿了钱不还借据?”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借条,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 陈迦南看了眼借据,松开压着信封的手。 刀疤哥一脸狐疑地拿起信封打开,将里面的钞票拿出来。随手一数,还真是一分不少。 他脸色不由得微变,拿起台面的借据咬牙切齿撕掉,恶狠狠道:“靓仔南,算你有本事!” 陈迦南漫不经心地回他:“飞哥的钱,不敢不还。” 刀疤扯了下嘴角,挥挥手招呼身旁马仔离开,只是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陈迦南身后的乔文看去,露出一个狰狞猥琐的笑容。 没办法打烂靓仔南的俊脸,吓吓他阿弟也好。 然而乔文这回不仅没像从前那样,见到他就吓得惊惶低头,反倒是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甚至还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也不知为何,刀疤忽然觉得这病秧子有点邪门,微微一愣,只觉无趣,悻悻然走了。 周围想过来看热闹的人,被陈迦南挥手赶走,小小的香火档只剩下乔文陈迦南和明叔父女。 明叔还算自觉,打了欠条摁下手印,颤抖着手交给陈陈迦南,唯唯诺诺道:“阿南,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家宝莲就被我害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放心,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宝莲在一旁抽噎:“阿爸,你可不能再去赌钱了。” “打死我也不赌了。” “明叔,”陈迦南摸出一根烟含在唇上,准备点燃,瞧了眼病歪歪的乔文,又赶紧放下,“钱呢你可以慢慢还,但我帮得了这次帮不了下次,你就宝莲一个女儿,再出事还是得害她。” 明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三根手指赌咒:“我发誓以后再不赌了,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陈迦南嗤笑一声,道:“要是发誓赌咒有用的话,只怕咱们九龙城寨早被雷火烧光了。” 明叔咬牙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从旁边拿过一把切纸刀,照着自己左手食指狠狠砍下去。 “阿爸!”在宝莲的尖叫声中,一截血淋淋的指头落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陈迦南下意识去捂乔文的眼睛。 乔文从小怕见血腥场面,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不小心撞见打架斗殴鲜血横飞,他能吓得几天吃不好饭。 陈迦南没料到明叔突如其来搞这么一出,看来是真的下了决心。他蹙起眉头朝吓得花颜失色的宝莲道:“还不快带你阿爸去华叔那儿包扎。” 宝莲这才慌慌张张捡起断掉的指头,用手绢捂住她爹的断指,扶着疼得只哼唧的男人往外跑。 陈迦南伸出长腿,胡乱擦了擦地上的血迹,才将捂着乔文眼睛的手松开。 “没事了,小乔。” 然而乔文的表情,却意外地平静。 陈迦南愣了下,问“小乔,你没被吓到?” 乔文轻笑:“我没这么不经吓。” 陈迦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感叹:“你最近真是变了好多。” 乔文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十八岁了,总不能让你帮我捂眼睛捂一辈子。”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也不是不行,你是我弟弟嘛!” 乔文但笑不语。 见他俊秀的眉头轻轻蹙着,一副皱眉沉思的样子,陈迦南好奇问:“小乔,你在想什么?” 乔文道:“我在想我们得去找林子晖了。” “林子晖?是谁?” 乔文抬头看向他:“林兆明的私生子。” 陈迦南想起来了:“哦,芙蓉茶室那个四眼仔。你连他名字都知道?” 乔文胡诌道:“我在茶楼听林兆明叫他子晖。” 陈迦南没恍然大悟地点头,又问:“现在就去吗?” “我们只有五天时间,不能浪费。”乔文站起身,却忽然一阵眩晕袭来。 陈迦南眼明手快扶住他,忧心忡忡上下打量他一番,只出去一趟,他脸上这几日吃好喝好养出来的一点颜色,又褪了下去,露出原本一张苍白的病容脸。 “你今天已经累着了,脸色不大好,要不然咱们还是明天再去吧。” 乔文摇头:“我没事,出了城寨坐黄包车就二十分钟,累不着。先去跟阿婆说一声。” 乔阿婆知道他俩解决了明叔的账,问钱从而何来,乔文只说是陈迦南想的办法,阿婆没多问,听他说要去出去见中学的朋友,又叮嘱他早点回来。 乔文点点头:“放心吧阿婆,有南哥陪我,没事的。” 乔阿婆对陈迦南还是很放心的,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孙子还得靠陈迦南照顾。 只是…… 乔阿婆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孙子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但总该是变得更好,值得她这个祖母欣慰。 乔文自是不知道阿婆在想什么,与陈迦南踏着暮色再次出了九龙城寨。 他之所以选现在去找林子晖,是知道对方还是大学生,大都是傍晚之后才回到茶室帮忙。现下正好是傍晚,不出意外应该遇得上。 果不其然,两人从黄包车下来,恰好撞见背著书包,从学校回来的林子晖。 “是你?”林子晖一眼就认出乔文。倒不是他记性好,而是乔文这样的长相,只要正眼看过,很难记不住,何况那晚发生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 乔文见他认出自己,笑说:“你还记得我?” 林子晖笑道:“当然记得,那天有人要杀我阿爸,多亏跟你一起吃茶的那位朋友。我阿爸本来要好好谢谢你们的,哪知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对了,你是来吃茶的吗?那位朋友没跟你一起来?” 乔文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青年,笑道:“看来你只认出我,没认出我哥哥。” 林子晖这才转头认真看向陈迦南,然后扶了扶眼镜,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满脸惊讶道:“是你?我真没认出来。” 陈迦南弯唇一笑:“少了帽子和胡子,有这么大的差别?” 林子晖点头:“真是一点都认不出来。” 乔文心说要是能认出来,在原故事里,也不会过了那么多年才知道他是杀父凶手。 当然,对于林子晖来说,认不认得出陈迦南并不重要,只要确定他是救了自己阿爸的人就行。他热情地拉住两人:“走走走,今晚这顿茶我请客。” 乔文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坦白讲,实在是很难看出来,这么个天真烂漫的青年,以后会是港城跺跺脚就会地震的大佬。 为了表示对救父恩人的款待,林子晖将两人领去了雅间,私密的环境,正符合乔文的心意。 因为年岁相仿,林子晖几乎立刻将两人当做朋友对待,相互介绍后亲切地称两人为阿南阿文,又让两人直接叫他子晖。 听两人来自九龙城寨,他并未有任何抗拒,只是充满好奇:“我一直想去城寨里看看,但我舅舅不让我去,说里面太危险,小心有去无回。所以虽然离茶楼不远,但我还从来没去过。不过看到你们两人,我觉得是舅舅吓我的。” 陈迦南道:“外面总把城寨传得跟龙潭虎穴一样,其实城寨就是个贫民窟,西区住得都是我们这样的良民,若只去西区买点便宜货,看看牙医诊所还是很安全的。但普通人千万别去东区,那里都是赌档粉档。”说着故意神秘兮兮压低嗓音,“很多人想去那里找乐子,确实都是有去无回,还有些去的时候是个全乎人,出来就缺了胳膊少了腿。” 林子晖仿佛是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拍拍胸口:“那还真是很吓人呢。” 乔文默默喝了口热茶。 谁能想到若是按着原故事发展,眼下这两只聊得正欢的二货,一个会成为杀伐决断一路开挂的大男主,一个则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斗得你死我活。 他放下茶杯打断两人:“子晖,我们今天来其实不是来喝茶的。” “对对对。”陈迦南也意识到自己跑题跑得有点远,赶紧收回来点头附和。 林子晖眨眨眼睛:“那是有什么事吗?” 乔文道:“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南哥救你阿爸纯粹是阴差阳错,原本是不该接受你阿爸的酬谢的,但我们正好遇到一点困难,就问你阿爸拿了三万块钱的酬谢救急。” 林子晖点头:“这是应该的。” 乔文摇头:“不是有心救人,哪有什么应该?虽然我们穷,但也不是会占便宜的人。所以我们给你阿爸承诺,五天之内帮他找出到底是谁要杀他。” 林子晖闻言,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状:“你们若是答应别的事还有可能,找出凶手这事可太难了。我问过阿爸,他也在查,他手下那么多能能人,到现在都毫无头绪。你们两个与我阿爸素不相识,也不知他有什么仇家得罪过什么人,五天时间从何查起?虽然我也希望快点查出来,免得我阿爸再遇到危险,但这事真不是这么简单能办到的。” 乔文道:“正是因为我们对阿爸一无所知,所以才来找你。” 林子晖疑惑道:“找我?我跟我阿爸不住在一起,对他做过什么得罪过什么人,也完全不清楚的。” 乔文轻笑了笑,道:“这些你阿爸自己最清楚,既然他都没有眉目,说明这回想杀他的人并非仇家。其实想想,若真是仇家,倒并不怕被知道不是吗?而这人如此隐秘,说明他很害怕暴露身份。” 林子晖蹙眉思忖片刻,扶了扶眼镜,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想杀我阿爸的人,不是仇人,而是可能看起来,完全不会杀我阿爸的人。” 乔文心说四眼仔虽然看着有点呆,但确实不傻,有做大男主的潜质。 他点点头:“没错,我猜想这就是你阿爸手下能人那么多,却为何查不到的原因。” 林子晖:“那岂不是更难查了?” 乔文摇摇头:“不一定。在犯罪学里有个说法,犯罪分子在实施犯罪后,因为怕留下痕迹,或者寻求挑衅的快感,会重返现场。所以这次想杀你阿爸的人买凶杀人失败,很可能会来茶室。如果这个人恰好也认识你,还有可能向你打听那晚你阿爸遇刺的细节。” 林子晖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觉面前这漂亮少年说的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怔了半晌,才想起来道:“这几天没有人找我。” 乔文笑了下:“没事,才过去不到一礼拜,那人很可能还在犹豫不决。接下来几天如果有这样的人,尤其是你跟你爸关系不一般的人来茶楼,你一定要留意一下。” 虽然林子晖还是不太懂他说的这个道理,但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知道。” 乔文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并非什么劳什子犯罪理论,而是他隐约想起原书中林子晖,后来好不容易查到当年杀害父亲的主使,让他大感意外之余,又回忆起当年父亲出事后,那人还来茶室安慰过他。 虽然这本书乔文看得潦草,好在他记忆力实在不错,没忘记书中有这么一出。 当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未卜先知,他只能找个所谓的犯罪学理论做借口,让林子晖去注意那个人。 林子晖既然能当大男主,必然有他过人之处。提点一下,只要那人还是会像原书中出现在茶楼,他应该能猜到。 而只要他猜到,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祈祷那人,会在五天之内会现形。 要说的已经说完,乔文也不打算就留,正要转头叫上陈迦南跟人道别,却见某位靓仔正睁大一双黑浓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愣了下,问:“南哥,怎么了?” 陈迦南回神,满脸感慨:“小乔,你怎么懂这么多?你说的这些我完全没想到。” 乔文:“我也只是试一试,希望瞎猫能逮着死耗子。” 林子晖拧眉沉思了片刻,似是慢慢想明白:“我觉得阿文说得很有道理,那这几日我就好好留意着。对了,我怎么联系你们?” 陈迦南觉得自己今晚终于派上用场,赶紧道:“我们家里都没装电话机,给你留一个公用电话,你打通说找我或者小乔都行,老板会叫我们的。” 林子晖忙点头,拿出纸笔递给他。 乔文低头,瞥着陈迦南那一手笔画乱飞的大字,嘴角抽了抽,感觉十分符合他文盲人设。 一番商定后,再吃了点差点,两个人就打算离开了。 短短一个多小时,林子晖已经将两人当成知心密友,亲自送人下楼,站在路牙边依依不舍地道别。 一阵狂猛夜风吹过,乔文瑟缩为了身子,正坐上黄包车,目光忽然瞥到林子晖上方一块灯牌,在风中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落下来。 他原本是要提醒,但忽然又想起,既然因为自己的到来,原来书中的情节已经发生改变,那林子晖还是那个关键时刻总会开挂,走到哪里都头顶光环的挂逼大男主吗? 他决定试一试。 于是,在林子晖转身要进屋时,他开口叫住他:“子晖!” 林子晖回头,恰好在那摇摇欲坠的灯牌下站定。 乔文其实有点忐忑,万一林子晖光环不在,自己可能就成了杀人凶手。 他遥遥朝人笑了笑,道:“有事及时联系。” “嗯。”林子晖点头,用力挥手。 乔文紧张地盯着灯牌,眼见就要掉下来,茶楼里忽然有人喊了声“阿晖”。 “诶,舅舅!”林子晖应了声,匆忙转身往里跑去。 他人刚钻进门内,那广告牌便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恰好是他刚刚站的位置,前后错过不过两秒。 乔文微微一怔,又重重松了口气,林同学还真是光环加身。 陈迦南自是不知道身旁的乔文在短短几秒钟干了桩大事,只是被灯牌掉落的动静吓了一跳,轻呼一声:“好险!四眼仔差点被砸到。” 乔文轻笑了声,吩咐车夫:“走吧!” 第15章 回到城寨家中,乔阿婆照旧为孙子煲了一盅汤。 时间还早,阿婆并不急着回房休息,她在乔文身旁坐下,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喝汤。待一碗喝完,要接过碗去洗,乔文却笑着摇摇头,起身到阳台,自己将碗清洗干净放好,复又回到沙发。 “阿婆,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乔阿婆握着他的手:“阿文,阿婆不知道你这些天在做什么,也不知帮明叔还赌债的钱到底怎么来的……” 乔文笑着打断她:“钱是南哥借的。” 乔阿婆笑道:“阿南认识什么人阿婆还不清楚么?这钱靠他一个人借不来。阿婆不是要问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长大了,阿婆也老了。以前阿婆总想着照顾你一世,但那也只是想想,根本不可能。你无父无母,若是阿婆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人,以后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 “阿婆,你会长命百岁的。” 乔阿婆笑着摇摇头,默了片刻,又道:“阿婆当年嫁进乔家时,乔家还是余杭赫赫有名的大户,哪知后来世道乱成了那样,打了那么多年仗,真真是国破家亡,如今乔家只得你一根独苗。阿婆不指望你能做出多大的成就,惟愿你能平安健康好好活着,以后我走了也好有脸去见你阿公和爹娘。” “阿婆,我会好好的。”乔文反手握住老人皱纹满布枯树般的手,想到这只手也曾经养尊处优未经风雨,他心中莫名有些酸涩,顿了顿,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照顾您。我不会永远留在城寨,在这里腐烂。” 只要他还留在这个世界,他就会认认真真将乔文的人生走完。 乔阿婆欣慰地拍拍他的手:“阿婆知道你心里有抱负,但你跟别人不一样,身体经不起折腾,只要能健健康康自食其力养活自己,阿婆就心满意足了。” 乔文笑着点头:“我会的。” 乔阿婆想了想又说:“阿婆知道你同阿南感情好,阿南对你比别家兄长对亲弟弟还好。若是阿婆有二个三长两短,我相信他会照顾你。”说着叹了口气,“阿南是个好孩子,但从小在城寨长大,又不爱读书,耳濡目染太多坏事情,也没个人好好引导。你得注意点,时不时拉他一把,别让他走上歪路。” 乔文笑着点头:“南哥跟我亲哥哥一样,我不会看着他走上歪路的。” 乔阿婆感慨:“你们可都要好好的。” 等阿婆回房休息,乔文简单洗了个澡,躺上自己那小小的木架子床。 折腾一整天,放在平常人身上,那是稀松平常,陈迦南这会儿估计还能生龙活虎地打上两套拳。但乔文这具身体,却已经达到了最高负荷,此刻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再动一根手指头没了力气。 等再恢复一些,他得好好执行健身计划了。 依着他现在林黛玉般的身子,就算他有心代替原身好好活着,只怕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正羡慕着陈迦南的好身体,被羡慕的人又跟蝙蝠一样挂在窗户,滋溜钻了进来。 乔文一脸无语:“你就不能走正门?” 陈迦南爬上他的床,大喇喇躺下:“近嘛!” “怎么又不在家睡?” 陈迦南双手枕在头下,吊儿郎当道:“豪仔那个傻小子在我老爹面前说漏了嘴,说我这几天没回家是因为打架受伤不敢回。老爹气得将我揍了一顿,我怕他半夜醒了气还没消又要揍人,来你这里躲一躲。” 乔文失笑:“你爸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你好好陪陪他老人家。” 陈迦南道:“不见面他就挺想我,一见面就想揍我。我还是让他安心休息几天吧。”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今天在外面跑了这么久,你身体还受得住吧?” 乔文点头:“是有点累,不过受得住。” “那你赶紧休息。” 乔文与他并排躺好。 小小的屋子,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陈迦南冷不丁又开口道:“你今晚在芙蓉茶楼说的办法,真的可行吗?” 乔文笑:“这个我不能保证,只能看运气了。” 陈迦南:“那如果没有查到人呢?” 乔文不甚在意道:“没查到就没查到,反正林兆明的钱原本就是打发我们的,也不会收回去。就当我们穷小子占点亿万富豪的小便宜。” 陈迦南嘿嘿一笑:“倒也是,反正我就是个贫民窟的烂仔。” 乔文:“……” 陈迦南说完,沉默片刻,翻过身撑着头,在黑暗中看他:“虽然我也没太想通你说的那些,不过我觉得小乔你真的好厉害,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乔文说:“所以说,让你平日里多读点书。” 陈迦南不以为然:“这个读书也没多大关系吧,那四眼仔不还是大学生,也不没想到?” 乔文道:“人家至少一点就通,咱们这次能不能成功,就得看林子晖那边行不行了。” 陈迦南哼了一声:“我看他傻愣傻愣的,十有八九不行。” 乔文心说按着原书发展,你会被傻愣傻愣的人家按在地上摩擦,最后还被乱枪打死。 只听陈迦南又说:“不过四眼仔看着人还不错,可以交个朋友。” 乔文愣了下,笑道:“睡觉吧。” 大男主和大反派成为朋友,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 隔日一早,两个人吃过饭,帮乔阿婆开了档口,刚刚回屋准备混日子,就听到楼下有人大扯着嗓子叫:“阿南!” 陈迦南翻了个白眼,凑到窗户边笑嘻嘻道:“四哥!” “有兄弟看到你好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想偷懒?赶紧给我滚下来去看场子。” 陈迦南苦着脸道:“四哥,我真还没好彻底。” 赵阿四吼道:“你是不是要我上楼把你揪下来?这两天场子忙得很,经常有人捣乱,你给我好好看着去。” 陈迦南道:“好啦好啦,四哥,我马上下来。” 他缩回脑袋,对乔文道:“小乔,我去东区看场子,你自己在家,要是四眼仔打电话过来,要我们去茶楼,你叫豪仔来找我。” 乔文道:“林子晖白天要上课的,就算要打电话也得等傍晚之后。”他想了想,“反正我也没事,要不然我跟你去东区转转。” 陈迦南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跟我去东区?你知道东区是什么地方吗?你长这么大就去过三次,每次都是去找我,然后吓得几天不敢出门。还记不记得去年那次,你去那边正好遇到打架,一个嫖客被当街捅死,你回来吐了两天,说再也不过去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跟我去东区?” 乔文知道原身胆子只得芝麻大点,但没料到这么夸张,听他说不免觉得好笑,想了想,道:“你都说了是去年,我现在长了一岁,胆子当然也得长点。而且你不是总说我胆小么,不练练怎么长进?” 陈迦南狐疑地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想这几日他的所作所为,只能归结于自己这位好弟弟,确实是长大了。 他犹豫片刻,点头:“行,那你跟我一块去,到了场子你跟紧我别乱跑。” 乔文笑:“我也不敢啊。” 陈迦南没再拿手杖,但还是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赵阿四看到他下楼,蹙眉瞥了眼他的脚,问:“真还没好啊?” “四哥我骗你作何?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我是从豹爷那里给抬出来的。” 赵阿四啧了一声:“行了,那你慢点走。”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阿四不是很清楚,也懒得多问,只听说是陈迦南惹了外面的人物,人家杀上门,豹爷让两人自己解决。据说那是东南亚一等一的杀手,自己手下这四九仔完全是运气好才捡了一条小命回来。 他想了想戳着他的脑勺道,“你个仆街仔,这次算你命大,你以后少出去给我惹事,要真闯了大祸我可没本事保你。” 陈迦南嘿嘿地笑:“知道啦,就算闯祸也不会连累四哥你的。” 赵阿四蹦起两条小短腿,怒道:“我是怕你连累我吗?” “知道知道,四哥是为我好。” 走了一段,赵阿四才发觉他身后还跟着个漂亮少年,咦了一声:“你弟跟你一块去?” 陈迦南回道:“他想跟我去场子里长长见识。” 赵阿四是见过乔文好多次的,只是这孩子胆儿太小,见了他就低着头走开,没同他说过话。此刻见他跟来,便忍不住像逗小孩一样逗他:“阿文是吗?你不怕啦?上回你去赌档找阿南,看到旁边捅死人,可是当场吐了的,害得你哥把你背回来。” 乔文大大方方道:“以前年纪小胆子是小了点,现在好多了。” 赵阿四轻笑一声:“看着胆子是大了点。”说着又朝陈迦南促狭道,“你弟长得比姑娘还好看,东区那边可是什么人都有,也有好兔子那一口的,你可得将人看好点。” 第16章 这话陈迦南可不爱听,揽住乔文单薄的肩膀,护鸡崽子似的,愤然怒道:“谁敢打我家小乔主意,我饶不了他!” 赵阿四拍他一巴掌,啧啧道:“你个四九仔饶不了谁啊,给我老实点,别闯祸,尤其是阿飞那边的人,没事别招惹他们。” 陈迦南:“飞哥现在真的有点过啊,治安费都收到一百了。还让不让我西区这些小老百姓过日子啦?” 赵阿四撇撇嘴:“最近阿风不在,豹爷大事小事都交给他,嚣张得很。”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说他了,小心被人听到传到他耳朵里,找咱们麻烦。” 在两人聊天时,乔文则在捋着这些人的身份。 原书中陈迦南利用警方扫黑,弄死豹爷,将和兴社大洗盘,随后顺利上位,之后将大部分黑色产业转为地下,用电影娱乐产业洗白——或者说洗钱。因为书中主角是林子晖,陈迦南的前期发家史并没有详细描写,等他有大量戏份时,已经是和兴社龙头。 而眼前这位赵阿四和两人口中的飞哥秦云飞都没出现过,应该不是死了,就是随着和兴社洗牌洗掉。他身边心腹叫江遇风,在书中却颇有分量,本事很大,给林子晖制造过不少麻烦,若不是因为这是爽文,林子晖男主光环能日天,好几次都是麻烦都堪称致命危机。 他从原身记忆里扒拉了一下,两人刚刚提到的风哥,如今和兴社的二号人物,现任双花红棍就叫江遇风,应该就是原书陈迦南后来那位得力心腹了。 他勾了勾嘴角,有点意思。 两人现在一个底层四九仔,一个二号人物双花红棍,后来竟然身份置换,也不知陈迦南到底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做到的。 他不动声色瞅了眼身旁的青年。 说实话,真看不出来,这小子有有如此手腕。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便到了赵阿四的场子。 赵阿四因为没什么大本事,全依仗着豹爷本家侄子这个身份混饭吃,手上没什么赚钱的业务,两个赌档都不大,勉强能养活手下几十个兄弟。 陈迦南虽然一直刻意隐藏实力,但在他赵阿四手下一众烂泥扶不上墙的马仔中,也就是个当仁不让的佼佼者,至少一套王八拳打走几个闹事的赌徒没问题。 三人一进去,几个小马仔就殷勤地围上来。 赵阿四大手一挥:“今天没人闹事吧,阿南腿还还没好利索,你们罩子放亮点,要是有人出老千,马上赶出去。” “明白四哥。” 赵阿四打了个大哈欠:“行,阿南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我老相好了。” 陈迦南坏笑:“四哥你悠着点,小心你那把老腰。” “衰仔,说谁老呢?”赵阿四虚张声势朝他挥挥拳,笑着走了。 陈迦南将旁边几个小马仔赶走:“行了,都仔细盯着,我去休息室歇会儿,有事儿叫我。” 那几个小马子一边应着是,一边悄咪咪打量他身边的乔文。 大部分是见过陈迦南这个美人阿弟的,知道他胆子小,因而十分好奇他今日为何来赌档。 乔文大大方方地对他们笑了笑,更是让众马仔啧啧称奇。 南哥阿弟这是转性了? 乔文对外在的目光并不在意,跟着陈迦南进了休息室,里面有一张皮沙发,沙发后就是百叶窗,拨开窗帘便能看到外面如火如荼的赌钱场面。 这个赌档除了简陋一点,其实跟他以前去澳门和拉斯维加斯见过的正经赌场没什么差别,有玩骰子买大小的,有玩牌的,还一排简陋的老虎机。 乔文放下窗帘,笑说:“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把这边当成龙潭虎穴?” 陈迦南道:“四哥的场子很正规的,只抽水不做庄,除了偶尔遇到出老千,兄弟们动动手,风平浪静得狠,但也赚不了钱。不像飞哥那边,他们自己坐庄,荷官都是老千高手,谁进去了就跟掉进狼窝一样,但他那边筹码大,挡不住想发横财的人作死。” 乔文转头看向他,没想到他一个看场子的,对赌钱有这么清醒的认识,说明确实不是个坏胚子。 两人正聊着,一个小马仔忽然推门而入:“南哥,我们怀疑一个小子出老千,骰子把把猜中,梭哈也一直赢,但找不到破绽。” 陈迦南眉头:“有这事?”然后站起身对乔文说,“小乔,你在屋里待着,我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 陈迦南:“那你跟紧点。”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心想小乔文有这么一个关心他的兄长,确实挺幸运。 两人跟着小马仔来到那疑似老千所在的赌桌上。 这位疑似老千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和四个人玩梭哈,应该是已经玩了几局,身前赢了一堆筹码。 这一局又到开牌的时候,几人底牌一亮,果然又是他赢。 其他赌客有点不满了:“有没有搞错,怎么把把赢,是不是出老千啊?” 男人将赢的筹码薅在自己面前,故意吊着个气人的大白眼:“大哥,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说人出老千得讲证据的,我今日手气好不行啊?” 是不是出老千,乔文不敢确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看着有点欠。 其他几个赌客嘁了一声,换了别的桌子。 男人见没人跟他玩,抱着一堆筹码又回到买大小的骰子桌上。 荷官摇完骰子将骰盅放下。 待其他人下注后,男人才慢悠悠将筹码放在买大的一边。 骰蛊打开,三个六。 “诶,又赢了。”男人喜滋滋将筹码搂到自己跟前。 陈迦南眯起眼睛,走到荷官旁边,接过骰蛊在手中打了个漂亮的圈,目光盯着那年轻男人,然后重重放下:“买定离手。” 男人抬头看他一眼,左右看了看,现将筹码押在大的那边,想了想又挪到小的一边。 陈迦南皱了皱眉,将骰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二三。 男人惊喜地翘起嘴唇:“哎呀,又猜中了,今天手气这么好!” 刚刚那小马仔凑到陈迦南耳边:“南哥,你看!” 陈迦南将骰蛊丢开,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人家就是手气好。” 乔文也看出这人并不是什么赌神,完全就是靠运气,这么逆天的狗屎运,估计连林子晖都望尘莫及。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人一番,是个长相很标致的男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丝毫没有城寨人的气质,衣服质地挺考究,衬衣还是国外名牌,应该是外面来的有钱少爷。 他正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来九龙城寨赌档赌钱时,门口忽然气势汹汹闯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刀疤。 “刀疤哥,就是他!”他身后的小马仔朝刚刚那赢钱的男人一指。 刀疤凶神恶煞地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仆街,敢在我们地盘出老千,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男人被他揪着,并未露出惧意,只一脸无辜道:“大哥,我今天是在几家赌档都赢了钱,但纯粹是手气好,你们就算是黑社会,但开门做生意,也得讲证据吧?” “老子说你出了就出了,按规矩出老千的,交出赢的钱再赔上两千,要么就别想走出九龙城寨。” “哎!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刀疤狞笑:“警察才讲道理,你有本事把警察请来!” 男人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是个愤怒的模样:“你——” “我怎样?”刀疤道。 陈迦南到底没看下去,不紧不慢走上前,将他的手从人领子上掰下来,道:“刀疤哥,你要有什么纠纷在你们场子里解决,跑到四哥这里闹有点不大好吧?” 刀疤看着他冷笑一声:“靓仔南,不管是飞哥还是四哥的场子,都属于和兴社,这人出老千,我按规矩办事没问题吧?” 陈迦南道:“按规矩抓老千,就得讲证据抓现行,这位客人都已经换了场子,你们才跑过来,不叫规矩吧?” 刀疤哥:“靓仔南,看来你今天是故意要跟飞哥作对了?” 陈迦南扯了下嘴角:“刀疤哥,你说按规矩,我就按规矩,怎么变成跟飞哥作对?要说作对那也是你,四哥再怎么比不上飞哥现在风光,你这样砸场子也不对吧?” 刀疤道:“你是不打算让我把人带走了。” 陈迦南笑了笑,道:“客人在我们场子里玩,我们当然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这位客人在我们场子也玩一会儿了,确实是把把赢,但我们都没发觉他有出老千。不过既然你都找上门了,我也不能包庇外人。这样吧,我们三个玩一把梭哈,要是他依旧赢了,人就留在这里,若是输了随你带走。” 刀疤一双凶狠的三角眼转了转,点头:“好,就按你说的来。” 三人上牌桌,各自的兄弟站在身后。陈迦南怕人多起乱子,拉着乔文贴在他身旁站着。 刀疤哥朝小弟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发牌。 场子里的荷官朝陈迦南看了眼,见对方点头,不情不愿地退下。 第一张底牌发下来,陈迦南和那赌客都没有翻看看,倒是刀疤小心翼翼看了眼,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仿佛生怕被人不知道他拿了一张好牌。 到了第二张明牌,刀疤拿到一张q,是三人中最大的,由他先下注。他笑着将手边筹码推出去。 男人:“跟。” 陈迦南:“跟。” 四张明牌都发完,刀疤的明牌是正好是黑桃910jq,他如此信心满满,显然底牌就是k,正好同花顺,这在梭哈里是非常难得的好牌。 他看着男人桌面的红桃10jka,狞笑道:“老子就不信你的底牌是红桃q。”说罢,狠狠将全部筹码往前一推。 陈迦南摊手:“我不跟了。” 男人笑着将底牌翻开,赫然一张红桃q:“大同花顺,我就说我是今天手气好,你非得怀疑我出老千。” 刀疤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倾身拿起他的牌看了看,似是想找出出老千的证据。 陈迦南道:“刀疤哥,这牌是我们场子专有的,发牌的又是你小弟,你再咬着人说出老千可就没道理了。” 虽然不可置信,但事实摆在这里,刀疤找不到理由胡搅蛮缠,只得愤愤起身,招呼身旁小弟:“我们走。” 等人离开,陈迦南拍拍手:“大家继续玩,咱们场子绝对公正透明,不用怕。” 那位运气爆棚的男人起身,笑盈盈道:“谢谢兄弟为我解围。” 陈迦南皱眉看向他,问道:“你手是不是开过光?” 男人笑着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就手气特别好。我第一次来城寨玩,先前两家赌档,我玩了几把觉得不对劲就走了,没想到你们这里还挺正规。” 陈迦南豪爽道:“那是,咱们虽然场子小,但绝对公正公平。欢迎以后常来。” 男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道:“一定一定,难得遇到兄弟这么爽快的人,不如交个朋友,我叫周小东。” “陈迦南。” 陈迦南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跟人握手,而乔文却不由得蹙起眉头。虽然周小东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甚至是堪称烂大街,但却让他想起一些事情。 原书中男主林子晖有个至交好友叫周仁俊,时常化名周小东。陈迦南和他的新和兴社后来被瓦解,他这个龙头老大被乱枪打死,周仁俊可以说是至关重要一环。 他记得书中有描写,周仁俊少时受过伤,额角留有一块小小的疤痕。 他眯眼朝周小东看过去,眼角果然有一块小小的疤。 周仁俊,九龙o记(反黑组)督察。 第17章 当然,这个时候的周仁俊,应该还只是个刚入行的小警察。 七十年代的港城,虽然正处于经济腾飞的好时期,但在殖民统治下,整个社会秩序非常混乱,资本家大发横财,平民百姓生活艰难。警署腐败,公然充当黑帮保护伞,黑势力横行无阻肆无忌惮。 一直到74年廉署成立,黑警纷纷落马,才渐渐肃清毒瘤。 在这种大背景下,周仁俊可以说是个异类。 他家境优渥,是个货真价实的阔少爷,当警察完全是因为正义感使然,理想就是反抗黑势力还港城百姓安宁,并且一直致力于拔掉九龙城寨里的毒瘤。原书中74年三千警力进入城寨扫黑,就是他打的先锋,赵山海也是死于他的枪下。 这么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正义感爆棚的警察,出现在九龙城寨的赌档,显然不可能是真的来赌钱。 只怕是为了来摸清这里的现状。 不过现在离廉署成立还早,他这摸底行动应该只是个人行为。 乔文忽然想到了赵山海。 他是希望陈迦南能早点退出和兴社,但根据社团规定,退出社团得受三刀六洞,不死也得残。用这种方式就算是恢复自由身,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剩下一个方法,就是扳倒豹爷,瓦解和兴社,这样既能保证陈迦南安全上岸,还能让城寨的老百姓不再受盘剥之苦。 他看着两个聊得热络,仿佛一见如故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书中两人完全就是冤家路窄的死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蝴蝶效应,竟然让陈迦南成了周仁俊的恩人,提前有了渊源。 而且看周仁俊此刻对陈迦南的态度,很可能是想拉拢他帮自己。 如果是这样,也许不用等到两年后了。 就在他思索时,那两个人已经聊得差不多,甚至还约好了下次再来玩的时间。 如乔文所料,周仁俊确实不是专门来赌钱的,而是私底下来探查三合会在城寨的犯罪情况。对于和兴社与赵山海,他早有所耳闻,无奈九龙城寨是个三不管地带,警察也管不到这里。所以虽然知道这里黄赌毒泛滥,赵山海与和兴社胡作非为无恶不做,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他虽然还只是个入职一年的小警察,但理想就是打掉危害本港安定的一切犯罪组织,其中自然也包括九龙城寨的和兴社。而且他始终相信,不出多久,港府就会下令扫除城寨里的毒瘤,让阳光照进这个黑暗的罪恶之城。 果不其然,这里的帮会确实嚣张,若不是遇到赌场这位出手相助的兄弟,他还真可能吃个大亏。 当然,他决定交陈迦南这个朋友,倒不是仅仅因为他的出手相助,而是要调查清楚这里的犯罪情况,找到足够打掉赵山海和和兴社的证据,必须得有内部线人,来个里应外合。 他今天果然运气不错,第一次来,就遇到个绝佳人选。 周仁俊今日手气爆棚,又认识了和兴社的成员,自觉身份隐藏得很好,拔掉九龙城寨的毒瘤指日可待,与陈迦南道别时,嘴角的弧度只差咧到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英雄之梦指日可待。 也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陈迦南身旁的乔文,大概是觉得这样一个干净的美少年,不该出现在鱼龙混杂的赌档,脸上愕然一闪而过,又朝人笑了笑。 乔文也礼貌地笑了下,算作打招呼。 * 赵阿四回来时,听到今日发生的事,气得只差吹胡子瞪眼,虽然他本事小胆子怂,但毕竟有赵山海本家侄子的身份在这里,秦云飞手下一个四九仔就敢来他场子闹事,这完全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幸而有陈迦南在,保住了他的颜面,这要换成其他小马仔,只怕是只能伸长脸让刀疤那仆街打成下凡的天蓬元帅。 虽然陈迦南这小子时不时给他闯点祸,但他手下也就这么一个能干的。赵阿四一高兴,又给了陈迦南两百块钱,让他去买点好吃的补补他还没痊愈的猪蹄。 陈迦南接过钱,仗着蹄子还没好,天还没黑,就带着乔文提前遁逃。 回西区的路上,他才想起来今天乔文在赌档一整天,虽然没发生什么大事,但也有小打小闹,除了刀疤上门闹事,还有两个出老千的,被几个马仔揍了一脸血丢出门。 然而乔文似乎一直很淡定,甚至吃过午餐后,还在休息室安心睡了一觉。 这要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笑着揽住乔文的肩膀:“小乔,你现在胆子真变大了,在赌档待了一整天,有人闹事你在旁边看,也没被吓到。” 乔文笑:“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什么好怕的。” 陈迦南笑:“这倒是。” 回到西区,问了公用电话档老板,果然没人打电话找两人。 这在乔文预料之中,不过陈迦南是个急性子,跟着他回屋后,嚷嚷道:“就剩四天了,四眼仔那边不会没消息吧?” 乔文道:“还有四天呢,不用急。” 陈迦南其实也不是真的着急,就是好奇,想看看这次能不能叫乔文说中。如果又被他料到,他这个阿弟可就真不得了了。 乔文没在意他想什么,今天在赌场站了好几次,虽然每次也没超过半个钟,但这具身体不比常人,此刻坐在沙发只觉腰酸背痛。 看到他伸手捶肩膀,漂亮白皙的脸上俱是倦意,生龙活虎的陈迦南凑上去:“小乔,你哪里不舒服,趴着我帮你揉揉。” 有免费服务送上门,乔文自然是欣然笑纳,趴在沙发道:“今天站了会儿,肩膀和腰都挺酸的。” 陈迦南从小习武,顺带着也学了一套不错的按摩手法,乔文闭眼趴着,被他捏得很舒服的,偶尔力道重了,会下意识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哼。 陈迦南看他一脸享受,十分得意。 然后不知怎么的,目光就落在他闭着眼睛的侧脸上。 他当然知道乔文是好看的,从小就知道,甚至天天见到他,依然会惊叹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人儿。皮肤白得像牛奶,眉毛眼睫又是那样漆黑,鼻梁嘴唇更是像画笔精心描出来一样,无一不精致美丽。这样的漂亮人,在暗无天日的城寨里,就像从淤泥中生出的一朵娇花,除了让他想好好护着,再也生不出其他想法。 他一直觉得乔文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从来没将他和七情六欲联系在一起过,但现在才忽然意识到,他的弟弟除了漂亮,也是一个鲜活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爱,也会爱别人。 别说是女人,他想起先前赵阿四说的,有男人就好这口。今天在赌档一起吃午餐时,那群小马仔,个个都忍不住一直朝乔文看,有一两个甚至看得快要流口水。 以前小乔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在城寨里活动,除了街坊邻居自然很少被人瞧见过。加上他胆子小,出门总低着头,看到和兴社的人简直要绕路走,他的病弱之名远大于漂亮之名。 但现在他胆子大了敢见人了,这样一朵娇花还怎么藏得住。 他这个哥哥又如何护得住? 陈迦南越想越觉得心惊,忍不住道:“小乔,以后你别跟我去东区了。” 乔文掀开眼皮问:“为什么?” 陈迦南道:“那边鱼龙混杂的,不是你去的地方。” 乔文笑:“不是有你么?” “我也不可能时时看着你。”陈迦南是个直性子,闷声道,“主要那边什么人都有,你长得这样看好,万一被人瞧上,那就麻烦了。” 乔文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又觉得他说得并无道理,原身确实长了张不太安全的祸害脸。 他想了想,道:“我也就去开开眼界,哪能真经常跟你去?等我身体好点,得去做点正经工作,早些赚钱让阿婆过上好日子。” 陈迦南笑:“原本我还想着以后努力干养你和阿婆,不过现在看你这样有主意,以后只怕我得跟你混了。” 乔文翻过身,笑着对上他:“跟我混可以,不过南哥,你以后要听我的。”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嘴角:“我不是向来都听你么?” 乔文道:“你以前总是敷衍我,又不是真心听我的话。” 陈迦南坏笑:“原来你都知道。” 乔文:“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 陈迦南笑着掐一把他白皙的面颊:“行,我以后就听你的。”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唉声叹气道,“你说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这样你就能当我老婆,咱们一辈子在一起过日子。” 乔文看了眼上方英俊的年轻男孩,促狭道:“南哥,你不会想娶老婆了吧?” 陈迦南打了个寒噤:“我才不想,没见我叔和婶,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娶了老婆要过那种日子,那还是算了。” 乔文笑:“打是亲骂是爱。” “这世上让我心甘情愿挨打挨骂只有我老爹和你,其他人谁都不行。” “豹爷也不行?” “不行,虽然不能反抗,但若是他骂我一句,我心里回骂他一百句。” 乔文被他逗乐:“你们社团最讲究的不是忠心么?你这样算什么?” 陈迦南满不在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加入社团,就是因为这个身份在城寨方便,又不是真的想混帮会。我倒是希望警察进来,把和兴社铲除了,让街坊邻居日子好过点。” 乔文想了想坐起身,压低声道:“南哥,那你有没有想过扳倒豹爷瓦解和兴社?还城寨一个安宁?” “我?”陈迦南似乎是觉得好笑,“和兴社一千多人,现在那几个大佬都是豹爷弟子,我哪有这个本事?” 乔文心说,你还真有这个本事,若是按原书剧情,两年之后,赵山海就被你利用警方扫黑干掉,然后趁机上位。 只是按着原来的发展,虽然赵山海倒了,但陈迦南变成了第二个赵山海,不,比起他后来在整个港城的兴风作浪,只盘踞在九龙城寨的赵山海,连给他提鞋都不够。 他想了想,也觉得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他们俩现在一个病秧子一个底层四九仔,一没钱二没人,想干掉赵山海,确实是痴人说梦。 “我就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陈迦南确实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的心大得很,眼下刚从赵阿四手中拿了两百块钱,一颗大心全想的是明天带乔文和豪仔去吃什么好吃的。 接下来两天,陈迦南去东区看场子,乔文在家继续休养身体,顺便等林子晖的电话。 原世界的剧情已经因为他的到来发生改变,他也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在林子晖面前。 一切都得看运气。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及至第三四天晚上,他终于等来了林子晖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没说几句,只让去茶楼详谈。 乔文接到电话,赶紧让豪仔去东区把陈迦南叫回来,然后两个人抛开兢兢业业的豪仔,结伴去了芙蓉茶室。 黄包车还未停下,站在茶楼门口的林子辉,就亟不可待跑过来:“你们来了?” 陈迦南也跟他一样亟不可待:“到底是谁?” 林子晖看了看他,又看向乔文,嚅嗫了下嘴唇,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咱们去楼上雅间慢慢说。” 热情好客的茶楼少东家,自是又为两人点了一桌茶点,只不过这回不像上次那样好兴致,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纠结模样,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困扰。 乔文倒是一点不急,慢条斯理喝了点茶,才开口问:“找你的是什么人?” 林子晖抿抿唇,道:“今天傍晚是有个认识我阿爸的人来茶楼喝茶,恰好我也认识,然后一起喝了会儿茶。” “他问了那天傍晚这里发生的事?” 林子晖点头,又咬咬唇,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但我觉得不可能是他。” 乔文心下了然,轻笑了笑,道:“你这个不可能是真觉得不可能,还是自欺欺人?” 林子晖顿时哑然,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我……” 乔文继续说:“我猜想这个人是你阿爸身边的人,而且关系非同寻常。” 林子晖点头,低声道:“他是我阿爸太太的弟弟。” 第18章 乔文暗想,果然还是跟原书中一样。 林子晖继续道:“除了是亲戚,这些年钟家和我阿爸一直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很好,钟凯文甚至对我都不错,我也叫他一声舅舅。如果真是他,我想不通为什么? ” 钟家是本港豪门,林兆明老婆这一辈,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林子晖提及的这位钟凯文。林兆明原本是靠着钟家发迹,但二十多年过去,林家的风头已经完全压过钟家,钟家反过来要在林兆明手下吃饭。 这个钟凯文虽然读书不少,却并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眼见家中生意连年走下坡路,开始偷偷摸摸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林兆明发现后警告过他几次,他担心事情败露,又想林兆明一死,林家家产就全部归了唯一的外甥手,外甥向来和钟家亲近,又常年在英国,无心商业,林氏集团以后只怕是自己说了算。 于是对林兆明动了杀机。 在原故事中,他成功做掉林兆明后,林家的生意快很成他囊中物。然而人一旦尝到了走捷径的甜头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后来和陈迦南狼狈为奸,黄赌毒走私洗钱,坏事干尽。 当然,这家伙也没什么好结局,被林子晖知道是杀父之仇人后,设下局让他和陈迦南反目,最后被陈迦南砍死丢入海里喂了鱼。 在原文中,钟凯文也算个人物,但无论是杀掉林兆明,还是后来一起做见不得光的生意,说白了,都靠的都是陈迦南,实则自己没什么本事。 而现在剧情改编,林兆明没死,陈迦南显然不会跟他有任何关系,这个人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 乔文想了想,笑道:“你是担心如果真的是你那位便宜舅舅,你阿爸要怎么处理?你放心,你阿爸不是不普通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子晖沉默片刻,道:“我不是担心我阿爸怎么处理钟凯文。我是担心,我们现在只是猜测,要怎么去证明就是他?” 乔文还未说话,陈迦南已经大喇喇开口:“你就直接告诉你阿爸你的怀疑,然后让他查一查那个姓钟的最近有没大额不明支出。你阿爸是亿万富豪,他的命至少值个上百万。虽然这次暗杀失败,但按着江湖规矩,钱是一定会先给到中间人手中。” 乔文挑眉看向他,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 这家伙果然还是挺聪明的,只是心大,不爱琢磨事情。 他笑着点点头:“南哥说得没错。” 觉察到乔文的眼神,陈迦南斜乜着眼睛对上他,一张俊脸十分得意。在这件事上他一直是被牵着走的,终于小露一手,表明自己也是有脑子里的人。 林子晖点头:“没错,若是钟凯文想做这件事,一定是希望神不知鬼不觉,无论如何查不到他头上,那肯定不吝花钱。”说着,又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我真希望不是他,毕竟是太太的亲弟弟,要是阿爸知道,肯定会难过的。” 乔文心说这位大男主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竟然还想着他爹家庭和睦。林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按着原来的剧情,林兆明一死,林子晖这个私生子可是一个字儿都没得到,亲舅舅生病没钱治跑去林家借钱,给了两万块就打发。 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林子晖是个自带光环的人,相信就算剧情改编,他以后依然会顺风顺水。 他想了想,道:“不管怎样,你阿爸安全最重要,你去把我们都怀疑告诉你阿爸,有什么消息再联系。” 林子晖面露感激:“不管是不是钟凯文,但是你们给出这个线索,让我阿爸多个防备,总是好的。谢谢你们。” 陈迦南爽快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拿了你阿爸的钱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应当的。” 林子晖笑:“还是要感谢的。” 然后在他热情的感谢下,两个人又吃了一肚子点心。出门时,陈迦南只差扶着腰。 打着饱嗝上了黄包车,陈迦南感叹道:“你说这些有钱人,连家人都杀,真是想不到。” 乔文瞅他一眼,心说你为了赚钱还能干出更丧心病狂的事。 不过看着夜色下他那张清朗的脸,又有点想不通,这家伙现在看着实在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怎么就走上那条不归路了呢? 他想了想道:“南哥,说好的,你以后都得听我的,我不让你做的事,你一定不要做。” 陈迦南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在夜风中,笑得有些肆意张扬:“收到。” 虽然乔文知道钟凯文就是刺杀林兆明的幕后主使,但也明白即使是查到他近期有大额不明支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确切证据。 毕竟这些豪门公子哥儿,花钱都跟洒水似的,赌一个晚上就可能输上百万。 但林兆明是个精明警惕的商人,不管他会不会相信他们给出的推断,都一定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而他和陈迦南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等消息。 隔日,陈迦南依旧是去东区看场子,乔文则又买了好几份新报刊,了解当今形势。 中午,阿婆回家做饭,他去档口帮忙看着生意,好奇翻了翻放钱的抽屉,半天下来才二十来块。不由得叹了口气,婆孙俩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一个老妇人养大一个病孩子,若不是心智足够坚强,只怕是早已经垮掉了。 他再世为人,活了这短暂的两辈子,第一次有种急切的焦虑感。就算是为了这个坚强的老人,他也得加紧赚钱,让她过上好日子。 正兀自思考着赚钱门路,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乔文好奇循声看去,只见巷子东头,一个年轻男人正发疯往这边跑,沿路撞了不少行人,甚至还撞翻了几个伸出档口的摊位。 档口小老板原本跑出来要破口大骂,但看到后面的情况,立马像是被惊吓到,飞速蹿回店内。 原来是后面不远处,三个和兴社的人正往这边追,其中一人正是乔文前两日才见过的刀疤。他们显然是在追前面这人。 城寨打架斗殴之事常有,甚至三天两头会有人横尸街头。但西区毕竟大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这种事还是鲜少有之,乔文来到这个世界十来天,至少是一次都没撞见。 不过显然,今天就让他撞见了。 为了不被波及无辜,他像旁边其他档口老板一样,将门口的摊子稍稍往里面挪了一点。 然而就在前面那人跑过他家档口前时,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还未爬起来,已经被刀疤和两个马仔追上,堵住了去路。 “死扑街!你有本事再跑啊!” 刀疤一脚狠踹在在那人脸上,他穿的是一双皮靴,这一脚分明是用了十分力,那人口鼻登时涌出鲜血。 旁边有几家档口,悄悄落下了卷帘门。 “刀疤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男人竖起身,跪在地上,抓着刀疤的裤脚,涕泪齐下地哀求。 刀疤狠狠几巴掌扇在他脸上,那人原本是长了张挺标志的脸,这几巴掌落下,几乎立竿见影地肿成了个猪头脸。 刀疤扇完,啐了一口在他头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从飞哥场子里拐人。什么年代了?还想救风尘?” 乔文大约听出来发生了什么,估摸着这男人跟秦云飞夜总会里的女人好了,想带人跑路,但还没跑事情就败露。 虽然他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但在这个法律缺位的世界里,现在的他,实在是没本事去救一个得罪和兴社大佬的陌生人,只能默默为这人祈祷了。 “飞哥!”地上哭哭啼啼的男人,忽然大叫一声,越过刀疤手脚并用往前爬。 乔文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骤然间变安静的巷道里,出现一个穿着花衬衫牛仔裤的年轻人。他双手插在裤袋,不紧不慢走过来。 这男人打扮十分扎眼,头发过了耳朵,在脑后束一个小辫,一只耳朵戴一枚黑色圆形耳钉,长眉长眼,大片的纹身从耳朵往下,一直延伸进脖子内。 若单从长相来说,这人长得算是很不错,甚至有点男生女相的漂亮,只不过无论是表情眼神,还是脖子上大片的刺青,都让人感觉不到阴柔,只有说不上来的邪性。 “飞哥!”刀疤大声道,“人给拦住了。” 原来这人正是和兴社红棍,社团三号人物——外号草上飞的秦云飞。 秦云飞慢悠悠走到那人面前,在对方攥住自己裤腿之前,冷不丁抬脚,将那只手踩在了自己脚下。 他动作并不大,仿佛只是随意动了一下,然而那人却发出一声惨痛哀嚎,震得乔文的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飞哥飞哥!我错了我错了!”男人抽着冷气哀求,仿佛下一刻就要疼得死过去。 秦云飞倒是真松开了脚,然后用脚尖在他脸上轻点了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歪心思竟然动到我场子里的人。我草上飞什么人你是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飞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男人边哭边连连磕头。 人为了求生,确实是可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舍弃。 秦云飞笑了笑,道:“你知道阿莹一晚接多少客,为我赚多少钱?” 男人仍旧是哭着磕头:“飞哥,我错了我错了。” “最多一晚接十个,上过她的男人都说好,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竟然想独占。”秦云飞嫌恶一般,一脚将他踢开,转身淡声道,“刀疤,废了他!丢出城寨。” 刀疤嘿嘿一笑,目露兴奋:“收到。” 在刀疤上前时,男人被鲜血糊住的脸,变得一片惨白,眼睛里露出巨大的绝望惊恐,一边手脚并用往后爬,一边求饶:“不要!不要!” 刀疤露出一脸兴奋的狞笑:“拦住他!” 两个马仔立马将人钳制住。 “救命!救命!”男人大叫。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眸子不愿再看接下去的场面。 与此同时,刀疤走上前,抬起脚狠狠朝那人的下身踩去。 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到一半,又像是忽然断电一般,戛然而止。 乔文到底忍不住抬眼,看到刀疤三人,将晕过去的男人抬走,只留下地上溅落的血点,和一滩黑乎乎的水迹。 在这个法律缺失弱肉强食的地方,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 他默默目送着那几道身影远去,半晌才发觉档口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 他后知后觉抬头。 入眼之处,是秦云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第19章 “有火柴吗?”秦云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含在唇上,轻描淡写开口。 乔文愣了下点头,从柜台里拿出一盒火柴递给他。 “多少钱?” 乔文:“一角。” 秦云飞勾了下唇角,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一块硬币,丢在台面,弯下身隔着柜台望向他:“不用找了,不过你得帮我将烟点上。”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是意味不明的神色,仿佛在看猎物。 乔文很清楚,虽然面前这妖孽在原书中连名字都没有,却是自己现在得罪不起的人。 他略微迟疑后,伸手拿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抽出一根擦燃,举到秦云飞面前,将他唇上那根烟点燃。 秦云飞闭眼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掀起眼皮子,对着他吐出烟圈。 乔文没能避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秦云飞看他白皙的脸颊,因为咳嗽而浮上嫣红,嘴角不由得涌上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手肘撑在柜台上,显然是没打算马上离开,又吸了两口,才慢悠悠开口:“听说靓仔南有个身体不好的弟弟,应该就是你吧?以前来西区没怎么注意,原来……” 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对面的男孩,眼神里几乎是带着某种直白的欲望,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乔文低下头避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忽然有点后悔,刚刚没关上卷帘门。 秦云飞又朝他吐了口烟圈,笑说:“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乔文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秦云飞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坏人?” 乔文道:“飞哥做事一定有你的道理。” 秦云飞低低笑了声,伸手覆上他那只犹放在柜台上的右手。 乔文一惊,正要收回,对方已经轻轻从他手背拂过,捏起旁边的火柴盒,举起摇了摇,戏谑道:“我拿这个。” “飞哥,已经处理好了。”刀疤的破锣嗓子传来。 秦云飞起身,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马仔,又瞥了眼坐在柜台中,面无表情的乔文,嘴角勾了下,将火柴盒放入裤子口袋,退出档口,道:“行,我们回去。” 乔文暗暗舒了口气,嫌恶地将手背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确定这具身体跟自己一样,厌恶陌生人的触碰。 “飞哥,你刚刚和靓仔南阿弟说话?” 走了一段后,刀疤好奇问。 秦云飞口中叼着烟,轻笑了笑,道:“最近赵阿四那边有没有惹什么事?” 刀疤一脸鄙夷:“他能惹什么事?要不是手下有个靓仔南还能干点活儿,那两个赌档还不够他手下几十张嘴巴吃饭的。” “你前两日是不是去阿四场子闹事了?” 刀疤以为他是要怪自己不讲规矩,立马换回一副唯唯诺诺的标准狗腿子样,道:“一个老千跑去他场子,我想去抓他,被靓仔挡下了。我也就是一时冲动,以后做事不会这么没规矩的。” 秦云飞轻笑:“我没怪你,赵阿四还不值得我给面子。他手下确实就一个靓仔南还有点本事,不过也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四九仔,不用放在眼里,以后多给他找点事,最好闹到我面前求我来。” 刀疤意识到什么,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秦云飞一行离开不过半个时,原本在东区看场子的陈迦南,不知接到谁的消息,匆匆跑了回来。 看到地上还残留着黑漆漆的血迹,狠狠啐了一声,钻进乔家档口里,愤愤然道:“这些王八羔子,真是恨不得天天当街杀人。”又忧心忡忡看向乔文问,“听说飞哥他们在这边跟人动手,你是不是看到了?” 乔文点头。 “有没有吓到?” 乔文笑:“我没那么不经吓。” 陈迦南黑着一张俊脸道:“这些缺德龟孙子的,伤天害理的事做那么多,迟早要遭报应。”又说,“那小子也是傻,竟然想带飞哥场子里的姑娘私奔,以为自己是大侠呢。” 乔文想了想问:“飞哥场子里的姑娘都是从哪里来的?” 陈迦南道:“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偷渡来港城走投无路的,还有些家里欠了钱,把女儿送来抵债的。总之都是些可怜人,自从飞哥接了场子,里面的姑娘,好多一天要接十几个客人,要是染了一身病就被丢去海里。” 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串,他才意识到不应该对乔文说这些,于是摆摆手:“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回头又倒你胃口,吃不下饭。” 乔文笑了笑,道:“南哥,幸好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陈迦南嗤了声,露出个鄙夷的表情:“我当然跟他们不一样。” 乔文看他那不以为然的模样,心说在原书剧情里,你后来干的缺德事比他们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看到这个家伙,现在还有着一颗正直仗义的心,他心里颇有几分欣慰。 哪怕不是为了原身的小乔文,他也不想看到这家伙走上歪路。 陈迦南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虽然飞哥很少来这边,但以后你看到他,一定要马上绕开。” “为什么?” 陈迦南道:“他这个人……”他望着乔文那双漂亮而干净的眼睛,有些难以启齿,嚅嗫了片刻,才继续,“他男女通吃的,你长这么漂亮,万一被他看上,就麻烦了。” 乔文想起先前秦云飞轻浮的举止,眉头不由得轻蹙了蹙。 陈迦南又摆摆手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又忍不住有些感动,原身这个便宜哥哥对他可真是无可挑剔。以至于他都忍不住握住对方一只手:“谢谢你,南哥。” 陈迦南对他的依赖十分受用,揉了揉他的头发:“谁让你是我弟呢?” 乔文暗暗吁了口气,被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照顾,其实他还是有点受之有愧的。 * 虽然秦云飞让乔文觉得不舒服,但他并没将他这人放在心上,一来是想多了也没用,二来是秦云飞在原书世界,压根就没出现过,想来是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不过原剧情早已发生改变,小心谨慎点不会有错。 隔日下午,林子晖打来了电话,说他阿爸想见两人,让他们去一趟芙蓉茶室。 乔文舒了口气,一切总算是按着自己预计的来。 当他和陈迦南坐着黄包车抵达芙蓉茶室门口时,看到有两辆黑色平治车停在门口,车旁还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 两人刚下车,便有茶楼招待迎上来领他们进去。 茶楼已经清场,除了招待就只剩几个神情严肃的保镖。 乔文心下了然,被刺杀了一次,如今林兆明出行的安保自然是要升级。 林兆明父子已经坐在包厢,正其乐融融地喝着茶。 看到人来,林子晖马上起身迎上:“你们来了?” 乔文点点头,恭恭敬敬地朝犹坐在位子上的男人打招呼:“林先生。” 林兆明笑吟吟伸手:“两位小友请坐。” 乔文和陈迦南从善如流。 林兆明笑靥盈盈看了看两人,倒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你们调查幕后主使的方法,子晖已经告诉我。” 乔文与陈迦南对视一眼,笑着道:“那想必林先生已经查过那位钟先生的账了。” 林兆明扯了下嘴角,原本笑着的脸,忽然沉下来,语气也变得严肃冷厉:“原本上次这位小兄弟无意中救了我,我是非常感激的,也给了你们该有的报酬。你们说要帮我查凶手当做答谢,我只当你们热心。但你们所谓的调查,就是利用我儿子,挑拨我与我太太家人的关系,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林子晖面色一惊:“阿爸!” 第20章 陈迦南是个急脾气,在和兴社里常年扮演不怎么中用的四九仔,已经耗尽了他所有耐性,见乔文和自己一片好心,这位大老板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他们居心不良。他登时就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怒道:“林先生,谁要害你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就是不想白拿你的钱,所以帮你做点事当回报。既然你不相信,那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做。” 林兆明对他的莽撞并未生气,脸上的表情反倒是恢复几分温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看向他。 乔文拉了拉陈迦南的手,轻声道:“南哥,你别急。” 陈迦南气哼哼坐下,瞪大一双黑眼睛狠狠看向对面这位不讲道理的大人物。 林兆明倒是不以为意,只看向乔文,挑起眉头等他说话。 乔文不紧不慢道:“我哥哥是个急性子,林先生别介意。” 林兆明摆摆手,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笑着呷了口茶:“当然,不管怎样,你哥哥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阅人无数,早已看出这个看似病弱的年轻人,才是兄弟俩中的主心骨,查凶手的事想必也是他的杰作。 乔文道:“我知道我们这个结论只能算是推测,完全当不得证据。” 林兆明笑着点头:“确实,你们可知道我妻弟随便去趟澳门就能花上几百万。用你们九龙城寨的思维,去揣度富豪的生活方式,实在是有点可笑荒唐。而且我和我妻弟关系,向来融洽,你们这个推测推到他头上,我不得不说很儿戏。”说着,看了眼林子晖,“也就我这个傻儿子担心我,才会相信你们所说的。” 林子晖咬咬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陈迦南这回是真怒了:“林先生是看不起我们穷人?” 乔文拍拍他的肩膀,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笑着点点头:“是我们太草率了。”顿了下,忽然又道,“不过……既然林先生觉得我们推测出来的结果很荒谬,为何又要去让人查账?” 林兆明微微一愣。 乔文继续道:“既然林先生会去查那位钟先生的账,说明您觉得钟先生有杀你的动机……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林兆明神色莫测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朗声大笑:“你这个后生仔有点意思。”他摆摆手笑道,“虽然我不认可你们毫无依据的推测,不过想法确实有点意思,毕竟你们与我素不相识,短短五天就找到凶手也不现实。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你们这份想帮忙的心意。” 乔文知道这老狐狸应该是相信了他们的话,只是不想陌生人插进自己家事。于是他也退后一步道:“确实是我们太草率,林先生给我们救急钱,我们一心想着报答,所以才夸下海口。还希望林先生就当我们年轻不懂事,别放在心上。” 林兆明笑道:“你们都是好意。”说着又看向林子晖,“阿爸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最近课业还好吧?” 林子晖道:“功课都已经提前修完,马上就是暑假,准备去找份实习工作锻炼锻炼。” 林兆明笑说:“虽然林家的继承人是你哥哥,但你也是我的儿子,我疼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你的未来,我也会帮你安排,找工作就不用了,我先把我手下一家小工厂给你试试手。” 林子晖道:“阿爸,我知道你疼我,但做生意的事,我也不大懂,万一你把工厂给我做,做坏了如何是好?” 林兆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原本就是一家不赚钱的小工厂,你随便折腾就行。”说着,又看向乔文和陈迦南,道,“不知两位小友在哪里高就?” 乔文回道:“我今年刚中五毕业,正在寻找工作。” 陈迦南装模作样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在城寨里的娱乐公司工作。” 乔文差点没笑出来,不过赌场也算是娱乐行业。 林兆明心下了然,他在茶楼见识过这后生仔的身手,十有八九是混社团的。他点点头:“两位小兄弟虽然年轻,却都是人才。既然小兄弟在找工作,若是不嫌弃犬子愚钝,可以帮他一起打理工厂。至于报酬,按你们的盈利分红就行。” 乔文心知肚明,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另有答谢。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个机会。 林子晖面露惊喜,期盼地看向乔文。 乔文弯唇一笑:“谢谢林先生的赏识,我们和子晖也算是一见如故,能跟他一起做事是我的荣幸。” 林子晖道:“谢谢阿爸。” 林兆明慈爱地笑笑,招呼道:“来喝茶!” 乔文是应了下来,但陈迦南确是满肚子疑问。因为觉得跟林子晖这个傻愣愣的四眼仔去打理什么工厂,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等到上了回程的黄包车,只剩两人,他忍不住道:“小乔,你真要跟四眼仔做事?” 乔文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南哥,虽然林子晖看着像个书呆子,但你相信我,这绝对是个机会。”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也没再多问,点点头道:“你要去试试我没意见,只要注意身体就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叫我就行。” 乔文笑说:“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定然会叫你。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堂堂正正走出城寨的。” 陈迦南借着烛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好整以暇道:“小乔,你当时许诺给林兆明找凶手,其实就是为了想从他这里得到工作机会是不是?” 乔文斜乜着他,心说还挺聪明。 他点点头:“没错,你也知道我身体差,去公司洋行找份工作不难,但想出头只怕是难如登天,没有哪个雇主会愿意把好机会给我这样的人,所以我得自己找机会。林兆明是亿万富豪,林子晖虽然是私生子,但他很疼爱这个儿子,我们跟他一起,一定会有出头的日子。” 还有一样他没有说,也没法说,林子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头顶上的杰克苏光环能闪瞎人眼,跟着他混不会错。 也许不仅是跟着他混,还能拿来己用。 陈迦南自然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个道理不应该是从小乔口中说出来的——至少不是他认识多年的那个小乔。 他知道乔文最近变化很大,但这是第一次让他生出陌生感,仿佛这不是他认识十几年的那个小乔,而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小乔。 当然,他并不反感,甚至对他这样的变化,还很有些欣慰,因为知道他终于长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也许很快就能自食其力,甚至有所作为。 但心中却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就好像有些他原本能掌控的东西,正在逐渐失控。 乔文没刻意在陈迦南面前隐瞒自己与原身的不同,甚至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的不一样,因为他要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不是从前那个乔文。 从前的乔文需要他遮风挡雨,而现在的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闯荡。 而且,只有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这家伙才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 这个原书中的大反派,可不是什么老实胚子。 下了黄包车,两人并排而行,往暗无天日的城寨走去。走了一段,陈迦南忽然怅然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旁边的人揽在臂弯中,道:“你说林兆明到底有没有相信你的推测?” 乔文道:“如果不相信,你觉得他会让我们去帮他儿子吗?” 陈迦南冷哼了一声:“那还说那么多屁话,老狐狸一个。” 乔文:“他是不希望我们这些外人知道他家的事,也不想让林子晖担心。” 陈迦南愤愤不平道:“要不是他运气好,那天你忽然出现在茶楼,我早把他干掉了。” 乔文失笑。 不过他说得没错,因为那个小小的意外,让原书所有的剧情都发生了改变,未来也变得不可预料。 在他自己的世界,自从林南过世后,他就对未来没了什么野心和欲望。 但现在,他忽然有了点期待。 因为这是一个适合冒险者的黄金年代,而他在这里,又有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 第21章 回到家,乔文将自己找到工作的消息告诉了阿婆,老人家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拿出孙子先前为找工作添置的西装,仔仔细细熨平,又为孙子煲了一盅大补汤,亲眼看着他喝完两碗才作罢。 隔日,七零年代职场新鲜人乔文穿上簇新的小西装,拎着公文包,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林兆明对自己这个私生子确实不错,给上班的林子晖专门配了一辆雪佛兰的小汽车和司机。 林子晖是个十分热情仗义的好青年,知道乔文身体不好,第一天去工厂,专门让司机开车到城寨门口接他。 至于陈迦南,因为乔文第一天上班,他这个便宜兄长如同操碎心的老父亲一样,非得亲自送他出门上车才放心。 马路对面的林子晖站在车门外,看到两人,欢喜地招手:“阿文!” 乔文抬手笑着回应,拉着陈迦南穿过马路来到他跟前,问道:“子晖,等很久了?” 林子晖笑着摇摇头:“没有呢,也是刚刚才到。” 乔文打量了眼他身后的小汽车,道:“车不错。” 林子晖摸摸头,笑得有点傻:“本来我觉得没必要,但我阿爸非给我配一辆车。”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分明是很欢喜。 来到这个世界,乔文出行的交通工具,除了自带的十一路公车和黄包车,就只有陈迦南的脊背,连电车都还没坐过,小汽车更是第一回 。 要说不好奇是假的。 见他看到汽车眼里闪着光,陈迦南一脸不以为意道:“你喜欢车子,等以后你哥我有钱了给你买。” 乔文好笑地看他一眼,本想揶揄他一句,但想着他这种在原书中短短几年就成为笑傲港城的大佬,也不算是讲大话,于是挑眉点头道:“行,那我等你买。” 然而陈迦南说完就想起自己现在全身家当不过一百几,虽然是想讨乔文开心,但这大话讲得实在是有点过了,又赶紧清了下嗓子补充道:“不过得等上好几年。” 乔文失笑:“只要你诚心,多少年都行。” “我当然诚心。”陈迦南见司机下来开门,又赶紧对林子晖说,“四眼仔,小乔就拜托你照顾了,他身体不好,千万不要让他累着,有人欺负他,你回头告诉我。” 林子晖笑眯眯道:“放心吧,阿文是我朋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目送两人上了后车座后,陈迦南退到路牙边,在车轮卷起的尘土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子慢慢离去,颇有点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抓心挠肺。 乔文看着一点点消失在后视镜的青年,好笑地摇摇头。 “你和阿南的感情真好,比我见过的亲兄弟都好。”一旁的林子晖感叹道。 乔文随口道:“一起长大嘛,经常吃一锅饭睡一个被窝,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差别。” 林子晖露出艳羡的表情:“我虽然有个异母哥哥,但面都没见过几次。我从小就一个人长大,身边也很少朋友,看到你们这样的,真的很羡慕。” 乔文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么?” 林子晖点头,笑道:“没错,认识你们真的很开心。” 乔文不动声色瞥了眼他,原书中不止一次描述过男主是个内心孤独的人,毕竟这是美强惨标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分明也才见过几次,但他显然是很真心地对待自己。 他笑着道:“我也开心。” 车路略有颠簸,这老爷车舒适度也比不上几十年后,但在这个时代,拥有一辆车子不仅方便,还是身份的象征。 乔文决定将车子列入自己短期目标清单。 毕竟没有男人不爱车。 这时,林子晖拿出一份合同,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阿爸说你来跟我一起做事,得有一个职位,就先聘请你做秘书,薪水和分红都在这份聘用合同里,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乔文接过合同扫了一眼,主要是看看薪资待遇。 月薪一千,年底还有工厂百分之十的分红。这个分红,放在他那个时代,都绝对是顶级高管水平。 这样的待遇表面看起来实在是很大方,让人毫不怀疑林兆明对自己的重用。 不过他心中可没打算高兴得这么早。 “替我谢谢你阿爸,我没问题。”乔文笑着签了合同, 果不其然,到了田湾的这家明月制衣厂,乔文对林兆明的大方便恍然大悟。 林兆明四十年代末来的港城,当时正逢港城制造业兴起,尤其是战后纺织业从内陆南下,给了很多人机会。林兆明靠坐小生意攒到了第一桶金,创立了明月纺织厂,这也是他正式发家的起点,之后娶了钟家千金,借助岳家实力将事业版图扩大,杀入百货和房地产,从小商人跻身为城中大亨。 到了六十年代,港城纺织厂从一百多家激增到上千家,竞争一度非常激烈,而恰逢制衣业迅速增长,时髦廉价的服装畅销全球,许多纺织厂转为成衣厂,明月纺织厂就是其中之一。 但前几年,欧美国家开始对进口配额,港城的配额几乎被几大家垄断,小公司想要出口,就必须得从这些大资本家手中购买配额,导致利润十分稀薄。 林兆明生意重心早已经转移,自然不用靠制衣厂赚钱,行业变化对他影响倒是不大。如今明月制衣厂靠东南亚廉价市场苟延残喘着,之所以没关闭,估计是因为这家工厂对林兆明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乔文不得不感叹林兆明果然是个老狐狸,看着是很大方地画了个百分之十的大饼,然而这家工厂一年下来的利润只怕是负数。 幸而给了一千块底薪,倒也不算太缺德,不至于让自己白干。 “晖少,您来了!” 车子在工厂门口停下,一个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的中年男人迎上来。 林子晖道:“您就是东叔吧?” 吴耀东笑着点头:“没错,林先生说晖少今日过来,我一早就准备了。” “东叔太客气了,我也就是来这边学习。对了,这是跟我一起的乔秘书。”林子晖客客气气地介绍,“阿文,这是明月制衣厂的吴经理,我阿爸开设这间工厂时,他就在了,是工厂正儿八经的元老。” 乔文笑眯眯道:“吴经理好。” 他今日因为第一天上班,穿了一身正装,头发用发蜡打理得整整齐齐,是个很正式的打扮,然而因为原身才十八岁,再如何穿得成熟,依旧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吴耀东对这样半大的孩子,自然没放在眼中,笑道:“乔秘书好年轻,跟晖少一样叫我东叔就好,厂里的人都这样叫。” “好的。东叔。” 乔文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东叔,穿一身传统短打衫,看着像个旧派人,也很有那么一点社会气。 吴耀东引着两人来到一间办公室,房间不算大,但窗明几净,还有几盆鲜花绿植,应该是有人专门收拾过。 他笑说:“晖少,这是我给您准备的办公室,您看满意吗?” 林子晖环顾了下四周,点头:“很好。”然后又道,“东叔,你先带我们参观一下生产线吧,我们刚来,什么都不了解,就从基本的开始学习。” 吴耀东呵呵笑道:“生产线哪需要晖少亲自去,里面又脏又吵,您在办公室里,有什么吩咐告诉我就行。林先生安排您来厂里,我可不能让您在我这儿吃苦。” 林子晖笑道:“东叔说的哪里话,我来厂里是做事的,又不是来玩乐的。” 吴耀东摆摆手,完全没有继续和他在这事上说下去的打算,只道:“我去车间看看,你们在办公室,我让人给送茶和点心过来。” “哎东叔!”林子晖见他要走,忙叫住他。 吴耀东在门口转身,依旧是个殷勤的笑模样:“晖少,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林子晖被他这一顿安排,一时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乔文接话道:“东叔,我们刚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要不然您把账本拿来先给晖少看一看吧?” 吴耀东一愣,还没说话,乔文又笑道:“晖少念的是商科,您还怕他看不懂账本么?” 吴耀东讪讪一笑:“哪能呢?您要多久的?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林子晖:“去年和今年的就行。” 吴耀东开门离开,过了一会儿,一个自称工厂会计的中年女人,拎着两大摞账本送到了办公室。 这个时代离无纸化办公还差了几十年,这么多要全部翻完,不知得何年何月。 见林子晖拿起一本摆出认真仔细看的架势,乔文笑说:“晖少,你打算全部看完吗?” 林子晖道:“原料人工等各项成本,还有销售价格这些,总得了解。” 乔文没说话,只是翻出去年的总账,果不其然,不仅没赚钱,甚至还小有亏损,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 他想了想,低声道:“晖少,你真觉得账本上这些数目,跟实际上是一样的?” 林子晖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乔文道:“这工厂你阿爸已经很多年没亲自打理,也没指望靠这个赚钱,全权交给东叔。你有没想过,这些账本,只是用来给人看的?” 林子晖表情里是有些茫然的似懂非懂。 乔文道:“这家工厂,应该已经几年没赚过钱。可据我所知,虽然没再出口欧美,但工厂并不缺订单,也一直开着工,一点钱不赚是不是有问题?” 林子晖蹙眉低声问:“你是说东叔?” 乔文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仓库和生产线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没打招呼,直接去了旁边的厂房。 此时九点多,生产线已经开工多时。 这家工厂在鼎盛时期,曾有过七八百人。这些年缩小规模后,只剩三百来人。在这个时代,要说大肯定算不上,但也还过得去。 车间十分简陋,一排排缝纫机台看着很是拥挤,充满着机器的嘈杂和飞扬的粉尘,乔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林子晖闻声,忙道:“阿文,你没事吧?” 乔文摆摆手,拿住手绢捂住口鼻,扫了眼车间,工人大都是三四十甚至更年长的年纪,应该都是些老工人。 经验丰富的工人,自然有其长处,但也必然会存在很多问题,至少在这个车间里,他没看到效率。 路过一个操作台时,林子晖顺手拿起一件半成品,然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工艺十分粗糙。虽然工厂是生产的廉价成衣,但这样的品质,实在是太敷衍。 “晖少,你们怎么来车间了?” 两人正参观着,吴耀东匆匆赶过来。 林子晖笑眯眯道:“我就是随便看看。” 吴耀东唉声叹气道:“车间里又吵又脏,许多工人也不懂事,你还是快回办公室吧,万一受到什么委屈,我怎么跟林先生交代?” 林子晖好笑道:“我参观一下工厂车间,能受什么委屈?” 吴耀东推着他往外走:“我的少爷,咱们还是出去吧。” 林子晖看了眼乔文,见对方轻轻点头,便没再坚持,顺着吴耀东走出去,回了先前的办公室。 吴耀东十分殷勤地送来一桌子茶点,林子晖客客气气道谢,招呼乔文一起享用。 等人离开后,林子晖脸上的笑容敛起,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看向乔文,道:“阿文,你有什么想法?” 自从认识林子晖这位大男主以来,他一直看起来就像是个天真的青年,难得这样郑重其事,想来也是明白这家工厂没那么简单。 乔文现在只觉得林兆明果然是个老狐狸,还真是让儿子来锻炼的。 以他刚刚的观察,这个小工厂几乎有点像吴耀东的王国,工人们对他几乎言听计从,虽然知道林子晖是少东家,但对他的反应却很漠然, 他不答反问:“晖少,你觉得呢?” 林子晖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少爷,别人叫叫也就算了,你就别打趣我了。”他拿起桌上一本账本,撇撇嘴道,“看来这些确实只是给人看的。” 乔文戏谑道:“你阿爸让你来这里确实是锻炼来的。” 林子晖无奈地笑了下:“东叔这架势,是不打算让我插手工厂的事。阿文,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做,不用勉强。我看得出你是有本事的人,总不能就拿个一千块的薪水了事。” 乔文失笑:“一千块也不是小数目,既然我都签了合同,哪能说不做就不做。再说,我很穷的,肯定不想一直就拿这一千块。这工厂你阿爸现在交给你,你就是老板,以后这里当然是你说了算。” 林子晖面露犹豫。 乔文拍拍他的手臂:“不用担心,你可是港城大学的高材生,害怕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工厂。” 林子晖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没错。” 第22章 林子晖实在不甘心,吃了一顿吴耀东安排的丰盛午餐后,等下午工人开工,趁着吴耀东不在,拉着乔文又想摸进车间和仓库考察。 这回吴耀东虽然没再忽然冒出来阻拦,两人却是连车间和仓库的门都没跨进去,就被几个工人拦下。 他是小老板这件事,工厂上下已经人尽皆知,拦他的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用得也是吴耀东那套说辞:“晖少,东叔交代了,车间仓库脏又乱,您去了小心弄脏你的衣裳。工人也不懂事,万一冲撞了你,他不知如何向大老板交代。” 总归是态度殷勤,语气委婉,从头到脚都是在为东家少爷考虑,只是任凭林子晖如何坚持,就是不让人进去。 林子晖是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脾气堪称温和,实在对人做不出凶恶蛮横之态,更不可能抛开他的斯文气质,来一个强行硬闯。 至于乔文,因为身体素质受限的缘故,强闯这事他自然也做不来。 一整天下来,两人除了办公室里的一堆虚假账本,一无所获。 不过有一说一,吴耀东对两人关照得绝对称得上妥帖周全,热茶和点心就没断过,下午还差人在办公室安装了一台电视机,分明是已经安排好晖少爷和乔秘书未来的上班生活。 乔文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看过电视。此刻见了这个古董一样的小方盒子,忍不住有几分新奇。 盒子是个黑白电视,里面正在放着当下热播的电视剧。 虽然七十年代电影已经发展了几十年,但电视机才兴起没多久,远远还未普及到千家万户,后来赫赫有名的宝珠台,不过成立几年,现在的电视剧完全是个新玩意儿。 这部热播的电视剧名叫《情义无价》,虽然乔文没看过,但这段日子,读了不少报刊杂志,对这部剧有所耳闻。扮演男主的男演员名叫李星辰,因为这部剧一炮而红,如今可是本港是师奶少女们的头号杀手。 乔文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林子晖却是急得焦头烂额,见他这样有闲情逸致,忍不住道:“阿文,你还看得进去电视?快想想办法。” 乔文慢条斯理吃了一口马蹄糕,依旧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急什么?这才第一天,既然东叔安排得这么好,咱们也不能浪费他的好意。别说,这个电视剧还挺有意思的。” 林子晖瞅了眼电视屏幕,挪到他旁边,点点头:“这个啊,我看过一点,我们茶楼吃茶的阿叔阿姨,好多都在聊这个剧,这个演员叫李星辰,最近特别红。” 乔文看他一眼,笑说:“对嘛,看电视就好好看电视,一来就想那么多干什么。” 林子晖对他这淡定的心态,十分佩服,点点头:“没错,这才第一天,我急个什么劲儿?” 于是上班第一天,乔文和林子晖吃了一肚子茶点,看了半天电视剧,到了下班时间,吃饱喝足看够电视的两人,各自揣了两个假账本打道回府。到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 林子晖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吴耀东殷勤地送两人上车时,他还面不改色大大夸赞了一番他的安排,尤其是对下午茶的蛋挞做了着重表扬,希望明天还能吃到。 吴耀东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眼神里,分明是已经将这位少爷,当成了个好糊弄的二百五。 乔文心中暗笑,虽然如今还未被生活铁拳招呼的林子晖,是个彻头彻尾的单纯青年,但单纯并不代表愚蠢,何况他可是光环巨大潜力无穷的爽文大男主,谁糊弄谁还不一定。 这一天下来,他大概也理解了林兆明那老狐狸为什么把儿子送来这里锻炼。 老狐狸应该早就知道这工厂是什么情况,也早就想整治,但厂里诸如吴耀东之类的元老,从自己微时便跟随,同他一起吃过苦,若是他亲自来整顿,一是为了这点钱不值当他花心思,二来是毕竟情分在,很多事他亲自出面并不方便做,所以便派了什么都不懂的儿子过来。 甚至都没给儿子安排个自己身边的得力助手,而是找了他这个外人,又给他画了一个百分之十分红的大饼,为得就是他能尽心尽力。 初出茅庐急于锻炼的儿子和自己这个想赚钱的贫民窟穷小子,确实是个好组合。 乔文默默为林老狐狸点了个赞。 林子晖依旧让司机将人送到城寨门口。五点半准时下班,交通还算通畅,到城寨外的路口,刚刚过六点。 车子还未停下,乔文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翘首以盼的陈迦南。 他今日穿了件白色t恤,下面是两侧带白杠的深灰色运动裤。因为是个修长挺拔的身材,这简单的打扮,衬得他十分阳光俊朗,哪怕放在自己那个时代,也不过时。 陈迦南认出早上这辆雪佛兰,赶紧走上来,凑到后排窗外,看到乔文完好无损地坐在车内,方才松了口气,然后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朝里面的人嘿嘿一笑。 林子晖摇下车窗,笑眯眯道:“阿南,我把你的小乔完璧归赵了。” 陈迦南笑问:“晖少,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林子晖摆摆手,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别提了,回头让阿文告诉你。” 乔文笑着下车,和他挥手道别。 等车子离开,陈迦南才昂着头颇有些得意道:“看四眼仔那样子,想必你们这班上得十分不如何,我就说去外面上班没意思吧?” 乔文翘起嘴角:“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陈迦南斜乜这眼睛打量他,虽然还是个苍白憔悴的面色,但并不见挫败沮丧,那双黑沉沉眼睛里,还跳跃着神采风扬的光。 显然上班第一天对他确实是不错的体验,并不是安慰他。 原来他真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自己遮风挡雨。 乔文瞥到他复杂的神色,问:“我上班开心,你还不高兴?” 陈迦南撇撇嘴道:“高兴啊,就是觉得你以后是不是都不需要我了?” 乔文笑:“当然不是,我很需要你,而且可能很快就需要你帮我的忙。” 陈迦南一听,两只眼睛立马又亮起来,他拍怕胸脯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需要我做什么,千万不要客气。”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心情豁然开朗,伸手揽住他瘦弱的肩膀:“想吃什么?庆祝你第一天上班,南哥请你。” “不是应该我请吗?” “你这不是还没发薪水么?” “倒也是,我想吃牛杂。” 陈迦南打了个响指:“龙嫂牛杂不要芫荽。” 龙嫂牛杂是城寨西区老牌小食店,生意红火了十几年。乔文和陈迦南从小到大,但凡手中有几块零花钱,就得来吃上一碗,有时候钱不够两人就一起吃一碗。 不过自从陈迦南十六岁辍学,跟着赵阿四混后,大钱虽然没赚到,但吃牛杂的零花钱倒是不缺,两个人就没再那么寒碜,每回吃完还能给豪仔打包带上一碗。 乔文今天吃了一肚子茶水和点心,这会儿其实一点不饿,但就想吃点牛杂解解腻。 六点刚过,小食店正是人多的时候,摆在档口门外的几张油乎乎旧桌椅,已经坐满了人。 陈迦南将几个放学的小鬼,赶到旁边一桌跟人挤一块,拉着乔文霸占下一桌。 当然他也不是恶霸作风,赶人时给了三个小鬼一人一毛钱——一毛钱能喝上一瓶最便宜的汽水,可谓是皆大欢喜。 “龙嫂,两碗牛仔,一碗不要芫荽,一碗加辣酱。” “好嘞!” 说起来自从乔文上回大病,两人也好一阵子没来吃牛杂了,陈迦南兴致和胃口都十分不错。 然而,就在他正笑眯眯看着对面的乔文,搓手等待,旁边忽然想起一阵声势浩大的嘈杂,两人都还没转头,已经有声音先响起:“靓仔南,这么巧?” 刀疤走过来,笑着拍拍陈迦南肩膀。 “刀疤哥。”陈迦南心中只翻白眼,面上却维持着讪笑,然后便看到他身后的秦云飞,赶紧起身道,“飞哥。” 秦云飞依旧是花衬衫喇叭牛仔裤的打扮,天都快黑了还戴一副蛤蟆眼镜,堪称骚气冲天。 他走上来,摘下墨镜,勾起一边嘴角,道:“阿南,带你阿弟来吃牛杂?” 话是对陈迦南说的,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是看向对面的乔文。 他说完,朝刀疤努努嘴。刀疤大概是做久了狗腿子,主子嘴唇一动,便知道是什么意思,赶紧从旁边勾了张椅子过来。 两个人的小方桌,变成了三人。 秦云飞径自坐下后,见陈迦南还站着,伸手示意了下,笑说:“站着干嘛?坐啊。”说着,又让刀疤去旁边买酒。 刀疤哎了一声,双蹄一扬,飞快跑去旁边的士多店,可谓是将狗腿子的形象表演了个淋漓尽致。 拿到啤酒,秦云飞直接用牙齿开了瓶,先倒了一杯给陈迦南:“阿南,虽然咱们一个住西区一个住东区,但都是土生土长的城寨人,也算是认识很多年。我是一直很看好你的,可惜你当初跟了阿四。不过不管跟谁,都是和兴社的兄弟,你和你阿弟这顿我请了。来,陪飞哥我喝一杯。” “谢谢飞哥。” 陈迦南接过酒,正要仰头大饮,秦云飞却握住他手腕,笑说:“等等,我还没给你阿弟满上呢。对了,阿弟叫什么来着?阿文是吗?” 乔文轻淡淡笑了下,点头。 虽然秦云飞长得堪称英俊美貌,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是好东西的气质,并且乔文也十分肯定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今天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吃碗牛杂竟然遇到这货。 见他给自己倒酒,还没开口拒绝,陈迦南已经将那酒杯拦下,咧着嘴笑道:“飞哥,我弟身体不好,喝不得酒的。” 秦云飞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拍脑门:“对哦,是听说过你阿弟身体不好,差点忘了。”然后吩咐刀疤,“刀疤,去给阿文买杯奶茶过来。” 刀疤再次屁颠屁颠当狗腿。 几分钟后,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在了乔文面前,秦云飞笑说:“阿文确实比较适合喝奶茶。” 乔文倒也没客气:“谢谢飞哥。” 秦云飞挑挑眉头,看着他的目光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乔文倒还算淡定,毕竟他早不是原本那个胆小怯弱的小乔文,不过一旁的陈迦南就有点忍不住了,垂在身侧的左右,已经紧紧捏了拳头。 不怪他警铃大作,实在是秦云飞是个危险人物。 这位和兴社如今的三号人物,和他这个四九仔,只能勉强算得上认识,但他对秦云飞的事迹并不陌生。 这人是豹爷的弟子,能当上红棍,那必然是身手过人。除此之外,他行事风格非常狠辣,手下的场子简直是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至于他本人,玩得很开,旱路水路都走,据说前段时间看中了个漂亮小子,差点将人玩废。 先前陈迦南从来没把乔文与这些事上联系,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漂亮而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 这段时间意识到他长大了,忽然反应过来,小乔这样漂亮的人,理所当然会被人惦记上。 被寻常人惦记上没什么,但若是秦云飞,那就算是一件麻烦事了。 乔文觉察出他的紧张,笑道:“南哥,快吃牛杂,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说话时,桌下的腿轻轻蹭了他一下。 秦云飞对两人之间这小动作浑然不觉,但陈迦南却会意到对方的意思,笑着点头,松开紧握的拳头,吃了两大口牛杂,又举起酒杯,朝秦云飞道:“飞哥,敬你,谢谢你请我和小乔。” 秦云飞笑着与他碰杯:“一顿牛杂不值一提,回头有空,我请你和阿文去吃大餐。”他只喝了一口酒就放下,又似笑非笑问乔文,“阿文喜欢吃什么?” 乔文笑说:“只要好吃,都可以。” 秦云飞笑着点头,又对陈迦南道:“阿南,什么时候带阿文去丽都玩玩,我亲自招待你们。” 丽都是秦云飞手下最大的夜总会,城寨里十足的销金窟,名声远播,甚至连台湾澳门甚至东南亚的人来了香港,都会去里面寻欢作乐。 陈迦南一听,道:“飞哥说笑了,小乔胆子小,哪敢去丽都。” 秦云飞嗤笑一声:“说的丽都跟龙潭虎穴一样,阿文去就看唱歌跳舞,又不做别的,保管你们玩得开心。再说了,有我在,谁敢吓到阿文?” 乔文轻笑:“谢谢飞哥。” 秦云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阿南,你总说阿文胆子小,我看挺好的。” 虽然同为男人,但乔文对这种身体的触碰还是很抗拒,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轻笑了声,道:“南哥说得对,我确实胆子挺小。” 秦云飞神色莫辨地看了看他,忽而又轻笑一声:“行,那不去丽都,回头我请你去维多利亚港吃西餐。” 乔文笑说:“飞哥大忙人,我也不是和兴社的兄弟,哪好意思让飞哥破费。” 秦云飞不知为何笑得有些愉悦:“正因为阿文不是社团兄弟,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怎么,阿文不肯给飞哥这个面子?” 陈迦南看着这人轻浮的模样,恨不得一拳招呼上他那张骚狐狸脸。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了不惹麻烦,只能勉强压下怒火,他咧嘴笑道:“飞哥,小乔胆子小,平日见了帮会的人,都绕路走,哪有胆子和您这位红棍做朋友。” 秦云飞轻笑:“你也不是和兴社的人?” 陈迦南道:“我就一个帮四哥看场子的四九仔,顶多揍一顿老千,哪能和您一样,您可是杀过人的。” 秦云飞看向乔文,低声问:“所以阿文是因为我杀过人不想和我做朋友?” 乔文暗暗叹了口气,懒得和人周旋,做出一个被吓到的表情:“飞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然后拉着陈迦南,表演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落荒而逃。 秦云飞朗声大笑,在后面高声道:“那如果我非要跟你交朋友呢?” 第23章 等转了弯,乔文才停下来,虽然跑了不过十几米,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这可怜的小身板当真是质量堪忧。 陈迦南伸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望着他郑重其事道:“小乔,你别怕,我不会让飞哥欺负你的。” 乔文喘着气抬头。 一抹穿过高楼和电线的余晖,落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将此刻严肃又坚定的表情照得分明。 看来家伙以为自己是真被秦云飞吓到了? 乔文舒了口气,好笑道:“我不是怕秦云飞,就是不想惹麻烦。” 其实怕秦云飞也正常,毕竟对方是在城寨里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和兴社红棍。但他毕竟不是从前的乔文,而且知道在陈迦南的大反派光环面前,秦云飞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若真有什么事,这个原本的大反派就是自己的护身符。 当然,想是这样想,但毕竟剧情已经完全改变,他对未来的事已经一无所知。总归为了保险起见,谁也不要惹上麻烦,免得生出无法掌控的变故。 幸而和兴社虽然把持这城寨,但自称洪门正统的社团也有严格的规矩,其一就不能随意欺凌城寨百姓。只要他没什么把柄落在秦云飞手中,就算对方看上原身这张脸,也不可能真的强抢民男。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怪只怪原身生了长祸害脸。 这点小插曲没有影响乔文的工作兴致。回到家后,便拿出两个账本,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研究起来。 阿婆知道他在工作,没敢打扰他,只将熬好的一盅补汤放在桌上,叮嘱他别忘了喝。 乔文笑着点头,让阿婆早点休息不用管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半月,他分明觉得在自己努力吃喝之下,原本那具风吹就倒的病弱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不过这好转也只是相对,毕竟基础实在是太薄弱,想达到陈迦南身体那状况,这辈子肯定是不可能,能上两层楼不大喘,他已经心满意足。 今天对他来说,算是个特殊日子,而每回特殊日子,陈迦南都会化身人形蝙蝠,从窗户里钻进来跟他聊天一起睡。 今晚自然不例外。 他看完账本刚上床,陈迦南便钻了进来。 两人并排躺在小小的木床上,老旧的风扇,咯吱咯吱响着,勉强吹起一丝凉风,但因为心情平静,倒也不觉得热。 陈迦南双手枕着脑袋,随口问:“今天工作到底如何?有没有受欺负?” 乔文笑道:“挺好的,就是工厂大都是老工人,对林子晖这个小老板不是太服气。” 陈迦南撇撇道:“四眼仔本来就不像个老板,若是遇上我,讲不服也得打服,拳头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乔文好笑道:“没错,回头指不定要借你拳头一用。” 他倒不是随便说笑,今晚回来后,他一直在是思考怎么解决问题,他没那么多耐心跟吴耀东周旋,这个阻碍肯定是得速战速决,而要速战速决只怕确实得诉诸一点武力。 两个人叽里咕噜聊了会儿,很快就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隔日,陈迦南想都没想又要送乔文出城寨,乔文只觉哭笑不得,自己一个成年男人,天天被当成个小孩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对他来说,分明十九岁的陈迦南才是孩子。 于是好说歹说打消了他的念头,自己出了门。 林子晖照旧是吩咐司机来接人,乔文原本觉得自己一个小秘书,天天蹭老板的车上班,着实过意不去,无奈晖少爷盛情难却,他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林子晖昨晚应该是研究了一夜管理工厂的对策,今日明晃晃顶着一双熊猫眼,倒是多了几分威严。 等乔文一上车,他就一脸认真地开口:“阿文,我决定今早召集全厂员工开一个大会,告诉大家我接下来对工厂的规划。” 乔文点头:“我支持你。” 就是不知道这个大会会不会顺利? 林子晖一听,来了兴致,一路上叽里呱啦将自己的计划仔细讲给了乔文听。 乔文一边听一边心下仔细琢磨,觉得林子晖这个大男主现在还是有点天真。 到了工厂,吴耀东依旧是殷勤地给办公室转备好丰盛的茶点,尤其是林子晖昨天大为表扬的蛋挞,更是准备了整整两盒。 除此之外,大概是怕光有电视机还不够,他还让人准备了好几份花边杂志,光是封面的比基尼女郎,都足够吸引人眼球。 可惜林子晖作为一个金手指大开的爽文男主,在原书中走的是事业型禁欲路线,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到搞死大反派陈迦南,正牌女主都没确定。 不过现在看来,林子晖不是禁欲系,而是缺少必要的性教育。因为看到这些杂志,他第一反应是如避蛇蝎儿一样丢得老远,仿佛自己纯洁的心灵看一眼就要被亵渎一样。 乔文对他的冰清玉洁简直无语。 不过他自己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一堆花花杂志很快就被两个年轻男人打入了冷宫。 林子晖喝了点茶,深呼吸一口气,对乔文道:“走,我们去开会。” 两个人先去了旁边吴耀东的办公室。 看到人来,吴耀东一脸笑嘻嘻道:“晖少,您需要什么吗?” 林子晖道:“你去把人都召集到外面的小广场,我给大家开个会。” 吴耀东:“您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转达给大家就好,没必要您亲自开会。” 林子晖沉下脸,难得做出一个严肃冷冽的表情,道:“怎么?东叔觉得我给工人开会有问题?” 吴耀东愣了下,讪讪一笑,道:“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去召集人。” 厂房外的院子,容纳三百人绰绰有余,工人们拖拖拉拉排好队,是一片嘈杂的场景,仿佛不是来开会,而是来谈笑风生。显然大部分工人,并未将站在前方的林子晖发放在眼中。 还是吴耀东开口说安静,队伍才安静下来。 林子晖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短会,是想我们彼此熟悉一下。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还是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林子晖,是林总的儿子,被他安排来明月厂打理工厂事宜。我知道大家多是在明月厂做了很多年的老员工,经验丰富,我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说着顿了顿,又介绍旁边的乔文,“这位是乔秘书,今后他会同我和东叔一起打理工厂,希望我们的工厂,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业绩蒸蒸日上。” 这番话他准备了许久,说得可谓是激情饱满。 然而他还没说完,底下已经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不能叫窃窃私语,而是公然交头接耳,偶尔还会发出低低的哄笑。 林子晖来工厂,众人都是知道的,但许多并未见过他。此刻见他是个戴眼镜的后生仔,跟着的秘书更是个少年,不少人自然觉得好笑,完全没将两人当做一回事。 除此之外,林子晖不过是林兆明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这件事,想来也早就传遍工厂。在工人眼中,林子晖这样的身份,显然远远比不上跟着林兆明二十多年的元老吴耀东。 见秩序如此混乱,甚至自己这个小老板被公然忽视,原本积攒了足足勇气的林子晖,登时有点绷不住,轻咳一声,看向吴耀东,示意他出马维持秩序。 然而这回吴耀东却像是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一般,对他的示意视而不见,只是依旧笑着站在旁边。 乔文眯了眯眼睛,看出吴耀东是故意为之。 看来自己这个秘书,是时候该帮老板排忧解难了。 他扫了一眼队伍,目光落在队伍最后两个高个子男人身上,清了下嗓子高声道:“那两位大哥,请你们上前一步。” 他手指的方向很确切,所有人都朝那两人看去。 乔文对着看过来的两人,点点头:“就是你们两个?” 两个人吊儿郎当走上来,往吴耀东面前一站,显然是工厂里的老油子,压根没将乔文和林子晖当一回事。 乔文笑了笑:“东叔你们应该都认识很久了,不用看他,看看你们面前这位新老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那两人对他的话分明是很莫名其妙,其中一人下意识点头回道:“少东家晖少。” 乔文点头:“原来你们知道晖少是老板,那刚刚晖少说话,你们在下面聊得那么大声,莫非是对晖少的话有意见。你们放心,晖少很好说话的,现在给你们机会,有什么意见,当面同晖少讲。” 这两个工厂老油子,原本没将林子晖当一回事,现下被个新来的秘书拎出来,顿时颜面无光,但毕竟林子晖是老板,也不敢轻易造次,只能看向吴耀东:“东叔……” 吴耀东还没说话,乔文先笑眯眯开口:“东叔,晖少现在是老板,老板开会工人这个态度,不知是惯来这么松散,还是没将晖少这个新老板放在眼中?”他微微一顿,又才继续,“这些年工厂一直是东叔管理,想必对工人最是熟悉。您说,他们这样是什么回事?” 吴耀东微微一愣,原本打算趁此机会给这俩愣头青一点下马威的他,没想被乔文这个愣头青先发制人。 乔文不过十八岁,看来还是个少年模样,偏生又生得极为漂亮,实在是不像是个有威慑性的男人。 然而他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吴耀东更是哑口无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沉着脸朝那两人喝道:“晖少讲话你们都不认真听,是不是不想干了?还不快给晖少道歉。” 这两人赶紧给林子晖鞠躬道歉:“晖少,对不起。” 林子晖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清了下嗓子,道:“下不为例,你们下去吧。”然后大手一挥,“好了,短会就开在这里,大家回自己工位。” 说完又看了眼乔文,乔文会意,又笑容可掬地对吴耀东道:“东叔你看,工厂的员工好像还没意识到晖少是新老板,我以为晖少应该还是得在生产线和仓库多转转,天天坐办公室,只怕坐上一年半载,工人们也没这个觉悟。” 吴耀东讪讪地笑:“晖少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办就好,生产线都是些杂事,不必劳烦晖少爷亲力亲为。” 林子晖眉头皱起来,这老家伙显然还是不想自己插手工厂的事。他再次看向乔文,对方轻轻点了下头,笑道:“晖少爷明白东叔这些年打理工厂的辛苦,不过看今日工人们开会时的松开表现,想必是东叔一个人管理几百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您放心,以后有晖少爷和我帮手,东叔会轻松很多。林先生也是明白东叔的难处,才派晖少爷过来。”说着,不等吴耀东开口,又乘胜追击,“正好现在刚开工,不如东叔亲自带晖少爷去生产线和仓库转转。” 被个后生仔拐弯抹角挤兑,吴耀东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想用之前那套说辞搪塞已经不可行,而且乔文的话几乎已经是向他宣告,林子晖不是来当少爷混日子的,而是真的来接管工厂的。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带晖少爷和乔秘书仔细去流水线转转。” 于是,乔秘书上任第二天,终于得以与晖少爷正式踏入明月厂的车间和仓库。 上回的匆匆一瞥,果然没有看错,整个流水线工作效率极为低下,一来是员工工作状态松散,二来是机器设备老旧。至于生产出来的成衣,工艺水平参差不齐。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要是,乔文发觉材料质量十分低廉。虽然明月厂如今生产的成衣,走得是廉价低端路线,一件外套出厂价顶多几块钱,利润极少,但这个成本还是跟实际上有些出入。 也就是说,实际上的成本,肯定是要低于账上的成本。 因为工厂利润低下,普通工人的薪水不过五六百,这在整个行业也略略偏低,工人工作效率低下,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拿多少钱就干多少活。 至于真实成本和账面差价进了谁的口袋,可想而知。 虽然昨天看到账本时,乔文就已经料到吴耀东不让他们进流水线参观是怎么回事,但现实摆在面前,还是让人一言难尽。 而这厢的吴耀东自是已经看出林子晖并不是来混日子的少爷,而他身边的乔文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一面领着人参观,一面连连叫苦:“晖少爷你们有所不知,自从欧美限制进口配额后,咱们港城出口配都被那几大家垄断,只能从他们手中购买。明月厂盈利低买配额不划算,林先生就让我们只出口东南亚。这几年棉花之类的材料价格又一直上涨,成本节节高升,别看我们都用的低价材料,但出厂价也低,利润实在是稀薄,工人们工资也许久没涨,大家愿意留在厂里,已经是谢天谢地。这两年我为了工厂,头发都愁白了。” 林子晖学先前乔文那套,笑说:“如今制衣厂太多,我们这样规模的厂子,确实难做。我阿爸也是知道东叔辛苦才叫我过来。今后由我和乔秘书跟你一起打理工厂,您就能少操点心了。” 乔文也笑着附和:“是啊,东叔您辛苦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该轮到我们年轻人做点事了。” 林子晖点头,一本正经道:“要不然把我办公室的电视机,挪到您那里去,您没事看看电视喝喝茶,指不定头发还能黑回来。” 乔文:“……” 小伙子有前途!气死人不偿命。 吴耀东果然是被噎了个脸色铁青,偏偏还要勉强装作一副笑脸,于是那张圆润的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看着实在是滑稽。 这一天,由于吴耀东一开始的轻敌,以及乔文和林子晖完美配合,一番男子双打下来,比起初来乍到的头日,可谓是局面突转。 接下来两天,吴耀东更是处处暴露自己的问题。 这人当了明月厂十几年经理,这几年几乎是将厂子变成自己的私人地盘,利用林兆明的放任自流,一本本假账做下来,挣了个盆满钵满。原本还能照这样继续赚下去,哪知半路杀出个便宜少东家和个小秘书,他岂能坐以待毙,势必要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知难而退。 于是,三天后,吴耀东声称自己生病,忽然请了假。 经理休了病假,理论上,工厂就是林子晖说了算。虽然他也知道吴耀东这病假是故意为之,但到底还是颇有几分天真,以为是这几天他和乔文的配合大获全胜。于是准备趁着吴耀东不在,撸袖子大干一场。 但乔文却看出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林子晖的袖子还没撸多久,工厂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出岔子,先是正在赶工的一款衬衣纽扣用光了,供货商那边说要两天后才能送货。采购主管吭哧吭哧过来给林子晖报告情况,请他解决。 林子晖闻言,亲自打电话过去,那头的答复也是一样,且态度坚决而敷衍,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他催货的机会。 林子晖问:“迟两天影响大吗?”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王。 此刻这位王姓主管一脸的心急如焚:“生产线马上就用完了,等两天恐怕一条线得停下来。这笔订单四天后就得交货,定然是来不及的。” 林子晖听了这话,也是有点急了,求救般看向乔文。 乔文想了想,轻描淡写对主管道:“麻烦王主管把样品拿过来让我们看看,我和晖少想想办法。” 王主管应声点头,飞快拿了纽扣过来交到他手中,见他认真仔细地看,试探道:“这家纽扣供应商,跟我们合作很多年,价格很好,就是经常交货不准时,非得东叔亲自催才行。要不然……”他顿顿,“晖少打电话给东叔,让他帮忙去催一下。” 果然在这里等着呢! 乔文了然地扯了下嘴角,道:“王主管,你在工厂多少年了?” 王主管回道:“快十年了。” 乔文点点头:“那做采购主管多久了?” 王主管:“差不多四年。” 乔文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做了四年主管,想必对各家供应商已经很熟悉,催货竟然还要东叔出马,您这个采购主管,做得似乎是不大合格啊。” 王主管脸色瞬时变得不大好看,讪讪道:“这家供应商价格最便宜,自然很抢手,谁也不能时时保证他们准时供货。” 乔文道:“既然知道很抢手,为什么仓库不提前备好货?你是采购主管,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王主管原本是按着吴耀东的指示,给这两个愣头青使点绊子,让他们知道厂子没有吴耀东不行,没想到这乔秘书对吴耀东只字不提,反倒是把矛头指在自己头上。他当然也不傻,赶紧点点头虚心承认自己的失职:“这回是我的疏忽,晖少乔秘书你们看现在怎么办?若是下午纽扣到不了,咱们两条线就得停工,这笔订单肯定没办法准时交货。我看还是先请东叔帮忙吧?” 乔文笑道:“东叔生病就让他在家好好休养,为这点事打扰他不太好。”说着摆摆手,“你回工位吧,纽扣我想办法,你看还有什么货这两天可能短缺的,一块报上来。” 王主管未能完成吴耀东的指示,悻悻然走了。 等人离开,林子晖愤愤然道:“这十有八九是吴耀东故意整我们。”又蹙眉问,“你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让生产线停两天?” 乔文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吴耀东不过是仗着我们没经验,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他举起手中那颗纽扣,道,“我们的成衣一件出厂价最多不过两三块,你当是生产高端服饰,纽扣得用定制的?这种纽扣外面的批发市场一大堆,只要类似的就行,你让司机拿着这个去市场采购几箱回来就行。” 林子晖恍然大悟,点点头:“那我亲自去一趟吧。” 乔文笑着摇头:“不行,就得让司机去。” 林子晖不明所以。 乔文笑:“材料紧缺,采购主管束手无策,但一个司机采轻易就采购回来解决燃眉之急。你觉得这位主管还有什么话说?” 林子晖又是恍然大悟,笑说:“我怎么没想到?” 乔文道:“别高兴太早,东叔可不会就安排这点事等着你。” 林子晖此刻已经放下大心,笑盈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这个军师在,就让他放马过来。” 乔文失笑:“晖少,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 下午刚吃过午饭,司机载着一后备箱的纽扣满载而归。林子晖亲自看着仓库和采购的人卸货点货,见王主管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感觉十分精彩,不由得对乔文又佩服几分。 他笑容可掬地开口:“王主管,你是采购主管,生产线的坚实后盾,遇到事情首先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总想着麻烦东叔。东叔好不容易休个病假,咱们就别叨扰他老人家了。” 王主管讪讪地应声,看着下属点完货物,黑着一张脸回了仓库,约莫是要给吴耀东去告状的。 林子晖并不在意他如何告状,因为接下来的各种小麻烦,几近让他和乔文忙得人仰马翻。 一会儿仓库来报告说货物不对,一会儿又是材料出了问题。一整天下来,两个人被折腾得够呛,但无论怎么找麻烦,林子晖都坚持不给吴耀东打电话求助。 勉强应付着一桩接一桩的事,但这一天的生产进度到底还是被耽搁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更严重的事来了,一位拉长报告称他那条生产线因为设备老化,生产效率大打折扣,无法达到原本的生产量,也就是说三天后一笔大订单,必然是交不了货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无非是在吴耀东的指示下,给林子晖这个小老板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工厂离了东叔根本无法正常运转。而客户也打电话过来通知,若是不按期交货,上一笔货款,就得延期交付。 工厂原本就不赚钱,现金流十分紧张,这笔几万块的货款若是延期,只怕按时发薪水都难。 这位拉长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据说父辈就在明月厂工作,似乎在工厂里是个横行的主,工人们对他一口一个“忠哥”,分明是明月厂里的一霸,恐怕也是吴耀东的一把好刀。态度堪称嚣张,一副反正我是没办法,你们去找东叔想办法的架势。 而他正好就是那天开会,被乔文叫上前的一位。 明知道怎么回事,却又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生产线停工。头一回走上社会的林子晖,又是愤怒又是挫败,连茶点都少吃了许多。 乔文倒是不急,就是跟着折腾,确实有点累,他这具身体快有点承受不住了。 中午吃过饭,他半躺在办公室沙发小憩。林子晖见他面色苍白,是个劳累过度的模样,露出十二分的歉意,道:“阿文,我也没料到工厂的事这么麻烦。我阿爸让我来锻炼,我以为自己是来当老板的,大家都会听我的,哪知是这样。” 乔文弯唇笑:“若不是知道会遇到这些事,你阿爸恐怕还不会让你来明月厂。如果我没猜错,你阿爸其实早就想处理东叔,只是自己不好亲自出手,而且这些年明月厂一直是东叔打理,一旦他离开,恐怕厂子就没法正常运转。这两天麻烦一桩接一桩,他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认清这个事实。” 如今的林子晖虽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书生,却也有自己的骨气和脾气,愤愤然道:“大不了跟他斗到底,我倒要看他折腾到何时。” 乔文笑说道:“咱们来工厂是为了工作赚钱,不是跟个老东西斗。”他顿了,“东叔想做什么不重要,工厂三百多人,除了几个跟他多年的管理,会无条件站在他那边。大部分的工人也就图一份工钱养家糊口,说到底谁是老板不重要,只要把这些人争取过来,咱们就胜利了。” 林子晖睁大眼睛:“你有办法?” 乔文漫不经心道:“你去给你阿爸要一张东叔的退休支票吧,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能用得上。” 林子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退休?这么快?” 乔文笑着点头。 林子晖沮丧的双眼顿时来了神色,凑到他跟前好奇问:“你要怎么做?” 乔文坐起身,低声将自己的计划给他简单说了一下。 林子晖道:“这样会不会出事?我看那个阿忠不是好惹的,他手下那些工人对他唯命是从。咱们就两人加上一个司机,万一……” 乔文笑说:“要做这件事,咱们当然得做好准备,你忘了我有南哥,让他帮忙就行。” “阿南?” 乔文点头:“所以咱们大可放心…” 林子晖见他神色笃定,也放下心来,只准备下了班去找他老爸要支票。 他这两天可算是受够了气,好歹算是个少东家,被个工厂经理这样作弄摆布,实在是气得饭都少吃了两碗。 隔日一早,明月厂的工人上班,发觉工厂大门,赫然张贴着招工启事。而院中已经排队等候了二十多个应聘的年轻人。 年轻的乔秘书每人发了一张报名表,然后让打头的俊朗青年,带着人去了会议室等候。 这俊朗青年当然不是别人,正是陈迦南。 乔文让他带二十个兄弟来明月厂演一出戏帮一点忙,他问都没问,早上直接召唤赵阿四手下的兄弟,浩浩荡荡来了工厂。 他们去了会议室,林子晖则用广播将所有员工召集到操场开会。 晖少爷今天穿了一身黑西装,摘了眼镜,头发用发蜡梳得整整齐齐,较之平日,难得有了一点威严的气势。 今天这是场硬仗,对于林子晖来说,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余光落在身旁气定神闲的乔文身上,他的紧张立马就消减了几分。 分明对方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总让觉得有种从超出年龄的睿智和从容,让他十分的安心。 乔文朝他点点头。 林子晖会意,清清嗓子,开始准备好的发言。 “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是有几件重大的事要宣布。” 这两天小老板被整得焦头烂额,员工们都看在眼中,自是更加不将他放在眼中。尤其是以阿忠为首的那一波刺头工人,吊儿郎当地站在队伍后排,分明是想看他笑话。 乔文扫了下人群,将几个重点人物在心中圈点了出来。 林子晖声音沉下几分:“工厂是工作的地方,但是这两天许多人的表现,让我怀疑你们并不是来认真工作的。接下来,我会根据个人工作表现,分批淘汰。今天是第一批,总共二十个人,补位的新员工我已经招好,包括采购仓管和制衣工,他们都是熟手,现在就在会议室里等着上工,大家应该也看到了。” 这一回,大部分人开始认真起来。虽然明月厂的待遇并不好,但胜在安稳,又大都是做了很多年的员工,谁都无法一下接受被辞退的命运。 阿忠果然是忍不住,高声道:“晖少,您说解雇就解雇?至少也要等东叔来了再做决定吧?” 林子晖道:“凭我是老板,当然是我说了解雇就解雇,难不成还要东叔同意才行?” 阿忠嗤笑一声,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林子晖朝乔文示意一下,道:“乔秘书,宣布解雇名单吧?” 乔文点头,摊开手中的纸:“根据这几日员工的表现,接下来二十位为第一批解雇名单……” 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下去,上至王主管和阿忠这个拉长,下至普通工人。虽然职位高低不同,但有个共同点,都是在这几天直接制造过麻烦的人。 宣布完毕,乔文又道:“好了,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可以回工位开始干活了。” “等等!”阿忠伸手制止住准备离开的人,不紧不慢走上前,嘴角噙着一抹哂笑道,“晖少,我们都是在明月厂工作很多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这一来,就把我们解雇。虽然您是小老板少东家,但这事儿不是这么做的吧?东叔没发话,我们都不会走,您要是不收回这个决定,工厂今天就别想开工了。” 他说完,转向身后的工人:“大家听好,我们在明月厂这么多年,明月厂就是我们的家。晖少是老板,咱们比不得,但咱们也是人,不是随意丢弃的垃圾,今天他能解雇我们,明天就是你们,大家只有一条心,才能不被随意欺负。” 不得不说,这位阿忠哥颇有几分煽动能力,这番话说下来,原本准备离开的工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乔文勾了下嘴角,道:“大家误会了,晖少并不是要欺负谁。很多人也看到了。这两日谁才是被欺负的人。明月厂如今效益低下,待遇实在是算不得好,如果不是要养家糊口,我想很多人早已经离开。晖少爷来工厂,就是抱着让明月厂重活新生,希望所有的员工都能有更高的收入,过上更好的生活。”他顿了顿,又才继续,“为了提高大家工作的积极性,晖少已经决定,从这个月起,所有员工薪水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五十块。即日开始,在订单充足的前提下,所有制衣工人,在完成当天数量后,每多加工一件,将会有一块钱补贴。” 明月厂毕竟曾经也辉煌过一阵子,订单其实是不缺的,只是利润稀薄,这些年吴耀东专注于为自己捞油水,把自己喂得满脑肥肠,根本没有继续开拓业务,才导致整个工厂要死不活。 工人们都是底层百姓,无非是想赚一份薪水过生活,对大部分来说,谁给钱谁就是老板。五十块能够普通人一家吃上好几天,绝非个小数字,何况还有额外的加班费用。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诱惑。 果不其然,众人窸窸窣窣蠢蠢欲动,准备返回工位,今天多做出几件衣服,就能多赚几块钱。 阿忠见势不对,脸色大变,朝几个手下使了使眼色,厉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离开?” 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工人走到队伍旁,堵住离开的路。 虽然这些人不敢对林子晖做什么,但也实在是嚣张得很。阿忠在工厂里称王称霸多时,工人们显然是都是怕他的,他出言一威胁,谁都不敢再动,只能站在原地明哲保身,静观其变。 乔文不紧不慢走上前,笑着对阿忠道:“阿忠哥,您这是要闹兵变?” 阿忠冷笑一声道:“工人还有上街罢工的,我不过是为大家争取权益。” 乔文摇头:“不,你分明是在损害其他人的权益。” 阿忠看着面前这个只能称之为少年的秘书,分明就是个苍白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小白脸,但是看向自己的目光,显然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薄。 这让他几乎涌上一股愤怒的羞辱。 乔文勾了下嘴角,一字一句道:“阿忠,我再次提醒你一句,你已经被解雇了,劳烦你和其他被解雇的人,马上离开。还未结算的薪水,到时候会计会寄出给你们。” 阿忠不敢对小老板林子晖如何,但是对乔秘书却是无所忌惮,他可以肯定今早这一出就是这个小秘书的杰作。 他双眼一瞪,猛然伸手抓住乔文的衬衣领子:“乔秘书,我想你还不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 “当然是晖少的地盘!”乔文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分明是完全没把这人放在眼中。 林子晖见这个阿忠竟然动手,吓得就要上前将乔文解救出来,只是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几乎像道闪电一样,从旁边猛得蹿出。 “仆街!敢动我弟,老子弄死你!” 只听一声怒吼,阿忠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这蹿出的身影抡出两米远。 这位神出鬼没的暴力分子,自然就是陈迦南了。 不等阿忠爬起来,陈迦南又走上前一个反剪将人制止住。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紧随而来的,是先前那群应聘的年轻人,忽然冲过来,和阿健手下那几个刺头工人缠斗在一起。 院中顿时热闹起来。 乔文揉了揉脖颈,舒了口气,稍稍退后一步。 不明所以的工人们,也是吓得纷纷往旁边躲。 赵阿四手下的兄弟再废,在打架斗殴这件事上那也是专业选手,这些主业做工副业惹事的工人们,完全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几个闹事分子很快被这群三合会四九仔追打得哇哇直叫。 至于陈迦南手中的工厂小霸王阿忠,从他被反剪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半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大嚎:“你们是什么人?” 陈迦南没好气地在他头顶扇了几巴掌,恶声恶气道:“当然是晖少的人,你这仆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对我兄弟动手。” 他那手劲儿可是能一巴掌将人劈晕的,阿忠顿时疼得眼冒金星胡乱骂娘。 乔文怕他把人打出毛病,出声提醒:“南哥,差不多就得了。” 陈迦南本也没怎么用力,闻言停下殴打的动作,又抬起手朝其他被制伏的人一指,恶狠狠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还要不要老子重复一遍,老子倒要看谁还敢闹事!” 果真不愧是有大反派的潜力,此时凶神恶煞的气势,几乎立刻将所有人震慑住。 整个明月厂的人,已经看出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招聘的新员工,十有八九是三合会的人。他们这才意识到,林子晖并不是单纯老实的书生。 先得到了加薪的甜枣,此刻又看到挥舞的大棒,工人们再也没有其他心思,更不敢小瞧林子晖和乔秘书,只想赶紧回去好好工作,将今日的加班费赚到。不少人更是暗暗庆幸,幸好没跟着阿忠一起胡闹。 乔文抬抬手道:“各位去工作吧,好好工作,晖少不会亏待大家。” 没了人阻拦,众人几乎是作鸟兽散般逃回厂房。 林子晖第一次经历这阵仗,虽然没见血,但也颇有几分心惊肉跳。见形势安定下来,上前一步,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对阿忠几人冷厉道:“以后想闹事,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明月厂不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被陈迦南反剪住的阿忠,啐了一声:“东家不打打西家,晖少,您可听好了,我人在明月厂还会给你一点面子,等我离开这里,您可就不是我的老板了,往后您自己当心点。” 这人分明是气不过,要伺机报复。 林子晖蹙起眉头,还没说话,陈迦南已经一脚将人踹翻,又弯身拎着他的领口,阴恻恻地笑道:“大哥,你要谁当心点?晖少还是乔秘书?不如先去打听一下九龙城寨和兴社。” 阿忠面色大变:“你们是和兴社的人?” 第24章 虽然和兴社并不算是大社团,又只盘踞在九龙城寨,但各种事迹早就传遍全港。城寨外的社团至少还有警察压制着,但和兴社完全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存在,在外杀人放火之后只要躲回城寨,便是泥牛入海,谁都莫可奈何。 陈迦南见阿忠脸上露出惧色,阴恻恻一笑:“要不要我带你去城寨参观一下” 阿忠两家顿时惨白,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哆嗦道:“不用不用,我们这就走,绝不会再惹事找晖少麻烦。” 陈迦南嫌恶地轻嗤一声,将人松开,又挥挥手示意其他兄弟放了被制住的其他工人。 仿佛生怕人变卦似的,阿忠带着几个刺头工人,跟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往厂门外跑去。 剩下几个被解雇但没参与争斗的员工,这回也知道怕了,王主管带头朝林子晖毕恭毕敬开口:“晖少,这几日我们工作确实做得不好,但我们绝没有别的心思,请您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认真工作,将功补过。” 林子晖看了眼乔文,对方朝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行,”林子晖沉吟片刻,似是认真考虑了下,然后点点头,“你们都是老员工,若不是你们表现实在太令人失望,我也不会解雇你们。既然你们有心改过,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希望你们让我看到诚意。” 王主管和身旁的几人惊喜地对视一眼,连连点头:“谢谢晖少,我们一定让你看到诚意。” 林子晖摆摆手:“那就回去工作吧。” 几个人喜不自胜,赶紧往厂房跑去,各自都在心中暗暗打算,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机会。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开进了工厂大门。 是接到消息的吴耀东赶了过来。 吴经理虽然在家“养病”,但工厂里到处是他的耳目,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他不仅是一清二楚,还可以说是全程遥控指挥。 刚刚这番阵仗,想必也是有他的人偷偷打电话报告。 不过乔文知道,从今天之后,这个工厂将不会再有他的人。 吴耀东从车上下来,匆匆走到林子晖跟前,扫了眼旁边一堆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急道:“晖少,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一下要解雇二十个人,连阿忠都解雇了。” 林子晖朝他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礼貌笑容:“一点小事而已,谁把东叔您给叫来?让您养病都养不安生。”顿了下,又问,“您身体还好吧?” 乔文无声地笑了笑,晖少爷这阴阳怪气他喜欢。 吴耀东讪讪道:“没什么大碍了,明日就能回来上班。” 林子晖道:“东叔,年纪大了,身体最重要。” 吴耀东点头:“这些年为了明月厂操劳,确实没太照顾好身体,不然也不会忽然休养两天。” 林子晖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陈迦南:“阿南,今日麻烦你和你的兄弟们了,这点钱你拿去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陈迦南不是个扭捏的性子,爽快接过钱,笑道:“朋友之间不用客气,再说小乔开口的事,我哪能不办好的。”说罢,摆摆手,“那你们忙着,我走了,有事随时叫我,随叫随到。” 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上下打量了眼乔文,问:“刚刚那仆街没弄疼你吧?” 乔文摇头,笑说:“你赶紧回去,带了这么多人出来,小心四哥找不到人抽你。” 陈迦南嘿嘿一笑:“对对对,那我走了。” 目送他带人滚滚而去,林子晖又才不紧不慢看向吴耀,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和东叔话,既然您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去办公室慢慢谈。” 吴光耀这几日装病不出,就是为了给林子晖一个下马威,让这初出茅庐的后生仔知道工厂没有他这个经理是不行的。日后就老老实实在办公室里喝茶看电视混日子,等厌倦了该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据他的人报告,前两日,他故意设置的麻烦和困难,确实让这位少爷和秘书,忙了个焦头烂额人仰马翻。 然而没料到,今早林子晖会忽然雷霆出击来这么一招。 拿涨薪收买人心,用武力镇压不满。原本以为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原来竟然是个狠角色。吴耀东接到消息,简直是大吃一惊,赶紧跑过来,果真是跟报告的一样,他吃了个瘪,只能先好声好气地跟人回了办公室。 林子晖依旧是个斯文和气的模样,笑吟吟伸手:“东叔,您身体不好,快请坐。” 吴耀东身体实则好得很,所谓身体抱恙休假乃是故意为之。现下被林子晖一口一个“身体不好”,堵得心塞郁卒,仿佛身体真的要出大问题。 他默默在沙发坐下。 林子晖又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东叔,您喝茶。” 吴耀东表情讪讪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因为水是刚从暖壶里倒出的沸水,他一个心不在焉,嘴中被烫了一下,猛得咳出来,手上一抖,茶水洒落在手背,又是一阵灼烫。 林子晖道:“东叔,您身体不好,当心点。” “身体不好”这魔音穿脑的四个字,让吴耀东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似是被这口热茶烫伤。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放下杯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让晖少爷担心了,我没事。” 林子晖点点头,在办公桌后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乔文,清了下嗓子,道:“乔秘书,东叔的事,你说吧。” 乔文点头,走到沙发前,将支票放在茶几上。 吴耀东目光落在那张十万元的支票,不明所以地蹙眉开口:“这是什么?” 乔文握拳抵在鼻下,轻咳一声,笑容可掬看向他:“东叔今年应该五十岁了吧,为明月厂鞠躬尽瘁二十多年,无论是林先生还是工厂的工人们,都很感谢东叔您这些年的付出。这几日您因为工作辛劳而身体抱恙在家,晖少爷想着您这个年纪本该可以安享天伦,却因为操劳工厂而生病,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同林先生商量后,决定让您提前退休,好好养身体。这张支票是您这些年为工厂付出该得的奖赏,应该够您安享晚年了。” 他语气不紧不慢,完全可以称之为温和恭谦,然而每一句话都如绵里藏针,扎得吴耀东嘴唇直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一张圆脸血色全无,惨白得仿佛真的生了大病一般。 半晌之后,他才压制着怒气开口:“晖少,您是要解雇我?” 乔文替林子晖答道:“东叔,您误会了,晖少只是考虑您身体不好,让您提前退休好好休养。” 吴耀东到底是绷不住,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将那杯茶水拍了个水花四溅。表情是恼羞成怒,目眦欲裂,哪还有惯常的和颜悦色。 “晖少,我吴某人从明月厂创立之日就在,做经理也做了十多年,您这一来就将我赶走,说不过去吧?没有我,您觉得这工厂还能正常运作吗?” 乔文轻笑:“东叔,您真的误会晖少了,他就是看您太操劳,想让您好好休息。您不在这两日,工厂确实遇到了点小麻烦,不过我们年轻人嘛,哪能怕困难,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工厂运作挺正常的,若是您不放心,在离开前可以去车间和仓库看看。”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闭嘴!”吴耀东怒而起身,铁青着一张大脸看向他。林子晖是什么人他多少有所了解,以这位少爷的性子,绝对做不到这一步,所以这一切的推手,必定是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秘书。 他活了一把年纪,明月厂早已是他掌中物,不料在短短几日被个少年人玩弄,还被扫地出门。他如何能甘心? 只是一满腔怒火却又不好直接朝林子晖烧,只能对乔文发作。 对方差点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却依旧弯唇笑得从容。 坏话都让乔文说了,坏人也叫乔文做了,林子晖当然不能让他受这个委屈,见吴耀东对乔文不善,忙道:“东叔,我真的只是为您考虑,乔秘书也只是按我的吩咐做事,您不要为难他。” 吴耀东冷哼一声:“行,我打电话给林先生。” 林子晖点头:“我帮你拨号。” 昨天乔文跟他说问阿爸要支票后,他当晚就找了林兆明,原本以为他阿爸还会多问几句,哪知他老人家二话没说,就开了这张支票,显然林兆明早有此想法。 所以他完全不担心吴耀东高黑状。 电话接通,那头很快传来林兆明应答的声音。 “阿爸,东叔要和你说话。”林子晖听到父亲的声音,赶紧开口道。 “好,你把电话交给他。” 林子晖从善如流将电话递给吴耀东。 吴耀东双手抱住听筒,开口就是一声干嚎:“老板,我跟您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哪知晖少一来就将我解雇,您可得替我主持公道。” 电话中的林兆明轻声笑了笑,道:“阿东,你误会子晖了。他这几日在工厂看到您辛苦操劳,身体出了问题,赶紧来找我,跟我说你年纪大了,不忍心再看你为明月厂累坏了身体,问我要了一张支票给你,好让你安心退休颐养天年。”他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阿东,这些年你确实辛苦了,工厂一直都是你打理着,我也没多过问,若不是子晖跟我提,我还想不到这一出,你就拿着钱好好养身体吧,操劳的事交给年轻人就行,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吴耀东原本还有一肚子告状的话,哪知被对方这一番软绵绵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也是直到这刻,他才恍然大悟,林子晖之所以有本事来这一出,不仅仅因为他是老板儿子,而是因为这原本就是老板的意思。 林兆明早不管明月厂的事,但他那样精明的商人,绝对不会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手中玩的各种小花招,先前无非是因为对明月厂有感情,不想就这样关闭,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儿子长大能做事了,自然不会再放任自己这个外人继续占便宜。 吴耀东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原本酝酿的话也无需再说,讪讪地道了谢谢,便挂了电话。 但到底不甘心,狠狠瞪了眼办公室里的两个后生仔,愤愤然离去。 他并没有直接离开工厂,而是去车间和仓库去见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打算带着人一块离开,让这两个后生仔知道,明月厂失去他意味着什么。 林子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动静。 他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如果吴耀东带走一拨人,尤其是几个管理层,工厂一时半会儿真得停运。 “阿文,你说那真有人会跟东叔走吗?” 乔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晖少,您就放心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工厂的人谁不是为了口饭吃。以前忠心东叔,那是因为东叔是工厂经理,要在他手下搵食,如今东叔离开工厂,就意味着什么都不是,但凡要养家糊口的,都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跟他走。唯一会跟他走的阿忠那几个,已经被我们提前赶走。”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吴耀东气急败坏地从厂房走出去,身后依旧只有先前跟着他一块进去的司机。 两个人几乎是灰溜溜地离开。 林子晖见状大大松口气,转头对乔文道:“阿文,你昨天跟我说这法子时,我还有点担心,没想到这么顺利。你果然是神机妙算。” 乔文笑:“这算什么神机妙算,只要稍微懂得一点人心,便不是难事。能这样顺利,主要还是因为你是老板,明月厂如今多到底是你的。”他顿了下,又说,“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咱们先去看看生产线的状况怎么样,阿忠带走了十来个人,他那条生产线你得赶紧重新安排。” 林子晖点头。 两个人去车间走了一圈,果然恩威并施的方法十分凑效,整个车间工作状态焕然一新,连带着制作出来的成衣,工艺都有了明显提升。 许多工人为了一件一块钱的额外工钱,手脚那叫一个麻利。 后天这笔订单交货显然是不会有问题。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工厂多赚点钱,尤其是对乔文来说,他打算第一桶金就从这里开始,自然要想得更多更长远。 幸而从找杀父凶手到搞定吴耀东这两桩事下来,林子晖对他十分信赖,若是他想开展什么工作,应该会得到他百分百的支持。 乔文想到自己竟然是打算利用原故事的大男主赚钱,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一面觉得自己机智,一面又觉得有点胆大包天。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的林子晖,还是个心思单纯的青年,实在是没有半点大男主风范。 若是因为他改变了剧情,导致林子晖失去人生转变的契机,会不会一直保持这样天真的性子,从而泯然于众? 乔文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一个人过得还算开心,应该就不算坏事。 折腾了这几日,虽然并未做什么体力活,但也是焦头烂额操碎心,乔文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幅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林子晖也看出他脸色十分不好,似乎累到了,当日傍晚早早就收工将人送了回去。 “阿文,你回去别再想工作的事了,好好睡一觉。” 城寨门口,林子晖坐在车子后排座,摇下窗户与乔文告别。 乔文弯唇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真是忙坏了。” 他抬手敷衍地挥了挥,转过身准备穿过街道,进去城寨。 然而才刚刚转身迈脚,便觉一股眩晕猛然袭来,眼前先是冒出大片星星,继而星星湮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无知觉。 正摇上车窗准备吩咐司机离开的林子晖,眼睁睁看着车外的人软软倒地,吓得惊呼一声,赶紧开门下车,手忙脚乱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扶在手臂中,一面摇晃一面大声唤道:“阿文阿文,你怎么了?别吓我?” 司机是个有经验的,听到动静下车,看到自家少爷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提醒道:“晖少爷你别急,九龙城寨很多诊所,咱们马上送过去。” 林子晖反应过来,正要将人背起奔赴对面的城寨,一辆摩托车忽然停在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车上穿着花衬衣的男人,将墨镜取下,眯起一双狭长大眼睛,看向林子晖背上的人,蹙眉问:“阿文怎么了?” 林子晖听他这语气,以为是乔文熟悉的人,忙回道:“晕倒了,我得带他马上去诊所,你是城寨的人吗?麻烦你给我带个路。” 这花衬衣不消说,正是和兴社红棍秦云飞,他一脚踏在地面,道:“我是阿文的哥哥,你把他交给我就行,我骑车进去更快,你们就不用管了。” 林子晖没多想,也不敢迟疑,赶紧将昏迷的人,手忙脚乱抱上摩托车前座。 秦云飞双手握住摩托车手把,将身前的乔文环抱在手臂中。他朝忧心忡忡的林子晖笑道:“你别担心,阿文向来身体虚弱,昏倒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送他去诊所。” 林子晖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然秦云飞勾了下唇角,启动摩托车朝对面的城寨钻进去。 林子晖目送着摩托车慢慢消失后,才叹着气回车上。 而这厢的秦云飞,在摩托车进入城寨的窄巷后,微微低下头,在昏迷的乔文耳侧深呼吸了口气,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小东西,你今日可是落在我手里了。” 第25章 乔文又梦到了林南,那天他们好久未见,晚上聚在一起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坐在后排座,林南忽然抓住他的手,红着眼睛道:“乔文,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爱你,不是兄弟之间的爱,是男人爱女人那样的爱。” 乔文愕然地看着那张认识二十多年的英俊面孔,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林南,泛红的眸中,裹挟着惊涛骇浪,忽然就朝他覆过来。 就在他怔忡之际,身下的车子猛得打滑。近在咫尺的林南面色骤变,忽然将他紧紧抱住。 砰地一声。 载着三人的小汽车,被一辆超载的大卡车撞飞。 乔文在剧烈的震动和疼痛中,骤然间惊醒。一面用力喘息,一面惊魂不定地打量着周围陌生而昏暗的环境。 “做噩梦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文转头,映入视线的便是,秦云飞一张雌雄莫辩的邪气脸。 而他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梦中的乔文,而是七十年代九龙城寨的乔文。 “我这是哪里?”他眯起眼睛,警惕地往后挪了一点,与秦云飞拉开一点距离。 秦云飞笑道:“你在路边晕倒了,恰好被我撞见,就送你来医馆。” 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点故意的温柔。 乔文努力回忆了下,他记得自己下车和林子晖道别,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他是在路边晕倒,被秦云飞送到医馆? “谢谢。”他讪讪道。 “都是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跟飞哥我客气什么?”秦云飞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眼,勾起嘴角问,“大夫给你把了脉,说你脉象虚,应该是劳累过度。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和侵略性,乔文下意识蹙了下眉,坐起身道:“好多了。” 秦云飞挑挑眉头,几乎是凑到他面前,单手撑在病床上,是个半抱不抱的姿势,挡住了他想下床逃走的动作:“阿文,你看飞哥今天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 乔文其实不太相信他所谓的救他,只怕是从林子晖手中抢过了昏迷了自己——当然,也可能是四眼仔那个傻子被他给骗了。 他讪讪一笑:“飞哥,谢谢你,我给你买两条美国烟如何?” 秦云飞:“我像是缺两条烟的人么?” 此刻身处一家陌生医馆,陈迦南又不在身边,面对秦云飞这样的人,乔文也实在是莫可奈何,不免觉得自己仿佛是掉进狼窟的羊羔,虽然知道碍于和兴社的规矩,他并不至于现在就对自己做什么,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着了他的道,只能先虚与委蛇,做出害怕的模样。 秦云飞见他神色紧张,全身紧绷,也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活脱脱一个弱小又可怜的美人。果然是被取悦,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阿文,你这么怕我作何?我又不是长着两个脑袋四条腿的怪物,怕我吃了你?不过……”他慢悠悠舔了舔唇,闭眼陶醉般深呼吸一口气,“阿文确实很香,让我很有胃口。” 他这表情暧昧而色情,仿佛在欣赏自己美味的猎物,乔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恨不得扬起自己羸弱的拳头,打爆他的狗头。 好在,有城寨人这层身份,秦云飞再如何嚣张,也不可能现在就品尝他这只猎物。对方仿佛也只是享受调戏猎物的感觉,凑在他旁边吸了两口气,便退回到椅子上,笑道:“大夫在给你熬药,等喝了药再回去。” 乔文道:“我已经吗没事了,飞哥您去忙您的事吧。” 秦云飞道:“飞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阿文。” 乔文:“真的不用。” 秦云飞笑着看他:“上次我说了要和阿文做朋友,今天我救了阿文,我们应该能做朋友了吧。” 乔文心中骂娘,面上依旧是一副让对方愉悦的惶然状:“飞哥是大人物,我不敢高攀。” 秦云飞看着他怯生生的模样,嘴角的弧度只差咧到眼尾:“阿文,你真是太有有意思了,我怎么没早点注意到你这么个妙人。” 走是走不了了,乔文只能闭上眼睛,继续扮演虚弱可怜。虽然是闭着眼睛,但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那灼热的眼神。 妈的好想揍人,无奈身体条件不允许,何况对面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还是个红棍。 在乔文被迫靠在床上装睡时,从东区回来准备找他一起吃饭的陈迦南,等了半天,从暮色四合等到天空黑透,还没见人回来,顿觉不妙。 他先是找个借口安抚好翘首盼孙子收工回家的阿婆,又赶紧跑到电话亭,一个电话打到芙蓉茶室找林子晖。 他还没开口,林子晖先道:“南哥,阿文怎么样了?” 陈迦南微微一愣,劈头盖脸反问三连:“你问我?你不是送小乔回来的吗?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阿文还没回家?”电话中的林子晖大惊,“我送他到城寨外时,他忽然晕倒,我正要背他去诊所,一个你们城寨的年轻人路过,说认识阿文,用摩托车带他去诊所了。” 陈迦南压下怒骂对方的冲动,问:“那人是谁?” 林子晖道:“他没说名字,就说是阿文哥哥。” “我呸!小乔就我一个哥哥。”陈迦南大啐一声,气得恨不得将人从电话线那头拖过来暴打一顿,“我们九龙城寨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没听过?怎么能把小乔随便交给你不认识的人?你赶紧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 林子晖回想着秦云飞的模样,认真道:“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些长,扎了一撮在脑后,脖子往下有纹身,穿的是花衬衣。长得还挺好看的。” “挺好看个屁!”陈迦南大吼一声,不用对面继续说,他已经猜到是谁,恶狠狠骂道,“你个四眼仔,要是小乔有什么事,我非剥了你的皮!” 不等林子晖回应,啪的一声挂上电话。 虽然和兴社有规矩,社团成员不能随意欺凌城寨百姓,但秦云飞这王八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城寨诊所林立,靠他一个人寻,估计得翻到大半夜,最怕是他根本没把乔文带去诊所。 陈迦南想起那次吃牛杂,秦云飞对乔文的态度,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寒,却也不敢耽搁,赶紧叫上几个兄弟,分头一间一间诊所去找人。 原本躺在病床的乔文,只是装睡,然而因为身体疲倦虚弱,装着装着竟真的睡着了。 还是因为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才悠悠转醒。 “阿南,我说了,你阿弟不在这里,你是不相信飞哥说的话?” “飞哥,我就进去看一眼,要是没在这里,我再去别家找。” “怎么?你是觉得我将你阿弟藏起来了?” “飞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来我不让你进去,你是不打算走了?行,我可以让你进,但你得打过我。” “飞哥,你这不是说笑么,我哪能打得过你。” “听说阿四手下最能打的就是靓仔南,不试试怎么知道?” 躺在里间的乔文眉头蹙起,费力坐起身,然而双脚刚踏在地上,又是一阵眩晕,他摆摆头,提着一口气,匆匆往外走去。 还未走到门外,脸色便是一怔,只间暗淡光线的夜色中,秦云飞抄起一根木棍,狠狠朝一步之遥的陈迦南头上挥去。 陈迦南脑偏过时,一只手已经捏起拳头,朝对方招呼过来。 “南哥!”乔文轻喝一声。 陈迦南为了找乔文,翻好了几十家诊所,翻出了一肚子火,终于是叫他看到秦云飞,却被对方拦住不让进,他也不管什么藏拙不藏拙,准备直接打进去。 此刻听到乔文的声音,立马恢复理智,挥出的拳头在半路转了个方向,从秦云飞脸侧擦过,整个人顺着他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倒,泥鳅打滚一般,在黑漆漆的走廊滚了两米远。 虽然动作不甚优美,甚至堪称狼狈,一看就是与王八拳一脉相承,不过倒是成功避开了那一棍子,顺便展示了自己与对方相去甚远的实力。 秦云飞收了手,转头看向从屋内走来的乔文,笑道:“阿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语气可以说是十分柔和,柔和到乔文差点打了个寒噤。他走过来,确定陈迦南没事,才暗暗松了口气,回道:“我没事了,飞哥。” “小乔!”陈迦南从地上滚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瘦弱的双臂,鬼叫一般大吼道,“你没事吧?” 他那一双手实在是孔武有力,将乔文攥得生疼,一边吸气一边道:“南哥……南哥……我没事!” 陈迦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大力,赶紧松开,又借着室内那点蚕豆大的灯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他虽然面色苍白,但衣着完好,并不像个被欺负过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 乔文转头道:“飞哥,谢谢你送我来诊所,我这么晚还未回家,我阿婆肯定急了,我先和南哥回去,回头再好好谢你。” 秦云飞抱臂靠在门边,笑问:“要怎么谢?” 乔文还未回答。陈迦南已经先急赤白脸开口:“飞哥,您开口,只要用得上我,我绝无二话。” 秦云飞原本是看着乔文,对他这话十分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否决时,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勾唇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行啊靓仔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手上还真有点活儿得找人帮忙。” 陈迦南道:“什么活儿您尽管说。” 秦云飞道:“不急,回头再说。”言罢,又轻轻搭在乔文单薄的肩膀,手指暧昧地摩挲了下,意味深长一笑,“阿文,你好好保养身体,飞哥回头再来看你。” 乔文努力忍住被触碰的反感,才没挣脱开他那只手,弯唇笑道:“谢谢飞哥。” 等秦云飞先离开,陈迦南才扶着乔文慢悠悠穿过黑暗的走廊,往楼下走去。 “小乔,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乔文摇头:“没有,你别瞎担心。我是城寨人,他做事再出格,也不可能随便违反和兴社规矩。” 陈迦南愤愤道:“都怪死四眼仔,竟然把你交给个不认识的人带走,明天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乔文失笑:“南哥,你也别怪子晖?他又不知道秦云飞是什么人?” “我不管,明早我是一定要揍他一顿的。” 不用等到早上,林子晖就在夜色中,凭着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一个人摸进了黑漆漆的九龙城寨,还跟人打听到了两人所住的唐楼。 乔文和陈迦南回到楼下时,就看到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战战兢兢等在楼道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虽然光线暗淡,陈迦南还是一眼认出来人,立马大喝一声,松开扶着乔文的手,撸袖子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指:“你这个仆街仔,还晓得找来这里!” “阿南……我……”林子晖原本就愧疚万分心急如焚,这下更是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看到陈迦南的拳头下来,吓得抱头鼠窜。 陈迦南一套连环拳将人追打得哇哇直叫。 “南哥,差不多得了!”乔文看着鸡飞狗跳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子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到他身后避难,还不忘期期艾艾问:“阿文,你没事吧?” 陈迦南还没撒完气,走到乔文面前,伸手指着他身后发型蓬乱的林子晖:“四眼仔,你今天办的这破事,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乔文将他的手拂下去:“南哥,你别吓到子晖。” 陈迦南冷哼一声,终于不情不愿作罢。 乔文也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若是真用力,林子晖估计已经被他打废了。他笑着转头道:“子晖,我没事,南哥就是关心则乱,你不用理他。” 陈迦南昂起头,鼻子又是一喷。 林子晖揉了揉头发,道:“阿南打电话给我,说你不见了,差点吓坏我。那个人说认识你,是你哥哥,我怕耽误你就诊,才把你交给他。” 陈迦南怒道:“一个不认识的人说什么你就信?亏你还是大学生?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帮人数钱?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男女通吃的和兴社红棍。” 林子晖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干了件大蠢事,弱弱道:“我……我不知道……” 陈迦南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有眼睛,还是四只,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竟敢将小乔交给他?” 林子晖小声道:“我看他跟你也差不多,所以没多想。” 陈迦南一口气噎住,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他跟我差不多?我们哪有一点相似?” 林子晖声音愈发细弱蚊蝇:“你不也是兴社的么?” 陈迦南彻底被这四眼仔堵得哑口无声,只觉得拳头又痒了。 乔文见他气得吹鼻子瞪眼,哭笑不得,但为了林子晖不再被他暴揍,赶紧顺毛道:“南哥,子晖也是一片好心,我这不也没事么?你别生气了,他一个人大晚上来城寨,估计也吓坏了,你把他送出去吧。” “想得美。” 林子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看到阿文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自己能回去。” 乔文道:“现在这么黑,你一个外来的少爷,万一遇到什么歹人可就不好了。南哥不送我送吧。” “小乔——”陈迦南哼哼唧唧表示不满。 乔文淡声道:“子晖担心我才来城寨,我总得保证他安然无恙地出去。” 陈迦南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妥协:“行吧,你回家休息,我去送。”然后毫不客气在林子晖肩膀用力拍了一巴掌,皮笑肉不笑,“走吧,四眼仔。” 他这故意的一巴掌堪比铁砂掌,林子晖差点疼出眼泪,但想到今天到底是自己做了错事,又不好意思叫出声,只能揉着发疼的地方,老老实实跟着人走了。 乔文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想到在原本的故事里,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竟成了朋友,也实在是很有些出乎意料。 果然南半球的蝴蝶煽动翅膀就可能引起北半球的一场海啸。 第26章 乔文虽然没怪林子晖的缺心眼,但想起今日的遭遇,多少还是有些后怕的。 秦云飞这几次的行为,无不表明他是看上了自己——或者说原身这副皮囊。若他真的趁自己昏迷时,行不轨之事,自己恐怕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还不能让陈迦南知道,因为以这家伙的脾气,小事可以忍,这等大事却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十有八九,他会替自己去出头。 他倒是不担心陈迦南会折在秦云飞手中,但如今他们都还是无钱无势的穷小子,若是他一个四九仔真把秦云飞怎样,只怕很长时间内,两个人得去亡命天涯。 如今生活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他也成功阻止了陈迦南黑化,绝不能在这种事上横生枝节。 万幸的是,秦云飞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当然,这倒不是因为秦云飞有良知,只不过是碍于和兴社的规矩。道上的人,最重要的是讲规矩,秦云飞自然不会例外。 他也相信对方既然看中了自己,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想到这个,乔文有些郁卒地皱了皱眉头。若这人在原书中是个重要角色,他还晓得如何应对,偏偏他连个炮灰都算不上,偏偏在现实里又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心事重重回了家中,已过九点,好在陈迦南提前安抚了阿婆,说自己是跟老板去吃饭,阿婆倒是没太担心,见他回家,将热好的汤端来,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回了里间歇了下。 今日昏倒这事,再次给乔文敲了个警钟,这具身体不好好保养是不行了。 来了这么久,他大概也清楚,原身大病应该是没有,但全身上下每个零件似乎都有小问题,心肝脾肺肾就没一处好的,组合起来就跟危房差不多,一个感冒都可能送了性命。 乔文自己的体质从小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如今顶着这具虚弱至此的皮囊,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决定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去天台跟陈迦南锻炼。 昨天突然昏倒,无非是忽然劳累,身体还未适应过来。睡了一觉,乔文便觉得好得差不多,甚至还有几分神清气爽。 阿婆向来是早睡早起,他起来时,已经留下早餐去档口。 乔文吃过简单的早饭,慢悠悠去了本幢楼的楼顶天台。 天台是暗无天日的九龙城寨,唯一能见到光明的地方。 此时天台只得两人,陈迦南和堂弟豪仔。两个人正在练拳,练得十分专心,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上来。 这是乔文第一次看到陈迦南打拳,光着膀子的劲瘦身体,在朝阳下散发着健康蓬勃的味道,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力量和赏心悦目之感。 一架飞机从头顶轰然而过。 陈迦南大喝一声,向天空挥出一拳。 一旁摸鱼打混的豪仔在马达轰鸣中替他大声解说:“南哥打飞机。” 乔文:“???” 飞机飞过后,天台又恢复宁静,乔文轻咳一声。 陈迦南循声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绽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小乔,你怎么来了?” 乔文道:“我先前不是说了要跟你一块练拳么?” 陈迦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以为你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你这身体哪是练拳的?” 乔文笑:“正是身体弱才要锻炼。” 陈迦南分明是对他的行为有点不解:“问题你不是一直都不爱动的么?” 乔文道:“我现在想动了不行?” “行行行,”陈迦南上下打量他,见他并非说说而已,倒是心生欢喜,抓着他的双手往后拉,“那从今日开始,你就跟我练。” 乔文道:“你先打一套拳,让我看看。” 陈迦南点点头:“好,先打一套最简单的陈氏八极给你看看。” 乔文没练过传统武术,并且一直认为传统武术表演性质大过实战。但此刻看到陈迦南的八极拳,才晓得从前的自己是小瞧了老祖宗的瑰宝。 至少陈迦南的拳法刚猛快狠,力量十足又不失矫捷,绝非是花拳绣腿。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古人诚不我欺。 也不怪在原书中,陈迦南在原来的小乔过世后,短短两年就从和兴社四九仔,摇身一变成为双花红棍。 这可都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他这样的好身手,若非一直藏拙,哪可能现在还是个四九仔,而一旦不是四九仔,手上必然早沾满了鲜血。 乔文望着他英俊明朗的面容,原本觉得他是个粗枝大叶的直性子,但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他一面要藏拙绝不过于显露风头,一面又要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一点本事,用来保护自己和身边人。 能把握这个度这么久,可见他要比看起来聪明圆滑许多。 因为乔文对自己的拳脚向来没兴趣,今日好不容易主动要看他打拳,陈迦南十分来劲,生龙活虎打完一套拳,顶着一头晶莹的汗水,笑嘻嘻跑到乔文跟前领赏:“小乔,我打得怎么样?” 乔文笑眯眯点头:“非常厉害。” 一旁的豪仔也要撸袖子跃跃欲试:“阿文哥,我也打我也打!” 陈迦南伸手在他脑门一点:“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在小乔面前丢人现眼。” 豪仔不服,当即往前一个空心跟头,无奈落地时,脚下打滑,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嚎。 陈迦南毫无同情心地大笑,笑完又问乔文:“你想从哪里开始练?” 乔文被兄弟俩人这没心没肺的快乐感染,轻笑道:“先练点简单的。” 这身体想练复杂的估计也够呛。 他想了想,先尝试做了两个俯卧撑——还当真是两个,第三个整个人就趴在地上直喘气。 想想自己曾经可是跑过五十公里越野的选手。 人生艰难! 陈迦南看他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在他身旁坐下,将他人翻过来躺着,笑道:“慢慢来小乔。” 此时晨光划破云层打下来,落在乔文白皙如玉的脸上。 他摊开双手,浑身无力地躺着,嘴唇半张着喘息不停,因为刚刚费了力气,此刻苍白的脸颊,难得多了几分颜色,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中,有种失真的美丽。 陈迦南望着他,蓦地恍惚了一下。虽然及至今日他依然会感叹乔文怎么生得如此好看,但此刻他却并不是被乔文的美震撼,而是在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他看到了一点不同于往日的东西。 从前的乔文总是胆怯忧愁的,但现在乔文的脸上,却似乎再看不到忧愁,反倒是多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从容。 他怔愣片刻,将这莫名而又微妙的情绪挥开,笑着倒下,与对方并肩躺在一起。 此时又有一架巨大的飞机从上方轰鸣而过。 陈迦南双手枕着头,道:“也不知道坐飞机是什么感觉?” 乔文笑:“你想坐飞机?” 陈迦南点头:“我想坐飞机去纽约巴黎,还想去北京,我老爸的家乡。” 乔文道:“那就好好赚钱,以后我们一起去。” 陈迦南来了兴趣,转过头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乔文笑着点头,其实他早过了憧憬未来的年纪,但此刻换了一个身份,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怀揣梦想的少年。 豪仔挪过来:“我也要去!” 陈迦南起身,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去什么去,连巴黎是哪个国家的都不知道。” 豪仔捂着额头大声反诘:“我知道,是法国。” “嘿,哥小瞧了你。” 乔文摇头失笑,从地上起身,拉了拉筋骨:“看来还是得从简单的锻炼才行。” 他在原地小跑一会儿,不过两分钟,就有些喘不过气。 陈迦南看他才动了这么几下,已是满头大汗,不免心疼道:“小乔,别勉强自己,我能保护你。” 乔文笑:“我不是怕你保护不了我,而是怕我这身体,再来一场病就得归西。” 陈迦南皱眉:“别胡说!” 乔文心道,自己可没胡说,若不是他穿来这里,你的小乔早就去排队投胎了。 勉强运动了一会儿,乔文便顶着一身汗下楼去休息。 其实这运动量,对于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说,根本算不上运动。然而还是让他腰酸背痛,躺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只能将此归结于万事开头难。 在家宅到夜幕降临,陈迦南从东区回来,还带了一份鱼蛋。 “昨天我不是答应帮飞哥干活儿么,今晚我去码头给他接点货,可能晚点才回来,就不来找你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乔文却蓦地一怔,将鱼蛋放在一旁,抬头蹙眉问:“接什么货?” 虽然警察不会进来九龙城寨,但城寨里的人出去犯事,照旧会被抓。以至于和兴社的许多交易,都是在城寨内进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把交易地点定在外面。 陈迦南道:“就偷渡过来去飞哥场子里卖的女人,没事的,又不是白粉,就算撞见警察也多半不会管。” 秦云飞干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是接偷渡客,那也是在做缺德事。但乔文也知道,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有时候确实没办法太讲道德。 而且陈迦南答应了秦云飞替自己还人情,那就不可能拒绝。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没阻止,只点点头道:“你自己注意点,若是回来得不太晚,跟我来报个平安。” 陈迦南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虽然乔文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危险的活儿,但陈迦南离开后,他还是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及至十一点,还未见人回来,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好在家中那老挂钟指针抵达十二点之前,窗外终于出现那只熟悉的大蝙蝠。 陈迦南推开窗子,小声道:“小乔,你睡了吗?” 乔文蹭得一下坐起身:“南哥,你回来了?” 陈迦南钻进来,悄无声息落地,跨上他的小木板床,道:“怕你担心我,回来洗了澡就来找你了。” “怎么样?还顺利吧?” 陈迦南枕着手掌点头:“还行。” 乔文借点惨淡的月色打量他一眼,确定他干干净净没受伤,方才放下心来。在他旁边躺好后,忽然又发觉不太对劲。 照往常,陈迦南在自己这里过夜,必然会喋喋不休一阵子才会睡去。但现下,他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床顶,既未睡着,也不说话,分明是肚子里藏着心事。 他在自己面前,向来无话不说,看来这心事还不得了。 乔文戳了戳他,问:“南哥,想什么呢?” 陈迦南翻个身对上他,沉默片刻,才回道:“我师父从小教我,不管多穷多苦,但身为男儿,也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可是小乔,什么才叫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乔文微微一愣:“南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陈迦南似是烦躁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猛得坐起身,却是耷拉着脑袋,半晌不言。 乔文随他起身,握住他的肩膀:“南哥,到底怎么了?” 陈迦南转过头对上他,一双眼睛竟然在黑暗中浮上一层雾气沉沉的水光。 乔文吓了一大跳:“南哥,你说话啊,别吓我。” 陈迦南攥住他的手:“小乔,你说我跟师父学一身本事,却只知苟且偷生,是不是一点都不像男子汉大丈夫?” 乔文大约猜到他今晚遇到了什么震撼他心灵的事,故意开玩笑道:“南哥,你才十九岁,想做丈夫是有点早了。”顿了下,又说,“不过有什么你先告诉我。” 陈迦南嚅嗫了下嘴唇,拉着他一起躺下,两人是个面对面的亲密姿势。 “今晚我去帮飞哥接货,是十几个偷渡过来的女孩子。年纪大的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但一对小姐妹才十四岁,根本是被骗上的船,到了码头才知道要被送去哪里,一直在哭,若不是我在,只怕是得被狠狠打一顿。” 乔文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飞哥场子里很多都不是自愿来的,可这回看到才十四岁,比宝莲还小,原本是要去南洋投奔爸爸,没想到被蛇头骗上了船,我真的……” 他声音难得有些暗哑,表情看起来很是难过。然而乔文看到这样的他,却十分欣慰。 他能同情被拐骗而来的少女,说明他本质确实是个好人。 陈迦南抹了抹脸,继续道:“两姐妹大约是看我帮了她们,后来趁着人不注意,求我救她们。可是我能怎么救?救了这个下个又怎么办?” 乔文知道在九龙城寨从秦云飞手中救人,那比登天还难。他没忘记前段日子那个救风尘失败,被废了下身的可怜男人,陈迦南是社团里的人,若是被捉住,下场只会更惨烈。 他身手是好,但双拳难敌四手,得罪秦云飞就是得罪整个和兴社,他有父亲叔叔婶婶堂弟甚至自己和阿婆,这些都是他无法行侠仗义的软肋。 乔文想了想,问:“南哥,那两个姑娘,现在在飞哥场子里么?” 陈迦南点头:“被送去了丽都,港城有的是人好这口,准备调教一段时间,两姐妹一起调教能卖个好价钱。” 乔文又问:“你很想救她们?” 陈迦南犹疑片刻,还是坚定点头:“想。” 乔文道:“那我们想想办法。” 陈迦南一愣,抬头看他:“小乔——” 陈迦南拍拍他的肩膀:“南哥,你有这份心,就说明你没辜负你师父。至于咱们能不能帮上那两位可怜的姑娘,就看运气了。” 陈迦南手脚并用将他一把抱住,哼哼唧唧道:“小乔,我有时候真觉得憋屈。” 乔文拍着他的脊背安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是都像豹爷飞哥他们那样肆意妄为,谁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憋屈是好事,这家伙要不憋屈了,那就是大杀四方,危险系数比赵山海秦云飞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陈迦南确实心胸宽广,藏在肚子里一晚的心事说出来,又成了个没心没肺的人,加之被乔文这样顺毛安抚,不一会儿便像只舒坦的大猫一样打起了小呼噜。 倒是让听了他心事的乔文,久久没什么睡意。 第27章 休息了一天,乔文又开始他乔秘书的打工生活。 林子晖来接他时,仍旧是满怀愧疚一脸歉意,还特意从茶楼里带了一盒点心。 乔文坐进车内,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问:“前天南哥送你出城寨,没对你动手吧?” 林子晖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叮嘱我以后别随便相信人,也别让你累着了。”说着,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前天,我见那人认识你,你又是男孩子,总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世道如此险恶,是我太大意了。” 乔文不甚在意道:“没事了,别多想,以后留个心眼就行。” 林子晖点点头:“我也没料才去工厂一个礼拜不到,就遇上这么多事。若不是阿文你,我都不知如何处理。却忘了你身体不好这件事。” 乔文道:“我原本就是给你打工的,做的都是分内事,也并没有加班加点劳累,晕倒是因为我自己身体不好,怪不得你。你每日接送我这个小秘书,这待遇放在港城,恐怕也是头一份。” 林子晖有些赧然地摸摸头:“别说打工不打工的话,你是我朋友,来帮我的忙而已。你以后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乔文点点头:“嗯,谢谢你子晖。” 经过前日大棒加钞票的整顿,明月厂工人的工作状态焕然一新。只不过加的这薪水并非小数目,无非是落入东叔口袋里的钱,回到了工人们身上。 这样一来,工厂要赚钱,仍旧任重道远。 这日开工不多久,工厂里来了个大人物——林兆明。 林兆明虽然早不管明月厂的事,但到底还是有眼线,这几日发生了何事,他是一清二楚。他这个当爹的,之所以把儿子放来这里锻炼,就是觉得自己林子晖性格过于单纯温和,只怕是以后会吃大亏。其实让他来明月厂,就是让他初步认识社会的复杂,也没指望他一下子就能上手。 还想着遇到困难会来向自己诉苦寻求帮忙,哪晓得短短几日,就被他革了命翻了天。 他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非得亲自来一趟参观了生产线和仓库,才彻底相信儿子是彻底掌管了工厂。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并不是儿子的功劳,实际上林子晖在电话里跟自己报备时,也说了是乔秘书的主意。 办公室里,林兆明喝着热茶,笑盈盈看着林子晖,和蔼道:“子晖,你做得比我预料得要好很多。” 林子晖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阿文,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就把工厂整顿好。” 林兆明又笑着看向乔文,赞许地点点头:“乔秘书确实挺出乎我意料。” 当初这个少年的表现,让他觉得确实有几分才能,想着儿子要成就事业,身边得有自己的人才行,恰好两人看起来颇为投缘,便让他跟着儿子。 但毕竟只是个刚从中学毕业的孩子,再有才能也缺少历练,正好和傻儿子凑个搭档。 如今这情况摆在自己面前,可见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年轻人。 乔文露出个谦逊温和的表情,回道:“林先生谬赞了,我也只是出点微不足道的主意,能成功还是靠晖少爷果决和魄力。” 林兆明眸中含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若不仔细探究,看起来就真的只是个文弱漂亮的少年,但他纵横商界数十年,别的不敢说,看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分明从这位青年眼中看到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从容,却又是坦坦荡荡,并无狡黠和精明。 有点意思。 没想到一心只知道读书的傻儿子竟能交到个如此不错的朋友。 林兆明放下茶杯,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两只红包:“子晖阿文,你们这几日的表现,我非常满意,这是给你们的奖赏红包,得了空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林子晖忙摆手道:“阿爸,我钱够用的。” 林兆明笑:“这是你的工作奖励,不是零花钱,你要不拿,阿文怎样意思收?” 林子晖愣了下,反应过来,赶紧接过红包。 乔文心下好笑,他当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短短几日他帮忙赶走了吴耀东,还因为劳累被秦云飞吓了一遭,确实该得点奖励。 他拿过红包捏了下,还挺厚,不过作为谦逊的中国人,并没有当场打开,一直等林兆明说完话离开,才将红包里的钞票抽出来。 整整两千块,他一个月薪水才一千。 果然跟着亿万富豪有肉吃。 林子晖觉得工厂的事,自己贡献微不足道,要将自己那份钱也奖给乔文,让他给立下汗马功劳的陈迦南买份礼物当答谢——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做错事,想以此收买陈迦南,让他下回见了自己别动手。 乔文自然是没要。 不过这回如此顺利,陈迦南确实功不可没,还是应该好好奖励他一番。 下了班后,他没直接会城寨,而一个电话打回去让豪仔去东区告诉陈迦南,七点钟到铜锣湾欣欣冰室与他会合。 交代完毕,他便搭电车前去了那边的商场。 两千块是个大数目,而且是他第一次自己赚来的,先是给阿婆买了一些营养品,又去到高级商场,给陈迦南挑选了一双外国品牌的运动鞋当礼物。 然后拎着几个袋子,去了欣欣冰室。 七点钟还差五分钟。而陈迦南这个急性子果然已经先到了,也没进去找位子,而是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他。 乔文远远看到他这样子,笑着招手:“南哥。” 陈迦南循声看过去,双眼一亮,疾步迎上来:“小乔,你约我来这里作何?” 乔文道:“当然是吃饭。” 原身的记忆里,两个人若是出来逛街,这家冰室是首选。繁华的商业街里,难得便宜好吃又量足的一家档口,尤其是适合陈迦南这种还在长身体的年轻人。 陈迦南嘿嘿一笑:“你想吃这家牛河了吗?早点说嘛,昨天你有空就直接带你来。” 乔文道:“我请你吃,今天林大老板来工厂发了红包给我。” “是吗?”陈迦南面露惊喜,仿佛比自己得了红包都高兴。 乔文笑眯眯点头,举起手中的袋子:“这是我第一次工作赚钱,必须和你一起分享。而且工厂的事这样顺利,也多亏你帮忙,我给你买了份礼物,你看喜不喜欢?” “哎呀,你跟我客气什么!”陈迦南嘴上假装不在意,眼睛却忍不住往乔文手上使劲儿瞟。 “走吧,进去找个位子,你打开慢慢看。” 欣欣冰室生意因为价廉物美,生意向来很好,不过两人运气还不错,正好有一对情侣吃完离开,陈迦南一个箭步冲上前,成功占领位子,朝乔文招手:“这里!” 原本一对年轻男人走在两人面前,被抢了座位很是心生不满,但目光落在陈迦南手臂上的忍字纹身,只得悻悻然继续等候。 乔文有些无语地摇摇头,走过去笑说:“你怎么跟个恶霸似的?” 陈迦南不以为然:“我在门口站了快半小时,原本就该算我先到。” 倒也没毛病。 陈迦南兴奋地搓着双手,咧着一嘴笑看着对面的人,一双黑眸因为欢喜如同寒星一般闪闪发光,分明是急切想看到乔文给他的礼物,嘴上又不好直接开口。 乔文瞥了他一眼,有心逗他,故意将袋子放在身旁,并不递过去,而是拿了菜单叫来服务生点餐。 “南哥,你想吃什么?” 陈迦南眼睛一直往他身旁的购物袋瞟,随口道:“老三样。” 乔文点头,对服务生道:“两份干炒牛河,奶黄包,咸柠七。”等人走后,又不紧不慢道,“南哥,今天过得怎么样?” “啊?”分明是心不在焉。 乔文轻笑出声,到底还是袋子递给他:“好了,你看吧。” 陈迦南喜滋滋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双他看中许久的慢跑鞋,顿时两眼瞪得老大。港城如今发展迅速,是一座国际化大都会,时尚自然也是走到前沿,加之快放包容,年轻人很是热衷追逐国外品牌。 然而这个牌子的跑鞋,对于贫民窟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饶是陈迦南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但买一双两三百块的运动鞋,他还是舍不得。 这款鞋子正是上回与乔文一起逛商场时看中的那双,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道:“小乔,你老板给你奖赏多少钱,你买这么贵的鞋子给我?” 乔文颇有些骄傲道:“两千。” “是吗?”陈迦南大惊,想到乔文才工作一个礼拜,就拿到这么大的一笔奖励,顿时替他高兴不已,想了想,又笑眯眯道,“要是这样,你很快就能带阿婆离开城寨了。” 乔文笑着摇头:“现在好一点的地段租间稍微像样点的公寓,就得好几百块钱。我现在这点收入,哪能说出来就出来。” 陈迦南小心翼翼将鞋子收好,道:“你这样聪明能干,我相信不用多久的。不过,赚钱虽然重要,但也不能不顾身体,但凡觉得难受就停下来,我可不想你再在路边晕倒被人捡走。” 乔文道:“我现在不是开始跟你早上练拳么?身体会好起来的。” 陈迦南点头:“一定会的。”说罢,歪头看着乔文,笑眯眯道,“小乔,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后南哥可能真得跟着你混了。” 乔文轻笑:“你别惹事就行,我们都会走出来的。” 陈迦南深以为然地挑挑眉头。 这顿饭,两个人胃口都十分不错,虽然乔文到底还是没能将自己那份吃完,但也吃了个大半,剩下的则是被陈迦南帮忙扫光,成功实现光盘行动。 结了账,吃饱喝足的陈迦南,按捺不住要当场换上新鞋。乔文怕他脱了鞋子在人家饮食店来个香飘十里,赶紧将人拉出门。 此时正是霓虹闪烁时,繁华的街道十分嘈杂。陈迦南弯身将新跑鞋换上,满意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恨不得马上跑去跟一种兄弟们去嘚瑟。 正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两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却见是一个落单的摩登少女几个流氓模样的人围住,还要往旁边车上拉。 女孩大哭着呼救,然而周围的人见状都吓得匆匆躲开,没一个人上前阻拦。 乔文皱起眉头。 这个时代的港城,虽然已经进入法治社会,但治安依旧混乱,街头杀人放火不算稀奇,这种事实在是屡见不鲜,连警察都是帮会保护伞,普通百姓有有谁敢见义勇为。 他瞥了眼身旁的陈迦南,果然见他垂在腿边的双手拳头紧握,显然是蠢蠢欲动上前。 不过在他迟疑间,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忽然冲上去,将快被塞进小汽车的女孩,一把将人扯出来,拦住身后。 可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位见义勇为的兄弟并不是别人,正是乔文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警官。 不过此时他并未以警察的身份,而是一个单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的好青年。 四个歹徒看着都非常孔武有力,周仁俊一面要保护女子,一面赤手空拳要对付这拿出武器的四人,片刻便落了下风,身上狠挨了记。 他后来又去了一次赌档,陈迦南和他虽还不至于称兄道弟,但也算得熟识。见此情形,陈迦南再没犹豫,将手中的袋子往乔文手中一塞:“小乔,你拿着我,我去帮忙。” 乔文:“你当心点。” 陈迦南点头,拧起两道俊眉,大喝一声冲上前,一脚踹上那手持钢棍砸向周仁俊的男人,又趁人踉跄倒地时,一把夺过那根钢棍。 其他歹徒见状,丢开周仁俊,齐齐围上他,其中一人冲过来,从他那双白色的新鞋子踩过。 陈迦南本来只打算将几人震慑走便了事,没想到几个不怕死的玩意儿,不仅没走,还弄脏乔文刚送给他的鞋子。 他低头瞅了眼鞋面上的大黑印子,顿时火冒三丈。敏捷避开四方攻击的同时,手中的钢棍如闪电一般,准确击中三人。 不过短短十几秒,四个人就被他打得七零八落,好不狼狈,见状不妙,歹徒丢下棍棒,连滚带爬钻进车内,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呛人的尾气。 站在不远处全程围观的乔文轻轻吐了口气。 他可总算见识了陈迦南逆天的战斗力。 赶走歹徒的陈迦南低头用手小心翼翼擦干净脚上的新鞋,回身走到坐在地上喘气的男人跟前,伸出手:““周少爷,没事吧?”” 也就是在此时,他看到周晓东身旁掉落的一本警官证,于是伸出的手下意识移开,将证件拾起来。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不代表他不认字。 蹙眉看向手中的警官证,又眯眼看着讪讪站起来的周仁俊:“你是警察?” 周仁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讪讪一笑,夺过警官证,转头问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女子:“你怎么样?” 女子吓得满脸是泪,仿佛是失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知道摇头。 这时,一辆黑色汽车开过来,女子慌忙跑过去打开门,也没再道谢,那车子便飞快驶离。 周仁俊倒是无所谓,阻止犯罪是他的职责,并没指望人家如何道谢,再者这并非他管辖地,别人不愿去警局备案,也无可厚非。 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又摸了摸蓬乱的发型,试图让自己恢复成原本的俊公子:“谢谢你阿南。你怎么在这里?” 陈迦南冷着脸。又问:“你是警察?” 警察去九龙城寨赌钱,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周仁俊轻咳一声,讪讪道:“在下确实是在衙门里当差。” 而一旁的乔文此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周仁俊在原书中近乎是带着天真一腔正义感,急忙走过去道:“周警官应该不是在执勤吧。” 周仁俊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现在在沙头角巡逻,好不容易回来,抽空来这边买点东西。” 乔文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周仁俊是九龙o记成员,怎么会在沙头角那种偏远的犄角旮旯巡逻? 他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发觉对方在说完这话后,表情里分明是有一丝不忿,这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周仁俊应该是最近被发配了。 如今港城警署腐败,黑警当道,若是不选择同流合污,自然是要被排挤。不过周仁俊是个富家少爷,祖父好像还是什么皇家爵士,这个发配大概只是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估计很快会被调回来。 乔文笑说:“周sir真是个好警察,不在自己管辖地,撞见犯罪也毫不犹豫出面阻止,若是港城的警察都像周sir这样,三合会就不会如此猖獗,百姓也能过上安宁生活。” 他这话简直是说到周仁俊的痛处,他知道港城警署黑暗,但直到自己考进警局,才知道原来如此黑暗,做警察的不为抓贼,却为发财,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他不与人同流合污,就被排挤到偏远的沙头角去巡逻,约莫是想他自己辞职。 但他偏偏不辞,非得等到机会杀回来。 他为世道黑暗和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叹了口气,道:“小兄弟谬赞了。” 乔文道:“实不相瞒,我们在城寨里遇到一点麻烦,原本是无计可施,刚刚看到周sir的正义之举,忽然看到了希望。” 周仁俊皱眉:“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阿南帮了我两次,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迦南反应过来乔文说的是什么事,不太情愿地撇撇嘴——因为他对警察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吃着皇粮拿着老百姓的税钱,却跟黑势力沆瀣一气,不好好保护百姓倒是充当帮会的保护伞,他这个帮会成员都看不过去。 如果警察能管管九龙城寨,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憋屈。 让周仁俊去城寨帮忙解救那两个被拐骗的可怜少女,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小乔,周sir都不能以警察的身份进城寨,他能帮我们什么?” 乔文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看了看周围,见刚刚有远远看热闹的人还在看着他们,便低声道:“周sir,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说。” 于是,三人去了附近的九龙公园,找了块僻静的地方暗搓搓地商量这件大事。 听完乔文所说,周仁俊果然是怒火中烧:“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等哪日警方接管了九龙城寨,我非得亲自带兄弟抄了这些伤天害理的玩意儿。”又义正言辞道,“放心吧,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乔文心说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他想了想,道:“我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周sir肯定不能暴露警察的身份,先让南哥带去丽都熟悉一下场子,找机会把那两对小姐妹定下来,再趁机把人带走。” 周仁俊点点头,颇有几分豪爽地拍拍胸口:“别的我没有,钱还是有几个,需要我带多少尽管开口。” 几个人在夜色里叽叽喳喳密谋完毕,告别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迦南总共只见过周仁俊两次,两回都是赌运亨通,对于运气好的人难免会有好感,然而今日得知这货竟然是警察,顿时好感全无。 回程的电车上,他很是鄙薄道:“你真觉得他能帮上忙?” 乔文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警察,但也不用一竿子打死。你今日也看到了,周仁俊还是很有侠义之气的,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也敢只身勇斗四个歹徒。” 陈迦南嗤笑一声:“就是本事不行,要不是本大爷出手,估计今天堂堂一个警察得被人打成下凡的天蓬元帅。” 乔文笑说:“谁能给你九龙城寨靓仔南比?” 陈迦南对这话十分受用,昂昂头得意道:“那是当然。” 乔文道:“你要凭自己本事救人不难,但要做得让人不知道你是救的,那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外面的人帮忙,让飞哥以为是外面的人将人带走,而你顶多是犯个不知情引狼入室的错。更别说,咱们要是直接把人救出去,要怎么处置也是问题?所以这事,必须周仁俊出马。就算查到他身份,但只要出了城寨,他一个有钱公子加上警察的身份,飞哥不至于为了这事动他。” 陈迦南若有所思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万一还没出城寨就被发现,那他可能就没办法活着出去了。” 乔文笑:“所以你是怕连累他吗?” 陈迦南一时哑然,他确实也有次想法,不过转而一想,周仁俊本就是警察,若不是因为九龙城寨特殊,这原本就该他光明正大去管。 乔文没想到他这个大反派预备军竟然如此为别人着想,倒是为自己利用他人有点汗颜了。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时间还多,咱们好好计划,绝对不让周仁俊在城寨出事。” 其实他之所以找上周仁俊,也是因为作为原书主角阵营的重要人物,自带死不了光环。 第28章 回到唐楼家中,已是九点出头。阿婆知道乔文同陈迦南出去吃饭,但还是像往常一样煲了汤等他回家。 “阿婆,今日老板见我工作做得不错,发了一个大红包给我,我去给你买了一点营养品,你别舍不得吃。”乔文将购物袋放在茶几,又从钱夹里拿出五百块钱给阿婆,笑吟吟道,“阿文终于可以赚钱孝敬阿婆了。” 虽然他不再是原来的乔文,但用着他的身体,继承了他的记忆,他就是乔文,自然得替他照顾他要照顾的人,完成未尽之心愿。 乔阿婆接过他手中的钞票,用不甚清晰的眼睛看清数额,轻呼一声:“这么多?” “不多不多,以后会更多的。” 乔阿婆将几张钞票小心翼翼收好,浑浊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欣慰的泪水。这些日子,老人家分明是感觉得自己的孙子长大了,不再是需要自己蹒跚着为他遮风挡雨的病弱少年。 她终于可以跟丈夫与儿子儿媳一个交代。 看着阿婆抹着眼睛回房,乔文怅然地叹息一声。 这对婆孙实在是过得太艰难了。 收了老板的大红包,自然得用心做事,何况他还等着工厂年底那百分之十的分红,所以必须得想办法让工厂尽快盈利。 白天忙工作,晚上回来,还得想办法如何解救那对可怜的小姐妹。 好在早上跟着陈迦南锻炼了几日,身体似乎真的有所好转。 因为平日里秦云飞的夜晚多半泡在丽都,带周仁俊去东区丽都踩点这事,必须等他不在时才方便,以免因为业务不熟练而露出马脚。 所以这事儿一直等到五天后才有机会。 不过显然乔文的担心,很有些多余。 周仁俊虽然是个正义青年,但作为一个富家少爷,对吃喝玩乐天生的熟稔擅长。或者说,除却有一颗侠义之心之外,他本质就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倒是乔文自己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很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陪酒的舞女,看他生得俊秀漂亮,简直是热情如火地往他身上靠。 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他直冒眼泪,完全不敌周仁俊十分之一如鱼得水。好在有陈迦南保驾护航,但凡看到舞女有上前凑的架势,他就会横眉一竖眉:“我阿弟也是你们能碰的?” 因为他是和兴社的人,虽然不是秦云飞手下,但在四九仔里颇有几分名气,舞女自然不敢造次。 周仁俊做派豪气,出手大方,很快就成为今晚的贵宾,连妈妈桑都亲自出来一口一个“周少”的招待,生怕伺候不好这尊财神爷,以后不会再来这里散财。 周仁俊也正是要树立自己人傻钱多的豪奢形象,到时候才好顺理成章提要求。 包厢里正热闹着,乔文因为喝多了饮料内急,出门去放水。因为厕所就在旁边,他没让陈迦南陪同。 厕所原本空无一人,他刚刚整理好裤子,洗好手准备出门,从门外迎面走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虽然灯光昏沉,但两人几乎是打了个近距离照面,所以他一眼看清了这人的长相。 原本他并未在意,但这人实在是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样子。 且不说是个港城罕见的高个子,他那张脸几乎是带着一股让人看一眼,便脚底生寒的冷厉,并非是生得凶神恶煞,相反,其实长得还算不错,五官堪称周正英俊,只是气质实在是冷,加之右边额头有一道疤痕,原本并不明显,然而恰好穿过眉峰,将一条浓黑锋利的眉毛削成两截,让他原本就冷峻的面孔,更让人不敢直视。 乔文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还是下意识移开目光,避开了与这人可能的对视。然后目光便不经意落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只肌肉分明的手臂上。 那上面刺着繁复而醒目的纹身,是一条吐着红信栩栩如生的毒蛇。 乔文的脑子里闪出三个字“过山风”。 过山风,眼镜王蛇,狡猾、凶猛、毒性强大,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蛇类之一。 一个属于原身的模糊记忆蹿上来,和兴社双花红棍江遇风,外号过山风。 江遇风在原书中描写不多,只知道是个凶狠能打的人物,是陈迦南的一把快刀。 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是原身小乔还是他都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不惹麻烦,乔文并没有好奇回头,直接走出了门。 只是刚刚走到走廊,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地钳住,一抹身影凑过来,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愉悦而戏谑般的声音:“我没认错人吧?” 乔文硬着头皮转身:“飞哥。” 秦云飞笑着上前一步,乔文下意识往墙边靠,这恰好方便了对方的动作,放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抵在墙上,将他半圈在身前。 “阿文来丽都玩,怎么不提前告诉飞哥?也好让飞哥给你安排,保管你玩得开开心心。” 乔文讪讪道:“我就是跟南哥见见世面。” 娘的不是说这家伙今晚不在么?怎么会忽然冒出来?到底谁给的消息如此不靠谱? 此刻在自己的地盘,秦云飞肆无忌惮地凝望着他,仿佛是看一只落入自己手中漂亮而可怜的小兽。 加之灯光昏暗迷离,他看着面前这张昳丽又怯弱的面孔,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蠢蠢欲动,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乔文本能地避开,几乎是下意识要抬腿攻击,只是腿还未曲起。秦云飞那只伸过来的手,已经被人半空截住。 “又犯浑了?”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响起。 乔文抬起眼皮,看到忽然出现在秦云飞身后的男人,因为太高大,身体的阴影只差罩住两人。 “风哥!”秦云飞收回抵在墙上的手,退后一步,讪讪道。 江遇风淡淡扫了眼贴在墙边的乔文,道:“没事了,你走吧。” 乔文点头:“谢谢风哥。” 他溜得简直比兔子还快,匆匆回到包厢,目光落在几个正在玩骰子的男女身上,重重舒了口气。 “小乔,你回来了?”陈迦南抬头随口道。 乔文点头,走过去。 周仁俊看了下腕表,拍了一巴掌身旁舞女的屁股,道:“今天就到这里,去把你们妈妈叫过来。” 舞女娇笑着点头,一扭一扭地出门去叫人。 不出片刻,那人老珠黄的妈妈桑便笑盈盈进来:“周少,这就要走了?我们楼上有房间的,别看我们城寨穷,但丽都的房间,绝对一流。你就在这里过夜,挑个喜欢的姑娘,保管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周仁俊打着哈欠摆手:“明早我还有事情要忙,今晚就算了,下回再来。” 妈妈桑忙道:“那您下回什么时候来?我帮您提前安排。” 周仁俊掀起那双因为喝过酒而颇显风流的眼睛,露出个浪荡的笑容:“实不相瞒,我就好嫩的干净的,要是能给我找对姐妹花,那就再好不过。” “好说好说。”妈妈桑道,“我们丽都,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满足不了的。周少放心,您下回来,保证让您满意。” 周仁俊笑道:“好,那就三天后。” 妈妈桑招呼几个舞女起身送一行人离开,出门时,拉着陈迦南挤眉弄眼,低声道:“靓仔南,你带来的这条肥羊不错,回头我告诉飞哥,让他奖励你。” 陈迦南打着哈哈道:“小事情小事情!” 走廊里,秦云飞和江遇风已经不在。 两人将周仁俊送出城寨坐上出租车后,慢悠悠往西区走。陈迦南喝了点酒,虽然没烂醉如泥,但脚下也有些打飘,走了几步就揽住乔文赖皮兮兮地靠在他肩头。 “阿文,你说周sir能行吗?” 乔文赶紧嘘了一声,低声嗔道:“南哥,你喝醉了别说胡话。” 城寨里耳目众多,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他们的计划得胎死腹中。好在陈迦南还算清醒,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紧打着哈哈假装故意说胡话。 “阿南!”两人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麻将档门口,忽然有人唤道。 乔文循声看去,便看到档口旁,站着一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人。因为逆着光,那含在唇上的烟头,在阴影中一闪一闪。 也许是酒后反应迟钝,陈迦南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路边的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咧嘴一下,松开乔文大步走过去,兴奋道:“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遇风将唇上的烟拿下来,弹了下烟灰,轻笑道:“今晚刚回来。”他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乔文,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听丽都的妈妈说,你今晚带人去玩,还带上了阿弟,臭小子学坏了啊!” 陈迦南摸摸头,道:“一个在四哥赌档玩的客人,说想在城寨找点乐子,我看他出手豪气,就带他去了丽都,小乔就是跟我去凑个热闹,我们没做什么。” 江遇风戏谑:“你和你阿弟也不小了,也可以做点什么了。” 陈迦南道:“风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对了,你在东南亚那边还顺利吧?下次什么时候又要去?” 江遇风点头:“还行,豹爷接了不少跑那边的活儿,过段时间又得去一趟越南。” 陈迦南道:“风哥你是干大事的人,小弟就祝你一切顺利。” 江遇风轻笑,默了片刻,又问:“你最近跟着阿四做些什么?” “还是看档口。” 江遇风淡淡道:“阿南,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你入社团也快两年了,一直看档口不觉得太屈才?” 陈迦南摆摆手打着哈哈道:“我又不像风哥你,哪有什么本事?跟着四哥混口饱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江遇风轻笑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么没出息。要不然,我去跟四哥说一声,这回去越南你跟我一起?” 陈迦南道:“风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越南那还打仗吧,我胆子小得很,可别给你去添乱。” 江遇风笑看着他,仿佛也只是随口一说,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又轻描淡写越过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乔文,道:“行了,一身酒味,赶紧和你阿弟回家休息吧。” “那行,风哥我走了,你刚回来也好好休息。” 陈迦南挥着手后退到乔文身旁,揽着他的肩膀,一边继续挥手,一边慢悠悠没入黑夜之中。 等到走远,江遇风的身影消失不见,乔文才低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双花红棍这么熟悉?” 陈迦南不甚在意道:“风哥很仗义,每个入社的小弟都会关照。” 两人刚刚说话时,乔文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发觉这位和兴社双花红棍,看着冷酷瘆人,但仿佛并没有想象中残酷凶狠,反倒还挺和颜悦色,倒是不太符合他的外表。 只是不知道原书中,这样一个人,怎么后来被陈迦南取代,还老老实实跟在他身旁为他卖命。 他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身旁的陈迦南。 接触多了,越来越觉得这实在就是个心思赤诚的二百五,说他本质是个好孩子也不为过,完全不像个会黑化的反派大佬。 他想了想,问:“风哥他去东南亚到底做什么?白粉生意?” 陈迦南摇头:“我也不清楚,反正只要有钱赚,他们什么都接,算是掮客。”说着,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他,郑重其事道,“放心吧,我不会跟他一块去的,就算不伤天害理,估计也是脑袋悬在刀口上的活,我可不想为了点钱去给豹爷卖这个命。” 乔文笑:“你知道就好。” 陈迦南感叹一声:“不过还挺希望风哥能回来多待些日子,有他在,飞哥能老实点。”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你以前最怕的就是风哥,说他看起来太凶,每次在路上遇到,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乔文失笑:“我以前胆小有这么小吗?” 陈迦南道:“你那胆子也就比针眼大那么一点吧,不过现在倒是好多了,刚风哥把我叫过去说话,你还敢老老实实站在旁边。” 乔文勾了勾嘴角:“行,那我争取以后胆子再大点。” “有南哥我保护你,胆子小点也没关系。” 第29章 陈迦南已经打听过,丽都新来的那批姑娘,只有那对姐妹年纪最小还在调教中,并未正式接客。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妈妈桑安排给周仁俊的,应该就是那两个可怜的姑娘。 而一旦等两个姑娘过了这第一晚,就得跟其他人一样,开始夜夜不断接客。 所以救人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白日乔文在工厂协助林子晖打理工作,晚上和陈迦南仔细密谋如何解救女孩。以至于陈迦南这几个晚上,都是跟他一块睡的。 陈迦南此前跟着赵阿四去过丽都几次,不说了如指掌,也不能算陌生。丽都为了防止客人闹事,每晚营业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大概有二三十个马仔把守。 虽然这些帮会小马仔,比不上军警训练有素,但也绝对是经验丰富,唯一让乔文觉得庆幸的是,这个时代没有电脑监控。 但想要一口气顺利救走两个女孩,绝非易事,而且还得让陈迦南撇开嫌疑——当然嫌疑能撇开,但周仁俊是他介绍过来的,到时候秦云飞肯定还是得找上他,估计被揍一顿是免不了。 不过用陈迦南自己的话说,他皮糙肉厚不怕疼,挨一顿揍解救两个无辜少女还是很值得的。 乔文听到时,都想给这个原本的大反派竖起拇指狠狠点赞。 这一日晚上过了十点,周仁俊按着和妈妈桑约定的时间,穿着一身十分能体现他阔少身份的白西装,独自前往了丽都。 纸醉金迷了两个钟头,被人领去了楼上的贵宾房。 而妈妈桑也终于姗姗来迟带了两个精心打扮的少女来到他的房间。 “周少,这两个小美人儿可是我专门为您准备的,您看是否满意?” 周仁俊掀开那醉醺醺的迷离双眼,目光落在妈妈桑身旁两个分明是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嘴角一弯,打了个夸张的酒嗝,竖起大拇指,笑道:“好好好,苏珊姐你可真是太了解我了,本少爷就好这口,外面管得严,好点的夜总会很难遇到这样的新鲜货,差的本少又不放心,若是早知道城寨有丽都这样的人间天堂,我也不用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妈妈桑堆起一脸被脂粉包围的笑容,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往前推了一把,低声道:“去吧,好好伺候周少,若是怠慢了,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少女抖得更厉害,眼泪珠子眼见就要掉出来。 被拐卖来这里数日,各种手段已经见识过,想死都死不成,两个女孩哪里还敢反抗。 周仁俊啧了一声,轻斥道:“苏珊姐,别吓到了我的小美人。” 妈妈桑笑道:“行行行,知道有小美人在,我这个半老徐娘看着碍眼,我这就走,周少您好好享用。夜晚还长,有什么需要按铃。” 周仁俊摆摆手:“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叫你那些马仔没事上来打扰我就行。” “您放心,绝对不会。” 妈妈桑退出房间,体贴地将门关好。 周仁俊往沙发一靠,朝不远处的两个少女看过去,眼睛里的醉意立马消失了七八分。 这两个女孩不过十三四岁,虽然生得十分秀丽,但分明是两张还未脱稚气的面孔,至于身形,原本就还未长开,这几日又是吃不下睡不好,更是瘦成了两具麻杆。 作孽哦!周仁俊在心中暗叹一声。好这口的男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原本他这打量是带着同情和怜悯,无奈他此刻双颊酡红,衣领半松,实在像个浪荡子的模样。将两个小姑娘吓得抱作一团,却又不敢大哭求饶,只是低声啜泣。 周仁俊回过神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叫什么名字?” 女孩们虽然对今晚发生的事感到无比恐惧,也意味着过了今晚,她们的人生将面对什么,可到底年纪太小,并不敢反抗,期期艾艾回话。 “丽丽。” “菁菁。” “怎么来的这里?” “我们……”两个女孩相视一眼,最终还是说了真话,“我们是被拐骗来的,阿妈过世后,我们姐妹是要去南洋投奔阿爸,上了船就被带来这里。” 说完这些,两个女孩像是忽然有了勇气,决定再抓一次救命稻草,噗通跪在地上:“周少爷,您救救我们吧,我们是好人家的姑娘,阿爸还在南洋等我们团聚。” 周仁俊道:“你们看我像恶人吗?” 女孩睁大眼睛对望了下,泛红的眼睛里升出希望的光芒。 周仁俊:“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女孩犹疑了片刻,慢慢站起身。 周仁俊看了眼自己腕上那块百达翡丽,道:“时间还早,待楼下打烊都歇息下来,我再偷偷带你们走。” 女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又是异口同声:“周少您真的要救我们?” 周仁俊一改风流阔少作风,挺直胸膛义正言辞道:“本少爷堂堂一名皇家警察,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乃我之职责。” 两姐妹没料到他竟然是警察,却也知道九龙城寨是三不管地带,明白他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在执行公务,而是出于正义救她们。 这简直就是绝境之中遇到活菩萨,小姐妹又赶紧跪地,还狠狠磕了两个头。 周仁俊揉了揉额头:“行了行了,还没出去别急着磕头,待会儿出去机灵点就行,万一遇到事情也别慌张。” 那个叫丽丽的女孩约莫是姐姐,用力点头:“只要能出去,哪怕是断胳膊断腿也愿意。若是救不出两个,救我妹妹一个人出去也行。” 菁菁闻言,顿时眼眶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摇头道:“阿姐不出去,我也不会一个人出去。” 说完,两个少女已经是抱在一起闷声痛哭。 周仁俊看着姐妹情深的煽情画面,只觉得头大如斗,摆摆手道:“都别哭了,咱们先放松一下,养精蓄锐。” 周仁俊不愧是个会享受的大少爷,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拉拿出一副纸牌,拉着这对可怜的小姐妹一块打发时间。 就在他跟小姑娘玩牌时,陈迦南和乔文也开始做准备。 乔文这身体素质,自然是不好跟去一块救人的,但又放心不下,便打算去在城寨外等着接应。为了身体扛得住,还提前睡了几个钟头。 晚上两点,陈迦南将乔文送到周仁俊停放在城寨外的车辆旁,然后独自一人摸黑去了东区的丽都。 虽然城寨东区名为不夜城,赌档色情挡夜夜笙歌,但毕竟条件有限,比不得外面真正的不夜城。丽都夜总会大厅两点便结束营业,只有包房可以通宵,至于楼上客房,自然也不乏鏖战一宿的风流嫖客。 但无论里面屋内多热火朝天,丽都之外也都陷入静谧深沉的黑夜之中,杂乱的唐楼挡住了月辉行程,窄窄的街巷里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剩下老鼠蟑螂子肆无忌惮地出没,守在丽都旁巷子口小马仔,也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陈迦南生在城寨长在城寨,十九年的经历,已经让他对这块小小的地方了如指掌,加之习武之人目力过人,他没有打手电,十分顺畅摸着黑沿着街道来到丽都。 不过为了保险,他听从乔文的话,脑袋上戴了张关二爷的面具——虽然他觉得这面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并没什么用处。 走在这熟悉的黑暗中,他心中莫名一股澎湃激昂之意。从小跟叔公学拳,被教育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然而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无愧于心的代价就是苟且偷生,哪里有什么顶天立地。 毕竟在这块地方肮脏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管了这桩还有下桩,自己出事没事,他还有家人还有小乔,绝不能因为自己所谓的英雄义气,连累他们过不了安稳日子。 这回若不是小乔鼓励自己救人,他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行动十分顺利,值守的小马仔,在睡梦中就被陈迦南一个刀手无知无觉直接进入昏迷。将人成功放晕后,他摸进丽都的后方——那是一块杂乱无章的暗巷,平日里无人涉足,荒草都长了半人高。 只有胆大包天的家伙,才敢大半夜摸进这里。 按着与周仁俊提前约好的,陈迦南躲在草丛中,学了两声猫叫。 已经等得快昏昏欲睡的周大少,顿时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这四九仔口技还挺不得了,要不是因为约好,他都以为这就是野猫在叫。 他舒了口气,趴在窗边往下一看,借着窗户里透出的一丝微光,看到了下方黑峻峻的草丛中,一个人形玩意儿朝他打了个手势。 周仁俊伸手无声回应,退到房内,将提前用床单编好的绳子,让两个小姑娘绑上。女孩子的瘦弱,在这种时候终于有了点用处,周仁俊简直能一手提一个放下去。 女孩子一落地,便看到黑暗中的光二爷,若不是这些日子已经被吓了个够,估计要被惊吓出声,饶是如此,还是大口喘了几下气,才冷静下来。 陈迦南将面具拉至头顶,食指放在唇前的位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周仁俊落地,他又赶紧招招手,低声道:“快跟我走,别弄出声音。” 一行四人踏着黑暗从巷子里走出来,路过巷子口时,看到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也不知是菁菁还是丽丽,吓得轻呼一声。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自己将自己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不敢照明,几个人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窄道,除了陈迦南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三人,都走得跌跌撞撞。 周仁俊自认是不怕苦不怕疼的英勇大丈夫,然而这时阔少爷的本质,还是一览无余地显露出来,刚刚走过一个转角,忽然感觉脚踝处一个带着温度的毛茸茸玩意儿爬过,顿时惊吓得原地跳起来。 他这动静实在不小,陈迦南回头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老……老鼠!” 陈迦南无语地抽了下嘴角:“大少爷,没老鼠那就不叫九龙城寨!” 周仁俊浑身恶寒地打了个激灵,走到他身旁,攥住他的手臂:“行……继续走吧。” 陈迦南嫌弃地低嗤一声,心道俩个小姑娘都没被吓到,这么个大男人竟然怕老鼠,果然警察靠不住。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走到几分钟,眼见离秦云飞的大本营丽都越来越远,再拐上两个路口,就能出城寨。陈迦南提着的一口气渐渐松下来。 然而,人果然不能高兴太早。 就在拐过下个弯道时,前方忽然出现两道不太规律的脚步声。陈迦南看了眼迎面而来两个歪歪扭扭的黑影,想着应该是晚归的醉鬼,原本没太在意,准备带着人从旁边划过去。 哪知那走在前面的那醉鬼忽然出声,大声喝道:“什么人!大晚上还在外面晃?” 竟然他妈的是刀疤! 陈迦南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在刀疤手电筒照过来之前,将头顶的那关公脸谱面具拉下来。 刀疤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原本是喝了个大醉,然而此时拿电筒一照,先是看到一张脸谱,被吓得大叫一声,酒意顿时醒了五分。 然后又准确无误将手电照在周仁俊脸上,认出了他后,五分醉意只剩下了一分,而当他看到周仁俊身旁是两个小姑娘后,那仅有的一丝酒意也消弭殆尽,朝身后的马仔大声吩咐:“他们是要把丽都的姑娘偷走,赶紧拦住!” 然而那马仔还是个醉眼朦胧状,踉踉跄跄半晌没反应过来,刀疤也没打算等他,抽出腰间匕首便朝前冲过去。 两个女孩忍了一路没出声,这会儿到底是绷不住了,吓得抱在一起大叫。 周仁俊赶紧低声喝道:“别出声。” 女孩是憋住不叫了,可刀疤却是在冲过来时,用他那把破锣嗓子吼出惊天动地的一句:“找死!” 陈迦南知道必须速战速决,一把将准备跃跃欲试的周仁俊推开,飞身上前,准确地握住刀疤的手腕,拦下他那把落下的刀,然后反手一拧,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屈膝顶在他的腹下三寸,另一只手肘毫不客气地击打在对方后脖颈。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三四秒,气势汹汹的刀疤,已经软绵绵倒在地上,那响彻云霄的吼叫声也戛然而止。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刀疤那位没冲上来的马仔,竟然出乎意料的机灵,原本是个醉酒状,然而眼见情况不对,也不管地上生死未卜的老大,立马化身成一只活泥鳅,往旁边的黑暗处一闪,飞快逃了个无影踪。 陈迦南懊恼地啐了一声,想追已经来不及,赶紧道:“快跑!先出了城寨再说。” 周仁俊也知情况不妙,那马仔肯定是去叫人,城寨就在这大点,只怕几分钟就能叫来上百人,要是被堵在这里,那真是瓮中捉鳖。 他也不再管地上有没有招摇过市的老鼠,与陈迦南一人拽上一个瘦小的姑娘,撒腿飞奔。 因为距离出口已经不远,一路跑下来,不过两分钟就到了街道对面等候的车辆前。 一直与司机一起焦急等待的乔文,见几个人出现,终于是松口气,但很快又发觉几人都是慌慌张张的模样,奇怪问:“怎么了?” 陈迦南一边将女孩子塞进后车座,一边喘着气道:“刚出来时遇到了刀疤和他马仔,刀疤被我打晕,但那马仔给逃走了,估计很快有人追上。我们赶紧走!” 乔文皱眉:“刀疤认出你了吗?” 陈迦南摇头:“我戴着面具,应该没有。” 正说着,不远处已经隐约听到声势浩大的脚步声,乔文道:“周sir,以防万一,两个姑娘你去安置,我们不跟你一块去了。” 周仁俊虽然不解缘由,但也没工夫细问,将女孩塞进去后,点头说了句“好”,自己坐上副驾驶,吩咐司机赶紧启动车子。 与此同时,乔文拉着陈迦南飞快钻进街道旁的隐秘处,朝西区方向走去。 陈迦南奇怪问:“为什么不跟周仁俊一块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乔文道:“周仁俊今晚是一个人去的丽都,但出来时多个一个帮手,恰好被刀疤撞见,你说他会不会怀疑这个人就是你?” 陈迦南道:“我戴着面具呢,他又没证据。” 乔文道:“万一他们找去你家,发觉你不在,岂不是就是证据。” 陈迦南怔了下,恍然大悟。 且说这边昏倒在地的刀疤,其实昏得不是太彻底,秦云飞被那逃走的马仔带找来后,随便踢了两脚便将人踢醒。 在这之前,秦云飞先追去了城寨外,然而到底是没追上逃走的周仁俊和两个小丫头,只在路边捡到一只关二爷的面具,这简直是让他大发雷霆。 先是狂骂手下没用,此刻见刀疤醒来,吼道:“刀疤,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帮那个周少爷将人带走的?” 刀疤坐在地上,揉了揉脖颈,一脸迷茫道:“是……是关二爷!” 秦云飞气得拿起手中的面具,狠狠在他头顶砸了几下:“关二爷!关二爷!你他妈还是不是要我帮你好好醒醒酒?” 刀疤抱头嗷嗷大叫,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昂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高声道:“是靓仔南。” 秦云飞:“你说帮周仁俊偷走两个姑娘的是靓仔南?” 刀疤用力点头,急切道:“他戴着关二爷的面具,看不到长相,但我感觉身形差不多。而且那个周少不是靓仔南介绍去丽都的么?” 秦云飞咬牙啐了一口,招呼手下:“走,去靓仔南家里看看人在不在?” 十分钟后,陈家的房门被哐哐砸响,睡眼朦胧的豪仔来看门,看到是秦云飞和身后跟着的几个马仔,还是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哆哆嗦嗦道:“飞……飞哥!” 秦云飞眼神都没给这傻小子一个,粗暴地将他撞开,带着人长驱直入,吓得在屋内睡觉的豪仔爹妈大叫:“你们干什么?” “靓仔南呢?” 小小的屋子不过十几平米,一眼就扫完,哪里有陈迦南的影子。 豪仔筛着糠走过去,结结巴巴问:“我哥今晚不在家睡,飞……飞哥你要做什么?” 秦云飞冷笑一声,终于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向这傻小子,冷笑道:“不在家?那你知道他今晚作何去了吗?” 豪仔已经被吓得语不成调:“去……去……”去了半天没去出个所以然。 秦云飞打断他:“我告诉你,他带人砸我场子去了,这个仆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这回不弄死他我就不叫阿飞。” 豪仔一听,一张瘦脸顿时血色全无,这会儿终于说出一句完整话:“不……不可能,我哥在楼下阿文家睡觉。” 秦云飞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豪仔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大声道:“飞哥,我没骗你,我哥就在楼下,他经常睡在阿文哥家。你要不信,我带你去找他。” 秦云飞扯了下嘴角,将他瘦小的身体一把拎住,道:“行,你带我去。”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从楼上到了楼下。 秦云飞大概是已经胸有成竹,这会儿倒是一改之前的土匪作风,努努嘴让豪仔敲门。 豪仔老老实实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又敲了两下,低声唤道:“哥!阿文!” 屋内终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然后是趿着拖鞋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昏黄的电灯下,穿着背心的陈迦南,揉弄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打着哈欠问:“衰仔,大半夜你叫什么魂?” 满脸惺忪和不耐烦,分明就是个刚刚被吵醒的模样。 第30章 “靓仔南!”秦云飞将身前的豪仔拨开,勾着嘴角往他面前一站。 “飞哥!”陈迦南露出满脸惊讶,似是对他大半夜出现在这里,万分惊奇,“你怎么来了?” “南哥——”屋内的乔文低声唤道,约莫是刚刚被吵醒,声音还带着一丝软绵绵的慵懒,“谁啊?” 陈迦南回头,压低声道:“小乔没事,你继续睡。” 然而秦云飞却直接推开他,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屋子,目光直直落在墙边那小小木床上,半坐起身揉着眼睛的少年。 屋内只得一盏昏暗的灯,微光之下,乔文白皙如玉的面孔,带着点迷惘般的惺忪。 “飞哥!”他似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低惊呼一声,立马坐起身,露出一脸惊惧。 秦云飞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一眼他小小的木床,弯身朝他展颜一笑:“阿文不用怕,我找阿南问点事情。” 陈迦南跟上去,将人挡开,小声道:“飞哥,阿婆还在睡觉,您有什么事要不然出去说。” 秦云飞站直身体,越过他看了看床上的乔文,然后收回眼神,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点头道:“行,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估计也说不完,咱们去丽都慢慢说。” 他转过身,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对乔文道:“阿文也一块去吧。”声音是和颜悦色,但语气分明是不容拒绝,见陈迦南蹙起眉头,又伸手笑着拍拍他的脸,“放心,我又不会吃了阿文,我和你阿弟挺投缘的,照顾他都来不及呢。” 陈迦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 乔文倒是挺淡定地下床,套上衣服,一言不发地跟上。 此时方才凌晨三点多,一行人踏着夜色去了丽都。 大厅中,刀疤正趴在一张沙发,让小弟给他用药酒推拿伤处,时不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看到秦云飞回来,他立刻收了声,站起来朝陈迦南大吼:“靓仔南!你他娘的真是狗胆包天,竟然敢帮外人偷丽都的姑娘,还他娘的打伤我!” 陈迦南眨眨眼睛,一脸的迷茫:“刀疤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刀疤:“你他娘的还跟老子装?刚刚戴关二爷面具打伤我的不是你还能是哪个王八羔子?” “不是!刀疤哥你到底在说什么?”陈迦南睁大一双黑眼睛,活脱脱一个无辜少年。说着,他又转头看向秦云飞,“飞哥,刀疤哥到底怎么了?他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 不比刀疤的急躁,秦云飞倒是颇有几分气定神闲,先是不紧不慢坐下,还不忘招呼乔文:“阿文,坐!” 丽都专门接了电线,供电十分充足,两盏水晶灯打开,将一圈人的面容照得很是分明。 幸而乔文未雨绸缪和陈迦南下午提前睡了好几个钟头,此时脸色尚可,并无大半夜做了偷鸡摸狗之勾当的嫌疑。 秦云飞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杯马仔呈上来的热茶呷了一口,然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开口:“阿南,你当真不知道刀疤在说什么?” 陈迦南一脸茫然地摇头。 秦云飞轻笑了下:“那我问你,你今晚做了什么?” 陈迦南皱眉:“和豪仔叔叔婶婶在家玩了会儿牌,十点多就下楼去了阿文家睡觉,然后就被你们叫醒了。” 秦云飞勾了下嘴角,转向乔文:“阿文,你告诉飞哥,你的南哥有没有说谎话?” 比起陈迦南死皮赖脸一般的无辜,乔文则始终是一副符合他人设的惊慌害怕状,总之完全不像个会说谎的样子,他用力摇头:“南哥没有骗你,他确实在我家睡觉。” 秦云飞上下打量他一眼,挑起一边眉头,笑道:“哇哦,原来你们感情好到在一张床上睡觉的。” 他轻飘飘的语气满含暧昧,乔文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然而陈迦南却是浑然不觉,没听出其中的玄机,认真解释道:“飞哥,我们家屋子小,从小我不是跟豪仔挤一张床,就是跟阿文挤一张。” 秦云飞低低笑了声,终于将目光从乔文脸上移开,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坦荡的青年,他冷下声音道:“阿南,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告诉你,你上回介绍来丽都的那个周少,今晚将我花大钱买来的那对还没调教的姐妹花半夜偷走了。 “什么?!”陈迦南大惊。 秦云飞懒洋洋往沙发椅背一靠,继续道:“他们离开时,被刀疤半路撞上,说除了周少,还有个戴面具的帮手,刀疤本想将人拦下,却被那帮手给打晕,幸而他小弟机灵,逃回来给我报了信。” “还有这样的事?”陈迦南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得不说,约莫是常年扮演半桶水不成器的四九仔,他的演技十分不错,此刻这副惊愕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自然。 秦云飞看着他片刻,轻笑了笑,又才漫不经心般道:“刀疤说戴面具的那个人就是你。” “胡说八道!”陈迦南大怒,“刀疤哥,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爽,但也不能这样冤枉人。我今晚从十点多到被你们叫醒,一直在阿文家睡觉,怎么可能去干这事?再说了,刀疤哥那么能打,要真是我,早被他打趴下,哪有本事将他打晕?” 刀疤被噎了下,一时讪讪。被个赵阿四手下的四九仔打晕,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 秦云飞道:“这么说,这个人真不是你?” 陈迦南挺直脊背义正言辞:“当然不是我。” 秦云飞笑道:“可这人大半夜戴个面具,你不觉得奇怪吗?” 刀疤仿佛是有了证据一般,赶紧附和道:“没错,戴面具就是怕被认出来,靓仔南,肯定是你!” “飞哥,社团有社团的规矩,你不能让刀疤哥这样血口喷人冤枉我啊!” 秦云飞点头:“我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人,不过这个周少可是你带来丽都的,你敢说对他一无所知?” “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清楚。我认识这人,是因为他当初在四哥赌档赌钱,刀疤也见过的,当时非说人家出老千,咱们就赌了一局,确定他就是手气好。之后他又来了一次赌档,问我哪里有找乐子的好地方,让我带他去,我看他出手阔绰,像是个有钱少爷,就带他去了丽都,也就带了那一次。与他真的是一点不熟悉,连他是作何的都不知道。” 秦云飞看着他笑了笑,沉默须臾,忽然低声一字一句开口:“靓仔南,你说我信不信你?” 陈迦南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不管飞哥你信不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秦云飞扯了下嘴角,朝旁边几个马仔扬扬下巴,一句话没说,但这些干惯狗腿子之事的小马仔们,立马心领神会,上前将陈迦南捉住。 刀疤更是兴奋露出狞笑,一脚用吝在他膝窝。 陈迦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半身更是被两个人狠狠压在茶几上:“飞哥,你这是干什么!” 他没有挣扎,只是涨红脸看向前面的秦云飞大声呼叫。 刀疤恶狠狠攥住他的头发,将他死死摁住,另有两人将他的右手扯上前,压在木茶几上。 乔文看到这场面,心中也不禁有些慌张,原以为这些人好歹会讲点规矩,不至于屈打成招。但看样子,帮会规矩对秦云飞来说就是个狗屁。 他倾身上前道:“飞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给人定罪总得讲证据吧?” 秦云飞转头看向他,笑着不说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利匕首,另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掐住他的后脖颈。 秦云飞这人是有点男生女相的,但手却十分粗糙,而乔文皮肤又实在细嫩,被他这样一掐,简直是硌得生疼,但更多的是像是被毒蛇舔过一样,浑身发寒。 “阿文,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肯定是靓仔南教你说谎的。”他捉着乔文的后脖颈,像是捏着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幼兽,将他慢慢推上前,与被摁在茶几上的陈迦南正对着,然后又不紧不慢继续道,“不用怕,只要你说真话,今天这事儿我可以大事化小。” 陈迦南见乔文被他这样掐着,大声道:“飞哥,有什么事冲我来,我弟不是社团的人,你这样是破坏规矩。” 秦云飞嗤笑一声:“我堂堂红棍,需要你个四九仔告诉我规矩?”他手中的匕首慢慢移到他手背上方,贴着皮肤虚虚划了几下,又转头对乔文道,“阿文,你说我这一刀钉下去,你南哥手上的血会不会溅在你这张漂亮的小白脸上?” “你要用私刑?”乔文蹙眉道。 他确实是张小白脸,此刻愈发惨白。而秦云飞看着他这副因为惊惧而几乎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心情简直是说不出来的愉悦。 陈迦南怕乔文被吓坏,气得脸红脖子粗哇哇大叫:“飞哥,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算屈打成招那也算不得数,我要告诉豹爷告诉风哥。” 秦云飞似被他的聒噪吵得不耐烦,皱皱眉头道:“将他嘴巴给我塞上。” 刀疤立刻不知从哪来拿了块抹布,粗暴地堵上了陈迦南的嘴,然而依旧没能阻止他呜呜呜地抗议。 秦云飞将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抬高,一双狭长而阴鸷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乔文,低声道:“阿文,你告诉飞哥实话,今晚阿南是不是真的一直在你家睡觉?” 乔文盯着那锋利的尖刃。 这一刀下去,陈迦南的右手只怕得废掉,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就这样废掉一只手,值得吗? 他忽然有点后悔让他去当所谓的侠士救人。 至少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说,陈迦南的一只手远比两个陌生女孩的人生更重要。 他对上陈迦南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睛,因为脑袋被摁着,只有一双眼珠子稍稍能动。但乔文看得出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怕。 这个傻子,自己手要废了,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吓到。 “嗯?”见他半晌不说话,秦云飞掐住他脖子的手稍稍用力。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对上秦云飞的眼睛,道:“飞哥,南哥今晚确实一直在我家里。” 他试图从这人的眼睛里猜出他的心思,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个生得雌雄莫辩的年轻男人,实在是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定的邪门,他始终无法百分百确定他的想法。 秦云飞轻笑一声,捏着他脖子的手微微往下压了压,让他与陈迦南靠得更近,然后凑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再问一次,阿南今晚有没有出去?”与此同时,握着匕首的手抬高两分,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分明是已经开始用力,“我数三声,如果你还是说谎,我手上这把刀就会狠狠钉下去,让他的血溅洒在你这张小白脸上。” 乔文看向陈迦南那双快要渗出血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回道:“南哥今晚没出去。” 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是刀子钉入木头的声音,随之响起的还有陈迦南一声穿破屋顶的惨叫。 乔文心脏一颤,下意识睁开眼睛,却见那把匕首稳稳插在陈迦南虎口空隙处。 他卸力般重重舒口气。 赌赢了。 秦云飞松开他的脖颈,朗声笑开:“我相信阿文没骗我。” 他看了眼趴在茶几上鬼哭狼嚎的陈迦南,他当然不相信这个滑头的四九仔,但以乔文这种胆小怯弱的性子,确实不太可能面对这种情况,还有胆量说谎。 他又看向倒在沙发微微喘息的乔文。 实际上,这美人确实已经被吓得不行,此刻简直虚弱得像一滩水。 秦云飞看着他这脆弱无助的漂亮模样,简直是心痒难耐,伸手扶了扶他的头,柔声道:“阿文别怕,刚刚飞哥就是逗逗你。” 陈迦南自觉嚎得差不多,终于喘着气收了声,抬头道:“飞哥,我阿弟身体不好,你别为难他了。” “靓仔南!”秦云飞转头看他,冷笑一声,“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但凡我找到一点证据,你三刀六洞是免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风哥!” 乔文闻言抬眼,果然见江遇风在几个马仔簇拥之下,大步走了进来。 秦云飞起身道:“风哥,你怎么来了?” 江遇风扫了眼这乱糟糟场面,蹙眉沉声道:“听说你这边出了点事,过来看看。” 陈迦南趁机挣开钳制住他的人,连滚带爬跑到江遇风身旁,歪倒在地抱住他的双腿,高声嚎道:“风哥!你要替我做主啊!飞哥这里被人拐跑了两个姑娘,无凭无据非得说我是帮手,还把我阿弟抓来威胁。” 他这泼皮无赖状简直演了个十成十的像,江遇风垂眸看着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他抽出被抱住的腿,抬头看向虚弱靠在沙发的乔文,皱眉轻喝道:“阿飞,你这不是胡闹么!要是怀疑阿南,你把他叫来慢慢审就是,他阿弟又不是社团的人,大半夜把他抓来作何?他阿弟身体差,万一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跟城寨百姓交代?” 秦云飞显然是不敢在这位直属上司面前造次,讪讪道:“我就是带阿文来问问话,没对他怎么样?”又转头看像乔文,一脸温和道,“阿文,飞哥没欺负你吧?” 乔文稍稍坐直身体,摆摆手虚弱:“风哥,我……我没事。”只是这个事字还未落音,人便噗通一声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小乔!”陈迦南失声大叫。 江遇风快步上前,长腿跨过茶几,将沙发上的乔文拉起来,掐了掐人中,见没反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又狠狠瞪一眼秦云飞,冷喝道:“回头再找你算账。”说罢,又看向仍旧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陈迦南,“阿南,走!” 陈迦南得了这句特赦令,立马从烂泥变成了一只敏捷的豹子,从地上弹起来,飞快跟上他,哪里还是刚刚那被吓得要死不活的模样。 乔文原本只是想装晕倒,结束这场审问,没想到会被江遇风抱起来奔赴诊所。以至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多装一会儿。 “风哥,我来吧!”出了丽都,陈迦南开口。 江遇风道:“没事,我来就行,刚刚你被阿飞吓了一遭,先缓缓劲儿。” 陈迦南果然没再客气。 乔文闻够了小诊所的味道,不想再去遭罪,快到西区时,他缓缓睁开眼睛,哑声道:“风哥!” “醒了?”见他挣扎地要起身,江遇风赶紧将人小心翼翼放下。 “小乔,你怎么样?”陈迦南急忙抓着他的手臂,借着旁边马仔提的一盏马灯光线,上下打量他。 乔文摇头:“我没事。” 陈迦南重重松了口气:“刚刚我差点吓死。”乔文还未说话,又听他道,“我怕那刀落下来,把你给吓出什么毛病。” 乔文:“????” 难道不是应该担心刀落下来自己的手会废掉吗? 虽然觉得他这样没心没肺得简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再次确认,他有多疼爱他的小乔,是比亲生兄弟还要好的感情,也难怪原书中,乔文的死会成为他黑化的导火线。 江遇风见这对小哥俩没什么事,从马仔手中拿过马灯,递给陈迦南:“既然你阿弟没事,你们哥俩回去好好休息,我去找阿飞问清楚情况,若真的是他平白无故冤枉人,我会教训他。” 陈迦南摸摸头,讪讪道:“风哥,今晚谢谢你。不过飞哥也就是吓吓我们,你不用为了我们和他闹不愉快。” 江遇风笑说:“他还没那个本事跟我闹不愉快。”想了想又道,“回头天亮了,你还是带你阿弟去瞧瞧大夫。” 陈迦南:“嗯。” 乔文也道:“谢谢风哥。” “不客气。”江遇风爽朗地笑了声,摆摆手:“走了。” 与江遇风道别后,陈迦南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牵着乔文,在黑暗中穿行。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上有一层粗粝的茧,掌心带着温暖的潮意,是年轻而有力量的手。 乔文觉得两个大男人手牵手,总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陈迦南分明一直将原身当成需要他照顾的弟弟,所以他也就没刻意挣开。 这会儿还不到凌晨五点,整个城寨依旧在沉睡中。因为有惊无险过了一关,乔文心中倒是挺放松,甚至都没觉出多疲倦。 怕吵醒阿婆,两人进屋都是蹑手蹑脚,只是倒在床上时,还是不约而同大大喘了口气。 然后又忍不住在黑暗中默契地相视一笑。 平静须臾,陈迦南低声道:“刚刚飞哥要拿刀钉我手,我以为你会经不住吓说出真话,没想到你竟然忍住了。” 乔文轻笑:“不说实话你顶多废一只手,说了只怕得三刀六洞小命都无,我再怕也得忍住。”他微微一顿,“其实我也是赌一把,若是飞哥还算是个讲规矩的人,就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对你用私刑。赌赢了,咱们就能暂时过关,赌输了,也顶多就废你一只手。” 陈迦南佯装不满叫道:“什么叫顶多废我一只手?我要少一只手,以后还怎么混?” 乔文被他逗乐,想了想,又好整以暇问:“南哥,当时你后悔了吗?” “嗯?”陈迦南似是没听明白。 乔文:“就是有没有后悔救人?”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总归是两条命,就算废了手也值。” 乔文微微一愣,继而又笑开,伸手想对待小孩子一般,揉了把他的头发:“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陈迦南被他揉得很舒服,往他脖颈处拱了拱,道:“不过,话说回来,看到你晕过去,我还是吓了一大跳的。” 乔文咯咯直笑:“我装的。” “啊?”陈迦南错愕。 乔文道:“我怕飞哥揪着我们不放,见风哥来了,干脆顺势装晕倒,不然估计还在那边耗着。” 陈迦南竖起脑袋,笑道:“小乔,你竟然这么狡猾?是不是变坏了?” 乔文道:“我又不能打,也扛不住打,遇到这种事,当然得多动脑子。再说,演戏这事不都跟你学的,比起你今晚的演技,我可差远了。” 陈迦南嘿嘿笑着躺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己今晚确实演得不错,应该是一点漏洞都没叫人看出来。 他自顾笑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得幸好你考虑得周全,拉着我赶紧回来。果然是没几分钟,飞哥就找来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后怕呢。” 乔文轻笑:“虽然今晚这一关咱们是过了,但也别太掉以轻心,我估计飞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接下来你自己当心点,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陈迦南感叹道:“真希望风哥能在城寨多待些日子,有他在飞哥能老实点。” 听他这样说,乔文脑子里浮现江遇风那冷厉的面孔,原本以为生着那样一张吓人的脸,会是个冷酷狠辣之人,没想到性格竟然出乎意料的和善。 他想了想,道:“求人不如求自己的,还是得自己小心。” 陈迦南哼唧了一声,恨恨道:“飞哥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但不能欺负你,要是真欺负你我可忍不下去。” 想起今晚秦云飞对乔文的态度,他十分确定那混账玩意儿对小乔存着龌龊心思,这简直让他抓心挠肺得难受,恨不得将人彻底收拾掉才放心。 乔文见他气哼哼的样子,好笑笑:“你就放心吧,咱们都是城寨街坊,只要我自己注意点,他不至于对我怎样,虽然我身体不行,但不是没脑子的人,不会轻易落他手里的。” 陈迦南嘿嘿笑道:“这倒也是,小乔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本事,南哥以后跟定你了。” 乔文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当然。” 第31章 隔日,乔文去工厂,用电话联系上了周仁俊,确定他已经为两个小姑娘办好临时证件,联络上在南洋的亲人,又买了两张客轮船票,将人顺利送上了船。 有钱有门路,办起事来就是容易。 只不过,事情虽然顺利,但他们和周仁俊短期内是不能再碰面了。 至于丽都那边,也不知江遇风那晚和秦云飞说了什么,之后几日无论是秦云飞还是刀疤,都没再去找陈迦南麻烦。 而赵阿四听说自己得力小弟被平白无故冤枉,还差点用上私刑屈打成招,觉得秦云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虽然他那点本事确实不值得对方放在眼中,但他好歹姓赵,还比对方虚长几岁,屡次三番让个后生仔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原本赵阿四是不敢得罪秦云飞的,这回仗着江遇风人在城寨,对方不敢太嚣张,便一个黑状告到赵山海面前。 赵山海向来不管帮中琐事,一般人也没那个狗胆把芝麻蒜皮的事捅到他面前,也就赵阿四偶尔来这么一回。他看不上赵阿四,但毕竟是族内亲戚,既然告到自己面前,他作为老大,于情于理也会象征性找来秦云飞训上两句。 这样一来,秦云飞和手下一众马仔,就更加老实了几分。 陈迦南天天在东区干活儿,时不时会和刀疤几个撞上一回。这孙子果真是不像之前那样嚣张,见到他虽然满脸怒容,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用眼神甩几个不痛不痒的飞刀便作罢。 这让靓仔南很是得意忘形了几天。 然而秦云飞其实并未就此作罢,一直在满世界寻找周仁俊,只不过港城几百万人,在没有网络的时代,要找到一个乔装化名的人,那真是如同大海捞针。 乔文觉得除非是倒霉透顶,周大少爷才会被他们抓住。况且,周仁俊不仅是个货真价实的阔少,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警察。虽然警察管不了城寨的纷争,但同样的,和兴社的人,也没那个狗胆跑出去找警察的麻烦。 除非秦云飞这辈子再不打算出城寨,不然绝不可能为了两个买来的小丫头,去动周仁俊。 于是乔文也暂时将这事抛之脑后,专心工厂和林子晖商量如何盈利的事。 自从工厂有了额外的激励制度,如今工人干劲十足。只是低端廉价的成衣实在是利润有限,他要想从明月厂百分之十的分红里赚到大钱,靠现有的生产和销售模式,那几乎没有可能。 想要赚钱就必须走高端路线,而要走高端路线,就得创造一个可以打出去的品牌。 虽然现在港城制衣产业十分发达,但有钱人穿衣服认的都是国外名牌,或者手工订做,本土品牌完全不成气候。 这就好比去给沙漠的人卖鞋子,看似市场空白,实则也充满机遇。 当然,要做有钱人生意没那么容易,而且富豪数量到底是少数,但如今港城正是经济腾飞的时代,新兴的中产阶级如井喷一样大量涌现,写字楼里公司洋行的高级白领,成为了现如今庞大的消费群体,如果能抓住这一部分人,他们离成功也就不远了。 乔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子晖,原本是想和他商量是否可行,不料这位少爷如今对乔秘书是一百分信任,当即就采纳建议,问他阿爸要了一笔款子,风风火火拉着他开辟新事业。 其实乔文还没想好在没有网络的时代,创立一个本土品牌要如何营销,不过见林子晖劲头十足,也就不再犹豫。 想来晖少爷的大男主光环应该用得上。 两人先是风风火火注册新品牌,然后挑选出手艺最好的老工人,组成一条新的生产线。 忙碌起来,日子过得似乎格外快,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一个月过去。这一个月,整个城寨无波无澜,连打架斗殴都鲜少发生。 乔文虽然忙碌,但因为每日早上坚持跟陈迦南去楼顶天台练拳,身体状况渐渐有所好转,虽然还是个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但至少爬唐楼那两层楼梯,不至于喘气心慌。 期间他还去了一趟证券交易所,当初买的那两只股票,果然在节节攀升,如今一万块已经变成两万,他把这消息告诉陈迦南,对方立马找出股票要去卖掉,被他严厉阻止。 开玩笑,这大牛市还没到来呢,不涨到十倍,绝不能卖。 陈迦南似懂非懂,虽然想到两万块钱,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取出来吃几顿大餐,但还是听从他的话,小心翼翼将股票放了回去。 日子仿佛忽然变得平静又顺利,乔文在和林子晖开启新事业时,也没忘为陈迦南考虑前程。 按着时间线,两年后警察就会进入九龙城寨扫黑,到时候和兴社大洗牌,只要在这之前继续保持他四九仔的身份,不涉足重要的黑色产业,到时候就能顺利抽身。 两年后他也才二十一岁,年轻得很,不管他未来想做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明才来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月,乔文竟然已经完全适应这个新身份,甚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展望未来。 然而生活的本质,就在于时常会在你毫无准备时,给你来份“惊喜”。 这个早上,因为礼拜天,乔文不用去工厂,陈迦南跑下楼和他一起吃早餐听收音,两人正聊得开心,忽然有人敲门。 “谁啊?”陈迦南起身去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眉头一皱,“刀疤哥?” 刀疤皮笑肉不笑道:“你和你阿弟关系还真是好,早晚都在一起,知道的是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公婆过日子呢。” “我不跟我弟好难道给你好?”陈迦南完全没听出对方话中猥琐的含义,昂头不耐烦道,“刀疤哥,你有何贵干?我这正吃着饭呢。” 刀疤笑道:“靓仔南,我们抓到了那位周少,飞哥让你过去对口供。这回你可是躲不了了。” 陈迦南脸色一震,转头看向同样惊愕的乔文。 刀疤看到两人这表情,弯嘴笑开,一脸了然的表情:“飞哥说了,你阿弟要是想去看热闹,也一块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乔文不去也得去了。 因为是早上,丽都并不营业,整个大厅没了晚上的歌舞升平,显得空空荡荡,乔文和陈迦南刚跟着刀疤走进门内,便听到一声低弱但清晰的呻吟。 “飞哥,人带来了!” 秦云飞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面前的茶几早不知被踢去哪里,他岔着双腿,手中将一把匕首转出了花,一张脸似笑非笑看着来人,有种不怀好意的高深莫测。 而那呻吟声就是从他跟前传来的。 因为他正前方的茶几被踢走,空出了一大块,乔文自然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是一个趴着的姿势,侧脸朝上,但因为那半张面皮,被鲜血糊了个彻底,完全叫人瞧不出原本的样貌。 但乔文知道,这人就是周仁俊。 不仅是脸上,身上那件白衬衣更是被染成了红色,若不是身体还在起伏喘息,很难相信这还是个大活人。 陈迦南在看到这情形时,几乎是立刻挡在乔文面前,将血腥替他挡去,哆哆嗦嗦问:“飞哥,这是怎么回事?” 秦云飞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 陈迦南朝地上的人看去,又像是被吓到一样马上收回目光。 秦云飞继续道:“这就是那位从丽都拐走两个姑娘的周少。” 陈迦南道:“是……是吗?” 秦云飞笑道:“阿南,你知道这位周少是什么人?说出来吓你一跳,不仅真的是个阔少爷,还是位阿sir。都说港城黑警多,原来也有周少这种好警察,是我见识太少了。不能光明正大以警察身份来办事,就化名进来行侠仗义。”说着他重重叹息一声,“让人佩服!” 陈迦南瞥向地上浑身是血的人,试探道:“飞哥,既然周少是警察,飞哥你把他打成这样没问题吗?万一出了什么事,外面追究起来,您只怕以后出城寨会有麻烦。” 秦云飞不以为意地笑道:“放心,我们做事手脚很干净,刀疤蹲了几天才确定是他,将人绑来的时候没人看到。”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不轻不重踹了一脚,“不过我也不想把事闹大,只要事情查清楚,我马上把他放走。” 陈迦南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秦云飞微微倾身,用手上刀背敲了敲周仁俊糊满血的脸颊,道:“周少,只要你告诉我,上次帮你带走丽都那两个姑娘的人是谁,我就放了你,这事也就这么算了。但是不说的话,你这条命我就勉为其难收了。” 乔文和陈迦南齐齐看向地上的人。 不想,这个周仁俊竟然是个罕见的硬汉,艰难抬头啐了口,有气无力道:“我……已经说过了,是我家的保镖。” 秦云飞笑:“你家保镖需要大半夜戴张面具?” 周仁俊:“这……是他个人爱好,你有意见?” 秦云飞一脸失望地摇摇头:“可真是嘴硬。”说着直起身,“行,既然你不说,那我也懒得再问。” 他身侧莫测地看了眼陈迦南,抬起手上的刀,对准秦云飞脖颈的动脉。 这一回乔文看出来,他绝不是像上次那样做做样子,而是真的要杀人。 他看得出来,陈迦南自然也看得出。他看了眼乔文,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地:“飞哥,是我是我!那晚帮周少带走两个姑娘的是我。” 乔文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脑子里冒出两个字——完蛋! 然而也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如果陈迦南不承认,周仁俊必死无疑。何况周仁俊宁愿死,也没有出卖他,以陈迦南的性格,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杀死。 秦云飞收回握刀的手,愉悦地笑开:“阿南,你可真是让我折腾得好苦。,不过……”他忽然又蹲下身,再次将刀指向地上的人,“这个人的命我还是得收了,不然就是放虎归山,以后我要去城寨外办事,会是个大麻烦。” “飞哥,不要!”陈迦南睁大眼睛高声叫道。 与此同时,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周仁俊,忽然伸出腿踹向秦云飞,这一脚应该是使出了他全身力气。 半蹲的秦云飞没能站稳,往旁边一歪,手中的匕首自然是刺了个空,周仁俊躲过一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陈迦南身旁。 陈迦南顺势将他护住,对爬起来的秦云飞道:“飞哥,你放了周少,是我看两个小姑娘太可怜,让周少爷帮我这个忙的,不关他事,你放了他,你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 秦云飞稳住身体,不紧不慢站起身,哂笑道:“阿南,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状况。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掉,包括你阿弟。” 陈迦南急道:“飞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为难我弟。” 秦云飞:“你阿弟可是也帮你说了谎的,当然算不得无辜,不过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就是让他看看得罪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乔文原本是想溜走找江遇风求救,却被个马仔拦住推到墙边。 唯一一条生路也被堵死。 秦云飞一声令下,旁边的马仔齐齐朝陈迦南和周仁俊围上去。 这其中最兴奋的就数刀疤,他原本就跟陈迦南不对付,且屡屡在他手中吃瘪,那晚被他打晕之后,更是将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现下真相大白,他憋在胸口多时的恶气,终于可以发泄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半尺来长的砍刀,表情狰狞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朝陈迦南狠狠砍过去。 一时间五六个人冲上来,陈迦南既要闪躲,还得护着身旁的周仁俊,整个人手忙脚乱十分狼狈,很快肩膀就不知被谁划了一刀。 乔文心惊胆战地看着屋内混乱的场面,加上秦云飞在内,总共十二人,各自手上都拿了刀和棍棒。 他心知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秦云飞分明就是奔着下死手来的。 在这个法治缺位弱肉强食的地方,帮会的大佬原本就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每个人手上都沾着不知多少鲜血,何况是秦云飞这种靠武力上位的红棍,要弄死两个人根本只需要凭心情。 总之,这是一个用暴力说话的地方,胜者为王。 眼见棍棒刀尖都要落在身上,陈迦南还没打算彻底反抗,乔文深呼吸一口气,道:“南哥!保命要紧,别再退了!” 陈迦南本就憋一肚子火,早不想再装王八龟孙子,只是一时间没能下决心,此刻听到乔文的话,犹如吃了颗定心丸,猛得从腰间扯下一条铁链——这是一条改良的九节鞭,平日里缠在腰间做装饰,打架时扯下来便是一样趁手的好武器。 他抹了把脸上不知是自己还是周仁俊的血,道:“周少爷,自己管好自己,我没工夫顾着你了。” 周仁俊也不知从来夺过一根铁棍,喘着粗气道:“放心,本少爷没这么不经用。” 第32章 话音刚落,刀疤的砍刀狠狠挥过来,陈迦南眼疾手快将周仁俊推开,那砍刀从两人中间的空隙划下去,发出呼的一声,可见这一刀若是落在人身上,只怕得被劈成两半。 不等刀疤再举起刀,陈迦南手中的九节鞭已经风驰电掣般甩出去,将刀刃缠住,手上往后一拉,刀疤被拉了个趔趄,陈迦南一脚将人踹开,砍刀脱离时,刀疤的身体往后飞出两米远,重重砸在一张玻璃圆桌上,哗啦一声,桌子被他庞大的身躯砸了个粉碎,随之而起的哀嚎差点连天花板都震破。 众人见此情形,俱是神色一震。 两个马仔大喝一声,手持刀棍从左右包抄上来,陈迦南手中的九节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缠在左边长刀甩飞出去,恰好从右面马仔耳边削过去。马仔顺手往耳朵上一摸,摸到一手血,吓得以为自己耳朵落地,手中棍子也乱了方阵,被陈迦南一把握住,另一只手连续出拳砸在那人腹部,与此同时右脚朝斜后方一挥,将另一头的马仔踹飞出去。 他这一番动作,又快又狠,不过数十秒就放倒三人。 秦云飞原本气定神闲的脸色,也不由得有了变化,他沉下来喝道:“给我往死里打!” 剩下几人举着武器蜂拥而上,因为目标都变成了陈迦南,倒是让周仁俊得到喘息。 陈迦南长这么大,干架无数,却都是王八拳那一套,从没拿出真本事跟人打过,此时火力全开,势不可挡,身形矫捷如闪电,一条九节鞭在他手中婉若游龙,拳头更是又硬又快。 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的拳,只听到拳拳到肉的痛哼。 沙发桌椅在打斗中,被砸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当然,东倒西歪的也不只是桌椅,还有一个一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再也爬不起来的马仔们。 眼见着屋子里的人都被放倒,原本看管着乔文的小马子也忍不住,举着一把刀大喝着冲上全。 陈迦南这时已经打红了眼,看都没看,转身一铁鞭,将人抽出了半丈远,再也爬不起来。 秦云飞看着一地狼藉,那张原本妖冶的脸,此刻黑得吓人。 他手中原本就握着一把刀,此刻又从腰间抽出一把,两把寒光凛冽的短刀,仿佛亟待嗜人血的猛兽。 他狠狠盯着陈迦南,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一般,咬牙切齿道:“靓仔南,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陈迦南用大拇指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道:“飞哥不给人活路,我只能给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秦云飞没再说话,只冷着一张脸,大吼一声,往前飞身一跃,脚点过过翻到的茶几,身形几乎诡谲般飞速闪至陈迦南面前,两把短刀兵分两路左右开弓。 这一招直接封住了陈迦南三个方向,只能迅速往后退,然而他退得快,秦云飞追得更紧。因为两人几乎是身体紧挨在一起,他的九节鞭便丧失了发挥的优势,只能赤手空拳应对,拳头对刀刃,显然天生地占了下风。 陈迦南刚刚一人战十人,就算再年轻力壮,此时也有了疲惫之势,而秦云飞是豹爷最出色的弟子之一,靠武力值当上的红棍,如今亦不过二十出头,此刻裹挟滔天怒意,招招都是夺命招。 他的身手极为诡谲,看似轻飘飘,然而力度却极其可怕,每一刀下去,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几个回合下来,陈迦南虽然勉强避开了他凶猛的攻击,但手臂也被划伤了几道,很快被鲜血染红。 他被逼退到一张掀翻的沙发旁半靠着喘气。 秦云飞转着手上的短刀,勾起嘴角,气定神闲地走上前,瞥了眼不远处面无血色的乔文,漫不经心道:“阿文不用怕,你没了南哥还有飞哥。飞哥的床勾够大,以后你跟着飞哥,飞哥会好好疼你。” 乔文根本没心思听他这些轻浮的话,他一直紧紧盯着陈迦南。 与秦云飞比起来,陈建南的劣势在实战,这回可以说是他头一回发挥自己的真本事,若不是刚刚已经拿马仔们热身,此刻面对秦云飞,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他也确实是越战越勇型,连着被划伤,身体的疼痛激发了他的血性,原本是一直在躲闪秦云飞的双刀,此刻对方再攻上来时,他忽然大喝一声,不再后退,而是猛得将九节鞭缠在血淋淋的手臂,直接抬手迎上刀刃。 刀划过铁链的声音,刺得人鼓膜发颤心脏生疼。秦云飞没料到他竟然用手臂挡刀,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转身闪至他身后,手上的铁链松开套在他的脖子,用力一攥,两个人一起倒地。 陈迦南乘胜追击,九节鞭绞住他手中两把刀。秦云飞吃痛大叫一声,两把刀连带九节鞭一起应声落地。 陈迦南飞快将刀踢开,两人开始赤手相搏。 要论拳脚,陈迦南刚猛的八极拳自然要更胜一筹,只是此时体力严重透支,虽然凭着一口气强撑着,但也到了强弩之末。 两人在一片混乱中过连过几招,他再次将秦飞云摁倒在地,扬拳挥下去时,忽然听到乔文大叫一声:“当心他右腿。” 陈迦南几乎是在听到他声音那一刻,本能一个就地翻身,险险避开了秦云那只弹出刀刃的右脚。 陈迦南睁大眼睛,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又对这种偷袭怒不可遏,在秦云飞起身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飞身上前,犹如饿狼扑食,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将人扛起来,一个重重的过肩摔,把人砸在了一张玻璃桌上。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巨响,隐隐有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秦云飞痛苦地捂住右腿大声哀嚎,乔文看到他膝盖处严重扭曲,还有一节骨头穿过血淋淋的皮肉,戳破牛仔裤露在空气中。 他这回是彻底起不来了。 陈迦南怔怔地看着满脸狰狞痛苦的秦云飞,仿佛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还是周仁俊捂着身上的伤口,一瘸一拐走过来,急声道:“我们赶紧走!” 陈迦南这才回神,扶住周仁俊就往外跑,路过乔文时,一手拉住他,然而没跑两步,却被乔文挣脱开,还顺势推了他一把:“不用管我,你们快跑,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他们不会拿我怎样!” 他不能走,走了就没人善后,他们往后便只能在外面逃亡。城寨里的亲人怎么办? 这件事说白了是他搞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支持陈迦南救人,不把周仁俊卷进来,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是他想得太简单,看轻了人性的恶,以为秦云飞再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对周仁俊下杀手,说白了,周仁俊警察兼豪门阔少的身份不是和兴社一个小社团惹得起的,除非是他们打算永远窝在城寨不出去。 他当初就是仗着周仁俊的身份,才把人拉下水。 然而秦云飞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自己的草率和大意,差点害死两个人,他不能一走了之。 “小乔!”陈迦南急道。 乔文沉着脸喝道:“赶紧走!” 陈迦南看他表情坚决,又隐约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不敢再多停留,搀扶着周仁俊往外面狂奔而去。 原本受伤的马仔都躺在地上呻吟,这会儿看到秦云飞受了重伤,也不敢继续赖在地上,身残志坚地爬过去,看清秦云飞的情况,哀嚎声一时此起彼伏。 乔文远远靠在墙边,默默看着这场面,众人都号丧一般围着秦云飞,已经没人管他。 秦云飞的腿应该是废了,陈迦南让一个红棍瘸了腿,这个祸比救走两个小姑娘严重得太多。 约莫三分钟后,门口有人匆匆而入,是带着几个小弟闻讯而来的江遇风。 他蹙起一双浓眉,面无表情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到被众人围着的秦云飞惨况,也不由得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 比起秦云飞一伙慌乱无措的马仔们,江遇风不愧是做大佬,很快反应过来,蹲下身,随手撕下一条桌布,将秦云飞的断腿稍稍固定,冷静吩咐道:“赶紧将阿飞送去医馆接骨。” 他身后两个小弟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将秦云飞小心翼翼抬起往外走。 秦云飞几个马仔哭哭啼啼跟上,剩下几人虽然个个狼狈不堪,但也没有急于求医,当即跪在地上,要江遇风主持公道,其中又以刀疤为首。 江遇风冷眼看着众人,沉声道:“都给我起来,有什么事坐着慢慢说。” 说完,他冷不丁转头,看向可怜巴巴贴墙而立的乔文,对他招招手道:“阿文,你也过来,一起说。” 他刚刚在打台球,忽然有小弟跑来告诉他,秦云飞和阿南在丽都打了起来。他还在想阿南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跟阿飞动手,哪知过来,看到的是刚刚这一幕。 阿飞的腿估计是废了,阿南则是逃了个无影踪。 他并不知道陈迦南到底有多大本事,但看得出这孩子不太一般,哪晓得自己还是看走了眼,这哪是不太一般,根本就是太不一般,一个人干翻了十几个人不说,还断了阿飞的腿……那腿应该是废了。 江遇风叹了口气,有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刀疤其实伤得不轻,但显然告状比去诊所更重要。他喘着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因为这来龙去脉很简单,只用了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清楚,总之每一个字都意味着陈迦南罪无可恕。乔文想反驳,但发觉无可辩驳。 站在刀疤乃至整个和兴社的立场,陈迦南确实是犯了千刀万剐的罪,加之打伤了秦云飞,这简直就是该剁成肉泥喂狗吃。 江遇风转头看向身旁面色惨白的少年,问:“刀疤说的是事实吗?” 乔文点点头,低声道:“是。” 江遇风有些恼火地揉了揉眉心,他真是没想到一个整天跟赵阿四混日子的四九仔,竟然搞出这么这么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继而又对秦云飞做事的风格很是不满,早让他做事别做太绝,随随便便就要人性命,就不要怪别人跟他拼命。这回更不得了,竟然连警察都敢杀,还是有着阔少背景的警察,只怕他们整个社团现在都会有麻烦。 他沉默了片刻,吩咐一个小弟:“去把事告诉豹爷。” 小马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他又转头看向乔文,这孩子约莫是吓得不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也不好再吓他,放缓声音道:“那你怎么在这里?” 乔文如实道:“飞哥让我过来的。” 江遇风皱眉:“胡闹,你又不是社团的人,把你卷进来干什么?赶紧回去吧。” 乔文点点头,想了想,又试探道:“风哥,这次是南哥犯了错,你们能不能不要为难他家人。” 这么多年陈迦南藏拙当小混混,无非是为了家人在城寨安稳生活,如今他出事,只能自己想办法不要让他家人受牵连。 “放心吧,”江遇风看他一眼,淡声道,“我会安排先把他抓回来,暂时不会动他家人。” 也就是说,只要陈迦南不回来受罚,最终还是要用他家人来做威胁,他们是黑社会,可不是什么正义之士。 不过只要陈迦南暂时逃出去,在外面有周仁俊做庇护,情况就不是太坏。 而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江遇风,毕竟在原故事中,这个双花红棍是陈迦南的左膀右臂,最好的兄弟。 九龙城寨不过巴掌大块的地方,陈迦南打伤秦云飞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众人皆知。社团内的人是义愤填膺,城寨百姓则是偷偷击节叫好,秦云飞横行霸道多时,许多人是敢怒不敢言,这回靓仔南简直变成了个惩恶扬善的大英雄。 不过陈迦南家里人除了他在渔船的父亲,知道这事后,吓得连门不敢出。 赵山海因为这事自然是大发雷霆,对陈迦南放出了清理门户的追杀令,然而出了城寨,就不是和兴社的地盘,有周仁俊这个豪门阔少做保,陈迦南那条小命哪能轻易被拿到的。 而且周仁俊也不是省油的灯,逃出生天之后,放话和和兴社势不两立,虽然进不来九龙城寨,但只要和兴社的人出去,就得被他的人堵。搞得和兴社的马仔们一时也不敢在出城寨瞎晃,日子十分不好过。 也不知该怪秦云飞还是陈迦南。 至于陈迦南的老大赵阿四,这回是彻底吓破了胆,据说在豹爷跟前哭天抢地一番,晕死过去之后,便称病闭门不出,估计也不是假装,而是真吓出了一场大病。 乔文依然是每天去明月厂正常上班,只是总有和兴社的马仔跟着,毕竟陈迦南和他关系最好,指不定就会偷偷来找他。 然而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以赵山海的风格,陈迦南一直不出来,他的家人迟早会受到牵连。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赌一把,在赵山海动陈家人之前,江遇风会来找自己。 这日傍晚,乔文回到城寨,还未走到自家那栋唐楼下,便见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一处电线杆子旁,嘴上叼一支烟,但并未点燃。 乔文直接走过去:“风哥。” 江遇风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黑裤子白衬衣,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加之面颊干净白皙,两只黑眸干净透彻得如同水洗过的黑葡萄。这样一个漂亮干净的少年郎,实在是不应该生在肮脏的九龙城寨。 江遇风道:“有空吗?风哥有话跟你说。” 乔文点头:“有的。” 江遇风无声轻笑了下,可真是乖得让人不忍吓到他。 江遇风带他去了旁边一栋唐楼天台,十层的高楼,哪怕江遇风刻意放慢速度,也爬得乔文气喘吁吁面带菜色。 到了楼顶,看到乔文站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江遇风笑说:“这么怕我?” 乔文当然并不是真的怕他,只不过为了显出自己的弱小无助,他只能跟原身小乔文一样,对和兴社这位看似凶狠的双花红棍,表现出浓浓的畏惧。 他抬头看向夕阳下的年轻男人,虽然长了一张冷脸,但若是仔细看,他的那双看似凶狠的眼睛,其实并不凶狠,此刻沐浴在温和的夕阳下,简直带了些温和。 他对于他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遇风叹了口气,掏出一盒火柴,点上嘴上那根烟。吸了口,将烟圈吐到一旁,又才转头道:“你是阿南兄弟,我知道你最不想让他出事。” 乔文抬起头,一双眼睛涌上楚楚可怜的泪水:“风哥,你能救阿南吗?” 如今江遇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短暂几次接触,他已经看出对方性格其实很不错,很有点江湖豪杰的秉性。 当然,最重要是,这人在原书中,是陈迦南的左膀右臂,如果连他都救不了陈迦南,这剧情也就被他弄得彻底失控了。 江遇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方棉手绢递给他,笑说:“多大人了,还哭鼻子?难怪阿南总说要保护自己阿弟。” 乔文其实也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说话瓮声瓮气,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博得对方的同情。 他没料到一个大男人竟然还随身携带手绢,有些讪讪地接过来,发觉竟然挺干净,于是毫不客气地用来擦了擦眼睛。 放下手绢,他低声道:“南哥这回是违反了你们的规矩,但他就是心肠好为了帮人。” 江遇风笑:“干我们这行的,心肠可不能太好。” 乔文道:“那我觉得风哥你也挺好的。” 江遇风被他这评价逗笑,也不打算与他兜圈子,直接道:“豹爷已经发令,如果明天阿南不出现,就会拉他一个家人去沉海。” 乔文问:“那如果他出现了呢?” 江遇风道:“当然是回来接受处置。” “怎么个处置法?” 江遇风不忍直说,只能沉默。 乔文又道:“如果回来,一定要处死的对吗?” 江遇风道:“阿飞的腿应该残了。虽然他杀警察是犯了大忌,但他从小被豹爷养大,算是半个儿子,豹爷很疼他,这回肯定得替他出这口气。” 乔文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风哥,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救南哥?” 江遇风再次沉默,不过对于乔文来说,这样的沉默却让他稍稍放心。 果不其然,江遇风默默抽了两大口烟,过了半晌后,冷不丁道:“如果你今晚能让阿南来见我,办法倒是有一个。” 第33章 乔文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江遇风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回道:“让他跟我去越南。这趟活豹爷很看中,可能非常凶险,原本他是让阿飞跟我一起去的,但现在这样子,只能临时换人。如今和兴社能比得上阿飞的,没有其他人……除了阿南。” 乔文心下了然,又试探问:“是要去卖白粉了?” 江遇风摇头:“是一批军火,越南现在在打仗,港城有大人物拿到一批顶级榴弹,要卖给那边一个将军,委托我们去送货。”说着轻笑了笑,又道,“现在这局势,很可能有去无回。” 乔文蹙起漂亮的眉头:“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要接?” 显然这问题在江遇风看来颇有些天真可笑,他好笑地叹了口气,道:“五十万美金的佣金,你说为什么?有时候钱比命重要。” 乔文当然不会觉得钱比命重要,但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稀松平常。 他沉默下来,刚刚听到对方说有办法,他心中是很开心的,但是听得知这具体的办法,又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原书中的剧情早被他搅得稀烂,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发生改变,所以很可能江遇风的办法,只是让陈迦南换一种死法。 江遇风看他垂着眸子,一副纠结犹疑的模样,淡声道:“阿文,我知道你想救阿南,不是风哥不帮你们,只是这次阿南闯的祸太大。我只能用这个方法说服豹爷给他一个机会,若是能平安回来,这件事便能一笔勾销。”他顿了顿,又才继续,“若是回不来,其实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当然……除非他一直缩在外头苟且偷生,不管家人和你这个阿弟的死活。但我想阿南不是这样的人。” 乔文知道他说得没错,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若是不去冒这个险,陈迦南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往后只能亡命天涯。 他思忖片刻,抬起脸看向江遇风,点点头道:“好,我去把他来找来见你。” 江遇风看着他坚定的表情,微微一愣,继而又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我是利用你把他抓回来?” 乔文道:“我相信风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见面地点不能在城寨。” 江遇风舒了口气,好笑地摇摇头:“小家伙还挺谨慎,我十点钟在码头等他。” “谢谢风哥。” “但愿你今晚能找到人。” “应该没问题。”他笃定应道,然后跟男人挥挥手道别。 江遇风将烟叼在口中,淡声道:“赶紧去找人吧,迟到一分钟,这个约定就作废。” 乔文赶紧一溜烟往楼下跑,江遇风望着他消失在天台入口的单薄身影,重重舒了口气。他知道乔文肯定晓得陈迦南躲在那里,只是不忍让人逼问他,那样一个弱小乖顺的漂亮孩子,原本应该是个富家小少爷,却要在城寨里承受这些纷争,这对他已经很残忍,他没办法再继续残忍。 乔文确实知道陈迦南在哪来,这是因为他有周仁俊公寓的电话,先前悄悄打过一次,是他家佣人接听的,听说少爷和他的朋友在医院疗伤,确定两人都没有大碍方才放心。 如今小半月已经过去,想必周仁俊已经出院在家休养。 他怕隔墙有耳,不敢随便在城寨里打电话,和江遇风告别后,便出了城寨坐上一辆黄包车去了芙蓉茶室,借了茶楼的电话,打到了周仁俊家中。 依然是佣人接听,只不过听到是找小少爷,电话很快就到了周仁俊手中。 “周少爷,你还好吧?” 听到是乔文的声音,周仁俊自是喜不自胜:“阿文,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乔文道:“我老被和兴社的人盯着,不方便打。” “这倒也是,你放心,我没事,阿南也没事,他现在住在我公寓,我阿爸和我大哥他们知道我出事,给我安排了十几个保镖,不怕和兴社的人来寻仇。这笔账我肯定是要好好算的。” 一个有着警察身份的阔少爷,要找和兴社算账,总会有他的办法,但乔文没心思听他怎么算账:“你把南哥叫来听电话。” “马上。” “小乔,家里怎么样了?我叔叔婶婶和豪仔还好吗?”一拿到电话,陈迦南就霹雳扒拉追问。 乔文道:“目前没事,但豹爷发话明天开始动你家人。” 陈迦南咬牙道:“我现在就回城寨。” “南哥!”乔文打断他,“你先听我说,风哥帮你想了个法子。” 陈迦南一愣:“什么法子?” 他将去越南的事告诉,那头的人听完,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试探问:“小乔,你觉得呢?” 乔文道:“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自是没有任何犹豫:“行,那我去见风哥。” 挂了电话,乔文直接去了码头。他其实还是有些忐忑,倒不是不相信江遇风,只是对于未知的越南之行毫无把握。 江遇风说的老码头是城寨附近一个小型的货运码头,走过去不过半个多钟头的脚程。 乔文在这忐忑不安中,走得很慢,抵达码头时,江遇风早已经到了,正坐在岸边石墩,与几个小弟吞云吐雾。 此时距离约定的十点还差二十分。 这会儿码头除了他们几个,再无他人,一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着夜色,愈发显得码头冷清寂静。 江遇风听闻脚步声,转过头,借着夜灯看到一步一步走来的清瘦身影,他拿下烟,勾唇笑开,开口打破了这宁静:“阿文?阿南那扑街仔不会是不敢来吧?” 乔文慢吞吞挪过去,道:“南哥很快就到。” 他看着江遇风那张刀削般的冷厉面孔,若不是因为知道原故事中这人后来是陈迦南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他绝不敢让陈迦南冒这个险。 饶是如此,他依旧还是很有些不安,毕竟剧情已经完全失控。他走到江遇风面前,不动声色打量了眼他身边几个小弟。看着都是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很面生,应该不是和兴社的人,而是他自己在外面的手下。 江遇风笑着看向他,见他一如既往的局促不安,挥手将旁边几个好奇盯着人的青年赶走,指着石墩道:“坐吧。” 乔文从善如流坐下:“谢谢风哥。” 江遇风灭了手中的烟,抬手看了下腕表,道:“若是阿南这小子不准时出现,这个忙就到此为止。” 乔文道:“不会的,南哥说了会过来。” 江遇风掀起眼皮看他:“你倒是挺相信他。” 乔文道:“我们是兄弟。” 江遇风笑着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南干这事儿,你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还是后来才晓得?” 乔文沉默片刻,小声回他:“一直都知道的。” 江遇风低声骂了句粗话:“这兔崽子自己闯祸就算了,还把你卷进来!” 乔文道:“南哥是在救人。” 江遇风轻笑一声:“看来你很支持他。” 乔文点点头,声音越发低微:“嗯,我支持他。” 江遇风见他说话细若蚊蝇,以为是自己吓到他,好笑地摇摇头:“放心吧,你不是社团的人,就算你参与了,风哥也不会找你算账。” 乔文道:“谢谢风哥。” 说完,又低头看了眼腕表,离十点只差几分钟,陈迦南这家伙可别真迟到。 就在他心中忐忑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将静谧的夜色打破。他激动抬头,果然见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正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鉴于原身的记忆加上这两个月时间的相处,他对陈迦南的熟悉,约莫已经超过自己两辈子认识的所有人。 哪怕那张脸完全隐没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丝毫看不清五官相貌,但仅凭那身形,乔文就知道除了陈迦南不会是别人。 “南哥!”他站起身招手。 陈迦南听到他的声音,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看清远处的人,立马加快速度,转眼已经走到江遇风和乔文面前。 “风哥!”他低声道。 江遇风站起身,一张冷峻的脸,在夏夜里冷得如数九寒霜。他狠狠盯着面前的青年,忽然抬手,一拳头朝他的脸挥去。 陈迦南脸色大变,原本是下意识要避开,但忽然灵光一闪般,停止了躲避的动作,生生承受了这一拳头。 江遇风可是和兴社双花红棍,什么样的身手可想而知。这一拳他没用任何技巧,但也没收着半毫力气。 钵大的拳头狠狠砸上来,砰的一声在宁静的夜色中,堪称巨响,陈迦南脑袋被砸歪的同时,人也栽倒在地。 乔文吓了一大跳,赶紧走上前查看他情况:“南哥,你怎么样?” “没事。”陈迦南倒吸着冷气回他,只觉得口中里冒出一股腥甜,忍不住啐出一口鲜血,被击中的半边脸,还没好好感受到疼痛,已经变得麻木,转眼间便红肿起来。 他一手捂脸,一手撑地站起来,道:“风哥,我错了。” 因为半边脸已经没什么知觉,说话时分明有些漏风。 江遇风冷笑道:“你做错什么?你可是行侠仗义做好事,现在城寨里的百姓都偷偷夸你是大英雄呢。” 陈迦南看了眼身旁的乔文,老老实实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遇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缓下声音:“脸没事吧?” “没事没事。”陈迦南忙不迭摇头,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处,立马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江遇风皱起眉头,道:“你阿弟已经跟你说了去越南的事吧?” 陈迦南点头:“谢谢风哥救我。” 江遇风没好气道:“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眼睁睁见你丢了小命。” 陈迦南想了想,又试探问:“飞哥还好吗?” 江遇风皮笑肉不笑道:“拜你所赐,下半辈子得瘸着过了。” 陈迦南闻言,有些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心下明白,若不是江遇风,自己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不由得对人生出一股感激,他想了想道:“风哥,我陈迦南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江遇风嗤了声,道:“我对你的小命不感兴趣,这回去越南机灵点,咱们都能顺利交货拿钱平安回来,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陈迦南站直身体,大声道:“放心风哥,我一定不辱使命。” 江遇风摆摆手:“行了,你现在也回不了城寨,这几日你该去哪里去哪里,四天后晚上十点,来这里跟我会合。” “收到,风哥。” 江遇风狠狠瞪他一眼,又对乔文道:“阿文,咱们回去。” “那个……风哥,”陈迦南举起爪子,小心翼翼请求,“我可不可以和小乔说几句话?” 江遇风点头:“嗯,那我先走一步,你们说完,阿文赶紧跟上来,这会儿太晚,你一个人不安全。” 乔文:“好的,风哥。” 江遇风点上一支香烟,单手插着裤兜,不紧不慢往城寨方向走,码头上的几个小弟也纷纷上了泊在旁边的一艘货船,想来这就是他们的住处。 顷刻间,宁静的码头就只剩下乔文和陈迦南两人,昏暗的灯光,将他们靠近的身体拉得老长。 陈迦南握着乔文的手臂,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小乔,这些日子,豹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乔文摇头道:“没有,风哥在,社团还是讲规矩的。”又问,“你这些天过得还好吗?” 陈迦南点点头,有点没心没肺道:“挺好的,没想到周仁俊是个货真价实的阔少,天天跟着他吃香喝辣,人都肥了一圈。就是担心家里人和你。” 乔文看着他那张肿得老高的脸,心说这几日有没有肥他不确定,不过现下是真的肿成了个猪头,眼睛鼻子都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江遇风也真是下得去手。 他原本是有点心疼的,但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陈迦南眨眨眼睛,不解地问,完全不知是自己可怜的尊荣逗笑了对方。 乔文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去赶紧在脸上擦点药。” 陈迦南下意识揉了下脸颊,又是一顿倒吸凉气,瓮声瓮气道:“风哥这拳头还真是劲儿大。” “你还算聪明,没躲。” “我要躲了,他肯定生气。”陈迦南叹息一声,转头看一眼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江遇风,赶紧道:“行了,你快跟风哥一起回去吧,大晚上一个人太危险。这几日,你有事打电话。” “嗯。你自己当心点。” 两人并肩行了几步,分开走上朝不同的方向。陈迦南依依不舍地目送乔文追上江遇风,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说完了?”叼着烟的江遇风斜睨了眼跟上来的年轻人。 乔文点头。 江遇风道:“我就没见过哪家两兄弟像你俩这样黏黏糊糊的。” 乔文:“我们感情好嘛。” “是挺好的。” 乔文想了想,问:“风哥,你们这趟去越南,大概多久回来?” 江遇风道;“若是顺利十来天就行,若是不顺利,那就不知道要多久了,有去无回也指不定。”说罢,转头看向他,笑说,“怎么,担心阿南?” 乔文点点头又摇摇头,犹疑片刻,试探道:“风哥,我能跟你们一块去吗?” 原本在优哉游哉抽着烟的江遇风,猛得被呛了一口,转头好笑般看向身旁清瘦冷若的少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乔文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倒也不算嘲笑,只是仿佛听了笑话一般。 “风哥,我是说真的。” 江遇风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轻笑一声,道:“阿文,我们不是去玩。我记得你从前胆子最小,怎么忽然胆大到要跟我们去越南?” 乔文当然不是突发奇想,因为他早不是原来的乔文,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热衷冒险的乔文,这趟越南之行再危险,也不可能真的吓到他。 当然,他想跟着去,并不是要去冒险,而是不放心陈迦南。无论是原身的小乔,还是初来乍到的自己,一直都是受着陈迦南的保护,而因为自己的到来加上多管闲事,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年轻人的命运,他不知道对方的命运将走向何处,但这是他第一次,想去保护一个人。 至少在这个世界,他希望和陈迦南可以一直做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一起过上好的生活。 他知道江遇风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自己这个请求,想了想,道:“我知道我身体不好,跟着你们像个累赘。但风哥,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只是靠武力,我有自保能力。而且我会英文和法文,相信可以帮得上忙。” 最重要是他相信有自己在,陈迦南会靠谱很多。 江遇风依旧是像听孩子话一般,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文,我知道你是不放心阿南,但我们这趟太凶险,没法带上你。” 乔文自然没指望让江遇风现在就答应他的请求,只是先开试探个口风,见他此番态度,心下了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风哥。”顿了下又道,“如果我能有自保的能力,是不是就可以跟你们去?” 江遇风挑起眉头看向他,摊开手戏谑道:“你现在放倒我,我就让你去。” 乔文笑道;“你明知道不可能。” “所以,乖乖在家照顾阿婆,风哥争取把你的南哥完好无损带回来。” 乔文老老实实点头:“好的。” 虽然江遇风没答应,但乔文隔日上班,还是跟林子晖提前告了假,说陈迦南要去越南做事,他准备跟着去一趟考察一下那边的材料市场。 林子晖知道陈迦南惹了大祸,但具体多大的祸并不清楚,听乔文这样说,便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还给乔文拨了一笔出差的车马费。 乔文心虚又欣然地接受。 此时离出发越南,只剩四日时间,要说服江遇风答应自己登船,确实几率渺茫。乔文抽空检查了一番身体,确定这具身体除了历史遗留下来的贫血,如今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想来是这些日子的锻炼,卓有成效。 这几日,他冥思苦想,到底也没想出个说服人的好办法,眼见就要启程,只能直接去找江遇风,尝试按他说的将他掀翻证明自己能行。 然而江遇风目测身高超过一八五,又是个标准的大块头,手臂上一块块的肌肉看着比石头还硬,一拳能把他飞两丈远,别说是光明正大跟他对战,恐怕偷袭成功的几率都微乎其微。 他现在这身体,能举个五十斤已经到头。 乔文简直是愁眉苦脸地独自走进了东区,然而还没到江遇风常常出没的台球室,便遇上了几日不见的刀疤。 拜陈迦南所赐,老大废了腿,自己还受了伤,偏偏始终没能逮住罪魁祸首,新仇旧恨加起来,已经让这人仁兄变成一条疯狗,先前就想抓来乔文发泄一腔怒气,但因为人走不开,没寻着机会,此刻看到乔文只身前来东区,简直就是自投罗网送上门。 他身后跟着个小弟,也是上回被陈迦南狠揍过的,两人脸上的伤还没退,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见到落单的乔文,二话不说就冲上来。 乔文不想自己出师不利,叫苦不迭,看到举着拳头的两人,飞快转身遁逃。他细胳膊细腿的,自然跑不快,只跑了几步,便往旁边的暗巷钻进去。 这是条死巷,跑了没多远,就到了尽头。实际上乔文也没指望靠自己的两条腿跑得过刀疤这条疯狗。 他停下来,踩在一堆废弃的石砖上,靠在墙边大口喘着气,才跑了不到半分钟,心脏就有点受不住,原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褪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 只是他的表情并未有任何慌张,反倒是出其不意的平静。 被怒气支配的刀疤,没有看出有何不寻常,他狞笑着上前:“小白脸,靓仔南当缩头乌龟,他这笔账老子就先让你替他还。放心,我不会弄死弄残你,今天就先毁了你这张小白脸。” 刀疤边说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第34章 乔文喘着气,露出一脸鄙薄的哂笑:“刀疤哥,以前南哥说你跟他不对盘,是因为嫉妒他靓仔,如今看来他没说错。一个大男人划别人的脸,真够没出息的。” 刀疤原本就其貌不扬,加之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稍稍瞪眼便能吓哭小孩儿。此刻他被乔文一通讥讽,简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毁了那张碍眼的小白脸,于是大吼一声,举着刀发疯一般朝前冲,也不管地上污水四溅。 乔文收敛了笑,眼睛一眯,猛得扬手扯下旁边一根电线,朝地上的积水一戳。 原本正往前冲的刀疤,在距离他两米处时,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的污水中,手上的匕首落在一旁,整个翻着白眼浑身筛糠般狂抖起来。而他身后的马仔见状,下意识冲上前去救人,却也跟刀疤一样,倒在地上颤抖哀嚎起来。 乔文神色平静地看着两人惨叫连连的两人,连头发都被电得竖起来,可想而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只可惜,现在的乔文并不是并不是从前那个看到一点血就会被吓坏的小乔文,对待恶人自然也没什么心慈手软的概念。 过了小半分钟,他慢条斯理拉回电线。两个被电得七晕八素的男人,倒在污水中,抽搐着口吐白沫,早已没力气爬起来。 乔文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将电线放好,卸力般在砖石堆上坐下来,看着地上狼狈的两人,慢条斯理道:“刀疤,你连我都搞不定,还想搞死南哥?别痴人做梦了,我奉劝你以后还是消停点,留着小命多活几年。” 刀疤稍稍缓过劲儿,趴在地上,艰难地昂起头,一脸凶神恶煞的狰狞,大喘着气道:“小白脸,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乔文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角,伸手扯过刚刚那条电线,又要往积水的地上丢。刀疤吓得大惊失色,鬼哭狼嚎地求饶:“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乔文其实也就是吓吓他,再电一会儿,估计这两人就废了,他还不想当杀人凶手。他将电线丢开,拍拍手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却见巷子口风风火火跑了来了几人,领头的正是江遇风。 “风哥!”乔文唤道。 江遇风遥遥看他一眼,见他完好无损,还能跟他打招呼,显然是没什么大事,这才放缓脚步。 刚刚他正在打台球,有小弟跑来报告,说刀疤堵了陈迦南的阿弟,他吓了一跳,立马丢开球杆,跑来看情况,就怕晚了一步,乔文就折在刀疤这仆街手中。 只是没想到,当他往里走近时,看到的却是倒在污水中呻吟抽搐的刀疤和他小马仔,两个人分明是遭了大难。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乔文,原本该倒大霉的他,此刻不仅是完好无损地坐在前方,还颇有几分气定神闲,分明就没把地上两人放在眼中。 “怎么回事?”江遇风走上前问。 乔文福如心至般站起身,指了指上空杂乱无章的电线,顺着那日的话,道:“风哥,我说了解决问题不是只能靠武力,我有自保的能力。” 江遇风看了看乔文,又看了眼地上两个还在抽搐的家伙,扬扬下巴示意身后的马仔将两人抬走。 刀疤虽然被电得七荤八素不成人样,但见自己已经安全,又不忘开始愤愤骂人,只是口齿不清,也不知到底骂了什么。 江遇风看着乔文,笑说:“你不过是运气好,赶上这会儿电是通的。若是没电,你怎么办?” 乔文道:“这些电线是巷子口那几家档口接过来的,我看到档口的风扇在转,才往巷子里跑。” “那如果你看到没有电?要怎么办?” 乔文摊摊手,道:“很简单,往前方十几米,是四哥的赌档,只要我跑进去,刀疤就不会再追。” “阿南惹下这么大祸,他那班小马仔我看是没那个胆子保你的。” 乔文道:“那些小马仔平时被刀疤他们欺负多了,这回南哥打伤飞哥十几个人,小马仔背后正扬眉吐气呢,看到南哥不在刀疤欺负我,怎么可能不保我?” 江遇风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去越南遇到的人,可不是刀疤这种没用的烂仔。你能对付个刀疤,就觉得自己多厉害了?少年仔,我看你还是太嫩了点。” 乔文道:“那如果我能放倒风哥你呢?” 江遇风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然而这声笑还没收尾,他脸色忽然一变,飞快跳上墙边杂乱的瓦砾堆。 原来是乔文手上不知何时握了根电线,似乎要往地上的积水中丢。 然而他只是笑了笑,便将电线丢上半空,自己从砖石上跳下,在江遇风还没搞明白他要做何时,他小跑过来,往他脚下的瓦砾用力一踢。 一时间,瓦砾堆坍塌,扬起漫天灰尘。 江遇风完全没料到他忽然来这一出,正是东倒西歪之时,乔文忽然勾住他的一只脚踝往后一扯。 虽然江遇风眼疾手快单手撑住地,没让自己摔个狗啃泥,但整个人确实是倒在了地上。 在他翻身跃起时,乔文已经迅速退开,举起双手道:“风哥,你只让我放倒你,没说让我制伏你,我做到了啊!” 江遇风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和蹭到的污水,掀起眼皮子冷冷瞧了眼乔文。 他对这小子先前不算熟悉,不过因为他是阿南的弟弟,才晓得有这么个人。往常这孩子一见到自己,就吓得低头贴墙根儿,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自己这次回来,对方竟似变了个人,虽然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鸡样,胆子大了太多,而且分明很有自己的想法,甚至颇有几分狡猾,简直像个小阴谋家。 就在乔文被他这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时,他终于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道:“就这么想去?不怕出了什么事你阿婆往后没人照顾?” 乔文微微一愣,果真是露出几分犹疑。不过旋即一想,原世界中,阿婆其实早已经失去唯一的孙子,所以哪怕他真的出事,对于阿婆其实也没什么好内疚的。 当然,这话是没法对人说的,他只点点头:“喝水吃饭也会有呛死的时候,去一趟越南死亡的几率也不见得大多少。” 江遇风被他的歪理逗乐,笑着摇摇头:“你实在想去,我可以带上你。不过到时候可能大家都自顾不暇,没人有功夫顾着你,出了事别给人当累赘拖后腿。” 乔文;“当然,要是真有事,大家不用管我。” 江遇风笑说:“其他人是不会管你,也就阿南,你别拖累他干正事就行。” 乔文也笑:“放心风哥,有我在南哥会更小心谨慎。” 江遇风想了想也是,靓仔南那兔崽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弟弟,要是带上他,确实能让阿南做事更用心。 这样一想,让乔文跟着一起,似乎确实也有好处。 “行,明晚去码头会合。” 乔文重重舒了口气。 去越南的事,乔文没打算提前告诉陈迦南,以对方的性子,肯定是要想方设法阻拦他。 隔日就要出发,他和江遇风道别后,就回了家准备出发的行李。曾经的他在野战部队待过一年,又热衷冒险,户外经历可以说是十分丰富,只是这个时代条件有限,能带上的装备实在简陋。 收拾好行李洗完澡,他对着镜子摸了摸手臂,兴许是自己能吃能睡加上每日坚持锻炼,比起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好像是结实了不少,不过仍旧是两条不堪负重的细胳膊,别说跟江遇风陈迦南比,就是寻常稍微做点体力活的成年男人,都要比他不知强壮多少倍。 虽然他对自己的经验有信心,但此趟越南之行,靠这具弱鸡般的小身板,要真遇到什么危险,只怕也是没那么容易,但愿不会给陈迦南拖后腿。 他看了眼墙上挂钟,已经快十一点,里间已经静默无声,想来阿婆已经睡着,他默默在心中道了声对不起,回到自己小小的木板床躺下。 只是刚刚阖上眼,就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下方慢慢冒上来。 “南哥?”乔文惊愕地轻呼出声。 陈迦南这回不是从楼上掉下来,而是从下面攀爬而上。先是冒出一个脑袋,然后上半身往前,钻进窗内后,两手撑地,一个漂亮的翻身,轻巧落地。 他手指放在唇前低低嘘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乔文的床:“别把阿婆吵醒了。” “你怎么跑来了?现在事情还没解决,万一被和兴社的人撞上就麻烦了。” “大半夜的撞不上。”陈迦南坐在他面前,握住他清瘦的手臂,“明天我就跟风哥去越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了想还是来看看你才放心。” 乔文失笑,心中又不免感动,不过还是没打算把自己也去越南的事告诉他。他想了想,道:“南哥,是我对不起你。” 陈迦南疑惑:“你对不起我什么?” 乔文道:“要不是我提议让周sir救人,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现在还害得你逃亡。” 陈迦南不高兴了,板下脸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能救人就是好事,谁也没料到飞哥竟然那么无法无天。只要豹爷不动我家人和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因为屋内没开灯,乔文只看得到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被风哥打的地方还疼吗?” 陈迦南摇头:“不疼了。”他握着他的手,“小乔,飞哥腿伤了没法欺负你,但刀疤他们估计会找你麻烦,我和风哥都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当心点,要真挨欺负了先忍忍,等我回来帮你报仇。” 乔文失笑:“南哥,你别担心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陈迦南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长大了,但不管你多厉害,永远都是我弟弟,我会一直保护你。”他在黑暗中张开手臂,“这次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小乔来,让南哥抱抱你。” 乔文低低笑出声,还是配合地扑在他怀中,和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南哥,我也会保护你的。” 直到被他这样抱着,乔文真切地体会到这具身体有多弱小,对方年轻结实的身躯,带着坚定的力量感,仿佛可以让人全身心依赖和信任——乔文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被照顾和保护,但此刻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男孩让他莫名生出的安全感,竟然让他感觉十分不赖。 陈迦南从小到大抱过无数次乔文,但这一回却让他感觉有点不一样。从前的乔文是完完全全依赖他的照顾和保护,但此刻他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对方保护着,这让他莫名觉得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涩和柔软。 陈迦南到底不敢多待,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将人放开,道:“小乔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乔文笑着点头:“你自己当心。” 陈迦南又要从窗户爬下去,乔文赶紧制止他:“走门。” 陈迦南拍拍额头,嘿嘿笑道:“真是当飞贼当惯了。” 乔文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楼道,才关上门慢悠悠走回床上。 今晚来了这么一场煽情的十八相送,明天在码头看到自己要跟他们一起去越南。这家伙会被气得跳脚吧! 乔文觉得自己好像真有点坏。 第35章 隔日晚上,乔文是与江遇风一块去的码头。 两人抵达码头时,陈迦南已经先到了,正叼着烟和码头的兄弟谈笑风生。出了这么大事儿,险些小命不保,现在去越南也是前路未卜,这家伙竟然看着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心情看着还相当不错。 乔文对他的心理素质表示十二分的佩服,不愧是可以当大反派的人物。就连江遇风遥遥看到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兔崽子还是欠教训。” 乔文怕他真想教训他,赶紧道:“南哥这几天肯定也是吓坏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放松下来也正常。” 江遇风转头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得哼了两声。 乔文不由得心虚地摸摸鼻子。 那边的陈迦南终于是后知后觉听到动静,转身看到来人,立马灭了烟,站起身老老实实打招呼:“风哥。” 看到跟着江遇风一块儿走过来的乔文,他又睁大眼睛惊喜道:“小乔,你来送我吗?”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透彻,只不过已经红肿得有限,不再是个被打烂的猪头样。 乔文指了指背后的行李包,挑眉道:“不是送你,是跟你们一起去越南。” 陈迦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个大吃一惊的表情,眨眨眼睛,半晌才不可置信般结结巴巴道:“你……你跟我们一起去越南?” 乔文笑着点头。 “胡闹!”陈迦南终于回神,握住他的手臂,摆出一副大哥的姿态,“我们又不是去玩,你跟我们去干什么?你赶紧回去!” 乔文还没开口,江遇风先笑着替他答了一句:“阿文是担心你,要陪你一块去。” 乔文:“是啊南哥,多个人多个照应。” 陈迦南一张俊脸板得更厉害:“什么照应?你身体什么样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咱们在海上都得漂几天,更别说进了越南会遇到什么。你的心意南哥领了,赶紧乖乖回家等我回来。” 乔文道:“南哥,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要跟你们一起去,风哥都已经答应我了。” 陈迦南这才意识到他是来真的,急赤白赖地江遇风道:“风哥,你怎么跟着小乔一块胡闹,他是能跟我们去越南的人么?” 江遇风淡淡瞥他一眼:“你一闯祸精都能去,阿文怎么不能去了?我看他比你可靠得多。” “不是——”陈迦南简直要急得跺脚,“风哥,你们别逗我了。” 江遇风嗤笑一声:“逗你干什么?我先上去检查货仓,你俩赶紧的。”说罢,他招呼其他兄弟上船,只留乔文和陈迦南在码头拉扯。 陈迦南抱着双臂,露出一个气哼哼的冷脸状,仿佛要将不知天高地厚的乔文给吓回去。 可惜他这模样也就能吓吓别人,乔文是一点都没被他唬住,甚至还有点想笑。他拉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南哥,我知道你们不是去玩儿,也笑得此行可能遇到许多危险,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跟你一块去。我身体是不好,但我知道分寸。” “那有什么用?” 乔文:“咱们这阵子来也一起经过这么多事儿了,你自己晓得的,我没那么不济事,遇到事情咱俩一起,肯定比一个人强。” 陈迦南回想了下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不得不承认,乔文确实不靠武力就解决了许多事情,若不是有他,自己恐怕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 只是他还是不想乔文跟着自己去吃苦冒险。 乔文见他面露犹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乘胜追击:“南哥,其实这一趟也不见得就真多凶险,咱俩都还没出过港城,就当一起去见见世面。” 陈迦南还是犹豫不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遇风从船上下来,问道:“你哥俩说好没有?说好来就上船。” 乔文应道:“马上。”他拉着陈迦南的手,“走吧,南哥,有什么话咱们在船上在慢慢说。” 陈迦南拽着他,一脸的纠结:“小乔……” 这时江遇风走过来,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往他屁股上一踹:“行了!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是我发话让阿文跟我们去的,你要有意见跟我说。” 陈迦南摸着屁股,不情不愿地被赶上了船。及至船开,他仍旧是是一脸纠结:“小乔,我还是觉得你不该跟我们去。” 乔文看着渐行渐远的码头,淡声道:“放心吧,我能照顾自己。” 陈迦南紧张兮兮地拽着他的手,颇有几分自怨自艾道:“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阿婆交代?都怪我闯祸连累你。” 乔文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事要怪也怪我,既然是我们一起闯下的祸,就得一起面对,南哥你放轻松点,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见他依旧蹙着两道俊眉,乔文干脆往船外一指,“你看船都已经开这么远,你要我回去也回不了,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 陈迦南看向夜色中渐渐远去的码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行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对乔文来说,陈迦南一大优点就是,心胸开阔,虽然刚刚纠结万分,但见大局已定,三言两语后,心情又已经由阴转晴,开始拉着他展望接下来的旅程。 两人正说着,江遇风从外面的甲板走进来,一人递了一瓶汽水,笑道:“瞧你俩这亲热劲儿,人家小两口都赶不上你们。” 陈迦南干脆揽过乔文的肩膀,将他抱在怀中,还在他脑门啪嗒狠狠亲了一口:“小乔可比老婆重要多了。” 男孩的吻不带任何暧昧,只是开玩笑的亲昵。乔文故作嫌弃地推开他:“你肉不肉麻!” 陈迦南哈哈大笑。 江遇风也失笑摇头,在他旁边坐下,顺便在他脑瓜上弹了一个爆栗。 陈迦南捂着脑袋哇哇抗议,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风哥,豹爷飞哥他们当真不会为难我家人吧?” 江遇风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汽水,爽快地舒了口气,淡声道:“放心吧,豹爷既然答应给你一个机会,肯定不会动你家人。至于阿飞,虽然容易犯浑,但不至于欺负无辜,何况他那腿伤,至少得两三个月才能恢复。” 乔文想起秦云飞的所作所为,对江遇风的话颇以为然。秦云飞虽然无法无天,但确实也有他的一套行事准则,不然自己可能早就被他祸害了。 陈迦南则是想到自己打断了人腿,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乔文喝了小半瓶汽水,好奇问:“风哥,请你们送货的大人物是谁?” 江遇风随口回道“五爷。” “五爷是谁?”乔文搜寻了一下记忆,书中好像是有这号大人物,但只是简单提到了两三次,至于到底什么身份都没交代。 江遇风转头隔着一个陈迦南看向他,笑道:“做这种生意的,都在暗处,别说是我,就是豹爷和中间人都不清楚五爷到底是谁,我就知道这个五爷是能在港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乔文若有所思点头。 江遇风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把勃朗宁手枪,分别递给两人:“熟悉一下这玩意儿,指不定会用得上。” 陈迦南到底是男人,骨子里对这种杀伤力武器充满着渴望,几乎是一把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着,只是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小乔跟我就行,就不用拿枪了,太危险。” 此时的乔文已经将枪拿在手中,他低着头,用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枪管上划过,忽然手指拉动保险阀门,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一把手枪在他手中迅速被拆开,继而又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中,重装恢复原样。 因为这拆装的动作前后不到一分钟,不仅是陈迦南,就是江遇风都已经傻眼。 乔文将枪握在手中,抬起头云淡风轻笑道:“我先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款手枪的拆解,没想到真的很简单。” 陈迦南惊讶:“书上还有这个?” 乔文点头:“当然,让你多读点书你不读。” 江遇风神色莫测地看了看乔文,笑道:“行,好好把枪收着,这趟平安回来,阿文你还是好好上你的班,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乔文乖乖点头:“嗯。” 不仅仅是他,陈迦南也要尽早远离。 因为是普通小货船,遇到浪大时,颠簸得很厉害,好在已经看过天气预报,这几日天气都不错,不会有大的风暴。 至于这具身体,弱是弱了点,幸而不怎么晕船。 海上旅途乏善可陈,一行加上乔文总共十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打牌,就没什么其他活动。 江遇风这些兄弟,虽然都是粗人,但性格爽快,很好相处。乔文和陈迦南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 只是乔文一个身娇体弱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夹在这群糙汉当中,到底还是有点格格不入。有几个兄弟时不时就跑来逗他。 这种时候,陈迦南护犊子的作风就会全面展开。但凡有谁玩笑开得过头,他就撸起袖子跟人上演全武行。 虽然这些兄弟们身手都不错,但和陈迦南肯定不是一个级别,常常是几个人一起被他追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只能朝江遇风求救。 江遇风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被闹得头疼,才跑进来用武力镇压,让这些猴儿们老实一阵子。 两天下来,打架打得无聊,兄弟们又找到了新比试的花样,约定好尿尿时间,跑到甲板对着大海比试谁尿得远。 乔文稀里糊涂被拉过一次,幸好被陈迦南及时解救,将他推回船舱,自己提枪上阵,据说是大获全胜。 乔文其实也不想这么扭捏,只是如今这具身体跟人比起来,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不好意思去丢人现眼。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羡慕天赋异禀的陈迦南。 海上这几日,不仅风和日丽,也没遇上海盗事件,堪称一帆风顺,除了吃的差强人意,一船人都过得非常愉快。 然而从入海口进入内河之后,气氛陡然变得不一样。 这个世界的越战跟现实世界一样,打了快二十年,如今已到尾声。因为一直僵持不下,支持南方政权的美帝先时终于大发威,对北方发起陆空两路大反攻,派出数量飞机轰炸,然而声势浩大却收效甚微,反倒是自己损失来了十来万士兵,不得不主动提出和谈。 然而谈判的结果也不甚理想,美帝被这场仗拖得太久,加之国内反战声势声势越来越大,最终开始撤兵,留下南方政权孤立无援地苦苦支撑,几个月下来,显而易见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推翻是迟早的事。 这回购买军火的安沙将军,便是南方一个大军阀,因为连连吃败仗,如今从城市撤退,盘踞在湄公河南麓的山区中。 由于南边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美军也撤得差不多,各路关卡形同虚设。连年战争让人百姓民不聊生,自然也就滋生了大批亡命之徒。 在进入内河后,船上就挂上了安沙部队的番号旗帜,甲板上几个兄弟都背上了枪支,然而一路上仍旧时不时有船只对他们虎视眈眈,只是见他们这阵仗,没人敢往枪口撞。 谁都不能确定看似普通的渔船,是不是藏有风险。 江遇风十分谨慎,吩咐手下兄弟,将货船加足马力,一直全速航行,然而行至傍晚时,前方忽然一艘渔船横在河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船身破破烂烂,看着没人,像是条废弃的船,然而体积并不小,河道又不甚宽敞。他们只能将船只减缓速度停下来。 “有人吗?”阿志站在船舷边,用越南语朝船只和岸边喊话。 江遇风这一行的手下中,有两个是越南华人,因为打仗举家逃到港城,阿志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已进入丛林腹地,附近许久没见着人烟,阿志高声喊了几声,别说是人,连条鱼都没从水里给冒出来。 “风哥,没人。” 江遇风看了眼四周,因为长久的打仗,河中出现废弃的破船,到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怕废弃的房屋在这个国度也并不少见。他确定附近确实没动静,吩咐道:“下去三个人把船挪开,让我们的船过去。” 阿志点头,与另外两个兄弟放下肩上的枪,又脱了衣服,准备下水游过到那条船上。 两只船只隔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乔文走到船头,皱眉看了看四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这一路来进入丛林腹地后,已经宁静了许久,但这里也未免太宁静了一点,简直是有种诡异的静谧。 他看到阿志几人已经游过去,合力推动那飘在水上的鬼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叫:“快回来!”又回头朝舵手道,“后退!后退!” 江遇风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见他这反应,本能高声附和:“快快快!” 刚刚游至废弃渔船旁的三人,听到两人的呼唤,赶紧掉头往回游,舵手也是慌忙启动马达往后退。 不过是短短五秒钟,那艘废船,忽然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滔天火焰在爆炸声中瞬间蔓延,平静的水面,掀起一股汹涌的巨浪,正在急速后退的货船,几近被这巨浪掀翻。 乔文已经算是反应迅速,在爆炸声响起时,就已经趴在地上,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这在天旋地转中,滚了不知多远,眼见就要翻下船,幸而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他。 陈迦南单脚抵住甲板固定身体,一把将乔文拉回来。在剧烈的震动中,船上几人,都七荤八素倒在地上,根本无暇估计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陈迦南拉回甲板上的乔文,余光忽然瞥到几条湿漉漉的身影,鬼魅一般从船尾爬上来。哪怕是在船只还在剧烈晃动,也不影响这几人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蹿上了前。 江遇风最先站起身,自然就成了第一个目标。 只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到了他脖子处。 “小心!”乔文大吼一声。 与此同时,犹趴在船板的陈迦南也瞥到了动静,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脚下一蹬,身体在船板像只陀螺一般,打了个旋,瞬间便转到江遇风身侧,将拿刀的人踹下了船。 江遇风这时也从眩晕中回神,不由大惊失色,但也没工夫道谢,因为其他的人已经涌上来。 距离太近,根本没给他们举枪的机会,只能近身搏斗,不过江遇风动作很快,几乎是立刻拔下枪上的军刺。 顷刻间,船上已经上来十几人,这些匪徒身材矮小单薄,看着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是长期潜伏在丛林中,等待过路的船只来打劫,因而很有一套富有经验的作战手法。 摇晃的船只大大削弱了江遇风几人的战斗力,但对于这些丛林的少年匪徒们,却如履平地。不出片刻便有兄弟受伤。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乔文没起身,只将身体缩在上甲板下,恨不得做个隐形人。 陈迦南倒是机灵,一开始站着对付这些水猴子似的小土匪,很快发觉船只摇晃,很难发挥实力,干脆倒在地上,利用腿上功夫,但凡这些小孩靠近,便用力一绞,将人绞翻在地,然后拳头跟上。 一会儿,他就放倒了四五个。其他人都集中在船舱附近,和江遇风几人缠斗在一起,他原本想去帮忙,但又不敢离乔文太远。 乔文知道他的顾虑,当然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众人。 他捡起一把匕首,在陈迦南再次将一个水猴子打昏丢下水中时,道:“南哥,你快去帮风哥。” 陈迦南看了看前面如火如荼的战况,又回头看他一眼:“那你当心点。” 乔文道:“我没事。” 这时爆炸已经结束,只剩一点余浪,船只稍稍稳定下来。这里不是九龙城寨,陈迦南也再不需要保留自己的实力。 有了他的加入,这些灵活有余但身手其实一般的匪徒们,很快被他们打下水中。 乔文躲在甲板下,手握匕首,紧张地看着前方的混战。 其实算不上血腥,无论是江遇风和陈迦南几人,分明都是对这些小路匪有所保留,很少使用一刀毙命的手法,都是打翻踹入水中,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眼见着船上的匪徒越来越上,乔文渐渐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他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自己身旁的水下爬上来。 那可真是个小孩儿,看身形应该不过十四岁,但眼神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残酷和冰冷。他原本是要上前加入搏斗,却忽然注意到藏在甲板处的乔文,漆黑眸子微微一动,握着手中的刀朝他刺过来。 乔文心道不好,咬紧后槽牙,脚下用力一蹬,将小孩儿撞到。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小孩虽然看着小,但力气却大得出奇,乔文这具身体也不过才十八岁,而且还是个十八岁的病秧子,力量竟是比上不这孩子。 幸而他练过多年格斗术,还在野战部队待过,哪怕这具身体不管用,但技巧性的东西,早已经烙印在骨子里。 他一个巧劲儿缠住男孩的双腿,又捏住他手肘后的麻穴,成功夺过他手中的刀,然后翻身将人压下,顺势举起刀朝他刺下去。 那男孩一双黑沉沉的冷酷双眸,在面对死亡时,终于浮现了一丝孩子该有的恐惧。 乔文一瞬间心生恻隐,手中的刀暂时停在了半空。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男孩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支铁钎,朝他身侧刺上来。他反应其实是很快的,在男孩手摸到腰间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然而这具身体的反应,远远慢于大脑。 就在他手忙脚乱往旁边躲时,身体忽然一轻,是被人猛得拉开。 那铁钎堪堪碰到他的皮肤,便已经与他彻底分开。 陈迦南将乔文拽开后,又迅速攥住那只握着铁钎追上来的手,用力一折,转了个方向放下刺去,恰好刺中男孩脖颈。 一时间鲜血如注,喷了他一手,甚至还溅洒在旁边的乔文衣服上。 船上的人都已经清理完,江遇风走过来,赶紧将这还在抽搐的孩子丢入河水中,如同是扔一只小畜生。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乔文还在怔忡中未反应过来,半倒在地急促地喘着气。 陈迦南以为他是被吓到,随手蹭了下手上的血,将他抱住:“没事了没事了。” 乔文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他应该也是惶恐后怕的吧?毕竟今天是真真切切杀了人。 乔文并无圣母之心,只是对于一个生在红旗下的青年来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杀人这种事毕竟还是离他太远了。 第36章 一番恶斗后,大败而去的匪徒们很快蹿回河边的丛林,只剩下一只还未烧尽的破船,以及隐隐泛红的河水。 河道里安静得又只剩下他们这只船航行的声音。 阿志三人在爆炸中受了伤,好在因为乔文提醒得及时,伤得并不严重。船上恶战的几人,也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过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硬汉,一点刀伤并不算什么。 算起来,只有乔文是毫发无损。 这河道实在不安全,得在天黑之前抵达,江遇风不敢耽搁,吩咐舵手加速开船。剩下的人都劫后余生般,坐在甲板上疗伤休息。 乔文则跟着陈迦南默默进了船舱。 陈迦南手臂也受了点刀伤,倒是不严重,随便用碘伏处理了下便作罢。两个人靠坐在地上的铺盖卷旁,望着船舱外不断划过的热带丛林风光,一时都没说话。 没出声的不只是他们,外面甲板上的几人,也都处于长久的沉默中,仿佛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文将目光收回来,落在陈迦南手臂上的伤处,问:“南哥,疼吗?” 陈迦南愣了下,轻笑了笑,摇头:“一点小伤,不疼。”说着,伸手揉揉对方的头发,“是不是吓坏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这样摸过乔文,往常他当他是弱不禁风需要自己照顾保护的弟弟,总是这样摸他的脑袋。但似乎就是从几个月前开始,乔文好像忽然长大,不再是他熟悉的胆小怯弱的阿弟,遇到事情比自己更有主意。 但再有主意,他的弟弟也才刚刚十八岁,是个什么都还没经历过的少年,如今叫他眼睁睁看到他们杀人,哪能一时接受得了? 别说是乔文,就是他自己,想到刚刚那些十几岁的童子军,不知死了多少个,他心里就有些受不住。 往常不是没见过杀人,城寨里三天两头便有人横尸街头,他以为杀人不是什么大事,但真的轮到自己动了手,才发觉,一条活生生的命,死在自己手中,那种冲击力还是比他预想的巨大。 这样想着,他将手从乔文的头上,滑至单薄的肩头,将人揽进自己的臂弯中。 乔文抬头看他,猜到他也正在为今天头一回杀人心中难受。可饶是这样,他还在安慰自己。他没挣开他的手臂,反倒顺势靠在他肩头,低声道:“南哥,我没事,如果不是你动作快,我只怕是被那小孩给杀死了。” 陈迦南脑子里浮现那孩子的模样,其实并没看清楚,只隐约看出个是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亡命之徒,必然是生活所迫。他当然不后悔自己杀了他,只是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乔文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十九岁的年轻人,此刻表情沉沉,难得露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悲悯。 原本眼睁睁看了这一场恶斗,自己心中很有些五味杂陈,但现在见陈迦南在杀人后,并没有露出杀戮后嗜血的兴奋,反倒有点愁肠百转的样子,可见他本质确实是个仁慈之人,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却又不禁有些疑惑,这样一个人,在原世界中,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变成恶贯满盈的大反派的?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中。直到江遇风进入船舱,打破了这份安宁。 江遇风是个大个子,弯身钻进来,一抬头,便看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两兄弟,似是正在发呆。 他先前就知道两人感情好,这几日在船上,更是亲眼所见,同吃一碗饭,同睡一个被窝。但恕他见识少,自己活到二十多岁,还真没见过哪家这么大的兄弟,晚上睡觉时,睡着睡着就抱在了一起。 若不是因为他很确定,这两人是纯洁无瑕的兄弟情谊,他都忍不住要往别处猜想了。 他默默看向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帅气一个俊美。 别说,还挺养眼。 “怎么?还没缓过劲儿?”他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 乔文回神,坐直身体,与陈迦南异口同声道:“风哥。” 这一众人中,就数江遇风大风大浪见得最多,是以他虽然心有余悸,却也还算淡定从容,走到两人旁边坐下,伸手搭在陈迦南肩膀,勾起嘴角轻笑了笑:“阿南,今日你救了风哥一命,这个情风哥记住了。” 陈迦南对此却是不以为意:“我要是这点事都做不了,怎么对得起风哥给我的机会?” 江遇风笑着摇摇头,又看向乔文:“不过,今天功劳最大的还是阿文,要不是你发现异常叫阿志他们返回,又让船后退,只怕我们今天已经折到这里了。” 乔文道:“我也是忽然感觉不对劲。” 江遇风好奇问:“你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乔文蹙眉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凭直觉。” 江遇风愣了下,片刻后,稍稍正色,又道:“阿文,再遇到今天这种事,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太心软。” “没错!”陈迦南也终于从杀人之后的伤春悲秋中回神,义愤填膺点头附和,“你刚刚一个心软,差点死在那小兔崽子手中。” 乔文想起刚刚那千钧一发的场景,也是脊背发凉,他缓缓吐了口浊气,直到这一刻,才清晰认识到,在弱肉强食的残酷年代,但凡对敌人有一点仁慈之心,就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只是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是太难了,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即使他很清楚,这个被战争摧残多年的国度,早已经妇孺皆兵。 江遇风又道:“阿南你也是,不就是杀个人么?这些匪徒就是奔着咱们的命来的,你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咱们,打起精神,这趟任务还没结束呢。” 陈迦南不比乔文心中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柔肠,闻言果然打起了精神,原本略微沮丧的双眸,冒出两簇凶光,恶狠狠道:“没错,我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我。如果不是看着这些杂碎年纪小,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以后敢再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乔文抬头默默看他的反应,这才符合他准大反派的人设。 他又瞥到他手上还未干涸的血迹,忽然有点忧心忡忡,因为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往后也就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了。 时至今日,他是绝不想陈迦南再走老路的。 此时斜阳已经隐没山林,只剩一片彩霞挂在天空,且随着船只的航行,那色彩是越来越暗淡,眼见就要天黑。 幸而余下的路程,无波无澜,十分顺利,及至天空只剩小小一抹红时,终于看到了插着安沙部队旗帜的巡逻船。 想必安沙是已经交代过,这些船只看到他们,确定身份后,便迎上来为他们带路,半小时后,终于在一处码头停下。 虽然有码头,但两岸依旧没有村落,至于城镇,那更是连影子都看不着,显然安沙如今的老巢,坐落在人烟罕至的丛林深处。 不过这码头倒还算个正经码头,旁边停着几只小机动船,岸边有穿着黄绿色军装的士兵持枪站岗。他们这艘货船在茫茫大海航行时,只能算是小小的一叶扁舟,但到了内河,便算得上庞然大物,往岸边一停,颇有气势。 货船刚刚停泊好,便见余晖微光之中,一辆吉普车从岸边那唯一的土路驶来。 车子仿佛只是做个样子,行得很慢,以至于车后还跟着一列步行的卫兵。车上的人,正是前来亲自迎接江遇风一行的安沙将军。 吉普车码头前停下,站岗的卫兵上前,朝车上的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后排座的安沙边回礼边下车,他是个黑皮肤的中年人,矮小精悍,挂着一脸笑容,看着是个十分爽朗的东南亚军人。 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下,安沙走到码头边,朝船上的人挥手,用不甚标准的蹩脚汉语道:“江兄弟,我可是等了你们好久,欢迎欢迎!” 江遇风抬手回应:“安将军!” 安沙是港城五爷的老主顾,这亦不是江遇风第一次替五爷送货,自然早同这人打过交道。 江遇风干得都是出生入死的活计,能安然活到现在,凭的不仅是好身手,还有谨慎的心思。他非常明白,上次顺利,不代表这回也能顺利,尤其如今南方眼见已经出现败势,对方是否还会向往常一样,按规矩银货两讫,实在是很难说清。 是以看似已经安全,却依旧不敢大意,他只带着阿志和陈迦南乔文三人下船,剩下的兄弟都留在船上,以防万一岸上出现变故,能第一时间撤退。 乔文跟在江遇风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与他并肩而行的陈迦南估摸着是担心他害怕,下意识去牵他的手,但又意识到这种场合,两个大小伙牵手好像有点怪异,又很快将手松开。 踏上码头,乔文才发觉这位安沙将军,虽然个子不高,但兴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竟然还颇有气势。 江遇风上前与他握手:“安将军,好久不见。” 安沙道:“江兄弟,欢迎欢迎,五爷可还好?” 江遇风虽然打着五爷的名义,其实连港城五爷的毛都见到过一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哪知道好与坏,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他笑着点头道:“托安将军的福,五爷一切安好。”又道,“货在船舱,您可以安排人验货卸货了。” 安沙抬手示意,让身后的卫兵上船去卸货。 因为人手充足,几大箱榴弹卸至岸边,不过二十来分钟。安沙随便看了眼,满意地点点头,显然是很信得过江遇风,然后热情道:“走,我为江兄弟准备了洗尘宴,咱们今晚好好喝一杯。” 安沙是个热情好客的军阀,一年前江遇风来送货,他的大本营还在城镇,虽然整个小国家打仗打得生灵涂炭,但在城里,该有的并不少,甚至比寻常国家更甚,仿佛世界末日般在狂欢。 那回安沙安排他们一行人吃喝玩乐了整整三日,手下几个兄弟简直是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这回到了丛林,虽然条件有限,但安沙依然也还是热情的做派,回程时,他没在坐吉普车,而是步行亲自领着几人,返回他的指挥部。 一路上,他爽朗地与江遇风谈笑风生。只不过,他汉语水平实在很有限,于是这场谈笑风生主要是笑为主谈为辅。 安将军那咯咯的笑声,简直是如魔音穿脑般,响了一路。 也亏得江遇风是个面不改色的表情。 陈迦南很快就不老实,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挠乔文的手板心,待他看向自己时,便在嘴角露出个坏笑。见乔文没什么反应,又欲盖弥彰地看向前方,恢复正经表情,开始想待会儿能吃上什么。 在海上漂了这几日,吃得不是罐头就是乱炖的海鱼,肚子里的馋虫早已经蠢蠢欲动,此刻想着这位安将军内能安排一顿美味佳肴人,让他痛快吃一顿,先前那场危险也就抛至脑后。 乔文自是不知道他心大到这个地步,因为他自己的脑子片刻都未停下,一直认真地观察着现下的情况。 很显然,这就是个人烟罕至的丛林地带,安沙退守至此,想来是大势已去,这场漫长的战争,也确实到了尾声。 这位安沙将军,分明不是个糊涂人,不至于判断不出局势走向,那双深眼窝里的小眼睛,很是透着几分精明,想来也不是什么忠心之士。 一个可能既精明也并忠诚的将军,在自己这方大势已去的背景下,退守到丛林中,耗重金买下这么大一批榴弹,不太可能是为了最后一搏反攻。 不是为了打仗,那就只能是为发财了,而且很可能是想发最后一笔横财。 乔文并不想用恶意揣测人心,但战争本就能将人变成恶魔,这个安沙如今败退到这里,还能和客人如此谈笑风生,只怕是比恶魔还可怕。 乔文想到这个可能性,有些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安沙的指挥部。 说是指挥部,应该是占领了一个丛林里的寨子,几座小木屋围着一个大院子,中间竖着一个了望台,十分简陋。 四人先被带至下榻的房间清洗兼稍作休息。 在海上几日都没好好洗过澡,此时几人都顶着一具黏糊糊的躯壳,放下行李包,就钻进浴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等洗去一身风尘污垢,换上干净衣裳出来,外面已经响起舞乐声,窗口有火光跳动,是院中生起了篝火。 这是安沙给他们准备的洗尘宴。 几人在卫兵的引领下,来到院子的席间入座。 席位是个镂空的品字形,安沙坐上位,他们几个客人坐在他左手方向,对面则是他的几个部下。中间空出的地方则点着一堆篝火,在没有通电的丛林中,这篝火是最直接的照明方式。 两个身穿彩色奥黛(越南女性传统服饰)的美女,坐在安沙两旁,是个左拥右抱的姿势。待四人入座,安沙挥挥手,几个年轻女子鱼贯而出,分别在他们身旁坐下,为他们斟酒倒茶。 江遇风和阿志都是见多识广,对于美女的投怀送抱,十分从容。乔文见识当然也不少,亦是非常淡定。 只有陈迦南,闻到女人凑过来时散出来的香味,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要说他没见识其实也不尽然,他常年混迹在城寨东区,什么没见过。但他老爹在男女之事上,对他从小教育严苛,坚决不让他乱玩女人,是以长到十九岁,还从未碰过女人,堪称是一直冰清玉洁的童子鸡。 眼下陌生女人软软地往他身上靠,他简直就像屁股下长了钉子一般,坐立难安,看到服侍乔文的女子,快要贴上乔文,更是浑身难受,感觉自己阿弟是吃了大亏,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换了个位子,将乔文挤进中间,把他与女人隔开。 江遇风余光瞥到他的动作,很是无语地抽了下嘴角,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出手教训自家小弟,只能由着他丢人现眼。 这时,安沙举起酒杯,道:“如今这情形下,五爷和江兄弟还愿意冒险来为鄙人送货,解我燃眉之急,鄙人十分感激,这一杯酒我敬各位。” 江遇风举杯回道:“安将军客气了,这些年五爷与您的合作十分愉快,也希望继续合作下去。” 安沙笑道:“那是那是,来!我们喝。” 席间众人皆是随他一起痛快豪饮,就连乔文也做出了个仰头一饮而尽的样子。当然,实际上只沾了一口便作罢。 他这具身体酒量极差,万一有事发生,拖着一具醉酒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杯酒作罢,舞乐再次响起,几个赤脚穿奥黛的美人,款款上前跳起舞蹈,为今夜的酒宴助兴。 不得不说,安沙着实是个会享乐的将军,退到丛林中,还带了这么多美人。 大致是受法国美国的影响,这些美人所穿的奥黛,跟素淡保守的传统款式区别颇大,不仅色彩艳丽,长裙两侧还开了衩,起舞间两条雪白大腿若隐若现,领口下也是镂空的款式,露出一片春色,总归是性感撩人。 江遇风和阿志也不知是真喜欢,还是给面子,看起来十分兴致盎然,乔文则是当做欣赏异国风情。 至于陈迦南,分明是毫无欣赏艺术的雅兴,全程都在大快朵颐,眼皮子都没抬几下,分点眼神给舞蹈的美人们。 乔文暗暗感叹,算是头一回发觉这家伙在男女之事上还远远未开窍。 一支歌舞结束,安沙又拍拍手,两个卫兵模样的人,提着两只箱子,放在江遇风桌上,又亲自打开。 乔文只觉得眼前一闪,定睛一看,却见是两箱整整齐齐的百元美钞。 安沙笑呵呵道:“江兄弟,这是五爷这批榴弹的款,你替他好好点清。” 江遇风只是随意看了眼,并未伸手去清点,点头笑道:“和安将军交易,有何不放心的” 安沙闻言很是愉悦,又举杯道:“好,咱们继续喝。” 乔文在两只箱子阖上前,默默看了看那白花花的钞票,两百万美元,在这个时代已经绝对称得上一笔巨款,却不过是一单生意。 可见那位港城五爷,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 第37章 一顿洗尘宴,歌舞升平到将近凌晨,终于宣告结束。 醉醺醺的安沙同几位尊贵的客人道了晚安,在两个美人左搀右扶下离开。 四人除了乔文,都有不同程度的醉意,亦是被刚刚在一旁伺候的美人送回了下榻的房间——当然,江遇风醉归醉,也没忘记提上两箱美金。 四个人住的是一间房,房间还算宽敞,四张地铺连在一起,上面是干净整洁的被褥,在这深山丛林中,这显然是款待贵宾的规格。 安沙对他们的款待,显然不止如此。 四个跟随而进的美人,不仅是斟茶倒水,还体贴地要为几人宽衣解带。陈迦南简直是吓了一大跳,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你们干什么?” 江遇风和阿志都是在风月场走过的,在海上漂了这几日,今日又经历了一场凶险,原本笑纳享受安沙的这份贴心安排倒也无妨,无奈房中还有两个纯情的少年仔,江遇风不想教坏小孩子,看着陈迦南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着让阿志打发了几个美人。 几个美人笑盈盈告辞,那打头的女孩儿,一面边用越南语道晚安边退着出门,只是在门口时,忽然和同伴换了一种语言,云淡风轻般叽里咕噜了几句,仿佛是很随意的交谈,脸上依旧是温和柔媚的笑脸。 因为先被法国殖民,后有被美国扶持,又毗邻中国华裔甚多。这个时代但凡接受过不错教育的越南人,会上几种语言不足为奇。 江遇风几人没听懂,看着美人们和善温柔的模样,自然也没在意。但乔文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那两个美人最后说得是法语。 待美人们出门,外面恢复宁静,乔文赶紧走上前对准备宽衣歇息的江遇风低声道:“风哥,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江遇风微微一愣,抬起一双略微泛红的眼睛看向他,道:“我没醉,怎么了?” 乔文深呼吸口气,蹙起眉头,一张白皙的昳丽面孔露出严峻的表情,抬手将另外两人也招呼过来,以防隔墙有耳地凑在一堆,小声道:“刚刚那女人说的是法文,她说等我们睡着再动手。” 他这话一落音,整个房内是彻底安静下来,六双眼睛齐齐看向江遇风。 幸而江遇风是出生入死见过大场面的,倒是还算冷静,只是也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过这趟交易不会太顺利,但想得是安沙连着吃败仗,恐怕会拖延赖账,先前见他爽快地拿出货款,还想着是自己小人之心,没想到这王八羔子竟然是想直接杀了他们了事。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安沙连他们送货的掮客都杀,可见打仗已经打得早已泯灭人性。 他原本酒量就好,听了乔文所说,残存的酒意悉数散去,不由得庆幸这回是带对了人,要不是乔文,他们先前在河上就得吃大亏,而今晚更是得成为安沙瓮中鳖,彻底将命丢在这里。 在他沉默时,乔文又道:“风哥,我们得马上走。” 江遇风点头,将钱箱拿过来打开,随手拨弄了一下,确定是真钞,低声道:“先将灯灭了装作睡觉,把钱分装在各自行李包中,我去查看外面守卫情况。” 几个人迅速将钱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人拿了几沓钞票塞进背包。江遇风摸到窗边,从缝隙里瞧了瞧外面的情况。 这会儿寨子里已经很安静,但院子里有卫兵,想从正门溜走显然是不可能,何况那些等待动手的美女们,只怕就在旁边候着。 幸而这屋子还有后窗,后面自然也是有卫兵的,但丛林有丛林的好处,哪怕是村寨里亦是草木繁盛,在这样的夜色里,只要不闹出动静,没入林中,便能很好隐藏踪迹,十分适合逃生。 江遇风小心翼翼掰开后窗,确定没有人后,四人悄无声息钻了出去。 河道在村寨南面,他们必须得马上回到船上离开。 几个人没入黑漆漆的草木中,然而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有人用越南语叫了一声:“什么人?” 是巡逻的卫兵。 几人不约而同趴在草木中静止不动,眼见着那荷枪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忽然响起一声猫叫。 若不是因为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乔文还以为真的蹿出来一只叫春的野猫。他一面在心中感叹陈迦南艺高人大胆大,又不由得为他惟妙惟肖的口技默默点了个赞。 那卫兵愣了下,不知骂了句什么,转身往回走。 然而不等几人松口气,那卫兵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转身。 只是他反应虽然不慢,却到底比不上江遇风的速度。在他发出声音之前,原本隐藏在草木中的江遇风如鬼魅一般无声跃上前,将人脖子一扭,悄无声息便把个大活人放倒。 他猫着身子,朝草丛中的人挥挥手,几个人继续踏着月色逃离。 然而没行多远,忽然就看到码头处的上空亮起一片红光。 几人猛得停下来。 虽然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又被茂盛的草木挡住了视线,但也看得出那半空的红光是来自熊熊烈火。 也就是说码头处正在发生大火,至于为什么大半夜会有大火,原因不言而喻。 安沙果然是考虑周全,烧他们的船,断他们的后路。 留在船上的兄弟想必已经是凶多吉少。 江遇风痛苦地砸了一拳空气,高大挺拔的身体,在黑暗中如同秋风落叶,颤颤巍巍几乎要站不稳。 然而来不及给他们悲伤的时间,不远处已经想起犬吠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他们逃跑。 乔文慌慌张张往后一看,果然见红色的火把和电筒光芒,划破村寨的夜色,原本宁静的夜晚,忽然变得喧嚣嘈杂起来阿志拉了拉悲痛欲绝的江遇风:“风哥,我们得马上走。” 江遇风勉强恢复冷静,准备带人走,但因为船被烧,后路已断,忽然发觉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跑。 正在踌躇间,只听乔文道:“左边是山林,我们往山里跑。” 犬吠声越来越近,还有枪声在空中响起,显然是为了震慑他们。 火把和手电的光芒,伴随着追兵嘈杂的脚步,越来越清晰,根本就容不得几人多做考虑,在乔文话音一落,便不约而同调转方向,朝不远处那黑漆漆的山林跑去。 其实,谁也不知道深不见底的热带丛林隐没着什么飞禽猛兽,但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任何野兽,都不会比身后那些手持枪炮的追兵更危险。 除了乔文之外,三个都是身手矫健的男人,撒开腿跑起来自然是飞快。 乔文不想拖后腿,几乎是用尽全力跟着他们的节奏,但还是很快就慢慢掉了队。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手脚很快不听使唤,脑子更是感觉到了力不从心的眩晕。 陈迦南开始跑在前面,见他跟不上,赶紧减缓速度拽着他的手,叫道:“风哥,小乔跑不动了,你帮我背着包,我背他。” 前方的江遇风稍稍停下脚步,在黑暗中问:“阿文,你还好吧?” 乔文想要逞强回一句没事,但嗓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用他的气喘吁吁很好地给出了答案。 陈迦南将背包丢给江遇风,一把将摇摇欲坠的乔文,重重吐了口气道:“风哥,走吧!” 江遇风应了一声,继续在前方开路,还不忘道:“你要背不动了换我。” 陈迦南颇有几分豪迈道:“没事,我能行。” 乔文常年是个病秧子,吃不了几口饭,即使是换了芯子的这几个月,状况大为好转,但也还未脱离瘦弱二字,自然是重不到哪里去。但再如何清瘦,他也是个成年男子,背着走几步就已经不是轻松事,更何况是还要全速奔跑。 他趴在陈迦南结实的脊背上,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到底还是因为身体缘故拖了后腿。 尤其是在颠簸中,听到陈迦南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他心中愈发愧疚焦急,但现在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只能暗暗平复呼吸,让自己先缓过劲儿。 也不知跑了多久,总之是村寨和河道上的火光,都被远远抛在身后,而夜色中的山林,则是已经近在眼前。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看到前方有一点微暗的光。 江遇风猛然停下脚步,低声道:“趴下,有哨卡。” 虽然这个哨卡离安沙指挥部有一段距离,但今晚动静这么大,这里肯定也早已经收到消息。他们要躲开追兵就必须马上进入山林,要改变方向绕路已经来不及,只能直接越过这个哨卡。 几个人趴在地上,在草木之中向前匍匐着,从了望台上打过来的探照灯灯光,堪堪从他们上方划过。 灯始终不停地闪来闪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遇风吩咐道:“四个人目标大,我们分成两路,从哨卡两侧过,过去再会合。” 陈迦南拿过自己的包,道:“我和小乔一路。” “嗯,你俩自己当心。” 趁着探照灯挪开时,四人在黑暗中飞快分开。 “小乔,你行不行?”陈迦南一边在前方开路,一边不忘关心身后人的状况。 “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他微微抬头,借着一点月光,看到草丛中的陈迦南摇头摆尾往前拱,虽然姿势不甚优美,但十分灵巧矫捷,简直像条灵活的大蛇。 乔文刚被他背了一路,已经稍稍缓过劲儿,不想再拖他后腿,咬紧牙关跟上。 他是有丰富越野经验的,但实在很难用在这具羸弱的身体上。技巧再如何娴熟,也只能勉强不被陈迦南落下很远,这还是在对方故意等自己的前提下。 不过这身体也有他的好处,因为单薄清瘦分量轻,加上他的经验,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 爬在前面的陈迦南,也很快发觉了这一点,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因为总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丢下了,确定他无声无息跟在自己后面,才又继续安心地往前爬。 两个人就这样首尾相接似的,成功避开屡次照过来的探照灯,不知不觉成功越过了那个小小的哨卡。 及至过了探照灯等能照到的距离,两人停下来,等待与江遇风会合。 此时除了天空月光和哨卡的灯火,周遭全是黑茫茫一片,他们也看不到隐没在草丛中的那两人行到了何处。 正屏声静气等着,那哨卡的士兵忽然大叫了一句越南话,然后猛得朝某处开火。原本安静的哨卡,登时变得喧嚣嘈杂。 陈迦南低呼一声:“不好,风哥他们被发现了!小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他们。” 江遇风和阿志确实是被发现了,原本两人匍匐爬行得还算顺利,眼见就要越过哨卡,哪知忽然从旁边的草丛里冒出一条毒蛇,爬上了阿志后背。 阿志还算反应迅速,在这小玩意儿张开毒牙,准备一口落在他脖颈上的肉时,他反手抓住那蛇尾巴,甩出了几米远。 然而逃过了毒蛇的牙齿,却也暴露了行踪,黑暗中的动静落入了望台的卫兵眼中,对方立马举起机枪扫射过来。 哨卡总共七八人,一声枪响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立马一起围攻上来。虽然他们的枪支并不算先进,但也是用来上战场打仗的枪,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云霄。 草丛能藏身,却挡不子弹。 江遇风和阿志草草还击了几枪,在枪林弹雨中飞窜,然而去山林的方向被堵住,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阿志很快被流弹擦伤了小腿,一跟头滚了老远。 江遇风拉着他躲进一颗茂盛的大树后,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快要被包围。 他闭了闭眼睛,拿出手枪换上子弹,准备最后一搏。 然后就在这时,忽然砰砰响起几道枪声,是从士兵身后传来的,原本握枪慢慢包围过来的几个士兵,瞬间倒下两人,也打乱了士兵们的步伐,转过身朝枪声来的方向疯狂扫射还击。 江遇风深呼吸一口气,心下明白是陈迦南来救他们了,趁着敌人大乱时,他一个飞身从树后冲出来,对着月色下的黑影,连射几枪。 远处的乔文看不到到底是个什么战况,只听得枪声此起彼伏,堪比一场小型火拼。 几人都是拳脚高手,若是靠近身肉搏,这些越南兵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论上用枪,他们就远远比不上这些职业军人。尤其是陈迦南,这回来越南,几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摸枪。 刚刚跑过来救援,连开三枪,打中两人,堪称是天赋异禀如有神助。 一番艰难混战之后,七八个越南兵终于是陆续倒下,也不知是都丧了命,还是躲起来保命,总归暂时是哑了火。 江遇风扶着受伤的阿志,与陈迦南会合,喘着气问道:“阿南你没事吧?” 陈迦南在黑暗中摇头:“没事。” 江遇风:“那赶紧走!这么大的动静,追兵应该很快就会到,我们得马上钻进山林去。” 陈迦南嗯了一声,带着两人朝乔文的方向跑去。 乔文正等得心焦时,看到月色下,三道全须全尾的身影,总算是大大松了口气,站起身问道:“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阿志道:“我腿上受了点伤,但没什么事,还能走。” “那就好。”乔文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陈迦南,“南哥,你呢?没事吧?” 陈迦南道:“我没事,别耽搁了,赶紧走吧。” 他声音有些听起来有些发虚,乔文料想他是因为刚刚的混战。从前在九龙城寨打架斗殴,顶多是拿把刀,如今面对的可是枪林弹雨,稍有不慎就得丢了小命,他觉得后怕也情有可原。 江遇风一面举着手电在前方开路,一面道:“阿南,风哥又欠你一个人情,只要咱们这趟能安全回港城,你和小乔就是我亲兄弟,谁要动你们,先过我江遇风这关。” 陈迦南轻笑了笑,道:“谢谢风哥。” 因为前途未卜,几人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只闷头赶路。及至进了山林,并未听到追兵的脚步,才稍稍放缓速度。 实际上不放缓也不可能。人烟罕至的原始丛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中,如同一个未知的黑色旋涡,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危险。 江遇风走在最前面,陈迦南垫后,中间是一瘸一拐的伤患阿志和弱不禁风的乔文。 因为潮湿,脚下每一步都很湿滑,乔文虽然好手好脚,却也不比阿志顺畅,要不是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早摔了八百回。 行了约莫一刻钟,哪怕是江遇风这样的硬汉,也有些吃力了,空气里几道粗重的喘气此起彼伏,也不知谁是谁。 也就在此时,乔文忽然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却见是陈迦南仰面直挺挺摔倒在地,简直就是个四仰八叉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他是滑到,但很快发觉不对,拄着手杖飞快挪到他身边,将手电照在他脸上,忧心忡忡问道:“南哥,你怎么了?” 问完便发觉不对劲,陈迦南脸色在灯光中苍白如纸,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但绝非是因为疲惫。 陈迦南艰难地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费力地翕张了下嘴唇,气若游丝开口:“小乔,我……我……中枪了。” 第38章 “什么!” 这一声气吞山河的爆吼,来自身后的江遇风。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噗通一声跪坐在陈迦南身旁:“阿南,怎么回事?” 乔文脑子一瞬间有些空白,下意识将手电的光从他脸上慢慢往下挪。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此刻腹部湿漉漉一片,却因为这黑色而辨不出那湿迹本来的颜色。 他伸手摸了把,然后用手电往手掌一照,果然是一手鲜红。从哨卡走到这里,少说也有二十来分钟,这白痴竟然一声未吭,强撑着到现在。 至于为何不吭声,无非是怕拖累他们。 乔文眼眶一酸,好容易才稳住神。 陈迦南喘着气,费力翕张嘴唇,一字一句道:“你们快走,别管我。风哥,你一定要把小乔安全带回家。” 江遇风痛苦地一拳砸在地上,他刚刚才失去六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现在陈迦南又危在旦夕。 阿南才多大?十九岁而已,比他妹妹还小一岁。 他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在刀尖上行走这么多年的硬汉,也一时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未回答,已经强迫自己迅速回神的乔文先厉声开口:“要走一起走!”然后将手电叼在口中,取下身后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和酒精以及一卷纱布,一边撩开陈迦南t恤,一边对江遇风道,“风哥,我给南哥处理伤口,刚刚我好像听到有流水声,附近应该有山泉,你去找找看,猎犬遇水失灵,我们从水中走,可以避开追踪。” “好。”江遇风也终于稍稍镇定下来,抹了把脸慌慌张张起身,“我马上去找。” 兴许是已经疼麻木了,陈迦南并未呻吟,只气若游丝道:“小乔,他们很快就会追来的。你别管我了,赶紧走。” “闭嘴!保持体力。”乔文沉着脸轻喝一声,将手电交给旁边的阿志,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寻到中弹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发觉这子弹卡在肋骨间,并未进入内脏,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将刀鞘塞进他口中,道,“南哥,我要给你取子弹了,没有麻药,你忍一忍。” 因为伤口血流不止,他不敢耽搁,用酒精消毒了手和刀刃之后,在手电的光线中,将伤口轻轻划开。 咬着刀鞘的陈迦南,身体开始本能地抽搐痉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乔文已经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抬头借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眼脸色苍白,眼神开始涣散的人,边取子弹边厉声道:“陈迦南!你给我撑住,你他妈连女人都没碰过,不能就这么死了!” 原本差点要阖上眼睛的陈迦南,忽然被这声音拉回一点神识。他半睁着眼睛,看向斜上方的乔文。 暗影微光之中,那张白皙俊美青涩未脱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然而那严肃冷冽的老沉表情,他又陌生得很。 他的意识其实已经很有些模糊,他翕张了下唇,咬着刀鞘含含糊糊开口:“你是谁?” 乔文没有回答他,终于成功将子弹取出。 陈迦南痛得闷哼两声,却是强忍着没有乱动,直到乔文给他涂药,包扎伤口,才痉挛着昏过去。 乔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稍稍放下心来。 能挺到现在,已经堪称是一条铁汉。 他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又给他擦了擦脸上还未干涸的汗水。此刻的男人浑身发凉,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以前总觉他是钢筋铁骨,然而再如何强健的身体,其实也是血肉之躯。 他知道对方现在很虚弱,但生怕睡过去就醒不来,因而很快就掐他的人中,将他唤醒:“南哥,先别睡。” 陈迦南终于又勉强醒过来:“小乔。” “南哥,你撑着别睡过去。” 这时,江遇风也去而复返,喘着气:“确实有一条山泉。”又看向靠在乔文怀中的陈迦南,问,“阿南怎么样了?” “已经取了子弹包扎了伤口,不过他失血过多,得赶紧找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让他休养。” 江遇风已经没心思去探寻乔文此时的淡定和从容,其实这一路来,种种表现,都昭显著这个体弱的少年,跟自己从前的认知不一样。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命,他小心翼翼将陈迦南背起来。 山泉并不深,最高不过人腰间,水是清凉的,黑暗中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当初上船时是十人,如今只剩四人,其中两个伤残人士,一个病弱之躯。唯一完好的江遇风担起重担,既要背着陈迦南,又要在前方开路。 而能不能走出这片丛林,或者说走到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唯一能做的,只能沿着水路,不停地往前走,尽可能摆脱掉追踪而来的士兵。 几个人走走停停,陈迦南也是昏昏醒醒,及至天空露出鱼肚白,后面一直没有追兵追上来,估摸着是已经彻底摆脱,加之几人都已经卸了力,不得不上岸暂时休息。 乔文一直觉得腿上很疼,应该是碰到了水蛭,但没工夫理会,这会儿坐下来,先查看了下陈迦南的状况,确定他还算稳定,才得空撩开自己的裤子,白皙的小腿上赫然趴着两条粗壮的水蛭,应该是吸了一路血,狠狠饱餐了一顿。 江遇风和阿志也是相同的情况,几个人坐在地上,拿了小树枝将蚂蟥挑下来,靠在一起喘气。 江遇风知道乔文身体弱,抬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孔,问:“阿文,你还好吧?” 乔文点头,声音却有些发虚:“还撑得住。”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觉这里比先前的林子要空旷,然后双眼忽然一亮,原来是在不远处,有几块一看就是人开垦出来的田地,这意味着附近有村寨。 只是如今这战乱之国,谁也不能保证这村寨安全与否,但陈迦南状况不容耽搁,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得试一试… “前面有田地,附近应该有村寨,阿志你去探一下情况,我们在这里等着,有问题马上打信号。” “好。”阿志点头,他昨晚腿受了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碰了水,疼得厉害,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强忍着疼一瘸一拐去打探情况。 乔文挪到陈迦南身旁,看着双眼紧闭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昨天是冰凉的,现在则是烫得厉害,显然是有点发炎了。 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江遇风道:“阿文,你别担心,阿南身体底子好,肯定能挺过去的。” 乔文没有出声,只忽然道:“风哥,先把钱藏起来。” 江遇风这才想起来,包里的巨额美金,若真遇到人,就是个定时炸弹,他舒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拉过几人的包,转头看了眼四周,走到一颗虬结的大树下,掏出匕首挖了个坑,暂且将几十斤钞票埋了进去。 命自然重要,命和钱之前,当然得选命,但九死一生活过来,就不能身无分文地回去,所以这些钱必须护好。 他藏好了钱,回到乔文和陈迦南身旁坐下来没多久,便见到一瘸一拐的阿志带着一对男女匆匆走了过来。 阿志带着一脸狂喜,显然这村寨不是土匪窝,而是民风淳朴的正经村寨。 “风哥阿文,这是阿明和阿娇,他们的寨子就在附近,快背上阿南,寨子里有大夫。” 那一男一女很年轻,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穿戴素雅,面容和善,确实不像土匪。 因为听说他们是中国来的商人,遇到土匪,不得已逃入丛林。据说是同样饱受土匪祸害之苦的两兄妹,对几人的遭遇很是同情,又见陈迦南受伤昏迷不醒,急忙领着他们去村寨休养。 这丛林中的村寨,只得几栋木屋子,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可谓是个袖珍小村寨。 原本乔文以为这深山村寨的大夫,就算不是什么巫医,那也跟半吊子蒙古大夫差不多,直到看到那被阿明兄妹请来的村医,拿出听诊器和两瓶西药,方才知这村医竟然是个正经现代医生。 原来这村子的人并非丛林土著,是因为打仗家园被毁,方才逃进丛林避难。听起来有点像是与世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 吃过药的陈迦南,呼吸渐渐平稳,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阿明阿娇两兄妹,待大夫给陈迦南瞧完伤,便去给几人做饭。 逃亡了一夜,眼皮子都没阖一下,几个人又困又饿,别说是乔文,就是江遇风这样的硬汉也扛不住,各自吃了两碗汤粉,又勉强给昏迷的陈迦南喂了一点。 醒着的三人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是松下来,只确定没有危险后,再顾不得其他,横七竖八倒在地板上,阖眼睡去。 乔文这具可怜的身板,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这一觉当真是昏头大睡,醒来已经是下午,天空的太阳都在慢慢往西边走。 他睁眼第一时间,是伸手去探了下身旁陈迦南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呼吸平稳,且退了烧,终于是重重松了口气。 他默默看着男人苍白的面颊,连嘴唇也毫无血色,仿佛只是一夜间,就消瘦了不少。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陈迦南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朝气蓬勃的,然而此时的他,却羸弱的让人不忍多看。 乔文见他还在昏睡当中,也没打算强行将他唤醒。转头看向门槛,发觉江遇风和阿志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坐在门口默默抽烟。 他起身,赤脚走过去。 “风哥,阿志哥。” 江遇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笑,问道:“你身体还扛得住吧?” 乔文在他旁边坐下,苦笑道:“还好。” 江遇风看了看屋内直挺挺躺着的陈迦南:“也不知阿南什么时候能醒?” 乔文道:“已经退烧,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江遇风想到他似乎不抽烟,正要将烟灭掉,乔文已经先开口:“没事的,给我也来一根吧。” 江遇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根烟递给他,又给他点燃打火机。 乔文含着烟凑上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烟草对于如今这具身体,其实有点扛不住,但这一夜的惊魂经历,让他亟需一点东西缓解紧绷的情绪。 江遇风见他抽烟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老烟枪,正惊讶不已时,却又见他猛抽两口之后,便想被呛到一样,重重咳嗽起来。 “抽烟不是个好习惯,不能抽还是别抽。” 乔文笑着摇摇头,果然换了具身体,很多东西都已经截然不同,他是自己,却也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他将烟在地上摁灭,再抬头时,目光不经意落在江遇风手中的怀表上,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相片,仿佛是个女孩儿。 江遇风觉察他的视线,大方地将照片伸到他眼前,笑说:“我妹妹,好看吧?” 这位双花红棍是个实打实的铁血硬汉,平时总冷冰冰的很是吓人,乔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不仅是语气,就连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照片里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一头黑漆漆的过肩长发,瓜子脸上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确实是个顶漂亮的姑娘。 乔文点点头,道:“很漂亮,我不知道风哥你还有个妹妹?” 江遇风笑说:“我老爸过世后,她妈带她改了嫁,我则到城寨跟了豹爷,我们已经很多年没生活在一起。” 乔文了然,想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江遇风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照片,笑说:“她很聪明的,自己考上了大学,现在是大学生了。我现在都不敢见她,怕她朋友知道有我这样的哥哥。” 乔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女大学生,若是让人知道有一个混黑社会的哥哥,确实是个麻烦。 江遇风笑了笑,又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快一年没见面,她要请我吃饭,我推了好几次,上回他在电话里发脾气,说以后不理我了。”讲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头,“要是这回能活着回去,我第一件事就去找妹妹吃顿饭。” 乔文笑道:“风哥一定是个好哥哥。” 江遇风望着照片,但笑不语。 一旁的阿志冷不丁爆了声粗口:“等我这次回去,我非得让小翠离开那老头子,跟我结婚过日子。” 乔文不解地望向他,不料刚刚才说完粗话的男人,在他看过来时,黝黑的脸上忽然浮上一丝赧色,似乎是害羞一样,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再说下去。 倒是江遇风看他一眼,笑着替他道:“小翠是阿志老相好,以前在舞厅做舞女,阿志觉得自己没钱,一直不娶人家,后来人姑娘心灰意冷,前几年给有钱老板做妾去了。” 是哦,港城前两年才颁布一夫一妻制的法律,在这之前,还残留着一夫多妻的封建习俗,尤其是有钱人,有妻有妾很常见。 阿志悻悻道:“我本想再等两年,哪知道她等不及。” 江遇风道:“女人的青春就这几年,小翠还大你两岁,你不娶她,还不让她自己找活路,你也别怪她。” 阿志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涩道:“我没怪他。” 江遇风道:“这回要是咱们能安全回去,分了钱你买个小公寓,和小翠好好过日子。”说到这里,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原本我们十个人来,没想到才短短一天,就只剩下咱们四个。” 想到那几个惨死的兄弟,三人一时都是满心沉痛。 过了半晌,阿志抬头道:“风哥,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替兄弟们报。” 江遇风冷厉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点头道:“我一定亲手杀了安沙。” 乔文不混江湖,没什么报仇雪恨的心理,不过想到身后还在昏迷的陈迦南,心中也难得浮上一股想要手刃仇人的恨意。 几个人正聊着,阿明阿娇两兄妹回来了。 两个人都穿着本地传统服饰,看着便是很淳朴的乡民。阿娇见几个人坐在门口,笑盈盈地跑过来,将篮子里采摘的菌子,呈给几人看。 乔文笑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阿娇脸上立刻浮上一抹大姑娘的羞涩。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健康的肤色,和一双黑亮的眼睛,算不得顶漂亮,但这样年轻淳朴又热情的女孩,自有她的赏心悦目之处。 她指了指身后跟来的哥哥,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 虽然她很清楚三人中,只有阿志懂越南语,但说这话时,眼睛却还是看着乔文。 阿志一脸促狭的翻译:“阿文,阿娇说他哥哥从河里捉了鱼,你想怎么吃?” 乔文大大方方道:“炖汤就行。” 阿志用越南语大声对面前的少女道:“炖汤。” 女孩儿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眼乔文,然后招呼哥哥一块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反正那两兄妹也不听懂中文,阿志毫无顾忌地打趣道:“阿文,要是咱们真没法回去,你也不用担心,可以留在这里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你这样好看的男儿,只怕抢手得很。” 乔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没说话,江遇风已经先道:“阿文可不仅是长得好,这一路要不是他,咱们几个早就没了命。他这样有本事的人,还是得回港城大展拳脚才行。” 阿志也是见识了乔文的本事,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倒也是。” 江遇风稍稍正色,对乔文道:“阿文,这次风哥最明智的决定,就是让你跟过来。但也确实让你你跟我们一起受苦了。” 乔文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也是不放心南哥,只要他没事,这点苦不算什么。” 江遇风回头看了眼无知无觉的陈迦南,笑道:“阿南这混小子,有你这么个阿弟,算是有福气。” 乔文也笑:“南哥对我很好。” 江遇风道:“知道你们感情好。” 经过昨晚的兵荒马乱,三人难得放松聊天,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这一刻暂且是安宁的。 相较于阿娇,他的哥哥阿明,似乎是个少言寡语的青年,很少往几人面前凑,只有阿娇一个姑娘进进出出招呼着几个陌生男客人,倒是有点出令人意外的落落大方。 晚餐是一锅鲜美的山菌炖河鱼,东南亚善用各种香料,还没出锅端进屋子,那香味就已经香飘十里。 乔文先盛了一碗给陈迦南。 陈迦南腹部有伤,不能直接将他扶着坐起来,只能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再试探着唤他:“南哥醒醒,吃饭了!” 叫了好几声,昏睡的人才稍稍有点反应。 陈迦南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上方的人,目光有些涣散,仿佛没太认出人一般,低声开口:“小乔?” 乔文:“南哥,是我。” 陈迦南微不可寻地点头,含含糊糊道:“嗯,是小乔。” 乔文端起小碗:“南哥,你稍稍清醒点,吃点东西。” 陈迦南一双眼睛依旧是半睁半阖状,显然是没怎么清醒,不过当乔文将盛着鱼肉的勺子,放在他唇边时,他还是本能地张嘴,缓缓吞入腹中。 他平日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难得细嚼慢咽一回,却是快丢了半条命的时候。 不仅吃得慢,还时不时从嘴角淌出来,乔文马上擦干净。他从小养尊处优,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其实并不擅长照顾病人的事,但此刻照顾陈迦南,却是细致又熨帖,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很多次。 实际上,并不是他做过多少次,而是原身的记忆中,陈迦南无数次这样照顾过那个羸弱的小乔文。 一碗带汤鱼肉喂完,花了小半个钟,陈迦南到底还不太清醒,吃了这点东西,便闭着眼睛不要了。 乔文让他靠在自己腿上稍稍消食,才将人放回枕头。 几个人吃了这样一顿大餐,终于是缓过劲儿来,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大概便能完全恢复体力。 是以天才刚黑下不久,江遇风和阿志便早早在一旁睡了过去。 乔文素来觉少,白天睡了半天,这会儿才不过九点,躺在地上自是睡不着。 隔壁屋子时不时传来阿娇兄妹的低语,无奈他不懂越南话,并不知这对兄妹夜晚在聊些什么,更无法去加入他们。 因为迟迟未睡着,乔文终于等来了陈迦南再次醒来。 这回是真的醒了,声音虽然依旧微弱但十分清晰地唤了声“小乔”。 乔文听到动静,忙捞过旁边的蜡烛点上,然后微微坐起身,借着烛火,看向身旁的人,道:“南哥,你醒了?” 陈迦南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在微光中看向他。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已经清明不少,只是半晌没说话。 乔文不确定他的状况,忧心忡忡问道:“南哥,你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陈迦南缓缓摇头,终于低声开口:“小乔,我好像做了个梦。” 乔文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清醒,便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梦?” 陈迦南道:“我梦见你跟我说,你要离开去远方,以后再也不回来。” 第39章 陈迦南道:“我梦见你跟我说,你要离开去远方,以后再也不回来。” 乔文在烛火微光中,望着他惨白的脸,有些不明所以。 陈迦南气若游丝地继续道:“说会另外的人代替你在我身边,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你消失了。” 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的缘故,他说话显然还很费力,说完这句已经有些喘息。 乔文蓦地怔忡,片刻后,弯唇轻笑笑了笑道:“南哥,我在呢。” 陈迦南握着他的手稍稍用上了点力气,语气有些怅然:“是啊,你还在。”然后一双眼睛艰难地环顾了下陌生的四周,又问,“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乔文道:“我们昨晚逃跑的时候,在山里遇到一个村子,村里的人很好,暂时收留了我们,你好好养伤,等身体好转,咱们再走。” 陈迦南缓缓点头:“小乔,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乔文已经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像冰块一样,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也是微微渗着冷汗。热带丛林的夜晚,其实闷热得很,这是失血过多虚弱的反应。 他给他盖好薄毯,在他旁边躺下,伸手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肩膀:“南哥,我抱着你,抱着你就不冷了。” 陈迦南将头往他脖颈处靠了靠,安心地闭上眼睛。 乔文默默凝望着他的面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面前这个年轻人就因为自己到来而打乱的剧情丧命。他不过十九岁而已,什么恶事都没做过,更没来得及享受金钱的快乐,不应该是这种命运。 幸好。 他深深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陈迦南的头发,也缓缓睡过去。 陈迦南从小练拳,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够晚,精力充沛堪称永动机,长这么大连感冒都没生过几次,这次却是着着实实睡了个漫长大觉,只是睡梦中一直不太安稳,频繁反复地做一个梦,梦见乔文说要去远方,来与他道别。 他问他去哪里,对方只是笑着摇头,说感谢他多年的照顾,嘱咐他珍重。 原本这是伤感的场景,但因为梦中的小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连眉宇间惯有的忧愁都消失不见,显然是带着欣然与他道别。 所以这个梦好像也算不上是噩梦。 于是陈迦南没法因此生出难过,只是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最后统一变成了茫然。 他在这巨大的茫然中睁开了眼睛,猛得一抬头,看到几步之遥门口的那道熟悉背影,重重松了口气。 小乔是真的还在。 他慢慢躺回去,默默盯着上方陌生的房梁,昏睡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他还记得很清楚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记得自己是在枪战火拼中中了枪,是乔文给自己取子弹。 之后的事,他就几乎没了记忆。 他想起什么似的,咬牙忍痛稍稍抬起上半身,将t恤下摆撩起来,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腹部。那里裹着一圈纱布。 这包扎手艺远胜华叔那个蒙古大夫。 脑子里蓦地出现那时乔文的表情,他这个从小连杀鸡杀鱼都害怕的弟弟,却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冷静果断。 他微微吁了口气,小乔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放下衣摆抬起头,因为自己的动静很轻,门口的几人并未觉察他已经醒来,依然在谈笑风生。 三个大男人此时正在帮阿娇择菜——当然,此时的陈迦南还不知道阿娇叫阿娇,只知这年轻姑娘应该就是救了他们的人,也是这家的主人。 也不知阿志说了句什么,阿娇忽然就咯咯笑起来,那蜜糖色的脸庞简直是光彩照人,一双黑沉沉大眼睛,却并未看向说话的阿志,而是含羞带怯地一直盯着乔文。 乔文面对姑娘这直矗矗的目光,竟然十分自在,还礼尚往来一般也朝人一直笑。 陈迦南轻咳一声。 几个人齐齐循声回头,乔文更是放下手中的野菜,匆忙走进屋:“南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中了一颗子弹,这感觉当然不是很好,幸而陈迦南自认是个不怕疼的铁血硬汉,于是淡定地摇头:“我没事。” 刚想站起来,腹部伤口便被牵扯到,顿时疼得他一声鬼叫狼嚎。 乔文忙扶着他道:“你别乱动,你这回伤得可不轻,咱们也没有好的药物,不好好休养,小心发炎感染。” 说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见并未发烧,才算放心。 陈迦南道:“我觉得我没事。” 乔文道:“你觉得没用,反正听我的这几天老实点。” 江遇风从门口探进一张轮廓分明的大脸,笑道:“阿南,这回咱们能顺利逃出来,你立了大功,等顺利回了港城,风哥一定好好谢谢你。” 陈迦南摸了摸后脑勺:“我就希望豹爷和飞哥别再找我麻烦。” 江遇风道:“这是肯定的,阿飞要是找你麻烦,不用你动手,我去收拾他。” 陈迦南笑:“谢谢风哥。” 江遇风也笑:“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现在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只要在港城,你和阿文就由我罩着。” 陈迦南笑着点头。 乔文也由衷露出一个微笑。 这趟越南之行,虽然是险象环生,但只要能顺利回去,就算是陈迦南这枪伤,也绝对不算白受。 江遇风虽然也是个作恶多端的黑帮份子,但他秉性正直仗义,走上这条路大概也是生活所迫。日后有他当靠山,至少在城寨里的日子不用担心了。 边想边忍不住瞅了眼陈迦南的腹部。 想到前晚的惊心动魄,现在还颇有几分心有余悸。也许只有那么一线之差,这家伙的小命可能就葬送在了热带丛林里。 他承认这个代价有点惨重。 他有抬头去看陈迦南,这家伙虽然依旧是张苍白脸,但表情已然是恢复了惯常的吊儿郎当,分明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这件事抛之脑后。 乔文不得不对他这份豁达表示钦佩。当然豁达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客观来说,这应该叫缺心少肺。 不过,看得开总是好事。 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要是看得不开,大概就会像原身的小乔文一样,日子很难过得快乐。 陈迦南是个静不住的性子,昏睡时尚且能老老实实,现下醒转过来,又睡了那么久,连脚趾头都在蠢蠢欲动。 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则是伤痛在身就已经不在乎。 然而乔文伙同江遇风和阿志,对他下达了严格的禁足令,坚决不允许他挪出地铺范围。 他试图反抗,但立马被镇压下去。 阿娇做好了早餐,热气腾腾的汤粉香气四溢。 陈迦南因为能勉强自理,阿娇特意给他一个放碗的小木凳,其他人则围着餐桌大快朵颐。 阿娇是个热情的姑娘,尤其是对乔文格外热情。虽然需要阿志充当翻译,但丝毫不影响她与乔文交流的兴致。 阿志一开始还兢兢业业地充当翻译,但到了后面也实在是绷不住,连语气都开始表变味,指着桌上一盘炸鱼,道:“阿文,阿娇问你怎么不吃这个鱼,是觉得不好吃吗?” 说着还故意眨眨眼睛,一脸坏笑的戏谑。 乔文倒是淡定,并未因这样的促狭而尴尬,只是夹起一块鱼放入碗中,道:“很好吃的。” 阿娇见状,干脆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送入他碗中,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若不是怕女孩子不好意思,阿志简直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他道:“阿娇说既然好吃就多吃点。” 乔文笑着看向对面的女孩,点点头说“谢谢”。 独自在一旁地铺范围内吃饭的陈迦南,见着这画面,渐渐忍不住了。 小乔原本可是和女孩子说话都会害羞,这会儿竟然跟个大姑娘眉来眼去。这还得了。 不堪受人冷落的伤员哎哟一声,放下筷子。 几人齐齐朝他看过去。 “怎么了?南哥。”乔文问。 陈迦南倒吸着冷气道:“疼,手上一使力伤口就疼。” 乔文一听,忙端起手中的碗,喝了一大口汤,又将碗放下,擦擦嘴道:“你们吃,我去喂南哥。” 江遇风道:“要不我来吧?” 乔文摇头:“不用不用。” 陈迦南觑着眼睛道:“你把你的碗端过来,边喂我自己边吃就行,别放凉了。” 乔文想想也行,便端着碗挪到他旁边,两个人对凳而坐,另外四人依旧围坐餐桌。 陈迦南半靠在身后的木墙壁,享受着乔文悉心的服务,露出一脸的满足,还不忘吃了两口,就提醒对方:“你自己也吃。” 江遇风瞅了眼俩家伙,好笑地摇摇头道:“亲兄弟都没这俩小子感情好的。” 阿志也笑着附和道:“确实,我跟我哥从小打到大,现在一年都联系不了几次。” 陈迦南颇有几分得意道:“那是因为小乔乖,我才疼他,不然你们看我那傻堂弟豪仔,三天两头就恨不得让我揍上一顿。” 乔文失笑:“行,你这几日也乖一点,老老实实把伤养好。” “收到。” 江遇风轻笑了笑,道:“阿文乖不乖我不知道,不过这趟出来,让我见识了你这个阿弟的本事,我原先还以为他就是个胆小体弱的孩子,没想到是深藏不露,你有这么个阿弟算是你的福气。” 乔文淡声道:“风哥过誉了。” 陈迦南却是得意忘形地伸手去够他的肩膀,不料还没碰到人,就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怪叫一声。 乔文皱眉嗔道:“都说了让你老实点。” 陈迦南心虚地缩了下脖子,唉声叹气:“别说,这中枪的滋味还真是有点过瘾,等回城寨够我对我们那班四九仔吹嘘一阵子了。” 乔文无语抽下了嘴角。 阿娇听不懂几个人在说什么,但大约猜到这话题的主角是受伤的陈迦南和乔文,所以听得格外认真,尤其是乔文一说话,她就笑眯眯盯着他看,仿佛是看着人便能懂得意思。 乔文对这样的目光不觉得有什么,但陈迦南却是有点如临大敌。 一顿饭吃饱喝足,中枪的伤员精神恢复大半,然而由于禁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然后眼睁睁看着三个人被阿娇带领去村子中逛。 “那个……我觉得我也可以走走。”眼见几人已经出了门槛,屋内的人终于是忍不住大叫。 乔文回身朝准备爬起来的人伸手一指,板着一张漂亮的脸道:“老实待着!” “哦。”陈迦南只得忍痛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这个小村寨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简陋木屋,整个村子总共不过三四十人。看到他们几个陌生人,村民们都是和善热情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民风淳朴,仿若真的是一片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 连江遇风都忍不住感叹:“能在战乱中,有这么快地方与世隔绝的过日子,也算是难得。” 阿娇带着几人转了一圈,准备打道回府,然而走了几步,忽然觉察不对劲,回头一看,却见乔文站在原地,看着旁边两个搓草绳的男人出神。 她开口叽里咕噜了一句,乔文恍若未闻没有反应,还是阿志用中文翻译道:“阿文,阿娇问你干什么么?怎么不走了?” 乔文回神,笑着迈步上前跟上几人,道:“就是觉得你们村子挺好的。” 阿志如实给阿娇翻译:“阿文觉得你们村子很好。” 阿娇点点头,望着乔文笑得如花一样灿烂。 阿志用手肘轻轻顶了下乔文,坏笑道:“阿文,我看这位阿娇妹妹是真看上你了,想要你留下来做上门女婿。” 乔文失笑:“别乱说,你帮我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进村子的?” 阿志照直问,得到阿娇的答案后翻译给乔文道:“说是一年多之前。”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边走边暗暗打量路过的村民。 他原本以为他这个村寨真是阿娇所说的,是为了躲避战乱来此隐居,敢收留他们这些身份不明的中国人,无非是因为民风淳朴。但刚刚转了一圈,他发觉有点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太敢确定。 总归这村寨应该是没那么简单。 他一面思索着,一边不动声色去看与阿志喋喋不休的阿娇,十七八岁的姑娘,除了勤劳热情,仿佛还特别能干,简直是有点能干过头了。 兴许是他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到底是被阿娇觉察,两双目光不由得相撞,女孩儿羞涩一笑,看起来与少女怀春的模样别无二致。 这画面落入江遇风和阿志眼中,都忍不住看像乔文。 然而这位打乱少女芳心的少年,始终是一脸的从容淡定,仿佛不知道已经惹上了桃花债。 江遇风是知道乔文长得好看的,但往常只觉得他是个孩子,还是个胆子小的病弱孩子,再如何漂亮,也跟罗曼史没有任何关系。如今看来,这后生仔往后只怕是会祸害不少女孩子——嗯,男孩也有可能。 其实也才出去转了一个钟头,回到屋子,独守空房的陈迦南已经快要造反。 阿志看他一副屁股生钉子的模样,凑到他身旁逗他:“阿南,我跟你说,你阿弟被阿娇妹子看上了,指不定要他留下在这里当上门女婿呢。” 陈迦南啐他一口:“放你娘的狗屁!我阿弟才十八,在港城有大好前程,怎么可能留在这山旮旯里做人家的山门女婿。” 阿志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伸手抹了抹,一脸无语道:“我就是开玩笑,你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陈迦南翻着白眼道:“你开我玩笑可以,开小乔的不行。” 阿志嘴角抽了下,道:“就没见像你这么护兄弟的。” 陈迦南道:“我这条命都是小乔救回来的,我当然要护他。” 阿志点点头:“这倒也是。” 两人正笑闹着,只见阿娇拎了一只篮子似是要出门采野菜。她走到乔文面前,指了指肘弯的竹篮,比划了几下,乔文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 屋里两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俩孤男寡女结伴离去,连阿志这个翻译都抛弃。 阿志摊摊手,一脸欠揍:“你看,不是我乱说吧?” 陈迦南蹙起一双俊眉,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下来两日,除了解决生理需求,陈迦南依旧被困在巴掌大的地铺,顶多允许在门口晒太阳稍稍活动。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乔文跟着阿娇去采摘去抓鱼,吃过饭后还一起去村寨里闲逛消食。明明就是语言不通的两人,竟然能越过阿志这个翻译,全凭手势就能交流个大概。 陈迦南看得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这两人的身份堪比牛郎织女,万万是没机会的,他可不能让乔文的情窦初开开在这越南的深山里,也不能害了帮助他们的好姑娘。 于是下午两人从外面回来后,阿娇去厨房做饭,乔文回屋休息,陈迦南借口去方便,鬼鬼祟祟叫上阿志,拉着人钻进了厨房。 正在生火的阿娇,见两人进来,绽开笑脸问:“有事?” 阿志回头,木着脸看向陈迦南道:“问你干什么?” 陈迦南清了下嗓子道:“我是小乔的哥哥。” 阿志微微一愣。 陈迦南催促道:“赶紧翻译。” 阿志不明所以地照做。 阿娇笑眯眯点头。 陈迦南道:“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得回港城,我阿弟在家乡有工作,不可能留在越南。”说完朝阿志挑挑眉头。 阿志木着脸继续翻译。 阿娇仍旧是笑靥如花。 陈迦南咬咬牙:“阿娇姑娘对小乔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很遗憾,你和我阿弟确实是有缘无分。” 阿志惊愕地看向他。 陈迦南面不改色道:“翻译啊!” 阿志无奈地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将这番话委婉转达给了满脸期待的阿娇。 阿娇微微一愣,继而又咯咯大笑起来,笑得陈迦南和阿志都是一头雾水。 等笑够了,阿娇又才开口说了一串,阿志面色讪讪地点头,那表情仿佛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然后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向陈迦南道:“阿娇说你误会了,她对阿文没那个意思,只是从来没看到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很好奇而已。” 陈迦南望着一脸坦然朝他笑的女孩,此时跟阿志一样,也恨不得打个地洞转走。 他狠狠瞪一眼无辜的翻译:“都怪你总乱说。” 阿志简直是窦娥冤,愤愤然道:“我就是苦中作乐开个玩笑,哪晓得你还当真。”说着又咬牙切齿补充一句,“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两个人悻悻然和阿娇道别,臊眉耷眼回了主屋。 虽然在春娇那儿出了丑,但陈迦南还是不放心乔文,他想了想,走到对方身旁坐下。 乔文瞥了他一眼道:“南哥,你别瞎蹦跶,小心动到伤口。” 陈迦南道:“我感觉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乔文对此不以为然:“别以为子弹没打穿你的内脏就没事,回头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指不定呢。” “没事的。”陈迦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挺直身板以示自己当真无大碍,然后觑向他,低声试探道,“小乔,你觉得阿娇姑娘怎么样?” 乔文道:“他们兄妹收留了我们,是我们的大恩人。” 陈迦南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乔文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就是……”陈迦南对对手指,“我看你和她挺投缘的,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心思?” 乔文愣了一下,噗嗤一笑出来,道:“南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咱们都这样了,我还有那心思?” 陈迦南眨眨眼睛:“真没有?” 乔文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脑门:“当然没有。” 陈迦南总算是大大放下心来,摸着额头嘿嘿直笑:“没有就好,我可不想看到你为情所伤。” 乔文一脸无语地摇头。 一旁的阿志终于是忍不住告了黑状:“刚阿南还跑去以你哥哥的名义,跟阿娇说你们有缘无分,让她想开点。” 见乔文眯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陈迦南指着外面的天空左顾言他:“小乔你看,有飞鸟诶,好像都没见过。” 乔文对这二百五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算是苦中作乐,至少稍稍转移了失去兄弟的悲痛和险象环生的后怕。 因为阿志刚刚被连累丢了脸,恨不得再跟乔文吐槽一番,然而还没开口,春娇忽然急匆匆出现在门口,一脸焦急道:“有士兵搜到寨子里来了,要是看到你们是中国人会有危险,你们快去屋后的山上躲着。” 第40章 几个人俱是大惊失色,拎起各自的包慌忙从后门跑出去,钻入了屋后的茂密山林。 他们不知村寨里来了多少人,只能老老实实躲在山上,等待士兵离开。然而没躲多久,下方原本安静想和的村寨,忽然响起砰砰的枪声。 江遇风神色一震,从包中摸出手枪便要下山。 乔文赶紧拦住他:“风哥,先别动!” 江遇风以为他是怕危险,急道:“阿娇他们收留了我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我们而受连累。你们三个别动,我一个人下去,要是出事,你们自己逃走。” “我也去。”阿志同样掏出枪,神色坚决道。 乔文紧紧拉住江遇风的手臂:“风哥,你听我说,这个村子不是普通村子,我们这样贸然下去,指不定会添乱,先观察再说。” 不仅是江遇风,连带其他两人,总共六只眼睛,都齐齐看向他,分明是因为他的话生出了三头雾水。 乔文见江遇风冷静下来,低声解释道:“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村寨里没有老人和幼儿,最小的村民也有十几岁,而最年长的目测不超过五十,正常村寨不应该是这样。还有……”他略微顿了下,“村寨附近的田地,我仔细看过,几乎都是荒着的,村寨里也没有家禽牲畜。但阿娇说他们已经来了一年多,这分明不大可能,所以我怀疑,这原本是个废弃的村寨,恰好被他们这些人发现,然后暂时用上了。” 江遇风蹙起眉头,循着他的话回想了一下,果真如此,只是自己一点都没注意。 他沉吟片刻,问道:“阿文,你的意思他们是?” 乔文道:“你们想,现在中国和北方军结盟,这里是南方军的地盘,他们对我们几个中国商客却如此友善,所以我推测,他们是北方军的人,潜入这深山老林应该是有什么目的。所以这些不知怎么搜寻到这里的士兵,也不见得是因为发现我们的踪迹才开枪。” 江遇风恍然大悟:“难怪?我还说运气好遇到这样民风淳朴的山民。” 乔文笑说:“打了快二十年的仗,恐怕只有民风彪悍,很难有什么淳朴。” 几个人说话间,下方的枪声已经停歇。 江遇风到底是不大放心,低声道:“你们现在这里藏着,我下去看看动静。” 然而就在他刚起身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文扒开灌木循声看去,瞥见远处一节黄色的衣角,若是没记错,安沙军队的制服就是这颜色。 他皱眉低声道:“风哥,那边有人逃跑,快拦住!” 原来是村寨交火之后,有士兵见势不对,趁乱逃走,准备回大本营打报告。 江遇风反应堪称神速,抄起手枪,摸着那边动静就追过去,再回来时,已经一手拎着两个受伤的小兵。 与此同时,阿娇和阿明两兄妹也气喘吁吁跑上来,看到两个伤兵,重重松了口气,然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道:“回村里慢慢说。” 战争的残酷性在于,无论是哪一方,作为个体的士兵,生命都如同草芥蝼蚁。这一小队不知如何搜索到村寨的士兵,就这样全部丧了命,有去无回。 至于村寨里的人,也有两人在交战中中枪身亡。 幸而他们一行帮忙拦住了两个漏网之鱼,不然他们恐怕很快就得成为瓮中之鳖。 回到屋内,阿娇兄妹叫上村寨里三人,与他们四个相对而坐,是一副准备开严肃会议的架势。门口则站着几个荷枪的男人。 乔文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娇小小年纪却给他格外能干的感觉,想来他应该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阿娇收回了平日里那种天真烂漫的神情,好整以暇一字一句开口,阿志跟着他的话开始翻译。 “刚刚那些人是安沙的士兵,他们说在搜索几个逃走的中国人,你们不是普通商人,所以你们跟安沙是什么关系?” 乔文不答反问:“你们是北方军对吗?刚刚安沙的士兵觉察了你们的身份,所以交火?” 阿娇犹疑片刻,点头道:“我们确实是北方军的人,因为中国是北方军的朋友,所以我们先前才收留你们。你放心,既然安沙在追杀你们,那说明就是安沙的敌人,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这队士兵和我们交火,也确实是因为发觉了我们的身份,如今他们有来无回,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士兵再次搜到这里。我们准备另寻地方,你们也得另做打算。如果你们是从安沙老巢逃出来的,还请告诉我们他老巢的具体位置?” 乔文问:“你们混进这深山中,是想杀安沙?” 阿娇道:“实不相瞒,我们接到消息,因为南方败局已定,安沙准备逃去美国。而在这之前他从海外购买了一批顶级榴弹,准备上供给他的上峰。我们的任务是歼灭安沙,截留这批军火。但安沙退守丛林之后,以他指挥部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有他的哨卡和大营,我们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指挥部具体位置。” 乔文几人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 安沙这头恶狼,是已经准备逃出国,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交易,杀了他们这一队送货的掮客,随便嫁祸给劫匪就行,既拿到了货又不用出钱,可谓是一笔就赚够去美帝的养老钱。 江遇风沉下脸怒道:“好个安沙!”继而又对阿娇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开诚布公,我们就是给安沙运送军火的掮客,不想他竟然要杀了我们。幸而我们命大,逃过一劫,但还有几个兄弟已经死在他手中。你们救了我们,我们欠你们一个人情,安沙既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们刺杀安沙截留军火的任务,算我们一份。” 乔文原本也是这个打算,虽然卷入这种事很危险,但若是安沙不除,只怕他们很难靠自己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而且安沙杀了他们六个兄弟,这仇确实得报。 阿娇听了江遇风的话,简直是大喜过望,连连道:“真的吗?” 江遇风点头。 乔文想了想,道:“不过这件事,咱们得从长计议。南哥的伤也还得再养两天,我相信这两天应该不至于再搜到这里来。” 陈迦南道:“我伤已经没事了。” 乔文道:“你少逞能。” 陈迦南悻悻然闭嘴。 因为彼此都坦白了身份,阿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腰间堂而皇之别着一把手枪,很有领导风范。 几个人的方向感都很不错,虽然是迷迷糊糊流落到这里,还是在黑夜之中,但来时的路线几乎记得很清楚,别说是有过野战部队和探险经历的乔文,就是江遇风这样走南闯北的江湖人,要准确无误地回忆出线路图也不是难事。 地图画好之后,两方人马便开始琢磨行动计划。 江遇风陈迦南阿志三人都是打架斗殴在行,换成打仗作战,那就是标准的门外汉,能给出的有效建议,实在微乎其微。 然而在商量的过程中,乔文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才能,要不是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怕以为他是上过战场打过仗。在他们的惊讶中,乔文给出的解释是,自己平时会看一些军事方面的书,顺便提醒简直快要对他露出崇拜之情的陈迦南,以后多读点书。 陈迦南立马摆出一副风太大我听不见的表情。 最后制定出来的计划,是在两天后的夜晚,夜袭安沙指挥部。 毕竟是刚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现在又回去,如同自动跳入狼窟,要说没一点担忧那肯定是假的。尤其是陈迦南,看着似乎恢复不错,但毕竟流过那么多血,要说真没事,乔文肯定是不信的,别说上战场,就是走这么长一段路,身体恐怕也吃不消。 出发前的夜晚,乔文洗了个澡回屋,阿志和江遇风照旧在吞云吐雾——他十分怀疑两人的烟盒就是个无底洞,抽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没抽完。 坐在地铺的陈迦南则正低头拆腰腹上的纱布,乔文边擦头发边走过去道:“南哥你别弄,我帮你。” 陈迦南放开手,笑说:“你这纱布怎么绑的?还挺难拆。” 乔文在他身侧坐下,道:“得从后面拆。” 陈迦南转过身,将自己光裸的脊背对上他。 因为陈父不允许,他身上没有像其他社团人员,刺着大片纹身,只左肩头刻着一个忍字。据说这是当年他叔公也就是他师父,见他脾气急躁,日日耳提面命让他学会忍让。后来叔公过世,再没人这样敲打他,他便去刺了这个字,好让自己时时记得师父的教诲。 乔文小心翼翼将纱布拆开,问:“还疼吗?” 陈迦南转过来对他相对,伸手指了指腹部的伤口:“就这么大点伤,没事的。” 乔文低头朝他的伤处看去,伤口确实不大,不过两块硬币大小,上面已经结了一块黑乎乎的痂,周围也不再有明显的红肿,想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还得好好养养,别碰到了。明天晚上的行动,你跟我一起,不要冲在前面。” 一旁的江遇风道:“没错,你俩还有阿志藏好身就行,我跟他们一起打头阵,若是看到不对劲,你们三个赶紧逃,不用管我。” 乔文道:“风哥,我知道你想手刃安沙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但明天你也不要冲在前面。你要出事,我们几个回了港城也没好日子过。” “这倒也是。”江遇风叹了口气,,“放心,我既然把你们带过来,就一定亲自把你们带回去。” 乔文点头,想了想,又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作战经验丰富,我们带路就行,等进入指挥部的范围,不用冲在前面杀人。别国打仗的事跟我们没关系,说白了,和我们有仇只有安沙,他那些士兵也是无辜的。” 江遇风叹了口气:“阿文还是心善,比起你,我可真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人。”说着自嘲一笑,“也不知我这样的人,以后死了是不是会直接下地狱?” 陈迦南道:“风哥,你可别这样说。至少你对我们这些小弟一直照顾有加,也从来不仗势欺人。” 江遇风笑着摇摇头。 几个人正聊着,端着两盘水果的阿娇推门而入,阿志和江遇风一份,乔文与陈迦南一份。 乔文接过果盘,道:“谢谢。” 自从双方坦白身份后,才知道阿娇会一点英语,两个人交流倒是不用再通过阿志,也不需要像哑巴一样比手划脚。 阿娇说:“谢谢你们帮助我们,等我们革命胜利,国家解放,若是有机会,我会去港城看你们。” 乔文笑着点头:“好啊。” 这两日商定夜袭计划时,阿娇已经看出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有着超出年龄的睿智,可以说是他们这几个人中的智囊。他给出的作战方案,十分严谨,若不是他确确实实手无缚鸡之力,她简直怀疑是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 两个人用英文简单又聊了一会儿,阿娇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吭哧吭哧吃着水果的陈迦南,在两人聊天时,一直睁大两只眼睛认真听着,时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听得懂英文。 直到阿娇离开,他才问:“你们刚说什么?” 乔文笑说:“就明天的一些细节再确认一下。” 陈迦南点点头:“我猜也是。”顿了顿,又道,“原本我以为阿娇姑娘是山里的妹子,没想到人家还会英文。” 乔文随口道:“会点英文还是很有用的,等回了港城你也去学学英文,多少会点,以后也方便。” “不……用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念书。” 乔文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因为喜欢才要做,而是因为有用。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亲自教你。” 陈迦南哀嚎一声,倒在地铺,唉声叹气道:“我忽然觉得这深山老林的村子也不错,至少不用念书。” 一旁的江遇风终于抽完了烟,笑说:“阿南,想要出人头地就得多读点书,不然就只能一辈子混社团,我知道你也不想,对不对?” 陈迦南道:“话是这样讲,但我就不是念书的料,以前在学校,每回都考倒数,我老爸为此不知揍过我多少回。” 乔文道:“又没让你去考大学,学点日常的英文也不难。” 陈迦南佯装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屁股一撅:“好困……睡觉,这些不甚重要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小心压到伤口。”乔文摇摇头,轻拍他一下。 陈迦南哼唧一声,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乔文无语地摇摇头,将果盘中仅剩的一只香蕉吞入腹中,也躺下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也不知是不是早已不知不觉地融入这个世界与身份,他此刻怀念的,竟是城寨那个简陋的家。 隔日傍晚,准备充分的一行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拔营朝深山那面的安沙指挥部出发。 原本是四人在前方带路,然而那几十斤钞票,还埋在进山的入口处那棵大树下。 一行人快行至此处时,陈迦南开始扶着腹部伤口,佯装不能走快,江遇风便让阿志一人在前方带路,自己和乔文扶着他们的伤员,尽量在后面跟上。 两百万美金,足以让正常人变成土匪。 “喂,你们怎么样?” 正当三人将钱挖出来放进分装进包内,阿娇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原本队伍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此刻看到她去而复返,三人都是吓得脸色微微一变。 乔文很快反应过来,朝返回的女孩,笑着用英文回道:“南哥伤口有点疼,就让他歇一会儿,你不用管我们,我们会跟上的。” 阿娇走过来,目光在三人行李包轻飘飘掠过一眼,笑道:“我怕你们掉队了,夜晚丛林太危险,还是别分开走。” 乔文扶着陈迦南:“南哥,那你坚持一下,实在不行咱们再歇。” 陈迦南点头。 阿娇领着三人去跟上大部队,走了一段,冷不丁道:“阿文,你们冒险帮助我们完成任务,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绝不会让人动你们包里的东西。” 她用的英文,自然也只有乔文一人听得懂,他微微一愣,对上女孩赤城的目光,弯唇笑开:“谢谢。” 战争让人变成鬼,但总还是有正常人。 比起他们逃亡那一夜,有这些经验丰富的游击队员,堪称非常顺利。能通往安沙指挥部只有这一个方向,其他几面没有大山阻拦,都驻扎着他的营地,将指挥部包裹在其中。 凌晨两点出头,唯一的哨卡出现在前方,这场血流成河的战斗便开始了。因为不能发出枪声,以免惊动附近营地,这场血战只能靠刀刃。 乔文原本还很担心,知道看到前方队伍的几个士兵,没入草丛,像蛇一样滑向哨卡,悄无声息的十几分钟过去,哨卡灯光朝潜伏在原地他们打了几下。 阿娇道:“可以了!” 连江遇风都惊讶:“这就可以了?” 没人回答他们的疑问,因为队伍已经继续匍匐着前行。此时已是深夜,指挥部除了夜巡的士兵,早陷入了沉沉的静谧。 等到巡逻兵也被无声无息放倒,这群人便按着先前计划的路线,鬼魅般潜入了指挥部。 先前江遇风还想着要手刃仇敌,到了这里才知道,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这简直就是一群可怕的杀人机器。 没有枪声响起,只偶尔有一声痛苦的呻吟,然而还没完全吐出来,便没了下文。 指挥部总加上卫兵和美女,总共不过三四十人,就这样在睡梦中被杀了个一干二净。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乔文,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杀人场景,虽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并未真正亲眼目睹其中残酷,但守在黑暗处放哨的他,分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 明明是炎热的丛林地带,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就在此时,发冷的手被一道温暖握住,陈迦南在他耳边低声道:“小乔,别怕,我在呢。” 乔文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战争太残酷,不过陈迦南的手还是让他感觉到熨帖,他小声回道:“南哥,我没事。” 两个人的手在黑暗中紧紧相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片刻,然而却让人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阿娇跑到几人面前,道:“都已经搞定,同志们已经在库房搬运榴弹,你们快跟我进来换上军装,” 几个人进的是安沙房间,那个差点让他们葬身于此的恶狼,此刻已经和两个美女,血淋淋躺在地铺上。 阿娇拿了几件军装丢给他们,道:“你们换衣服,我找找安沙这里是否还有什么重要物品。” 然而就在乔文刚刚套上制服时,忽然觉察到床上不对劲,转头一看,却见是原本已经死了的安沙,忽然朝空中举起一把枪。 眼见他就要扣动扳机,乔文这具身体,那一刻仿佛如有神助,猛得蹿出两米远,抓住安沙握枪的手往下摁时,一手抄起旁边的枕头捂在他脸上。 枪到底是开了,只是被乔文紧紧抵在枕头,只发出一声低低闷响,然后是安沙在枕头下中枪的闷哼。 屋子里几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俱是差点吓得大惊失色。 若是安沙这一枪成功鸣向天空,今晚一切将功亏一篑。 陈迦南在回神的片刻,几乎是立马上前,将乔文抱着拖离凶案现场:“没事没事,他本来就已经要死了,你这不算杀人,你是救我们大家。” 原本乔文也是吓得不轻,他这样紧张兮兮的反应,倒是让他放松了几分:“我没事。” 阿娇走过来,认真地道了一声谢谢。 乔文并不需要这声谢谢,但他确定,他们包里的钱肯定是安全了。 安沙这回是彻底死透,乔文找到一箱汽油,泼洒屋内的木板上,然后点上一支蜡烛。换上安沙军队制服的一行人,推着榴弹朝码头出发。 码头的巡逻兵,自是猜想不到有一只军队悄无声息就血洗了他们的指挥部,还真以为是将军有令,临时转运军火,甚至还辅助他们将榴弹运上船只,站在岸边行着军礼,目送人离开。 而几分钟后,指挥部的方向燃气熊熊烈火,周围被惊动的营地,都朝火源跑去,再没人关心两只渐渐驶离的船只。 几个人遥遥看着远处混乱的场面,卸力般坐回甲板,长长舒了口气。 及至天快亮时,眼见附近出现正常村落和船只,怕夜长梦多,几人决定与这些人告别。 阿娇知道他们的心思,吩咐舵手暂时停船,让他们下了附近的客船码头。 “谢谢你们!一路顺风。”阿娇与他们逐一握手,像是对待革命同志一样。 乔文:“祝你们革命早日顺利。” 阿娇笑着点头,回到船上,站在甲板,与他们挥手道别。 乔文觉得这姑娘身上仿佛闪着一股光芒,不管未来如何,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者总是值得赞扬的。 但也是在彻底看不到他们这些人的身影后,他才有一种真正脱离魔窟的错觉。 第41章 因为没了船,又身携两百万美金巨款,任何正规的交通工具都无法使用,要返港城,唯一的方法就是坐偷渡船。 如今越南战乱,偷渡这门生意可谓是风生水起,加之阿志一家早年就是偷渡去的港城,这些年又常往来越港两地揾钱,对这门行当很是熟悉。 几个人坐船去了最近的出海港口,不出半日,便打听到今晚有一艘去港城的偷渡船,并且顺利买到四个名额。 傍晚,四人混迹在难民队伍中上了船。 船是一艘勉强能出海的货船,只得一个船舱,里面装着七八十个形色各异的偷渡客,上至五六十岁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幼儿。 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是日子当真过不下去,没有人会愿意将未来押在不可预知的异乡,押在这艘前途未卜的旧船上。 对于这些偷渡难民来说,港城是没有战乱饥荒的繁华都会。而对于挤在其中的乔文四人,则是单纯为了回家。 这短短小半月死里逃生的经历,确实让人受够了,哪怕是连乔文,此时都无比怀念九龙城寨那间简陋窄小的小房子,想念阿婆和老人家做的早餐。 当然,更想念他曾经生活的和平年代。 船舱虽然有窗户,但几十个人挤在一起,那滋味也实在是酸爽得很,闷热潮湿自是不消说,还有交织在一起的各种体味汗味,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漂上几天,也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事。 十几天来,乔文生怕自己这具身体掉链子,拖大家后腿,一直提着一股子气,硬是靠着坚定的意志力,没让身体垮下来。 此刻上了归家的船,离开了战乱的是非之地,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各种不舒服感觉也就随之而来。 他怕其他人担心,准备再次提起自己那股正气忍一忍,至少忍到抵达港城再倒下。然而这身体底子到底是太差,一口气撑到现在已经是堪称奇迹。这会儿到了极限,再也扛不住,第一天晚上就开始昏昏沉沉地头晕脑热。 “小乔!小乔!” 身体的摇晃和耳畔急切的声音,将陷入昏沉不知多久的乔文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晨曦微光,哑声道:“几点了?要起来吗?” “你发烧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迦南手掌贴着他的额头,脸上写满心急如焚。 因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虽然逼仄的船舱和硬邦邦的甲板并不舒服,但昨晚他还是睡了个昏天黑地。 哪知今早刚迷迷糊糊转醒,忽然感觉到靠在自己身旁的人浑身滚烫,吓得他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过来。 乔文有气无力回道:“可能是太累了吧。” 一旁的江遇风因为时刻谨记着钞票,不敢睡得太死,此时听到动静,自然也是醒过来,伸长脑袋问:“阿文发烧了?” 陈迦南点头,急道:“是啊,好烫!小乔,你包里还有药吗?” 先前他中枪,他记得乔文拿了退烧药给他吃。 然而乔文却摇头:“没有了。” 江遇风说:“阿南,先扶他起来喝点水吧。” 陈迦南小心翼翼将浑身虚软的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打开水壶对着他的嘴:“小乔,你喝点水。” 乔文很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但此时确实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嘴巴艰难张开,却连吞咽都费力。 旁边几个偷渡难民被吵醒,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忽然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子递到陈迦南跟前。 因为是英文,陈迦南并不认识,只能将乔文摇醒,问道:“小乔,你看这药能吃吗?” 乔文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药瓶上的英文字,点点头,气若游丝道:“是阿司匹林,吃一粒就行。” 阿司匹林在这个时代可以算得上神药,陈迦南自然也知道,当即面露欢喜,空出一粒后送入乔文口中,然后转头将药瓶还给女人,连连道谢。 吃完药,他将乔文平着放好,恰好两个蛇头进来查看船舱的情况。 陈迦南想着船上肯定是有煤油炉的,他得给乔文烧点热水才行,于是和和气气地开口问道:“大哥,能否借你们煤油炉烧点水?” 其中一个男人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没有!” 陈迦南顿时蹿上一股子火,准备撩袖子揍人,还是半昏半醒的乔文拉住他,虚弱道:“算了,我没事的,再多睡儿就好了,别惹事,忍两天就回家了。” 陈迦南也知道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只能不情不愿地作罢。 两个蛇头在船舱踱了一圈,又回到乔文旁边停下。当然,两人并非突发善心要来关心他这个病号,而是看到他旁边坐着一个刚刚睡醒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正是刚刚那给乔文阿司匹林女人的大女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穿着朴素,灰头土脸,但仍旧难掩天生丽质,一张小巧的脸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身体也隐约有了起伏的曲线,是个非常美丽的东南亚少女。 其中一个男人凑上前,掐住女孩的下巴,吓得女孩惊叫一声,躲进了母亲身后。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离开船舱去了后面的驾驶室。 女孩被吓得不轻,等人离开,简直是要哭起来。那位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安抚,因为不知道刚刚两人是要作何,此刻也是一脸惊惧。 他身旁没有男人,除了这个女儿,就只剩下旁边一个睡得正香的儿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在这艘混乱的偷渡船中,这就是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家庭。 过了一会儿,刚刚那两人回来,还多了个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正是他们这群蛇头的老大。 这位老大生了个十分粗犷的模样,两条肌肉分明的手臂上,刺着蛟龙纹身,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社会哥。 实际上干这行的,哪怕不是亡命之徒,也绝非善类。 蛇头老大在马仔的引领下,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抱在一起的母女,昏沉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闪着淫邪的光芒。 母亲大概是猜到怎么回事,紧紧抱着女儿,将那张漂亮的脸蛋压在自己的胸前。 坐在一旁的陈迦南低着头在剥一颗糖,无声无息挪过来,坐在母女前方将人挡住,然后伸手将剥开的糖喂入乔文口中:“小乔,你好点没?” 乔文虽然昏昏沉沉,但并非意识全无,含着口腔中忽然多出的一抹甜味,点点头道:“我没事。” “干吗呢?”马仔见冒出个碍事地,恶声恶气道。 陈迦南不为所动,继续问乔文:“你好好睡,不用管。” 马仔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干脆出手在他脑袋顶扇了一巴掌:“跟你说话呢?滚开!” 只不过在他上手时,陈迦南轻描淡写偏了下头,那手只堪堪从他发梢拂过。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三人,面无表情道:“我要是不滚呢?” “你他娘找死吧?”说话的是蛇头老大,在说这话时,还顺势抬起脚,直接朝陈迦南那张俊脸踹上来。 五分钟后。 船尾的驾驶舱里,陈迦南找出一只煤油炉,点上火,架上一小锅水,又从一只纸箱子里摸出几包面条和蔬菜,他嗤了声:“这些王八蛋东西还挺齐全。小乔,我给你煮点热汤面。” 说着,又摸出一包烟,丢给掌舵的江遇风和阿志:“还他妈抽美国烟。” 江遇风靠在驾驶台旁,抽出一根烟点上,朝外面的甲板上看了眼,那里绑着七八个,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毒打。 本来是不打算惹事的,不是怕,而是身心俱疲,只想风平浪静地回家。无奈这伙人不干人事,他们只好撸袖子替天行道了。 躺在床铺上的乔文,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三个气定神闲的人,忍不住有点想笑。 刚刚因为昏昏沉沉,具体发生了何事,他其实没怎么清楚,只听到一阵子噼里啪啦,以及各种尖叫声后,蛇头一行人就在三人武力之下跪地求饶,然后便被绑成一串丢到了甲板,接受阳光海风的洗礼。 再之后,他被陈迦南抱到驾驶舱。 简单点来说,三个人用武力直接抢下了这艘装着几十个偷渡客的船。 流氓遇到流氓,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陈迦南煮好面条,连锅子一块放在一张凳子上,端到前文面前:“小乔,我扶你起来吃面条。” “不用了,我自己能起来。”乔文费劲坐起身,兴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好像确实舒服了一些。 别看陈迦南是个糙小爷们儿,但穷人孩子早当家,手艺还不错,在有限的食材下,竟也做出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海鲜面。 乔文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阿志走过来坐在地铺上休息,随手在枕头下摸了把,先是摸到几张美钞,笑着塞进自己口袋,又摸出两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阿南,好东西啊!”他笑着丢了一本给旁边的陈迦南。 陈迦南拿起来看了眼,嫌弃地丢回给他:“没意思。” 阿志举起杂志,两眼冒光地看着封面上火辣性感的大波妹,道:“这洋妞身材多正点啊!瞧着大胸,你懂不懂欣赏?” 陈迦南摆摆手道:“不瞒你说,我晕奶。” 别说是阿志,就是正在吃面的乔文都忍不住笑出来。 阿志凑到他身旁,揽住他肩膀,笑说:“我说阿南,你别还是个童子鸡吧?” 江遇风笑着插话道:“阿南才十九岁。” 阿志道:“十九岁不小了,当爹都足够啦。”他坏笑着,“阿南你看着也不像是害羞的,这么大了都不睡女人,实话告诉志哥,你是不是有问题?” 陈迦南道:“我有什么问题?” 阿志想想也是,逆风能尿两三丈的少年仔,哪能有什么问题?而且他又不是没瞧见过这家伙的东西,简直羡煞旁人他笑道:“那不对啊,我十九岁天天想女人,看到杂志上的美女都能流口水,你这怎么连色情杂志都不感兴趣?” 陈迦南认真思考了一下,回道:“因为我不喜欢庸脂俗粉。” 几个人都被他逗笑,阿志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回头阿志哥帮你留意一下。”又看了眼乔文,“对了,阿文也没拍拖过吧?” 乔文笑说:“还没呢。” 阿志道:“你也十八岁了吧,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不过阿文读书多模样靓,只要有这心思,只怕女孩子要为你争破头。”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 陈迦南瞅了瞅他,脑海里浮乔文被几个女孩子争来抢去的画面,顿时警铃大作,一本正经道:“阿志哥,你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教坏我弟。” 阿志一脸无语地看着护弟心切的人,心说凭你阿弟的本事,是能被我教坏的? 在海上漂了整整四日,这艘偷渡船,终于抵达港城城寨附近的老码头。 几个人因为住着蛇头的驾驶室,吃着蛇头储备的丰富食物,别说是那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就是乔文这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也很快恢复如常。 只是苦了那七八个被绑了一路的家伙,每天吃不饱睡不好,还得接受海风骄阳的洗礼。等船靠岸被放开时,简直快成为几块又瘦又黑的木炭,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船时,江遇风倒是还算好心,为了不让他们几个遭受不白之苦,很坦然地自报了身份:“冤有头债有主,想要报仇,直接找我九龙城寨过山风。” 这些蛇头来往港城和越南,自是知道和兴社的恶名,对大名鼎鼎的过山风也有所耳闻。哪里还有胆子想着报复,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大幸。 夜晚十一点多,回城寨的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因为阿志与他们并不是一路,在分叉路时,江遇风停下来,将从蛇头船上打劫来的一只手提袋放在地上,里面正是他们拿命换来的两百万美金。 他从里面摸出几叠钞票,分别递给三人:“这趟活佣金五十万,我们十个人每人三万,这是你们的。几个没了的兄弟,我会给他们家人。” 提到命葬异乡的几个兄弟,气氛顿时凝重起来。阿志接过钱,犹豫了片刻,道:“风哥,我这份就不拿了吧,分给那几个兄弟家里人。” 江遇风轻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几个兄弟家里人从我这里补就行。你不是看中了一间公寓正差钱么?拿着这钱买了公寓,把你女人带回来好好过日子,以后这种危险的活儿就不找你干了,别再像从前赚到钱就大手大脚吃喝玩乐。” “风哥——” 江遇风打断他:“我孤家寡人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再说我赚钱的时候多得是。” 乔文看着手中的钱,道:“风哥,我跟你们去越南,只是想陪南哥,不是去帮你们干活,这钱我不能拿。” 江遇风将手提袋拉练阖上,站起身笑道:“阿文,要不是你跟着着走了这一趟,只怕我们都已经折在越南,为了这份人情我也该好好酬谢你。我知道你不想和社团的事扯上关系,但这趟活算不得伤天害理,那批军火也去了该去的地方,这笔钱你必须拿着。”他顿了下又说,“风哥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但手上没钱,再有本事也寸步难行,你拿着这笔钱我想应该会大有用处。” 乔文没再矫情,笑着收回手,道:“行风哥,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江遇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对了。” 陈迦南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客气,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不拿这钱那就是傻子,拿过钱便喜滋滋塞进了包里。 江遇风想了想,道:“阿南,这回我们拿到钱顺利回来,豹爷那边我会替你说好,你和阿飞的事就算是解决了。” 陈迦南笑道:“谢谢风哥。” 江遇风也笑:“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有本事。”说着摆摆手,“行了,都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四人道别,阿志回附近的寮屋区,江遇风去城寨东区,乔文和陈迦南则是回他们的西区。 原来每次踏上这座暗无天日的贫民窟,乔文都有着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抗拒,这感觉既来自原身的记忆,也来自于自己的不适应。 但今晚,时隔半个月后回到这里,哪怕耳畔里依旧能听到老鼠蟑螂在黑暗中的窸窸窣窣,也依然能闻到肮脏腐烂的气味,但他却有种难得的踏实和安心。 以至于好像过去这半个月,忽然就变得不真实,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足以称得上噩梦的梦。 因为不堪回首,所以城寨的一切都显得面目可爱起来。 两人并肩走在黑暗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到了唐楼,陈迦南才开口:“小乔,你回了家好好睡一觉,我明早再来找你。” 乔文点头:“你也是,钱你好好收着,别让家里看到,免得他们担心。” “我明白的。” 上到二楼门口,在乔文拿钥匙开门,准备推门而入,陈迦南忽然将他抱住,长长叹一口气:“小乔,我们回家了。” 乔文愣了下,也反手抱住他,笑道:“是啊,回家了。” 陈迦南也不知为何,有点舍不得将人放开,硬生生将人抱了两分钟,才不情不愿撒手。 乔文:“你赶紧上楼吧。” “我看着你进屋。” 乔文失笑,推门而入,将门阖上后,听到外面蹬蹬上楼的脚步声,才继续蹑手蹑脚往里走。 这个时候阿婆自然已经入睡,屋子里依旧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那张小床上的被子也整整齐齐。 乔文看着熟悉的一切,心口莫名有些感动。他随便用水擦了下身子,回到自己的小床,不过三秒,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香甜,直到听见阿婆唤自己的声音,乔文才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床边的老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阿婆,早啊!” 乔阿婆看着床上半个月未见的孙子,简直有点不可置信:“阿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文坐起身,揉着眼睛道:“昨晚。” 乔阿婆道:“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乔文笑说:“太晚了就没叫您。” 乔阿婆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好像黑了点。” 乔文离开时给阿婆的说法,是因为工作去国外考察市场,短则十天,多则大半月。这是孙子长这么大头一回出远门,还是出国,虽然知道孩子长大总是要飞的,但作为祖母,乔阿婆这些日子还是提心吊胆得厉害,现下看到乔文好好地躺在床上,提了十几天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乔文好笑道:“男孩子黑点才好。” 乔阿婆也笑,又问:“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什么苦?” 乔文道:“那倒是没有,就是这么久没吃到阿婆做的饭,想得很。” 乔阿婆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道:“阿婆这就给你去煮碗猪油面。” 乔文说这话倒也并不是讨老人家开心,这十几天吃饭这件事完全就是为了保存体力好好活着,根本没心思考虑好吃与否。此刻回到家,压抑了许久的馋虫就忍不住全跑了出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油面下肚,彻底将他带回了人间烟火中。 阿婆这么久没见到孙子,盯着看他吃完面,才慢悠悠去档口。 等屋里只剩下乔文一人,他从枕头下将三万美金拿出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实际上对于任何普通人,也都是巨款。因为快能买下一间普通地段四五十平米的小公寓。 虽然昨晚回来时,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但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快点搬离城寨,过上有自来水抽水马桶热水器煤气的日子,还得有电视空调洗衣机。 人的本质无非是追求更好的生活。 不过比起让这笔钱钱生钱,买房搬家的事,到不用太着急。 他正想着,有人敲门:“小乔!” 是陈迦南。 乔文将钱随手放下,起身去开门。 陈迦南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英俊的脸上写满着夸张的兴奋。 乔文笑道:“南哥,你这一回来就看报纸,看来是打算好好读书学知识了。” 陈迦南噎了一下,又赶紧道:“不是,这是我叔买的报纸,我瞟了一眼,瞟到这个。”他走进来,将报纸摊开,指着上面的股票行情,“我对照了一下,我们买的股票涨了好多,一万块变成三万了,我要不要去卖掉?” 乔文瞥了一眼报纸,道:“不用急,还会继续涨的。”他回到床边,将三沓钞票递给他,“对了,昨天风哥给的钱,你今天没事的话,帮我去银行兑成港纸,全部都买成这两只股票。” 第42章 “啊?”陈迦南睁大眼睛,“全部吗?我还准备买个摩托车,再给家里换两样家具。” 乔文笑道:“南哥,钱不是这样花的,你要相信我,就一起跟我买股票,要是不信呢,就去存银行,总之不能随便乱花掉。” 陈迦南:“我当然相信你。” 乔文笑:“相信我的话,咱们翻过年就能搬进有自来水和瓦斯的新公寓。” 陈迦南一听,用力点头:“好,我待会就去都买股票。” 乔文轻笑了笑,坐回准备换衣服去工厂报道,他想了想,对陈迦南招招手:“南哥,你过来!” 陈迦南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乔文掀起他的t恤下摆,看向他左腹的那块伤疤,皱起眉头用手轻按了一下。 陈迦南嘶了一声。 “还疼?” 陈迦南:“不碰不疼,碰的话有一点。” 乔文放下他的衣摆:“你好好休养几天,别瞎折腾。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是枪伤,马虎不得。” “没事的。”陈迦南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那我去工厂了,你去兑钱买股票。” “你等我上楼去拿东西,我们一起出去。” 两个人一块出了城寨,陈迦南送乔文上了电车,自己才慢悠悠叫了个黄包车去银行。 半个月不见,明月厂被林子晖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愧是有着大男主特质的人,比起刚开始那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仔,现在的晖少,无论是从能力还是魄力上都大有进步,做出一番成就是迟早的事。 他不知乔文这半个月经历了什么,但对于他的回归,十分欢喜,拉着人亲亲热热聊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带他去看新的生产线,以及几款成品样衣。 都是男式商务正装,款式并无特别,但材料做工剪裁很不错。 其中一款跟陈迦南身形差不多,林子晖让乔文带回去给陈迦南,看穿着效果如何。 乔文想着让陈迦南身材确实不错,当个试穿模特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下班时,带着这套新西装回了家。 回到家时日尚早,他将西服挂在床头,想象着陈迦南穿上西装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期待。因为书中不止一次提到过,陈迦南是城中赫赫有名的西装暴徒。 初来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陈迦南,其实还挺令他意外,因为与他想象中的大反派太不符合。不仅仅是出乎意料的帅气英俊,而是十九岁的陈迦南,身上虽然带着点底层混混的痞子气,但总体来说是个很正派爽朗的青年,以至于就算撇去原身记忆的影响,他也完全没办法对他产生任何反感,几乎立马将他当成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近的人。 天很快黑下来,他早早漱洗上床,盯着挂在床头的西装,百无聊赖地等着陈迦南敲门或者从窗户爬进来。 然而等到九点多,阿婆进了内屋休息,也没等来陈迦南的报道。 他想了想,决定上楼去找人。 是豪仔开的门,小小的屋子里还挺热闹,除了陈迦南,这两家五口人四人都在,包括陈迦南那个常年在渔船上的老爸。 看到乔文,陈父笑呵呵打招呼:“阿文!” “陈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父道:“今天下午才回来。阿南不在家呢,你要不坐会儿等他?” 乔文道:“不用了,我就是上来看看南哥回来没有,没什么事。” “行,那你早点休息,等阿南回来我告诉他你来找过他。” “好的,你们也是。” 乔文退回门外,顺便将豪仔拉了出来,低声问:“你知道南哥去哪里了吗?” 豪仔鬼鬼祟祟朝里面几个长辈看了眼,伸手将门拉上,小声道:“我听说他被豹爷叫去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现在还没回来。” 乔文皱起眉头,点点头:“行,要是他回来,你让他下来找我。” “好的阿文哥,你去休息吧,我哥回来我告诉他。” 乔文下了楼,回到自己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陈迦南这趟越南之行算是立下大功,与秦云飞一笔勾销这件事,自然得赵山海亲自出面处理。 只是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在小小的木床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一直等到墙上的旧挂钟指过十二点,自家那扇小窗外,也没出现他熟悉的人形大蝙蝠。 与此同时,丽都的贵宾房里,头牌舞女嘉宝正坐在大床边上,饶有兴致地凝望着床上醉得人事不知的男人。 嘉宝是认识陈迦南的,丽都的舞女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毕竟是和兴社最靓仔的四九仔。虽然是见惯臭男人的欢场女子,但依旧会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心生幻想,何况是一个从来不女人的靓仔。 赵阿四还悄悄交代她,说阿南是童子鸡,让她好好给他开个荤。 嘉宝看了一会儿,笑着俯身上前,涂着丹寇的纤长手指抚上他衬衣衣领。 然而就在她碰到对方脖颈另时,原本阖着眼睛的人,忽然睁开双眼,然后猛得打了个滚,从大床另一边翻了下去,趴在床沿边如临大敌一般,环顾了下周遭,又紧张兮兮看向坐在床上,对他笑盈盈的嘉宝,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哪里?” 嘉宝露出妩媚一笑:“阿南哥,你忘了,是豹爷让我今晚好好伺候你的。” 说罢,双手撑在床上,像条美女蛇一样,朝他一扭一扭爬过来,配上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活脱脱一个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妖姬。 “你等一下!”陈迦南伸手制止住她的动作,又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混乱的记忆一点点归位。 时间回到傍晚。 他按着乔文的吩咐,去银行将两人的钱兑换成港纸,又到证券交易所换成股票,刚刚揣着价值连城的股票凭证回到家,就被赵山海的小弟叫去了振兴武馆。 他原本想着秦云飞毕竟是赵山海半个养子,自己这趟越南行就算将功补过,但吃上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他早已做好准备。 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抗揍的本事那是绝对称得上一流,去振兴武馆前,还悄悄在胸口戴了片护甲。 到了武官才发觉,和兴社的一众大佬,除了还在养伤的秦云飞,竟然齐聚一堂。 这可是他一个四九仔,除了入社团那日之外,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老大在。 他恭恭敬敬跟坐在太师椅上的赵山海鞠了个大躬:“豹爷!” 赵山海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朝旁边的曹叔使了个眼色。 曹叔点头会意,伸手对神龛前的位置一指,道:“陈迦南,还不快跪下。” 陈迦南知道自己是这要受罚了,老老实实往地上一跪。 曹叔厉声道:“陈迦南,你以下犯上,打伤红棍秦云飞,按着帮规,重则沉海,轻则三刀六洞。但念在你这次去越南立下大功,豹爷网开一面,只罚你二十棍。” 陈迦南:“多谢豹爷。” 曹叔朝旁边两个马仔点点头,两人手持长棍上前。 陈迦南虽然戴了护甲,但这护甲只能挡住刀刃,对于棍棒收效甚微。他浑身肌肉紧绷,运起丹田之气,然而到底是血肉之躯,虽然常年习武的体质,能保证自己在棍棒之下不受内伤,可也免不了结结实实的皮肉之痛。 二十棍子下来,他只觉得脊背火燎般的疼,心里头把赵山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可见忠心耿耿四个字确实与他无关。 待棍棒惩罚结束,赵山海才露出招牌式的笑脸,道:“阿南,你去越南将功补过,今日又按帮规受罚,先前吃里扒外打伤阿飞和他马仔的事,就从此一笔勾销,大家还是好兄弟。豹爷一向是最爱惜人才,既然你有一打十的本事,还在阿飞之上,再让你回去做个四九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略微一顿,清了下嗓子,“从今日起,你陈迦南就是我们和兴社第四位红棍。” 陈迦南惊愕地抬头。 赵山海笑着看他,道:“怎么阿南?当上红棍不高兴?” 陈迦南回神,赶紧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多谢豹爷。” 社团授封红棍,有一套正经八百的仪式。 站在神龛方桌旁的曹叔,一手拿起一只酒碗,一手握着一根系着红绸的木棍,厉声道:“陈迦南,领命!” 陈迦南昏头昏脑地起身,跨过旁边的火盆,再次跪在神龛前,接过酒碗,划破手指,将血滴在酒中,昂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接过红棍,朝着神龛上的关二爷像,磕了三个头。 仪式既成。 便意味着他从四九仔一跃成为和兴社新任红棍。 和兴社是个人数不足千人的小社团,现任红棍原本只有三人,再往上便是江遇风这个双花红棍,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比他级别高的不过几人。 陈迦南原本只想着了结与秦云飞的纠纷,保住小命和家人安危,却不料会忽然来这么个峰回路转,因为转得太大,以至于他许久都没回过神。 只听赵山海又开口道:“阿南,你如今是红棍,社团安稳有你一份责任,我们和兴社不打算与周少爷结怨,周少爷和阿飞的纷争,你去解决,让他不要再找阿飞的麻烦。” 陈迦南:“明白,豹爷。” 江遇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阿南,恭喜。” 陈迦南无奈地嘲他笑笑,只觉得手中这根象征红棍身份的木棍,烫手得厉害。 他当初加入和兴社,只是为了混日子,并没想真的混黑帮,藏拙这么久,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也不知道老爹知道了,会不会打爆他的头。 社团任命新红棍,自然是得庆祝一番。赵山海带着众人去酒楼大吃一顿,及至天黑,又领着陈迦南去了丽都找乐子。 陈迦南酒量原本不差,但连着喝了几场,到底是抵不住酒意,没看完几支舞,便是醉得人事不知。 再醒来,便是现在。 他隔床看向身着清凉的美人,那雪白的波涛,差点让他脑子一昏,赶紧闭眼揉着额头道:“嘉宝是吧?你快把衣服穿好。” 嘉宝没理会他,干脆侧身躺下,单手撑着脸颊,露出个风情万种的笑靥,道:“阿南哥,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吗?” 她穿的是一件玫红色丝质吊带睡裙,胸口是性感的蕾丝边。作为丽都的头牌舞女,嘉宝颇有身价,多是陪舞,很少过夜,除非是价钱出得够高。 谁也不想当一辈子舞女,要是能跟上和兴社的大佬,以后的日子自然会好过很多,何况是陈迦南这样的年轻靓仔。 今晚可算是个好机会。 然而陈迦南被打了二十棍,又喝了不知多少杯白酒加洋酒,此时头也疼身上也疼,哪能领会到头牌舞女的风情。 他双手抱住脑袋,用力敲了敲,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你那领子太低了,我看着头晕。” 嘉宝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还以为这是男人的调情方式,又往前爬了爬,快要靠近陈迦南时,对方却连连后退,哎哎叫道:“你离我远点,我真晕奶。” 嘉宝到底是风月场上的人,这会儿也看出来对方确实不是在跟自己调情,而是当真对自己的魅力没兴趣。 她稍稍坐直身体,笑道:“阿南哥,听说你还是童子鸡,你放心,今晚我一定让你欲仙欲死。” 陈迦南揉着发疼的背,怒道:“谁说我是童子鸡的!” 嘉宝道:“四哥说的。” “呸!四哥那是造谣。” 嘉宝被他逗笑:“不是更好,咱们可以随便玩。” 陈迦南挥手打断他:“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浑身都疼,什么都干不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那不行,要是我这会儿走出去,叫人知道咱们什么都没干。不仅我这个头牌的脸没地儿搁,你阿南哥恐怕还得被人怀疑不行。” “谁说我不行?”陈迦南大怒。 嘉宝笑:“那就证明给大家看啊!” 陈迦南碰着头低下声音:“……但我今晚确实不行。” 嘉宝看出他当真是不大舒服,也不勉强,让出大床的位置,道:“阿南哥,我不闹你了,你好好躺着休息。” 陈迦南爬上床趴着,掀起眼皮看向坐在一旁旁边的女人,想了想,道:“嘉宝,你挺好看的,是我浑身疼没这个心思。” 他虽然还从来没对女人有过心思,但不代表他没有辨别美丑的能力,在他看来,嘉宝确实很漂亮,换做任何正常男人,应该都逃不过她的魅力。只是自己可能确实不大正常,他并不排斥女人,可好像从来没对女人有过冲动。 嘉宝咯咯笑道:“要是男人都像阿南哥这样,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她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再次试图展示自己的魅力,然而床上的男人,很快就趴在枕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翌日早上,乔文正是半梦半醒间,忽然被楼上嘈杂的争吵声唤醒。睁开眼睛,发觉天似乎才刚刚亮,原来不过六点出头。 楼上的吵闹再真实不过,说明刚刚不是在做梦。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已经起床正在准备早餐的阿婆,走进来唉声叹气道:“哎哟阿文你醒了?这一大早的,阿南爸又在打阿南了。” 乔文想了想,下床趿着拖鞋道:“阿婆,我上楼去看看。” 阿婆嗯了一声:“阿南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当爹的哪还能动不动就打的。你上去劝劝你陈伯,让他别对阿南下狠手。” 乔文点头:“我明白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陈家的房门敞开着,里面果然是一片的鸡飞狗跳。怒火朝天的陈父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正在朝地上的儿子狂抽。 陈迦南那么大个人,此刻抱着脑袋蜷成一团,像只滚地鼠一样,一面躲避父亲的鞭子,一面疼得鬼哭狼嚎。 说是躲避,其实也就是做个动作而已,毕竟以他的身手,要真躲的话,陈父手上的鸡毛掸子根本就不可能落在他身上。 而此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豪仔和他爹妈正在拉劝,但陈父跟头倔驴一样,越是劝越是打得厉害。看到乔文进来,豪仔忙跑到他身旁,拉着他低声道:“完蛋了,我大伯今日是真生气了。” 乔文问:“怎么回事?” 豪仔道捧着嘴道:“你还不知道吧?昨晚我哥被豹爷叫去,是提拔他做和兴社的红棍。而且我哥还在丽都,跟头牌舞女嘉宝过了夜。我大伯知道这些,快气死了!” 乔文朝陈父看去,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果然涨得通红,连带两只眼睛都红得厉害,是个生气至极的模样。 “兔崽子,你长本事了啊!都当上红棍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当黑帮大佬啊?” “老爸!我错了!”陈迦南抱着头叫道,“我也不想这样!” 陈父一鸡毛掸子狠狠抽在他背上,喘着粗气道:“当初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念,叫你去学门手艺你不学,非要跑去混社团,说是好让大家不受欺负,我也就依了你。原来你的目的是当大佬。我看我还不如打死你算了,免得放你出去祸害人!”说着,简直是要痛心疾首地吼道,“你说说我怎么对得起你早死的老娘哦!” 陈父声音一高一低的已经是带了点哭腔,可见这个倒霉儿子的所作所为是真让他悲痛欲绝,手上的力气自然也是小不到哪里去。 虽然一根鸡毛掸子打死个大小伙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乔文看着陈迦南疼得直抽气,额头脸颊都是冷汗淋漓,抱头趴在地上时,后背撩起的衣服下,还有一片红肿。 这显然不是刚刚陈父打出来,估计是昨晚在赵山海那里受过罚。 原本父亲打儿子,只要不打得太过分,他是没打算上前阻拦的,但此时看到陈迦南身上的伤,心里一个咯噔,赶紧走上前,挡在他面前:“陈伯别打了,南哥身上还有伤,小心真把人打坏了。” 陈父自然也没真想把唯一的儿子打死,只是人在气头上,家里人越拦越生气,现下来了个乔文,他总算是稍稍回神,就坡下驴地停了手,抬着鸡毛掸子朝地上哼哼唧唧的陈迦南颤抖着指了指,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有阿文一半听话懂事,我也不至于快被你气死。” 乔文将陈父的手扶下来,温声道:“陈伯,你消消气,我带南哥下楼去擦点药。” 陈父也知道儿子在赵山海那边受过罚,哪能真的一点不心疼,脸上却是一脸嫌恶地摆摆手:“快把他带走,别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乔文赶紧扶起陈迦南,脚底抹油一般开溜。 楼下的家里,勤劳的乔阿婆已经做好早餐出门去档口。 陈迦南一屁股坐在布沙发上,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抱着乔文手臂哼哼唧唧:“小乔,我快疼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乔文觉得这家伙好像对自己是越来越爱撒娇耍赖了,难不成是潜意识能感觉到自己实际上比他年长许多,可以做他兄长了。 他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道:“我去把早餐端进来,你这一身酒气,先吃点东西再说。” 阿婆煮的是馄饨,大概晓得陈迦南会被乔文解救下楼,做好了两碗放在窄小的灶台上,此刻还冒着热气,香气四溢。乔文又拿了点虾皮放进去,端着两只碗回屋,放在茶几上。 陈迦南原本疼得要死不活坐立难安,闻到香味,整个人又活过来七八分:“好久没吃阿婆煮的馄饨了,还挺想的。” 乔文轻笑:“快吃吧,吃了好好躺着休息。” 陈迦南确实是饿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两分钟就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宿醉的难受褪去大半,但身上的伤处依旧疼得厉害,他摸了摸肚子稍稍消了会儿食,等乔文慢条斯理吃完收拾洗碗时,挪到了熟悉的小床上,重重趴下,恨不得一头睡个昏天黑地,将烦恼抛到太平洋去。 只是后背上昨晚棍棒加上今早老爸的鸡毛掸子,火烧火燎的疼。 乔文收拾好进屋,看到他趴在自己枕头上呻吟,走过去撩开他的衣摆,还真是红肿得厉害。 “我给你擦点药。” 陈迦南扭过头道:“小乔,你怎么不问我老爸为什么打我?” 乔文拿着药酒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淡声道:“不就是因为你成了和兴社红棍吗?豪仔刚跟我说了。” “你知道啊?”陈迦南惊讶,“那你怎么没点反应?我老爸都快气死了。” 乔文将药酒倒在他背上的红肿处,用手心揉开,在他疼得嗷嗷直叫的声音中,轻描淡写道:“你这回去越南立了功,豹爷的二十万美金安全落袋,他又已经知道你这么能打,怎么可能放你回继续当去四九仔。” 陈迦南倒吸着凉气道:“我想着毕竟飞哥被我打伤,他怎么也算豹爷的半个儿子,为了飞哥面子,豹爷也不会这么快升我做红棍。” 乔文鄙薄地扯了下嘴角:“当老大的都是只看利益,你能替他干活,当然先把你笼络再说。何况秦云飞伤了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估摸着豹爷正指望你代替秦云飞干活呢。” 陈迦南哼了一声:“飞哥干的都是些脏活儿,我才不干。”乔文手上稍稍用力,他又是一个倒吸冷气,“轻点轻点!” 乔文道:“你当初选择加入和兴社,就是上了人家的船,这条路便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没钱没势也没几个人,而且还有家人,不能和他们对着干,暂且先糊弄着,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陈迦南趴回床上,瓮声瓮气道:“小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混社团,你放心,我不会去干伤天害理的事。” 乔文笑:“我当然相信你。”说罢,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问道,“对了,豪仔说你昨晚在丽都和头牌舞女过的夜,是不是真的?” 第43章 “对了,豪仔说你昨晚在丽都和头牌舞女过的夜,是不是真的?” 虽然对于一个年满十九岁的青年,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想到他一只冰清玉洁的童子鸡,万一开了这个头,以后染上男人的坏毛病,总不是什么好事。 不料,陈迦南转过头,竖起两条俊眉大声道:“我是跟嘉宝睡在一间房,但我被豹爷打了二十棍子,还喝了酒,什么都没干!” 乔文自是信他不会在这事上说谎,毕竟和一个头牌舞女共度春光,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笑道:“难不成和个美女盖棉被纯聊天?” 陈迦南道:“没聊天呢,我睡着了,她自己去了沙发。” 乔文一时哑然:“你能不能有点男人风度?” 陈迦南回得理所当然:“那我受伤了,总不能我去睡沙发。” “倒也是。”乔文点头,想了想,又说,“南哥,你这个年纪也确实该交女朋友了,但要交女朋友,还是找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陈迦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找什么找?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乔文原本也是随口一说,之前在船上,他对色情杂志完全不屑一顾,还说自己晕奶,先前只以为他是故意胡说八道。但仔细想来,无论是原身的记忆,还是认识这么久以来,自己的亲眼所见。他对女孩子虽然不排斥,甚至还抱有怜悯之心,但似乎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更别提耍个流氓什么的,以往觉得他是在男女之事上没开窍,现在看来,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他试探问:“南哥,你从小到大就真没对哪个姑娘有过兴趣?” 说到这个,陈迦南似乎也有些苦恼:“是啊,我怎么就一个姑娘都没看上呢?你说是不是因为天天对着你,弄得我眼光太高?靓不过小乔你的,都入不了我的眼?” 乔文失笑:“跟你说了我一大男人,别把我跟姑娘比。” “好好好,不比。”陈迦南坏笑地看他一眼,趁他不备,忽往他身下抓了一把,“不过你哪里是大男人了?” 乔文眉头蹙眉,露出个凶狠相,在他背上伤处毫不留情掐了一把。 陈迦南疼得嗷嗷怪叫:“我错了我错了。”叫完,又笑着转头道,“小乔,你今天别去工厂了,在家陪我一块。你上班跟四眼仔待的时间比跟我还长,我真不乐意。” 乔文将他的衣服放好,道:“行吧,我去给子晖打了个电话,免得他来接我。顺便给你买碗牛杂回来。” 陈迦南喜笑颜开地扭过头道:“哎呀,小乔你对我越来越好了,南哥没白疼你。” 乔文将枕头给他稍稍摆正:“你那枪伤都还没好透彻,现在背上又没一处好的,老实在床上待着别乱动。” 陈迦南嘿嘿一笑:“遵命。” 等乔文打完电话,捎带着两分牛杂回来,陈迦南已经侧着身,呼呼大睡。 乔文将手中的牛杂放在茶几上,走到床边坐下,默默看着这张自己已经熟悉无比的面孔。 他是标准的英俊长相,浓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风吹日晒的皮肤带着古铜色,但光洁无暇,整个人透着一股健康蓬勃的朝气。 乔文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张脸,只是在差点碰到时,心里忽然莫名怔忡了下,又猛得收了回来。 陈迦南这天昏地暗的一觉,一直睡到中午,闻到食物的香味才醒过来,抬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哎呦了一声:“我睡了这么久吗?小乔你怎么也不叫我?” 乔文笑道:“你一身伤,本就该好好休息,我叫你作何?” 陈迦南揉着蓬乱的鸡窝头,坐起身伸了伸手臂,倒吸了口冷气,道:“还别说,真挺疼的。” 坐沙发盛饭的乔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真是铜筋铁骨打不疼的?这几天老实点,必须给我好好养好身体再去折腾。” “知道啦,你现在跟个管家婆一样。”陈迦南笑嘻嘻挪到沙发前,紧紧挨着他一屁股坐下,瞅着茶几上的菜,道:“腊肠饭,豉油鸡,都是我爱吃的。” 大热天的挤在一块,乔文无语地推了下他:“你也不嫌热。” 陈迦南不仅仅没挪开,还故意坏笑着贴得更紧。 乔文嘴上虽说,人却没移动,笑着摇头,将筷子递给他:“我做的,已经给阿婆送过了,这些我们俩全吃完。” “你做的?你不就会煮面条么?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陈迦南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夸张地睁大眼睛,伸出大拇指,“太好吃了,小乔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乔文道:“做个菜有什么厉害的?再说这也没有多复杂。” 陈迦南一面大嚼一边道:“那不是你以前怕油烟,阿婆不让你下厨么。”说着感叹一声,“你天生就该是当少爷的,可惜身在城寨。” 乔文笑道:“我要不来城寨,岂不是不能认识你?” 陈迦南点头:“这倒也是。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总会走出去的。” 乔文但笑不语。 两人吃饱喝足收拾好,乔文又想起了床头那套西装,他将衣服拿过来,道:“南哥,这是我们工厂新品牌的样衣,拿了一套你的码,你帮忙试试看效果如何?” 陈迦南好奇地接过来,笑道:“我还从来没穿过西装呢!” 这套西装带了打底的白衬衣,陈迦南将身上带着药味的t恤脱下来,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乔文看得眼皮子直跳,他自己却仿若未觉,大喇喇将衬衣穿上,耍帅般抹了把头发,弯唇一笑:“怎么样?” 乔文走上前,伸手去给他整理略歪的领子。 带着温度的手指从脖颈边划过,陈迦南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垂下眼皮去看他。 此刻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乔文的身高刚到他眉骨处,他这样一垂眸,恰好看到对方扇子般的长睫毛,挺翘的鼻尖,以及鼻尖下微微张开的唇。 陈迦南忽然觉得有点热。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握住衣领:“我自己来。” 然后莫名的吐了一口气。 乔文抬头上下打量他,不由得露出一抹惊艳。 作为一个混江湖的四九仔,他向来穿得随意,偶尔还颇有几分后世杀马特风。但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实则非常适合正装。 这身西装穿上身,瞬间像变了个人一样,分明就是个潇洒帅气的贵公子,哪里还看得出来是个贫民窟的烂仔。 乔文越看越满意,简直都舍不得将目光移开,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笑道:“南哥,你穿西装真的好帅。” 陈迦南原本脸皮厚如城墙,此刻被他这样一夸赞,望着他笑盈盈的脸,也不知为何,忽然就生出一丝罕见的赧然,连带手脚都好像有点没地方放。欲盖弥彰般清了清嗓子,道:“我本来就很帅,城寨第一靓仔就是我。”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不,我是第二,你是第一。” 乔文被他逗乐:“我穿西装可比不上你这样帅气。” 他这话倒不是谦虚,虽然原身确实生了长祸害脸,但身材远远比不上颀长挺拔的陈迦南。 因为得了夸奖,陈迦南有点舍不得马上脱下这身西装,好奇问:“你们这样的西装大概要卖多少钱?” 乔文道:“我们准备做中高端品牌,预计几百块左右。” 陈迦南睁大眼睛:“一套衣服几百块,那一年卖出几千件,既不是就能有几百万。” 乔文笑:“还有成本呢?虽然材料和人工目前不算贵,但店面广告可不是小数目,若是一年只能卖出几千件,可赚不了多少钱。我算了下,销售量起码五万才算初步成功,而且这还只是在本港内,往后还会销往日本韩国台湾东南亚以及全球各个国家。”还有未来会迅猛发展起来的祖国大陆。 陈迦南望着他,眼中露出钦佩神色,由衷地哇了一声:“听起来好厉害。” 乔文笑着道:“这也只是一个设想,能不能成功还得看情况。”虽然原书中,为了展现大男主光环,让林子晖涉足了各方各面的产业,服装制造只是其中并未着重描述的一块,但他对林子晖还是很有信心的。除此之外,如今港城经济高速发展,白领以上及中产已经成为社会群体的重要组成,而中高端商务正装本土品牌这块市场,又几乎还是空白,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个好机会。 陈迦南笑道:“你和四眼仔肯定会成功的。” “承你吉言。” 陈迦南转过身,握住他的肩膀,好整以暇道:“小乔,你真的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乔文笑着摇摇头,仿佛随口问道:“那你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然而陈迦南却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蹙眉思忖片刻,道:“以前的你跟我亲弟弟一样,现在的你不像弟弟了……” 乔文打断他:“所以你跟现在的我不亲了吗?” “当然不是!”陈迦南忙不迭解释道,“还是跟以前一样亲,只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他一脸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乔文本就是故意逗他,看他这模样,不由得失笑:“我明白的,人总会长大的嘛,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我长大了,也可以照顾你了。” “那可不?要不是你,我早死在越南了。” 乔文:“要不是我,你也不用去越南。” “你怎么又说这个?”陈迦南一副怕了他的样子,佯装恶狠狠揉了把他的头发。 正装做得如何,主要是看起来有没有质感。能将贫民窟四九仔变成贵公子的西装,显然是做得非常不错。 隔了这么久没正经工作,再上班时,乔文自然不好摸鱼打混,和斗志昂扬的林子晖撸袖子开始进入工作狂模式。 新的服装品牌叫“梦真”,一个质朴而寓意吉利的名字。对于两个年轻人,如今最希望的自然是梦想成本——虽然乔文也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的梦想到底什么。 晖少爷的成长堪称神速,短短两三个月,从一开始进来没被工人放在眼中的嫩头青,摇身一变成为雷厉风行的少东家。因为待遇提高,工人们都充满了干劲儿,尤其是被挑出来进入新生产线的老员工,恨不得把自己十八般武艺使出来。 生产这边没有问题,接下来便是筹备第一家门店开业的事。 在乔文去越南那段日子,林子晖就在看门店,原本为了节约房租,准备就找一处林兆明旗下的店面,然而位置都不太满意。 乔文回来几天,两个人早出晚归往外跑,终于敲定了一间尖沙咀商业街的店面。 面积不算大,租金却极为昂贵,一年下来就得好几万。如今明月厂的账上,也就刚刚够给工人开工资,这个租金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幸而林子晖创立新品牌,有从他阿爸手中拿到一笔启动资金,但交了房租押金,便所剩无几。 以至于看中这家店面后,晖少爷迟迟做不下决定。 乔文见他犹豫不决,将人拉到门店外的人行道上,指了指旁边几家国外品牌:“看到没有?梦真开在这里,就意味着是跟这些大品牌一个档次。”又指了指路上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都市男女,“而这些人,都是梦真潜在的消费者。” 林子晖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未来,想着梦真有朝一日成为这座城市精英们追逐的品牌,顿时心如澎湃,大手往乔文肩膀一拍:“好,就租这间。” 当然,在签合同时,晖少爷的手还是颤抖了好久。 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乔文早出晚归,为了保养这具身体,基本上回家稍作休息便上床睡觉。而刚成了和兴社红棍的陈迦南这些日子也忙得很,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时常有夜晚行动,回家越来越晚。以至于两人常常几天都打不到照面。 于是,陈迦南大半夜化身蝙蝠钻进乔家窗户,在乔文睡梦中摸上他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常常是乔文早上一醒,看到自己旁边多了个呼呼大睡的人。 及至一个多月后,港城从初秋进入了初冬——当然热带城市是没有冬天的,所谓的冬天不过是月历上的日子,乔文也终于迎来了一个早下班的日子。 下午六点不到,他来到和陈迦南早上分开前约好的龙嫂牛杂,某人已经先到,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小桌,正翘着二郎腿等他,看到人走近,立马喜笑颜开挥手:“小乔!” 乔文弯唇一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什么到的?” 陈迦南:“也就刚到,今天没什么事。” 说话间,龙嫂端来两碗牛杂放在桌上。陈迦南伸手给乔文递筷子时,乔文看到他手臂上有两道新鲜的伤痕。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接过筷子,随口问起他的“工作”情况:“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陈迦南夹起一块牛杂送入口中,漫不经心道:“就出去收收账,跟外面几个小社团商量一下地盘的事。” 乔文知道他所谓的“商量”,大概就是动用武力抢地盘。如今港城治安混乱,几乎每个街区都有帮会作威作福,抢到一个地盘,就能多份保护费。 赵山海早就有将社团扩张出去的打算,无奈在城寨只手遮天的和兴社,出了城寨其实就是个小社团,要去外面分人一杯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迦南想必如今就在做这件不容易的事。 乔文又问:“你手上的伤是跟人打架的?” 陈迦南瞥了眼手肘上的伤痕,不以为意道:“去庙街那边收赌账,跟那边社团的几个仆街起了点冲突。放心吧没事,对方几个人被我揍得跟孙子似的。” 乔文笑了笑,淡声说:“南哥,我知道你打架厉害,但别打上瘾了。” 陈迦南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乔文最不爱他打架。都怪这一个多月,豹爷交给他的活儿,全是得靠拳头。这三天两头打一架的频率,已经让他习以为常,现下听到乔文这一提醒,才蓦地反应过来,讪讪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虽然这段时日,两人打照面的时间少,但乔文对他做了些什么,其实也有所耳闻。不到两个月,他这个新任红棍,在和兴社如今已经是风头无两。偶尔在路上,都能听到小孩子们一脸崇拜地说“靓仔南如何如何”。 他的本事原本就适合走这条路,如今不需再藏拙,自是如鱼得水只是这条路走多了走长了,总归是要走上伤天害理之路,也是一条绝路。 乔文抬头,笑着看他一眼:“你自己也要小心,刀枪不长眼,你身手再好也保不准会遇到危险。” 就在此时,刀疤和几个马仔也过来吃牛杂,看到陈迦南,他先是微微一僵,然后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上前掏出一个烟,躬下身双手奉上,一口一个“南哥”,极尽谄媚之能事。 陈迦南随手接过烟,撩起眼皮轻蔑地睨他一眼,道:“行了行了,别打扰我吃东西。” “好的,那南哥和您阿弟慢慢吃。”刀疤和小弟们讪讪退下。 短短两个月,扶不上墙的四九仔靓仔南,摇身一变成了和兴社炙手可热的红棍大佬。 可见世事难料。 …… 第44章 隔日,从明月厂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乔文正准备去搭电车,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唤自己——“小乔”。 转头一看,十几米处的人行道旁,陈迦南正靠坐在一辆崭新摩托车上,朝自己招手。 他应该是刚理了头发,穿着一身牛仔服,脸上戴着一副茶色墨镜,是个十分拉风张扬的打扮。 但不得不承认,就……还真是挺帅。 靓仔南名副其实。 乔文走过去,笑道:“南哥,你怎么在这里?” 陈迦南摘下墨镜站起身,拍拍身后的摩托车座,道:“来接你下班。” 乔文歪头打量着这辆摩托车:“你买了摩托车?” 陈迦南道:“豹爷给的,说我以后出去收账比较方便。” 乔文笑:“看来豹爷真挺重视你。” 陈迦南漫不经心道:“想让我做事呗。”临了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反正现在就让我收收账抢抢地盘,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所谓的,你不用担心。” 乔文道:“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我肯定有分寸。”说着跨上摩托车,反手拍拍身后的座位,颇有几分亟不可待的兴奋,“赶紧上来,南哥带你去兜风,我这摩托车还没载过人呢,豪仔要坐都被我赶走了,第一次得留给小乔你。” 乔文失笑,坐上摩托车后座,伸手抱住他的腰问:“去哪里?” 陈迦南道:“先去吃欣欣冰室吃牛河,再去维多利亚港看风景。” “行。” “坐好了!” 乔文抱着他腰的手,下意识稍稍用了点力。 他身上的牛仔衣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旧t恤。 乔文的手恰好环在他腰间和腹部,年轻男孩腰身窄而薄,却有着坚硬结实的肌肉。 陈迦南骑得并不快,也不知是怕吓到乔文,还是有心慢慢游荡。迎着晚风的两人,一路难得怡然自得。 抵达欣欣冰室时,已是华灯初上。 陈迦南停下车子,带着乔文走进去,眼疾手快霸占到一张位子,刚刚点完单,便有两个烂仔模样的男人,吊儿郎当走过来:“哟,这不是靓仔南南哥吗?” 陈迦南瞥了人一眼,道:“你们大佬手还没好吧?怎么?想给他报仇?” 其中一个板寸男,笑嘻嘻上前,一脸的谄媚相:“南哥说笑了,你靓仔南的本事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哪里敢在你面前不自量力。小弟对南哥那是真心敬仰佩服,还希望南哥以后能多多关照,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说着转头对老板道,“这桌算在我账上。” 陈迦南也没客气,拍拍那人的肩膀:“烂鱼仔,还挺上道的嘛。” 板寸堆着满脸狗腿子似的笑:“现在九龙一带谁不知道你九龙城寨靓仔南的厉害,想拜你码头的能从这里排到维多利亚公园。” 陈迦南斜了人一眼道:“行了,回头去你们庙街那边,别给我使绊子就行。” “给谁使绊子也不敢给你南哥啊!放心,下回你要来我们庙街,我敲锣打鼓欢迎。” 陈迦南嗤笑:“我记住你的话了。” “那您慢慢用,我就不打扰了。” 等人离开后,乔文掀起眼皮,看向对面大口喝着咸柠七的人,笑道:“南哥,你现在挺风光的嘛?” 陈迦南放下玻璃杯,摆摆手道:“别听这些烂仔胡说八道。” 乔文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金钱权势都是能上瘾的东西,他不能期望一个成长在混乱贫民窟,大字勉强识得一箩筐的十九岁少年,在切身体会到类似名利的甜头后,还能继续坚持从前那朴素的是非观和道德感。 见他沉默,陈迦南又说:“小乔,你放心,我不会帮豹爷去杀人放火的。” 乔文笑道:“嗯,我相信你。” 至少目前为止,他确实相信陈迦南,但是在经历这么多后,又不得不有点怀疑,是否有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一直在暗中与他拉锯剧情。 吃饱喝足,走出冰室,乔文看了眼街对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最近同周sir有过联系吗?” 陈迦南道:“先前豹爷叫我代表和兴社与周少和解,让他别再找飞哥他们麻烦,我和他谈了一次,他答应了,之后就再未见过。毕竟人家是警察,我这天天跑出去收账抢地盘,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乔文点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在灯红酒绿的商业街闲逛了一小会儿,然后骑上摩托车去了维多利亚港。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的灯光璀璨,到了八九点,白日喧嚣嘈杂的海岸边,在昏沉的灯光下,变得安宁而静谧,只有附近集装箱码头不知疲倦的忙碌,以及海港进进出出的船只偶尔发出悠长的汽笛声。 乔文靠着栏杆,看向远处夜幕下星星点点的船,有温柔的海风迎面吹来,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他好像是第一次有种放松的感觉。 “南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他随口问。 “将来?”陈迦南歪头看他。 “就是你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迦南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呢,反正不会一直在帮会当打手。” 他确实没想过太多关于未来的事,因为一想免不了要做做发达的梦,但他这样的人要发达,除了如今这条路走到底,别无他法。而他又不想真的去做帮会大佬,所以干脆不去想。 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当下和小乔一起快快活活就足够了。 乔文不过是随口一问,也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惊人之语。他笑着摇摇头,左右看了看,发觉周围还蛮多夜游的人,大都是年轻情侣,你侬我侬很是开放。 爱情是什么样的滋味呢?应该是很美好的吧?只是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是上辈子的事了,为情萌动的感觉早已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陈迦南也发觉这地方都是情侣,就在两人不远处,便有一对男女说说笑笑着便如胶似漆吻在一块。 陈迦南闭眼有些嫌恶道:“怎么都是些拍拖的,咱们回去吧。” 乔文点头舒了口气:“也行,太晚回去阿婆会担心。” 两人并肩往摩托车停放的花坛边走去,不料走到车旁,还未坐上去,忽然听到旁边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花丛黑暗中一看。 乔文尚且淡定,陈迦南却是大惊失色。原来是两个鬼佬在花坛里抱在一起,脸贴着脸疯狂打啵,交缠在一起的下身,更是隐约在黑暗中耸动。 他第一反应是马上伸手将乔文的眼睛捂住,然后将人直接抱上摩托车后座,自己长腿一跨,飞快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乔文:“……”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继而身体一晃,若不是反应还算迅速,一把将前面的人抱住,只怕已经从飞窜的车上摔下去。 及至开出几百米,陈迦南才回过神似的,赶紧将车速减缓。然后怒不可遏道:“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竟然干这种事,这些鬼佬太过分,真是污染我们港城空气。” 乔文被他的义愤填膺逗乐,笑道:“南哥,你反应也太大了,你不是给人卖过乱七八糟的杂志么?没见过这个?” 陈迦南道:“我那都是男女的,哪有两个男的干这事的!” 乔文失笑:“这有何奇怪?你在东区混,还不知道这些?” 陈迦南道:“知是知道,但光天化日之下这样,那不是变态么?” 乔文笑:“嗯,光天化日是有点变态。” 陈迦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满心都是对那两个不知廉耻鬼佬的愤怒。他自己撞见也就罢了,竟然让小乔看到,简直是污染小乔的纯洁。 他并不是不懂这种事,在东区这些事从来不稀奇,更何况还有秦云飞那个公然玩男人的变态。但不知为何,今晚不慎撞见,忽然就出离愤怒。 一直到城寨出现在前方的视野,他胸口那火烧火燎的怒气,才慢慢随着夜风消散。 此时已近十点,陈迦南上楼洗漱之后,便从窗户溜进了乔家,又一骨碌爬上乔文的小床。 乔文最近工作忙,睡得也早,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朦胧间觉察陈迦南上床,本能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 陈迦南借着外头一点朦胧月色,看向他阖着眼睛的面孔,忍不住心痒难耐地抬手掐他一把。 乔文歪了歪头,含含糊糊嗔道:“南哥,你别闹!” 陈迦南嘿嘿一笑,脑子忽然冒出今晚花坛两个鬼佬的画面,顿时一个激灵,摇摇头赶紧将这可怕的画面挥开,然后靠在乔文身旁躺下。 这一晚,无风无雨,天下太平,与两个少年同往常床共枕的任何一个夜晚,似乎并不同。 只是陈迦南在这个晚上,做了一个漫长而旖旎的梦。梦里有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 持续了许久许久…… 然而就在分开时,他却发觉那两张脸赫然是自己和乔文。 呼! 陈迦南猛得惊醒,他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原来已经蒙蒙亮,又转头去看面前的人。 自己正将乔文抱在怀中,是跟梦中那两个男人一样的亲密姿势。 乔文大约是被他硌得不舒服,推推他闭着眼睛呢喃道:“南哥,你快去放水。” 陈迦南稍稍退开,看了眼自己身下,登时如梦初醒,简直像是受惊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地跳下地。 因为动静太大,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乔文,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南哥,你干吗呢?” 陈迦南捂着下半身道:“没事没事,你继续睡,我去楼下上厕所。” 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狠狠朝自己扇了个耳光,在心中咬牙切齿道:“我他妈的怎么跟秦云飞一样变态了!” …… 第45章 陈迦南一大早出门撒尿撒得一去不复返,乔文还以为他回了楼上,也没太在意。等阿婆做好早餐出门,他端了粥坐到沙发正要吃,某人又探头探脑从虚掩的门钻进来。 乔文抬头一看,见他脸颊通红,额头冒汗,几缕头发因为汗湿而贴在额角,随口问道:“南哥,你去打拳了?怎么没叫上我?” 陈迦南迎上他的目光,顿时像做了坏事一样,两只眼睛心虚地左躲右闪,讷讷道:“我见你还没睡醒,就自己去了。” 乔文一时没察觉他的异样,点头道:“这短时间确实挺困,锅里有粥,你自己盛。” 陈迦南嗯了一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乔文抬头奇怪看过来,他才以一个十分扭捏的姿势摇头摆尾一般,挪到阳台去盛粥。 回到屋内,原本他是下意识要像从前一样,和沙发上的乔文并排挨着坐在一起,只是刚走到沙发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抱着碗,飞快绕到茶几外,随手拉个小马扎,与沙发上的人隔着几对坐。 乔文奇怪地瞧他一眼,本没太在意,只是无意间瞥到他泛红的脸颊,右边尤其红,还带着一点微肿,显然不是单纯因为运动。 “南哥,你脸怎么回事?又被你老爸抽了?不对啊,陈伯不是没在家么,那是谁打的你?”他微微一眯眼,下意识伸手越过茶几,捏住对方的侧脸问道。 如今还有人敢抽靓仔南? 说是捏,实在只是轻轻碰到,但陈迦南却像是触电似的,嘶了一声,退开半尺远:“没……没有,刚刚练拳不小心给弄的。” 乔文还以为自己弄疼了他,笑着收回手道:“练拳还能打自己脸?” “就……不小心。”陈迦南撩起眼皮子偷偷看他,待他朝自己看过来,又马上欲盖弥彰地垂下眸子,是个十分鬼鬼祟祟的模样。 虽然乔文做梦都猜不到他的反常,实则是因为做了一夜和自己这样那样的春梦,又跑上天台,望着轰隆隆而过的飞机,想着昨晚那旖旎的梦,正儿八经地打了一场飞机。 但到了此时,再如何后知后觉,也觉察出这家伙的不对劲。 乔文蹙起眉头,好整以暇看向他道:“南哥,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迦南登时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怪怪的?” 陈迦南咯噔一下,心道这么明显?又想到乔文原本就对他再了解不过,如今比从前更是胜一筹,思及此,他赶紧挺直身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爽朗笑容,故作轻松道:“我有什么事能瞒你?你别胡思乱想。” 乔文没胡思乱想,只是狐疑地看了看他,见他埋头呼哧大口喝粥,胃口很是不错的样子,想来就算有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孩子大了,多少会有点不欲告人的心事,于是他没再多问。 吃过饭,乔文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到出发去工厂的时间。他换上衣服,拿了公文包,见握着摩托车钥匙要送他,赶紧道:“南哥,坐电车很方便的,不用送我。” 自从越南回来后,他就坚决不让林子晖接送,一来他是秘书对方是老板,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二来是如今这时代有没有行动电话,实在是不大方便。 陈迦南举起车钥匙,道:“我现在有摩托车,不比坐电更快?没事的,以后只要没有急事,我都接送你上下班。” “我多谢你啊南哥!”乔文被他这份热心弄得既感动又哭笑不得,“我这翻过年就该十九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让你天天接送的道理。虽说去工厂不远,但来回也得一个多钟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不用。” 少年人最觉时光长,陈迦南自是不认为一个多钟头是多大不了的事,拧起眉头还要坚持,被乔文双手推住胸膛制止:“行了,我的南哥,求求你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见对方态度坚决,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但还是将人送到唐楼下,目送着单薄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窄巷的拐弯处,才依依不舍又颇为忧伤地慢悠悠上楼。 依依不舍自是不消说,忧伤则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跟秦云飞一样的变态,而且变态的对象还是乔文。 若是其他人对乔文有如此肮脏的想法,他能毫不犹豫将人一拳打到归西。然而换成自己,他既不能真的去欺负乔文,也不能将自己打归西,只能默默扇自己两耳光,骂一声畜生,然后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忧伤。 乔文并不知道十九岁的陈迦南因为情窦初开开错了地方,已经将自己归为秦云飞之列的变态。但在他快走出城寨时,却遇到了已经快三个月未见的秦变态。 说是遇到也不算准确,他原本心无旁骛地走在出城寨的主道,忽然听到旁边有小孩哭喊的声音传来,于是下意识停下脚步,循声朝旁边的窄巷看去。 原来是几个孩子在打架。 贫民窟的孩子很少有能受到正常管教的,大都是野性子,原身小乔这样的孩子,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因而小孩子打架斗殴在这里是家常便饭。 弱肉强食要从娃娃抓起。 此刻脏兮兮的巷子里,总共五六个孩子,说是斗殴,不如说是五个孩子在霸凌一个。那个被打得蹲在墙角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瘦瘦小小一只,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浑身都是脏得堪比流浪儿。但远远看去,还是能看出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若不是男孩欺负女孩的方式很少会这样几个人一起群殴,乔文都不能确定那被打的是个小男孩。 他皱了皱眉,想着还是上前去制止一下。 虽然他是个风吹就倒的身子骨,但几个小孩子不足以为惧,何况他现在沾了靓仔南的光,走在城寨里,也是无人不知,再没有人狗胆包天对他不怀好意。 然而就在他正要走进去时,却忽然发觉,墙角处还靠着个男人。因为这人穿着一身灰,像变色龙一样,同旁边的墙几近融为一体,加之背对着外面,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男人半长不长头发束在脑后,身形清瘦,左手边拄着一根手杖。 他对秦云飞并不熟悉,但还是凭借这背影认出了人。虽然这人仿佛天生带着点邪门,但乔文也不认为他会干出欺凌小孩子的事,想来也只是看热闹。 既然这邪门玩意儿在这里,自己就不好上前多管闲事。 他正要离开,秦云飞忽然发话:“住手!” 几个小孩子立马停下,仿佛这才觉察身后有人,回头看到是秦云飞,登时吓得战战兢兢:“飞……飞哥!” 秦云飞摆摆手,冷声道:“都给我滚蛋!” 几个野孩子听话地从巷子里滚了蛋,只有那被欺凌的小孩依旧坐在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十分可怜。 秦云飞拄着拐杖走上前,毫无感情地开口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男孩抬头,稍稍制住嚎啕的哭声,一抽一抽地回道:“他们说我像女孩子。” 秦云飞哂笑:“我看他们说得没错,女孩子才喜欢哭。” 男孩的哭泣果然有制住了几分。 秦云飞:“被人欺负哭有用吗?” 男孩子抽噎着摇头,小声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秦云飞:“那是因为你没用,只要努力变强,总有一天你会打得过他们。” “是吗?”男孩昂着头,红着眼睛迷惘地望着他。 秦云飞没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手帕,丢给小孩子,然后冷漠地转身,朝外面走出来。 乔文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干脆坦坦然然地主动打招呼:“飞哥——” 秦云飞微微一愣,继而又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原本冷得如同浮上一层碎冰,仿佛要将面前这人一把掐死,但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勾唇一笑:“阿文,是不是以为飞哥跛了一条腿,就不能对你怎样了?” 乔文道:“我知道飞哥不会平白无故欺负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秦云飞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又说:“我先前还想不通你怎么这么死心塌地跟着靓仔南,原来他是真有点本事,现在可是我们和兴社最风光的红棍。”说着,凑到他耳边,不怀好意地低声道,“你们成日睡在一张床上,想必他干得你很爽吧?” 乔文既没恼羞也没发怒,完全是个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波澜不惊淡声回道:“南哥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和他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是吗?”秦云飞退后两步,讥诮般笑开,“你就这么肯定陈迦南跟我不是一样的人?” 乔文用沉默代替自己的回答。 “怎么?你还以为他当真能成为什么大英雄?”秦云飞笑得更甚,拄着手杖一边慢慢走开,一边头也不回道,“上了我们这条船,走了我们这条路,那就是无岸船不归路,。现在他只是打架斗殴,以后就会杀人放火。现在只是收账,以后就会卖粉。过不了两年,靓仔南就会跟我没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转过身,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似笑非笑看向乔文:“阿文!我等着看你以后怎么哭。” 乔文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直到对方又转身走了一段距离,他才不紧不慢开口:“不会的。” 因为他绝不会让陈迦南成为他这样的人。 第46章 忙完一上午,吃过午餐,乔文和林子晖坐在办公室的皮沙发,喝着热茶,看着电视剧,享受难得的一点午后休闲。 虽然吴耀东不干人事,但给他们准备的这台黑白电视机,还是颇有用处,既能了解城中新闻,又能看看电视剧听听歌曲,放松心情。 宝珠台这部火爆全城的《情义无价》终于迎来大结局,两个年轻人盯着电视屏幕,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林子晖比乔文动作快,蹭得一下就跑到办公桌前,将电话接起。 乔文上前把电视声音调到最低,只听林子晖嗯嗯啊啊几声后,挂上电话,脸上从刚刚看电视的兴奋,转为了一副显而易见的垂头丧气。 乔文见状,问道:“怎么了?” 林子晖叹了口气,走到他旁边坐下,道:“你不是说我们要找个有名的电影明星,给梦真打广告么?我拜托我阿爸秘书去打听了一下,现在那几个大明星,广告开价都是百万,我们哪里请得起?” 如今港城电影业已经进入黄金期,电影是个十分赚钱的行当,再过几年这座城市就会成为东方好莱坞,电影明星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其实一百万的代言费对于一线大明星来说,完全算不上高,因为现在顶级明星,一部电影的片酬也能达到两三百万。 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刚开始创业,林兆明只赞助了五十万,一百万对他们实在是个正儿八经的天文数字。 乔文看了眼电视,屏幕里年轻的男主角一身马甲西装,走在民国上海滩上,帅气逼人。 他想了想,道:“子晖,林先生赞助的五十万,我们已经花掉三十万,现在还剩二十万对吧?” 林子晖摸了摸鼻子:“那个……” 乔文作为秘书并不直接管账,账目都是林子晖和会计在做。他见对方吞吞吐吐,不由得蹙眉:“难道二十万都没有了?” 林子晖猛得摇头:“不是不是,应该不止。” 乔文问:“那还剩多少?” 林子晖道:“要是不出意外,应该还有六十多万。” 乔文:“???” 林子晖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租下店面后,我见短时间没什么大开支,股市又很好,就把钱提了十几万出来,买了股票,准备在门店开张钱兑换出来,要是股市这几天不崩盘,应该能有六十万。” 乔文失笑:“你吓我一跳,买股票怎么没告诉我?” 林子晖弱弱道:“我怕你不支持。” 他简直双手双脚支持好吗?原书中林子晖就是靠炒股赚来第一桶金,后来也是金融市场的超级大鳄。 “你是老板,做什么我都支持。再说我自己也有买股票,咱们还能交流一下呢。”主要是想沾沾这家伙的男主光环。 “是吗?”林子晖闻言喜笑颜开,他对证券很感兴趣,无奈身旁玩股票的人,都是抱着赌徒思想,并不真正懂行,现下听到乔文也炒股,当即觉得自己找到志同道合的行家,想要好好探讨一番。 不过乔文此时却没心思跟他讨论股票,他指了指电视屏幕,道:“现在港城最红的男明星应该是李星辰吧?” 林子晖点头:“连续剧虽然还是新鲜玩意,电视明星也远远比不得电影明星身价地位高。不过李星辰今年确实很红,茶楼里大爷大妈都认识。” 乔文点头:“你看他穿西装是不是很帅气?” 林子晖对此颇以为然:“确实。”说完,转头看向乔文,“你的意思是请李星辰给梦真打广告。” 乔文道:“李星辰外形好知名度高,刚好赶上《情义无价》大结局,是他热度最高的时候。据我所知宝珠台的艺人,都是拿的薪水,和百万片酬的电影明星不能比。请他做梦真品牌的广告代言人,性价比要比电影明星高很多。” 林子晖听他这样说,很有道理,点点头道:“行,我回头让我阿爸的秘书,帮忙联系一下,看他们的报价是多少。” 乔文低头看了眼腕表,道:“下午三点钟杂志社拍广告,我们可以出发了。” 如今没有网络,最重要的广告宣传方式就是报刊杂志。幸而港城在这个时代,是走在世界前沿的个时尚之都,杂志业十分发达。为了给品牌开张预热,他们订了一家有名的时尚杂志版面打广告。 因为是预热,所以只请了三个男模特。鉴于殖民地崇洋媚外的风气,这三个模特都选的老外。 两人驱车抵达杂志社,摄影师已经在影棚内准备好,然而那三个鬼佬模特,一直到三点出头才姗姗来迟。 当然,比起他们散漫的工作态度,迟到实则只是一桩小事。 在旁边监工的林子晖,看得脑仁直跳,忍不住拉过乔文低声啐了一口,道:“港城这些鬼佬,都是在自己国家混不下去的盲流,跑来这里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当模特拍几张相片价格比中国人贵一倍也就罢了,还不好好干活。” 虽然他说得有些夸张,但基本也符合事实。这是殖民地特色,最可怕是许多本土人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会不自觉自我矮化崇洋媚外。 他拍拍义愤填膺的林子晖肩膀:“我去下洗手间。” 此时正是工作时间,楼层的洗手间没什么人,乔文放完水,正走到盥洗池前洗手,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今天拍摄的一个鬼佬模特,名叫艾森。 他朝人点点头,那人则是挑起眉头,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直接走到乔文面前,放肆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伸手去摸他的脸,用英文道:“小甜心,你长得真是可口。” 乔文眼疾手快退开一步,弯唇一笑,用英文回他:“艾森,你和你家人为了讨生活来港城还不足两个月,我奉劝你收起你在你国家的那些恶习,不然丢了今天的报酬,你会连下个月房租都交不起。” 以防万一,在聘请这几个鬼佬前,他让人仔细打听了他们的身份背景。这位身高腿长模样英俊的美国帅哥,看起来颇为光鲜体面,实则是因为贫困而远渡重洋来港城谋生。如今一面在酒吧打工一面兼职做模特拍照补贴家用,偏偏还花心浪荡满身恶习。 艾森见自己底细被揭穿,也不想今日酬劳打了水漂,悻悻然放下手。 就在此时,林子晖推门而入,因为有过一次乔文从自己手上被拐走的教训,看到对峙的两人颇有几分古怪,他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似的,拧眉大怒,朝艾森吼道:“你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说完赶紧拉住乔文,“阿文,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上回乔文被拐,他可是遭了阿南好一顿教训,现在想来依然心有余悸。要是再让乔文在自己手中吃一次亏,阿南估计真会剥了自己的皮。 现在的阿南可是九龙城寨赫赫有名的红棍靓仔南,他在茶楼都听到有人提起过他的大名被陈迦南保护也就罢了,毕竟他身手在那里,但叫林子晖这个斯文书生护着自己,就有点好笑了,乔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别紧张。”说着,又看向艾森,“你完事了赶紧去拍摄,我们有合约的,耽误进度会扣款。” 艾森耸耸肩,走到便池前,吊儿郎当道:“我只是夸奖这位年轻先生长得英俊。” 林子晖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只差要捋袖子跟人干上一架。 虽然他有着大男主光环,但乔文目测了一下他和艾森的体格差异,还是将人毫不犹豫地拉走了。 艾森从卫生间回来,工作态度果然有所好转,只是那双眼睛看向乔文时,依旧不大老实。 乔文倒是不在意,毕竟不会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但林子晖却始终如临大敌,冷若冰霜地看着人,杜绝这鬼佬作妖。 就在拍摄临近结束时,晖少爷先前心心所念过的靓仔南不期而至。 “阿南,你怎么来了?”林子晖已经许久未见过陈迦南,此时乍一见面,十分惊喜。 “我有事路过这边,想起今早小乔说下午在杂志社拍广告,就顺便上来看看。”陈迦南朝他点点头,目光没做停留就自动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乔文身上,只是对上乔文笑眯眯的样子,又莫名冒出一丝微妙的心虚,欲盖弥彰般昂头挺胸,露出一个自认坦荡爽朗的笑容,“小乔,今日工作顺利吗?” “还行。”乔文点头,走过来看向他道。 最近陈迦南也不知是在忙什么,已经一个多礼拜,没从窗户摸进来蹭他的床,只偶尔早上叫他去天台练拳。其实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小木床,又是港城这种热带城市,并不大舒服。然而可能是同床共枕习惯了,这家伙好多天没来光顾,自己反倒是有点不太适应。 他左右看了看,眼前这张俊脸干干净净,确定今天应该是没去打架。 被他这样一看,脸皮向来厚如城墙的陈迦南忽然就有点不自在,支支吾吾道:“你看我干什么?” 乔文半开玩笑道:“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打架受伤?” 陈迦南立马道:“我已经几天没打架了。” 乔文道:“那你这些天忙什么?也没见你晚上来我家?” “我……”陈迦南一时哑然,他哪能说晚上不去他家睡,是因为自己成了秦云飞那样的变态,怕一个没忍住就把人欺负了。他陷入自己那无人知晓的羞愤中,转瞬间便闹了个大红脸。 乔文只是随口一问,并未要从他这里得到个什么答案,此刻见他神色古怪,蹙眉问:“南哥,你很热吗?怎么脸红了?” 幸而陈迦南皮肤偏古铜色,不是乔文那样的小白脸,虽然红了脸,但也不至于太明显。他抬起手掌佯装扇了扇风,清了下嗓子道:“是啊,这里面好热。” 乔文看了眼摄影师那边,正好结束,他拍拍他的肩膀:“你稍等一下。” 他拿了装几只红包,去给几个收工的鬼佬模特发酬劳。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挪到陈迦南身旁的林子晖低声抱怨:“这些鬼佬价格贵得要死,工作起来个个吊儿郎当。那个金毛还想占阿文便宜,真以为自己是上等人呢!” 陈迦南其他话没仔细听,就听到一句“想占阿文便宜”,登时怒不可遏,瞪大眼睛问:“你说那个金毛想占阿文便宜?” 林子晖吓了一跳,下意识点头:“是啊,不过没真敢。” 那头的乔文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过头,朝两人摇摇头。 林子晖会意,赶紧道:“阿南,阿文说没事,你不用担心。” 陈迦南抬眼朝他看过去,他正好将手中的红包递给那金毛鬼佬,两人用英文说了几句话,那金毛看着乔文的一双蓝眼睛,分明就是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他被这一幕气得脑仁儿直跳,正要撸袖子去将人揍一顿,忽然又想起乔文这是在工作,不能给他惹麻烦,于是及时地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淡声对林子晖道:“你和小乔先忙着,我在楼下等他。” 林子晖见他没打算动武,暗暗舒了口气,都怪自己一时嘴大,差点忘了阿南有多护着阿文这个弟弟。 他点点头:“行,我们也就跟杂志社主编聊几句就走,很快的。” 陈迦南隔空狠狠瞪了眼即将倒大霉的金毛艾森,皮笑肉不笑地离开。 乔文和林子晖从杂志社大楼出来,是二十分钟后。 陈迦南正闲闲靠坐在自己那辆摩托车上,是个十分漫不经心又帅气的姿势。偶尔有路过的女孩子,明显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连林子晖都忍不住凑到乔文耳旁,低声道:“阿南可真是靓仔,难怪外号叫靓仔南。” 乔文遥遥看了眼那人,心道没错,还莫名伸出了一丝与有荣焉。 而原本呈懒散状的陈迦南,看到两人这亲亲密密的模样,登时眯起双眼直起身,道:“小乔,过来上车!” 乔文点头,与林子晖挥手道别,目送他穿过马路上了车后,才慢悠悠走过来,跨上摩托车后座。 陈迦南清了下嗓子,阴阳怪气道:“你和四眼仔现在关系挺好的嘛!” 乔文道:“他是我老板,我们天天一起工作,当然不错。” 陈迦南跨上车子,启动油门,道:“我怎么感觉你跟他都快跟我一样好了?” 乔文笑着伸长脑袋,去瞧他的侧脸,戏谑道:“你不会吃子晖的醋吧?”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陈迦南只觉心脏噗通一阵乱跳,下意识朝一旁歪了歪,道:“怎么可能?我们什么关系?他四眼仔再过十年,也比不上十分之一。” 乔文点头:“没错。”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心情瞬间大好,扬眉一笑:“抓好了,我要启动了。” 乔文赶紧扶住他的腰侧。 其实两个人“肌肤相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平日里陈迦南牵乔文的手,就跟自己左手握右手一样自然而然。 但此时被身后的人这样一抱,他登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股热意迅速往下蹿去。 他暗骂了一句自己畜生,赶紧用力瞪了两下踏杆发动车子,转移注意力。 就在此时,乔文余光忽然瞥到路边人行道上,两个烂仔模样的人,正用麻袋罩着个人,一顿狂打怒踢,打完便作鸟兽散,跑了个无影踪,前后不过数十秒。 地上那被打得嗷嗷直叫的人,好不容易从麻袋里钻出来,一张脸肿如猪头,赫然就是艾森。 乔文皱了皱眉头。 陈迦南转头看了眼,道:“这些鬼佬以为长了一身白皮,就能在港城为所欲为,活该被人套麻袋打。” 乔文转头狐疑地看向他。 第47章 陈迦南在乔文探寻的目光中,迎风昂首挺胸,大义凛然。 乔文轻笑着摇摇头。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这事儿八成跟他脱不了关系。虽然暴力行为不可取,不过用在艾森这种人身上也无伤大雅,总归是为自己抱不平。 他没追根问底,只将下巴靠在陈迦南肩膀上,笑道:“南哥,谢谢你!” 往常乔文亲近自己,陈迦南只觉得是弟弟对兄长依赖,然而此刻身后那张脸贴在自己脖颈旁,他却忽然觉得心痒难耐心猿意马,简直忍不住要战栗起来。 “那个……小乔,你坐好,小心摔下来。” 乔文笑了声,从善如流坐正身体,只是为了他口中的“小心”,扶在他腰侧的双手,改为紧紧抱住了他薄薄的腰身。 陈迦南表面淡定,内心咆哮,叫苦不迭。 回到唐楼,时间尚早,在二楼道别时,乔文随口问:“南哥,你今晚下来睡吗?” 陈迦南内心挣扎了一路,此刻听到他这样的邀请,简直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欲盖弥彰地摸摸头道:“不了吧,最近我和豪仔不是换了张床么,还挺宽敞,就不下来挤你了。” 乔文笑:“我不嫌你挤。” 陈迦南心说但是我自己嫌自己。 他咧嘴朝乔文一笑,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一般跑上楼。 乔文望着他消失的摇摇头。 直觉告诉他,陈迦南很有点古怪,至于是什么古怪,他一时还不确定,但这家伙藏不住秘密,应该很快就会主动交代。 隔日一早,刚走进明月厂办公室, 林子晖就抓着乔文的手臂愤然道:“李星辰电视台之外的工作,都是他堂哥打理,我跟他堂哥昨晚通了电话,你知道对方开价多少吗?” “多少?” 林子晖举起一只手掌:“一年五十万,这比许多大牌影星还高,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而且他那堂哥态度还极傲慢,仗着有个大明星堂弟,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乔文沉吟,这个时代明星经纪人这个职业还远远不规范,像李星辰这种拿薪水的电视明星,电视台是允许他们接私活的,而处理这方面工作的一般都是家人朋友。 他看过李星辰的资料,出身很普通,甚至还有些贫寒。一夜爆红,名利双收,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边的人因为有他这么个提款机,膨胀起来,也不足为奇。 不过他看报刊上写的李星辰,倒是个谦谦君子,也不知是真实性格,还是表象。 “五十万一年确实太贵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越过他这个堂兄,直接找到李星辰谈一谈。” 林子晖道:“大明星大忙人,根本不管这些事,要找他就只能通过他堂兄。宝珠台楼下天天那么多剧迷蹲点,也没蹲到过他,你怎么去找他?” 乔文笑:“我找不到,但港城跟他的狗仔肯定知道他的行程,花点钱买一份就行。” “对哦,狗仔最好收买。” 商定之后,乔文就去联系了一家最近专跟李星辰的小报狗仔,对方果然是见钱眼开,收了一百块钱就大方将李星辰隔日的一个行程给了他。 不得不说港城狗仔当真是名不虚传,跟踪能力堪比警察,这个行程十分私密,是和一个阔少在西贡区一家高档西餐厅的私人饭局。 乔文原本是想混进餐厅,找机会和人说上话,但到了地方才发觉,这家餐厅已经被包下来,根本进不去。 他其实也只是试试看,并不至于失落扫兴,只是在转身准备离开时,才发觉餐厅外的街道,埋伏着好几个鬼鬼祟祟的狗仔。夹在其中的一个尤为显眼,个子高大,戴着一顶鸭舌帽,身前挂着一只相机,紧紧盯着餐厅的动静,生怕一不小心错过。 这特么不是江遇风吗? 和兴社双花红棍什么时候改行当狗仔了?他怎么不知道? 自从越南回来后,他就没再见过江遇风。虽说是过命的交情,但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的不同路,没有谁刻意去见面联络。 此刻看到他这副模样,乔文简直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犹疑了片刻才走过去,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唤道:“风哥!” 江遇风转头看到他,冷酷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阿文,你怎么在这里?” 乔文笑说:“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 江遇风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同行”,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道:“我妹妹马上过生日了,她最近很喜欢李星辰,一直想要他的签名照,我打听到李星辰今天在这边,就带了几张照片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拿到签名。” 乔文哭笑不得:“你装成狗仔就是为了要李星辰的签名?” 江遇风难得露出一丝难为情:“我总不能直接去拦人家,那会把人吓得报警吧?” 乔文点点头,这倒也是,江遇风这凶悍冷酷的长相往富豪明星面前一冲,十有八九会被人当成绑架犯。 他好笑地摇摇头:“做风哥的妹妹真是幸福。” 江遇风怅然地叹息一声,道:“我也为她做不了什么,只想着能做点小事让她高兴一会儿也是好的。”他顿了下,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文道:“我也是来找李星辰的,我们新出的服装品牌想找他做广告,但是他那边的人报价太贵,我就想着能不能直接找他谈谈。”说着,耸耸肩,“原本是想进餐厅找机会,没想到这么大个餐厅被全包下来了,这些阔少们真的是一掷千金。”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狗仔队忽然躁动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乔文和江遇风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李星辰从餐厅里面走出来。他戴着一副黑色大墨镜,身穿白衬衣黑裤子。虽然那眼镜遮去了脸上重要的五官,但还是看得出,真人比电视更加英俊帅气,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说不出来的魅力。 原书中是有提到过李星辰的,他是林子晖后来电影公司旗下一哥,只不过书中主要集中在林子晖如何打脸虐渣,事业线都是粗粗略过一爽到底,他在电影上的成就和发展史,跟梦真这个服装品牌一样,并未详细叙述。李星辰自然也就只是一个背景人物。 不等狗仔围上去,他身旁一个与他长得三分相似,但投胎时明显偷减料的男人,和人高马大的保镖,凶神恶煞地将人拦住,一个采访都未接受,便上了一辆开过来接应的黑色车子。 江遇风追过去时,自然是连人衣角都没摸到,更别提要到签名照。可见他今日这个“狗仔”身份以失败告了终。 他倒也不以为意,原本就是来试试运气。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他走到乔文跟前摊摊手,笑得有些无奈。 乔文也好笑地摇摇头。 江遇风开了一辆小皮卡过来,两人上车,乔文刚要阖上窗户,忽然瞥到旁边一辆车子,那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正拿着一辆蹭亮的看砍刀在擦拭。 他又下意识看了眼前方李星辰的深蓝色平治车,这辆黑色车子分明就是在跟踪。 乔文轻呼了一声:“不是吧?” 江遇风边启动车子边问:“怎么了?” 乔文随口道:“前面那辆车子,好像是要绑架李星辰。” “什么?”江遇风浓眉一蹙,一脚踩下油门跟上去,“那可不行,要是李星辰出了事,我妹妹不得伤心坏了。” 乔文:“???” 大富豪大明星在港城被绑架是常有事,这是警察的责任,他本打算去附近的警察局提供个线索,没想到江遇风直接跟了上。 不过看刚刚那车子里的人拿的是刀不是枪,想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悍匪。李星辰那边加上司机有四人,其中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想绑票应该没那么容易。 他看了眼江遇风,这可是和兴社的双花红棍,一人能打七八个的,没准他们赶过去还能捡个漏,来一出英雄救美。 风哥能为妹妹拿到签名照,自己则有机会和李星辰直接谈广告的事。 于是他老老实实坐在副驾驶,没再说什么。 李星辰不知是要去哪里,那黑色平治车渐渐开进了一条僻静小道,开着开着忽然停下来,原来是前方有路障横在马路中央。 司机下了车,正要去将路障移开,跟在后面的那辆车子飞速蹿下五个人,拿着刀将停下的车子团团围住,又打开门去扯车内的人。 行程那位保镖倒还算勇猛,大吼一声冲出去,挡在车门处和几个歹徒拼死搏斗。至于那位去挪路障的老司机,见此情形,已经吓得躲在原地瑟瑟发抖。 江遇风将车子停好,交代乔文别出来,从车里抄起一把扳手,撸起袖子露出手上的过山风刺青,下车大步往前方冲过去。 乔文趴在窗边,淡定地看着前方的打斗。 惊险! 刺激! 在江遇风连续用扳手给四个歹徒开瓢后,他慢悠悠下车走上了前。在他靠近平治车时,第五个歹徒也抱头到底。 江遇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随手擦了擦手中的凶器,将平治车后门打开。 里面两个男人,一个面无血色,一个鬼哭狼嚎,显然都是吓得不轻。 江遇风一面淡定从容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一面问道:“你们没事吧?” 他这擦血的动作配上他冷酷的长相诡谲的刺青,无不散发着杀人狂魔的气质,那鬼哭狼嚎的青年,已经吓得连舌头都打结:“你……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你,你别伤害我们。” 江遇风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相片,递给那位一言不发脸色惨白的青年:“对了,能麻烦给我在照片上签个名吗?” 第48章 面无血色青年李星辰,目光落在江遇风还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大手上。 那手上捏着自己的两张相片。 见他半晌没动作,江遇风以为他是不愿意,蹙起眉头问道:“不方便吗?” 他不仅生了一张面瘫冷酷脸,还是一把低沉的嗓音,本是一句礼貌的询问,听在车中两人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威胁般的瘆人味道。 李星辰只是沉默而略显无措的望着他,他身边那位长得与他三分相似但五官明显偷工减料的堂兄,则是直接吓得闭上眼睛大声哀嚎:“你放过我们吧!” 江遇风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把人吓到了。 他知道自己看着吓人,但刚刚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还是出现这这种局面。顿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收回手转头朝走过来的乔文笑了笑,露出一副无可奈何求救的表情:“阿文,你跟他们说吧!” 直到看到乔文一张白净昳丽的脸蛋,探进车门内,里面那鬼哭狼嚎才骤然停止。 “李先生,你们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刚在丽达餐厅看到你们被跟踪,觉得不对劲,就跟了上来,劫匪都已经被我大哥制伏,你们可以安排报警了。” 李星海也就是李星辰那位刚刚一直哭嚎不止的堂哥,上打量着面带微笑的少年,觉得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终于是大大松了口气,但目光瞥到乔文身旁罗刹一般的江遇风,又是吓得一个哆嗦,支支吾吾道:“你们真的不是劫匪?” 江遇风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们看我阿弟像劫匪吗?” 李星海斜乜着乔文,小声咕哝:“是不大像。” 但他依旧不敢下车,还是李星辰越过他,从车内走下来,看到几个倒在血泊中抽搐呻吟的劫匪,也是倒吸了口凉气,然后彬彬有礼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又招呼远处的司机赶紧去附近找公用电话报警。 江遇风这种在道上混的人,自然最忌讳与警察打交道,他道:“既然这里已经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麻烦李先生给我签个名。” 李星辰抬头看他,尽管对方努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但还是有点让人心生畏惧。 乔文见这位当红大明星,满脸局促不安,赶紧道:“我大哥的妹妹非常喜欢李先生主演的《情义无价》,他这个当哥哥的,为了满足妹妹心愿,今日专门去丽达西餐厅和狗仔队一起等李先生出来,就是为了要签名,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们也不会正好碰到劫匪跟你们的车。” “哦。”李星辰讷讷点头,接过两张相片,从自己裤袋里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在照片下边缘和背后都签上了自己名字,然后递回给江遇风。 江遇风拿过相片,手上的污迹不慎沾了一点在上面,他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用手指头仔细把那污迹拂去,才小心翼翼放回口袋。 他这对待这两张照片,仿若对待珍宝的动作,让李星辰耳朵忍不住微微一红。 然而江遇风对此浑然不觉,拿了签名照,就没再对面前的大明星再多看一眼,只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乔文道:“阿文,你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李先生的吗?” 乔文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李星辰:“我是一家服装公司的秘书,我们公司创立了一个新品牌,最近准备推出,想要请李先生做我们的品牌大使,如果李先生愿意考虑,可以抽个时间去我们工厂生产线考察,详谈之后再做决定。” 李星辰那位吓破胆的堂兄,此刻终于哆哆嗦嗦从车内走出来,听到他的话,咋咋呼呼叫道:“什么工作什么品牌?” 他准备直接从乔文手中将名片抢过来,但乔文不着痕迹地避开,笑盈盈送到李星辰面前。 李星辰接过名片,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又礼貌地将自己的卡片递给他,点头道:“我明天上午就有时间。” 乔文弯唇笑开:“那我和我老板就恭候李先生大驾光临。” 远处的警车笛声已经隐约传来,江遇风拍拍乔文的肩膀催促道:“阿文,走吧!” 李星辰见状,忙不迭道:“多谢两位今天的出手相助,还不知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江遇风拉着乔文疾步往小皮卡走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上了车,乔文通过挡风玻璃朝前看,站在深蓝色平治车旁的李星辰,一直目不转睛地往他们这边看,嘴唇微微翕张,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遇风则已经将当红小生抛之脑后,一手打方向盘,一手将照片从裤子口袋拿出来,放入手套箱中,嘴角弯起一道愉悦的弧度,显然是对自己今日的收获颇为满意。 乔文摇头笑了笑,看了眼手中李星辰的名片,道:“风哥,今天谢谢你。” 江遇风不明所以:“谢我做什么?” 乔文道:“谢你救了李星辰。我们先前找他谈拍广告的事,他那位表哥狮子大开口,根本没法商量。要不是你救了他们,他也不可能答应明天去我们工厂考察详谈。” 江遇风皱起眉头,转头看他一眼,道:“阿文,遇到这种事怎么不跟风哥说?” 乔文不明所以地对上他那张杀神般的脸,尤其是那截断眉。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他知道江遇风是什么样的人,光看他的脸确实是挺吓人。 江遇风继续道:“谈生意谈不拢这种事,我帮人摆平过很多回。以后遇到这种事,尽管告诉风哥。” 乔文:“????”倒也不必。 江遇风弯唇轻笑一声,道:“放心吧,风哥也不是什么事都要用拳头的,我十四岁就出来混,白道黑道也算认识不少人,只要不是太大的事,应该都不是问题。” 乔文也笑:“我知道风哥有本事。” 江遇风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有什么本事?说到底还是靠拳头,不像阿文你读书多,如今能靠真本事赚钱。”顿了下,又说,“对了,最近阿南在城寨外办事有点过火,我怕他出事,提醒过他几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你回头也好好叮嘱一下他。” 乔文点头:“嗯,我也有所耳闻,我会提醒他的。” 江遇风沉默片刻,又道:“这条道不好走,我不想眼睁睁看着陷太深拔不出来。” 翌日上午,李星辰一行如约而至。 林子晖和乔文都穿上了一身自家生产的新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携副经理和几个管理人员,领着贵客参观新的生产线。 他们这一方彬彬有礼客气有加,但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好招待。确切地说,是李星辰那位堂兄不好招待。一会儿嫌弃这个一会儿挑剔那个,一副高高在上倨傲蛮横的模样,与昨日被打劫时鬼哭狼嚎的狼狈样判若两人。 倒是李星辰一直温文尔雅沉默寡言,只偶尔听到林子晖和乔文的介绍,礼貌地点点头回应。 参观完生产线和样衣,回到办公室,林子晖让人上来精心准备的茶点。李星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撇撇嘴道:“这什么茶?一点味道都没有。” 李星辰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到底没说什么。 乔文笑道:“我们不知两位李先生喜欢喝什么茶,就先准备了口味柔和的明前龙井。这里还有雨后龙井,大红袍和太湖碧螺春。您看你那喜欢什么哪种?我重新给您泡一壶?” 李星海出身底层,完全是靠着堂弟这得道升天,自是不懂得茶的门门道道,却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不懂行,摆摆手道:“我对茶不感兴趣,平日都是喝咖啡。” 林子晖哦了一声,道:“正好,我阿爸前几日送了我一盒南美洲产的咖啡豆,我教人给二位煮上。” 李星海正要说什么,被一直沉默的李星辰抬手打断:“不用了,我们谈合作的事吧。” 李星海赶紧接话:“你们也知道我阿弟如今红遍全城,想要辰仔做广告的商家能从这里排到中环,个个都是大公司大品牌,你们一个还未开张上市的新品牌,未来发展怎么样谁都不知道,辰仔为你们打广告恐怕得承担很大的风险,我们得好好考虑一下。” 乔文笑着点点头:“我们确实是新品牌,对于未来的一切都无法预计。但两位刚刚也参观了我们的生产线,对于质量款式应该没有意见。现在港城服装业发展迅猛,却没有一个中高端的本土品牌能和国外大牌抗衡,我们的理想就是想做出一个本土的商务正装品牌,如果李先生能做我们的品牌大使,我相信我们会事半功倍。” 李星海虚张声势道:“给你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品牌打广告,也不是不可以,但酬劳……” 他还未说完,又被李星辰打断:“我对你们的品牌理念非常认可,我答应做梦真品牌的代言人。”他略微顿了下,思忖片刻,道,“酬劳就一年十万,你们看有没有问题?” “什么?”李星海大惊。 乔文和林子晖则是惊喜地对视一眼。 见两人没有马上回答,李星辰又说:“如果二位觉得十万块太高的话……” “不高不高!”林子晖马上道,“谢谢李先生的爽快。” “辰仔!”李星海不悦地看向堂弟。 李星辰置若罔闻,道:“要是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免得到时候你们再专门跑一趟。” “行。”乔文笑着点头。 合同自是早就拟定过草稿,只要加上酬劳金额就行,他亲自带着文员去打印合同。 犹带着墨香的合同一式两份在茶几摊开,李星辰只扫了一眼,便抽出笔要签名,然而去被身旁的堂兄拦住:“辰仔,你看清楚。一年至少三次杂志广告,商务活动若是穿正装,就都得穿他们的品牌,还有门店开业剪彩和品牌推广活动。一年至少要在这上面花去半个月时间,总共就十万块酬劳,还比不上你和人家王少爷吃顿饭。” 李星辰转头冷冷瞥他一眼,将他的手推开,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字,他将合同递给乔文,乔文看了眼,伸出手:“李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握完手,李星辰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昨天如果不是你大哥挺身而出,只怕我们已经吃了大亏。可惜你和你大哥走得太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们。不知道你大哥有没有空,我想请他吃顿饭,好好谢谢他。” 乔文还以为这位大明星被江遇风吓得不轻,不想竟然还想请吃饭当面道谢,他笑道:“行,我回头问问我大哥。” 李星辰又问:“不知你大哥怎么称呼?” 乔文道:“我大哥姓江,你叫他一声风哥就行。” “风哥。”李星辰跟着他低声念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头,温文尔雅道,“那我等你消息。” 待将人送上车,乔文和林子晖并肩折返回办公室。 刚刚有人在,林子晖没好意思表达自己的喜悦,这会儿人一走,再也忍不住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他抓着乔文的肩膀道:“你说我们运气怎么这么好?刚要找李星辰打广告,就让你和你大哥救了他。十万块的广告酬劳,对于他这种知名度的当红小生,真的只能算是顺手人情。” 乔文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是运气不错。” 林子晖又说:“不过你哪里又冒出一个大哥的?阿南说你只有他一个哥哥。” 乔文道:“是我和南哥共同的大哥。” 林子晖点头:“那还差不多,不然你去认别人做哥哥,阿南肯定不干。” 乔文失笑,却也没法否认,要是自己当真再去认个哥哥,陈迦南确实不会答应,一个霸道的家伙。 林子晖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我还挺意外的,感觉李星辰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岂止是他感觉,乔文也深深感觉出了李星辰和电视里杂志采访中截然不同。电视剧中的他是潇洒风流的翩翩公子,报刊之上的他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当红小生。然而现实中的李星辰,却明显是一个沉默寡言甚至眼神中带着几分忧郁的内敛青年。 不过演员本就有多面性,展示给大众的只是大众想看的样子。 乔文和林子晖这厢正在为签下大明星而欢喜,而大明星李星辰却在离开的小车内,遭到了堂兄李星海的连环吐沫星子攻击。 “现在全港岛你最红,十万块也就是你参加一顿饭局的钱。” 这一路李星海不停埋怨他要价太便宜,他一直由着他说最多只淡声解释一句“别人救了我们,于情于理也得还这个人情”。 但到了这时,也终于忍不住,哂笑一声道:“哥,这两年除了拍戏,我都在你的安排下参加这个饭局那个酒会,连休息都没有过,给家里赚的钱还不够吗?是不是只要有钱,你觉得我做什么都应该?就像昨天那个王少爷,若是他开足价,你把我送上他床卖屁股都行?” 李星海讪讪一笑,连忙安抚他:“辰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害你?我是想着我们穷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当然得抓紧机会赚钱。这世道现实的很,你现在红,大家都捧着你,等哪天你被人取代,谁还记得你?” 李星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没再说话,又陷入惯常的沉默。 因为签下了李星辰,乔文也算是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下午早早收工,拿着刚刚发的薪水,去了铜锣湾给自己和阿婆添置厚一点的衣裳。 港城虽然是热带城市,但到了十二月份,偶尔也会好好凉上几天。 当然,他也没忘给陈迦南选了一身。 提着几只购物袋,收获满满地从商场出来,还未打上车,便听到对面一阵嘈杂的喧闹。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打群架。 作为一个在九龙城寨生活了半年的人,打架斗殴这种事,早已经让他觉得稀松寻常,原本是没放在心上,正要抬手去招出租车,余光瞥到到那两伙人中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眯眼看向对面,应该是两伙帮会的人在火拼。 他对陈迦南打架不陌生,毕竟亲眼见过他一人挑掉秦云飞和他七八个马仔,但那是自保是不得已为之。 然而此时的陈迦南,凶狠蛮横下手狠辣,简直与那些穷凶极恶的黑帮分子别无二致。 他想起江遇风昨日提醒自己的话,陈迦南确实已经踩在一条危险的线上。 火拼的人马已经倒下了好几个,在更惨烈的事情发生前,警笛声及时响起。不知是吆喝了一声:“南哥,条子来了!” 众人作鸟兽散。 陈迦南钻进旁边一辆小面包车时,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往街对面看了眼,恰好对上乔文眯着眼睛的目光。 只是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人已经被小弟推了进去。面包车呼啸一声,绝尘而去,只给赶来的警察留下一圈呛人的尾气,以及几个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 乔文叹了口气,招手拦下一辆的士,上车回家。 晚上十点,乔阿婆爱不释手地拿着孙子赚钱买来的衣裳,终于依依不舍结束今晚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夜谈,回了里屋休息。 乔文也打着哈欠上床,如今这家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倒是让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只是脊背还才刚刚沾上床,窗口那十来天未曾出现的人形大蝙蝠,终于鬼鬼祟祟钻了进来。 “小乔——”陈迦南低声唤道,“你睡了吗?” 乔文道:“还没呢。” 陈迦南蹑手蹑脚爬上久违小木床。大约也是刚刚洗澡,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香皂味道。 乔文朝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陈迦南在他旁边躺下,感叹道:“还是小乔你的床舒服。” 乔文轻笑。 陈迦南转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他:“真的,我和豪仔新买的床,虽然宽敞了些,但是一点都不舒服,而且豪仔睡觉又不老实,天天踹我。” 乔文伸手拉掉电灯,道:“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你天天在外头打架我又不是不知道,不会因为撞见了就生你的气。” 陈迦南确实是因为今天傍晚被乔文撞见自己打架,才冒着晚上可能忍不住对人干坏事的风险,下楼和他一起睡。 此刻听他这样一说,长长舒了口气:“你不会觉得我像个坏人?” 乔文轻笑:“坦白说,你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陈迦南被噎了一下,又听他认真道,“南哥,现在我们没办法与豹爷抗衡,他也绝不会只让你帮他打打架,你一定要当心,不要卷进他那些脱不了身的勾当。” “我明白。” “还有……”乔文又道,“虽然你身手好,但也要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受伤。” “没受伤呢,要不然你检查。”他下意识拖过乔文一只手,塞进自己宽松的大背心内,然而做完这动作就后悔了。 因为乔文的手刚刚贴在他的皮肤上,就让的心脏骤然狂跳,浑身一软,一股热意疯狂乱窜,最后统一朝下方奔腾而去。 偏偏乔文浑然不觉,还笑呵呵顺着他上下乱摸,施行所谓的“检查”,忽然咦了一声:“你很热吗?怎么忽然在冒汗?” “没有没有。”陈迦南在自己的异状被暴露前,赶紧转过身撅起屁股,背对着他,“好困啊,睡觉睡觉。” 这一晚,陈迦南自然又是做了一整夜这样那样的梦。 醒过来,天还未亮。果真是从昨晚背对着的姿势,变成了手脚并用将人抱紧。 在乔文醒过来前,他一边悲愤欲绝地痛骂自己是畜生,一边轻手轻脚下床,面上虽未流泪,心中却是嚎啕不止地跑去了天台。 至于在天台干了何事,咱们就暂且不表。 第49章 梦真服饰第一家门店开业,定在了半个月后的礼拜六,这日子是林子晖专门花重金请大师看过的吉日。 当日一大早,乔文便穿上新西装去了店里忙活,同行的还有以陈迦南江遇风为首的一群和兴社成员。 他们并不是来凑开业的热闹,而是被乔文请来负责今日的安保工作。 因为当红小生李星辰会出席今日的开业典礼,本港大大小小数十家报刊都派了记者来采访,届时场面必然热闹非凡,安全工作必不可少。 古惑仔们干别的不行,当个保安维护秩序是不在话下。 十几人社团成员个个理了头发,打上发蜡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乔文提供的白衬衣黑西装,遮住了手臂的刺青,一眼看去人模狗样。只要不开口说话,谁也猜不到这是一伙来自贫民窟的古惑仔。 其中又以陈迦南和江遇风最为惹眼。陈迦南单纯的英俊帅气,一进来,几个年轻女店员的目光,便忍不住总朝他瞟,胆子大点的,更是时不时热情地凑上前和他说话。 至于江遇风,则是因为个子实在是高大挺拔,穿上一身正装直接可以上t台,往人群中一站便是鹤立鸡群。又因为那张凶狠冷酷的脸,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忽视,自然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只不过女店员们对他的反应,与对待陈迦南堪称两个极端。是能离他多远有多远,完全不敢多看。 总之一群人往门口一站,就没人敢闹事。 虽然方方面面都已经准备妥当,但临近开业,哪怕是乔文,也难免有点紧张,作为新品牌的经理——没错,乔秘书如今已经荣升为乔经理,他和林子晖带着店长上上下下,事无巨细地检查各项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陈迦南是个闲不住的人,守在门口很快便觉百无聊赖,一双眼睛时不时就往里面瞟,自动搜寻乔文的身影。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看到乔文下楼,脑子还没动,两只脚已经先跟上去。 乔文还以为他有事,随口问:“怎么了?” 陈迦南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我就看看你们怎么工作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乔经理也确实没工夫管他,上楼下楼忙得不亦乐乎。陈迦南像条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进进出出,倒真是没打扰他。 这是陈迦南第一次看到乔文工作的样子。虽然说的很多东西,他并不太懂,但光看他安排员工工作时的游刃有余,就让他觉得小乔真是好厉害。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个与人相处都有些畏畏缩缩的胆小孩子,现在却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成了个很了不得的小乔。 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追随着乔文,越看越与有荣焉,越看越觉得心生欢喜,因为心中被一股汹涌的说不上来的情绪所包围,嘴角不自觉弯起。 偶尔乔文觉察他直矗矗的目光,转头朝他一笑,他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胸口那汹涌的情绪简直要在身体里狠狠打几个滚,才能安分下来。 不过欢喜是欢喜,就是每次看到乔文和林子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热络地讨论工作时,他就很有点不爽。原本翘起的嘴角,也会耷拉下几分,等到两人分开,又才恢复原状。 及至九点半,离开业剪彩只剩半小时,乔文再三确定没问题,正要去坐着休息一下,脑袋忽然一晕,身体猛得一晃。 “阿文!” 一旁的林子晖大惊失色,轻呼一声正要伸手,一道身影猛得窜上来,比他更快将乔文扶住。 这人当然不是别人,只能是一直跟着乔文打转的陈迦南。 “小乔,你怎么了?”他抱住乔文,惊慌失措地问。 乔文稍稍稳住神,摆摆手道:“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有点累,没怎么睡好,有点头晕。” 陈迦南闻言,赶紧将人扶进休息室,在黑色的皮沙发上坐下。 林子晖紧张兮兮跟在后面,亲自倒了杯热水端过来:“阿文,你喝点水。” 陈迦南接过水,喂了乔文两口,将杯子放下后,抬头对林子晖怒目而视。刚刚看着这四眼仔和乔文亲亲热热的样子,他就一肚子不爽快,现下终于找到机会朝他光明正大开炮,自是一点不打算留情面。 林子晖看到乔文这模样也不禁很是自责,这些天他一门心思着门店开业的事,也不顾乔文身体状况,天天拉着他超负荷工作,简直跟吃人血啖人肉的无良资本家无甚区别。 加之他是有些怕陈迦南的,此刻看到对方横眉冷竖的模样,明白他是要发飙了,于是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准备承受他猛烈的炮火。 陈迦南的炮灰确实是很猛烈。 “四眼仔,小乔跟你一起做事,是帮你,不是给你打工受你奴役!” “我知道的。” “你当初答应我好好照顾他的?你做到了吗?” “是我不好。” “看看你把他累成什么样子了!” “以后不会了。” 乔文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看到这两人一唱一和跟演戏似的,无语地揉揉额头,道:“行了南哥,我自己身体不好,你怪子晖做什么?再说我努力工作,也是为了自己。” 他一开口,陈迦南立马收回炮火,转而好声好气问道:“小乔,你怎么样了?” 乔文道:“我真没事,歇会儿就行。” 坐在两人旁边的林子晖,一双眼睛透过眼镜片,骨碌碌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扫,心中暗叹,阿文果然有本事,只要一发话,阿南这条喷火龙在他面前就跟只听话的大狗似的。 陈迦南不知道自己在四眼仔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顺毛大狗,见乔文当真没什么事,方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又朝林子晖狠狠瞪了一眼。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一阵喧杂的动静。 乔文道:“应该是李星辰来了。” 林子晖闻言,终于从陈迦南的刀眼中逃离,起身去门口迎接。 在几个员工的引领下,李星辰和他表哥以及保镖,上了二楼。 “李先生,快请进。”林子晖客客气气将人请进休息室。 乔文拉着陈迦南站起身,将沙发主位让出来。 陈迦南对明星不感兴趣,何况是电视明星——毕竟他家连电视都没有。反倒是觉得李星辰进来,还得让身体虚弱的乔文让出位置,很是让他不满。 乔文低声道:“南哥,李星辰来了,估计下面很多记者也到了,你去看着,别让人闹事。” 陈迦南拍拍胸口:“有我在,你放心。” 目送人出门,乔文低头看了眼腕表,笑着朝李星辰道:“李先生,离剪彩还差二十来分钟,你们现在这里休息片刻。你们喝什么?” 李星辰温文尔雅道:“白开水就行。” 他身旁的李星海则是大手一挥,一副他才是大人物的做派:“给我来一杯蓝山咖啡。”等女秘书准备咖啡时,这位大哥一双王八绿豆眼左看右看,抱怨道:“你们门店就这么大点,真能发展起来吗?我看这活我们就不该接的,真是自掉身价。” 乔文笑着好脾气道:“服装不比餐厅,一家店并不需要太大,因为以后会开很多,也会以专柜的形式入驻商场。等我们的店面多了,对李先生也是一种宣传。” 李星海嗤了声,分明是不以为然。 一旁的李星辰被没教养的堂哥弄得脸色有点讪讪,笑着开口:“我看你们这家店非常不错,相信前景很可观。” 乔文道:“承你吉言。” 屋内正寒暄着,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张俏丽的小脸探进来,目光落在沙发上的李星辰,双眼一亮,激动道:“真的是李星辰!”他举起胸前的照相机边往里走边道,“我是你的剧迷,能与你合个影吗?” 对于忽然冒出的陌生女孩,屋内众人都是神色一怔,以至于看着她就这样大喇喇进来,都没来得及反应。 不过乔文倒是淡定,因为下面守着那么多人,绝不可能随便放一个狂热粉丝上来。 还是李星海最先反应,怒气冲冲起身,斥道:“怎么回事?你们的安全工作怎么做的?为什么会有剧迷随便跑上来!”说着,走上前驱赶已经走进来的女孩,“走走走!保安还不快点把人带出去!” “我……”女孩被赶得连连后退。 只是,刚退到门外,李星海正要将门用力甩上,那门板却被人从外面抵住,一道冰冷深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与此同时,关了一半的门,复又徐徐打开,一道高大身影赫然立在门口。 “哥哥,李星辰好像不是很方便。” 李星海自然认出了门口站着的这个大个子是谁。他对上回江遇风拿扳手给歹徒开瓢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哑火,望着面前高大冷冽的男人,像只吓坏的鹌鹑一样,半天再蹦不出一个字来。 江遇风则是直接将他忽视,拉着妹妹江遇雪重新走进屋内,看向沙发上的李星辰,道:“李先生,这是我妹妹,她很喜欢你演的电视剧,想与你合个影,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李星辰赶紧起身,道:“方便的方便的。” 这时李星海也回过神,转身讪讪附和:“原来是恩人的妹妹,那当然很方便。”不方便可能会被开瓢。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话。 江遇雪将相机从脖子上拿下来,递给哥哥,喜笑颜开跑到李星辰旁边,正要对着相机比手势,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江遇风招招手,脆生生道:“哥哥,你把相机给别人,我们一起照。” 对于一个对妹妹百依百顺的好哥哥,江遇风自然是从善如流,将相机交给旁边的乔文:“阿文,你帮我们拍一个。” 乔文笑着接过相机。 他从江遇风口中听过好几次妹妹,然而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到,原来竟然是个这样纯真开朗的姑娘,显然被保护得很好,生活过得十分不错。 江遇风迈开长腿走到沙发前,与妹妹两人,站在李星辰两边,在乔文手中相机的咔嚓声中,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江遇风纯粹是讨妹妹欢心,拍完照就拉着江遇雪出门:“走吧,别打扰人工作。” 江遇雪笑眯眯与李星辰挥手道别,从乔文手中接回相机时,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在对方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刚刚她的心思一直在偶像李星辰身上,并没注意拍照的这个年轻人,此刻才蓦地发觉,原来他长得这么漂亮,说是漂亮似乎也不太确切,毕竟这个词更适合形容女人,而乔文虽则好看,却并不像女人。但江遇雪此时也找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词语。 如今港城这些受过西洋教育的女孩子,都开放得很,看到漂亮的男孩子,完全不带矜持的,也不管旁边还有什么人,热情道:“你就是阿文吧?” 乔文笑着朝她点点头。 江遇雪转头朝兄长嗔道:“哥哥,你上回从越南回来,跟我提阿文的时候,怎么没说阿文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他跟你一样吓人呢。” 乔文:“……” 江遇风冰块脸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妹妹喜欢李星辰也就罢了,毕竟是明星,现在看到乔文长得好看,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口无遮拦,实在是一点不像个女孩子。他赶紧一把揪住江遇雪的后衣领,将人拎了出去,还不忘对乔文道:“阿文,你们忙,不打扰了。” “哎——”看到他出门,李星辰伸出手,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对方已经体贴地将门从外面阖上,顺便阻断了他要说的话。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见李星辰欲言又止,问道:“李先生,有事吗?” 李星辰笑说:“风哥上回出手相救的事,我还没好好感谢呢。” 乔文想了想道,笑道:“风哥是个爽快人,你说请他吃饭感谢的事,我问过他,他说小事一桩不用破费。这样吧,我们晚上八点在新港酒楼有一个私人庆功宴,风哥也会去,李先生要是赏脸莅临,可以顺便好好谢谢风哥。” 李星辰忙不迭点头:“好啊。” 一旁被忽略多时的李星海不乐意了,凑过来道:“辰仔,你现在的身份,哪能随便去人家的聚会?都不知道有些什么人?” 乔文笑说:“李先生放心,就是一个小型聚会,总共五六个人,不用担心。” 李星海还要说话,被李星辰伸手拦住:“没问题的,我一定准时达到。” 第50章 说定之后,乔文点头看了眼腕表,对林子晖道:“子晖,差不多,我们下去吧。” 因为请了当红小生李星辰,这场开业典礼十分隆重,全港岛报刊杂志记者来了几十家,更别提他的剧迷和看热闹的市民。 锣鼓鞭炮声中,整条街被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咔嚓可擦响个不停。幸而有陈迦南和江遇风带领一众西装革履的马仔,兢兢业业维持秩序,这盛大的热闹才不至于失控。 作为经理,乔文自然也参加了剪彩仪式,与李星辰隔着一个林子晖。虽然记者大都是在拍李星辰,但他还是被不少相机捕捉进镜头。 典礼顺利结束,记者们满载而归。 满载的除了拍到各个角度的当红小生李星辰,还有利是包里丰厚的车马费——为了让这些记者们在文章中美言几句,乔文可是让林子晖出了大血。 晚上八点,新港大酒楼的包间里。 林子晖举起酒杯,高兴得豪气万丈:“大家今天辛苦了,尤其是阿文这些日子的辛劳,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陈迦南笑着起哄:“你个万恶的资本家,还知道感谢呢!赶紧喝,一滴都不许剩。” 林子晖是茶楼少爷,并不擅长饮酒,但还是豪爽的将一杯白酒,一口灌了个干干净净。 今晚的庆功宴确实如乔文所说的是个私人小聚会,包括门店店长以及来蹭吃蹭喝的豪仔,总共才七人。 林子晖喝完,乔文也给自己的酒杯斟满,起身举杯道:“今天能顺顺利利,除了我们的努力,也要谢谢风哥和南哥,当然……”他转向斜对面的李星辰,笑说,“最感谢的,还是我们的李大明星。” 李星辰略显羞赧地笑了笑,站起身回应:“太客气了!” 乔文正要学林子晖来个豪爽一饮,却被身旁的陈迦南抓住手臂阻拦住:“你意思一下就行了,哪能真喝呢?” 林子晖一杯酒下肚,胆子壮了几分,见状不满地嚷嚷:“既然阿文不能喝,那就阿南你替他喝。” “我替就我替。”陈迦南从乔文手中拿过酒杯,昂头一口闷掉,还挑衅般把杯子往林子晖面前一竖,“看到没,四眼仔,有本事你再跟我喝。” 林子晖被击起斗志,当真与他斗起酒来。 乔文看着这两个在原世界中势不两立的主角和反派,无奈地摇摇头,懒得管他们,招呼其他人动筷子边吃边聊。 斗了几杯,陈迦南和林子晖都上了脸,成了两个红脸关公。陈迦南还要喝,被乔文阻止住,夹起几筷子菜放在他碗中,道:“南哥,先吃点东西。” “哦。”陈迦南听话地点头,眼神已经开始散发着迷离的光芒,分明是已经醉了。 见桌上终于平静下来,李星辰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站起身温声道:“很高兴认识几位,我也敬大家一杯。” 他这话倒不是客气,他原本也是有朋友兄弟的人,但随着进入这一行,开始有点名气后,就不得不与少时那些贫寒的伙伴断了联系。这两年走红后,他辗转在各个衣香鬓影的宴会和酒桌,见到的都是虚与委蛇的假面,此刻看到他们几个真实坦然的年轻人,如此其乐融融,不禁心生羡慕。 林子晖笑呵呵道:“您是大明星,能答应做我们梦真的品牌代言人,我们已经感激不尽,还来参加我们的庆功宴,简直是让我们受宠若惊。” 李星辰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所谓大明星,不过是外界套在我身上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若是没进入这个行业,又凭借一点运气走红,我远远比不上你们在坐的各位。” 陈迦南大着舌头接话:“比不比得上我们不好说,但肯定比不上小乔。”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就算你是大明星,也比不上小乔。” 乔文扶额:“……南哥你醉了。” 江遇风也忍不住笑出声道:“阿南,我看这世上就没人比得上你阿弟。” 陈迦南:“本来就是。” 幸而换了芯子的乔文脸皮不算薄,桌上又只得几个人,不然真要被他臊得钻进桌下。 李星辰轻轻笑了笑,点头:“嗯,阿文确实很能干。”说完,转身对上江遇风,抿抿唇道,“这杯酒,我主要还是敬风哥,上回要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只怕我这会儿很难好好地站在这里。风哥,我敬你!” 江遇风未曾将那日的事放在心上,他当时救人无非是因为自己妹妹喜欢这个当红小生,之后拿到签名,自己这出手相助也没白浪费力气,因而回去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乔文后来跟他说大明星想请他吃饭谢他,他更是浑不在意地推掉了。 此刻看到李星辰如此郑重其事,也不好拂了人面子,举杯站起身,爽朗一笑,冷硬的脸上难得带上几分柔和,连带着那截断眉都不那么吓人。 “举手之劳,大明星太客气了,行,这一杯酒我干了。” 乔文心说,确实是举手之劳——举起扳手开瓢之劳。 李星辰弯唇笑开,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也举杯一饮而尽。 这顿气氛融洽的晚餐,吃了一多小时才结束。席上除了滴酒未沾的乔文,和专心干饭的豪仔,其他人都喝了不少酒,尤以斗了几次酒的陈迦南和林子晖最甚,出门时两人还在斗嘴。 李星辰也有些许醉意,他只带了一个司机,将车子停在对面等候。 因为是明星,江遇风暂时充当了一回保镖,穿过马路将人送上车,才走回来与几个崽子一起搭上林子晖的便车回城寨。 半个小时后,下车时,陈迦南已经是醉得开始说胡话,豪仔和乔文好容易才能扶住他。 江遇风见状,道:“需要我帮忙吗?” 豪仔一直挺怕这位和兴社大佬,忙不迭摇头:“不用麻烦风哥了,我背我哥回去就行。”为表示自己确实很行,当即将陈迦南负在背上。 江遇风也有了薄薄的醉意,见状点点头:“行,那你们自己当心点。” 然而在江遇风离开后,豪仔立马就后悔不迭。虽然他从小干体力活,并不缺力气,今晚又吃了满满一肚子美味佳肴,背个人不在话下。可他背上这位亲堂哥,发起酒疯实在是擅长折磨人,一会儿揪他头发,一会儿拎他耳朵,可怜的少年仔被蹂躏得一路惨叫连连。 乔文在旁边阻止也无济于事。 等好不容易回到唐楼,气喘吁吁的豪仔头发蓬乱,脸上更是挂了点彩,他是怕了他醉酒的哥,将人交给乔文后,抱头逃也一般蹿上了楼。 乔文将陈迦南扶进屋内,阿婆已经进屋休息,听到动静,在里面唤了一声:“阿文,回来了?” “诶,阿婆你睡,不用管我。”他将人陈迦南放在自己床上,这位醉鬼立马像是没长骨头一般瘫倒。 乔文端来一盆温水,替他擦了手和脸,又脱去身上的西装衬衣,露出结实的身躯,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摆正躺好。 陈迦南全程烂醉如泥,除了哼哼唧唧没有半点反应。 然而待他自己漱洗完毕,回到屋内,却发觉原本醉倒的人,不知何时直挺挺坐在床上。 他愣了下,走过来问:“南哥,你清醒了?” 陈迦南昂头看向他,一双泛红的黑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浮上一层雾气沉沉的水光。沉默片刻,他忽然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大嚎出来。 乔文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南哥南哥,你小声点,别吓到阿婆。” 片刻之后,觉察面前的人没什么大的反应,他才试探着松开手,一只腿跪在床上,认真地看向他,小声问:“南哥,你怎么了?” 陈迦南没再大嚎,还学着他压低声音,闷闷道:“小乔,我是个坏人。” 乔文想着最近他一直不对劲,正好趁着他醉酒套出到底怎么回事,于是诱哄般柔声道:“南哥,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陈迦南瓮声瓮气道:“小乔,我真的是个坏人。” 乔文继续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陈迦南迷离的双眼定定望着他,忽然一把用力抱住他,“你知道了肯定会躲我远远的。” 乔文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道:“不会的,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陈迦南趴在他肩膀哼了一会儿,忽然又松开他,一字一句坚决道:“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说完往下一倒,面朝床内屁股一撅,顷刻间已经呼呼睡去。 乔文一口气差点没噎住,气得抬起脚丫子朝他屁股轻踹了两下,没好气道:“睡进去点!” 原本已经人事不知的人,在睡梦中摇头摆尾拱了拱,给他让出了位置。 乔文背对他躺下,心想这家伙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明早等他醒来,得诈一诈他。 第51章 陈迦南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痛让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看到盘腿坐在自己旁边,笑眯眯望着自己的乔文,他难受地捶了捶脑袋,问道:“小乔,几点了?” 乔文见他难受,伸手给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快九点了,南哥,你要是头疼,再睡一会儿。” 陈迦南在他的揉摁下,闭上眼睛舒服地哼哼唧唧。 乔文弯唇望着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摁了一会儿,冷不丁道:“南哥,你昨天喝醉后都告诉我了。” 原本阖着眼睛享受的陈迦南,像是如遭雷击一样,猛得坐起身,瞪大眼睛望着他:“你说什么?” 乔文似笑非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重复:“你昨天喝醉后都告诉我了。” 陈迦南只觉脑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我……我告诉你什么了。” 乔文道:“就是你最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告诉我的那件事。” 陈迦南如临大敌一般贴在身上的墙壁上,双颊刷的一下变得面无血色。他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然而现下分明是被吓得不轻。 乔文蹙起眉头,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事瞒着自己,就算是杀人放火也不该是这样吧。 他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南哥——” 陈迦南像是触电一般,往后缩了缩,哭丧着脸道:“小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就是忍不住,你别不理我,我保证会管住自己,绝不会欺负你。” 乔文原本是想诈他的话,但越听越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蹙眉望着他那张几乎可以称之为崩溃的面孔,握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南哥,我怎么会不理你?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不会不理你啊!” 陈迦南虽然是个二百五,但其实主要是心胸坦荡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儿,并不代表他没脑子,听到乔文这句话,他稍稍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看握着自己的手。如果小乔当真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不可能还这样坦然亲密的待自己。 他不着痕迹地将乔文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对方也没有任何抗拒,而是依旧睁大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等待自己的回答。 他心头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果真变态,赶紧将握着乔文的手松开,小心试探道:“小乔,我昨晚喝醉了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乔文本以为已经快要诈出头的话,没料到他忽然又把问题抛给自己,顿了下,道:“就是你最近一直瞒着我的那件事。” 陈迦南道:“实不相瞒,我最近瞒了好几件事,所以昨晚是告诉你的哪一件?” 乔文:“……最让你为难的那件事。” 陈迦南这会儿已经确定乔文并不知道自己跟秦云飞一样变态,且只对他变态这件事,暂且放下心来,然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能再瞒你,我确实在外面给人放了高利贷。” 乔文:“???” 陈迦南继续说:“我最近帮人收账,提了不少佣金,你先前叫我赚了钱别乱花,要学会钱生钱,本来想着交给你帮我打理,但又想着是收账赚的钱,不太拿得出手,就想着自己处理,股票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就听了小弟们的话,去外面放债了。” 乔文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笑,要说这事多严重也不至于,但确实不是个好事,他瞒着自己不奇怪。只是……如果就是这件事,让他刚刚吓成这样,显然不合乎常理。 也就是说,那件最重要的事,他依旧瞒着自己,而且显然看出自己不知道。 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 他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比起先前刚吓醒那会儿,表情果然轻松许多。他想了想,道:“南哥,你放了多少钱?” 陈迦南回道:“就这几个月赚的两三万全放出了。”顿了下,又补充一道“不过你放心,我的利息比道上所有人都低,所以知道的都愿意来我这里借钱,双方满意,也不敢不还钱,我已经赚了好几千块了。” 还真是良心高利贷,不去当银行家可惜了。 乔文吐槽归吐槽,道:“不管怎么样,放贷这事不是条正道。其实不管是投资还是做生意,都可以慢慢学,回头我给你买点书回来,你先看看,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陈迦南一听读书脑瓜就大,抱头跳下床:“那我还是直接把钱给你吧,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就行,看书什么的还是算了。” 乔文叹了口气,笑说:“那我怎么不能一直给你管钱,以后你要娶老婆生孩子,还得你自己管。” 陈迦南回头猛然道:“我不会娶老婆的。” 乔文失笑:“你这说什么傻话呢?哪有男人不娶老婆生孩子的?” 陈迦南沉默下来,片刻后,冷不丁问:“小乔,你要娶老婆生孩子吗?” 乔文原本是理所当然地答一句是,但话到嘴边,忽然又凝滞住,他是来自异世的人,当真要在这里过上寻常人的一生吗? 显然自己对这样的人生毫无兴趣。 他摊摊手,笑说:“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哦。”陈迦南悻悻点头,低声道,“但我就想和你像现在这样过日子。” 乔文愣了下,忽然发觉,在这个异世界,他好像最期望的也就是和陈迦南一直这样亲密无间地相处下去。 他舒了口气,笑道:“我也是。” 原本双眸暗淡下去的陈迦南,登时又恢复几分神采,弯唇一笑,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小乔,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一头雾水的乔文,正要仔细问他,他已经哼着小曲儿蹿出了门。 乔文笑着摇摇头,起身出门上班。 刚到办公室,发觉桌上堆着密密麻麻的报纸,林子晖兴奋地埋头在纸堆里,见他进来,招招手道:“阿文,你看我们昨天开业的新闻上了好多报纸,而且版面给的都不错,看来我们给记者的车马费值了。” 乔文笑道:“主要也是沾了李星辰的光,人家毕竟是当红小生。” 林子晖点头:“这倒也是。”他将脑袋从报纸堆里抽离出来,笑嘻嘻道,“说起来,要不是阿文你,我们新品牌也不能这么顺利。” 乔文笑说:“别高兴得太早,现在才开始呢,等赚到钱了再高兴。” 林子晖道:“我刚刚打电话去了店里,生意很火爆,店里都忙翻了,待会儿一起我们去巡店。” 乔文点头,顺手拿过几份报纸翻阅,林子晖凑过来,指着他手上报纸的照片,笑道:“阿文,你看你和李星辰站在一块,比他还像明星。” “哪有啊!”乔文好笑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乔文看着报纸上的自己,也不免感叹,原身小乔这副好皮囊确实一点不比李星辰差。 追星之风从民国到现在,早已有了后世粉圈文化的雏形,因为有李星辰,这一日报纸卖得自然火爆。 陈迦南照旧带着几个马仔出城寨去收账,路过一个报刊档,原本没太在意,忽然听到几个女中学生挤在一块叽叽喳喳。 “天啦,李星辰好靓仔!我要把他照片剪下来贴在床头。” “咦?李星辰左边这个靓仔是谁?是电影明星吗?我怎么没见过。” “是哦,我也没见过,比李星辰还靓仔呢。” “别乱说,李星辰就是全世界好的。” “能不能客观点,这个人确实更靓仔好吗?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演过什么?” “人家不是明星,是这个品牌的经理。” “这么后生就是经理了?好厉害,怎么办?觉得他更好看了。” 在一旁偷听的陈迦南,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几个女孩手中的报纸瞟了一眼,这一瞟,自然就瞟到了报纸上的乔文。 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鬼鬼祟祟的吓人,虽然长得是个英俊样,也将几个女中学生吓得揣上报纸匆匆离开。 陈迦南不以为意,站在报刊档前,开始查找昨天梦真开业的报道,一会儿就叫他找出好几份带着剪彩相片的报纸,不管清晰还是模糊,正面还是侧面,只要有乔文的身影,他全部买下来,然后拿起其中最清晰的一份,举在空中一面一面傻笑。 跟在他身后的马仔,瞧着他不对劲,试探问:“南哥,你买这么多报纸回去当手纸么?”毕竟他大字也就刚刚认得一箩筐,虽然勉强能读报,但这么多报纸显然远远超过了他的学识。 陈迦南举起报纸在小马仔脑袋顶敲了一下,指着上面的照片,道:“看到没有,我阿弟上报纸了。” 回头,他要剪下来裱在床头。 第52章 乔文自是不知陈迦南抱着一堆报纸回家,剪下了有自己的照片,然后不顾豪仔的强烈抗议,将床头贴着的火辣女明星全部撕掉,换上这一堆剪报——他对墙上的大波妹早有意见,这回终于找到机会斩草除根,如今看着一墙乔文穿着西服剪彩的照片,顿觉神清气爽,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而可怜豪仔的精神食粮就这样被他弃之如敝履,看着墙上的照片欲哭无泪。想到以后老爸老妈不在家时干点坏事,一抬头就是乔文,那还能干啥? 临近岁末,正是零售业的旺季,有了开业典礼的好开头,梦真品牌在港岛很快打响名声,随后接二连三进入了商场专柜。因为剪裁质地都十分精良,性价比远远高于国外大品牌,一时间成为新兴白领和中产这些商务人士的宠儿。尤其对于刚刚走入社会的年轻人,几乎成为他们第一件商务正装的首选。 乔文在这个世界开展的一项事业,走得颇为顺利,不过他将其归结于林子晖的男主光环。 与此同时,陈迦南的古惑仔事业也干得如火如荼,因为乔文的关系,他爱上了穿西装,每天白衬衣黑西装,衣冠楚楚地带着马仔们去城寨外收账抢地盘。 穿着正装除了更加潇洒帅气之外,并不影响他出拳的速度,西装暴徒之名渐渐流传开来。 唯一庆幸的是,赵山海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除了收账和抢地盘,并未让他做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乔文也就一时半会儿没多担心,甚至暗暗希望,能这样一直熬到后年,等警察进城寨扫荡,将赵山海团伙打掉,到时陈迦南自然能脱离和兴社,自己那时应该也有足够的能力,替他铺好了后路。 年底,城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林兆明的林氏集团和他妻家的钟氏集团合并,组成新林氏集团,由林兆明担任董事长,钟凯文任理事,只不过公开宣布的第二天,钟凯文就远赴英国。 外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乔文却知道,一定跟当初的刺杀有关。这半年林兆明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显然是在这场家族内斗中大获全胜。 表面平静的林家无疑是个是非之地,林子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乔文的建议下,他彻底将梦真品牌从明月厂分离出来,彻彻底底成为自己的事业,只等过年之后,就搬进新的工厂。 这一年即将结束,乔文按着合同的百分之十利润,拿到了几万块分红,算是他在这个世上真正的第一桶金。 成衣行业虽然大有前途,但这并非他的兴趣所在,他不可能一直跟着林子晖干。只要在这个世上活着,就得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 而要自立门户,就得足够的资金。这点分红加上股市里的那几十上百万,虽然看起来也已经是个巨额数字,但要干点事业还远远不够。 幸而这是个轻易便能创造财富神话的大时代,股市崩了还有房市,房市萧条还有黄金原油。他并非投资天才,只是运气好掌握了一点先机。 在年前股市闭市的前半个月,他与陈迦南带着所有的股票凭证,去了证券交易所。 股市节节攀升的,如今已经到了新巅峰,不少股民杀红了眼,不仅押上全部身家还举债杀入股市,不劳而获和一夜暴富的诱惑力确实是太吸引人。 走进证券交易所时,看到挤在大厅密密麻麻疯狂购买股票的股民,陈迦南吓了一跳,道:“这么多人的,我们真的现在要全部卖掉吗?不留一点?” 乔文道:“有位股神说过一句投资名言,别人贪婪我恐惧,别人恐惧我贪婪。这么多人疯狂涌进股市,就说明退出的时间到了。去排队全部清掉吧。” 陈迦南似懂非懂地点头,拿着股票去排队。 跟在他身后的乔文,环顾了下周围蜂拥的人群,默默叹气一声,明年上半年,股灾来临,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会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在资本游戏中,大部分普通人都是炮灰,获利的永远只有资本家。 等办理完交易出来,陈迦南手中的帆布包变得鼓鼓囊囊,是两人卖掉股票所得的两百多万。他这段日子,因为收账兼放债,迅速进入十九年来收入最高的时期,一个月能赚大几千呢。 此时提着两百多万,简直像梦游一样,不停拉着乔文道:“小乔,我们真赚了这么多钱?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边说还边时不时拉一点拉链,看里面的钱还在不在。 乔文好笑道:“钱当然是真的,跟你肚子上那个枪眼一样真。你拿半条命换来的本金,不赚个三四倍,怎能划算?” 陈迦南摸了摸肚子上那块枪伤留下的疤,点点头:“是真的。”见乔文领着他不是要回城寨,奇怪问,“小乔,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乔文道:“去买房。” 陈迦南惊讶:“买房?” 乔文转头看他,笑说:“那你准备拿着一百万做什么?吃牛杂么?那够你吃几辈子了。” “我……”陈迦南当然想过有朝一日住上明亮宽敞的公寓,但也只是想一想,毕竟作为贫民窟的孩子,外面高楼大厦的房子,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不知七年八年能否买得起。这会儿抱着一百多万,听乔文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买得起房子了,这也就意味着可以让老爸叔叔婶婶豪仔住在有自来水有瓦斯的公寓,光是想想就激动。 他反应过来,又问:“你看中了哪里的房子?” 乔文道:“九龙湾靠近油麻地那一块刚建起一批新的高层公寓,我在报纸上看过广告,价格什么的都挺合理,主要是离城寨很近,你叔叔婶婶还有豪仔都在城寨打工,就算是搬了家,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去做其他工作。我阿婆也是,我是可以养得起她,但让她现在在家享福他肯定也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们的第一个新家,不能离城寨太远。” 陈迦南用力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现在也还在和兴社,住太远确实不方便。” 如今港城房地产方兴未艾,大片的高楼拔地而起。乔文看中的这个楼盘刚刚推出来,与本城大部分户型一样,面积不大,但胜在配套齐全,交通方便。 公寓只是简装,陈迦南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跑到厨房一会儿蹿到卫生间。 “小乔,有好几个水龙头,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去提水了” “是的。” “房间也很大,可以放下两张床,我不用和豪仔挤一张了。” “没错。” “到时候买一张大沙发,电视机就放在沙发前面。这里的电应该很稳定吧,不会像城寨里一天能断三回。” “那当然,这是正规电力公司供的电。” 说实话,乔文曾经也是住豪宅的人,这种七十年代的公寓,虽然比起城寨唐楼,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其实也并不太能让他看在眼中,他无非是想过渡一下罢了。 然而还是被陈迦南这样毫无遮掩的兴奋所打动,只有没有大野心和欲望的人,才会如此容易满足。 陈迦南参观完里面,又又拉着他去阳台,从高处往下俯视,车水马龙的城市尽收眼底,再不是暗无天日的陋巷。 “这里也能像城寨一样看到飞机吗?”他兴奋得不能自已,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问道,乔文笑:“应该也可以,但不会再被马达吵到。” 两个人总是提到城寨,全港城叫城寨的也就一个九龙城寨,售楼先生听在耳朵里,便有了其他想法。 虽然乔文和陈迦南今日依旧穿着西装,但毕竟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配合着他们口中的城寨二字,便很难让人相信他们能买得起价值几十万的新公寓。 售楼先生见两人一直拉着像是说梦话一样,到底忍不住,走上前打断两人对未来的构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两位先生看好了吗?最近看房的人很多,我还需要招待下一波客人。” 乔文也是被陈迦南感染,忘了正事,此刻听到售楼先生的提醒,方才想起来,于是回头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是我们聊过头了。这间公寓和刚刚看过的隔壁那间小一点的,我们都要了。” 男人微微一愣,道:“这两间公寓加起来总价是一百二十万,二位确定要?” 乔文点头:“确定。” 男人又说:“如果确定的话,我们是需要马上付定金的,你们方便?” 乔文依旧笑盈盈点头:“没问题的。” 他和陈迦南两个小年轻,刚刚又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被人怀疑没有购买力也不足为奇。乔文是个好脾气,但陈迦南却是个个正儿八经的暴脾气,尤其是出了城寨,那是一点脸色都不愿意看的,此刻见这人似乎有些看不上他和小乔。看不上他就算了,竟然敢看不上登上过报纸的小乔。 他顿时火冒三丈。将帆布包打开拉链,往地上一扔,怒道:“怎么?以为我们买不起吗?现在就去带我们签合同!” 男人目光落在那地上一大袋子钞票,倒吸了口气,再配合陈迦南凶神恶煞的表情,他十分怀疑这是刚从银行打劫来的钱。不过看到乔文漂亮的脸蛋斯文的神情,又觉得自己这猜想很难成立。 最后在陈迦南的怒气之下,男人抹着一脑门子汗,带两人签合同去了。 第53章 鉴于对售楼先生对乔文的轻慢,到了售楼处后,陈迦南叫来经理大发怒火一通猛斥,还拿出皮夹,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乔文靓照,展示给工作人员看。 “看到没?我阿弟是经理,跟李星辰一起上过报纸的,我们来买你们这破房子,是你们运气好,竟然还瞧不上人。我看你们就是狗眼看人低!” 乔文“……” 最重要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剪下自己照片还塞进钱夹的?虽然觉得这事是陈迦南能干得出的,但总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的照片被放在另一个大男人的钱夹里,好像有点怪怪的。 被陈迦南这么一通大闹,刚刚那售楼男人连连道歉,从头到脚都写着后悔不迭。后悔自己识人不清。没看出斯文漂亮的年轻人是经理倒是次要,重要的是他眼瘸没看出这位发飙青年代表本质。 直到他看到对方张牙舞爪发火时,不经意撩起的衣摆下,赫然别着的一把刀,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 正常穿西装的年轻人,谁会随身带刀啊? 不仅是男人,经理自然也看出了陈迦南的不好惹,老老实实挨了一顿怒骂,最后以一个漂亮的优惠价平息了这位喷火龙的怒火。 原本还准备好好和人谈谈优惠折扣的乔文,看到陈迦南大闹一场后,拿到的成交价,简直目瞪口呆。 果然讲道理比不得蛮横无理。 两人爽快地签下合同交了钱,地在几个悲喜交加的售楼人员恭送下,心满意足地离开。 买完房子,两人加起来还剩下一百多万,乔文还没计划好怎么让这些钱生更多钱,只能暂时将这一袋子钱先放进银行。 不得不说,跟陈迦南一起确实充满了安全感,不然让他自己提这么一大包巨款招摇过市,只怕会一路心惊胆战,还没等进银行,自己这可怜的小身板先禁不住压力晕厥过去。 而陈迦南显然是毫无压力,完全不担心会有人来打劫——毕竟敢打劫靓仔南的下场等同于找死。 他的轻松自在也彻底让乔文心情愉悦地一路弯起嘴角。 到了银行,原本乔文是想着两人分开存在各自户头,但陈迦南觉得毫无必要,坚决要将自己的钱交给他存在一起保管。 乔文好笑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万一以后咱们闹掰了这钱怎么好处理?”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天塌下来我们也不会闹掰,再说了就算天真塌下来,那我就一分不要,全都给你。要是我们都能闹掰,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乔文觉得他这话有点孩子气,但想着要真天塌下来,自己大概也不会跟他在金钱上计较,最后还是将钱存在了一起。 存好了钱,两人又欢欢喜喜去商场置办年货。长辈们的新衣裳,豪仔的新鞋子。阿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想来喜欢金银首饰,然而如今只有一个不值钱的银镯子戴在手上,于是乔文专门给老人家选了一只很有分量的黄金手镯。 从商场出来,难得潇洒一回的兄弟两人,手上都拎着满满当当几只袋子,还都是名牌。 就……特别有暴发户的气质。 “小乔,想吃什么?现在我们这么有钱,不用再省了,要吃就吃最贵的。” 乔文见他这典型暴发户心态,笑说:“我我们这叫什么有钱?跟城中那些亿万富翁还查差得远呢!” 陈迦南睁大眼睛:“现在还不叫有钱啊?小乔,你自己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呢。” 乔文道:“有机会就不叫贪心。” 陈迦南道:“你不会真的想成为亿万富翁吧?” 是又如何?这个时代机会大把,既然来了一回,就不能庸庸碌碌离开。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却见是许久未见的周仁俊,正揪着一个男人的衣领,怒气冲冲朝人大吼。 而这被他抓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云飞。 周仁俊是独自一人,而秦云飞身后还跟着刀疤两个马仔,在对方揪住他衣领时,刀疤立马冲上前要动手,只不过被秦云飞抬手轻描淡写地阻拦。 “周sir,你要抓我吗?请问我是犯了哪条法律?”秦云飞任由周仁俊揪着自己,云淡风轻地开口。 只是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着实有几分邪性,明明是淡淡的语气,却生生让周仁俊觉出几分挑衅,他手上更用力几分,咬牙切齿道:“你犯的事多着了,抓你一百遍都足够。” 比其他的大张旗鼓,秦云飞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犯的事都在九龙城寨,但九龙城寨又不归你们警察管,你把我抓回去,你上司同意吗?” 周仁俊冷哼一声,松开他,抬手指着他恶狠狠道:“你放心,警察迟早会进九龙城寨,到时候我第一个抓你。” 秦云飞勾了下嘴角,摊摊手道:“那我就提前恭迎周sir了。”说罢,他突然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陈迦南和乔文,轻笑了声,抬手一指,“不过我听说你的老朋友靓仔南,最近在城寨外挺活跃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犯事,不如你好好查查,可千万被徇私枉法。” 周仁俊回身,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乔文和陈迦南,面上一喜,朝秦云飞瞪了眼后,没再管他,直接跑了过来。 站在原地的秦云飞朝这边望了一眼,确切地说,是朝乔文看了眼,露出一个似而是非的哂笑,与身旁的刀疤不知低语了一句什么,拄着手杖转身离开。 乔文收回目光,看向跑过来的周仁俊。 因为原书的关系,他虽然单方面对周仁俊不算陌生,但实际上两人也就打过三次照面,相较于周仁俊与陈迦南的患难逃亡情,实在是不值一提,何况那次逃出去之后,陈迦南还在他家躲藏了好几日,朝夕相对肯定能对出不一般的情谊。 周仁俊也确实注意力都在陈迦南身上,简单跟两人打了招呼后,便一巴掌拍在陈迦南肩膀,上下打量着他,笑道:“阿南,这才几个月不见,发达了啊?” 陈迦南不以为意道:“我能发什么达?是小乔,他当上经理了。”作为一个炫弟狂魔,他如今见着人都要提一嘴乔文当经理这件事。 乔文已经习以为常。 “是吗?”周仁俊这才看向乔文,他是个取向正常的男人,虽然也忍不住感叹乔文长得好看,但确实对他的漂亮没有半点想法,只觉得这么年轻就当上经理,倒是让他很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先前发生的事,也让他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仔,实则非常有主意。他笑着对乔文道,“恭喜啊阿文。” 乔文笑着道:“谢谢。周sir最近有没有升职加薪?” 周仁俊摆摆手:“能调回o记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们当差人的那点薪水还不够我抽烟的。” 乔文笑:“你是周少爷嘛!” 周仁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抬手看了下腕表,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正好咱们这么久没见,一起去吃顿饭,我也有点事要和阿南说。” 乔文和陈迦南原本就是要吃饭,自然没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周仁俊颇有阔少作风,带着两人直接去了一家高档日料店,包厢里格子拉门一关,便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周少爷是个爽快人,待料理上桌,直接开门见山道:“阿南,我最近听说你挺威风的啊,九龙新界一带道上的人,谁都知道你靓仔南的大名。我跟你说,你的名字已经上了我们o记重点名录。” 陈迦南道:“周sir,我一没杀人放火,而没卖粉走私,就收收账跟其他社团之间抢点地盘,不至于被你们盯上吧?” 周仁俊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没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第一个来抓你。不过你自己也注意点,就算是你们社团之间的事,但在城寨外面闹出人命,也得归警察管。” “不会的。”陈迦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周仁俊想了想,又道:“不过呢,我这里确实有点事想要你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周仁俊道:“最近我们收到线报,金三角毒王罗坤的人最近可能会来港城活动,届时只怕有大批毒品进港。我们暂且不知跟他合作的是港城哪些大佬。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消息?” 周少爷好不容易调回o记,一心摩拳擦掌大干一场,这回毒王来港,只怕会涉及不少帮会,他绝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势必要铲除几个港城毒瘤方才甘心。 陈迦南如今好不容易跟着乔文脱贫致富,只想好好过个年,赶紧搬进新家,对什么毒王毫无兴趣,漫不经心道:“我既不吸粉也不卖粉,哪知道毒王的事。” 周仁俊听他这样说,倒也没失望,只点点头道:“总之你听到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陈迦南大口吃着寿司卷,含含糊糊道:“没问题。” 至于有没有上心,则是另当别论。 乔文默默看他一眼,想得是他幸好没上心。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可不想看到陈迦南又被卷入危险,毒王这名字光是听着就丧心病狂,哪是随便能沾上的。 但又不得不钦佩周仁俊一个大少爷,好好的阔少日子不过,非要加入o记跟黑社会作斗争,无论怎样,勇气可嘉,值得自己为他默默点个赞。 第54章 晚上九点半,乔文陪阿婆听完收音机的戏曲,将金镯子从从床头拿出来,戴在阿婆老迈枯瘦的手腕上,笑道:“阿婆,这是阿文送你的新年礼物。” 乔阿婆举起手,看到腕上沉甸甸金灿灿的镯子,睁大眼睛道:“阿文,你作何花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乔文见他要取下来,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阿婆,我如今能赚钱了,一个金镯子不算什么,您就好好戴着,何况金子不像别的东西,永远都能保值的。” 乔阿婆听他这样说,方才放下手,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镯子舍不得移开,大半生已过,曾经的荣华富贵早已成旧梦,这些年在城寨,无非是图片瓦遮身食能果腹,现在看到这样一只镯子在手上,顿时五味杂陈,也不知是该为命运无常,还是孙子终于没有陨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城寨里。 老人家激动地握住乔文的手,道:“我的乖孙有出息了。” 乔文笑道:“阿婆,这才刚刚开始呢,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她顿了顿,又才继续,“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乔阿婆抬头看向他。 乔文稍稍斟酌了下,道:“今年运气不错,我买股票赚了很多钱,老板又给了我一笔分红,我凑在一起买了个小公寓,我们能搬出城寨,过上有水有电有瓦斯的生活了。” 乔阿婆定定看着他,并没有马上表达出欣喜,而是蹙眉狐疑地看向他:“阿文,买房子可不是小数目,这才半年多,你就赚到这么多钱。你告诉阿婆,你是不是走了什么歪路?” 炒股自然算不上歪路,只不过炒股的本金确实来得不太光明正大,他当然也不能直接告诉阿婆,只笑着道:“阿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我就是炒股和老板给的分红。”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他还专门拿了一份报纸,指着上面一则股市神话的报道,说,“你看,今年股市这么好,有人一年赚几百倍,我正好就是运气好的那一波。” 乔阿婆对股票是一知半解,算不上什么坏玩意,但也是投机取巧的东西,他握住乔文的手,“阿文,做人呢还是要脚踏实地,投机的事咱们还是不要轻易沾。” 乔文点头:“我有分寸的,所以才把股票卖了买了一间小公寓。” 乔阿婆重重叹了口气,道:“阿文,你能靠自己从城寨走出去,阿婆很高兴,但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与街坊邻居也都熟悉了,只怕在外面住不习惯,何况我也舍不得档口。如今你长大独立了,也是时候自立门户,你搬出去后,阿婆会经常去看你的。” 乔文眉头一蹙,娇嗔般道;“阿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还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过日子。你放心,我都打算好了,阿南一家子也跟我们一起搬出去,就住在我们隔壁,大家互相有个照应。新家离城寨不远,你们不想放弃这里的事,每天往返也很方便。等哪日你愿意在家享福了,或者找到合适的新店铺,再做打算。” 乔阿婆不料孙子竟然考虑得如此妥帖周全,一时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能看到孙子长大成人撑起自己的人生,她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丈夫而儿子儿媳。他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拍拍乔文的肩膀,“阿文,我们给你祖父和爸妈上柱香,然后早点歇息。” 乔文从善如流,跟着阿婆拿了香点上,对着墙上黑白照片鞠了几个躬。其实这些人原本不是他的亲人,但或许有着原身的记忆,此刻祭拜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真情实意。 阿婆进了屋,乔文躺上自己的床,小小的屋子安静得落地有声,于是窗外各家各户的吵闹,便变得意外清晰,打牌的打孩子的夫妻吵架的,甚至还隐约能听到有那男女在床上打架的声音,组成了一片市井底层的百态。 乔文安静地躺着,也许是因为今天干了太多事,不免有些兴奋,竟一时有点睡不着,明知道陈迦南最近都没有再来蹭床,以至于总忍不主往黑漆漆的窗口看。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怎么忽然就不爱来蹭床了呢? 因为林子晖给他提前放了假,又还有几天才过年,一时闲下来的乔文,还挺不习惯,隔日稍稍睡了一个偷工减料的懒觉,吃过阿婆留下的早餐,便开始思考该如何用银行里的这一百来万走下一步棋。 股市翻过年不久就会引来一场股灾,好几年才会重回牛市。也是因为股市崩盘的原因,资金开始进入房地产,在接下来三四年,将迎来房地产的一个黄金时期,再之后又是地产泡沫。 也就是说,现在就进入房地产是最佳时期,但问题是他们资金有限,买了自住的公寓后,剩下的钱也就够买两个小公寓,远远不如去买地皮划算。 然而问题在于,比起房子,地皮难买很多。港城就这么大点,地皮自是有限。在六十年代中期,因为对时局的恐慌,地皮曾大量被抛售,有胆识有远见的资本家们,趁机囤地,将黄金地段的大片地皮收入囊中。这些地皮如今就算在交易,他们凭着那一百多万也买不到个什么。 所以唯一能做的,是看能否捡漏,买到位置便宜点地段差一点,但是有发展前景的小地皮。 他买了几份最新的报纸,在广告页面仔细查找,找了半天勉强找到两块地皮,又趁着有时间,实地去考察了一下,然而并不满意。 不过他也就是随便看看,倒是没指望马上就能看到合适的。坐在出租车上,他拿着手中的报纸随意翻着,忽然看到一则关于最新新上映的电影《南侠》的报道,据说上映几天,所有戏院几乎都满座,火爆全城。 乔文来这个世界快大半年,还从来没去看过电影,这可是未来的东方好莱坞。思及此,简直觉得自己错过了整个世界。 于是路过一家戏院,他赶紧买了两张今晚八点的电影票,准备回去叫上陈迦南一块来看这部热映的电影。 年末是收账的旺季,陈迦南最近是真的忙,每天带着一群马仔早出晚归。乔文回去后,恰好遇到一个眼熟的马仔,便托他去带话,让陈迦南早点回家。 唔,确实挺早的。 接到口信的陈迦南,六点钟就匆匆赶回家,敲开乔家的门后,气喘吁吁问:“小乔,你找我有事?” 乔文哭笑不得:“我不是让你小弟告诉你七点回来就行么?这才六点呢。” 陈迦南道:“我怕你找我有事。” “我要真有事,就直接去找你了。”他回身拿出两张电影票,在手中扬了扬,“我听说最近上映的电影《南侠》很火,今日出门办事正好路过附近的戏院,就买了两张票,请你今晚去看电影。” 陈迦南接过电影票看了一眼,欢喜道:“我们好久没一起去看过电影了呢!”说着,又将电影票递回乔文手中,“你等我一下,我去冲了个凉换身衣服。” 不等乔文说话,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去。 乔文:“……”看个电影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陈迦南岂止是认真,不仅冲了个香喷喷的凉,还梳了个香喷喷的小分头,穿上熨烫过的衬衣西装,再将一双鲜少穿的皮鞋,擦得蹭亮,方才插着口袋,潇洒帅气地下楼。 乔文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打扮,哭笑不得:“南哥,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跟女仔约会去呢?” 陈迦南微微一愣,继而又弯唇一笑:“反正也差不多。” 乔文没细想他话中深意,换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门。为了保持形象——当然也是因为现在手头足够宽裕,陈迦南没骑摩托车,而是带着乔文去坐的士。 戏院果然是爆满。好在乔文票买得早,位置还算不错,恰好在中间。唯一不大好的是,好像前后左右都是摩登男女,还是情侣的那种。 于是两个来看电影的大男人被夹在中间,就多少有点怪怪的。 《南侠》顾名思义,是一部武侠片。武侠动作片也是近年才刚刚兴起的电影类型,在接下来二十年里,盛极一时,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也是港城电影黄金时代的标志。 对于阅片无数的乔文来说,囿于时代和技术局限,这部电影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并不能算多精良,但剧情确实很用心。 他正看得入目,忽然发觉暗影之下,前方那对情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对接吻鱼,还时不时发出一点嗯嗯的声音。 他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对方吻得忘乎所以,浑然不觉。 陈迦南自然也看到了,并且马上生出了这样那样的联想,联想的人还就坐在自己旁边。幸而他是有理智的人,赶紧将自己拉回神,赶走脑子里肮脏的想法。 他在黑暗中狠狠瞪着这对浓情蜜意的男女,不是气他们影响自己看电影,而是恼火两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而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罪恶。 嫉妒之火撩着他烧着他。 乔文本想再婉转提醒一下,哪知陈迦南忽然伸手揪住前方男人的头发,直接将人粗暴拉开。 男人自是不满地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还未开口说话,却见他轻飘飘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在椅背上上无声敲了敲,冷飕飕低声道:“麻烦不要影响别人看电影。” 乔文:“……” 别说,还挺有礼貌——如果忽视那手中那把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短刀。 第55章 看着陈迦南拿刀礼貌地吓走了一对鸳鸯,周边几对原本也是你侬我侬的情侣,忽然就从开放的资本主义情侣,变成封建保守派,老老实实正襟危坐,开始认真欣赏大银幕上的侠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后半场电影,由于没了碍事的情侣,乔文和陈迦南的观影体验十分不错。尤其是陈迦南,不用嫉妒眼红,想入非非,又是一个坦坦荡荡的靓仔南。 从戏院出来,瞧见路边有卖甘蔗的,两人一人买了一节,边走边啃边吹着夜晚凉风聊天。 见陈迦南脸上脸上颇有几分兴奋,乔文笑着随口问:“觉得这电影很好看?” 陈迦南点头:“还可以,不过我觉得武打不行,看着太假了。” 乔文笑:“拍电影又不像你们真打架,哪能来真的。” 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反正要是我的话,肯定会让武打看起来更真实,这才刺激嘛!” 乔文笑道:“行啊,等我们有钱了也去拍电影,你就负责武行。”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不是我讲大话,要是我做龙虎武师,武打戏绝对比今天这电影好看。” 他只是随口说说,就像是小孩子做不切实际的梦一样,但乔文却是听进了心里。 接下来二三十年里,电影产业将成为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产业之一,甚至可以载入史册,多少人在这个行业里创造了神话,成为人们膜拜的偶像。自己或许可以在提前预知的股市和房地产,赚上大笔财富,但这两样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事业,说白了还是敲骨吸髓的资本家那一套。但电影不一样,不说利国利民这么大,至少是文化象征,做得好能受人尊重名垂青史。 何况他本来就对电影很感兴趣。 在他沉吟时,身旁的陈迦南已经开始比划动作,颇有些兴奋道:“刚刚主角和反派决战时,反派出勾拳横扫,男主应该往后弯腰,朝后翻一个跟头,脚在空中正好可以踢中反派下巴。这样既真实又好看,而不是莫名其妙跳起来踩在对方头上。”他收回手上动作,又道,“我听说京戏这些年不行后,很多武生去电影行做龙虎武师,他们都是戏曲把式,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差了点什么。我看还是得习过武才行。” 乔文笑说:“你还挺专业的嘛!” 陈迦南被他这一夸,难得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也没正儿八经见过人怎么拍电影,就是瞎说。” 乔文道:“说得很好啊。” 陈迦南嘻嘻笑了笑,伸手揽住乔文的肩膀:“你就别夸我了,也不怕我飘起来。” 乔文也笑:“你要飘起来,我也能你拽住。” 陈迦南干脆勾住他的脖子:“你这点力气还想拽得住我?” 乔文不甘示弱,反手塞到他腰间挠他。陈迦南不怕疼不怕苦就怕痒,才被挠两下就紧紧拽着他的手求饶。 这会儿夜色已深,路上行人只得寥寥。两人正在打闹,迎面走来两个洋人,手挽手十分亲密。 路过两人时,其中一个男人目光落在陈迦南抓着乔文的手上,然后朝他了然一笑,仿佛在说我们是同类。 陈迦南顿时一个激灵,吓得猛然松开乔文的手,低声啐了声:“这些鬼佬真是一点都不讲究,大街上就敢搞同性恋,简直败坏风气。”然后欲盖弥彰一般挺起胸膛,“小乔,你放心,我不会学他们这样变态的。” 乔文:“????” 他狐疑地看向他,对方正是一个义正言辞坦坦然然的模样。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又想起之前的一点猜疑,但也只是略微想了一下便作罢,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他舒了口气,道:“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只要你情我愿,不影响别人的生活,就都是正常的,我们不能叫别人变态。” 陈迦南怔愣了下,试探道:“你觉得男人爱男人不是变态?” “当然不是。” 陈迦南还是不确定,又问:“那飞哥那样女人男人都玩的,也不是变态?” 乔文失笑:“他是强迫别人,那当然另当别论。” “这倒也是。”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咧嘴一笑,仿佛豁然开朗一般,“我知道了。” 乔文问:“你知道什么?” 陈迦南道:“男人爱男人不是变态。” 乔文轻笑了笑:“没错。” 在家看了几天房产小广告,便迎来了过年,也意味着乔文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大半年,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新身份,虽然不能说如鱼得水,但也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新年对于乔家祖孙两都是特殊的一年,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年夜饭乔阿婆准备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大菜,乔文很给面子地吃了个肚子圆滚,才放下筷子。 新年对于市井百姓来说,简直是一种信仰般的热爱,仿佛只要等来新年,一切的穷苦就都变得不重要。整个城寨在除夕夜里,热闹非凡,街坊邻里的喧嚣,传进小小的屋子,于是这个冷清的小家,也仿佛变得热闹起来。 乔文陪着阿婆听了会儿收音机,临近十二点时,陈迦南咋咋呼呼敲响了乔家的门,老习俗是除夕夜不串门,所以他没进来,只站在门口叫道:“小乔,快跟我上天台放炮竹去。” 阿婆年纪大笑着摆摆手:“快去吧。” 乔文赶紧披上外套,难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出门。 除了陈迦南和豪仔,身后还跟着一群唐楼内的小崽子。小崽们精力旺盛,蜂拥着往上跑,速度堪比被追赶的兔子。 唐楼总共十层,乔文跟着跑了三层就气喘吁吁跟不上。陈迦南见状,干脆一把将他拉起负在背上,顿时健步如飞,赶超小崽子们,第一个抵达天台。 他喘着气将乔文放下,让豪仔摆上烟花炮竹,然后吩咐小崽子们远远站着,不准靠上前。 “哥,什么时候点?” 陈迦南抬起手,借着除夕夜的灯光,看向上面的腕表,道:“听我指挥。” “收到。” “五、四、三、二、一,点火!” 豪仔手忙脚乱划亮火柴,点燃炮竹和烟火的迎新。片刻后,随着附近楼顶噼里啪啦响起的声音,炮竹震耳欲聋般炸开,烟花筒紧跟其后,轰隆轰隆蹿上天空,炸出一片五光十色。 小崽子们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抱着头在原地跳着尖叫,好不快乐。 乔文也被炮竹烟火的响声,震得心头一颤,还未抬手,两只耳朵已经覆上两抹温热——是陈迦南替他捂住了。 他享受着对方这番亲昵的好意,昂头看向天空一片一片璀璨的烟火,生出了一点久违的童真般纯粹的快乐。 在烟花声中,他大声道:“南哥,新年快乐!” 陈迦南也笑着大声道:“小乔,新年快乐!” 在璀璨的烟火中,他们迎来了这个时代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自然要开个好头,虽然除夕夜闹到很晚,但乔文还是早早起床,听到楼下响起锣鼓声,从窗户探头一看,却见是有人在舞狮子,便揣了两个利是,下楼去看热闹。 两只红毛大狮子舞得十分有水准,前后两人配合着翻滚腾跃,身姿轻灵矫捷,一看就是练家子。尤其是前面那只狮子,不仅舞得厉害,还颇有几分机灵古怪的淘气,每每来到一家档口门前,先是跳跃翻滚表现出狮子的凶猛,然后又摇头摆尾撒娇,从嘴巴里吐出一条恭喜发财的横幅,惹得店主开怀大笑,欢欢喜喜将一个利是包塞在它的狮子嘴里。 那狮子衔着利是包,又是一个摇头摆尾蹭两蹭,才继续往前走。 到了乔文面前,这狮子就更加夸张,先是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又用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乔文笑着将红包塞进它嘴里,这家伙立马将红包吞进去,继续在他身上蹭,还用狮子嘴去亲他的脸。 简直像个看重乔文美色的色狮子。 周围的人看得哄堂大笑,那锣钹也更是敲得更热烈。乔文无奈地推了推狮子脑袋,不料这狮子竟然打蛇随棍上,顺着他的手倒在地上打滚耍赖。 碰瓷狮。 乔文看着地上的狮子,别说那赖皮劲儿演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见前面还有人等着要看,他弯身又塞了一个红包在狮子嘴里,低声道:“南哥,差不多得了。” 狮子头里传来“咦”的一声,血盆大口张开,露出陈迦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乔文笑道:“别的狮子没你这么赖皮的。” 后面的豪仔气喘吁吁抱怨:“哥,你可累死我了。” 陈迦南笑嘻嘻起身,又舞动狮头亲昵地蹭了蹭乔文,才继续往前走。 也就是在此时,乔文忽然注意到,热闹的小巷子里,忽然出现几个模样陌生的男人,手中都提着行李包。 陈迦南那只摇头摆尾的狮子,恰好与其中一人擦身而过,他摇着脑袋在人手边蹭了蹭。那人倒是讲究风俗,抽出一只红包,塞进狮子嘴里,还亲昵地摸了把。 城寨鱼龙混杂,每日都有陌生人进进出出,几个面生的男人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大年初一,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 然而乔文毕竟曾经在军营待过,对拿过枪的人有种本能的熟悉。这几个陌生人虽然穿着打扮没什么特别,但走路的姿势和犀利冷厉的眼神,却让他们与周围的百姓截然不同。 他们都是拿过枪的人。 第56章 那几个陌生人很快消失在新年热闹的街巷,除了乔文之外,没有任何人去注意他们,无知无觉的街坊邻里们始终沉浸在新春的兴高采烈中。 锣鼓声停下,陈迦南大汗淋漓地从狮子里钻出来,把狮子和一叠利是包丢给豪仔,飞快穿过人群跑到乔文身旁,举起手中剩下的一叠红包,喜笑颜开道:“收获不错吧?” 他还穿着一身黄灿灿的舞狮服,上面是一身开襟衫,下身则是毛茸茸的灯笼裤,仿佛当真是刚刚从狮子变成人。 乔文对他举起大拇指:“非常好。” 其实讨利是就是图个吉利,里面也就五角一块,一沓红包加起来不过十几块,但带来的开心却是远远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往年陈迦南拿到利是还会带回去凑在一起去买好吃的,但如今手头宽裕了,自是没必要这样扣扣搜搜,朝乔文展示后,便挥手招来在路上玩鞭炮的小孩子,全部派了出去。 乔文见他满头是汗,道:“上楼去擦擦吧,免得着凉。”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哪有那么容易着凉。”话是这样说,但还是从善如流跟着人上楼。 他在乔文家随便用凉水擦了汗,脱下毛茸茸的裤子,只留下一条裤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口气。 一早就去舞狮子,就算他这身板是铁打的,也累得一动不想动。 乔文见他懒洋洋的模样,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又坐在他脚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南哥,你知道最近城寨会来什么人吗?” 陈迦南拿起水杯,半躺着咕咚咕咚灌了半杯,闻言不明所以道:“什么什么人?” 乔文道:“就是有什么身份比较特殊的人来城寨,比如一些道上的,或者偷渡客?” “没听说。”陈迦南摇头,“谁大过年的不在家往城寨跑?你问这个干什么?” 乔文道:“刚刚你舞狮子的时候,我看到有几个生面孔,有点像道上混的。” 陈迦南不以为意道:“估计是走亲访友,城寨里什么人都有,东区那伙潮汕人还有福清人,和兴社也管不了的。” 乔文点头:“不管怎样,你自己注意点,遇到不认识的人别惹。” 陈迦南道:“明白。” 乔文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在报纸上看中一块地皮,你这两天要是有空,跟我一块去看看。” 陈迦南咦了一声:“你要买地吗?” 乔文道:“现在港城发展这么快,每天都有新楼建起来,等股市热度一过,地皮和房子肯定会暴涨,我们现在的钱,应该在偏一点的地段购买几十亩地。” 陈迦南没太放在心上,摆摆手道:“行,你看着办吧,需要我做什么开口就行,我都听你的。” 乔文失笑:“南哥,我觉得你还是长点心吧,别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陈迦南嗤了声:“那也得有人敢买。” “也是,买你回去不得被拆家。” 陈迦南这回倒是反应快,蹭得坐起来去捏他的脸:“小乔,你真学坏了啊,都学会拐弯抹角骂人了。” 两人又是一番嬉笑打闹。 乔文确实是从报纸广告上看到了一块地,广告上只写了大概位置,也不知道卖主身份。打了电话后,和人约定在清水湾一处车站碰面。 对方五十多岁的年龄,坐着一辆福特老爷车,车子不算新,但在这个年代,能拥有这样一辆车的家庭,自然非富即贵。 寒暄之后,才晓得这人姓王,卖地的是他家少爷,他是全权代理交易的管家。 乔文坐着陈迦南的摩托车,跟上王伯的汽车,辗转到了清水湾附近的一个小山头。 “就是这里了!”车子在简陋的路边停下,王伯走下来,领着两人往前方一块面海的荒地一指,“这一块总共二十亩,都是我家少爷的产业。” 然后还拿出地契给两人看了看。 乔文点点头,环顾了下四周,道:“比我预想得偏僻好多啊。”先降低对货品的评价,这是杀价的第一步。 王伯对此评价不予置评,只堆着一脸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少爷原本家底十分丰厚,若不是近年家道中落,也不会想着卖这块地。这地看起来偏僻,但开车二十分钟就是清水湾富人区,前面是海,背后是山林,也算是依山傍海。堪舆先生看过的,这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我登了报纸不到一礼拜,就有好几个买家感兴趣。” 乔文不动声色地听着,不错,这位管家想来是个熟手,抬价颇有一套。 陈迦南是个没耐心的人,听这人长篇大论的烦得很,打断他道:“你就直接说价钱吧。” 王伯笑说:“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这块地一口价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陈迦南睁大眼睛,指着前方的荒地,“就这块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地,要一百二十万,您可真是敢开口!” 王伯云淡风轻地笑着:“这是我家少爷的地,我这个当管家的不能让他吃亏是不是?晚点还有人来看地,你们回去考虑一下,要是有心买,早点给我打电话,不然我怕迟两天就卖掉了。” 陈迦南不耐烦道:“这么贵,买什么买?我看你还不去替你少爷去抢。小乔我们走。” 乔文拍拍他顺毛,对王伯客客气气道:“那我们回去考虑一下,要是有意向再联系你。” 王伯点头:“没问题。” 正说着,旁边车子里那位司机探出头,挥挥手对王伯道:“阿爸,谈好了吗?” 王伯应道:“行了。” 乔文朝那年轻司机看了眼,随口问:“你儿子?” 王伯点头:“正是犬子。”然后笑着挥挥手,“那我走了,考虑好了联系我。” 乔文站在原地目送黑色福特车离开,心中想的却是,这管家当司机的儿子竟然戴着百达翡丽的手表。 陈迦南将头盔递给他,道:“小乔,你真想买这块破地?一百二十万呢。” 乔文笑道:“这可不是破地,二十分钟就能到清水湾富人区,要是在这里盖上一排海景别墅,也就是下一个富人区,绝对能赚上一笔大钱。” “你还想盖别墅?我们的钱也就够买一块地的。” “有了地当然就不怕没钱盖房。” 陈迦南不懂,乔文也没多做解释。原本他只是想拿着手中的钱囤一点小地皮,等股市崩盘房地产疯涨时,转手倒卖出去。但看到这块地后,就立马改变了想法。 王伯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现在是鸟不拉屎,但盖上房子之后,那就是一块港城闹中取静依山傍海的宝贵地段。 港城弹丸之地,还有这么一块没被大财阀圈走的好地段,简直就是捡漏。他肯定不会错过,但也不愿花一百二十万,毕竟这是他和陈迦南目前的全部身家。 他拍拍陈迦南的肩膀:“南哥,你送我去找个公用电话,我要打个电话。” 陈迦南:“给谁打?” “一个记者,找他有点事。” 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想要打听事情,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找一些花边小报记者,别小瞧他们的能力,明星富豪家各种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些狗仔们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能力堪比美国中情局。 他找的记者也就是上回卖他李星辰行程的那位,这位狗仔不仅拍明星,还跟拍富豪名流,对于城中各种八卦了如指掌。 果然一个电话找到人,在乔文报了车牌号和王伯大名后,这位名叫张家明的记者立马道:“你找的人应该是关少,早年确实是阔少,可惜爹妈去得早,家产交在这纨绔子手中,早就败落了,这些年一直靠变卖家产过日子。” 乔文道:“你帮忙查仔细一点,明天给我一份详细的资料。” “行,没问题,保管他跟几个女人睡过都能给你查出来。” 倒也不必。 挂上电话,陈迦南一张俊脸好奇地伸过来,问:“买地还要查卖家底细?” 乔文道:“当然,知道底细才好砍价不是么?” “这倒也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全。”顿了顿,又弱弱地小声道,“其实你要真想买拿块地,我也有办法把价砍下来。” 乔文觑他一眼:“拿你腰上那把刀么?你还真当黑社会当习惯了?这里不是城寨。就算人家慑于威力卖给你,回头往警察局一报,这交易还得作废。” 陈迦南摸摸鼻子,心虚地笑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的。” 乔文失笑:“走吧,龙嫂牛杂应该开了,我们去吃牛杂。” 陈迦南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潇洒帅气地往车上一坐:“天大地大,吃牛杂最大。” “瞧你这点出息。”哪像什么反派大佬预备役。 果不其然,大年初四,龙嫂牛杂已经营业。吃了太多过年剩菜的人们,攥着新年利是,纷纷跑出来打牙祭,小小的档口,里里外外挤满了食客。 见没空位,陈迦南扫了扫人头攒动的饕餮们,正想着要赶走哪一桌,却瞄到一个熟人,顿时展颜一笑,拉着乔文跑过去:“四哥,新年快乐啊!” “呦,阿南,好久没见了,现在得叫你南哥了吧?”赵阿四和个小马仔占了一张小桌,看到陈迦南,顿时笑着促狭道。 陈迦南啧了一声:“四哥,你可别取笑我了,你是我大佬,以前是以后也是。” 赵阿四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仆街还有点良心,四哥以前没白疼你。”他拿出两只红色利是包递给他和乔文,“给你们兄弟俩的。” 陈迦南欢喜地接过来:“谢谢四哥!那我和阿弟跟你们搭个桌。”他将红包递给乔文,跑到档口里面拎出两张塑料凳,拉着乔文挤在这小小的一桌。 赵阿四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么多小弟,就你长了出息。不过你在外面的事四哥也听说了,自己悠着点,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陈迦南笑道:“谢谢四哥提醒,我会的。” 赵阿四年过三十多,比他大了十来岁,看他就跟看小弟弟似的,此刻瞧他一张红光满面的俊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起嘴角笑道:“阿南,你今年实岁二十了吧?” 陈迦南道:“年中就满二十了。” 赵阿四坏笑着问:“那怎么还没看到你身边有什么女仔?” 陈迦南下意识看了眼乔文,颇有几分心虚道:“我这不是还没遇上合眼的么?” 赵阿四轻嗤一声:“难不成你还想找个天仙?”说着瞥了眼乔文,又开玩笑般道,“不过你成日跟你阿弟这样的靓仔待在一起,眼光高也不奇怪。” “四哥你扯我弟作何?”陈迦南哼了一声,拿过送上来的牛杂,悄咪咪看了看身旁的人,心道小乔确实长得好看,但以前自己也没因为他的好看产生不轨心思,可见好看并非是自己喜欢他的原因,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只看外表的肤浅男人,想着不由得得意一笑。 乔文自是没觉察他这点微妙的小动作,只是对这样的玩笑不以为意地笑着摇摇头。 几个人在嘈杂喧嚣中,边吃边聊,刚吃到一半,忽然听到一声颇为嚣张的声音:“你们几个一起的?” 乔文下意识转头,看到四个男人站在一张桌旁,为首的男人踢了踢桌脚,朝正在吃牛杂的食客道:“挺面生的啊,新来的吧?懂不懂规矩?这么多等着吃,你们五个人占了两个桌。赶紧挤一桌让出位子。” 这几个人乔文不算太陌生,就是最近在城寨风头比较盛的潮汕仔,前两年才偷渡过来落的脚。他们人不多,但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专干抢劫绑票的勾当,不过因为人不多,还未形成气候,在城寨里倒还算老实,毕竟这是和兴社的地盘。 此刻这样嚣张,约莫是看到这几个正在吃牛杂的食客很面生。 刚刚乔文被陈迦南拉着跑过来,加之人多,没太注意,此刻才发觉,这几个被潮汕仔说陌生的男人,就是大年初一见他到的那几个。 赵阿四低低啐了一声道:“昨天中环一家金行被劫,听说就是这些潮汕仔干的,还杀了两个保安。劫财还要害命,真是天打雷劈哦。” 陈迦南皱眉瞥了那几人一眼,道:“反正别在我们头上撒野就行,其他的我们也管不着。”话说间,也注意到了坐着的那几个陌生人,随口问,“四哥,这几人好像没见过,新来的?做什么的?” 赵阿四摇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乔文道:“别管了,赶紧吃吧,吃了好给人空座位,让龙嫂多赚几块钱。” 话是这么说,陈迦南和赵阿四也确实再没关心那边,但他自己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 只见那嚣张跋扈的潮汕仔老大踹了桌脚后,靠近他坐着的男人,从牛杂碗里慢悠悠抬头,冷冷看向对方。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十分的冷厉,眼神更是同鹰隼一般犀利。 乔文觉得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对了,是当初被赵山海请去杀林兆明的那个越南杀手。 难不成这些人也是越战场上下来的兵? 但看相貌并不太像,至少其中三个是标准的华人长相,剩下几个倒是东南亚人的模样。 潮汕仔见对方这态度,挑衅般伸手推了把他的头,道:“怎么?让你让个位子还不愿意?” 男人眉头一拧,右手猛得摸到腰间,然而他身旁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人,却不动声色地摁住他,又抬头笑道:“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们这就让位子。” 这人说的是一口不甚标准的粤语,不是外国人口音的不标准,而是非粤语区华人的口音,显然是个中国人,或者华人。 乔文还有印象,那日陈迦南舞狮子就是蹭的这人,从他手中讨到了一个红包,还被他摸了摸狮子头。 此刻看情形,他应该就是这伙人的老大。 他说完后,便拍拍表情冷若冰霜的同伴,两人端着碗,挤到了旁边一桌。 他们吃得很快,不过两分钟就付了账起身离开。 乔文一直悄悄打量着这些人,他看到他们走开几步后,刚刚那位模样凶狠的男人,忽然转过身,用手指对上正在吃牛杂的潮汕仔后脑勺,隔空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虽然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却让将此尽收眼底的乔文,默默打了个寒噤。 他正要悄无声息收回目光,却又不经意瞥到他们那华人老大的腰间,一个若隐若现的钥匙链上,赫然是一个青天白日徽章。 他怔了下,隐约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隔日早上,乔文刚起床出门,便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 昨日那几个潮汕仔,全部被人杀死在出租屋。据说是半夜动的手,没发出一点动静,也没留下一个活口,房东发觉不对劲,推门去看时,几个人满脸惨状地倒在地板,屋内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 第57章 乔文想起昨天在龙嫂牛杂,那伙人离开时的画面。潮汕仔的死十有八九就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这种残忍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手法,他两辈子加起来也只见过一次,就是先前在越南。阿娇那伙人夜袭安沙指挥部那次。 因为报刊业十分发达,也鲜少有审核管制,所以市面的报刊上,基本是你想看什么内容,就一定能找到。这几个月,乔文读遍全港大报小报,除了看到过不少本土三合会的各种八卦,也从报刊上了解了一些当下东南亚黑帮毒枭的逸事。虽然许多有编撰浮夸的成分,但大致不会偏太远。 国军当年败退后,流落东南亚的残军,在随后的二十年里,要么自建武装力量,要么加入本土贩毒集团,总之前期为了政治目的,后期为了生存,都逃离不了贩毒这门行当。 毒王罗坤如今手下好几员大将,就是国君残军特种部队出身。只是具体名字和背景,小报上写得是五花八门,不知真假。 既然周仁俊说了毒王的人要入港,那么这些人的身份基本可以肯定了。 这些危险分子为了躲避警察,入港之后选择三不管的九龙城寨落脚,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一来就杀人,也未免太肆无忌惮。 乔文第一次无比怀念自己曾经生活的太平时代。 城寨虽然号称罪恶之城,但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外界的妖魔化。杀人放火是不算新鲜,但这样无缘无故的恶性屠杀事件,至少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 今早消息传开后,一时间弄得百姓人心惶惶。 陈迦南一听到这事儿,立马从外面跑回来,拉着在阿婆档口的乔文回了家,认真严肃地叮嘱他以后出门当心。 乔文对他这急切的关心,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动不过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比他要安全很多。 以防他不小心得罪那些人惹来杀身之后,在听完他的叮嘱后,他也立刻将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告诉了他。 陈迦南闻言果然大惊失色:“你说是昨晚龙嫂牛杂那几个陌生人干的,那些人是毒王的人?” 乔文点头:“虽然只是猜想,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现在主要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会在城寨待多久?总之你一定离他们越远越好。” 天不怕地不怕的靓仔南,听他这样说,也是心有余悸地倒吸一口气:“我今早去东区还碰到他们在士多店买烟,幸好没和他们起冲突。”顿了下,有补充道,“我得告诉周仁俊。” 乔文道:“别在城寨打电话,回头我和你出去找个公用电话。” “行。” 乔文想了想又道:“若是周仁俊要你帮忙盯人,你找个借口推了,这回千万别掺和进去。这些人不会讲我们城寨的规矩,惹上麻烦就不是你或者我的事,而是全家人的事。” 陈迦南当然也是知道轻重的,家里人就是他的软肋,遇到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他哪敢在城寨逞什么英雄。 他用力点点头道:“我把人在城寨的事告诉他就行,他们要盯,自己找人乔装改扮进来盯,我可不会蹚这趟浑水。” 乔文轻笑:“南哥,我发觉你手上那个忍字还是有用的,别人都以为你冲动,其实大事上一点不冲动。” 陈迦南得了夸奖,骄傲地将脸一昂,毫不谦虚道:“那当然。” 乔文:“……”就有点欠扁的样子。 在家聊了会儿,两人一块出了城寨,一个电话拨给周仁俊,对方听了之后,果然是让陈迦南帮忙盯着,陈迦南有备而来,立马把早就想好的借口搬出来,成功回绝了他。 通知完周仁俊,乔文又打了个电话给张记者,双方约好在附近一下咖啡馆碰头。 对方带着厚厚一沓资料来赴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连咖啡都没喝,便揣着相机匆匆离开,据说是最近在跟某个大明星和富商偷情,已经连着几天没休息。 这才大年初五,狗仔果然从这个时代,已经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够晚干得比牛多的一种生物。 难得来喝一次咖啡,乔文没急着走,叫来侍应生,给自己和陈迦南各自点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开资料慢慢浏览。 陈迦南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的粗人,七八块钱一杯的现磨咖啡,喝在他口中,还不如路边五角钱的凉茶。 不过他环顾了下四周,发觉咖啡馆里大多是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看着都像是在约会。于是他又心虚地看向对面的乔文。 对方低着头,一只手翻阅着资料,另只手慢条斯理搅拌着咖啡,时不时端起来轻轻抿一口,是个十分慵懒优雅的做派,看起来简直赏心悦目。 他不由得感叹,小乔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落魄的大户人家也是大户人家,瞧瞧这动作,这气质,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顿觉自己不能给人丢脸,稍稍坐直身体,摆出一个自认潇洒且优雅的姿势,原本拿着勺子哐哐搅拌的动作,转为标准的慢条斯理。 只可惜乔文心思全在手中的资料,并未注意到对面这只孔雀在努力开屏。 别说,自己这几十块钱的消息费,真是没白花,这份资料有意思极了。 那块地的主人叫关真宝,可见父母生他时是多么宝贝这个孩子。关真宝今年二十七岁,算起来确实很有些来头,祖父是满清正白旗,祖母是格格,总之在七八十年前是王孙级别的贵胄,因而家底颇丰。他爹也很争气,虽然大清亡了,但自己在上海当大买办也干出了一番事业。四十年代末期来港城时,据说光黄金就带了几大箱子。之后在港城,做生意买地买楼,干得也十分红火。 只是子嗣单薄,只得关真宝这么一个儿子,如何宠溺自是不必多说。有这样的家境,一辈子在爹妈庇护下,关少爷当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世事无常,十二三年前,关家父母相继过世,留下尚在读中学的关真宝一个人过日子。 幸而父母给他留了巨额财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他吃喝玩乐过一辈子。然而身怀宝藏总会引来恶狼,一个温室里长大的阔少爷,在鱼龙混杂的港城,很快被人盯上,先是家里的生意稀里糊涂没了,接着又被人哄着投这个投那个,再加上纨绔少爷常见的各种恶习,很快家产就被他折腾得见了底。 关真宝前些年娶过一个太太,可惜不过一年多,这位太太就卷走他一大笔钱财,跟着个过港的美国大兵跑了。 这让关真宝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这几年完全是靠着变卖不动产过日子,接二连三卖掉了两栋楼几块中心地段的地皮,仍旧是入不敷出,据说最近又欠了钱,所以要卖掉那块二十亩的地。 当然,过去几十年的世道,家道中落的故事比比皆是,乔文自己家就是如此,关真宝夹在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 让乔文觉得有意思的是,按着张家明给的资料,关真宝虽然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但似乎是吃过几次亏后,知道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糊涂种子,因而这些年并没有再愚蠢兮兮地跟着人去投资。而外界都说他五毒俱全,但按着张家明的调查,他赌钱赌得并不大,爱喝酒但并不吸毒,最大爱好就是买马,以及去玫瑰皇后夜总会捧歌星白芳芳。 按着他这样的消费水准,这几年陆续卖楼卖地的钱,不至于到现在就欠账,又要卖地。 这不由得让乔文想起了关家那位王管家,以及王管家儿子手上的百达翡丽。这个王管家,张家明的资料也有提到一点,说是关真宝最信赖和亲近的人,家里的事都交给他打理。 现在看来,只怕关真宝身边最大的恶狼,就是这位亲管家了。 原本人家的事,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不过若是能省下十几二十万买下这块地皮,管一管倒也无妨。 乔文将文件放下来,塞回牛皮纸文件袋里,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笑眯眯道:“南哥,今晚我请你去玫瑰皇宫看歌舞表演。” 陈迦南刚刚优雅了一阵子,实在是不爱咖啡的苦味,这会儿正撕开一包砂糖洒进去,用勺子哐哐搅拌,见乔文看过来,赶紧放慢动作,清了下嗓子,假惺惺恢复优雅:“你说什么?” 乔文“……”倒也不用这么做作。 他重复一句:“我说今晚我请你去玫瑰皇宫看歌舞表演。” 在卡带和录音机还未兴起的年代,歌星的舞台都在夜总会歌舞厅。玫瑰皇宫就是港城最大最豪华的夜总会,能去里面纸醉金迷非富即贵,陈迦南和乔文这样的贫民窟穷小子,自然是从未踏足过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 关真宝捧的歌星白芳芳,在玫瑰皇宫不算太受重视,远远比不得台柱子叶微澜。但关真宝就喜欢白芳芳,只要有她演出的晚上,必然风雨无阻去捧场。 今天礼拜五,恰好白芳芳会登台。 陈迦南对去歌舞厅不感兴趣,总觉得都是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看美人的地方。而他压根就对美女没兴趣,自然也不想乔文去看美女,于是撇撇嘴道:“有这个钱,还不如去戏院看电影呢。” 乔文笑着给他解释:“不是专门去看歌舞表演,是去找昨天那块地的主人关少爷。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能省一大笔钱拿下这块地。” “是吗?” 乔文点头:“关大少爷这个糊涂种子可是被他忠心耿耿的管家坑惨了。” 陈迦南反应过来:“你是说昨天那个老王伯坑自家少爷?” 乔文点头:“毋庸置疑。” 既然小乔是要干正事,陈迦南自然要认真对待这趟玫瑰皇宫之行。 两人提前买了票,回到城寨吃过晚饭后,又特意冲了个凉,冲得干净净香喷喷,各自换上干净的衬衣西装和小皮鞋,梳出两个蹭亮的小分头。 别说是乔文,就是陈迦南,只要别开口吐芬芳,那也是一派潇洒帅气贵公子的模样,走出去绝对让人看不出是贫民窟穷小子——当然,现在他和乔文的资产加起来有一百多万,还买了新房子,也不能说是穷小子了。 晚上七点半,玫瑰皇宫门口,停满了一排排小轿车,衣香鬓影的男女们,踏着暮色中的霓虹灯,欢声笑语进入了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因为张记者那堆资料里,也非常体贴地附上了一张关真宝的清晰正面照,因而乔文进了大厅,环顾了下四周,很快便锁定了自己今晚的目标。 关真宝和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坐在一桌,不知是朋友还是佣人。座位只是普通座位,并非前排的贵宾座,看来确实是手头紧张。 乔文拉着陈迦南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夜总会门票只是小头,最贵的消费在于酒水,当然最最最昂贵的,还是对歌星舞女的打赏。有钱公子哥一晚上一掷千金,消费大几万几十万也不足为奇。 来了这里,也不好扣扣搜搜,乔文很豪气花几千块点了一瓶极其昂贵的洋酒,侍应生立马将他和陈迦南当成阔绰公子,服务十分殷勤。 旁边只点了两杯便宜饮料的关真宝见到两人桌上的酒瓶,毫不遮掩露出一脸艳羡,可见这位前阔少如今真的是捉襟见肘。 陈迦南看着上桌的昂贵洋酒,怕自己为乔文丢人,也不敢多问,只是想到那价格,心疼的肝肺都隐隐作疼。 今晚台柱子叶微澜也在,自然是整场表演的主角。她是个十分美艳的女人,身材窈窕,一双大长腿,在跳舞时十分的性感迷人,歌声也绝对称得上甜美婉转。 他走的热辣性感风,伴舞的也是衣着清凉的美女,两首歌下来,观众席频频爆发掌声。连乔文都觉得很有些赏心悦目。 在众多热情的观众中,只有两个人一直在频频打哈欠,一个是对美人毫无兴趣的陈迦南,一个则是旁边桌上白芳芳的唯粉关真宝。 在常规的表演之后,是客人花钱点歌。柳飘飘被几个阔少一口气点了好几首,关宝真分明是越来越不高兴。 乔文招手唤来侍应生,在他托盘上放好一叠钞票,低声道:“我点两首白芳芳小姐的歌。” 侍应生看了眼丰厚的钞票,殷勤问:“有什么想听的曲目吗?” 乔文不甚在意道:“她拿手的就行。” 他这一套动作下来堪称云淡风轻,但关宝真在听到白芳芳的名字时,明显双眼一一亮。 其实凭心而论,白芳芳的歌声要比台柱子叶微澜好很多,只可惜身材不够火辣,长相也不够亮丽,更不会跳舞,在追求视觉享受的夜总会,光是靠歌喉,那肯定跟台柱子差了一大截。 难得被客人单独点唱,白芳芳唱得十分用心,两首歌曲被她唱得缠绵婉转,连乔文都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欣赏。 而关真宝则是全程满脸激动,是个标准的粉丝模样。 夜总会得到凌晨,乔文的小身板熬不起这漫漫长夜,待白芳芳唱完,便放了几张小费在桌上,示意已经开始打瞌睡的陈迦南离开。 百无聊赖的陈迦南顿时清醒过来,还悄咪咪将没喝完的洋酒顺手带走。 行吧,不浪费总是好品质。 果不其然,刚刚走出大门,关真宝便追上来,热情道:“两位先生请稍等。” 第58章 乔文了然地回头:“这位先生,有事?” 关真宝是一个人出来的,走上前咧着一脸笑道:“非常感谢您今晚点了白芳芳的歌,让我能搭个便车一饱耳福。” 乔文笑道:“我很喜欢白芳芳的歌,今晚就是专门为听她的歌来的。” 关真宝顿时露出一脸相见恨晚的表情,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知音啊兄弟,来玫瑰皇宫的客人,大都是为了歌后叶微澜,我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样专门为了白芳芳的。懂欣赏!有品位!” 一旁拎着大半瓶酒的陈迦南,目光落在他握着乔文的双手上,眉头不悦地蹙了下,伸手将他的手强行分开,冷声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关真宝不愧是被人骗去大半家财的糊涂种子,完全没看出来他的敌意,还笑呵呵热情道:“既然我和小兄弟这么投缘,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一起去对面的居酒屋喝一杯,就当交个朋友。” 乔文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头,温文尔雅地轻笑了下,点头:“好啊!” 比起热闹的玫瑰皇宫,这间居酒屋就清静许多,只得几个流落他乡的日本人在默默喝着小酒。 三个人要了一间包厢。 关真宝虽然糊涂了二十多年,倒是个热情的性子,主动地为两个新朋友斟上一杯清酒,相互介绍了各自姓名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白芳芳的歌声如何美妙动听,世人多么庸俗不懂欣赏。 乔文十分配合地点头,时不时插上一句,满足他无人理解的倾诉欲。 说到最后,关真宝重重叹了一口气:“等我卖地皮的钱到手了,一定请她开一个专场,给她出新唱片。” 乔文咦了一声:“关少爷有地皮要卖吗?” 关真宝有点不太好意地挠挠头,倒是很坦然诚实:“说来惭愧,虽然别人都叫我一声关少爷,但我这个少爷当得实在不甚体面,既没有赚钱的本事,也无一技之长傍身,幸而家父家母离世前留了我一些家产,这些年都是靠着变卖家产过日子,才不至于穷困潦倒。” 乔文佯装想起什么似的,道:“关少爷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您是不是前年卖过一栋观塘六层的楼。” 关真宝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乔文笑道:“那关少爷可真是太谦虚了,光那栋楼就值三百多万,包场白芳芳小姐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关真宝摆摆手,笑道:“没有没有,那都是外面乱传的,那栋楼是民国时期建的,已经三十多年,不值钱的,就卖了一百多万。这两年也花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用再卖地。” 乔文故作惊讶道:“怎么可能?买您楼的张老板是我一个远方亲戚,我看过他合同的,当时确实花了三百多万。”说着,又试探道,“关少爷,您不会是被房产经纪给坑了吧?” 关真宝果然是个糊涂种子,话说到这份上,他丝毫没怀疑,只笑道:“不可能,这些事都是我家管家打理的,合同也都交给了我,当时好多人都在抛售房产,能卖一百多万都已经不错了。” “是这样吗?”乔文故意沉吟了片刻,又说,“不对啊,当时我这远方亲戚还去银行借了款的,虽然过去一年多,但事关一百多万,我觉得关少爷还是弄清楚为妙,我把张老板电话给您,您到时候亲自打电话问一嘴,反正也不麻烦。” 他拿出一张事先转备好的卡片,递给他。 关真宝随手接过来,点头不甚在意道:“行,我明天问一问。” 乔文又笑着道:“对了,关少爷说要卖地,是怎样的地?价格多少?” 关真宝道:“一块二十亩地皮,在清水湾附近靠海的山坡,地势不大好,王伯,也就是我管家打探了市场行情,应该可以卖到七十多万。要是乔兄弟感兴趣,我让王伯带你去看看。我们这么投缘,价格好说。” 乔文听到他爆出的价格,并没觉得惊讶,毕竟一栋三百多万的房子,能被吃掉一半的钱,可见这真是个糊涂到底的甩手掌柜,估摸着王伯给他弄份假合同糊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所以才让老管家如此肆无忌惮的当蛀虫。 主人家的家底可都快被蛀空了啊。 他点点头笑道:“那就太好了,关少爷留个电话给我,好方便日后联系。” 相较于他的冷静,陈迦南则是忍不住震惊地睁大眼睛,他也看出这个关真宝是真有点宝气,没被骗得裤衩都不剩,全是因为家底够厚。不过再这么下去,估计也差不多了。 他几乎是要用同情的眼光看人了。 原本他的态度一直是冷冰冰的,此刻忽然变得柔和,关真宝竟然感觉到了,只是他没意识到对方是同情自己,还以为是在示好,拿出两张自己的电话卡片递给二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真诚笑容,道:“哎呀,真跟两位挺投缘的,要是两位明天有空,不妨来我家喝杯茶,一起听白芳芳的唱片。” 乔文点头:“好啊。” 这顿居酒屋的清酒,自然又是乔文付的账。关真宝出门在外,一向都是那个买单的冤大头,难得被人请了一回客,虽然不用多少钱,心中也十分高兴。 上出租车时,几乎是欢天喜地地挥手道别。 待人离开,憋了许久的陈迦南终于忍不住道:“我看这关少爷真是个傻子吧!” 乔文笑了笑,道:“其实也不一定真的多糊涂,也许只是装糊涂。” 陈迦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乔文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就是人生各有各的苦,有些人可能得靠装糊涂才能好好过下去。” 陈迦南还是不明白,转而道:“明天我们真要去关少爷家吗?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管家坑他?” 乔文道:“他长到多少岁就认识了管家多少年,说是亲人也不为过,我们才和他认识多久?你觉得直接说他会相信吗?” “这倒也是。”陈迦南感叹道,“这少爷没爹没妈的,最信任的管家这么坑他,想着其实还挺可怜的。” 乔文一开始只是想便宜点拿到那块地,并不是真想多管闲事,但见了这个关真宝,发觉对方跟自己预想的有些出入。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准确形容,大概真只能像陈迦南一样用可怜二字。倒不是可怜他被骗,而是可怜他或许知道被骗却还是选择被骗。 隔日下午,乔文和陈迦南按着提前约定的,抵达了关真宝的家。 关家是一栋老式的花园洋房,不算太大,地段也不算优越,可见这房子并不是关家鼎盛时的家。 关真宝亲自开的门。 乔文看了眼屋内,只看到一个白衣黑裤的女佣,随口问道:“你家管家不在?” 关真宝热情道:“王伯出去办事了,来,去楼上书房慢慢聊。” 虽然这房子布置已经远远称不上豪华,但对于两个贫民窟的仔来说,也着实是豪宅了,尤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陈迦南,顿时露出艳羡之色,将昨晚对关糊涂虫的同情彻底收起来。 这么傻的家伙还能住在这样好的房子里,再多被骗骗也无妨。 乔文不知道他的仇富心理,专心跟着关真宝往书房走,进去之后,看到一屋子书籍,不免露出羡慕之色,笑道:“看来关少爷是个读书人!失敬失敬。” 关真宝也笑:“在家读书好过出去乱花钱,不然总是被骗。” 陈迦南扯了下嘴角,心说你还知道自己被骗啊。 关真宝又说:“你们叫我名字就好,别叫我少爷了,我也叫你们阿文阿南。” 乔文点头:“好的,真宝。”他随手翻了下桌上摊开的一本书籍,是王尔德的戏剧,上面还用钢笔认认真真标注了许多,可见这一屋子的书,并不是用来附庸风雅做装饰的。关真宝是个真的读书人。 他目光又不经意落在两张纸上,上面是几行戏剧片段,字迹意外地飘逸俊秀,他随口问:“真宝,你自己创作戏剧吗?” 本来正在往留声机装黑胶唱片的关真宝闻言,转过头快速走过来,抓起桌上那两张纸胡乱塞进抽屉,有些羞赧道:“随便瞎写的,上不得台面。” 他的表情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对自己做这件事觉得羞于示人。 然而乔文却不这样认为,至少刚刚瞥到的那几行,足以说明这位落魄少爷是个富有才华的人。 他没再纠结这事,只随口又问:“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关真宝:“莎士比亚还有王尔德,也喜欢看古代侠客话本。”说着笑了笑,“我最羡慕那些天不怕地不怕行侠仗义的大侠。” 陈迦南道:“嘿,我也喜欢,不过我不爱看书,都是听人说书。” 关真宝:“说书我也喜欢。”说着招招手道,“你们别站着,坐啊,佣人去准备茶点了,一会儿就送来。” 陈迦南大喇喇在布艺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下便四周满墙满墙的书,撇撇嘴道:“天天对着这么多书,你打牌不输才奇怪。” 乔文:“……” 张家明的资料里,确实写过关真宝逢赌必输,幸而他只是小赌怡情。 他坐下来,看了眼关真宝,状似随口问,“对了,你打电话给了张老板吗?” 关真宝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又立马恢复云淡风轻的表情:“还没呢,回头再打。我放白芳芳的唱片听。” 乔文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模样,心下了然,也确定了昨晚自己所想。他没马上再逼问他,开始给面子地与他一起欣赏白芳芳的美妙歌喉。 听完三首歌,佣人点心送上来。 关真宝将音乐停下,坐在沙发上招呼两人:“吃吧,尝尝我家佣人的手艺。” 鉴于有个茶楼少东家老板,乔文被林子晖投喂过太多美味点心,关家的茶点就算不得多出色。他象征性吃了几样,又拐弯抹角道:“真宝,你说你以前总被人骗,我们也挺投缘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你被人骗了。” 关真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其实也没多大事,都说吃亏是福嘛。” 乔文笑了笑,冷不丁道:“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也是福吗?” 关真宝微微一愣,脸上出现一丝惧怕的神色。 陈迦南没乔文这个耐心,到了这会儿,干脆接上乔文的话开门见山:“大少爷,你知道你被谁骗得最狠吗?就是你家那个老王管家。你要是不信,把你以前卖房卖地的合同拿出来,仔细去查查,看这些合同是真是假,卖掉的钱和你得到的钱,到底是不是一样的?” 关真宝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想要阻止他们说下去,但性格上的缺陷又让他畏惧做这件事。 乔文柔声道:“你其实也是知道的是不是?只是不敢面对。但是真宝,做人不能一直逃避现实。” 关真宝将脸埋在双手手掌,崩溃道:“你们别说了,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让我一直蒙在鼓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连我最后一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都戳破。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乔文和陈迦南相视一眼,都微微叹了口气。 “真宝,”乔文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实不相瞒,我见过你们管家一次,那块地皮他开价一百二十万,是你说的价格一倍,想来就算成交,他给你的合同,也只是一份假的价值七十万的合同。他开车的儿子戴着几万块的百达翡丽,你把他当亲人,但或许他只是把你当成可以随便坑骗的傻少爷。” 关真宝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哽咽道:“我爸妈没了,什么都不会,有人跑来跟我交朋友,我很高兴,因为有人跟我玩,我就不孤独了,可是他们只是为了哄骗我的钱。我结了婚娶了太太,一门心思对她好,可她也只是为了要我的钱,然后跟人私奔。现在,你们连我最后一个依靠都打碎了,我以后该怎么办?” 乔文道:“真宝,你太妄自菲薄了,你看了那么多书,字写得那么漂亮,还会写文章写戏剧,怎么就什么都不会了?不信的话,你把你写的东西去投稿,保管能发表出来。” 其实在乔文看到张家明给的资料里,说关真宝赌钱赌得不大,喝点酒但不吸毒,捧歌女捧的是玫瑰皇宫不温不火的白芳芳,他就大约猜到了这人,并非是传闻中的纨绔败家子。 今天进了他的书房,就更加确定,这不过是一个因为父母早逝而自卑没安全感,还有着讨好型人格的可怜人。 ,说关真宝赌钱赌得不大,喝点酒但不吸毒,捧歌女捧的是玫瑰皇宫不温不火的白芳芳,他就大约猜到了这人,并非是传闻中的纨绔败家子。 今天进了他的书房,就更加确定,这不过是一个因为父母早逝而自卑没安全感,还有着讨好型人格的可怜人。 第59章 待关真宝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乔文又才道:“真宝,你要是还对王管家抱着幻想,那这回我们帮你亲眼看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也好彻底死心。” 关真宝仍旧有些犹疑,好半晌才低声道:“……行。” 乔文想了想,道:“我明天约王管家去芙蓉茶室签合同,你就在旁边耳听着,等人走后,我把合同给你看。” 关真宝点点头:“好的。” 乔文知道对于一个自欺欺人多年的糊涂种子,要走出这一步有多艰难,他也不好再为难他,商量完毕,便与陈迦南离开,留下他这落魄少爷一个人冷静。 隔日一早,他联系上王管家,约定十点在芙蓉茶室碰面签合同。对方到得还算准时,大概是因为马上又要从自家少爷身上赚到一笔巨款。 乔文领着他上二楼,在一处临窗的卡座坐定,寒暄般笑着开口:“王伯,这价钱当真不能再少了吗?” 王伯笑容可掬道:“两位小公子,一百二十万已经是我们少爷能给出的最低价,不瞒你们说,除了你们,还有两个老板也看中,只不过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所以我还是优先卖给你们。” 乔文佯装纠结了片刻,最后咬咬牙点头:“行,那我们签合同吧,我付你订金,明日办过户手续时,再付尾款。” 王伯朗声笑道:“小兄弟爽快人。” 他拿出准备好的合同,乔文接过来装模作样看了看,签上自己的大名,摁下自己的手指印,然后递给他两万块订金。 这时茶楼侍应生端上来茶点,乔文笑道:“王伯,合作愉快,我们喝茶。” 王伯收起合同,摆摆手道:“我得回去给我家少爷报告,这茶就不喝,明日我们去土管署去办过户,等办完手续,这地就彻底是小兄弟你的了。” “那行,王伯好好走不送,明日再见。” 乔文客客气气起身,堆着一脸笑目送人下楼,待人彻底消失后,才不紧不慢地绕到后面卡座。将合同丢在桌面上,对被林子晖挡在里面的关真宝道:“真宝,合同签好了,一百二十万,你自己看看。” 关真宝戴着一顶鸭舌帽,低着头,根本不用看,因为刚刚听得一清二楚。 乔文又说:“你拿着这份合同,回去等你家管家给你复命吧,看他给你的合同跟这个是不是同一份?” 关真宝拿起桌上的合同,抬头看向他,吞吞吐吐道:“阿文,你和阿南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 得,这堂堂大少爷,是一点跟自己管家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乔文默默暗叹一声,道:“行吧,到时候我和阿南躲在楼上,你自己先和他说。” 关真宝这才稍稍放松一点。 一旁不明所以的林子晖,左看看右看看,热心地问:“阿文,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乔文笑:“不用,不过我得稍稍迟两日才开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你电话找我。” 林子晖还未开口,先对上朝他怒目而视的陈迦南,赶紧挥挥手道:“没事没事,你假期休够了再来,公司的事不急。” 四眼仔还算上道,陈迦南这才面色稍霁。 三人赶在王伯之前回到了关家的花园洋房,乔文和陈迦南先上了二楼,关真宝则坐在客厅的沙发,紧张地等待管家归来。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脸喜色的王管家,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大声道:“少爷,地皮卖掉了,七十万,明日过了户,就能拿到钱,这是合同,你看看。” 按着往常,每次他把合同丢给关真宝,对方看都不看,只等着他把钱转进自己户头,然而这次,关真宝却颤抖着双手拿起了合同,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王伯,怎么只有七十万?” 王伯道:“哎呦我的少爷,现在市场就这样,你又不知道那就是块鸟不拉屎的荒地,七十万能顺利卖掉就谢天谢地了,等明日拿到钱,你赶紧好好去找朋友玩一玩。” 关真宝深呼吸了两口气,将合同放下来,又从手边拿起乔文给的那份,打开丢在茶几上:“王伯,我拿到的合同,怎么跟你给我的不一样?” 王管家脸色微微一僵,迅速拿起茶几上的合同扫了眼,顿时面色大变,厉声道:“少爷,你这合同是从哪里拿来的?是不是又交了什么坏朋友?” 关真宝昂头看向他,道:“我明天跟你一块去办过户手续。” 王管家忽然一把将合同丢在茶几上,暴怒道:“少爷,您这是不相信我吗?这么多年,我尽心尽力照顾你,比亲儿子还亲,你现在竟然怀疑我?以为我跟外面那些人一样,骗你的钱?”说着还痛心疾首地拍拍胸口,“我这是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啊,辛辛苦苦付出一辈子,尽心尽力照顾你,换来的竟是少爷您的怀疑!老爷太太!你们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他这样一闹,关真宝顿时无所适从地要退宿:“王伯……” 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下去,已经有人替他接话:“王伯,您这戏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 乔文面带微笑,不紧不慢从楼梯走下来。 王伯听到这声音,蓦地睁大眼睛看向他,脸上难得浮上惊惧之色:“你……你……” 乔文要得就是他这反应,他走过来,指着道:“既然王伯和你家少爷给的价格都不一样,这合同自然是算不得数了。” 王伯倒是反应很快,又看向沙发上面如土色的关真宝,伸手狠狠指着他道:“好啊少爷,你竟然跟外人合起来给我下套!我只当你是废物,没想到还狼心狗肺。” 乔文对这老东西倒打一耙的本事很是佩服,至少对关真宝这种懦弱性子很有点用,被他这一顿怒斥,脸上表情愈发惴惴不安,只能朝他求救。 “王伯,狼心狗肺说得应该是你吧?”乔文哂笑一声,道,“当年你在上海滩,穷得连饭都没得吃,只能去捡馊水,是关老爷收留你培养你,让你帮忙管家,后来来港城,也带上了你们一家子,让你们免于受战乱饥荒之苦。等关老爷夫妇一没,你就这样骗他们唯一的儿子,但凡是讲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这事。你把真宝当傻子,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其实他早知道,只是念着主仆情分。如今他境况已经如此,你都不收手,现在被戳穿,还倒打一耙。你信不信,只要他拿着你骗他的那些假合同,去法庭一告,你下半辈子都得在监牢里度过。” 王管家听到这些话,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绷不住:“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乔文笑:“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也没想干什么,只是看不下去真宝被你坑骗。” 王管家见事情彻底败露,废物少爷又有了帮手,当真怕被告去法庭,也不敢再胡搅蛮缠,只气急败坏道:“行,从今日起,这个管家我就不当了,少爷你以后是死是活,千万别来找我。”说着阴恻恻看向乔文和陈迦南,“你以为你这两个朋友又是什么好人,还不是为了哄骗你。” 说完转身,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只是没走几步,就被陈迦南恶声恶气叫住:“老东西,等等!” 王伯转头,没好气道:“什么事?” 陈迦南双眼一瞪:“你说什么事?” 王伯反见他年轻力壮,不是个好惹的,反应过来,从胸口内口袋掏出一叠钞票,正是先前乔文给的订金。 陈迦南走上前一手夺过来,数了数才让人离开。 等人消失在门外,眼见着关真宝又是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乔文赶紧道:“真宝,蛀虫走了是好事,你别难过,没了坑你的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明天我们去把地皮过户,只要你别再轻易被人哄骗,一百二十万够你轻轻松松花上几十年。” 关真宝被他这一打岔,悲伤情绪稍稍缓解,终于想起正事:“你们帮我这么大的忙,哪能要你一百二十万,先前王伯给我七十万,你们给我八十万,我就赚了。” 乔文笑说:“这地皮原本就值一百二十万,我们当然得按市场来,不然就真成了哄骗你钱财的朋友。” 陈迦南不解地看向他:“小乔……” 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能便宜十几二十万买地钱么?既然关真宝自己开价八十万,那当然是开开心心接受,怎么还主动变成原价格了? 乔文对他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关真宝道:“那怎么好意思?” 乔文笑道:“因为最近我和南哥在做地皮的生意,如果你还有其他的地皮想买,都可以卖给我们。” 关真宝想了想道:“是还剩三块小地皮,王伯说不值钱,总共也就十来万,你要是想要,我把地契拿给你看看。” 乔文笑着点头:“好。” 关真宝上楼很快去而复返,将三张地契递给他:“就是这几块,面积很小,应该不是不值钱,你要吗?” 乔文拿过来看了看,道:“这些地皮虽然小,但按着市价,可不止十来万,怎么说也得三四十万。” 关真宝苦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不懂这些,全是王伯告诉我的。” 乔文重重舒了口气:“行,这些我都要了,就按市价。” “不不不!”关真宝忙不迭摆手,“你们帮我多赚五十万,我得答谢你们,这几块真的不能再按市价了,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乔文笑说:“你先听我说完,虽然这几块地你按市价卖给我,但因为我手上现在没这么多钱,所以这个钱呢,我就按月付给你,两年内付完,这就当你对我们的答谢。当然,利息肯定也是会算给你的。” “没问题没问题,利息不用的。” 乔文笑道:“真宝,虽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但也得按规矩来,不然我跟骗你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好吧。”关真宝感动道,“能认识你们二位,看来我运气也没那么坏。” “你别总是妄自菲薄。”乔文笑,“那今天就这样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早上我带上合同和钱,我们去地管署办手续。” 与关真宝道别,从关家洋楼出来,陈迦南终于忍不住抓着乔文的手,亟不可待道:“小乔,你不是说管这事就是为了少花钱买地么?怎么又按原价给了,别忘了去玫瑰皇宫你还花了一万多呢,我们这不是亏大了?” 乔文抽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南哥,这地原本就值一百二十万,要真因为帮了他就花八十万买下,跟其他骗他钱财的人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是觉得他傻。你也说了他可怜,所以我就改变主意了。”他顿了顿,颇有几分高深莫测地一笑,“但实际上这回我们也赚大了。” “啊?”陈迦南没听明白。 乔文耐心给他解释:“他剩下那三块地价值三十多万,我们分两年按月给他款子,也就是一个月加上利息一万多,我们能付得起这钱,他也不吃亏。但等到两年后,这三块地皮至少涨四五倍,我们是不是赚大了?” 陈迦南恍然大悟,又问:“你怎么知道两年后能赚四五倍?” 乔文狡黠一笑:“当然是因为读书多,推算出来的。所以说让你多读点书。” 陈迦南默默转身,指着天空:“小乔快看,飞机!” 乔文:“……” 隔日一早,几个人顺利签了合同办好手续,乔文和陈迦南的户头只剩下仅有的一万块,从百万富翁变成了万元户,不过手中多了几块即将价值连城的地。 因为第一次当地主,两人跟关真宝道别后,便迫不及待坐车摩托车去了他们的领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两人并排站在属于他们的荒地上,吹着清爽宜人的海风,心情愉悦得都不由自主挂着笑容。 乔文指了指海对面,道:“看到没,对面就是港岛,等往后别墅建起来,住户一打开窗,就能隔海看到对面。” 陈迦南笑眯眯点头,又问:“你真的要建别墅?” 乔文道:“当然,二十亩地,还是沿海狭长型,能建二十多户海景豪华别墅。一栋别墅卖五百万,你算算能卖多少钱?” 陈迦南激动地掐指一算:“一千多万呢!” 乔文憋住笑:“嗯,算术不错。” 陈迦南:“……”怎么听着不像是夸奖。 乔文觑他一眼,又笑着继续说:“二十多栋别墅,我们自己留一栋,以后每天起床,就能看到大海,再不是城寨乱七八糟的电线。”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也忍不住在脑子里勾勒出未来的画面,做美梦的感觉真是好,他喜滋滋用力点头:“没错,大家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乔文深以为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要是以后我们成家了的话,还是得分开住。所以还得留两栋出来,反正挨着一起就行。” 原本兴奋的陈迦南,听到这话,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垮下肩膀,讷讷道:“我们一定要成家吗?” 他自己是个变态——好吧,小乔说这不是变态,只是跟大众不一样,也是正常人,但无论如何,他肯定是不会娶妻生子害人家姑娘的。可若乔文想要成家,他也不可能阻止,恐怕还得假惺惺祝福。 只要一想到未来乔文会有老婆和孩子,最亲近的人再不是他,他就忍不住在内心嚎啕大哭。 乔文瞥他一眼,见他忽然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蹙了蹙眉头,道:“南哥,怎么了?” 陈迦南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挺直身子,强颜欢笑般露出个笑容,摇头道:“没事,就是想着以后我们能住进别墅,有点不敢相信。”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陈迦南点点头,继而又奇怪问:“不过,建一栋豪华别墅,成本最低也得小一百万吧,我们现在就一万块钱,怎么建啊?” 乔文勾唇一笑,道:“等楼市一热,房子立马变得紧俏,哪用等盖好再卖。只要拿到手续规划好,广告一打,二十几栋别墅立马就能预定出去。拿到预付款,不就有钱把房子盖起来了。” “先卖后盖?”陈迦南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顿时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敬佩之色,“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小乔你也太厉害了!” 乔文失笑:“我这哪里厉害,先付定金,交货再付尾款,在生意行当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迦南叹了口气道:“这门门道道我是不行的。” 乔文笑:“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事,你会的我可差了太远。”他拍拍他的手臂,“走吧,我们去关家看看真宝怎么样了?管家这事对他打击挺大的,既然他信任我们,我们也不能拿了人家地就不管了。” 陈迦南嗤了声:“我就没见过这么没用的阔少,被个管家骑到头上重话都不敢说。要是换做我,知道被最信任的人骗,非打得他老娘都认不出来。” 乔文失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厉害的。就说我自己,如果不是有你的保护,以前可能也早被人欺负得不成样。” 陈迦南被夸得露出得意之色,拍拍胸口,道:“以后也是一样,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乔文看着他,柔声道:“嗯,谢谢你南哥。” 两人去到关家时,原本清静的洋房,这会儿吵吵闹闹的很是嘈杂。外面还停着一辆卡车,几个男人正从屋内往卡车上搬东西。 陈迦南奇怪道:“大少爷要搬家?” 乔文蹙起眉头,拉着他道:“走,先进去看看。” 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里面的怒骂声。进去一看,原来是王管家儿子和他老婆,正站在沙发前,对关真宝施行男女混合双打。 王管家这儿子叫王健康,乔文前天见过一次,是个莽夫长相,此刻趾高气昂十分嚣张,他身旁的胖老婆,也是个蛮横泼妇样,脖子手上都戴着叮叮当当累赘的珠宝首饰,颇有几分贵妇做派,必然是因为沾了关真宝的光。 “关真宝,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爸给你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你伙同外人给他下套!你还是个人吗?” “我爸对你心软,我可不会。这屋子里的东西,多少都是我爸添置的,我一样都不会留给你。” “还有,你爸在你家干这么多年活儿,他现在把他赶走,不拿出五十万赡养费,我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关真宝似乎是有点惧怕这位管家儿子,坐在沙发任凭两口子吐沫横飞地大骂,一句话也不敢说。何况王健康还带了岳父和两个表弟。 走进屋的乔文,环顾了下快被搬空的屋子,立马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走上前打断王健康的骂声:“你们这是干吗呢?打劫啊?” 关真宝看到两人出现,仿若看到救星,一双眼睛都红了。 王健康自然也还记得乔文,更知道是这两人坏了他爹的好事,顿时更加怒火中烧,将正在搬东西的亲戚叫来,指着乔文和陈迦南道:“就是这两个人坏了我爸好事。” 看样子,是要集中一家人火力,朝两人开炮。 乔文轻笑一声:“大哥,这是关少爷的家,你们这样光天化日从他家搬东西,信不信我马上叫警察?” 王健康道:“我搬走的都是我爸买的东西,警察来了也不管用。” 乔文简直被他气笑了:“你爸在关家当管家,拿了主人家的钱替主人家采买家什,怎么就变成你爸的了?王大哥,你是在给我开玩笑吗?” 王健康道:“我说了是我爸的就是我爸的,王少爷自己也承认了。” 乔文看了眼坐在沙发弱小无助一句话不敢说的关真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对方五个人,其中四个男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阔少,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当个待宰的羔羊。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道:“几位,我奉劝你们马上把东西搬回来放回原位。” 王健康嚣张道:“我要是不放呢?” 乔文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也懒得浪费口舌,叹了口气,道:“南哥,你来吧!” 王健康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不屑地看向陈迦南:“谁来我们也不会放。” “是吗?”陈迦南已经忍了多时,终于等到乔文发话,他撸起袖子,一拳朝王健康那张王八脸揍上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在将王健康两公婆,以及他岳父和两个表弟,追打得一番哭爹喊娘后,这一家人终于老老实实将搬到卡车上的家什,一样一样搬了回来。 撸着袖子的陈迦南,如同一个冷血无情的监工,但凡确定放回的不是原位,立马让鼻青脸肿几个人重新摆放。 一个小时后,原本差点被洗劫一空的关家,恢复了原状。一家五口在陈迦南的威慑下,又彻彻底底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才终于被放走。 几个人简直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从关家逃出来的,王健康刚刚要打开屋外那辆福特车门,又被陈迦南一把拦住:“这是你的车吗?钥匙给我。” 王健康抖着手将钥匙递给他:“我可以走了吗?” “滚蛋!”等人爬上卡车,陈迦南在车子启动前,大声补充一句,“再敢来找真宝麻烦,我靓仔南捉你们一家去沉海!” 第60章 陈迦南晃悠悠回到洋房门口,将手中的车钥匙,递给一直处在目瞪口呆的关真宝手中。摆摆手道:“没事了,他们应该不敢再来找你麻烦,若是还不怕死的敢来,你马上告诉我,我帮你解决,让他们知道今日我有多手下留情。” 关真宝僵硬地接过钥匙,嘴巴翕张了半晌,也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 刚刚陈迦南动手时,简直快将这位落魄少爷吓坏。他原本为自己新交的朋友,单枪匹马对上王家五人,肯定是要吃大亏,正懊恼着好不容易认识两个不骗他钱的朋友,却要被自己连累。哪知新朋友两只拳头,轻轻松松就将五个人揍得落花流水。 他又是怕又是惊,还有许久未曾体会过的神清气爽。他十三四岁没了爹妈,此后接近他的人,大都别有所图目的不纯,别人都以为他傻,活该被骗,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明白,只是没了庇护他的父母,他一个孩子,在这混乱的世道,又能做什么?若是破财能免灾倒也不算是坏事。 此刻,看着手中的钥匙,他终于回过神来,感动得双眼一红,眼泪啪嗒掉下来,语无伦次道:“谢谢……谢谢你们。” 陈迦南见他这模样,眉头一皱:“人不是帮你赶走了吗?你哭什么?放心吧,他们只要打听到我的名字,就绝对不会轻易再上门的。” 关真宝忙擦了擦眼睛,摇头道:“我不是怕,就是很感激。” 陈迦南嗤了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小事一桩,我也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欺负人。” 关真宝到了这时,也终于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我们进去吧,我让佣人去做饭。” 关家唯一的女佣,刚刚一直吓得躲在厨房里,此刻见少爷的两个朋友成功平息了这场叛乱,才战战兢兢走出来:“少爷,要吃什么,我去做。” 关真宝道:“你最拿手的就行。” 女佣点头,先给三人端上热茶,顺便忍不住朝两个客人抱怨:“王管家这儿子,每次来家里,都把自己当少爷似的,我只道是王管家是没教好儿子,原来他自己贪了少爷那么多钱,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少爷以前都被他给蒙骗了。少爷,这回你可别心软,再让他们回来作威作福。” 关真宝点点头:“我晓得的,你去做饭吧。” 待佣人去了厨房,他又怅然般叹了口气,道:“阿南你真是厉害,跟古代话本里大侠一样威风。” 陈迦南面上得意,嘴上却很是谦虚,道:“我也就拳头厉害,要不是当初看地皮时,小乔看到王管家那王八儿子戴着几万块的名表,觉得不太对劲,我们也不会专门找到你。” 说到这里,他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顿时紧张兮兮看向乔文。 乔文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是啊,因为买地皮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也怕被骗,为了保险起见就让人调查了一下你这个卖主的背景,一查就发觉了不对劲。你过去卖地卖楼的钱,不应该这么快就花完。所以就好奇找上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顿了下,“没错,当时在玫瑰皇宫,其实我们其实是专门去找你的,但为了不显得突兀,就曲线救国利用了一下白芳芳。一开始我们的目的就是希望能便宜一点买到你这块地,可是后来,发觉你跟我预想的不一样,就不想再占你的便宜。” 他说这个,其实就是想告诉关真宝,他和陈迦南接近他也没那么单纯,也算是提醒他不要随便信任人。 然而关真宝却并没太听出他的意思,唯一关心的是:“所以,你不是真的喜欢听白芳芳唱歌?” 乔文“……”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大少爷能被人哄骗成这样,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白芳芳的歌确实很好听。” 关真宝顿时重重松了口气:“那回头我包场,叫上你们。” 乔文笑:“多谢了。”顿了下,又问,“真宝,王管家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关真宝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陈迦南恨铁不成钢道:“他贪了你那么多钱,你就准备这么算了?还有他那个王八儿子,都上门来抢劫了,你不打算追究?” 关真宝一时怔住,半晌才低声道:“撇去贪钱的事,其实王伯和王哥一直对我挺好的,以前我被人欺负,王哥还会保护我。仔细想想,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这些年若不是有王伯,我可能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何况这么多年下来,他贪的钱,估计也花了好多,就算打官司,恐怕也要不回来多少。” 陈迦南冷嗤一声:“我看你现在也就只剩一点骨头。” 关真宝还是犹豫不决:“我……” 乔文道:“真宝,他是你家下人,拿了钱为你做事,照顾你是他的本分,你把他当亲人信赖才是情分。人可以善良心软,但不能太软弱,不然以后还会有人继续欺负你。他贪的不是小数目,一家子都是靠你生活,据说所知还买了楼,钱追不回来,楼可以抵。而且这事儿,已经足够他们父子俩坐上好几年牢。” 关真宝惊愕:“坐牢?” 乔文道:“做错事就得受到惩罚,你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指不定以后还会骗其他人。最重要是,”他顿了顿,“你今日告了他们,也是让别人知道,欺负你就得付出代价。” 关真宝举棋不定地望着他,嚅嗫道:“我……考虑一下。” 乔文知道王管家一家子再如何贪婪,也是这位少爷这些年最亲近的人,让他下定决心去告他们,亲手把他们送进大牢,确实不是容易的事。 他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不管你告还是不告,要是有需要帮忙,都可以尽管找我们。” 关真宝笑道:“谢谢你阿文,能认识你们两个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陈迦南嗤了声,嫌弃道:“被人骗几栋楼还笑得出来。” 关真宝被他鄙视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开。 在关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个人慢悠悠回到了城寨的家。 今天算是个大丰收日,一口气拿到了四张地契,两个贫民窟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地主,饶是乔文,都忍不住很有些激动。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忍不住拿出地契爱不释手看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窗外又响起窸窸窣窣声,是陈迦南不期而至。 他这回钻窗的动作比往常都大,甚至在落地时,还发出砰地一声,差点摔了一跤。 乔文吓了一跳,竖起身子问:“怎么了?南哥。” “没事没事。”陈迦南手忙脚乱爬上他的床,压低激动的声音道,“小乔,我刚刚睡觉的时候,重新算了一下你说的别墅,二十多栋不是一千多万,是一亿多!你白天怎么也不纠正我。” 乔文舒了口气,好笑道:“就为这个?” 陈迦南用力点头:“一亿呢?那岂不是我们很很快就要成亿万富豪了?哎呀,一想到这个,我激动得睡不着,赶紧下来找你了。” 乔文失笑:“不是这么算的,除掉成本和税,加上上上下下打点的钱,能有百分之二十多的纯利润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迦南又掐指一算:“那也有两三千万,跟做梦似的。” 唔,这回没算错。 乔文道:“那还早着呢,你现在当做梦也行。” 陈迦南笑嘻嘻躺下,侧身撑着脸颊看着床内的人,道:“你都计划好了,肯定可以的。我相信你。”说着,他感叹一声,“小乔,你说现在怎么这么会赚钱啊?这才多久,就赚了这么多钱,而且很快就要成为亿万富翁了,我都不敢相信。” 乔文打断他:“两三千万离亿万富翁还差得远呢。” 陈迦南道:“对我来说差不多。” 乔文:“……”行吧,算账能少算一个零的,确实差不多。 陈迦南激动地朝里拱了拱,道:“我说真的,咱们四五岁就认识了,以前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本事,这大半年,你到底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乔文歪头在黑暗中看向他,片刻后,低低笑了笑,道:“因为那次生重病,看到你为了给我筹药费,要去砍人,我就想着以后我们不能这么穷了。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不是没道理。” 陈迦南想起这事,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要是那日你不出现,四眼仔阿爸可能就成了我刀下鬼了。”顿了下,又道,“希望以后再不会遇到这种为了钱去杀人的情况。” 乔文笑:“当然不会。” 陈迦南也觉得不会,毕竟在不久的将来,他和乔文就要成为大富翁了。原谅他一个平民窟穷崽,对富翁生活生活实在是没什么概念,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住着豪宅坐着豪车家里有管家佣人的场景,但仅仅是想到这些,已经让他兴奋得不能自已,到后来忍不住自顾地笑起来,连带着肩膀都在颤抖… 乔文感受着床板微微的震动,嘴角抽搐了下,道:“南哥,冷静点。” 原本他自己也是刚刚才平静没多久,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被他这一搅和,眼见着瞌睡虫又已经要四处逃散。 陈迦南傻笑道:“冷静不了啊。” 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将他半压住:“现在能冷静吗?” 陈迦南今晚难得只一门心思想着赚钱成富翁的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也没像之前那样胡思乱想,简直是这么久以来,最纯洁的一夜。 然而此刻被乔文这样一压,原本跑去瓜哇国的歪心思,顿时一骨碌又跑了回来。 自从发觉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后,陈迦南就很少和乔文这样亲密,哪怕是寥寥几次同床共枕,也是背对着人,以防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想做坏事。 此刻被对方主动抱住,陈迦南的脑子瞬间凌乱,身子也酥软了,脑子更是不管用,一颗心开始不受控制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宁静的深夜,这心跳声仿若擂鼓,别说是乔文,就是陈迦南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乔文第一次听到人的心跳跟打鼓一样,抬起头,不可思议地问:“南哥,你有这么激动吗?” 陈迦南早已经面红耳赤,幸而黑暗中看不出来,他想将激动的心跳压下去,然而不仅没成功,还感觉到这激动正在急速往下涌。 他吓得赶忙将半趴在身上的人推开:“我去上个厕所。” 说罢跳下床,急匆匆趿着拖鞋,也没开灯,摸着黑跌跌撞撞,如同落荒而逃。 乔文皱了皱眉,对这家伙的毛躁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迦南这厕所去了整整半个小时,可见并不是单纯上厕所。 等他蹑手蹑脚回来,屋子里只剩乔文沉沉的呼吸,想来是已经睡着。他用慢动作爬上床,又缓缓躺下,生怕将人吵醒。 然而躺好后,陈迦南还是睡不着,装过头,在黑暗中,对上乔文平躺着的侧脸,低声唤道:“小乔!” 乔文呼吸平稳,睡得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反应。 陈迦南又试着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他撑着侧脸,借着隐约的一点月光,凝望着乔文睡梦中的面容。先前的激动已经随着漫长的“上厕所”过去,只剩下心头无法言喻的柔情。 过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小心翼翼伸长脸,撅起嘴,在自己觊觎多时的那张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真的只是轻轻一碰,然后立马做贼心虚般缩回脑袋,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再动。 然而那一闪而过的温热触感,却一下子就烙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 第61章 翌日清晨,乔文坐在床上,耳畔听着窗外巷子里早起忙碌的声音,目光则望着身旁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人。 他脸色还带着惺忪,一双漂亮的眉眼,微微蹙起,是个冥思苦想的模样。 昨晚陈迦南去厕所后,他很快就睡着,以至于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回来的,感觉应该是过了许久。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他没弄错,昨晚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时,这家伙好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两个孩子从小亲密无间,他穿来这大半年,两人也依旧如此。亲密到睡着后甚至会不自觉抱在一起,陈迦南高兴时,也偶尔会在他额头亲一口。但这都是单纯不带任何杂念的亲昵。 他也想说服自己,昨晚半梦半醒间落在自己唇上的轻吻,跟这些亲昵没任何区别。 可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很明白这其中微妙的差别。尤其是当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陈迦南的行为举止,当时不放在心上的举动,现在在回头看,好像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比如,这家伙从越南回来不久后,就很少下来蹭自己的床。 又比如偶尔来蹭床,也是背对着自己,相较于以前他时不时四蹄并用缠着自己,可谓是天壤之别。 还有,他之前好几次莫名其妙信誓旦旦一般说过他绝对不会欺负自己的话。 乔文有点头痛地揉了揉额头,越回想便发现越多的蛛丝马迹,这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其实撇去原身记忆的影响,他一直清楚自己对陈迦南也是喜欢的,至于这种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他没想过,也并不觉得多重要。 但若是在这个异世一定要选一个人共度一生,陈迦南无疑是唯一人选。 以前没想的问题,如今知道陈迦南对自己的心思,他就不得不开始思考。 无论如何,被人爱都是值得高兴的,就像从前知道林南对自己的感情,他也一直是心存感激。 然而问题是,陈迦南到底爱的是谁? 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乔文,还是占据了这具皮囊的自己? 若是他知道被自己保护了十几年的乔文,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还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他又会怎么想? 乔文一直是冷静从容的,哪怕是在命悬一刻时,也依旧可以保持理智的思考。然而此刻,却遇到了两辈子人生中第一次无法做出的判断和迷茫。 他怅然地长叹一声。 就在他唉声叹气时,陈迦南缓缓醒过来,睁开眸子,看到乔文一双定定凝望着自己的眼睛,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心虚般猛然坐起身,又飞快往外挪了一点,整个人差点掉下床。 “当心!”乔文及时拉住他。 陈迦南稳住身体,清清嗓子,欲盖弥彰道:“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乔文笑道:“你睡得跟个猪一样,不想吵醒你。” 陈迦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道:“昨晚太兴奋了,半天才睡着。” 乔文看着他,神色莫辨地笑了笑。 陈迦南总觉得这笑有点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觉得莫名有点心虚,脑子里不由得想起昨晚自己干的那点坏事。 于是,他忍不住做贼心虚一样,悄咪咪看乔文一眼,两眼,三眼……但无论几眼,乔文始终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淡然,显然不像是已经发现昨晚自己干过的坏事。 他稍稍松一口气,恰好阿婆起来出门,见两人坐在床上,道:“我煮早餐,你们两慢慢起床刷牙洗漱。” “好的,阿婆。”陈迦南率先下床,跑到阳台拎了两个大桶出来,对乔文道,“我去打水,给你带份鱼蛋上来。” 阳台的乔阿婆道:“哎哟,我正在煮早饭,别乱花钱了。” 乔文笑道:“阿婆,我和阿南现在不缺钱了,这点钱不用心疼。” “没错。”陈迦南附和,又朝他眨了眨眼睛,拎着两个桶,脚步轻快地出门。 乔文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在原身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脑子里出现陈迦南十岁八岁的模样,那时的小靓仔南就已经常常帮只有祖孙俩的乔家打水,那么小的一个,甚至都没比水桶高多少。 虽然自己并不是那时候的乔文,但回想到这个画面,乔文也不自觉弯唇笑了笑。 因为还不确定要如何面对陈迦南变质的感情,实际上乔文相信陈迦南自己也没太确定要如何面对。于是他只能跟对方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明天就要开工,这个正月也没怎么闲着,最后一天假期,乔文决定好好在家休息,至于陈迦南,则是吃过饭就被小弟们叫走,开始了新一年的收债工作。 在家看报读书到傍晚,乔文决定去散散步活动筋骨。逛着逛着,就到了一家凉茶档口,他随便买了一杯,正坐在门口,享受着可怜巴巴的夕阳,忽然瞥到秦云飞就站在旁边的士多店门口。 他手杖放在一旁,口中叼着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旁边一个男人低声说话。 乔文记忆里不错,所以也几乎是马上就认出了这面生的男人,自己在哪里见过?正是那日龙嫂牛杂那伙人中的其中一个。 在他看过去时,秦云飞恰好也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对方嘴角扯了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乔文此时没什么心思去管他这表情,是不是在对自己有龌龊想法,因为看到这两人在一起,他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这说明,那伙人很可能不只是在城寨落脚,而是与和兴社有牵连。 与此同时,秦云飞身边那男人,也注意到了乔文,双眼忍不住一亮,显然是对乔文或者说他的皮相很感兴趣,然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低头在秦云飞耳边道:“这个能今晚给我弄到手吗?” 他声音不大,但乔文耳朵不聋,不过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他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甚至怀疑,这人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他脸色一沉,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厌恶,因为实在是对觊觎他这副皮相的男人反感至极。一来他自己是个男人,二来让他体会到从前毫无自保能力的小乔过得有多艰难,幸而身边有个陈迦南一直保护着他。 他喝了口凉茶,站起身转身就走,那男人却作势要上前拦住他。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破事?”是秦云飞的声音。 “别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是客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城寨的规矩,我们和兴社的人都不能随便动这里的百姓。” “你也说了是你们和兴社,我又不是你们社团的人,想动谁不受你们管吧?” “我劝你还是别在这种闹事,他不是你能动的。” “怎么?吓唬我?” “说笑了,你们之前偷偷杀了那伙潮汕仔,唐爷和豹爷已经大发雷霆,要不然你先去问你们唐爷,看能不能动?” 男人冷哼一声,再无后话。 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一直没回头的乔文,实则全程听到了两人低声的对话,不由得皱起眉头。 呵,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秦云飞竟然替他解围。 他默默摇摇头,倒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在想这些人与和兴社狼狈为奸,到底是要做什么? 第62章 乔文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甚至连眼皮都预兆般地狂跳起来。 他得马上把陈迦南叫回来,叮嘱他注意。 然而这家伙今日出去收债也不知收到哪里去了,一直没出现。这个时代又没有移动电话,要短时间找到个人没那么容易。 乔文打听一圈没打听到,只能叫豪仔去问平时和陈迦南走得近的小弟们,自己回家老老实实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几个钟头过去。 墙上的旧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转动,暮色渐渐下沉,白日繁忙喧嚣的城寨,陷入不可预知的黑暗中。 门外楼道时不时有归家的脚步声响起,但乔文一直没听到自己最熟悉的那道。 与此同时,在外面收了一天债的陈迦南,刚刚带着一天下来的成果,准备去东区给赵山海复命,人便被赵山海身边的马仔,往丽都领去了,半路还遇到了同样也是去丽都的江遇风。 他笑嘻嘻抬手打招呼:“风哥,你也去丽都,是豹爷那里有事吗?” 江遇风点点头,一张冷峻的脸在路旁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有几分带着心事的深沉如水,他看了看陈迦南,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先去了再说吧。” 陈迦南对即将发生的大事浑然不觉,心里想的是,同豹爷说完事得马上回去,把揣着的一袋酥饼给乔文。 今日收债路过一家新开的酥饼店,他随手买了几块尝新鲜,发觉味道意外得好,于是赶紧给乔文买了一袋。这会儿时间还不算太晚,还能吃上两块。 几人走到丽都门外,发觉门口挂了休息的牌子,外面站着几个值守的小弟,看着还挺大阵仗的。 陈迦南这才觉得不太对劲,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并没惹事,也没有暴露自己对社团不忠心的本质,于是暂且安心地跟着江遇风坦坦荡荡走进了去。 此时,丽都大厅灯光大开,几个人坐在中间的大沙发上,在烟雾缭绕中说着话,赵山海就坐在正中,与他并排而座的,是个陌生面孔——当然,也完全算不得陌生,至少陈迦南与这中年男人打过一两次照面,对他还有几分印象。 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没错,这人正是乔文猜测的毒王手下。 原本以为他们就是在城寨落脚,没想到和兴社竟然跟他们搅在一起,不知是说赵山海长了本事,还是堂堂金三角毒王竟然看得起和兴社这个小社团。 “来了!”赵山海见两人进来,抬手招了招。 “豹爷。”江遇风和陈迦南周上前打招呼。 赵山海笑眯眯点点头,转头朝旁边的男人道:“唐爷,这就是我们和兴社两员大将阿风和阿南。”又对站在面前的男人介绍,“阿风阿南,这是金三角的唐爷,你们认识一下。” 江遇风客客气气道:“唐爷好。” 陈迦南语气则明显敷衍许多:“唐爷好。” “行了,你俩都坐下吧。”赵山海伸手示意,“把你们叫来是有大事要跟你商讨。” 陈迦南与江遇风相视一眼,对方朝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两人一块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 这位唐爷大名唐明森,确实如乔文所猜测,乃败退东南亚的国军残军,后来加入了当地毒王罗坤贩毒集团,如今是他的副手。 比起他那几个面目凶残的手下,人至中年的唐明森,实际上不太看得出是个亡命之徒,甚至还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和颜悦色,比他旁边的赵山海都要温和太多。 他将口中的烟,放在身前的烟灰缸,慢条斯理掐灭,道:“豹爷,既然你的人来了,咱们就直接说吧,再过几个小时第一批货应该就靠岸了,我们可别耽误了。” 赵山海龟缩在九龙城寨二十几年,所谓呼风唤雨也就是在城寨的一亩三分田,他早有野心打出去,与港城几个大佬分一分天下,然而和兴社实在是实力有限——更确切来说,是没钱。这回傍上毒王罗坤这棵大树,成为毒王在港城的掮客和中转点,还怕往后没有钱赚?只怕以后城中那几个大佬,想要货都得看自己的脸色。 一想到这里,他顿觉神清气爽,不自觉挺直身板,笑眯眯点头,道:“阿风阿南,唐爷是金三角毒王罗坤的二当家,他这次带人来港城,是要运两吨货进来。他们会把货运进我们城寨,然后再分销出去。”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但是呢,最近警方那边风声比较紧,城寨外围都守着便衣,要从码头成功把货运进来,可能会很困难,就需要我们的协助。和兴社本事最大的就是你们两个,这么重要的任务,我当然是要交给你俩才放心。这几天你们就跟唐爷的人一起去运货。总共三批,分三个晚上,今晚是第一批。” 陈迦南面色大变,乔文让他离这些人远一点,没想到还是被卷进来,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赵阿四不管□□档,他自然也没接触过这些,但也很清楚两吨意味着什么? 起码价值上亿,足够太多人铤而走险以命相搏。但赵山海想要用自己的命给他搏这个,就有点过分了。 江遇风开口道:“豹爷,阿南对这种事没经验,我去就行了。” 赵山海笑容可掬道:“阿风,你想什么我清楚,平时你在外面结交兄弟,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办好事就行。但这回这事儿你说了不算,你和阿南都必须去。” 陈迦南心中哂笑,面上露出几分无赖状:“豹爷,我不是不想去,但我办事不太仔细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搞砸了拖了人后腿,我哪担得起这个责任。您老还是让更可靠的人去办吧。”说着环顾了下四周,“飞哥呢,飞哥有经验,您让他去不就好了?” 然而这大厅里并没有秦云飞的身影。 赵山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这件事当然不能出纰漏,我相信你的阿南。”顿了片刻,又轻笑一声,“阿风阿南,唐爷需要我们的诚意,就暂时委屈一下你们。等顺利成交后,我一定会给重赏你们两人。” 江遇风和陈迦南都心知不妙,不约而同蹙起眉头。 果不其然,这边的丽都正在开会,另一边秦云飞带着马仔敲开了陈家的大门。 “陈叔陈婶豪仔,豹爷要让阿南办点事,叫你们几个去丽都做两天客。” 陈家这一家三口吓得战战兢兢,豪仔挡在爸妈跟前,结结巴巴道:“飞哥,我哥又做了什么?” 秦云飞皮笑肉不笑道:“他没犯什么错,别怕,就是豹爷得靠他办点事,就让你们先过去做两天客,好让他能安心去办事。” 这本本分分的三人,看到秦云飞带着五六个马仔,哪里敢多说什么,只能收拾了点日用品,老老实实跟着出了门。 秦云飞领着人走到二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乔家紧闭的门,走过去抬手敲了敲。 正在家中等着陈迦南的乔文,听到敲门声,顿时一喜,赶紧起身去开门:“南哥——” 话音还没落,脸上的表情已经僵住,因为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他等了许久的陈迦南,而是见了就觉晦气的秦云飞,何况秦云飞身后还站着惶恐不安的陈家三口。 乔文沉下脸,怕吵醒内屋的阿婆,小声问道:“飞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云飞道:“豹爷要让阿南去办点事,为了让他能专心,让我把你们接到丽都做两天客。” 豪仔虽然但小怕事,但这时候也颇有几分担当,闻言急忙道:“我们一家跟你们走了,你怎么还要叫上阿文啊?” 陈叔陈婶也附和道:“是啊,阿文又不是我们陈家人,你把他叫去有何用?” 秦云飞回头轻飘飘看了眼陈家三口,勾起嘴角,轻笑道:“虽然阿文不姓陈,但对于靓仔南来说,恐怕他的分量比你们一家三口都重。” 见豪仔他们还要为自己说话,乔文轻声打断:“行,你稍等一下,我给阿婆留个便条,就跟你们走。” 他怕阿婆担心,只说工厂临时有事要去处理,可能得待两天才回来。然后随手拿上换洗衣服,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此时也已经很深,连嘈杂的城寨,都变得安宁,除了偶尔有鏖战的打牌人发出一两句激动的吆喝。 秦云飞的两个马仔打着手电在前方开路, 见陈家三口依旧很慌乱,乔文低声安抚道:“陈叔陈婶,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要是我们出事,他们和兴社就是犯众怒,在城寨也不可能再混下去。” 拄着手杖的秦云飞闻言放缓两步,与他并排而行,哂笑道:“怎么?觉得和兴社动了你们,街坊邻居会替你们报仇?天真,这世道,能扫清自己门前雪就已经不易,还能管别人瓦上霜?” 乔文也冷笑道:“怎么?豹爷觉得自己搭上了毒王,就当真能无法无天了?” 秦云飞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又了然般笑着点点头,漫不经心道:“豹爷什么打算我不清楚,总归他交给我的事我去办就行。” 乔文没再说话。 秦云飞又笑着继续说道:“若是这次事成,阿南可就是立了大功,只怕豹爷退了后,下任龙头就是他。”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当初为了救两个姑娘能拼上命,到头来还不是走上这条丧尽天良的路。” 他语气中尽是讽刺,乔文也懒得反诘他的话,脑子里全想的是陈迦南到底是要被逼着做什么,竟然要抓他们当人质。 他身旁的豪仔对秦云飞的话一头雾水,拉着他小声道:“阿文哥,飞哥他说什么?” 乔文摇摇头:“你别管,老老实实和你爸妈待着就行,什么都不用知道。” 豪仔虽然年纪轻脑子也不大灵光,但知道对于和兴社那些事,确实不应该多问,于是听话地闭上嘴,拉着慌慌张张的父母,低声安抚。 走到丽都门口时,一道女孩的尖叫划破原本安宁的夜色:“哎,你们干什么?当街掳人,还有没有王法?”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只是将他推进了丽都大门。 乔文皱了皱眉,虽然和江遇风的妹妹只打过一次照面,但他还记得那女孩的声音,这应该就是江遇雪。 跟着走进丽都,先进去的江遇雪看到兄长,顿时大叫转为哭叫:“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江遇风,见到妹妹被抓来这里当人质,顿时也面色大变,站起身握住跑到他面前的女孩肩膀,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毫发无伤,才稍稍松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赵山海,沉声道:“豹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风,你急什么?”赵山海笑盈盈道,“我说了,就是让你们能安心办好这件事……”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陈迦南也已经看到了被领进来的四人,顿时眼睛一瞪,火冒三丈,蹭的站起来道:“豹爷,我们和风哥都是社团的人,你这样是不是太不讲道义?” 赵山海原本的笑面虎表情,到了此时,终于稍稍收敛,将手中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冷声道:“阿风阿南,你们一个双花红棍一个红棍,授封时那都是发了誓要对社团忠心,但你们心里把和兴社以及我这个老大当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陈迦南顿时生出几分心虚,但依旧愤怒至极,他转头看向惊慌失色的叔婶和堂弟,心中愧疚不已,都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又对上乔文看着他的视线,虽然对方面无表情,但他还是从那双黑沉沉的漂亮眼睛里,看出他在告诉自己注意安全见机行事不用担心。 他稍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朝他点点头。 江遇风将惊惧不已的妹妹拉在身后,道:“豹爷,我是在外面有兄弟,但我对您和和兴社怎么样?社团上下都有目共睹,你有什么事冲我就可以,把我妹妹抓来,真的让我很寒心。” “就是!”陈迦南怒气冲冲大声接话,“你还一口气抓了我家四个人来威胁我,得幸好我老爸在渔船上,不然我们一家你一个都不会漏。” 赵山海冷声喝道:“阿风阿南,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陈迦南还要高声反驳,江遇风朝他使了个眼色,道:“豹爷,你放心,事情我们会尽最大的能力办好,我妹妹和阿南的家人,也请照顾好,要是他们有一点闪失,我们可能就没办法尽心尽力了。” 赵山海冷笑:“怎么阿风?你这是威胁我?” 在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唐明森,笑着解围:“豹爷别动气,我看大家都已经说定。”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接货了。” 接货? 乔文眉头一蹙,大概猜到了他们要让江遇风陈迦南办的是什么事。 第63章 几个人质实则就是赵山海给毒王这方的投名状,但唐明森显然是个谨慎至极的人,几个人被带上楼后,看守的除了秦云飞和他几个马仔,还有唐明森两个手下。 毕竟他们几个人质身份特殊,赵山海对他们安排得堪称优待,一人单独一个房间,还送上了饮料果盘。 丽都单独接了自来水管,也有冲水马桶和淋浴。既来之则安之,乔文先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等换上裤衩,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却蓦地发觉屋子里多了个人。 是唐明森的手下,也正是先前和秦云飞在一起的男人。 乔文警惕地往旁边挪去,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男人坐在床尾,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上下打量他一番,淫邪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这个出浴美人的欲望。 他站起身,笑道:“小美人,一个人住多寂寞,我陪你不好吗?” 乔文恶心得简直要反胃。 然而这人速度实在是快,他还没挪到门边,已被人截住,还伸出手掌捂住了他大叫的嘴巴。 外面值守的人,听到动静,敲了敲门:“有事?” 乔文被捂住嘴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没听到回应,外面自然作罢。 这王八蛋也不知是怎么钻进房间的,显然外头值守的人都不知道。 金三角这些毒贩,跟港城社团办事风格完全不同,哪怕都是亡命之徒,但港城社团,至少讲江湖规矩,金三角这些人,却都是不按常理的冷血刽子手,毫无规矩可言。 乔文与这人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都相差巨大,根本毫无反击之力,眨眼间就被拖到床上,他目光瞥到床头柜,灵机一动,挣扎间抬脚一踹,将柜上的花瓶踹落在地,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然而禁锢住他的男人,一双眼睛闪着猩红色的光,完全是被欲念冲昏头脑的模样,对此毫不在意,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就要去拉自己的裤子。 然而收才刚刚摸到裤腰,忽然感觉到脖子上贴上了一把冰凉的利刃。 “下来!”秦云飞阴冷的声音响起。 男人微微一愣,松开乔文,悻悻然下床:“阿飞,你这是做什么?” 秦云飞瞥了眼迅速起身的乔文,收回匕首淡声道:“这话该我问你,你这么乱来,等唐爷和风哥他们回来,我们怎么交代?” 男人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原来你这么没种啊!不过也是,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跛子能有什么种!既然你不让我动小美人,干脆今晚你这个大美人陪我得了?” 秦云飞脸色一寒:“你说话当心点。” 男人鄙薄地扯了下嘴角:“你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要不是你们港城五爷的面子,你们一个小小的和兴社,我们毒王看都不会看一眼。给你们这么好的机会,就该老老实实伺候好我们,别不知好歹!” 秦云飞道“我也提醒你一句,毒王本事再大那是在金三角,来了九龙城寨,就得按着我们和兴社的规矩来。” 男人显然并不把他这个和兴社红棍放在眼中,听他这样说,嘴角一勾,直接挑衅一般上手去摸他的脸。 秦云飞反应倒是很快,避开他的同时,狠狠将他的手扇开。 这一巴掌很有了几分力道,以至于在夜晚安静的屋子里,发出响亮的一声。也成功将男人激怒,骂了一句脏话,开始动武。 刚刚逃过一劫的乔文,默默看着噼里啪啦上演全武行的两人,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无非是狗咬狗。不过说到底秦云飞确实救了他一回——虽然这本就是他的责任,所以他还是期望在外面的人闯进来解围之前,秦云飞别吃太大的亏。 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和兴社这位跛腿红棍的实力,他打不过陈迦南和江遇风,不代表他就是徒有虚名,实则他虽然个子不算高且体型清瘦,但身手十分灵活诡谲,只一开始在对方忽然出拳猛击时,防御得稍有慌乱,之后便很快占据上风,转攻为守,在将人踢到在地时,手上那把匕首也随之贴上了男人脖颈。 “行,算你狠!”男人不得不认输。 秦云飞收回匕首,站起身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手脚并用爬起来,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出门。 秦云飞却似乎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他将匕首插回腰间,转头看了眼站在床头,只穿一条裤衩的乔文,淡声问:“没事吧?” 乔文讷讷点头:“谢谢飞哥。” 道谢归道谢,但他并未忘记,刚刚那人是虎,眼前这人也是条狼,赶紧摸到自己的上衣套好。心里又不由得对自己这经历很是愤懑郁卒,他一个大男人屡屡被男人觊觎强迫,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这种无力又屈辱的感觉,让他很想打人——无奈他现在这具小身板,除了会心甘情愿让他揍的陈迦南,谁都打不了。 秦云飞走到沙发椅上,摸出一根烟,自顾地点上。看到乔文站在床边,脸上似乎没什么后怕,只有浓浓类似烦躁的情绪。 他早就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靓仔南这位好阿弟,绝不是看起来这样纯良简单。他好笑地扯了下嘴角,中指无名指间夹着烟,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椅:“阿文,聊聊!” 乔文并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共同话题,正要对他这聊聊的邀请找借口婉拒。 秦云飞又道:“放心,我还不想死,碰了你阿南会跟我拼命,我暂时不会碰你的。” 暂时? 说话还挺谨慎。 这时,一个窈窕艳丽的女人,端着酒盘推门而入,在秦云飞身旁半蹲下,打开红酒瓶,倒上两杯,娇声道:“飞哥,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秦云飞爱怜地摸了把她的脸:“不用了,去休息吧,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可不能再让我们头牌嘉宝累到了。” 嘉宝笑盈盈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转头对乔文来了个飞吻:“小哥哥,你们慢慢聊。” 乔文朝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丽都这位头牌美人确实是风情万种迷人得很,但凡是个正常男人,恐怕都很难逃过这种魅力。可见当初跟人共处一室但什么都没做的陈迦南,确实不是大众意义的正常男人。 难怪长这么大,没喜欢过女人,原来是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阿文,怎么?对嘉宝有兴趣?”秦云飞见他望着嘉宝消失的门口出神,以为他是看上了自己手下这位美人,哪里想到他其实是在想男人。 乔文回神,赶紧摇头:“飞哥误会了。” 秦云飞轻笑了笑,推了推茶几上的一只酒杯,道:“来,喝一杯。” 乔文:“我不喝酒。” 秦云飞挑眉:“怕我下药?” 乔文:“不是,是我不能喝酒。”确切的说,是他这具身体酒量太差,所以来了这么久,他几乎没碰过酒。 秦云飞没再说什么,自己拿起高脚杯,慢条斯理喝起来。见乔文自顾地坐在床尾,不愿走到他对面坐下,他也没再强求。 乔文默默望着他,不敢放松警惕,因为这混蛋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类。 一杯红酒入腹,秦云飞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光看这张脸,更有些雌雄莫辩。 他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开口:“我就在丽都生的,那时还没这么豪华,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烟馆妓院,我有妈没爹,连我妈自己都不知道我爸是谁。来妓院的男人,什么人都有,像刚刚那样的,经常见得到。我妈想起来管我一顿饭,想不起来,几天不闻不问,要不是她的几个姐妹时不时给我一点吃的,我应该早饿死了。好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她就死了,跟个大烟鬼一起死在烟榻上。后来,豹爷收养了我,给我饭吃教我拳法。再后来,我就把我欺负过我的人全废了。” 乔文没料到他的聊聊,是聊自己的身世。虽然城寨里的孩子都出自穷苦家庭,但像他这样的,也确实不多见。他难得对这人生出了一点复杂的心情。 秦云飞朝他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怎么?同情我了?” 乔文也笑:“我同情飞哥,不如想想南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秦云飞长长舒了口气,如幸灾乐祸一般笑道:“阿南这回上了这艘大船,以后想脱身可就难了。我听说港府正在筹备廉政署,往后三合会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城寨也不可能再是法外之地。你的南哥只怕走不了多远了。” 他说的乔文当然很清楚,一旦这次事成,陈迦南想脱身就更加困难。然而陈家一家三口和自己被押在这里,他想不去都难,唯一期望的就只有这次别出大篓子。 与此同时,凌晨的港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辆载着满箱货物的小皮卡,正朝九龙城寨开去。 开车的是江遇风,陈迦南坐在副驾驶,后排坐唐明森与他两个手下,他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江遇风和陈迦南,还亲自给两人点上。 小小的车厢内,顿时烟雾缭绕。 唐明森见陈迦南脸色黑黑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南,都是做这一行的,不过是帮忙运运货,不用这样不高兴吧?我听说你父亲曾经也是军人,还上过战场打日本,实不相瞒唐叔也是,当初抗日时,我才十六岁,那时想得就是赶走日本人,那真是拼了命,身上现在还有几个单孔呢。后来日本人是走了,但我们也没落得好,流落到金三角,原本是想听候指令反攻大陆,哪晓得台湾那边最终把我们放弃了,去不了台湾,也回不了大陆的家,只能继续留在那边干这么行当讨生活。唐叔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陈迦南干干笑了一声:“那唐叔挺不容易的。” 唐明森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家里还有爹娘和弟妹,如今转眼已经快半百,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陈迦南道:“没有你,他们应该过得不错。” 唐明森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甚至还愉悦大笑道:“承你吉言。” 陈迦南很想一口烟给他喷过去。 正说着,车子前方,忽然出现几个警察,打手势让车子停下。 唐明森淡声道:“不用理,直接开过去。” 江遇风眉头微微蹙了下,打转方向盘,从拦在前方的警察身旁擦过,在喇叭声中,绝尘而去。警察见状,立马开上摩托车追击,甚至还鸣了枪。 这当然不是普通巡警。在陈迦南告诉周仁俊毒王的人进入九龙城寨后,反黑和扫毒组的兄弟们就已经在城寨四周布控,但凡发现可疑的车辆和人员,立马就能出击。 他们已经守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守到了目标,自然是全力抓捕,空荡荡的路上,一瞬间便冒出十几个警察。 唐明森拿出一支枪上好膛,朝黑夜中追来的警察看了眼,哂笑了声道:“这么多警察守在你们九龙城寨附近,只怕是你们和兴社有内鬼。” 江遇风笑道:“唐叔不会怀疑我和阿南?我们可是今晚才知道毒王的人来了九龙城寨。” 唐明森点头:“这倒也是,我们一直没暴露身份,与豹爷也是今天上午才碰面。”说着,又冷不丁问陈迦南,“阿南,你认为呢?” 陈迦南嗤了声,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我就知道我们现在正被警察追?” 唐明森看了眼后方,两辆摩托车已经快要逼近,问江遇风:“还有多久能开进城寨?” 江遇风道:“两分钟。” 唐明森嗯了一声,吩咐手下道:“干掉这两个警察。” 两人举起手枪趴在车窗,在飞速行驶的车上,朝后面发摩托车连续射击,警察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在听到一辆摩托车倒地,以及玻璃窗被击碎的声音时,陈迦南抱头窝在副驾驶哇哇鬼叫:“打进来了。” 江遇风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还不忘提醒道:“阿南,你当心点!” 唐明森确是很淡定,只擦了擦枪,将手伸出窗外,两声枪响之后,便又是一辆摩托车猛烈滑到在的声音。 剩下的车辆还未追上来,身后顿时安静少许,陈迦南悄咪咪探头往后看了眼,借着昏暗的月色,遥遥看到两警察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他暗暗深呼吸了口气。真他妈的上了贼船。 幸而江遇风车技实在不错,很快就摆脱掉身后追来的车辆,钻进城寨黑漆漆的巷子,犹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迹。 车子停下后,陈迦南也懒得管什么唐爷豹爷的,一下车,便同江遇风道:“风哥,我去丽都看看。” 江遇风还得留下帮忙处理这批货,没法像他一样撒手不管,只点点头道:“要是阿雪没睡,帮我说一声让她别怕” “嗯,放心。” 陈迦南一溜烟消失在夜色,到了丽都,一口气冲上二楼,先是看了下叔叔婶婶和豪仔,确定这一家子已经睡着,便没打扰,然后又跑去江遇雪的房间,这姑娘果然没睡,听到他替哥哥带口信,抓着他不让走:“阿南,你让我哥哥不用管我,就算我死,也好过让他被人威胁杀人放火。” 陈迦南一心想去找乔文,心急火燎地拨开她的手:“放心放心,风哥有分寸的,你老实待在这里,别惹事就行,过两天你就能回家了。” 江遇风还想揪住他不放,被他强行挣脱,一边让叮嘱她赶紧睡一觉,一边朝乔文的房间跑去。 房门外守着两个马仔,他挥挥手:“快开门!” “南哥……”马仔犹豫道。 陈迦南眉头一皱:“怕我把人带走吗?我带走一个人,还有三个在你们手里呢!” 马仔一脸为难:“不是,南哥——” 他见状觉得不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也没听出什么,干脆动手从马仔身上抢过钥匙开门,只是钥匙还未动,那锁已经自动转开,咔哒一声,门口里面打开。 里面站着的赫然是秦云飞。 “他妈的!”陈迦南登时暴怒,举起拳头就朝那张半男半女的脸挥过去。 他拳头够快,但秦云飞也不算慢,在那玻大的拳头就要砸在自己脸上时,他一偏头,堪堪避开,于是只剩风啸般的拳风从耳边擦过。 可见这拳头是用了十分力,砸花一张脸不在话下。 “南哥!我没事。””乔文急忙走过来,又赶紧说一句,“飞哥,今晚多谢你!” 听到后半句,陈迦南再次举起的拳头才猛然顿住。 秦云飞哂笑着看他一眼,拄着拐杖出了门。 …… 第64章 秦云飞后脚才刚迈出门,陈迦南便狠狠将门甩上。 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紧张兮兮抓住乔文的手臂,上下打量他:“你真没事?” “没事。” “他当真没欺负你?” 乔文轻笑:“真没有,不过确实有人想欺负我,倒是飞哥及时救了我。” 陈迦南一听,登时怒不可遏:“他妈的把你抓来关在这里,还有人想欺负你,是谁?我去找他。” 乔文摇摇头:“就姓唐的那手下,算了,反正也没怎么样,先说正事,你今晚什么情况?” 陈迦南正要开口,乔文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口,耳语般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我们去床上说。” 陈迦南点头。 丽都作为男人的销金窟,房间自然是为了醉生梦死而设计,花团锦簇的大床宽敞柔软,有种说不上来的旖旎和香艳。 上回陈迦南醉酒和嘉宝共处一室,睡过这样的床,但完全是心无杂念,此刻被乔文拉着往床上走,脑子却忽然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幸而他还算有理智,如今危机当前,想着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冒出这些龌龊念头,简直禽兽不如,于是赶紧将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到了九霄云外。 “到底什么情况?”乔文蹙着眉头,神色严肃地问。 陈迦南道:“他们有两吨货要进港城,准备放进城寨再分销,原计划分成三批,三个晚上运进来。” 这跟乔文预计得差不多,他想了想,又问:“之前已经告诉了周少爷,难道警方没有布控?” 陈迦南捧着嘴巴,小声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城寨附近有很多警察,应该就是周仁俊收到消息后,警方安排的。我们回来时,遇到警察拦车,但是没停下,然后开始交火,毒王的人枪杀了两个追上的警察。”说到这里,他劫后余生般重重舒了口气,“这伙人真的太嚣张了,在别人的地盘滥杀警察,谁沾上谁倒霉,豹爷还指望抱上这棵大树赚大钱呢!只怕赚了也没命花。” 乔文问:“你没动手吧?” 陈迦南:“当然没有,装作吓得要死呢。” 乔文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心下对情况了解了七八分。正月的天气还有一些凉意,他推推他:“你去洗一下,我们钻进被窝再仔细说。” 陈迦南从善如流,跑进浴室冲了个战斗澡,光着膀子,带着一点水汽钻进被子。见乔文盯着天花板,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好奇问:“小乔,你想什么呢?” 乔文道:“既然他们杀了警察,而且这些警察肯定不是普通巡警,这回扫黑组和扫毒组那边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陈迦南道:“难不成警察还能进城寨抓人?这都三不管多少年了,以前有人杀了警察逃进城寨,警察那边照旧是不了了之,谁敢进城寨抓人啊,除非一口气派个几千人,不然一小队警察来抓人,顶什么用?和兴社上千号人,加上姓唐的那几个恶徒,谁来谁送死。” 他说的没错,如今距离廉政署成立还有一段时日,港府下令三千警力清扫城寨,也要等到明年。但既然秦云飞都知道港府正在筹备廉政署,警方内部必然早就风声鹤唳,这些年黑警当道,公然充当各路三合会保护伞,如今这些警察为了自保,许多都急于立功表现,不然这回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对待毒王入港。 加上有周仁俊这不怕死拱火的货,只怕这回警察真的会派人进城寨。 警力不足,那就只能便衣夜袭。 乔文思忖片刻:“南哥,如果明晚真的有警察进来抓人,肯定都是精锐,武器也绝对先进。赵山海和姓唐的,到时势必会用我们威胁你和风哥帮他们对付警察。”他对上他,神色严肃道,“你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他们威胁去杀警察,你不用管我们,我会想办法带人逃走。你和风哥把自己小弟劝住,让他们不要动警察,最好是带他们跑远点。” 陈迦南皱眉:“这么多人守着,你们怎么逃?我哪能不管你们自己跑?” 乔文道:“丽都这两日不营业,周仁俊肯定能猜到人就在这里。还记得当初救从丽都救两个姑娘,你和他的暗号吗?若是明晚听到奇怪的猫叫,应该就是他在通知我们他来了,他会留出时间给我们做准备的。到时候你先拖着,我想办法逃走,等逃回东区,放一个烟火给你打暗号,你就知道我们安全了,你就赶紧跑。” 陈迦南沉吟片刻,点头:“行。” 因为经过之前数次经历,乔文几乎每次都能推测得七八分准,虽然他觉得警察进城寨抓人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既然乔文说了,那十有八九真的会来。只是他依旧忧心忡忡,叔婶一家和乔文,无论谁有个三长两短,他都得悔恨一辈子。 乔文看出他的忧虑,伸手亲昵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南哥,这事儿不怪你,谁也想不到赵山海为了报上毒王这棵大树,连自己手下都威胁。不过他早是周仁俊眼中钉,这回他们进来的话,应该也不会放过赵山海,只要他一倒,你就自由了。再过两个月,等新屋装修好,我们就搬出去,彻底解放了。” 陈迦南幸是个乐观性子,听他这样一说,顿时一扫萎靡,两眼放光,用力点头道:“周sir这回直接把豹爷干掉得了,免得他继续祸害城寨百姓。” 乔文轻笑:“行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估计是一场恶斗。” 陈迦南抱着他的脑袋,在他额头用力亲一口:“幸好有你小乔,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暧昧的吻,但乔文的心却啪嗒了一下,他无奈地吁了口气,轻笑着摇摇头,推他一把,欲盖弥彰翻过身:“睡啦!” 陈迦南除了刚刚进门看到大床时,生出过一丝不合时宜的邪念,但这会儿是当真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只想单纯地靠近他。 于是双手双脚将他抱在怀里。 “南哥……”被个热烘烘的身体裹住,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迦南哼哼唧唧道:“你说的我有点怕,让我抱一会儿。” 乔文:“……”行吧。 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外面日头高照,无波无澜,陈迦南陪乔文吃过午饭,被豹爷叫走,留下乔文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度日。 及至又吃过晚饭,乔文脑袋瓜转了转,佯装无聊透顶,让看守的马仔,把旁边几个人都叫来他屋子打牌。 马仔起先还不答应,他笑道:“怎么?怕我们逃跑吗?要我们真想逃,分开岂不是更容易?还不如关在一间屋子看守呢” 马仔想着也有道理,于是将旁边两个房的陈家三口和江遇雪带了过来。 江遇雪被关了一夜一天,就见了哥哥一面,简直无聊得要原地发狂,这会儿终于有了人说话,顿时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当然,主要是痛骂和兴社这些混蛋。 等她骂得差不多,乔文才笑着不紧不慢开口:“我们先打牌,其他的别想。” 陈叔唉声叹气道:“他们到底是要阿南去做什么?把我们都抓来了?” 乔文压低声音:“今晚可能会发生大事,待会儿我们找机会逃走,不要连累南哥和风哥。” “好!”江遇雪点头大声道。 乔文吓了一跳,赶紧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遇雪反应过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蹭亮的砍刀,压低声音:“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乔文:“……”风哥的妹妹就是不一般。 陈婶被她这刀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阿妹,你这是要作何?” 乔文叹了口气:“赶紧收起来,要真被人堵住,你这刀也用处不大,我们要智取不能硬来。” 江遇雪讪讪点头,将刀子塞进地毯中。 在他们装模作样打牌时,楼下两方人马开起了会议。 和兴社包括陈迦南在内的七八个高层和唐明森五人,分成两边对坐,中间隔了个实木的大茶几。 唐明森喝着茶不紧不慢开口:“豹爷,昨晚的事你也知道了,外面如今只怕埋伏着更多警察,剩下两批货得延期了。” 赵山海道:“如何安排唐爷你说了算,我们和兴社全力配合。” 唐明森道:“昨晚埋伏在城寨外的警察,绝非普通巡警,这说明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给警方。但我们在九龙城寨落脚,除了五爷就只有豹爷你们知道。五爷那边我们合作多年,从未出过事,所以问题肯定出在你们和兴社。” 赵山海闻言,讪讪一笑:“唐爷,你这话从和说起?我是昨日白天才接到五爷指示,和你们碰面的。除了我和阿飞,其他人知道你们身份,更是在晚上开会时。这么短时间,就算真有内鬼告诉了警察,以警方速度,也不可能反应这么快。” 秦云飞冷飕飕接话道:“前两天潮汕仔被一窝端这事,闹得全城寨人心惶惶,最近新来城寨的又只有你们一伙人,有人怀疑在你们头上,告诉警察,警察顺藤摸瓜猜到是你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略微一顿,哂笑一声,“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做事太嚣张。” 唐明森朝旁边一个手下狠狠瞪了一眼,又道:“既然你们怀疑跟潮汕仔的死有关,那不如把你们和兴社潮汕籍的社员都找来问问,看是不是他们想为同乡报仇,也好洗清你们的嫌疑。” 赵山海道:“我们社团确实有不少潮汕人,既然唐爷要问,我就让人全都找来,你亲自审问。” 唐明森点点头,看向秦云飞。 赵山海笑说:“阿飞不是。” 唐明森笑了笑,又看向陈迦南。陈迦南挺直胸膛,用一口北方官话道:“我在城寨出生,老爸祖籍天津卫,跟潮汕差了十万八千里,我都听不懂潮汕话。” 唐明森轻笑,点点头:“倒也是。” 江遇风接着道:“我是客家人,倒是会讲一点潮汕话,但跟潮汕仔没交情,豹爷是知道的。” 赵山海:“嗯,阿风和潮汕仔还有过一点过节。” 和兴社的成员,被陆陆续续带进来,时间悄无声息在这场漫长的审问中,慢慢流走。 快到凌晨时,早已陷入静谧的城寨,不知哪里响起几声猫叫。 第65章 乔文听过好多次陈迦南学猫叫,堪称惟妙惟肖,但学得再如何像,只要有心听,还是可以分辨出与真猫有着微妙的差别。 这两声猫叫一响起,他就知道应该是周仁俊来了。 他低头看了下腕表,已经过零点。他站起身,找出一张报纸,撕下一小条,走到窗边,往黑漆漆的楼下看去。 当初陈迦南帮周仁俊救两个姑娘,给他讲过丽都的构造,后窗下方是一处荒废的后院,长年荒草丛生。他白天仔细观察过,确实如此。如今是冬天,哪怕是在炎热湿润的热带,这些茂盛的草丛,也大都变成枯草,因为无人打理,密密麻麻铺满一地,只要遇到一点火星子,恐怕就会变成熊熊大火。 他点燃手中的纸条,轻飘飘朝下方丢去,看到小小的火苗,潜伏在黑暗中的草丛,一点点蔓延,然后很快朝四面八方窜起火苗。 不过片刻,这块荒废的后院,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将黑夜点亮的同时,浓烟也随之窜入窗内。 因为走廊在楼房中间,守在的外人一直到闻到烟雾进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起了火,几个马仔慌慌张张跑去楼梯口,往下一看,看到火势已经蹿上二楼窗户,顿时大惊失色叫道:“失火啦!失火啦!” 乔文同屋内几个人示意了下,每人都拿了一条打湿水的毛巾。 他慌慌张张打开门,叫道:“怎么起火了?” 守在门口的两人,一个是秦云飞马仔,一个是唐明森的人,此刻都被呛得直咳嗽,见人出来,连连将他们往里推:“别出来!有人去灭火了。” 江遇雪跑过来撒泼哭叫道:“火都烧到窗户了,你们不让我们出去,不是让我们死在屋子里吗?我要是死了,我哥会杀你们给我报仇的!” 乔文也喘着气咳嗽道:“大哥,这样不行啊,烟这么大,你们自己在走廊也受不了吧?这样吧,你们带我们几个上楼顶先避一下,等火灭了再下来。” 烟雾太大,两个马仔也实在是受不住,更怕这一屋子人真出什么事,于是捂着口鼻道:“行,那我们先上楼躲一躲。” 乔文暗暗舒了口气,用湿毛巾捂住鼻子,一行人穿过烟雾中往楼顶跑去。 与此同时,楼下大厅里,因为后院忽然起火,中断了持续了几个钟头的审问。原本是等着火势灭了再继续,但浓烟从后面走廊七弯八拐钻进来,整个大厅很快也变得“乌烟瘴气”。 唐明森蹙眉看着和兴社马仔拎着水桶进进出出去灭火,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赵山海讪讪道:“可能是最近天干。” 江遇风坐不住了,起身道:“豹爷,我妹在楼上,我怕她被吓到,先上去看看。” 陈迦南附和:“我也是,我弟身体不好,要是被烟呛到,可能会出大问题的。” 赵山海正要点头,然而唐明森身旁一个手下却举起枪对上两人:“谁都别动!” 江遇风拧眉怒道:“唐爷,你别太过分!” 唐明森云淡风轻笑了下:“保险起见,还希望二位体谅。这火肯定不对劲,”说着,朝一个手下示意,“去外面查看一下。” 那人点点头,握着一把冲锋枪,朝门外走去。 片刻后,门外几声枪响彻底将今晚的夜色打破。 屋子里的人俱是大惊灰色,包括早有准备的陈迦南,也做出了一个夸张的惊愕表演。 楼顶上,刚刚爬上的几人,都在大口喘息,呼吸着并不新鲜的新鲜空气。乔文几个因为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尚且没什么大碍,但两个马仔毫无防护地在烟雾中一路穿行,这会儿到了楼顶,完全是瘫坐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 听到枪响,不等两个马仔回神,豪仔飞快上前,朝两人后脖颈狠狠劈下手刀。他从小跟着陈迦南学拳,虽然工夫学得是稀松二五眼,但不缺力气,甚至有一把蛮力。乘人不备放倒两个毫无防备的马仔,不过是小菜一碟。 眼见两个马仔无声无息倒地,乔文在夜色中对豪仔竖起大拇指,道:“我们快去旁边的唐楼。” 丽都是一栋四层的小楼,右侧是一条通往后院的暗巷,左边则是一栋五层高的破旧唐楼,因为城寨建筑杂乱,两栋楼紧靠在一起,从楼顶爬过去很容易。 这栋楼里是各式各样的旅馆足浴和棋牌赌档,全都是和兴社的产业,为了给唐明森一行人留出清静,这几日赵山海不仅关了丽都,连旁边这栋楼也都清场。对于乔文他们来说,是绝佳逃生路线。 随着枪声响起,这个夜晚很快进入混乱无序状。唐明森看到受伤的手下跑进来,意识到是警察来了,沉下脸问赵山海:“豹爷,警察怎么会进九龙城寨?” 赵山海也是一头雾水:“我怎么知道?城寨几十年没进过警察,怎么可能忽然进来?” 江遇风冷笑一声,接话:“你们昨晚当街杀了两个警察,他们进来替兄弟讨公道也不奇怪。” 唐明森倒是冷静:“九龙城寨是三不管地带,就算警察来,也不是通过正式命令,人不会太多。豹爷,你让马仔都出去,掩护我们离开丽都。” 赵山海点头,挥手让和兴社马仔们涌上外面的街道混淆视线。这绝对称得上一个妙招,因为躲在暗处的警察,是绝不会轻易朝这些手上毫无杀伤力武器的小喽啰们开枪的。 唐明森道:“阿风阿南,想要你们家人安全,就好好给我们开道,带我们去城寨最安全的地方。豹爷,你说是不是?” 毒王的人在自己地盘出事,赵山海自然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只唯唯诺诺点头:“是是是,阿风阿南快带路。” 江遇风气得脸色铁青,陈迦南赶紧暗暗拉了拉他的衣摆。 既然警察进来抓人,赵山海也不敢再待在这里,得跟他们一起先躲起来,于是吩咐秦云飞道:“阿飞,你去安排好楼上,我们也赶紧走。” 秦云飞:“明白。” 火很快灭下来,躲在暗处的警察,看到蜂拥在街中的人群,不得不用喇叭喊话:“我们是警察,是来抓毒王的人,子弹无眼,请和兴社的人不要干扰警方的抓捕工作,速速回避,不然一切当做同伙处理。” 然而这些喊话并没用,数百马仔们按着赵山海的命令,朝街道两边乱窜。黑漆漆的夜晚,唐明森一行人夹在其中,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乔文带着几个人从楼道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混乱场面。不过这倒是方便他们混在其中往东区逃走。 路过一个士多店,他让豪仔撬开门,从里面找出一盒火箭炮点燃。 砰的一声,火箭炮在夜空中炸开。 混迹在人群的陈迦南,听到天空传来的响声,顿时双眼一亮,赶紧拉着江遇风小声道:“风哥,小乔阿雪他们已经逃走安全了。” “什么?”江遇风在夜色中惊愕地看向他。 陈迦南附在他耳边道道:“刚刚火箭炮是小乔打的暗号。” “你们干吗呢?”旁边的唐明森见两人小声耳语,沉声问道。 陈迦南和江遇风火速分开,在黑暗中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忽然各自朝两边蹿去。因为人多混杂,又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街巷,唐明森和赵山海都还未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如同没入汪洋大海的小鱼,瞬间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秦云飞越过人群追上来,道:“豹爷,人不见了?” “什么意思?” “就是二楼的人逃走了。” 唐明森闻言冷笑道:“果真不应该与你们和兴社这种垃圾小社团合作,都是些废物。” 赵山海在城寨只手遮天这么多年,难得伏低做小两天,到了这时再也忍不住:“唐爷,看着人的可不止我们,你的人也在。”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一把枪抵在他头上:“少废话,赶紧带路,叫你的人把逃走的那几个抓回来。” 秦云飞怒道:“你们别太过分,逼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赵山海深呼吸一口气:“阿飞,去派小弟们把几个人抓回来,他们跑不远的,肯定是逃回了东区。” 秦云飞道:“已经派人追了。” 混乱依旧在继续。 但不管夜色都再黑,人再多再杂,敢闯进这龙潭虎穴的警察自然都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看出来那一块人群不对劲,尤其是当江遇风和陈迦南逃走时,发出过一阵细微的骚动,十几个警察混在人群中追了上来。 第二波枪声再次响起。 小马仔们虽然得了命令涌在街上扰乱视线,但底层小喽啰,加入社团无非也就是讨口饭吃,哪里有不惜命的,听到子弹声,自然又是一阵骚乱,再次让警察的追捕变得艰难。 也不知江遇风的声音从哪里忽然传来:“兄弟们,子弹不长眼,别乱跑了,都蹲在街边保护好自己。” 虽然赵山海是社团说一不二的龙头老大,但江遇风这个双花红棍在四九仔中地位并不比赵山海低,除了能打之外,还因他对小弟们照顾有加,此刻听出他声音的小马仔们,顿时听话地抱头在路边蹲下。 赵山海见状气得大叫道:“都给我起来!” 然而他的话用处不大,反倒是暴露了自己位置。 只听周仁俊的声音响起:“赵山海,你识相的就赶紧抽身,警方还能对你网开一面,不然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赵山海这时其实也有些怕了,警察今晚是来真格的,得罪毒王是不好过,但跟警察对着干,更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廉政署马上要成立,城寨很快就不再是法外之地,他不能只图眼前利益。 然而太阳穴顶着一支枪,根本容不得他选择。只能继续命令小马仔们:“快拦住他们!” 他话音还未落,一颗子弹穿过夜空,直直射在他的额头。 是周仁俊开了枪。 “豹爷!” 秦云飞不可置信地大叫,抽出枪本能地要还击,然而缓缓倒地的赵山海却用最后一口气道:“阿飞,快逃!” 秦云飞怔忡间跌跌撞撞往后退,看看前面几个飞速窜进旁边楼房的人,又看了眼追上来的警察,终于和回过神,也飞快消失在旁边暗巷里。 赵山海一死,和兴社顿时大乱,蜂拥上前围着他们死去的大佬痛哭哀嚎,再没人拥挤在街巷阻碍警察行动。 与此同时,秦云飞派去的马仔也追到了东区,眼见着人要追上来,豪仔一边跑一边大嚎大叫:“没天理啦!救命啦!和兴社要杀良民啦!” 这一叫,自然吵醒了街坊邻居,数十人拿着菜刀笤帚从两边唐楼纷纷涌出来,愤怒地朝几个小马仔冲过去。 可怜的马仔,见势不妙,赶紧抱头鼠窜。 “小乔,你没事吧?”豪仔大口喘着气问靠在一旁树干的乔文。 一路跑下来,一口气都没歇,虽然也就三四分钟的路程,但对于乔文这具可怜的小身板,已经是极限,这会儿只觉得头昏眼花,好容易才稳住没倒下去。 片刻后,终于稍稍缓过劲儿,对围着自己的街坊邻居道:“谢谢大家,都回屋子吧,东区那边发生了大事,把门窗都关紧。” 街坊邻居其实早已经听到东区的枪声,听到他这话,顿时作鸟兽散,慌慌张张各自回家。 也就是在此时,乔文听到枪声似乎越来越近。他打起精神:“快回屋!” 江遇雪爱热闹,也不好意思跟乔文寡男寡女待一个屋,便跟着陈家一家三口去了楼上。 乔文回到安静简陋的家中,卸力般坐在自己阔别两天的小木床上,看着内屋阖着的门,想来阿婆对今晚发生了什么无知无觉。 他重重舒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完,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他原本以为是陈迦南,但很快想到什么似的,飞快起身夺门而出。可惜他动作到底还是慢了点,刚刚出门,便被一支枪抵在后脑勺:“别出声,带我去码头。” 是唐明森的声音。 乔文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他知道这些亡命之徒说杀人就杀人,只怕自己稍稍犹豫一下,小命就得葬送在他的枪口。没了自己,他还可以挟持别人。 “我都听你的,你别杀我!”他老老实实举起手。 警察估计还在东区搜索,整个西区依旧安静无声。乔文带着他下楼,穿过黑漆漆的暗巷,朝离城寨最近的码头走去。 这码头是渔业码头,并非货运码头,因为最近是近海捕捞的休渔期,码头除了停泊与此的渔船,几乎没有人、唐明森拉着乔文,随便上了条船。 看到他在启动船只,乔文道:“你已经上船了,能让我离开吗?” 唐明森转头看向他,轻笑了声,道:“哦,差点忘了你,确实带你走不方便,但放你回去,也不是太安全。”说这话时,他已经慢悠悠抬起手中的枪。 乔文暗道不好,没想到这人真是一点道义不讲,正要想办法避开,枪声已经响起。 只不过,响的并不是唐明森手中那支,倒下的也不是乔文。 他借着余光看到唐明森太阳穴如同破了个窟窿一般,汩汩流出鲜血,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就这样丢了性命。 直到人彻底倒地,乔文才慢慢转头,看向旁边的船只,只见秦云飞站在船舷边,手上的手枪枪管还冒着一点轻烟。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秦云飞收回手,折身走进船舱。也就是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乔文正要下船,又想到什么似的,将唐明森手中的枪踢到一旁。 是周仁俊带着人赶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陈迦南。 看到乔文从渔船上下来,陈迦南飞快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小乔,你没事吧?” 乔文摇头:“我没事,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陈迦南道:“我回家,看到豪仔他们都在,就你不在,猜到你被姓唐的劫持了。他要跑路,最近的就是这个码头,我就带周sir他们过来了。” 周仁俊跑上来问:“唐明森呢?” 乔文:“死了,在船上。” 周仁俊忙跑上船看了一眼,见到人果真死透,重重舒了口气,召唤来同僚善后,自己走回乔文身旁,问:“是你打死了他?” 乔文点头:“嗯,他原本要杀我,我趁他不注意,抢过他的枪,把他杀了。” 陈迦南闻言,简直吓得七魂六魄散掉大半,再次用力将人抱住,大声嚎道:“哎哟,吓死人了!” 乔文有些无奈地推推他,提示他旁边有人:“南哥……” “不管,我得好好抱抱你。” 周仁俊嘴角抽搐了下。虽然觉得乔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仔,反杀唐明森这种大毒枭,让人不可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当他是运气好。 何况陈迦南这阿弟,本来就有那么点邪门。 他环顾了下四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阿文,你有没有看到秦云飞?” “没有。” 周仁俊恶狠狠骂了句脏话,怒道:“让这仆街跑掉了!” 第66章 在周仁俊愤愤然时,乔文缓缓回头,几个警察正抬着唐明森的尸首,从刚刚那艘渔船下来。 在一阵嘈杂声后,那一排夜色下的渔船,又恢复先前的平静。 他的目光又慢悠悠落在旁边那只船上,此刻,除了夜风拂过桅杆的细微响动,便再无其他。不会有人知道那船内还藏着一个人。 秦云飞救了他两次,这一回就当还他一个人情,此后他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周仁俊虽然恼火秦云飞逃掉,但抓他更多是私仇,今晚的大目标还是唐明森一伙,顺带一个与唐明森联手的赵山海。最终是一个没漏掉,兄弟们也只有两个受伤,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当然加薪不加薪不重要,他只是想做一个好警察。 他借着一点月光,瞧见乔文脸色不大好,想着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病秧子,今晚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只怕是身体扛不住了,赶紧提醒道:“阿南,你带阿文早点回去休息,估计今晚他是被吓坏了!” “嗯。”陈迦南将怀中的人松开,牵起他有些发凉的手,他也以为乔文是被吓坏了,拍拍他的肩膀,“小乔,已经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家,你好好睡一觉。” 乔文沉默着点点头,余光瞥到唐明森那死不瞑目的脸,暗暗舒了口气,正要迈步,眼前蓦地一恍惚,一阵眩晕袭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没摔倒的原因,是因为被陈迦南及时扶住。 “小乔,你怎么了?”陈迦南紧张问道。 乔文其实没怎么,只是这两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此刻骤然松弛下来,才发觉精力确实有点扛不住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的,就是有点累了。” 陈迦南赶紧挪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乔文好笑道:“不用了。” “听话,快点上来!” 乔文:“……” 好吧,确实是有点虚,也不用跟这家伙客气,有免费的人力车,不用白不用。他伸出双手,搭在陈迦南结实的肩膀,轻轻跳上他的背。 陈迦南扶住他的大腿,颠了颠,笑道:“小乔,你是不是又瘦了?” 乔文道:“怎么会呢?年前放假到现在,每天被阿婆喂得肚子撑才放筷子,长了至少好几斤。是你又长力气了吧?” 陈迦南道:“是吗?” “肯定是。” “你说是就是。” 乔文靠在他的脖颈处,好笑地摇摇头,又想起来问:“南哥,你今晚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就是吓得不行。丽都起火的时候,我猜到是你放的,但又不放心,生怕你们出什么事。后来被逼着给姓唐的带路,眼见着警察要追上来,要不是你放了窜天炮给我打信号,只怕我和风哥就要被逼要对警察开枪了。脱身后我跑回去找你们,见豪仔他们都在,只有你不见了,猜到你是被唐明森挟持,那是真吓出一身冷汗。”说着略微一顿,低声道,“小乔,我还是来晚一步,要不是你自己机灵,只怕我今晚就见不到你了。” 乔文笑:“人算不如天算,这又不能怪你,我也想不到唐明森就竟然窜进了我家里。总之,没事不就行了。” 他没法告诉他,救自己的是秦云飞。 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眼海岸边那一排静谧的渔船。 一道黑色的影子赫然立在船舷边,似乎正在朝岸边看着,也不知看的是他和陈迦南,还是没走远的周仁俊一行。 他暗暗舒了口气,心道秦云飞果真是有点疯。 陈迦南对此浑然不觉,继续道:“小乔,如果不是你猜到今晚周仁俊他们会来,又带着豪仔阿雪他们安全脱身,我和风哥就都得变成唐明森的刽子手。想想还真是挺后怕的。以前我总说保护你,现在看来,都是你保护我。”说着郑重其事地保证,“你放心,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乔文哭笑不得:“你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我。” “为什么?”陈迦南不明所以。 乔文道:“因为你要是出了事,不就没办法保护我了?” 陈迦南觉得很有道理,却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左思右想了下,还是成功被带进乔文的逻辑,用力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回到城寨,先前的喧嚣早已经平静下来,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阿婆的房门依旧紧阖着,显然不知道今晚孙子经历过什么。 陈迦南一路将人背回来,连上楼梯都没让人下来。进了屋后,将人放在沙发上,两人才彻底分开。 背着一个成年人走了半个多钟头,就算最近是长了力气,此时他也是气喘吁吁。打开屋内昏黄的电灯后,便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尽情喘气。 他先前看到乔文不见,差点吓掉半条命,但当时顾着去找人,并没有太细想乔文要是出事怎么办,后来见到人安然无恙,一门心思想庆幸,也没多想。 此刻见乔文靠在沙发阖着眼睛微微喘息,先前的各种画面哗啦啦蹿上脑子里,这才真正感觉到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乔文…… 他简直不敢再多想。 这排山倒海的情绪,让他忽然就承受不住,仿佛炸开一般,恨不得大声嚎啕发泄出来,但没忘记屋内还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婆,只能用力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让后让其搅得胸口起伏不定,连带着身体都要颤抖起来。 乔文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却发觉身旁的人不对,睁开眼睛,狐疑地转头一看,只见陈迦南紧咬牙关,双眼通红,身体轻轻颤抖。 他吓了一跳:“南哥,你怎么了?” 陈迦南转头对上他的眼睛,鼻子抽了抽,哑声道:“小乔,今晚可真是吓死我了!” 乔文一直觉得这家伙有点不知轻重的傻大胆,先前在越南中枪,伤疤没好就忘了痛,今晚他连个皮外伤都没受,怎么吓成这副模样? 这实在是让他太新奇和费解,原本他也是心有余悸的,但此刻看到陈迦南的反应,反倒是彻底放松下来,还忍不住有点想笑。只是觉得自己要是笑出来,这家伙恐怕会恼羞成怒。 于是伸手抱住他的头,安抚道:“南哥没事了,真没事了!” 其实陈迦南会害怕也正常,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大男孩,二十岁都还差几个月。他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还天真的很。 陈迦南趴在他怀中,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心头翻涌的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而情绪一平息,脑子就开始活络,原本是要起身离开,又觉得乔文清瘦的胸膛,带着柔软的暖意,味道还特别好闻,于是干脆就赖在他怀中,继续占便宜。 直到乔文觉察不对劲,嘴角抽了抽,手指点在他额头,将他脑袋直直推开:“差不多得了。” 陈迦南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今天多亏有你小乔。” “行了,这话车轱辘说了好几遍了。”他抬头看了眼挂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凌晨三点,难怪眼皮子开始打架,“天马上就亮了,我们赶紧洗了,好好睡一觉。” 两人一块挤到阳台,随便用水洗漱了下,然后又一起挤到小小的床上。 确实是累了,一上床,两人都跟卸了力一样,一头扎在枕头,进入了黑甜乡。 这一夜,陈迦南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乔文跟他告别,要去远方,但是这一回,他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于是对方终于还是留下来,被他牵着手一起回了家。 因为这个梦实在是堪称美梦一桩,以至于醒来时,陈迦南嘴角还挂着欣然的微笑。 他向来精力充沛,虽然昨晚三点多才睡,但这会儿才八点出头,就又已经清醒过来。 望着陈旧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他转头喜滋滋看向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乔文。 昨晚的乔文应该是真的累到了,此刻他微微蹙着的眉头,还隐约带着一丝疲倦,脸色也比平日更苍白一点。好在呼吸平稳,看起来并没有不舒服。 乔阿婆早起时,见两个孩子睡得沉,也没见他们,只做了一点早餐留在桌上,自己出门去档口。这会儿屋子里就只剩两人,安静得很。 陈迦南见乔文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也不敢乱动,怕吵到他。只轻轻侧过身子,一错不错地凝望着眼前这张脸。 皮肤白白的,鼻子高高的,薄薄的嘴唇泛着一点点粉红。浓密的黑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在,在睡梦中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怎么看都是一个柔弱的漂亮男仔。谁能料到他竟然懂得那么多,心思又是那样缜密,还始终都在为他着想。 明明认识十几年,却好像是忽然从天而降到他生命中的福星。 陈迦南越看越觉得喜欢,心里欢喜的感觉快要溢出来,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嫌不够,又往下滑到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跳动的眼睫,然后是挺翘的鼻子,以及带着一丝温热的嘴唇。 就在他本能地伸长嘴巴,要贴上那张让人垂涎的嘴唇时,原本闭着眼睛的乔文,猛然睁开了眼睛。 陈迦南蓦地一愣,反应堪称神速,还没离开对方脸颊的手,胡乱在上面擦了两下,大声道:“咦?小乔,昨晚你洗脸没洗干净,脸上还有脏东西,我给你擦掉。” 乔文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抹着,木着脸问:“干净了吗?” 陈迦南收回手:“嗯,干净了!不信你去照镜子。” 说着还真跑下床,去给他找镜子。 乔文揉揉额头道:“不用了,反正还得洗脸的。” “也是。”陈迦南欲盖弥彰用力点头。 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凉被坐起身。他睡眠一直不算深,要不是昨晚太疲惫,也不至于现在才醒过来。 刚刚陈迦南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自然将他弄了个半醒,原本是想看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睁开眼睛。 果不其然,这家伙竟然又想趁自己睡着干坏事。 其实他要真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开诚布公说出来,自己也不见得会拒绝,毕竟他从来不排斥他的任何亲近——虽然自己也还未确定对他的喜欢到底是哪种。 然而这样偷偷摸摸,他可就不会惯着他了,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这样没种?一点都不像靓仔南的作风。 陈迦南不知道自己的怂被乔文鄙视了,心虚地看了看他,见他表情平静坦然,想着应该是没怀疑自己刚刚是想干坏事,赶紧去阳台拿了水桶,道:“小乔,我去打水,你才睡了几个钟头,再睡一会儿吧,我给你买粉肠粥回来。” 乔文点点头,又道:“你顺便看看东区现在什么情况了。” 陈迦南出门不过片刻,乔家的门便被人敲响,乔文趿着拖鞋走到门口,问道:“谁啊?” “是我!” 乔文一愣,赶紧将门打开:“子晖?你怎么来了?” 林子晖一个人进城寨,顺利摸到乔家,实属不易,感觉经历了一场大冒险一般,他见门打开,舒了口气,随着乔文进屋,道:“我早上看到电视新闻,说昨晚警方突击深夜九龙城寨抓捕金三角毒贩,包括和兴社龙头赵山海在内全部被击毙。那个带队的警察是我中学学长,我担心你和阿南,就打电话问了一下他,听他说你昨天被毒贩绑架差点出危险,我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看。” 乔文笑,先前一直没看到林子晖和周仁俊有什么关系,原来这关系是早就有了。他请了林子晖在沙发坐下,自己去给他倒茶:“晖少爷,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第一次来乔文家,林子晖颇有几分局促,接过茶杯道:“这是应该的,我们是搭档也是朋友。阿南还是我阿爸救命恩人。对了,他没事了吧?” “没事。” “那就好。”林子晖舒了口气,“我看新闻说,昨晚堪称暴乱,涉及数百人。” “是挺凶险的,好在有惊无险。” “阿文,”林子晖放下茶杯,关切地握住他的肩膀,认真道,“我看你还是搬出城寨吧,买一处公寓不需要多少钱的,你要是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乔文笑道:“谢谢你子晖,其实……” 他话还未说完,拎着两只大水桶的陈迦南,忽然推门而入,看到沙发上亲亲密密的两人,眉头一皱,怒道:“四眼仔,你干什么?” 林子晖也不知为何忽然就本能一般缩回握着乔文肩膀的手。 不是!他和乔文说话说得好好的,为什么阿南像是捉奸一样? 第67章 晖少爷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定没让乔文吃过苦,顿时颇有底气地昂头回道:“我看到新闻说昨晚警察进了城寨抓人,闹出很大动静,就来看看阿文和你。” 陈迦南将手中两只水桶往地上一放,冷哼一声,道:“看我们?你一个吃人血的资本家,还晓得关心我们穷小子?” 林子晖道:“阿文是我最好的朋友,听说他差点出事,我当然要看他!” 这话可算是彻底打翻了陈迦南的陈年老醋坛,他伸手指着对方鼻子怒道:“谁是你最好朋友?要不要脸?” 林子晖当了大半年老板,手下管着数百人,各路应酬也不少,早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学生仔,虽然还是略略畏惧陈迦南的武力,但有乔文在旁,他也不怕陈迦南真的打他,于是梗着脖子跟他对干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个面红耳赤,乔文在一旁无语地直揉额头,这大概就是原世界留下的后遗症吧,虽然大男主和大反派这回没能成为仇人,但依旧是八字不合见面就掐。 陈迦南并不热爱耍嘴皮子,吵了一会儿,便打算动武。当然是被乔文及时镇压。 “行了,你俩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跟孩子似的?南哥,子晖好心来看我们,你就别找茬了。” 陈迦南哼了一声,拎起两桶水,哐哐当当放去阳台。 乔文又笑着对林子晖说正事:“子晖,其实我和阿南已经买了新公寓,也确实马上要搬离城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陈迦南从阳台窜回来,跑到沙发往两人中间大喇喇一座,颇有些得意道:“四眼仔,你不是觉得我们买不起房子?我跟你说,小乔可会赚钱了,以后我们还会住大别墅呢。” 林子晖这回没跟他斗嘴,而是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是吗?那等你们搬了家,我岂不是可以经常找你们玩?” 陈迦南傲娇地一抬头:“再说吧。” 林子晖嗤了声,又舒了口气道:“你们没事就好,反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马上告诉我。” 陈迦南觑眼看他,这才稍稍缓和神色:“四眼仔,算你还有点良心。” 林子晖看了眼腕表:“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公司看看,阿文,你再好好休息两日,公司和工厂有我看着,没关系的。” “谢谢你子晖。” 林子晖站起身,挥挥手:“阿文阿南再见。”走到门口,又觑着陈迦南故意补充一句,“阿南,不管你同不同意,阿文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迦南怒而扬起拳头:“四眼仔,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揍你?” 林子晖赶紧一溜烟跑了。 乔文无奈地摇摇头:“南哥,你别老是欺负子晖,他人挺好的。” 陈迦南嗤了声:“好?我看他对你居心不良才是。” 乔文:“……”虽然林子晖现在还未有女朋友,原书中这位大男主也是个醉心事业无心情爱的工作狂,但他可以百分百保证,这家伙绝对是个正经直男。 要真说对自己居心不良……乔文故意轻飘飘看了眼面前这张牙舞爪的家伙。 果不其然,陈迦南被他这意味深长地一看,顿时气焰全消,心虚地摸摸鼻子,欲盖弥彰般转移话题:“对了小乔,我刚下楼时,遇到和兴社几个小马仔,豹爷一死,飞哥失踪,现在整个社团都挺乱的,其他一些小团伙,现在也蠢蠢欲动,想取代和兴社在城寨的地位,估计风哥正忙得焦头烂额。” 乔文道:“赵山海一死,风哥就是老大,不过风哥年轻,估计有些元老不会服气,会撺掇着下面的人闹事。你这几天帮他好好处理一下,等到豹爷丧事过了,再提退出社团的事。” 陈迦南点头:“嗯,我得马上去东区,这几天豹爷丧事还得假装哭丧。” 乔文失笑:“行吧,装像点,免得被别人看出来你对老大不敬。” 陈迦南匆忙赶去东区,乔文吃过早餐,也溜达出门看情况。 经过昨晚那一场骚乱,赵山海被警察射杀,和兴社一时必定元气大伤。城寨里原本是和兴社一家独大,此时其他小团伙蠢蠢欲动在情理之中。乔文只是转了一圈,就看到好几个小帮会的马仔,趾高气昂招摇过市。 这是这座臭名昭著的罪恶之城无法逃离的宿命,死了一个赵山海,一定还会有另一个赵山海冒出来,倒了一个和兴社,也还会有另一个和兴社站起来。就像是原世界里,赵山海死后,陈迦南做了龙头,甚至还将新和兴社发展成港城最大的帮会之一。 幸而这一回不再是陈迦南,如今这局势,由江遇风接管和兴社再适合不过。他为人仗义,在城寨有威信,又没有大的欲望野心,混社团不过是为了讨生活,因而做事也比陈迦南更有分寸。有掌管着和兴社,至少城寨百姓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接下来几日,各家报纸新闻都在报道警察进入九龙城寨抓捕金三角毒贩一事。警方腐败多年,黑警公然充当三合会保护伞,城中百姓苦不堪言,这回o记和扫黑组联合出击,是这么多年头一遭,总算是为警方挽回了一点名声。 周仁俊作为先锋,立下大功,直接晋升为最年轻督察,很是威风了几日。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方方接受采访,穿着警服的照片满天飞,完全不怕将来会被人报复。 在外面欢天喜地的时候,城寨气氛实在不算太好,赵山海一场丧事办了七天七夜,社团里和社团外都有人趁机闹事。江遇风和陈迦南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动用武力镇压了好几天,城寨的动荡,才终于平息下来。 等赵山海下葬,便已是正月十五。 因为这回是受了一场大惊,陈叔陈婶一早便叫上三个孩子去黄大仙庙烧香求平安。 沿海人信奉黄大仙,逢年过节这黄大仙庙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陈婶虔诚地烧完香许完愿,见陈迦南在一旁吊儿郎当的不上心,一把拉过他,道:“混小子,你给我赶紧好好求求黄大仙,保佑你往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陈迦南从善如流,老老实实烧香许愿,又恭恭敬敬鞠了三个大躬——为得不是让黄大仙满意,而是身旁的婶婶放过他。 然而黄大仙有没有满意不得而知,陈婶显然还不满意,眼明手快揪住准备逃窜的他,道:“等等,你再跟黄大仙求门好姻缘,保佑你早日娶妻生子,让我们老陈家开枝散叶。” 陈迦南闻言大惊失色,苦着脸要挣脱陈婶一双劳动妇女的有力双手:“婶,大过节的你怎么说这个了?” 陈婶道:“大过节的才要说这个,你从小没妈,我就是你半个妈,你这终身大事我不操心谁操心。咱们老陈家子嗣单薄,就靠你和豪仔了。” “行行行,我叫你妈还不行吗?开枝散叶这事还是让豪仔来吧。” “长幼有序,豪仔才多大,你这个当哥开个好头,还怕豪仔跟不上。”陈婶边说边朝前方的神像一指,“黄大仙灵得很,有求必应,我们楼里那黄嫂原本好些年怀不上,就是拜了黄大仙,三年抱俩。你赶紧求求!” 陈迦南抬头看向那高大威严的神像,只觉得这黄大仙一双黑目正瞪着自己,哪敢真求他保佑自己娶妻生子。这万一灵验,他都没地方哭去。 一旁烧完香的乔文,看到这一幕,顿时不厚道地轻笑出声。 只是笑完便后悔了,因为这声笑成功提醒了陈婶:“阿文,你也快到年纪了,过来一起拜拜,让乔阿婆早日抱上孙子。” 乔文:“……” 陈婶一手揪住陈迦南以防他逃走,一手朝乔文发出热情的召唤:“快点快点,别挡着其他人了。” 乔文不好拂了长辈好意,颇有几分无奈地走过去与陈迦南并排而站,接过陈叔手中递过来的香,鞠了三个躬,认真道:“求黄大仙保佑我早日遇到有缘人。” 陈迦南一听,顿时双眼一亮,连连鞠躬,学着他道:“我也求黄大仙让我和命里的有缘人能早日修成正果。” 嘿嘿,有缘人又没说是男是女,他这么多年最有缘的不就是小乔?既然黄大仙真这么灵,那这回也得给他灵验。 边想还边朝神像挤眉弄眼一番。 乔文斜眼看了看他,对他脸上那点窃喜心知肚明,好笑地摇摇头,将香插进巨大的香炉中。 终于将婶婶打发过去,陈迦南拉起乔文,对叔婶三人挥挥手:“我和小乔去外面的庙会逛逛,你们自己回去。” 陈婶望着两人手拉手穿过人群消失不见,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看这两兄弟只怕娶了老婆还能天天黏在一起。” 一旁的豪仔郁卒道:“现在哥和阿文哥都不爱带我玩了,每次都是他俩一起。” 陈叔笑道:“你傻头傻脑的,你哥不爱跟你玩正常。不过他俩感情好也是好事,以后有什么事也能互相帮衬,这回要不是阿文,阿南只怕为了我们得酿成大错。” 陈婶叹了口气:“这社团还是不能随便混啊,你看阿南这一年都出多少事了。” 与此同时,跑到外面人头攒动庙会的陈迦南,因为刚刚在黄大仙庙里吸了一肚子香火,觉得再不吃点人间的东西压肚子,只怕是要跟黄大仙一样得道成仙了。 他一手拿起一只糖画,一手拎着一杯酸梅汁,想到刚刚许下的愿望,心中十分愉悦。 正月十五的庙会,除了聚集天南地北各路美食,还有卖小玩意的玩杂耍的,令人目不暇接。两人路过一处玩戏法的摊位,很快被吸引。 此刻正在表演的是,刀剑穿身,一个男人站在中间,前后都无遮挡,另一人手中拿着四把剑,一把一把刺穿对方的身体,每刺一把时,都会大喝一声,证明他是真的用了大力。 刺完之后,还让看热闹的观众,上前去检查那剑是不是当真刺进去的。然而所有去去拔剑的观众,都丝毫看不出破绽。 乔文觉得有点意思,也凑热闹上前试了一下,在拔剑的时候,仔细观察着剑和被刺中人的身体,心下隐约猜到几分玄机,却也不得不为这逼真而鼓掌喝彩,离开时还特意丢了十块钱。 陈迦南吃着一嘴美食,好奇道:“你喜欢看这个啊?” 乔文道:“你不觉得很逼真吗?” 陈迦南道:“确实,我刚刚就没看出一点破绽。” 乔文笑:“南哥,回头你估计也得表演这个?” 陈迦南不明所以:“啊?什么意思?” 乔文淡声道:“到时候再说吧。” 陈迦南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当天晚上,和兴社开大会,他总算是知道了乔文白天看戏法时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江遇风是龙头老大,原本他退社团的事,以为老大发话,走个过场便作罢。然而当江遇风提出陈迦南要退社团时,立马遭到曹叔几个元老的激烈反对。 “阿风,我们和兴社最近遭到重创,可谓是内忧外患,底层小弟跑了不少,虽然这几日阿风你镇压下来。但如今正是我们需要对内对外立威的时候。阿南若是普通四九仔倒也罢了,但他是红棍,名声在外的靓仔南,他在这时候退出,社团还如何立威?再者,今日他不按着规矩来,明日就会有其他人效仿他,我们和兴社岂不是跟菜市场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这些元老近年来对社团毫无贡献,却成日仗着资历指手画脚。社团确实有社团的规矩,但以前走个过场,退出社团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老家伙与其说是为难陈迦南,不如说是要对江遇风这个新龙头老大一个下马威。 江遇风道:“阿南退出是因为要举家搬离城寨,实在不方便继续留在社团占用红棍的位子。还希望各位大佬通融,也好快点选出新红棍。” 曹叔道:“我说了,社团有社团的规矩,今天这规矩破了,明日就不会再有人遵守。退出社团不是不可以,但得按着规矩来,才能服众。” 陈迦南心中将这些元老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不想看到江遇风为难,站起来大声道:“行,规矩就规矩,不就是三刀六洞么?明晚在这里,劳烦各位大佬亲自见证。” 江遇风皱眉道:“阿南……” 陈迦南大手一挥:“风哥,不用说了,你是老大,我当小弟的不能让你难做。” 江遇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原本想着要不然再缓一缓,见他一脸义正言辞的坚决,只能作罢。 翌日晚上八点,振兴武馆,和兴社几位大佬齐聚一堂。 陈迦南跪在香案前,点燃三更香,拜了拜关二爷,然后拿装着三把亮闪闪尖刀的托盘,道:“风哥,各位大佬,今日我正式退出和兴社,按规矩受下三刀六洞。” 他拿起一把刀,狠狠刺入左肩,刀尖刺穿肩头,是为一刀两洞,他倒吸着冷气,脸上是隐忍的痛苦:“第一刀,感谢和兴社对我的栽培。” 肩头鲜血喷涌,顷刻间染红了他浅色的衬衣。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江遇风,这会儿也有些不忍直视。倒是几个老东西,十分地坦然,生怕他刺轻了一般。 “第二刀,祝和兴社腾飞壮大前程似锦!”第二刀插在右肩。 “第三刀,我陈迦南与和兴社一别两宽,两不相欠。”最后一刀是插在大腿,从腿部对穿而过。 他双手撑地,喘着粗气道:“各位大佬,满意了吗?” 曹叔点点头道:“行,既然阿南你受了这三刀六洞,以后就不再是和兴社的人,曹叔祝你鱼跃龙门海阔天空。”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江遇风见他鲜血直流,实在是看不下去,说完这话,赶紧上前将地上吃痛呻吟的人扶起,负在背上,“阿南,我送你去医馆。” 陈迦南喘着粗气,艰难地开口:“风……哥,去华叔那里。” “嗯,你千万要撑住。” 陈迦南当然撑得住,一路趴在江遇风宽阔结实的背上,还挺享受。 江遇风对身后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心急如焚背着人一路飞奔到东区后,恰好撞见候在巷子里的乔文。 “阿文,你别担心,我马上送阿南去华叔那里。” 乔文走上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可疑人员,才压低声音道:“风哥,先去我们唐楼。” 江遇风问:“不行的,阿南伤得很重,得马上去医馆止血包扎。” 乔文道:“我家里有药,我来就行。” 江遇风犹豫了下,想起当初在越南他给陈迦南取子弹的场景,便信了他的话,背着人去了唐楼。 只是刚刚走进乔家大门,陈迦南就活奔乱跳从他身上下来。 “阿南?”江遇风惊愕地看向他,只见他轻飘飘把身上插着的三把刀抽出来,又脱掉脏兮兮的上衣,那两个肩膀除了血迹,哪里有半点伤口。 陈迦南笑嘻嘻道:“小乔,这戏法和血浆果然逼真,风哥一路都没发觉。” “戏法?”江遇风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抓住他肩膀用力揉了揉,真是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个仆街仔,连我也骗?害我刚刚担心了一路。” 陈迦南道:“我要是提前告诉你,怕你装得不像,让曹叔那几个老狐狸起疑心。” 江遇风没想到这两家伙如此机灵,此刻是彻底松了口气,笑着收回手:“你装得还真是像,我一点没看出来。”说着吸了吸鼻子,“我江遇风也算是尸山血海里走过的,刚刚竟然都没闻出血腥味不对。” 乔文笑道:“那是因为风哥你是关心则乱。” 江遇风也笑,伸手在陈迦南头上亲昵地揉了一把:阿南,“虽然你不再是和兴社成员,但你和阿文永远是我兄弟,去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们,尽管告诉风哥,风哥帮你们出头。” 陈迦南点头:“那是,一日为大佬永远为大佬,风哥永远是我大佬,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也尽管开口。”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多照顾着四哥,他没什么本事,如今豹爷不在了,恐怕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江遇风笑:“放心吧,我会好好整顿和兴社,坚决不让小弟们恃强凌弱。” 陈迦南道:“有风哥在,和兴社以后会变好的。” 乔文也附和:“风哥,廉政署马上要成立,估计明年就会派大批警力扫荡城寨,和兴社旗下的白粉档赌档妓院得提前整治,不然小心被警察一窝端。” 江遇风点头:“嗯,我明白的。”说完伸出一只拳头,“那大哥就祝两位小弟,走出城寨,前程似锦。” 大小不一的三只拳头碰在一起。 “水流千里归大海,人走千里情意在。” 虽然九龙城寨是一座罪恶之城,但在这里也有至真至纯的情谊。 第68章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早间播报。今日凌晨,九龙塘发生一起坠楼事件,据警方最新公布的消息,该名坠楼者为一名四十岁男性,已初步排除他杀,坠楼原因疑因炒股失败。自从三月初恒生指数大跌,这已经是近一月,第三起炒股失败自杀事件。而根据各方预测,这波股灾,还将继续延续……” 窗明几净的公寓里,黑白电视里的年轻女主播,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从三月初开始,股市已经连续三个月狂跌。短短几个月,原本在股市里做着发财梦的股民,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夜暴富的快乐,不少人转眼间已经倾家荡产一贫如洗。 港城的夏日漫长而炎热,六月底,已经进入浓夏,连早上的空气都带着热意。幸而如今的乔文,是住在通风良好的高层公寓,清风透过宽敞的窗户穿堂而过,加上头顶呼呼转着的吊扇,于是原本的热意,便化为了清爽宜人。 乔文看完听闻,关上电视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打开灌了一口,顿时一股透心凉直接蹿至脚底板。 他走到阳台,拿起水壶给葱郁的吊篮和水仙浇了浇水,然后对着蔚蓝的天空伸了伸胳膊,开始做健身操。 搬入新家已经快半年,新生活也在有条不紊地徐徐展开,一切都堪称顺利。 梦真品牌发展迅速,门店和专柜开了十几家,名声在本港里已经完全打响,台湾大马韩国也已谈好代理,这两个月出口额也十分可观。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能将一个本土服装品牌做到如此,已经堪称奇迹。 林子晖如今也算名声在外的老板,隔三差五就登上报纸接受采访,至于乔文这个经理,自然也上了好几次报纸,因为年轻俊朗,如今在港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但打工者和老板到底不一样,虽然百分之十的分红已经很可观,但乔文的目标绝不仅仅只有这点。 从城寨搬出来后,他就和陈迦南开了一间地产公司,以两人名字命名,暂时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为得是方便囤地。 在过去几个月,因为股灾来临,一些杀红眼的股民,不甘心被套,也不相信股市会一直跌下去,还妄想着绝地翻盘,于是卖地卖楼补仓,又因为大都急于脱手,价格比市价还略低一点,他们买到了好几块不错的地皮。 至于之后,那些卖地卖楼炒股的人最后会怎样,已经不是乔文关心的事,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包括贪婪。 至于买地皮的钱,他们自然是没有的。但因之前从关真宝手中买过三块地,加上两人的新公寓,所有这些抵押给银行后,拿到了几笔不错的贷款,加上江遇风想带和兴社走正道,把钱投到他们的地产公司,也为他们囤地皮贡献了一份力量。 现在手上囤下的这十来块地皮,算起来,总共只花了当初的一百来万。 锻炼完毕,乔文换上衣服,出门下楼。到了楼道口,从报箱里抽出今天的报纸,先打开楼市广告页面。 在股灾持续三个月后,大批资金从股市抽离进入房地产,楼市终于开始有了大反应。 他们现在这套小公寓,比起去年已经涨了四分之一,地价更是暴涨,按着最新市价,关真宝那几块地皮都已翻倍。 浏览完楼市,乔文才不紧不慢地去看新闻。 出了大楼,他看了眼腕表,然后穿过街道,走进对面的“好邻居茶餐厅”,手指点了点收银台,笑道:“打包十杯奶茶。” 正在算账的乔阿婆,闻声抬头,笑问:“阿文,你要去阿南那里了?” 乔文点头:“南哥武馆十点开张,我得马上过去,顺便给他和小弟们带杯奶茶。” “行,那我快让人准备,陈叔陈伯一早就过去帮忙,我和陈婶得看店,你帮我们把那份热闹一起看了。” “嗯。”乔文点头。 十分钟后,他拎着两大袋奶茶上了出租车,还不忘隔着窗户,与店里的阿婆挥手。 刚刚搬出城寨的时候,阿婆和陈叔陈婶怕在外面不习惯,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样的工,一开始还城寨新家两头跑,陈叔陈婶继续在鱼丸厂打工,阿婆则依旧守着她的干货档口。然而人对于好的生活环境,显然习惯得更快。 不到两个月,几个长辈就都想在外面找点活做。后来乔文和陈迦南一合计,掏钱盘下了这家不大不小的茶餐厅,连陈迦南老爸都从渔船上回来,一家子人安安心心打理餐厅。 都是勤劳惯了的人,大家齐心协力,加上乔文的宣传策略,两个月下来,好邻居茶餐厅在这附近街区已经颇有口碑。 今天是阿南武馆开张的日子,乔文本想一早去帮忙,陈迦南怕他累着,坚决不让,自己五六点就出了门。 武馆离家不算远,打车也就十来分钟,为了节约开支,武馆并不临街,在一栋大楼的二层。不过开张活动,自然是在楼下。 此时,陈迦南和几个小弟们,穿着对襟练武服,正在对来来往往的新人派发宣传单。 “南哥!”从的士下来的乔文,空出一只手遥遥挥动唤道。 陈迦南听到呼唤,转头看过来,顿时露出一脸大笑,快速跑过来,兴奋道:“小乔,你来了!” 他额头闪着一点汗水的光芒,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一张脸神采奕奕,帅气逼人。 乔文将手中的奶茶递给他:“一早忙到现在,累了吧?给你和你小弟们的。” 陈迦南忙招呼:“兄弟们,过来喝奶茶。” 这些小弟们都是城寨里跟着陈迦南混的,原本都是和兴社未正式入门的社团,也就是四九仔之下的挂□□笼,因为不算正式成员,来去很自由,陈迦南离开了城寨,他们也想跟着,之前陈迦南没地方安置,如今开了武馆,就都带过来了。 一堆小马仔们喝奶茶时,又陆续来了几个客人,排场最大自然是和兴社现任龙头江遇风,他带着几个马仔和亲妹妹,还送上了两个花篮。 紧接着林子晖周仁俊关真宝也都来陆续来捧场。 开武馆一直都是陈迦南的梦想,并不为赚钱,而是想将他叔公师父这套拳法发扬光大,让他们陈氏八级后继有人,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传宗接代后,开武馆授徒的愿望就愈发强烈。 今日愿望得以实现,还有这么多朋友来捧场,他简直乐得见牙不见眼。 十点吉时一到,锣鼓鞭炮响起,他亲自上阵舞了一套难度颇高的狮子,这才领着众人上楼去武馆参观。 这一闹就闹到中午,乔文给他订了一家酒楼,让他带人去吃饭。自己因为和一家代理商有约,没跟他们一起去酒楼。 等到和代理商谈完工作,已经是暮色四合。 他打车去到阿南武馆,发觉只有豪仔一个人,正准备关门回家。 “南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乔文问。 “他带兄弟们去酒吧喝酒了。”豪仔瘪嘴闷闷道,“说我还没满十八,不带我。” 乔文好笑道:“他说的没错,等你十八了再去酒吧。” 豪仔哼哼唧唧道:“什么嘛!他自己十六七就去过酒馆。” 乔文摇头失笑,又问:“他去哪间酒吧?” 豪仔道:“就铜锣湾那家星天地。” 乔文点点头,想了想拿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递给这位被哥哥抛弃的少年仔:“行了,你自己去买好吃的,一个人别在外面晃,早点回家。” 豪仔知道他乔文哥现在能赚钱,一点没客气地喜滋滋接过钱,道:“你要去找哥吗?” 乔文点头:“我去看着他,免得他喝醉闹事。” 豪仔深以为然:“也是,我哥喝酒真的烦人,我头发都被他揪掉过几次。” 乔文赶到星天地时,已经八点多,酒吧也已热闹起来。 这个时代的酒吧主要针对的是外国人和白领以上的本土人,星天地档次又颇为高档,能来这里的消费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 陈迦南也是为了带贫民窟的兄弟们见见世面,才来奢侈一把。 乔文找到人时,七八个家伙已经坐在一张大卡座里喝上了。 “南哥!”在喧杂的音乐声中,乔文大声道。 陈迦南抬头,咧嘴一笑,迷离的灯光下,两颊明显已经因为酒意而酡红,他挪开身子,给乔文让出一点位置:“小乔你来了?快过来坐。” 乔文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看到桌面上几个空酒瓶,又扫了一眼几个明显已经有醉意的小马仔,皱眉道:“你们喝了多少?” 陈迦南打了个酒嗝,拿起酒杯道:“没……没多少,我还能喝。” 乔文怕等会儿回家,他搞不定这醉酒的家伙,将杯子从他手上抽离:“行了,别再喝了,我帮你叫你杯牛奶。” 他伸手召唤侍应生。 那侍应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对他点点头:“您稍等!” 然后走到对面的卡座,将托盘上的酒瓶放在桌上,又拿出开瓶器开酒,给卡座的四个客人一杯一杯倒好。 那四人是两个华人和两个鬼佬,鬼佬看不太出来身份,不过那两个华人男青年,都穿著名贵衬衣,手上戴著名表,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说的也是流利英文。 乔文本也没在意,港城将近百分之二十的外国人,剩下百分之八十又有不少黄皮白心的二鬼子,尤其是上流社会,大都过得是西式生活。 只是那侍应生倒酒时忽然一个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旁边那金发鬼佬皮鞋上。 那金发鬼佬顿时用不甚标准的中文大声骂道:“小逼仔!有没有长眼睛?” 乔文眉头一蹙。 侍应生吓得连连道歉,赶紧蹲下身,掏出手绢准备替对方擦拭。然而那鬼佬却将脚往后一缩,笑道:“等等,给我舔干净,不然就赔我一双鞋子。” 乔文目光落在他的皮鞋上,虽然看不出品牌,但看起来确实是价值不菲。然而几滴酒而已,这鬼佬分明是故意为难这个小小的侍应生。 侍应生气得浑身发抖,霍然起身道:“你不要太过分!” 鬼佬那华人朋友坏笑着帮腔道:“你知道文森先生这双鞋子要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让你舔干净,是给你面子。” 这些人显然在以羞辱人为乐。 侍应生又气又怕,在这座城市,普通百姓得罪不起鬼佬,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鬼佬。但要他去舔人鞋子显然做不到,于是转身就走。 然而他刚刚迈脚,便被那鬼佬伸出长腿轻飘飘一绊,因为没防备,他直接面朝下摔倒在地,幸而铺着地毯,才没受伤。 他正准备爬起来,那洋人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然后一桌子四人发出哄堂大笑。 乔文实在看不下去,正要起身去扶侍应生起来,一个比他更快的身影,已经从身旁窜出去。 陈迦南没有去扶侍应生,而是对着那鬼佬大笑的脸,狠狠一拳头砸过去,当即将人砸倒在沙发,鼻血喷涌而出。 他狠狠粗啐了一口,大着舌头道:“你他妈叫谁小逼仔?” 酒吧里顿时尖叫声四起。 那卡座里的华人大叫:“打人了!快去叫警察!” 陈迦南仗着酒意,完全不管这是哪里,揍完鬼佬,又去揍剩下三个。乔文眼见着要出事,赶紧叫兄弟们拉架,但等几个同样喝醉的马仔将人拉住时,对面那四人脸上都开了花。 与此同时,两个洋警察冲了进来,看到这情形,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刚刚那最嚣张的华人青年,见状赶紧道:“我舅舅是洪探长,快把这个打人的家伙抓起来,我要让他坐牢坐到底。” 陈迦南虽然还未烂醉如泥,但也醉得不轻,身体并不太受控制。其实哪怕他还清醒着,也不可能反抗警察的抓捕,因为他们不是在法外之地九龙城寨。 一行人就这样被带去了警局,做了简单笔录后,乔文和几个马仔被放走,打人的陈迦南则已经被关在警局,等待后续处理。 在警局里,他看到了那四人如何被优待,才知道那两个鬼佬确实颇有身份,而那个自称舅舅是洪探长的男人叫王彼得,确实是九龙华总探长洪明章的亲外甥。 从警局走出来,鼻孔塞着棉花的王彼得,在坐上自家汽车之前,朝在路边等候的乔文狠狠啐了一口,道:“我不让你朋友关上一年半载我就不信王。” 几个小马仔齐齐朝那车尾啐了一口,又紧张问道:“阿文,怎么办?” 乔文有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这回让南哥长长记性也好,让他知道外面不是九龙城寨,不是说拳头就能动拳头的地方。” 在这座繁华又等级分明的殖民地大都会,拳头解决不了所有事,因为还有法律。当然,在这个年代,除了法律,最重要的还是权势和财富。 第69章 虽然说是让陈迦南长点记性,但乔文也不可能真让他被关个一年半载。 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陈迦南打架进局子的光荣事迹报告给隔壁,原本今日阿南武馆开张,一大家子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听到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哪有开张第一天,他这个武馆当家就进局子的?陈父只差七窍生烟,若不是这倒霉儿子不在眼前,少不得一顿暴揍。 乔文没工夫跟他们一起生气,回到家,立马拨了周仁俊公寓电话。他运气还不错,这位工作狂阿sir,今晚正好在家,听闻前因后果之后,当即豪迈地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虽然周sir很是仗义,但乔文也没敢完全指望他。毕竟他一个小小督察和人家总探长的舅舅,那就相当于科长和部长,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果不其然,隔日一早,他就接到了周仁俊颇有几分歉意的电话,说暂时没办法把人弄出来,但交代了警局兄弟不要为难他。 不管怎样,乔文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又马不停蹄找律师,准备将人保释出来,然而得到的说法,案情重大,不予保释,可见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法律也是为金钱和权势服务的。 最终他让律师打点了钱,终于在第三天,去羁押所跟人见了一面。 会客室是单独一间,穿着一身囚服的陈迦南,戴着手铐脚镣在警察的带领下,懒懒散散走进来,看到来见他的是乔文,登时双眼一亮:“小乔!” 原本是要跑过来跟人来个热情拥抱,然而脚下又脚镣,前方又有用警棍拦着他的警察:“老实点!” 他只能老老实实走到桌对面坐下。 乔文上下打量他一番,倒是没有看到疑似受伤的痕迹,但还是担心地问:“南哥,这两天在里面有没有受欺负?” “欺负?”陈迦南显然这个问题很奇怪,“受什么欺负?” 乔文道:“我是担心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刚进去会被里面的老人联手对付。” 陈迦南恍然大悟,笑道:“哦,刚进来是有几个仆街想找茬,不过我都还没动手,只听我报了名字,他们就什么都没干了,还要认我当大佬呢。” 乔文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轻笑出声,果然之前在九龙新界暴力收账收出了名声。靓仔南的大名,估计对道上混的这些小喽啰很有些震慑力。 只要警察不为难他,谁有本事欺负靓仔南? 乔文确定他没受什么大苦,总算彻底放心下来,道:“南哥,这回你打的几个人,身份都不一般,那鼻梁骨折的鬼佬,叔叔是议员,最嚣张那华人,是洪探长的外甥。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私下赔点钱就能和解,但他们有心要整你,放话说要让你关上一年半载。” 陈迦南羁押这两日,虽然没被人打过,但里头的伙食堪称猪食,他嘴巴馋得不行,一边掏出乔文带的点心大嚼,一边拧着眉沉默下来。 乔文以为他是害怕,又赶紧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陈迦南抬起头,皱着眉头一字一句道:“我好后悔。”乔文还未开口,他又补充一句,“后悔下手太轻,反正要被关这么久,还不如让那几个王八蛋断个手断个脚的,不然太不划算。” 乔文:“……”他有点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南哥,现在我们已经不在城寨,不是什么都能靠拳头解决,尤其是面对有权有势的人,更不能随便用拳头。” 陈迦南撇撇嘴,悻悻然道:“明白,以后不会的。” 乔文道:“你先在里面老实待着,周sir已经跟这边的警察打过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他们说,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陈迦南要说后悔也是真有点后悔,在城寨习惯了用拳头解决事情,这回在星天地看到这种欺负人的事,想都没想便挺身而出。 他当时喝醉了酒,也没用多大的力,原本想着顶多关两天,赔点医药费,进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他一个社团出身的古惑仔,对于坐监其实没什么害怕的,无非是觉得关在里面无聊。然而此刻看到乔文为自己担心,心中不免开始内疚,只能佯装满不在乎让他放心:“没事的,关半年就半年,等我出去了,再想办法跟那几个王八蛋算账。” 乔文道:“我不会让你在里面待半年的。”里面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还不知道?就算没人敢对他拳打脚踢,但吃不好睡不好的,生活才好转几个月,哪能让他过半年这种日子?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警察催促探视时间到,不得不依依不舍道别。 乔文不敢耽搁,立马让周仁俊帮忙将王彼得约了出来。 港城只这么大一点,这些阔少大都认识。周仁俊虽然只是个督察,但家世摆在这里,王彼得也不得不给面子。 见面的地方是是一家西餐厅,王彼得穿着一身白西装,脚踩一双白皮鞋,头发梳得油光蹭亮,刚坐下,便从胸口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雪茄盒,从里面抽出一只咖啡色雪茄叼在口中,慢悠悠点燃,然后靠在椅背上,倨傲地睨了一眼乔文,又看向对面的周仁俊,吊儿郎当道:“周少,往常我们这伙人约你喝酒,从来就约不出来,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难得你主动约我。” 周仁俊不耐烦道:“别给我废话,你知道我找你作何。” 王彼得扯了下嘴角,道:“周少,你说的这件事,我可以看你面子不计较,但文森少爷鼻梁被打断,放话要关那仆街仔一年半载。你也知道,文森少爷叔叔是议员,他第一次来港城度假,就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周仁俊道:“那点伤法庭也判不了半年,你们赶紧接受调解,将人放出来。” 王彼得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法庭是判不了半年,但我们有的是办法,让这案子半年后再进法庭,让他这半年一直待在羁押所。” 周仁俊是个暴脾气,听到这不要脸的话,立马火冒三丈:“别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你们讲,换成我我也揍你们。还有,王彼得,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廉政署很快就要成立。你舅舅这么多年收了多少黑钱,他自己最清楚,他那位子还能坐几年谁都不知道,我劝你少给他惹点事。” 王彼得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警方和三合会这么多年的关系,全城谁不知道?我舅舅要是真能出事,你们整个警方得倒掉一半以上,整个社会都得跟着乱。只怕港督也不会轻易动一个总探长。” 乔文听了他的话,微微蹙起眉头,回想了一下原书中的内容,这位洪总探长原本是大反派陈迦南的保护伞,廉政署成立后,确实没过两年,就倒台逃去台湾,但因为这个人在书中并不重要,并没在正反派间的斗争中发生过什么大作用,只侧面提到过几次。 如今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洪探长不仅不再是保护伞,还是让他可能被关个一年半载的罪魁祸首,也当真是世事难料。 不管怎么,如今华探长势力只手遮天,确实得罪不起。 周仁俊听了王彼得这话,愈发怒火喷张,但难得忍下了,深呼吸一口气道:“行吧,王彼得,你们要怎么样,才放了我朋友?” 王彼得朝乔文瞟了一眼,道:“周少,我都说了,我是可以看在你面子不计较的,但文森少爷态度很坚决,当然……要和解也不是不行。”他伸出一只手掌,“一口价五十万。” 周仁俊大手用力拍在桌面,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怒道:“五十万?王彼得,你怎么不去抢呢?” 王彼得被他这怒火吓了一跳,赶紧道:“我都说了这是文森少爷的要求,你凶我也没用啊!” “那鬼佬鼻子是钻石做的吗?需要五十万?” 乔文默默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心下了然。那断鼻子的文森,不过是一个拿着旅游签证来港城度假的英国人,就算他叔叔是议员,要让警方不明不白关人半年显然不大可能,所以问题还是出在这个王彼得身上。 港城有一群这样的阔少,出身高门,有身份有地位,但不事生产,因而并没有一掷千金的财富,却又习惯攀比,过着奢华无度的生活,于是总会想着这样那样捞钱,比如之前骗关真宝的就有不少是这些人。 而王彼得显然就是这样的阔少。 周仁俊还要朝王彼得大开炮火,乔文伸手拦住他,不紧不慢道:“周少,既然钱能解决,那就不算太坏,我这几天想办法去筹钱。” 王彼得觑眼看他,又伸出两根手指:“两天,文森少爷只给你们两天时间,要是见不到钱,和解就免谈了。” 乔文皱起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劲,道:“王少,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就算我愿意卖楼筹这个钱,两天也不可能。” 王彼得笑道:“我听说乔先生开了一间地产公司,手中有一块清水湾附近半山的地皮,我正好有个朋友对那块地很感兴趣,你要愿意卖,我马上安排你们签合同付款,一天就能办好。” 乔文暗笑,原来是有人看中了大关真宝那块鸟不拉屎的风水宝地。看来五十万和解费用,只怕是为了这块地,顺水推舟做的一个局。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道:“嗯,我回去考虑一下。” 王彼得咧嘴一笑,将半截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那你可要快点考虑,要是过了两天,就算你同意,我也没办法说服文森少爷了。” 乔文也笑,点头:“我明白。” 王彼得心满意足扬长而去,留下两个人继续坐在桌上。 周仁俊是个一心与恶势力作斗争的警察,对生意场上这些弯弯绕绕完全不懂,好半晌才犹疑着问:“他说地皮,是不是故意敲诈?” 乔文点头:“应该是。” 周仁俊骂了一句粗口,咬牙切齿道:“这王八蛋,我回头非得收拾他一顿。”又拍拍他的肩膀,“不就五十万么?你还差多少?” 乔文:“……也就差四十多万吧?” 周仁俊:“……没事,我和阿晖一块凑一下,应该够的。” 乔文笑:“周sir,谢谢你,我自己先想想办法。” 周仁俊皱眉道:“你有什么办法?钱当然不是白给的,先把人弄出来,再慢慢跟他们算账。” 乔文却莫名其妙话锋一转:“你刚刚说得对,廉政署成立在即,身居高位的官员,如今都很低调谨慎。王彼得这样干,无非是把洪探长架在火上烤。” 周仁俊不明所以地看他:“???” 乔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周sir,我有事先走了,你一个人慢慢吃。” “不是……”周仁俊伸手道,“我还是先帮你筹钱吧。” 五十万确实不是小数目,但被人骑在头上欺负的感觉很不好,别说卖地皮,就是这些有钱朋友们帮自己筹钱,乔文也不愿意这么便宜那些王八蛋。 就是得辛苦陈迦南在里面多待几天了,还好他皮糙肉厚。 他先给张家明打了个电话,将这事跟他说了一下,又让他帮忙去调查一下王彼得和文森的底细。张家明听了这事,怒气冲冲道:“这些鬼佬在我们中国地盘天天撒野,我们倒是成了二等公民,你放心,这事儿我跟定了。” 张家明所在的报纸算是一家花边小报,但因为十分善于博眼球,又以敢写著称,发行量十分不错。张家明作为记者编辑兼半个老板,业务十分广泛,明星绯闻,豪门秘辛,政坛丑闻,就没有他调查不了报道不了的,业内俗称包打听,堪称中情局漏网人才。 这也是为何之前调查低调落魄阔少关真宝,连人睡过几个女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和张家明商量好,乔文又去了星天地找先前那位侍应生。得知因为发生那样的大事,侍应生已经被老板解雇,不过好心的同事,倒是告诉了他侍应生的住处。 侍应生家在天水围的寮屋,因为那日他也跟去了警局录口供,自然还记得乔文,看到门口的人,脸上立马浮上愧疚:“听说你朋友可能要被关上很久,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他。我想帮他,哪怕代替他去坐牢也行。” 侍应生很年轻,应该还不足二十岁,是个长得标志的年轻人。 “这不怪你,是我朋友太冲动。”乔文道,又站在玄关不动声色打量一眼这简陋的屋子,问,“你家里就一个人吗?” 侍应生道:“我和祖父祖母住,他们这会儿不在家。您快进来了吧。” 乔文走进屋内,在陈旧的就沙发坐下,房间很逼仄,但收拾得很整洁,可见这一家人虽然贫穷,对生活却是热爱的。 侍应生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叫唐行伟,你叫我阿伟就好。” 乔文接过茶,道:“我叫乔文,你叫我阿文。” 说这话时,他又瞟了眼这小小的屋子,发觉一个立柜里竟然放着不少书,唐行伟觉察他的视线,有点羞赧地开口:“我很早就出来打工,但是喜欢读书,就只能自己买书看。” 乔文默默叹了口气,顿时觉得陈迦南那让他看两页书就叫头痛的货,就该在牢狱里多待两天。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是这样的,我今日找你来确实是为南哥,也就是我那个关在羁押所的朋友。” 唐行伟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乔文道:“王彼得,也就是洪探长那外甥,放言要将南哥关上一年半载,除非我们给五十万和解。” “什么?”唐行伟大惊失色,因为五十万对于他来说,已然是个天文数字。 为了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乔文赶紧摆手道:“你别担心,五十万我们其实是拿得出来的,只不过我不想受这种气。” 唐行伟显然被五十万吓得不轻,口中喃喃念着五十万,一看就没听进他的话,念了一会儿,忽然又哭丧着脸道:“要是我当时忍下气,给人舔了鞋子,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阿伟!”乔文皱眉轻喝。 唐行伟红着眼睛看他。 乔文道:“做人得有骨气,你当时拒绝没有做错。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出面接受采访,告诉记者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唐行伟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到时候也许会有人对你施压,你也不怕吗?” 唐行伟坚定地摇头:“这事是因我而起,我做什么都行。” 乔文松了口气,看来陈迦南出头没出错,这个人值得。 唐行伟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起身走到旁边的柜子,拿出几张黑白相片递给他:“对了,我昨天离开酒吧时,有个人把这几张相片给了我,他说自己是摄影师,当时正在酒吧喝酒,正好带着相机,事发时顺手拍了下来,你看有用吗?” 乔文接过相片,顿时弯起嘴角,原本还想着无凭无据,光靠唐行伟的证词,可能没办法让人信服,也引起不了多大风浪。但这几张照片,恰好拍到了文森刁难唐行伟的场景,当然也有陈迦南动手的画面。 他小心翼翼将照片收好,笑道:“太有用了!你这几天别出门,等我的安排。” 唐行伟点头:“好的。” 憋了几天的郁卒,在看到这些照片后,准时化为神清气爽,若不是因为陈迦南还在羁押所吃糠咽菜,乔文简直要轻松欢快地跑回家。 一回到家,几个电话便陆续打来。 先是林子晖:“阿文,阿南的事我知道了,银行现在已经关门,我开一张五十万的支票,马上给你送过来。” 乔文忙道:“不用不用。” 林子晖:“你跟我客气什么?我马上拿给你。” 乔文:“真的不用,我没打算给那几个王八蛋五十万。” 林子晖大惊:“难道你打算让阿南关半年?”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进去也不是坏事,能磨磨他性子,就是怕等他出来,已经成为牢头狱霸。” 乔文:“……”没错,这也是他必须快点将陈迦南捞出来的原因,再迟一点,估计就真成牢头狱霸了。 好不容易解释完自己是要用其他办法,刚挂上电话,关真宝的电话也打来了:“阿文,阿南的事我已经知道,那个王彼得以前就坑过我,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八蛋。你们是不是需要钱?要多少,我马上凑给你。” 乔文忙失笑:“谢谢关少爷,不用了,我有办法的。” 挂上关真宝的电话,久违多时的大明星李星辰竟然也为这事打来电话:“阿文,听阿雪说阿南出了事,需要多少钱,我让人给你们送去。” 乔文扶额笑道:“谢谢大明星,我们有办法的。” 打完这几通电话,乔文重重坐沙发,心中不免感动,虽然总是遇到恶人,但也还有许多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世界他没白来。 被关在里面的陈迦南,若是知道这么多人关心着他,应该也会很感动吧? 还没缓过劲儿,又有人敲门,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门口人高马大的男人,赫然是江遇风。 他将手中一直行李袋往地板一丢:“这里是二十万,我刚刚全社团找兄弟凑的,剩下三十万我明天再凑。” 乔文简直哭笑不得:“不是风哥,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他和王彼得下午才见面,五十万的事除了自己和周仁俊还有刚刚才告别没多久的唐行伟,就没其他人知道。 江遇风道:“我知道你要找洪探长那王彼得外甥,本想跟你一起,但我身份在这里,怕周sir不方便,就派了小弟跟着你们。” 乔文愣了下,好笑地摇摇头:“风哥,让你费心了,不过这事我没打算用钱解决。” 第70章 江遇风蹙眉,跟着他走进屋,狐疑地问道:“不用钱?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乔文道:“这事南哥虽然冲动,但是那些鬼佬羞辱人在前,还骂我们华人是小逼仔,要是直接给钱解决事,就真的太屈辱了,南哥出来后若是知道,恐怕会气得去砍人。” 江遇风点点头,义愤填膺道:“这倒也是,要不是现在和兴社还不是太安稳,我都恨不得去把那几个王八蛋砍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乔文提起地上装钱的袋子,目光瞥到那半开合的拉练里,满满一袋花花绿绿的钞票,甚至还有不少一块两块的零票子,估计是今晚能凑出来的都凑出来了。他笑着叹了口气,想到那次和秦云飞的纷争,要不是江遇风出面帮忙,陈迦南要么亡命天涯直接黑化,要么是被赵山海要了小命,总归都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说起来他们非亲非故,但江遇风仿佛一只把他们当做亲弟弟一样照顾保护。 他将袋子递给对面的人,笑道:“风哥,谢谢你,你就是我和南哥的亲大哥。” 江遇风接过袋子,好笑道:“你们本来也是我阿弟。”又问,“你当真有办法?” 乔文点头,示意他进来坐下仔细聊。 这大半年来,一起经历过这许多事,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江遇风知道乔文是有本事的人,当初在越南若不是有他,他们几个早折在那边。而他们两家人能搬出城寨,过上安稳体面的生活,也都是靠得他。 这也是阿南被抓后,他没马上按着江湖路数抓了王彼得威胁放人的重要原因。两个仔如今已经不在城寨,有着光明的未来,城寨的方法,显然对他们不再合适,所以才叫兄弟们筹钱。 现下听到乔文说不打算花钱救人,他相信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乔文把几张照片递给他,虽然是黑白照片,但拍得很清楚,所有人的轮廓都能看得分明,光是看图说话,也能拼凑出整个故事。 江遇风自然也看出这照片是什么,但却不明白他的意思,抬头不解地开口:“阿文,你这是要……” 乔文道:“虽然南哥这次惹到了我们现在惹不起的人,但我们运气还不错,当晚正好有个摄影师在酒吧,将事发的情况拍了下来。鬼佬羞辱华人侍应生,南哥看不过眼仗义出头,也没将人伤得多重,却因此被抓捕面临一年半载的牢狱之灾,这放在华人社会,绝对是一个能引起轰动的事件。如今廉政署成立在即,警方各级官员都很低调谨慎。你说南哥还会被关吗?” 江遇风要说很明白,其实也不算,但又有那么一点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有点不确定地道:“这个爆出来,真的会引起轰动吗?” 乔文点头:“虽说港城被殖民这么多年,崇洋媚外思想很严重,许多人自动将鬼佬当成洋大人供着。但大部分普通百姓,其实对鬼佬在港城的作威作福高人一等,一直心有不满。这件事正好能成为他们发泄的契机。我敢打包票,只要这新闻曝出来,一定会有许多人上街游行,呼吁警方释放南哥。到时候谁敢继续关押?只怕乌纱帽都保不住。” 江遇风其实还是有点不解,毕竟他一个混社团的,并不懂什么叫做舆论的力量。但他对乔文还是很信任的,既然他已经打算好,想必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嗯,”他点头,“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及时通知我。风哥别的本事没有,但卖力气的事,不在话下。” 乔文笑:“风哥你现在可是和兴社龙头老大,这样说也未免太谦虚了。” 江遇风舒了口气:“社团无非就是打打杀杀,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要是阿南还留在城寨,过两年这个老大的位置估计就是他的了。” 听他这样说,乔文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因为再次确定,陈迦南的命运已经跟原书中悲剧的人生截然不同。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细节,以及江遇风能帮忙做的事,乔文才起身送拎着一袋子钞票的男人离开。 这回张家明调查王彼得和文森,足足花了两整天的时间,对于他这个堪称中情局调查员的狗仔,确实算花了点工夫。王彼得其实很好调查,毕竟仗着舅舅在港城高调得很,主要是这个从英国来港城度假的文森让他费了点功夫。 两人碰面是在第三天下午,乔文带着唐行伟,直接去了他办公室。 张家明做过的新闻,虽然三分之二是明星八卦,但他其实是正儿八经的新闻科班出身,也有着一个记者的抱负和良知,然而报社上下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张着嘴巴等着吃饭,他大部分的时候只能放弃理想,努力炮制各种烂俗八卦,好让报纸销量好看点,多赚几分钱养报社。 这次听到陈迦南的事,除了作为中国人的愤怒,记者的敏锐感也让他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东方新报》出头的好机会。 这会儿见到乔文将唐行伟带来,明白自己和对方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拿出文件袋递给乔文:“王彼得的事迹估计你也听说过,破事太多,我就随便调查了几桩。不过这个文森是真很有意思,他是理查德议员的侄子,劣迹斑斑的英国纨绔,这回来港城,并不是真的度假,而是因为在英国醉酒纵火被判了刑,家里花了点钱给他弄了个缓刑,送到港城来躲避风头。这件事报道出来,估计会引起社会很大的反响。只不过……”他略微犹疑,“虽然你带了人证过来,但光凭一个人证,恐怕会让他们反告我们污蔑。” 乔文点点头,拿起他给的资料大致扫了一眼,王彼得果然是仗着舅舅的关系,干过太多缺德事。至于文森,在英国到底做过多少恶事,并不重要,只身上还带着罪名跑来港城这一件,已经足够。 他将带来的那几张照片,递给张家明:“张记者,你看这个证据够吗?” 张家明拿起照片,看出是什么之后,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竟然还有相片?” 乔文道:“也算是运气好,当时正好有个摄影师在酒吧,随手将事发场面拍了下来。” “好好好!”张家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马上采访写稿,重新排版明早的报纸,让印厂加个班。” 乔文道:“那就麻烦张记者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家明连连摇头,心说要不是你提供这么多素材,我们这区区小报哪能拿到第一手新闻素材。 采访结束,送走乔文和唐行伟后,他留在办公室,打了鸡血一般奋笔疾书,加班加点。 他有种预感,《东方新报》和自己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都要来临了。 隔日一早,乔文第一件事就是出门去买报纸。因为出来太早,还不得不在报刊档站了一会儿,才等来最新的《东方新报》。 打开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一个惊心动魄大标题——《震惊!愤怒!“洋大人”公然欺辱华人侍应生,华人青年勇打抱不平却遭迫害入狱!》就……很浮夸,是港城花边小报一贯作风。 不过这标题也着实能博人眼球,但这则新闻博人眼球的显然也不止标题,配了事发照片和当事人采访的内容,加上张家明娴熟而富有技巧的写法,更是令人扼腕。 但凡有点是非观,或者对洋人有点意见的,看完这新闻,恐怕心情会久久不能平息。 乔文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便听到附近买报纸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这件事。 他弯了弯嘴角,收起报纸慢悠悠回家。 刚刚进门,便听到电话铃声响起。他走过去接听,是王彼得打来的。 “乔先生,两天时间已过,您那五十万准备好了吗?我好说歹说说服文森少爷再给你们一天时间,这样吧,你赶紧过来,签了卖地皮的合同,我朋友这边可以给你付现款,文森少爷了拿到赔偿金,马上安排放了你朋友。” 王彼得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公子哥儿的语气,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和文森的光荣事迹,都已经登在今早的《东方新报》上。 乔文笑道:“王少,实不相瞒,我原本是打算卖地的,但是我刚看了报纸上的新闻,觉得要是卖了地给你们钱,恐怕对你们名声有影响。” 王彼得不明所以:“什么新闻?” 乔文道:“就今天的《东方新报》,您和文森先生都上了报纸。” 王彼得也不是傻子,听他这话,觉察不对,赶紧挂了电话。 乔文看着嘟嘟的听筒,撇撇嘴将电话挂上。然后来到隔壁,将豪仔叫出来:“你去城寨找风哥,就说按着我和他商量的,让他安排的人大概午饭时间,去各大商圈和人多的街道拉横幅游行。” 豪仔道:“行,我知道了。” 港城人生活压力大,人情淡薄重利益,看到这新闻,大部分人肯定会义愤填膺,茶余饭后聚在一起也免不了批判一番。但要这些市民当真出头做点什么,没那么容易。 不过人都有着从众心理,只要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上来加入。 和兴社不缺人手,但一伙社团人员上街游行,看着实在像乌合之众,普通市民只怕会躲得远远的。所以乔文让江遇风只安排几个兄弟维持秩序,剩下的人都是城寨西区百姓,以及边近一些街区花钱顾来的大叔大妈。 这些横幅,有让马上放人的,有让鬼佬文森和二鬼子王彼得给侍应生唐行伟道歉的,还有骂警局黑暗,洪探长外甥王彼得仗势欺人的。 甚至还有几面“驱除鞑虏,还我中华”的旗帜。 弹丸之地,哪怕是在没有网络的时代,事情发酵起来也足够迅速。 大半天下来,整个港城因为这件事而沸腾。各大报社电台包括电视台的记者,倾囊而出,包围了星天地酒吧和警察局,还有记者蹲守在九龙刑事侦缉处和立法会,要采访洪明章和理查德议员。 而游行队伍也渐渐扩大,从原本安排的百来人,渐渐加入了许多自发而来的大爷大妈。这些人经历过被列强欺辱的战乱时代,心中对帝国主义抱着恨意,此刻给了他们一个宣泄机会,看到已经有人打头阵,自然不再犹豫。 到了傍晚下班时,许多西装笔挺的年轻上班族也加入其中。这些人有许多平日里满口英文,也不乏崇洋媚外者,但看到报纸上唐行伟被文森欺负侮辱的照片,难免物伤其类。意识到英文说得再好,也是二等公民,是时候争取平等权利了。 因为江遇风安排了小弟们暗中维持秩序,游行一直保持着平静平和,但凡有人想趁机闹事,不用警察来,他们就已经处理,因而警察找不到任何借口平息游行。 随后各大电台报纸跟进,这场风波再没办法用强权镇压下去。 而陈迦南这个华人青年,在媒体的报道和百姓口口相传中,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华人英雄,至于王彼得和文森,则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翌日一早,洪明章和理查德议员,分别在两份报纸上发了声明,说对此事情完全不知情,并强烈谴责外甥和侄子的行为,警方一定秉公办理,只要确定没涉及犯罪,华人青年绝不会承受牢狱之灾。请广大市民放心。 然后,乔文就接到律师电话,让他去警局接人。 乔文问林子晖借了司机,当然,晖少爷为了看热闹,也一块去了。 要说热闹是真热闹,警局羁押所门口围了几圈等着采访陈迦南的记者,而在街道两旁,还有市民打着“欢迎英雄回家”的横幅。 陈迦南关了五六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里当老大,若是再迟两天出来,只怕当真成了狱霸。 他被警察送出门,看到外面蜂拥围上来的记者,吓了一大跳。 “陈英雄,恭喜重获自由,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陈迦南:“……”陈英雄?什么鬼? 坐在车内的乔文,见他一头雾水地被围着,赶紧招手:“南哥,快上车!” 陈迦南看到几日不见,快让他想坏了的乔文,立马眉开眼笑,也懒得管这些记者,凭着矫捷的身手,突破重围,一溜烟钻上了车后座。 林子晖赶紧吩咐司机开车。 陈迦南望着后面紧追不舍的记者,依旧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小乔,怎么这么多记者?不会是我又闯了什么大祸吧?” 林子晖这几日收集了一堆简报,还专门给陈迦南带了过来,笑着放在他腿上:“想知道你被关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都在这里。” 陈迦南只瞥了一眼,就嫌恶地将厚厚一叠简报丢回给他:“四眼仔,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一出来就给我这么多字看?” 林子晖:“……” 乔文大笑:“行了南哥,等回去我慢慢跟你说吧。” 第71章 回到公寓楼,乔文还没来得及与陈迦南详说,对方已经被堵在电梯口的亲爹,拎着耳朵揪回了屋,紧接着便是一顿竹笋炒肉的大刑伺候。 乔文站在陈家玄关处,原本是想着陈伯担惊受怕这几日,让他好好将不省心的家伙揍一顿,发发怨气,也算是心理安慰。 然而看着刚出狱的陈迦南,被鸡毛掸子抽得嗷嗷直叫,到底是于心不忍,赶紧走上去将陈父劝下:“陈伯,这回不是南哥的错,还让他在里面吃了这么几天苦,您就别跟他计较了。” 陈父也是等着就坡下驴,被他一劝,当即气哼哼地停手,只拿鸡毛掸子指着倒霉儿子道:“你个惹祸精,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谁都能惹的?要不是小乔想办法,你这回只怕得吃一年半载牢饭。” “老爸,我错啦!”陈迦南抱着头假惺惺干嚎,分明是一点没听进去。 一旁的陈叔陈婶顺势劝道:“是啊,阿南平安回来就好,好好洗个澡去去晦气。我们也得去茶餐厅干活了,乔阿婆一个人守着,怕她看顾不过来。” 陈父见儿子完好无损,显然是没有在狱中遭什么难,心中早已松了口气,但还是佯装嫌恶地挥手:“滚滚滚!见到你这不成器的,你老爹我就烦。” “好嘞!”陈迦南蹭的起身,听话地滚去了隔壁的乔文家。 进屋后,乔文让他转身,撩起他t恤下摆检查了下他的后背。 虽然陈父下手不重,鸡毛掸子抽在身上,还是起了好几条红痕。他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冲个凉,我再帮你擦点药。” 陈迦南却是满不在乎:“我老爹那都是花架子,不疼。” 乔文斜乜他一眼,故意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真不疼?” 陈迦南立马跳起来,倒吸着凉气大叫:“疼疼疼……”顺手将t恤从头上拔下来,抱怨道,“老爸也真是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揍我。也就他是我老爸,不然他那点力气,我一根指头就能将他打飞。” 乔文哭笑不得:“你这是要上天了?还想打你老爸?” 陈迦南忙不迭摇头:“那肯定不敢。这世上也就我老爸能让我老老实实挨打。”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朝乔文咧嘴一笑,“对了,还有小乔你,你要打我,我也绝不还手。” 乔文望着他笑盈盈的俊脸,狡黠一笑,佯装左顾右盼:“是吗?阿婆将鸡毛掸子放在哪里来着?” 陈迦南脸色一变,赶紧蹿进卫生间,关上门大声道:“哎呀,背上疼死了,等我冲完凉,小乔你给我上药啊。”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去抽屉找药, 十分钟后。光着膀子的某人,甩着一头水汽,从浴室出来,跑到沙发旁,一屁股重重坐下,又挪到乔文身侧,与他紧紧靠在一起。 正在看电视新闻的乔文,被他溅了几滴水,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你烦不烦?” 陈迦南坏笑地看他一眼,干脆打蛇随棍上地抱住他的腰,用湿脑袋在他脸上蹭了蹭:“不烦。” “南哥,真的很烦呢?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陈迦南死皮赖脸抱着他不撒手,道:“有电扇不热。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在牢里,我有多想你。” 虽然两个大男人间说这种话,多少有点肉麻,但乔文已经习惯他这种直白的亲昵,倒也没觉得尴尬,相反听到这样的话,还挺窝心的——因为不得不承认,这几天他也挺想念他的。 他扯过丢在一旁的毛巾,给陈迦南擦了擦头发,然后左右看了看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咦了一声:“你是不是瘦了?” 陈迦南啧道:“别提了,羁押所里的饭可真不是人吃的。这半年我们搬家后,哪顿不是鱼就是肉,去了里面,感觉是吃了几天潲水。” 乔文笑:“知道你肯定馋了,我在满福楼叫了一桌菜,过一会儿就送上门。” 陈迦南用力点头:“我就知道小乔你对我最好。” 正说着,他目光不经意落在电视屏幕上,里面的新闻画面,看着十分眼熟。 被人群中包围的人,不正是自己? “不是!”他松开抱着乔文的手,惊讶地指向电视,“我怎么上电视了?” “我慢慢跟你说。”乔文从茶几上拿起药酒,撩开他的衣摆,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遍。 “什么?那几个扑街竟然问你勒索五十万?”陈迦南对自己成为英雄出名一事,还没太有概念,重点全在乔文被勒索五十万这事上,“他们身份很清楚了吧?竟然敢勒索到我靓仔南身上,回头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乔文简直哭笑不得,赶紧打住他:“南哥,你这还没汲取教训呢?现在我们不是在城寨,不能光靠拳头。尤其是对付这些有身份的人,更加不能随便动武。况且……”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你现在出了名,大家都叫你英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要是让人知道你随便打人,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理,只怕又得回到王彼得他们那边。” “好吧,我知道了,暂时不去找他们麻烦就是。”陈迦南不情不愿地点头,忽然又撩起眼皮,有点不确定地问,“你说我现在出名了,大家都叫我英雄?” 乔文笑着点头:“没错,你现在可是看到同胞受欺辱挺身而出的大英雄靓仔南。今天围着你的那些记者,都是为了采访你这个大英雄的。接下来几天,估计公寓楼下,你武馆外面,都会有记者,你自己注意点,保持正面形象,别乱说话。” “明白的。”陈迦南用力点头,只觉得不可思议,乐不可支道,“我在牢里待了几天,原本想着出来,就是有犯罪前科的人了,没想到你给我弄成了个大英雄,小乔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乔文笑道:“虽然那天在酒吧,你的做法不可取,但出发点确实是好的。对我来说,你就是英雄。” 陈迦南被他这一夸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罕见浮上一丝红晕。他扭捏地清了清嗓子道:“小乔,你真觉得我是英雄吗?” 乔文点头:“当然,看到不平挺身而出,是侠之大者。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要做真正的英雄,还是不能随意使用暴力。” 陈迦南讪讪抓了抓脑袋,有点似懂非懂:“小乔,你能说得再简单点吗?” 乔文道:“简单来说,就是你想当真正的英雄,而不是现在这样挂著名号,就不能只靠你那双拳头。” 陈迦南撇撇嘴:“我就知道你说我是英雄,是在哄我。”想了想又问道,“那怎么样才算真正的英雄?” 乔文勾唇一笑:“真正的英雄,不说学富五车,但起码也得多学点知识。” 陈迦南往沙发一倒,做出一副十成十的无赖状:“那我还是当狗熊吧?” 乔文无语地瞥他一眼,好整以暇道:“南哥,不管英雄还是狗熊,书还是得多读点的,至少得把英文学起来。” 陈迦南道:“洋鬼子占了我们的地盘,还要我学他们的语言,凭什么?” “师夷长技以制夷,你不懂鬼佬的东西,怎么打败人家?” 陈迦南懒洋洋躺着,继续耍无赖:“听不懂。” 乔文转头看着他,这家伙真是不能惯着,还是得用点强硬手段,他阴恻恻道:“南哥,你是不是说我揍你,你不会还手的?” 陈迦南直觉不对,掀开眼皮,看到乔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皮带,正拉扯着发出噼啪的声音。 他立马坐起来,跳下沙发,边往乔文的屋子跑边道:“小乔,你冷静冷静,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乔文拎着皮带追进去,只可惜,这具身板实在是拖后腿。 陈迦南确实没还手,只是他冲过来时,对方一个闪身,他自己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陈迦南见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乐不可支。 乔文翻过身,朝他冷冷勾了下嘴角。 于是陈迦南因为自己的轻敌,被床上这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脚偷袭成功,也倒在了旁边。乔文顺势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脸颊,一手举着皮带,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点!学不学?” 无奈他一张漂亮小白脸,实在是毫无威慑力,陈迦南见他这板着小脸的模样,甚至还想捏一捏,愈发笑得肆无忌惮,还贱兮兮阴阳怪气道:“学……学个屁啊!” 只是接下来,那笑声便转为一声长长的哀嚎。 二十分钟后。 乔家餐桌上,摆着福满楼送来的七八样色香味俱全的大菜,两人端着碗筷对桌而坐。陈迦南低着头,一改往常狼吞虎咽,难得有几分斯文。 乔文给他夹了一筷子软糯的红烧肘子:“吃吧,好几天没吃肉了,多吃点。” “嗯。”陈迦南老老实实点头。 乔文又道:“明天开始,你一天学两个单词,应该挺简单的。” “好的。” 陈迦南扒了两口饭,悄咪咪打量对面慢条斯理吃着饭的乔文,稍稍将夹紧的双腿松开,然后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刚刚乔文那一招撩阴抓,掐住他的命门,差点疼得他哭爹喊娘,顿时让他老实下来求饶。 他默默感叹。 别看小乔长得人畜无害,那也是一只能挠伤人的猫,以后可不能再惹他,不然小心下半辈子的幸福都没了。 隔日一早,陈迦南和乔文一块打了套拳,然后老老实实在对方眼皮底下,背了两个英文单词,才出门去武馆。 楼下果然蹲守着几个记者,不过陈迦南没工夫理会他们,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一刻都没停留地扬长而去,只在几个记者的相机里,留下一道帅气的身影。 到了武馆,发觉这边蹲守的记者更多。 鉴于乔文说他现在并不是真正的英雄,陈迦南就不是太想接受采访,不过看到这一群热情的记者,想着人家也不容易,然后想到自己的武馆,灵机一动,将所有人领上了二楼武馆,让驻扎在武馆里的小弟,带着人参观了一番,又换上一身练武服,在武馆里大大方方接受采访,最后站在阿南武馆的牌匾下,让人拍了照片。 送走了这一波记者。 他往藤椅上一躺,分明是准备混日子的打算。 一个小弟上前道:“南哥,你出来我们就放心了,真没想到你成了名人。不过这几天你不在,我们虽然也发了不少传单,但只有几个人咨询报名,这可怎么办啊?” 陈迦南道:“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人的,到时候你们别嫌忙不过来。” “哪能呢?我们跟着南哥就是来做事的。” 陈迦南觑眼看他,又拍拍他的肩膀:“那接下来几天,你们就好好忙吧。” 果不其然,在陈迦南接受了一波又一波采访后,他的武馆相当于跟着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免费宣传,一个行侠仗义的华人青年,恰好长得又是万里挑一的英俊帅气,这是新闻报道天然的热素材,一时间,陈迦南简直成为各大报纸媒体的最大宠儿。 接下来的几日,阿南武馆堪称门庭若市,来报名学武的,年龄从五六岁的小孩到六七十岁的老人都有,武馆一众小弟,简直是忙得人仰马翻。 而陈迦南从前是社团红棍的身份自然也早被扒了个一干二净,但正因为他是从社团里退出来的,而且为了退出社团,还经历了三刀六洞,更加让人感叹他有着一颗坚定的向善从良之心。 不管他在乔文眼中是不是英雄,但在广大市民心中,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英雄豪杰。 也正是这段日子,一个最近小有名气的作家,在报纸上连载了一篇名叫《勇闯天下》的侠义奇情小说,讲的是出生贫寒的主人公,仗着好身手,一路行侠仗义,成为大英雄的故事。 小说文笔精致,情节跌宕起伏,常常让读者看得心潮澎湃,刚刚连载几期便引起全城追捧热潮,一时洛阳纸贵,小有名气的作家,短短时间便成为身价不菲的大作家。 因为《勇闯天下》主人公的名字恰好有一个南字,长得也十分英俊帅气,又是连载于陈迦南事件之后,虽然作者什么都没说,但许多读者已经自动将原型带入了靓仔南。 对了,这位新晋大作家,笔名关真,与关真宝的大名,刚好只差一个字。 第72章 傍晚时分,中环写字楼的电梯里,挤满了衣着光鲜但形容疲惫的都市男女。 乔文穿着一件白衬衣,领口微微松开一点,是工作一天后闲散慵懒的模样。他看上去和周围的上班族,并无二致,只是因为生了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难免会引来一些克制不住的目光。 自从梦真服饰办公室搬来这栋写字楼后,他每天上下电梯,都会遇到一些这样那样的目光。当然,还有直接上来搭讪的——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烦恼呐。 比如现在,他刚刚走出大楼门口,便有一个摩登女郎款款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嗨,你是梦真服饰的乔经理对吗?” 乔文抬头看向来人,是个还挺漂亮的年轻姑娘,一身黑白相间的香奈儿套装,手中拎着一只香奈儿羊皮小包。 他对女孩子向来是绅士客气的,笑着点头:“是的,您是?” 女人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笑着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周佳茵,你可以叫我爱丽丝,之前在美国学服装设计,回港城刚开了一间女装品牌工作室,就在这栋写字楼。先前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的采访,很欣赏您对品牌发展的理念。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合作交流。” 乔文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jy服装工作室,周佳茵(alice)。 在这个时代能留学学服装设计,一回来就拥有自己的品牌,何况她一身行头就值普通人家一两年开销,想来只有富家千金才能如此豪气。 他笑着点头:“原来是同行,不过比起学设计出身的周小姐,我这个公司经理只能算是门外汉了。” 周佳茵有着很爽朗的美式作风,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道:“乔先生太客气了,你们品牌做得这么好,我要跟你们学习才是。”说着,又状似随口问,“乔先生有时间吗?正好到了饭点,要不然一起去吃个饭,慢慢聊。” 乔文正要想着用什么借口拒绝这位年轻美丽的摩登女郎,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朝这边驶过来。 陈迦南咔嚓一个急刹车,将摩托车停在两人旁边的路牙,伸手拿下头盔,挥手大声道:“小乔,我来接你了。” 乔文朝他点点头,收起手中名片,又拿出自己的卡片,递给周佳茵,笑道:“不好意思周小姐,我朋友来接我,下回有机会再聊。” 周佳茵倒也不觉失望,笑盈盈点头,道:“那乔先生回头见。” 乔文客客气气同她挥手道别,走到陈迦南身旁,接过他递来的头盔戴上,好奇问:“南哥,你怎么来了?” 陈迦南透过头盔,看到刚刚和乔文说话的摩登女郎,踩着一双高跟鞋,弯身钻进前方一辆红色甲壳虫内,潇洒而去。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和你说的女人是谁啊?” 乔文道:“写字楼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 陈迦南冷哼一声道:“这么年轻就当老板,恐怕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吧?你们认识多久了?” 乔文道:“就刚刚才认识。” “你们聊什么呢?” “就随口聊几句工作的事。” 陈迦南愈发阴阳怪气:“刚刚认识能聊什么工作?别是人家千金小姐看上你这个小白脸故意搭讪吧?” 那酸味简直能飘出两里地。 乔文哭笑不得,放在他腰间的手,用力拧了一把,恶狠狠道:“说谁是小白脸呢?” 陈迦南疼得嗷嗷直叫,却依旧梗着脖子道:“你本来就是小白脸。” 算了,不跟这家伙一般见识,何况现在这副皮囊确实是标准小白脸。 乔文松开手,转移话题:“对了南哥,我们先别回去,你陪我去见个人。” “什么人?” “去了就知道。” 在他的指引下,陈迦南的摩托车开进了观塘拥挤的寮屋区。 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明明从城寨唐楼搬到高层公寓才半年,此刻看到低矮简陋的寮屋区,连陈迦南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更别提只在城寨待了大半年的乔文。 先前的香奈儿女郎与此刻破旧拥挤的寮屋区,就是这座大都会的两个世界,也是这个残酷世界的写照。 陈迦南不记得乔文认识什么寮屋区的人,又好奇问:“你来这里找谁?” “唐行伟。” “唐行伟是谁?” 乔文道:“就是星天地那个侍应生。” 陈迦南这才恍然大悟般想起来,哦了一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乔文轻笑了声,岂止是他差点忘了。这两个月来,陈迦南这个“大英雄”,每天迎来送往,众星捧月,记者来了一波又一波,这个协会那个商会,也前赴后继登门拜访。武馆生意兴隆,每日花篮就没断过,饭局也是吃了一场又一场。 这样鲜花着锦的喧嚣热闹,一直到这几天才稍稍平静一点。 但凡关心一点时事的市民,没有人不知道阿南武馆的靓仔南,却再没人提起过那个被鬼佬欺辱的侍应生,仿佛那件事当中,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背景。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人们总愿意去创造英雄追捧英雄,很少有人会真心在意关心弱小者。 唐行伟自己显然也没想过要在这场风波中得到点什么,等陈迦南出来,媒体的话筒都对向这个英雄后,他就默默退出了风波,甚至都没再找过乔文。 这段时间来,乔文除了上班,每天便是欢喜地看着陈迦南风光无限,顺便沉迷于关真——也就是关真宝大少爷以陈迦南为原型创作的连载小说。 跟所有人一样,他其实也差不多将唐行伟遗忘了。 要不是今天下班早,陈迦南又来接他,两人都空闲得很,他也不会忽然想起来要去看看唐行伟的情况。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乔文还记得唐行伟家的位置,破旧木屋的门只轻掩着,里面隐约有人说话。 他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正是唐行伟,他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清瘦了几分,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劳累。 看到门外“不请自来”的乔文和陈迦南,唐行伟显然很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开口道:“乔先生陈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乔文笑道:“我和南哥路过附近,想起你住在这里,就顺道来看看。最近还好吗?” 唐行伟有点局促地点点头:“还好,你们进来喝杯热水吧。” 乔文和陈迦南跟着他进屋。 这间小小的屋子还跟上次一样,阴暗简陋但干净整洁,只是这回隐隐多了一股中药味。乔文随口问:“是谁生病了吗?” 唐行伟端来两杯水,放在两人面前,指了指用布帘子隔开的内间,低声道:“我祖父最近生了病,一直在吃药。” 乔文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件事之后,有没有给你生活带来不方便?” 唐行伟微微一愣,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陈先生能顺利出来,我就放心了。” 乔文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端起水杯默默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屋子角落一堆纸盒上。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来这屋子并没有这些东西。 他笑了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会影响你。对了,你最近工作还好吧?” 唐行伟道:“挺……好的。” “是换了一间酒吧做吗?” 唐行伟犹疑片刻,点头笑着道:“嗯,换了一间。” 乔文放下水杯,笑说:“其实我来找你,确实是有点事。” 唐行伟蹙眉问:“什么事?是需要我帮忙吗?只要我能帮上,你们尽管开口。” 乔文笑着摇摇头道:“是这样的,我和南哥开了一间地产公司,因为之前只是收购地皮,就没有请人。但现在手上地皮越来越多,其他业务也准备要开展,所以急需一名懂一点英文会打字略懂一点财务知识的助理。我想着你应该都会,就过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薪水暂时跟普通文职人员差不多,一千块一个月,等日后业务开展起来,再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 唐行伟愣了下,连连点头:“有兴趣有兴趣,我英文不算太好,但日常交流和阅读没有问题之前在酒吧打工,白天有空就在学习打字和财务知识。原本我是想着去公司找一份工作,但因为学历太低,一直没能应聘上。如果乔先生能给我这个机会,那真是太好了。” 乔文笑说:“学历什么的不重要,南哥也才读到中二,而且成绩每次都是吊车尾。” 中二青年陈迦南:“???”总感觉不是什么好类比。 乔文继续道:“只要好学上进,比什么都重要。上回来你家中,看到你家里的书,就知道你一定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你先前一直在酒吧打工,应该也是为了白天能多点学习时间,或者去大学蹭课,对吗?” 港城的书籍并不便宜,一个如此穷困的家庭,有整整一立柜的书,唐行伟只怕是那种宁愿饿肚子也会省出钱买书的人。不像某人,兜里有点钱就去吃吃喝喝。 想到这里,他转头瞥了眼身旁的陈迦南,某人眼观鼻观心一心装傻。 唐行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酒吧打工确实是为了方便去图书馆学习,有机会也去过大学旁听。不过我基础太差,好多课程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学海无涯,还得多读书才是。” “说得没错。”乔文点头,笑着拍了拍陈迦南的肩膀:“南哥,听到了吗?” 陈迦南挺直身板,伸出三个手指道:“我今天记了三个英文单词。” 乔文摇头失笑,又对唐行伟道:“我们公司业务还没正式开展,现在事情不多,阿伟你上班后,空闲时,可以在办公室学习,尤其财务这块,你多了解一下,往后可能需要你来做账。” 对方激动地点点头:“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 乔文抬手看了眼腕表,掏出地产公司的名片递给他,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也该告辞了。明天是礼拜六,你礼拜一正式来上班。” 唐行伟接过卡片,分明已经是狂喜般的激动,但又不好让人看出来,只能努力压抑着,以至于眼睛都有点发红。 乔文见他这样,不好久留,拉着陈迦南与人告辞,到了门口,便不让人再送。 两人出门,走了几步,果然听到身后木屋里,唐行伟激动的声音:“爷爷,我找到新工作了。” 乔文欣然地弯了弯嘴角。 只是一旁的陈迦南显然对刚刚这一出很有些费解,先前当着人不好问,这会儿出了门,好奇道:“小乔,我们那公司,暂时不就囤地么?正式运作,至少得等到年底吗?如今地也没得囤了,公司现在又不赚钱,还欠着一屁股银行贷款,你请个助理做什么?一个月一千块工资不是养个闲人么?” 乔文瞥他一眼,道:“到了年底,我们手上有几块地皮就可以慢慢出手了。半山海景别墅,也就可以开始筹备了。到时候需要的是人手,与其临时招人,不如先储备人才。” 陈迦南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这个阿伟不就是个酒吧侍应生么?又没在公司洋行做过,能是什么人才?” 乔文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么?好学上进最重要,阿伟家柜子里的书,有几本是大学教材,还有剑桥大学的经济学资料,可见他知识储备,已经到大学水平。相信我,他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陈迦南笑嘻嘻道:“嗯,你说是就是。” 乔文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我说招助理,确实是临时冒出来的想法。” “嗯?”陈迦南不明所以。 乔文转头看向他,笑道:“你这两个月是出尽了风头,但是阿伟的生活却因为那件事,受到了很大影响。说到底,这事是你闹出来的,我们得对人家负责。” 陈迦南蹙眉问:“他生活受了很大影响吗?” 乔文点头:“他先前一直在酒吧做侍应生,因为这件事,他被星天地解雇,其他酒吧应该都不会再用他。所以这两个月,他其实一直都没工作。刚刚我看到他家里有纸盒,旁边还有打开的浆糊,应该暂时是靠糊纸盒赚点零钱度日。现在爷爷又生病,估计家里更是雪上加霜。” 陈迦南惊讶道:“那他刚刚怎么什么都没说?还说自己有工作。” 乔文叹了口气:“说明这个人人品相当不错,当初为了你,义无反顾接受采访,等你放出来后,又默默退出,明明因为这事遇到困难,也不想麻烦我们。要是他真有工作,我说他来我们公司做助理,他能这样激动?” 陈迦南恍然大悟,又喜滋滋揽住他的肩膀道:“所以你就说公司缺助理,问他有没有兴趣?而不是直接告诉他,你要帮助他?哎呀,小乔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乔文笑道:“我这也不算是纯粹帮他,而是真的看重他好学上进。如果只是要帮他,我想办法给他一点钱不就可以了?并不需要让他进我们公司。”说完又怅然般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倒是出尽风头,也算是名利双收。但人家什么都没得到,还因此陷入困境,怎么说都对他不公平。” “晓得了,以后我不随便对人动手就是。”陈迦南笑得一脸无赖,说完又补充一句,“你让我动我就动。” 乔文歪头看他,忽然狡黠一笑:“南哥,其实我让阿伟进公司,也是想着你能向他学习,多多读书学点有用的知识。” 陈迦南一听又是要让他学习的话,立马转移话题,朝前方几个在泥巴荡里打闹的小孩一指,道:“咦?小乔,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城寨一下雨地上就好多积水,你总是怕脏,每次都是我背你过去。” 乔文试图从原身的记忆里扒拉出他所说的场景,但是发觉,随着自己来这个世界越来越久,原身留下的记忆,也就越来越模糊。曾经那些与陈迦南一起成长的片段,都被过去这一年多的相处所覆盖。 这让他忽然意识到,曾经的小乔,是真的已经远离这个世界,远离他的南哥。 他怔怔然看着前方的小孩,冷不丁问:“南哥,你想念小乔吗?” “嗯?”陈迦南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乔文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是你和小乔一起长大那些日子?” 陈迦南愈发一头雾水:“那不就是我们吗?” 乔文道:“我的意思是,以前那些年?不是这一年。” 陈迦南怔怔凝望着他那双深邃幽深的眸子,忽然转过头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打着哈哈道:“哎呀,以前我们日子过得多苦,你身体差胆子又小,我还总担心你的将来。现在多好,你长大了有了本事,要不是你,我没死也蹲了大牢。小乔你真是越来越好了,我们也都越来越好了,以后还会更好。” 沉默片刻,他又补充一句,“所以我现在不爱想以前,就爱想现在和以后。” 乔文笑:“好,那就想现在和以后。” 第73章 从观塘寮屋区出来,乔文见时间尚早,又拉着陈迦南陪他去了一趟书店。一来是给唐行伟挑选一些合适的书籍,二来他自己也想买几本书看看,最后自然是要给陈迦南买两本正经的英文入门读本。 幸而陈父读过书,是个尊重学问的好父亲,虽然不成器的儿子从小不爱念书,但在他的鸡毛掸子教育下,还是勉强读完了中二。只是见儿子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才没再强求。 港城教育普及并不算多好,富人和穷人有着云泥之别,富家千金少爷大部分都会去国外镀过金,而底层人能靠读书出头的,少之又少,能像原身读完中五已经很难得,城寨里多得是文盲。 陈迦南虽然读书读得稀松二五眼,但好歹大字能认一箩筐,读个书看个报还是没障碍,唯一不足的,是英文确实太差,至今只会说哈喽三克油法克鱿,连一到二十都数不完。 乔文对此也有点头疼,港城毕竟是殖民地,如今英文是官方语言之一,倘若一直在底层摸爬滚打,不学英文倒也罢了,但要往上走,简单的英文总还是得会的。 然而陈迦南这家伙妥妥一枚大学渣的作风,一进书店,就忍不住小声咕咚:“这么多书,幸好最近没打牌,不然准输得底裤都不剩。” 乔文无语地看他一眼,选好的书,算塞在他怀中,让他抱着。 最后来到英文书架前,看到他抽出两本英文入门,陈迦南顿时如临大敌,但是双手抱着一摞书,没办法空出来阻拦他,只能龇牙咧嘴劝说道:“小乔小乔,这个就算了吧?你现在不是每天教我两个英文单词么?我都有好好背,没必要专门给我买书,多浪费钱,快放回去吧!” 乔文轻飘飘瞥他一眼:“没事,我们现在不缺钱。” 陈迦南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去结账。 出了书店,这货还贼心不死,想趁着乔文不注意,悄咪咪将那两本书丢进垃圾桶,但他那点心思,乔文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因而这两本书到底还是安安全全抵达家中。 自从搬进高层公寓后,对于陈迦南来说,什么都方便,唯一不方便的,便是晚上再没办法随心所欲翻窗爬进乔家。 他倒是翻过一次阳台,差点没把乔文吓了个半死,板着脸怒斥他一顿后,勒令不准再干这种危险行为。此后他只能老老实实敲门,劳烦乔文来给他开。 夜晚九点多,冲过凉的陈迦南,穿着背心裤衩,趿着拖鞋,敲开了乔家的门。说起来,自从搬了家后,因为有了自己的床,他就更少来蹭乔文的床。半年下来,两人同床共枕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清。 这两个月,又因为每天忙着应付记者和各种应酬,两人几乎就没好好一块待过。今晚难得都有空,明日又是礼拜六,所以他准备好好和乔文说会儿话。 乔文这会儿也已经漱洗,陪着阿婆看了会儿电视,见陈迦南过来,便带着他去了房间。 如今有了自己的卧室和宽敞的席梦思大床,生活质量确实大大提高,也不用担心和陈迦南挤在一起不舒服。 此刻,某人跟着他进屋后,重重往他床上一倒,身子弹起半尺高,然后敞开四肢自顾地傻乐:“小乔,我们好久没一块儿睡了,还怪想的。” 乔文望着他笑:“南哥,还早呢,先别睡。” 陈迦南蹭得竖起身:“嗯,我就是找你来说说话的。” 乔文坐在床沿边,笑眯眯看着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迦南爬到他跟前,也不知为何有点兴奋,欢天喜地地对上他的眼睛。 忙起来其实还好,一旦闲下来,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对乔文那点歪心思,就又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尤其是当他目光落在对方微微开启的唇时,脑子里蛰伏多时的黄色废料又冒出来。 只是他没来得及乱七八糟想太多,笑眯眯的乔文,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难得今晚还有这么长时间,我们就慢慢聊这本书的学习计划吧?” 这书赫然就是傍晚从书店买回来的那本《英文三十天入门》,陈迦南当即哀嚎一声,往身后重重一倒:“小乔,你放过我吧?” 乔文握住他的双手,将他扯起来,柔声哄道:“南哥,我看了这书,很简单的,每天学两句,一个月就能简单对话,我一句一句教你。” 陈迦南像团烂泥一样东倒西歪,闭着眼睛道:“我会白话国语还会听点闽南话,这还不够么?为什么一定要学英文啊?我看也没什么用!” 乔文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用英语骂了他一句,然后问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陈迦南掀开眼皮摇头:“不知道。” “我在骂你。”乔文笑道:“你看,要是你一点英文不懂,别人当着你面笑着骂你,你还以为人夸你呢,是不是觉得自己像傻子?” “这倒也是。”陈迦南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你就教我骂人的话,人家用英文骂我能听懂就行。” 乔文:“……”他想了想,盘腿与他面对面坐好,道,“南哥,我知道你不愿意学习,我们慢慢来,每天晚上你来我这里,我给你教一点,保证不辛苦。” 陈迦南掀起眼皮,问:“每天晚上教我?” 乔文点头:“嗯,睡前学习有助于记忆。” 不得不说每天名正言顺跟他睡一张床,对于陈迦南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犹豫片刻,佯装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我试试。” 乔文听他答应,叹息一声,眉眼弯弯笑开:“那今天我先教你最简单的两句。” 陈迦南换了姿势,趴在他腿边,看着他手指在书本上蝌蚪一样的英文,鹦鹉学舌跟着念。只是念了没一会儿,脑袋就一点一点,分明是要跟周公去约会。 又过了一会儿,脑袋便埋在乔文腿边,再没抬起来,只剩下沉沉的呼吸。 乔文见状,唤了他两下,没有动静,无奈地叹息一声,将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这睡得人事不省的家伙挪正,自己靠在床头准备看会书再睡。 只是身旁的呼吸仿若就在耳畔,莫名有点看不进去。 他转头默默看向旁边睡得香甜的家伙。白炽灯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蜜糖色光洁的脸上,有种难得的平静和乖顺。 乔文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大约是被打扰,睡梦中的人呓语一声,翻了个身,扒下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攥在自己掌中。 乔文轻笑一声,反手关掉灯,躺下来,与他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这一晚,陈迦南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的乔文,拎着一只行李箱,来跟他告别。 “南哥,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回家。” “你的家不就在这里吗?” “不,我的家不在这里,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我不让你走。” “可是……这里没有我留下的理由。” “不,我不让你走。” 翌日清晨,乔文是被窒息的感觉给憋醒的,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陈迦南双手双脚缠住,脖子更是被勒得死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伸手扒住陈迦南结实的手臂,费力开口:“南哥,你松手!” 然而陈迦南却像是被噩梦魇住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箍得更紧。 乔文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这家伙明明不是江遇风那种大块头,也不知怎么那么大的劲儿。自己这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来,也没能成功从他的桎梏中挣扎逃出。 眼见着自己要被箍得厥过去,乔文实在是受不住,只能昂头用后脑勺,使劲往他鼻梁上一撞。 只听嗷的一声,陈迦南终于在鼻梁的疼痛中,转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在自己双臂中涨红脸挣扎的乔文,这才蓦地回神,赶紧将铁钳一样的手臂松开。 得了喘息的乔文,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哑声道:“南哥,你是要杀了我吗?” 陈迦南立马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心虚道:“小乔,你没事吧?” 乔文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摇摇头,转过身问道:“南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陈迦南愣了下,点点头,闷声闷气道:“我梦见你又要离开,还说要回家,我不想让你走,就紧紧抱住你。” 乔文闻言,简直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这里不就是我的家么?我还能回哪里?” 陈迦南摇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在梦中说,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远方。” 这回轮到乔文微微一怔,片刻后,才故作轻松道:“这里不是我家哪里是我家?你这梦还真奇怪。”说着坐起身,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哪里都不去,不过你刚刚差点没把我勒死,你得好好补偿我一下。” 陈迦南顿觉心虚又心疼,立马狗腿地伸手去摁他的脖颈:“对不起小乔,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揉揉吧?” 乔文却拂开他的手:“不用了。”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英文入门书,道,“你跟我学习两个新句子,就是最好的补偿。” 陈迦南弱弱道:“可以换一种方式吗?” “不可以。” 陈迦南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吧。” 乔文礼拜六不工作,但武馆却是正常营业。于是靓仔南在成功学习两个新句子后,死皮赖脸缠着乔文跟他一块去了武馆。 作为武馆大当家,陈迦南其实并不直接教授学徒,只每日带兄弟们练练功。学员则都是豪仔和几个小弟们负责,因而人虽然在武馆,其实并不算忙。 在乔文的围观下,他打完一套拳法后,便叫了一桌茶点,拉着人钻进休息室看电视。 电视里正上演着李星辰的新剧,作为电视一哥,李星辰早已名满香江,算起来,除了梦真服饰的两场活动,乔文这半年来就没再与他打过照面。 新剧里,他扮演的依旧是贵公子式人物,但比起先前,生活里那种郁郁之色,如今在剧中都已经不能完全掩饰。 乔文蹙起眉头,看着屏幕中的英俊青年,随口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李星辰?” 陈迦南摇头:“我刚从羁押所出来不记得是第几天的晚上,他来过一次武馆,说看看我怎么样,很快就走了。人家大明星大忙人,还记得来看我,已经很难得了。” 乔文:“这倒是,当初你进去,他还主动打电话要借钱赎你呢。” “是吗?那回头我们请他吃饭。” “那得看他有没有时间。说起来,当初要给我钱救你的人还真不少,周sir找了子晖,子晖当晚就要给我送支票。”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嗤了声:“算四眼仔有点良心。” 乔文笑:“风哥找小弟凑了二十万,一大袋子钱送上门。” 陈迦南道:“风哥那是没得说。” 乔文:“还有真宝哥,也说要借钱给我们。” “这傻少爷之前不是告了他管家一家子么?赔了他不少钱。不会又被骗光了吧?还能有钱借给我们?” 乔文失笑:“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 乔文道:“人家关少爷现在可是大作家了,传闻以你为原型的《勇闯天下》,就是他写的。” 陈迦南知道这热门小说,因为记者采访他时有提起过,但鉴于他晕字,一直没什么兴趣去拜读。这会儿听到是关真宝的大作,不免惊愕:“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都没看,我告诉你有什么意义?”乔文笑道,“再说,他也没告诉我他就是关真,是我自己猜的。不过天底下应该没这么凑巧的事。据说关作家现在稿费一字一块,一个月要是写几万字,那就是几万块。” 陈迦南哇哦了一声:“看不出来这傻少爷这么厉害!”说着不由得感慨,“你说我们这一年认识的城寨外的人,怎么个个都不得了?本来觉得四眼仔成大老板就已经很让人不可思议,这个差点被人骗光财产的傻少爷,竟然短短半年多就成了大作家。” 乔文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呢,你要多读点书,以你靓仔南的本事,迟早有一天,也会辉煌腾达。” 陈迦南想了想,小声嘟囔:“其实……我觉得现在开个武馆就挺好的。” 乔文被他逗笑:“南哥,让你读点书就这么难吗?” 陈迦南点头如捣蒜:“是还挺难的。” 乔文叹了口气,两人正说着,外面一个小弟进来,递过来一只信封:“南哥阿文哥,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说是给你们的。” 陈迦南随手接过来打开,里面红色请柬做工十分精致,上头用飘逸的手写字写着陈迦南和乔文的名字,下面两行字是邀请二人参加明日晚上的一场慈善酒会。 最后的署名是周潮正,请柬还附有这位周先生的名片。 陈迦南咦了一声:“这人谁啊?我们认识吗?” 乔文摇头:“不认识。” 其实要说不认识也不尽然,乔文来了这个世界一年多,感谢报纸业的发达,他对于城中豪门巨贾基本上已经不陌生。 这个周潮正乃城中豪门周家的小儿子,三十多岁,自立门户多年,是城中商界颇有名声的才俊。 陈迦南却是对此一无所知,只疑惑道:“既然不认识,为何给我们发请柬?难不成又是因为我最近出名找上门的?”说完又蹙起眉头,“不对啊,之前找我去吃饭的,都是邀请我一个人,这请柬有你的名字,那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乔文手指夹著名片思忖片刻,道:“这个周潮正不是邀请你的那些小商会老板,他是正儿八经的豪门公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邀请我们,但既然发了请柬,咱们就去见见世面。” 第74章 隔日傍晚七点多,乔文和陈迦南换上一身正装,前往了今晚这场慈善酒会所在的半岛酒店。 酒会的主题是为难民募款。 东南亚这场持续二十来年的战争,已到尾声,这些年因为战争而来港城避难的难民,足足有十来万,包括九龙城寨和观塘寮屋区,都是难民集中地。除之外,港府还建了好几个独立的难民营,为这些战争难民提供临时庇护。 虽然难民的涌入,给城中带来了不少隐患,许多市民因苦不堪言。但对于与难民生活在两个世界的政客和富豪来说,这些难民却能成为他们事业的垫脚石——比如今晚这场慈善酒会,便又是富豪们能被大肆歌颂的一桩丰功伟绩。 酒会请的都是城中名流,倒并非全是富豪,也有不少文艺界名人,为得是削弱酒会的铜臭味。 既还不是富豪也不是名人的乔文和陈迦南,大概算是这场酒会滥竽充数的两位东郭先生。 不过两人西装革履,梳着蹭亮的小分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名门贵公子,还是特英俊的那种。加之两人都是一派落落大方,因而走进这衣香鬓影的奢华宴厅时,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谁都想不到他们是两个刚刚走出贫民窟的青年。 乔文从容大方,完全是因为上辈子出身优渥见多识广,而陈迦南第一次进入上流阶层的生活也毫无拘束,则是因为他实在是个挺自信的青年,并不觉得富豪有什么了不得。 两人拿着请柬进去没多久,便遇到了个熟人,正是这半年风头正盛的周sir。 周仁俊对于两人的到来,显然很惊讶,拉着两人去找了个座位坐下,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乔文道:“周先生给我们发了请柬。” 周仁俊点点头,因为对商界的事不了解,也就没多问。倒是乔文想起来他这个周少爷的周,好像跟周潮正的周是有渊源的,于是随口问:“周少,你跟周先生什么关系?” 周仁俊:“哦,他是我堂叔。” 乔文了然地点头,周家从民国时期就是港城名门,发展到现在整个家族好几支,盘根错节,各个领域都有他们的杰出者,算是港城最富有名望的oldmoney家族。 他又回想了一下原世界的剧情,因为主人公是林子晖和陈迦南,加上一个如今早早下场的钟凯文,对于城中其他豪门,甚少描述,周家也只是稍有一提,完全不重要。然而在这个现实世界,却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仁俊哥!”他正想着,一道娇俏的女声传来。 周仁俊回头,看到来人,笑道:“佳茵,好久没见了?” 周佳茵走过来,撑着他的肩膀道:“周sir大忙人,哪有时间见我?”说到这里,她才留意到旁边西装革履的俊俏青年是乔文,顿时面露惊喜,“乔先生,你也来了?” 乔文自然还记得前日在楼下见到的这位香奈儿小姐,没想到她也是周家人。 他点点头,彬彬有礼道:“周小姐晚上好。” 周佳茵咦了一声:“周sir,你认识乔先生?” 周仁俊点头:“阿文是我朋友。”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朝陈迦南示意了下,介绍道,“还有他哥阿南,也是我朋友。阿文阿南,佳茵是我堂伯的女儿,我堂妹。” 虽然周佳茵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摩登女郎,但喝着茶的陈迦南,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只敷衍地点点头。 乔文倒是一如既往地礼貌客气:“看来港城真的很小。” 周佳茵笑着点头:“确实。”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一般落在陈迦南脸上,顿时微微一怔。 陈迦南靓仔南之名,从来不是徒有虚名,别说是平日里随便穿个背心裤衩大拖鞋,走出去也是无法让人忽视的帅气,今晚西装革履,头发还专门打过摩丝定了型,那自然是标准的英俊男子。又因为不爱打领带,领口上的纽扣松开着,少了正经严肃,却多了几分潇洒风流,加之刻眉头微蹙,是个倨傲厌烦的表情,看在女人眼中,有种说不来的男人味。 周大小姐先前还被乔文的美貌所吸引,但刻看到荷尔蒙十足的陈迦南,当即两眼放光,“移情别恋”,热情地朝对方伸出自己养尊处优的白皙右手:“你是前段时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阿南?” 陈迦南一直蹙着眉头,是因为觉得这宴里到处都是所谓上流人士假惺惺的寒暄,每个人好像都戴着假面一样,让他十分鄙薄。 如果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那他觉得也没多大意思。 因为忙着嫌弃上流人士,他原本没在意周仁俊这个堂妹,刻人家主动打招呼,他才不得不正眼看向人,只不过直接忽视了女孩那只纤长的手上,只点点头道:“对,是我。” 周佳茵没能成功握手,倒也没所谓,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笑道:“我看过你不少报道,听说你功夫很好,还想着有机会去阿南武馆一睹你的风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而且还是乔先生哥哥,看来这世界真的是很小。” 她的热情和对陈迦南的兴趣,可以说是毫无遮掩,别说是有点哭笑不得扶额的乔文,就连粗枝大叶的周仁俊都忍不住开始翻白眼。 然而陈迦南却显然是一点没接收到美女的讯号,并且对于前几日见到这女孩跟乔文说话的场景,还有点耿耿于怀。刻听她说这么一大串,只觉莫名其妙:“武馆是教学的,又不是表演的,能睹什么风采?” 他旁边正好有个空位,周佳茵往他旁边一坐,笑道:“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表演?我能有机会看到吗?” 这已经是在公然表示对他有意思,可惜陈迦南依旧无法接收到对方的讯号,一本正经回道:“我不表演。” 周仁俊实在是看不下去,朝堂妹挥挥手:“爱丽丝,你不是要帮助你叔叔招待客人的吗?怎么坐在这里不动了?” 周佳茵这才恍然大悟地一片脑门:“差点忘了!那你们自便,待会儿拍卖募捐结束后有舞会,大家一起跳舞。” 待人离开,周仁俊摇摇头笑道:“我这个堂妹,十几岁就去美国,完全是美国人作风,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矜持。” 乔文道:“我倒是觉得女孩子这样大大方方挺好的。” 陈迦南一听他夸人家姑娘,顿时警铃大作,不满地皱起眉头:“你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很好?” 乔文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戏谑道:“你不喜欢这样的?” 陈迦南:“当然不喜欢。” 周仁俊也故意道:“阿南你不喜欢爱丽丝这样的?那我这堂妹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迦南虽然腹中空空,但也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心虚地瞅了眼乔文,义正言辞道:“周sir,你可别乱说!” 乔文被他这紧张兮兮的模样,逗得肩膀都差点抖起来。 小插曲之后,酒会的主人周潮正便正式登场。 今晚算是半私人性质的晚宴,总共十来桌宾客,也只请了几家大报的记者。 周潮正端着一只酒杯,右手边是周太太,左手边则是侄女周佳茵,每走到一桌寒暄几句,然后象征性敬个酒。 来到这桌时,他先是拍拍周仁俊的肩膀,笑道:“阿俊,大忙人难得来玩一次。” “九叔,”周仁俊笑,“您都亲自打电话了,我哪敢不凑这个热闹。” 乔文想起看过到周潮正的介绍,周家这辈排名第九,年轻人都叫他一声九叔。 周潮正笑着点点头,又朝桌上其他人寒暄两句,最后落在乔文和陈迦南身上,伸出手道:“两位想必就是文南地产的乔先生和陈先生吧?幸会幸会。” 听到他的话,乔文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 文南地产除了收了十几块小地皮,任何其他业务都还没展开,基本上就是个无人知晓的皮包公司。这位周大老板,开口问两人身份,却不是说梦真服饰的乔经理,也不是阿南武馆的陈馆主,而是直接提到文南公司,怎么都有些不合常理。 但乔文很快心下了然,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笑着道:“周先生,幸会。能收到周先生的请柬,是我们的荣幸。” 周潮正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最欣赏有本事的年轻人。两位今晚玩得愉快。” 他一口一个年轻人,实则他自己还不到四十,因为模样生得十分不错,保养得宜,穿着打扮又十分讲究,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当年纪而富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坐回座位的乔文,打量了一眼四周,看到不远处坐着一桌阔少模样的几个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王彼得。 他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看来王彼得所说要买他和陈迦南半坡临海那块地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周大老板。估摸着周大老板已经将他和陈迦南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自己能想到那块地可以创造出几千万的利益,自然也有其他人想得到。 他默默拿起面前的白瓷杯喝了口茶,几千万不是个小数目。周潮正既然盯上了这块地,还如拐弯抹角,只怕是志在必得。 看来,开发的事,得尽早提上日程。 第75章 今晚的募捐是拍卖形式,几位文艺界大家,贡献出自己的大作,由在场富豪们竞价拍卖。 不过半个小时,为难民募捐的善款就达到了五百万,记者的镁光灯咔嚓闪个不停,想来富豪们的善举,明日又是几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做善事是赚名声,而名声又是最好的赚钱手段,富豪们从不会做吃亏的事。 乔文和陈迦南不是富豪,只是混进富豪的东郭先生,花钱赚名声的事,自然跟他们无关,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而且这热闹也实在没什么意思,至少陈迦南是很快就百无聊赖恹恹欲睡。 幸而募款环节很快结束,接下来便是今晚的放松时刻——舞会。 原本跟着叔叔忙于社交的周佳茵,这会儿也空闲下来,提着及踝的晚礼裙,找到乔文几人——当然,她的目标是陈迦南。 她拉着裙子,做了个屈膝的礼节,笑盈盈朝陈迦南伸出手:“陈先生,可否赏脸跳支舞?” 原本正在与乔文周仁俊聊天的陈迦南,被她这大礼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 然而奔放热情的周佳茵,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他话音落下时,已经上前拉住他摆动的手腕,将人直接带进了舞池:“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很简单的。” 陈迦南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到底知道这种场合,要是强行将人推开,会让女孩子很没面子。 他虽然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但从小就知道尊重和爱护女性。 为了不让周佳茵难堪,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走进了舞池。 周仁俊见此情形,怕自己和乔文也被这样奔放的摩登女郎给缠上,赶紧道:“阿文,你要是不想跳舞,跟我去躲一躲吧。我已经看到好几个美女在盯着你看了。” 乔文同情地望着舞池里手足无措的陈迦南,虽然有点想把他解救出来,但又不好让人家女孩子难堪,犹豫片刻后,很没义气地跟着周仁俊躲去了阳台,留下陈迦南一个人在舞池里可怜巴巴独自挣扎。 而此刻的陈迦南,确实担当得起“可怜”二字,因为他确实不会跳舞,又对近距离接触女孩子有种天然的不适,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只能尽可能地与周佳茵隔开。 “你靠近点,跟着我的步子。”周佳茵将他拉了拉他。 因为这骤然间的靠近,陈迦南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仰,脚下步子一乱,踩到了对方的鞋面。 周佳茵吃痛地轻呼一声。 陈迦南忙不迭稳住脚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会,要不然还是算了。” 周佳茵对这一脚倒是不以为意,眉眼弯弯笑道:“没事,哪个刚学跳舞没踩过舞伴的?你跟着就行。” 陈迦南心中默叹,只能默默敷衍地继续跟着她的步伐。舞步转动间,四顾了下舞池外,发觉乔文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原地。 这个发现,顿时更让他无心应付面前这摩登女郎,倒不是因为怕乔文出事,而是在陌生的地方,看不到乔文这件事,让他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若不是乔文先前一再叮嘱他,在这种场合要懂得绅士,他立马松开人溜之大吉。 因为心不在焉,他又连连踩了几次周佳茵。虽然对方满不在乎,但显然迎来了旁边不少好奇的目光。说是好奇也不尽然,更多的是对于周大小姐这个舞伴的质疑和鄙薄。 陈迦南实在是不想再继续,正要开口说话,肩膀忽然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这一撞着实不轻,分明是故意为之,导致原本准备收脚停下的他,猛得一个趔趄,不偏不倚恰好绊了周佳茵迈出的脚。 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及时控制住重心,又将倒了一半的女人拉住,两个人只怕已经狼狈地摔倒在舞池中。 然而虽然是稳住了身体,这手忙脚乱的动作也着实不大好看,以至于旁边几个跳舞的年轻男女,都意味不明的看过来,好几个脸上明显带着讥笑嘲讽。 陈迦南转头看了眼撞了自己的人,是个陌生面孔的年轻男人,怀中抱着一个打扮艳丽的女郎,一看就是富家少爷和千金。在他看过去时,男人还挑衅般勾勾唇,然后顺着舞步挪过来,道:“不好意思爱丽丝,刚刚撞到了你舞伴。” 周佳茵也看出这人是故意的,皱眉不悦道:“汤公子,你有毛病吗?” 这位汤公子腆着脸笑道:“爱丽丝,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松开手中舞伴,弯腰伸向她,“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让我代替这位不会跳舞的先生,与你共舞一支?” 周佳茵嗤了声,懒得理她,带着陈迦南离开了舞池。 到了舞池外,她才发觉自己的礼服裙摆撕裂了一道口子,只能抱歉道:“阿南,不好意思,我裙子破了,去换一下,你先自便,我回头再来找你。”转身前又补充道,“刚刚那就是纨绔子弟,不用理他们。” 她其实有点后悔硬拉着陈迦南跳舞,她看过报纸上写陈迦南出身。一个刚刚从贫民窟走出来的年轻人,哪会这些少爷小姐热衷的玩意儿,害得他被其他人嘲笑。 出了舞池的陈迦南简直是大松一口气,听到她还要来找自己,忙不迭摆手道:“不用管我,我去找我弟。” “对哦,乔先生怎么不在了?那你先去找他吧?回来我再来找你们。” 两人道别,陈迦南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走到旁边举着托盘的侍应生旁,拿了一杯香槟润了润喉咙,又转头瞥了眼舞池,看着衣香鬓影的男女抱在一起转来转去,他有些嫌弃地撇撇嘴。 真不懂这交谊舞有什么趣味?还不如打两套王八拳来得痛快。 然而他知道这既不是打拳也不是打人的地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这所谓的上流阶层十分格格不入,以至于乔文不在,他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得马上找到乔文才行。 只是他举目四望,始终没看到乔文和周仁俊的身影。但想着小乔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独自离开,应该是躲去了哪里。 想了想,目光最后落在了宴厅侧面的阳台。 他正要走过去,忽然觉察到有视线在看着自己,一转头,便见到不远处王彼得和两个年轻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便是刚刚在舞池撞了自己的汤少爷。 三人离他不足两米远,因而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得清不代表听得懂,因为他们用的是英文。 陈迦南想起昨晚乔文说过的话,见这几人边说边不怀好意地看他,时不时露出鄙薄的笑。几乎可以肯定这三人在骂他。 难怪刚刚那人要故意撞他,敢情是跟王彼得一伙的。 压抑了快一晚上,到了这时,陈迦南再也忍不住,他冷着脸走过去,问道:“王彼得,你想说什么当我面说,别跟个八婆似的。” 王彼得抱着双臂,讥诮一笑道:“我说什么你听得懂吗?别以为穿上西服,穷酸小子就变阔少了?还想打爱丽丝的主意,癞蛤蟆吃天鹅肉有没有?”说着,昂昂头,露出一副倨傲的表情,“之前的事,算是你运气好,以后可不见得有这么好的运气。贫民窟的穷酸烂仔,赶紧多喝几杯没喝过的香槟,带上你那同样穷酸的阿弟,早点离开,免得丢人现眼。” 因为酒吧事件,王彼得被舅舅狠狠训斥了一顿,这两个月老老实实深居简出,好不容易等舆论消停,这才敢再出来。因而对陈迦南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今晚见到他出现在酒会,还被自己爱慕的周大小姐邀请跳舞,顿时新仇旧恨加上一肚子酸水,势必要给陈迦南一点颜色看看。刚刚在舞池就是故意让他丢丑。 他打听过陈迦南,就是个贫民窟出来的烂仔,此刻这番话便是激怒他动手。在酒吧里帮助侍应生打鬼佬,那是中华英雄。但在名流云集的慈善酒会动手打人,可就正儿八经闹事的流氓。 说着,他还伸手指在满脸怒气的陈迦南脸上,一字一句道:“怎么?想打我吗?有本事动手啊?” 简直是一副不激怒对方,誓不罢休的模样。 陈迦南拧眉面对着这张王八脸,心道明明穿得人摸狗样,怎么就不说人话干人事? 骂自己也就骂了,竟然还骂乔文,小乔怎么就穷酸了,早几十年,乔家那可是正儿八百的大富人家,何况他现在靠自己本事赚钱,比仗着家里的纨绔阔少可不知高贵多少倍? 王八蛋给他舔脚趾头都不够格! 他心中怒意横生,恨不得一拳将这王八蛋脸当场打开花,就在他握紧的拳头蠢蠢欲动时,一道温和声音传来:“南哥!” 这轻飘飘的一声,像是一道涓涓细流,立马将陈迦南的火气抚平大半,他从几欲失控的愤怒中回神,看到插着口袋,不紧不慢走过来的乔文:“小乔!” 乔文并未目睹发生了何时,但眼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你去哪里了?”陈迦南松开拳头,问道。 乔文走到他身旁:“我去和周少在阳台吹吹风。”又转头看向王彼得,笑道,“王少,好久不见。” 他生得人畜无害,笑得又一脸和气,但是王彼得刚刚面对陈迦南的嚣张气焰,忽然就在这温和无害的笑容中褪去了下去——不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而是一股本能的忌惮油然而生。 王彼得虽然不干人事,但并不傻,他很清楚,当初陈迦南的事,背后操控的人,便是面前这还个可以称之为少年的漂亮年轻人。 九叔也提醒过他,没事不要惹这两人,但其实说的就是不要惹乔文。 对方笑得一脸温和,反倒是叫他摸不到底,他自然也只能勉强一笑:“乔先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们。” 乔文笑眯眯道:“那恐怕以后在这种地方遇到我们的机会还多着呢。”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毕竟王少少时也是穿着破鞋烂裤长大的,如今不也摇身一变成为少爷,我们穷酸小子也有成富豪的机会不是么?” 这话精准无误地戳中了王彼得的痛处,因为王家从前也是破落户,不过是靠着平步青云的洪探长,一家子鸡犬升天。只是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如今这些同龄的阔少伙伴,很少知道底细。他也最痛恨别人揭他老底,此刻被乔文这夹枪带棍的挤兑,当即脸色大变,沉下脸道:“行,那我走着瞧!” “彼得,干吗呢?”他正要转身离开,一道温厚的声音插进来。 “九叔!”几个阔少异口同声。 周潮正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拍拍王彼得的肩膀,又拍拍陈迦南,道:“还在为之前那事斗气呢!年轻人就是气盛。以后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就当是不打不相识,来,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握手言和,那事就当一笔勾销了。” 王彼得显然不是太愿意:“九叔——” 周潮正握着他肩膀的手稍稍用力,笑着拉成语调“嗯”了一声。 显然这位周大老板,在王彼得这里十分有分量,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主动朝陈迦南和乔文伸出手:“行,看早九叔面子上,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陈迦南哂笑一声,并不打算给这两人面子。倒是乔文笑靥盈盈地伸出手:“既然周老板都这样说了,我们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周潮正拍拍他和陈迦南的肩膀,笑道:“你们两人比彼得还小几岁,跟着他们叫我九叔就行。” 乔文笑着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年纪轻轻倒是喜欢当叔,不过还是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唤了一声“九叔”。 从酒会出来,两人坐上出租车,乔文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手中赛马券,有钱人玩马是潮流。 这是离开时,周潮正给他和陈迦南的,说这周他的马有比赛,邀请两人去赛马场观看。 虽然对于地皮的事只字未提,但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儿。以这人做事七弯八拐的风格,显然是个城府很深的老狐狸。 他将赛马券放进口袋,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南哥,你刚刚在酒会是不是准备对王少动手?” 陈迦南转头瞥了他一眼,默默鼻子,有点心虚地点头。旋即又拔高声音噼里啪啦道:“这王八蛋让人跳舞时撞我,害我丢人不说,还差点和周小姐一起摔倒。后来又用英文骂我,被我揭穿,直接说我穷酸,癞蛤蟆想吃周小姐天鹅肉,连你也一块骂了。” 语气虽然很高,但很有那么一点虚张声势,倒是像受了委屈跟乔文告状一般。 乔文笑着对上他义愤填膺的一张脸,故意逗他:“所以你想吃周小姐天鹅肉吗?” “当然不想,我又不喜欢女人。”说完立马意识到失言,又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人。” 乔文轻笑了声,道:“他骂我们穷酸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看今晚酒会里,那些富人们,随便拍件艺术品就几十万上百万,跟我们买碗牛杂鱼蛋一样简单。所以我们相对于他们来说,是真的穷酸。不过莫欺少年穷,我们才多大,用不了三五年,肯定再不会有人说我们穷酸。” 陈迦南用力点头:“嗯,小乔你这样有本事,肯定会的。别说,刚刚那王八蛋看到你过来,气焰都消了不少。” 乔文道:“他骂你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对他动手。在酒吧打抱不平动手是英雄。在这种地方动手,那就是流氓莽夫。” 陈迦南郁卒道:“我知道,但看到他那副嘴脸当真是忍不住,幸好你来得及时。” 他脸上那愤愤然的神色,显然还在为酒会受的气耿耿于怀。 乔文自己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却不愿看到陈迦南白受这些王八蛋阔少的欺辱。想到他刚刚不在时,陈迦南被人在舞池里嘲弄,又被王彼得他们用英文骂了不知什么,便觉得心头不爽,恨不得帮他去将人揍一顿。 他想了想问:“那你现在还想动手吗?” 陈迦南:“当然想,恨不得打烂他的脸。” 乔文努努嘴,示意他看前方:“行,那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前方不远处的车辆,坐着的正是王彼得和那位汤少爷,两人这会儿在路边下了车,应该是要去拐弯处的红灯区消遣。 这会儿夜色已深,马路上只有零星的车辆划过,人行道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几乎没有行人。 乔文走到那流浪者面前,掏出五块钱递给他,从他手中换来两个麻布袋,交给陈迦南:“当心点,别暴露身份,下手也别太重,差不多就得了,我在对面那条马路等你。” 陈迦南明白他的意思,喜滋滋接过袋子:“放心吧,我很快的,最多五分钟搞定。” 乔文穿过马路,隐没在黑暗处,遥遥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转角处。只见陈迦南鬼魅一般窜上前,两只麻袋分别套在那两个阔少头上,一手一个摁在地上,一顿狂揍猛踢,只听得两人孤苦狼嚎,却毫无反击之力。 等到把人打蒙了,这家伙又脱了两人裤子,拎在手中一溜烟窜回黑暗处。 待两个倒霉阔少手忙脚乱掀开头上麻袋,除了深夜空荡荡街道,哪里还看得到半点行凶者的影子。 而下半身被洗劫一空的两人,也没办法去四处寻人,只能趁着没人围观,赶紧拦车离开,今晚温柔乡的消遣自然也泡了汤。 躲在暗处的乔文和陈迦南,憋着笑,见人离开之后,才重新冒回人行道。 一口恶气出出来,陈迦南这会儿心情大好,张牙舞爪地简直恨不得吹声口哨:“那王八蛋刚在酒会激我,让我揍他,我这算不算满足他心愿?” 乔文配合地点头笑道:“算!” 陈迦南想了想,又道:“小乔,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随便动手的,动手就是着人道,要动手也是这种方法,不让人抓住把柄。” 乔文点头:“你今天能忍那么久,已经很不错了。”他这话不是说假,靓仔南从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家伙,在意识到人家用英文骂他却没马上动手,其实已经很难得,说明他确实在成长。 片刻后,他又淡声补充一句:“以后来这种场合,在你还没习惯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陈迦南叹了口气:“我觉得上流阶层的生活也挺没意思的,不来也罢。” 乔文笑说:“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等到足够强大,人人都捧着你簇拥着你,又会是另一种体验,那时候就得告诉自己不能随波逐流,要坚守本心。” 陈迦南茫然地看向他,道:“你说得真复杂,我听不懂。不过……”他握起拳头,“你说得没错,我要好好学习英文,要不是昨晚你提前预示,我今晚也不知道王彼得他们在用英文骂我,将我当成白痴呢。” 乔文闻言笑开:“那今晚睡觉前背十个单词,五个句子。” 陈迦南顿时有点后悔刚刚的豪言壮志,放低声音弱弱道:“五个单词,三个句子行不行?” “行,走吧!”乔文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陈迦南反手将他揽住,一面朝路旁一辆人力车走去,一面道:“小乔,我发觉我现在是真离不开你,刚刚跳舞时,我发觉你不在原处后,就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找到你。” “你和周小姐跳舞,就真没觉出一点趣味?她可是很受欢迎的美女千金,我看今晚好多阔少都对她有意思。” “当然没有,我都隔她半米远,她稍稍一靠近我就有点头晕。” “难道不是被迷晕了?” “我被你迷晕,也不会被她迷晕啊。小乔你就相信我,我对这个周大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 “行了行了,我相信你,我脖子都被你勒断了。” “你怎么还是跟嫩豆腐似的,那我给你揉揉。” 第76章 陈迦南缺点不少,但优点也很多,行动力这一块确实没得说。打定主意要好好学英文,便真的开始认真学习。 每天主动拉着乔文教他单词和句子,并且有着许多初学者的坏毛病,喜欢大声一个词一个词用力往外蹦。 早上见到乔文大叫一声“古德莫宁”,晚上睡觉前要来一句“古德奈特”,一惊一乍的经常吓得乔文一大跳。而且他在学习这件事上,胆子大脸皮厚,只要在街上撞到鬼佬,会突然跑过去跟人大声讲两句新学的英文。 有几个在家附近巡逻的洋警察,接连三天被他堵了之后,简直不堪其扰,此后看到他就绕路。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到了去赛马场去看赛马的日子。 港城人爱赌马,赛马日的跑马场,人山人海挤满了观众。但有钱人和普通人虽然观赏着同一场赛马,待遇却大不相同。 比如周潮正就在马场观赏区有专属包厢。 乔文和陈迦南被他的手下领到包厢时,这位周老板已经喝上了茶,身旁还坐着个大美女,不是上次酒会的周太太,但乔文也见过——在画报上,正是港城有名电影明星苏芝芝。 富豪和明星,这是港城上流社会的常态,也是老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九叔!”乔文笑着打招呼。 周潮正笑着朝人点点头:“来了,快坐!”他也没介绍美人,只让人给两人倒茶。 这位大明星很有点茶艺水平,倒茶倒得像是表演一样,倒好茶,又笑盈盈道:“两位公子慢用。” 周潮正呷了口茶,似是随口问:“两位有没有买好马?” 乔文道:“我和南哥不懂马,就随便选了二号马。” “这么巧?”周潮正挑起眉头,朗声大笑,“二号马正好是鄙人的爱驹雷霆。” “是吗?”乔文故作惊讶,“看来今天我们能赢钱了。” 周潮正笑着摇摇头:“那估计得让你们失望了,我这匹雷霆原本是病马,别人不要了的,我见它可怜,便买下了他,好好养了一年多,身体倒是养好了,但当赛马却还是不大合格,不跑倒数第一已经很给我面子。” “万物皆有灵,九叔如此善待一匹病马,相信您的爱驹会为您争气的。说不定今天就能跑出个好成绩。” 周潮正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估计是因为两位小友带来的运气。” 乔文笑着呷了口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喝在口中清香甘甜,但他没心思感受茶水流过舌头后的回甘,而是狐疑地蹙了蹙眉头。 他们和周潮正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都有着天壤之别,对方实在是没有刻意结交他们的必要。若只是为了拿到那块荒地,对两个平民小子这样的礼遇,是不是太过了点? 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要开始了,看看你们今日运气如何?” 乔文的沉思被周潮正打断,他跟着人站起身,趴在阳台,看向下方正要开始的赛马。 号令一响,十几个头戴盔甲的骑师骑着十几匹膘肥体壮的赛马,从闸厢里奔腾而出,在绿茵地上拔足飞奔。人山人海的观赏台上,加油喝彩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原本周潮正那匹二号马一直跑在倒数,但在最后两百米时,忽然加速。 “冲冲冲!”周潮正握紧拳头激动叫道。 不仅是他,在雷霆最先冲到终点的刹那,连乔文和陈迦南也忍不住欢呼出声。 “小乔,赢啦!”陈迦南兴奋地抱住乔文。 乔文任由他抱着自己,也觉得这跑马比赛虽然赛程短暂,却也看得人心潮澎湃。 周潮正拍着手转过身,朗声笑道:“看来二位小友真是我的福星,来来来,我们喝杯茶庆祝一下。” 几人回到桌上,以茶代酒碰了碰杯子。 这位周老板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就在乔文和陈迦南还沉浸在刚刚赛马的兴奋中,他却忽然拿出一张支票,从桌上滑过递到两人面前:“两位小友,这里是五百万。” 乔文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桌上的支票,心下了然,却佯装不解地看向他:“九叔,您这是……” 周潮正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邀请两位小友来跑马场,不仅仅是看跑马,顺便也是有件事要同二位商量。” “九叔直说。” 周潮正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两位开了一间地产公司,收了不少地皮。想必你们二位也知道,我公司也有房产开发的业务。这些年好的地皮被几大家刮分得差不多,我手中的地基本上都已经开发,现在急需新的地皮。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二位收了一块清水湾附近半山临海的荒地。这是五百万,是你们去年收地的四倍,也远远高于当今市价。不知二位小友可否将那块地割爱给我?” 果然还是为了那块地,乔文笑道:“九叔,这可真是不凑巧,我们手上大大小小十几块地,若是九叔看中其他地,我们都没问题,偏偏只有这一块已经做了规划,实在是没办法。” 周潮正挑挑眉头,道:“所以二位也是要盖房子么?” 乔文点头:“是这样打算。” 周潮正握着茶杯的手指,在杯沿边轻轻摩挲着,沉默片刻,道:“若是自己盖楼,这块地似乎太大了点,若是开发楼盘,以你们现在的资本,恐怕有点难度。不说盖楼成本,就是打通各个部门,也都得要背景。说白了,并不是谁都能靠盖楼赚钱的。”他微微顿了下,勾起嘴角,“其实只要没有恶习,五百万足够大部分人衣食无忧一辈子了,换成别人,应该会毫不犹豫收下这张支票。” 乔文笑盈盈道:“九叔说得是,但我们年轻嘛,还折腾得起,就想自己试试。” 周潮正将支票收起,笑着往椅背一靠,神色莫测地望着他,点点头道:“看来二位是有大理想的人。虽然我出身富家,但一向欣赏白手起家有野心的年轻人。既然二位不愿割爱,我也不好勉强。无论如何,两位小友我是结交定了。”说罢,他举起茶杯,“九叔祝二位前程似锦节节高升。” 乔文道:“承九叔吉言,认识九叔也是我们的荣幸。” 喝过茶之后,周潮正又带着两人去看了他的爱驹。从跑马场离开,已经是傍晚时分。 上了出租车后,陈迦南见乔文心事重重的模样,奇怪问道:“小乔,怎么了?” 乔文摇摇头:“就是觉得这个周老板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乔文抬头看向他:“你不觉得他一个名门望族出身的大老板,主动结交我们两个穷酸小子很奇怪吗?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为了那块地,但被我拒绝后,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更没有我以为的势在必得。” 当然,这也不奇怪,那块地理论上有机会赚上两三千万,但这也是最理想的状态,实际上刨去各种无法预知的费用,能赚上一千多万,已经算是很不错。 一千万当然也是个巨额数字,但对于周潮正这种城中顶级富豪来说,一千万显然显然也不算太多。所以他不是一定要拿下这块地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让乔文奇怪的是,在确定他们不出让这块地后,周潮正依旧对两人很热络,这热络绝非是表面上的虚与委蛇,甚至还要带两人加入他的俱乐部,引荐给各路朋友。看着倒像是真的诚心提携年轻人。 乔文从来不相信有莫名其妙的好意,更何况是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的人之间。一个人毫无理由对另一个人好,那必然就是想从对上身上得到什么。 只不过他现在还想不到,除了那块地,他和陈迦南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周潮正感兴趣的。 陈迦南对他的话倒是不以为意:“管他呢,反正他这种富豪也不会是为了骗我们钱。” 乔文被他的思路逗乐,但旋即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只要不是骗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其实一个人不求回报对一个人好也是有的,至少陈迦南对乔文就是。 他怅然般默默叹息一声,却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叹息什么。 晚上十点,冲完凉,穿着背心裤衩的陈迦南准时来乔家报道,挺直身板,用蹩脚的英文高声打招呼:“我亲爱的兄弟,晚上好!”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阿婆刚睡下,你声音小点,别吵了老人家。” 陈迦南吐吐舌头,跟着乔文钻进他房间,轻巧地跳上床,盘腿而坐:“快快快,教我今天要学的新句子。” 乔文对他如今这般好学,还是挺满意的,拿了书和专门为他制作的学习卡片,上床与他对坐着。 其实陈迦南记忆力和学习能力相当不错,从前学习太差无非是不学,如今他想学了,又有乔文这个好老师,自然是事半功倍。几天下来,一次比一次顺畅。 今晚更是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学完了一个小时的计划,连乔文都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南哥,不错啊!照这样下去,你考个大学也是可以的。”乔文放下书本打趣道。 陈迦南倒在他的大床上欢快地打滚,道:“那是,我以前就是不爱学,要是爱学的话,什么港城大学那我都看不上,恐怕早已经进了剑桥牛津。” 乔文见他是给点颜色就灿烂,躺下来轻轻踢他一脚:“等你能用英文看报了,再来讲这个大话吧。” 陈迦南嘿嘿地笑,翻了个身,伸出两条结实的长腿缠住他的腿蹭着好玩。 乔文道:“南哥你腿毛太多了,很痒!” “腿毛多说明有劲儿。”陈迦南半坐起身,将自己的腿与他并排放在一起,一白一黑分外分明,他咦了一声,“我才发觉你腿毛原来这么少,跟个姑娘似的,又白又嫩。” 说着又坏笑地咧嘴,伸手去拉他裤子,“我看看你这里是不是也很少?” 乔文将他的禄山之爪打开:“别闹!” 陈迦南笑着将手收回,咕哝道:“又不是没见过。” 乔文自从变成这个乔文,就有点羞于展示身体,是因为这具身体确实是不太够男人,当然零件什么都是齐全的,配置也在正常范围内,只是浑身上下太白太嫩。 他试图晒过,因为身体太弱承受不住太阳,只能作罢。 此刻被陈迦南开玩笑,忍不住朝旁边这家伙上下瞄了瞄。小麦色的肌肤,结实的身躯,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无不昭显著健康活力,满满少年人的荷尔蒙。 他想了想道:“南哥,月底是你生日,想要怎么过?”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我长这么大,每次生日也就婶婶给我煮一碗面,穷人家孩子不讲究这个。” 乔文笑:“我们现在不是不穷了么?二十岁还挺有意义的,应该好好过一次。” 陈迦南想了想道:“那就我跟你两个过吧,我们去找个地方玩一天?” 乔文点头:“可以,还有时间,你慢慢想,港城能玩的地方也挺多的,以前我身体不好,也没怎么去过。” 陈迦南笑嘻嘻道:“那我可得认真找个好玩的地方。” 和乔文孤男寡男出去玩,想想就有点期待呢。 乔文不知道陈迦南的期待,因为第二天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地皮开发的事。 往常他除了去梦真服饰上班,还得抽空收集地产行业的各种信息,因为陈迦南不爱看字,也不能指望他帮手,光是这些讯息,已经常常让他焦头烂额。 然而现在有了唐行伟,对方果然不负他所望,是个很勤奋上进的青年,才上班几天,就将乔文从繁琐的资料中解放出来,而且收集的讯息和资料又多又全,整理之后还一目了然。 要开发地皮,第一步就是准备材料申请批准。 他们准备的资料很充分,也请了几个主管人员吃饭,塞了几个大红包一一打点,可文件始终没有批下来。 虽然乔文已有预料,但接二连三的碰壁,还是让他焦头烂额。 他算是体会到了周潮正所说的,没背景的人在这个时代做地产有多难——当然,他十分有理由怀疑,这其中的困难也有周潮正这个大人物的推波助澜。 他决定不再跟衙门那些人死磕。 既然是因为没背景,那就自己找一个背景。 “小乔,礼拜六大热天的,你不在家喝汽水吹风扇,跑来寮屋区做什么?” 九月初的港城确实还热得很,乔文戴着遮阳帽,依旧被秋老虎烤得满头汗。他道:“来找欧阳先生。” “就你说的那个大名鼎鼎的建筑师?” 乔文点头。 “他一个大建筑师住在这里?” 乔文笑:“不是,我是打听到说他最近在自费帮助修葺这边烧毁的寮屋区。” 开发手续没能顺利办下来后,他就改变了思路,必须得找个能帮他们背书的大人物。所以就想到了欧阳远。 欧阳远作为世界级的建筑大师,是跺跺脚就在建筑界地震的大佬,要是能请到他作为这个项目的设计师,只怕各级拦路虎看到他的大名就会自动退散。 当然,目前为止他也只是想一想,毕竟欧阳远身份地位太高,又半退休多年,上一回设计的港城大学音乐馆,还是五年前。这些年基本上都是做义工和演讲,连顶级富豪都请不动他。 要让这么个人出山,为他们设计房子,确实有点像痴人说梦。 但凡事总得试一试,至少先接触一下,看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哎,阿文阿南,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有事找我吗?” 两人正穿行在寮屋区,迎面走来一道熟悉身影,正是住在寮屋区的唐行伟。他肩上挑着两担子石头,在闷热的天色中,满头大汗,t恤也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身上。 乔文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唐行伟道:“年初我们这不是发了一场大火么?烧了一半,现在有好心人帮忙重建。我就趁空闲的时候,出点力。” 乔文点点头,哦了一声:“我也是听说有好多人无家可归,都搭着棚过日子,就想着看能不能也帮点忙。” 陈迦南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唐行伟:“阿文阿南,你们两个人真是太好了。” 乔文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走,我跟你去看看修葺得如何了?” “好,那你们跟上我。” 陈迦南虽然没搞清楚乔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到唐行伟挑着担子,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立马嫌弃地啧啧两声,强行将担子抢过来:“我来我来。” 唐行伟见他挑起担子健步如飞,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感叹道:“阿南力气真大。” 乔文看着前方步履轻松的家伙,笑着摇摇头道:“他整天劲儿都没处使的,能不大么?” 三人边走边说,一路行至一处正在修葺的房屋旁,唐行伟抬手挥了挥道:“欧阳叔,你要的石头来了。” 第77章 这个被叫做“欧阳叔”的男人,六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背心,头戴一顶草帽,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 但乔文知道他就是建筑界封神的人物欧阳远。 欧阳远闻声转头,朝三人看过来,淌着汗水的一张脸,露出一个笑呵呵表情,看到挑着担子的陈迦南和乔文,咦了一声:“阿伟,这是你朋友?” 唐行伟帮忙将陈迦南身上的担子接下来,点头回道:“嗯,他们是我朋友,也是我公司老板阿文和阿南,来看看这边有什么能帮忙的?” 虽然他是文南地产的员工,但乔文并不让他叫他们老板,只让叫名字。说工作室是同事,下班后就是朋友。 “这么后生仔,就做老板了?”欧阳远对两人的年轻,显然跟大部分人一样,很有些意外。 唐行伟道:“阿文和阿南很厉害的。”又给乔文和陈迦南介绍,“对了,这是帮我们重建房屋的欧阳叔。” 乔文走上前,彬彬有礼道:“欧阳叔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寒暄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位老人。 说实话,欧阳远与乔文想象中很不一样,原本以为这种顶级大拿,多半是脾气古怪不好相处的老头。但面前这人竟十分的眉慈目善,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和蔼长辈。茶楼里能抓出一大堆的那种。 欧阳远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就不用了,”说着又往正在用衣摆擦汗的陈迦南一指,“不过这个后生仔看着挺有劲儿,先过来帮忙抬建材。” 陈迦南放下衣摆,拍拍胸脯,笑嘻嘻道:“没问题!” 欧阳远显然挺喜欢这样阳光健朗的小伙子,笑道:“行,待会儿欧阳叔请你们喝汽水。” 乔文因为身娇体弱没法去干重活,只能在一旁看着欧阳远指挥众人。 总共不过十几人,只得两三个成年男人,剩下不是妇女就是老人小孩,可想而知这工地上的活,实在是干得不如何。 有了唐行伟和陈迦南的加入,效率才骤然加快。尤其是陈迦南,平日里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在这里完美派上用场,一人简直能顶上仨。 不过半小时,几堆凌乱的建材,便被完好分类。 欧阳远派去买汽水的几个小孩,也抬着两箱冰镇汽水回来。 “来来来,都过来喝汽水,歇会儿再继续。”欧阳远招呼干活的众人过来。 太阳太毒辣,待在一旁的乔文什么都没做,也热出了一头汗,更别提陈迦南,灰色t恤早已经前胸贴后背,一张脸晒得通红,倒是更显出一股健康蓬勃之气。 他接过欧阳远手中的汽水,昂头豪迈地灌了半瓶,舒爽地大喘一口气,正要抬手擦脸上的汗,目光落在自己脏兮兮的手上,想了想,将脸伸向乔文:“小乔,汗水要迷眼睛了,你帮我擦擦。” 乔文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他把脸上的汗水仔细擦了干净。 欧阳远看着亲密的两人,也慈爱地笑开,道:“要是我们这里多几个像阿南这样的后生仔就好了。” 乔文放下手绢,奇怪道:“我看报纸上写,政府早前就宣布要帮助灾后的寮屋区百姓重建家园,怎么没见到工程队?” 欧阳远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听到这话,顿时不悦地沉下来,冷哼一声,道:“这些政客们都是说得好听,说是帮忙重建家园,实际上就是每家每户发点钱,运了点建材丢进来,然后让老百姓自己出人出力修建。原本受了灾日子就不好过,男人都得出去搵钱养家,哪有功夫专门盖房子。就算自己盖起来,只怕也还是有不少安全隐患。”说着他伸手一指,“你们看,这都已经两个多月,还是这个鬼样子,靠女人老小,重建好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倒是能想象得出,等建好后,衙门里那些人又要跑来也邀功,说是他们的功劳。” 乔文想了想,道:“欧阳叔,既然建材什么都有,只缺人手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帮忙。” 欧阳远无奈道:“这可不是两三个人手就够的。” 陈迦南灌了口汽水道:“不就是人么?明日我就带人过来帮忙。” 欧阳远道:“你们有人?”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别的没有,人肯定是不缺。”和兴社游手好闲的马仔多得是,抓几个壮丁过来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欧阳远笑:“没有钱付的哦!” 陈迦南啧了一声,爽快道:“要赚钱也不来这里,我们也是从九龙城寨走出来的,刚刚一路过来,看到好多人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就想起以前一大家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的日子。要是出点力气,就能帮到这么多人,也是桩好事。” 欧阳远闻言大笑:“行,阿伟你这两个小老板很不错,以后好好跟着人家干,会有出息的。” 一旁的乔文则是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过来时,当然也注意到路边棚子里的流民,许多都是拖家带口,不少嗷嗷待哺的小孩就睡在漏风漏雨的半室外。 他自然对这些人抱着怜悯和同情,也是打算帮他们重建家园,但却并不是真的出于要做好事,而是为了在欧阳远面前博好感,顺便为他们的文南地产赚取第一个名声。 现下听着陈迦南一派坦然地说这些话,心中不由得汗颜,觉得自己和对方比起来,倒是小人太多。 但总归,今日他们运气不错。 忙到日落西沉,两人与唐行伟和欧阳远笑着道别后,走出棚屋区,骑上摩托车,踏着余晖朝慢悠悠回家。 陈迦南的t恤在晚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连带着年轻男孩特有的汗味,也一并吹入了乔文鼻尖。 不算好闻,但也不讨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莫名地让人心痒。 乔文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对了小乔,你不是说想找欧阳叔帮忙设计别墅么?我们这回帮忙重建寮屋区,他应该会答应吧?”陈迦南打断他的不对劲。 乔文失笑,原来他也不是出于单纯的帮人,只是和他心有灵犀。 “不知道呢,反正做这件事也不会亏,就当是我们文南地产的第一个项目。” 陈迦南道:“放心,我会带兄弟们努力干活,让他老人家对我们刮目相看,到时候让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乔文笑道:“那我们的别墅能不能盖起来就靠你了!” 他虽然只是半开玩笑随口一说,但陈迦南闻言却顿觉任务重大。这一年来,但凡大事情,都是乔文出谋划策,如今两家人能住上高层公寓,过上舒服安稳顿顿吃肉的好日子,也都是因为乔文。 这回终于轮到他大显身手,自然是要好好干才行。 隔日一早,他去武馆交代了事宜,便去九龙城寨叫伙计。 自从赵山海归西江遇风上位后,和兴社正在想办法转型,好多黑色产业被砍掉,只剩一下擦边的行业。因而小弟们常常是无所事事,一没事干就想闹事,江遇风这个做老大的,简直是苦不堪言。 陈迦南跑来要人,他当即让对方带上最近闲得蠢蠢欲动的二三十个兄弟,装上一皮卡,浩浩荡荡开往了观塘的寮屋区。 虽然陈迦南带着这伙人,如同鬼子进村,但因为都是身强力壮的后生仔,干起活来那是不在话下。 陈迦南为了在欧阳远面前求表现,更是每日打了鸡血一样,加之嘴巴甜得很,欧阳远每天被他哄得嘴角都合不拢。 他原本就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孩子,坦诚开朗讲义气没心眼,况且还生了一副好皮囊,简直就是中老年人杀手。若不是唯一的女儿儿子都已经上中学,欧阳老先生简直恨不得招了这个壮小伙当女婿。 乔文因为身体原因,虽然不能久晒,更无法干体力活,但每天只要手上没什么重要的事,一定会去等陈迦南一起回家。 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日子却还依旧炎热如酷暑。 饶是陈迦南是从小夏天三伏冬练三九,身体好得能打死几头牛,对上最近凶猛的秋老虎,日日在烈日骄阳下干活,也委实不怎么轻松。 偏偏这家伙还不忘学习英文的事,不管多累,晚上睡觉前都得让乔文教他几个句子。 虽然他嘴上从来没喊过辛苦,但乔文看他一日晒得比一日黑,脸颊也比先前要削瘦几分,明白他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了,不免生出心疼。 这一年来,自己虽然做了不少事,但往往就是动动脑子和嘴皮子,卖力的事,最终都是陈迦南在做,受苦受伤的也都是他。 好像在陈迦南看来,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但乔文却不这样认为,至少自己这个异世来的灵魂,并没有那么天经地义。 “南哥……”他见趴在枕头的陈迦南揉着肩膀哈欠连连,将英文书和卡片放回床头柜,“你是不是肩膀酸?我帮你摁摁。” 陈迦南收回放在肩膀的手,随口道:“今天有几间房子上梁,那梁柱重得很,肩膀是被压得有点酸。” 乔文盘腿在他身旁坐好,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肩膀,笑说:“可惜我身体不好,没办法帮你。” 陈迦南不以为然地嗤了声:“这些活我和兄弟们干就行了,你身体好也不用你干。” 乔文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一年来,我还真是害你吃了不少苦。” 陈迦南歪头斜乜着他:“小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我能躺在这么舒服的大床上?” 乔文心说也不是不行,至少在原世界中,他应该早已过得比现在要好,只是后来走了歪路,好日子过了没几年。他沉默片刻,道:“我们以后会过得更好的,而且会一直好下去。” 陈迦南用力点头,双手搁在枕头上垫着下巴,笑道:“嗯,其实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不用去干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有人来欺负我们。最重要是,能和小乔你天天一起,每天就会很开心。” 乔文失笑:“你能有点出息吗?” 陈迦南心道,我出息大着呢,说出来吓你一跳。想到自己的大出息,他虽然没敢说出口吓乔文,自己却自顾地乐起来。 乔文觉得这家伙古里古怪,一看就是在冒坏水,手上稍稍用力,阴恻恻问道:“南哥,你想什么呢?” 陈迦南嘶了声,赶紧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喉咙:“没想什么,就觉得你摁得挺舒服,给我多摁摁。” 乔文知道他肯定不是想这个,但也没继续追问,只好笑地摇摇头,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露在背心外的肩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才短短半个月,这家伙连背都晒得黝黑,跟自己这双白皙的手一对比,简直是牛奶对上巧克力。 他默默叹了口气,而原本还在乐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摊开手,进入黑甜乡,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乔文摁得差不多,在他旁边半躺下,将他放在枕头的手轻轻打开。 因为常年练拳,他的手要比普通人粗糙一些,掌心也有着陈年老茧,但今日那老茧上明显多了几个新磨出的大血泡。 他望着血泡,眉头微微蹙起,想了想,蹑手蹑脚拿来碘伏,用棉签给他小心翼翼擦了擦。 陈迦南始终没醒过来,可见是真的太累了。 擦完后,他用自己白皙的手缠住对方黑峻峻的粗糙大手,轻轻摩挲着,默默凝望着那趴在枕头上半侧着的年轻俊脸,无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和你这傻小子天天在一起,我也挺开心的。” 第78章 转眼一个月过去,原本半废墟状的寮屋区,终于慢慢变成了“家园”。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站在一间刚刚修葺完成的屋子前,身后簇拥着一群满脸兴奋的年轻人,前面则围着十几个胸口挂着相机,手中握着纸笔的记者。 这是陈迦南在接受采访。 “请问陈先生,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免费为寮屋区灾民重建家园?” “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有一日我和我弟阿文路过这边,看到大火后流离失所的灾民,许多一家老小只能暂时挤在漏风漏雨的木棚里,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一开始租住的唐楼,也是漏风漏雨,全家五口人挤在一百多尺(约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没有马桶也没有自来水和瓦斯,那时我最想的就是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如今我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愿望。所以看到观塘的灾民,就想着尽己所能,帮助这些比我们曾经更困难的人们,能让他快一点住上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喝上干净的自来水,恢复正常生活。当然,我们的能力是很有限的,也希望更多有能力的市民,伸出援手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陈迦南说完,悄悄朝站在不远处的乔文,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笑容。 因为最近晒得实在是黑,两排白牙露出来,便显得异常得白。 别看这家伙平日不着调,但装模作样时,很有几分迷惑人的本事。这番话并非乔文教的,乔文只负责找了几家媒体,让他接受采访,为他们的文南地产提前赚了个名声。 不想,这家伙说起话来,竟然一套一套的,哪里像个只认识一箩筐字的中二半文盲。 乔文接收到他的笑容,点点头也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等到带记者参观了一遍,陈迦南亟不可待跑来找他。 “小乔,你看我采访说得如何?” 乔文点头:“非常好。” 陈迦南颇有些得意地昂昂头:“之前天天跟记者打交道,我都有经验了。” 乔文轻笑:“那以后我们公司和媒体打交道,都由你来。我就负责内部的事。”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行,你主内我主外?” 乔文:“???”怎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不过他也不是随口一说,无论以后他们的事业朝哪些行业发展,总是要常常面对媒体的。他不是一个太爱热闹,喜欢被人包围着的人,先前在梦真服饰,接受几次采访,都觉得很不习惯——幸而后来这种事都是林子晖亲自上阵。 而陈迦南性格本就外放,也十分擅长跟人打交道,虽然时不时有点不着调,但就如他说的,慢慢积攒经验就行。加上他现在已经有几分名气,照此下去,迟早会成为真正的名人。 出名有出名的好处,全城人都盯着他,至少他要再走上原世界那条路,基本上是没可能了。 当然,乔文心道,就算不出名,只要有自己在,也绝不会再让他走上老路。 由于乔文给的车马费充足,被请来的记者,回去后都大肆宣传了他们这一义举。 陈迦南本来就在不久前因为拳打欺辱华人鬼佬而小小风光了一回,这一次摇身一变,成为地产公司的老板,免费为火灾寮屋区修葺房屋,名声自然又上了一层楼。 如今港城地产业发达,大大小小的地产公司建筑公司比比皆是,文南地产原本名不见经传,如今因为免费帮助寮屋区难民重建家园,一下打出了名声。 连政府都不得不出来点名表扬他们。 按着乔文的预计,就算欧阳远拒绝帮他们设计别墅,但再去申请项目开发,应该不再是问题。 “喂,南哥,有美女找你!”这天傍晚,陈迦南正在工地干活,一个小弟跑过来坏笑着给他报告。 陈迦南一抬头,果然见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正踩着一双高跟鞋,穿过杂乱的瓦砾堆朝自己走过来。 这人他自然还认识,正是那日晚宴和他跳过一支失败舞蹈的周佳茵。 “嗨,阿南!”周佳茵一跳一跳地走过来,笑着对他挥手。 他站起身,皱起眉头道:“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周佳茵:“我开车路过附近,想起你们在这里修房子,就过来试试运气,看你在不在?看来我运气还不赖。” 陈迦南奇怪问:“你找我有事吗?” 周佳茵挑眉答:“没事就不能找你?” 陈迦南心道,那不是废话么?没事找我做什么? 当然,作为一个准备朝绅士路线发展的男人,他是不可能对一个女士如此失礼的,只能讪讪笑了笑:“这里又脏又乱,不是周大小姐该来的地方。” 周佳茵倒是不以为意,环顾了下四周,道:“看起来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啊。”说着,对他竖起大拇指,“阿南,你们真是好样的,比慈善酒会假惺惺捐钱的富豪可好多了。” 陈迦南被她逗乐:“周小姐,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富豪家的千金吧?那次酒会还是你叔叔办的呢。” 周佳茵扬起漂亮的眉头:“那又如何?总之我觉得连我叔叔也比不上你和阿文现在做的事?”说着,抬手看了眼腕上那块镶钻名表,“问,你们几点收工,我请你吃饭。”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几个小弟鬼鬼祟祟凑过来,好奇地围观。 周佳茵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千金大小姐,而且还是长得十分漂亮的千金小姐。 这样一个大小姐邀请他们的南哥共进晚餐,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意味着大小姐看上了靓仔南! 这绝对是件事大新闻,回头去城寨必须广而告之,让大家知道南哥出去后是长了大出息,都有千金大小姐主动追求了,只怕过不了多久,能当上富豪的乘龙快婿。 想想都觉得激动呢。 围观小弟是激动了,但陈迦南却依旧心如止水,木着脸委婉拒绝道:“……不用了吧,我可能得很晚才收工。” 小弟们不约而同痛心疾首:“????”南哥竟然拒绝千金大小姐的邀请? 周佳茵仿佛预料到他会拒绝,笑道:“没事,我等你,你什么时候收工,我们就什么时候去吃饭,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周小姐……” “叫我爱丽丝。” “爱丽丝,收工后我很累的,得回去休息。” 周佳茵笑道:“再累也得吃饭不是?吃完饭我亲自开车送你回去。” 陈迦南可算看出来了,这位周大小姐就是个难缠的主,估计自己越拒绝越对方越来劲。他毕竟外号靓仔南,从小对他示好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但穷人家的姑娘都晓得矜持,顶多是给他送点吃的,然后红着脸离开,哪像这位千金大小姐如此主动。 然而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也不好让人家女孩子太难堪,只能敷衍着点头。 周佳茵展颜一笑,站在旁边边看他干活边等他收工。 陈迦南穿着一件背心,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和肩膀。他其实还有点少年人的身材,并没有很健壮,但肌肉线条很流畅,带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性感,黝黑的肤色在夕阳下绽放着健康的光泽周佳茵见惯了上流社会的白面公子哥,曾经交往过的美国男孩,也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这样质朴天然的男孩子——陈迦南比他还小两岁,确实只是男孩子。 她看着陈迦南忙上忙下的身体,恨不得吹一声口哨。 她这声口哨没吹出来,不过陈迦南最终还是在一众小弟们的口哨中,上了她的红色跑车,又跟着她进了一间西餐厅。 幸而陈迦南换了衣裳,还算干净体面,只是一张晒得黑峻峻的脸庞,与这位肤白貌美的大小姐,面对面往西餐厅包厢的桌子一坐,还是很有些违和。 周佳茵觉得自己真的太喜欢陈迦南了,当然谈不上爱情,但就是觉得好新奇。她让侍应生开了一瓶价值几千块的红酒,一人倒上半杯后,优雅地晃了晃杯子,道:“阿南,为了庆祝我追求你,我们干杯!” 刚刚将高脚酒杯拿在手中的陈迦南,差点没将杯子摔下来,无奈地扶额道:“爱丽丝,你别开玩笑了!” 周佳茵弯起嘴角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新时代女性,遇到心仪的男孩子,当然要主动出击。” 陈迦南简直要怕了她:“爱丽丝,我们才见过两次。” 周佳茵:“那又如何?就当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如此大胆直白,陈迦南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但是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们才认识嘛,不急的,慢慢来。你只要给彼此一个相识了解的机会就行。” 陈迦南将酒杯放下,木着脸道:“这个真的没必要。” 周佳茵挑挑眉头:“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陈迦南脱口而出:“因为我不喜欢女人。” 说出来之后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别人自己不喜欢女人。这样大的秘密一下暴露,他顿觉心虚,正要找个说辞圆一下,对面的周佳茵却睁大眼睛,惊讶道:“你不喜欢女人?” “不是……” “所以你喜欢男人?” “我……” 陈迦南十分怀疑这位周大小姐脑子有毛病,因为听到自己要追求的男人不喜欢女人,他不是失落,而是一脸的兴奋。 “你真喜欢男人?”周佳茵又重复一遍。 陈迦南也懒得再找借口,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没错,我喜欢男人。” 心慌过后,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周佳茵脸上兴奋已经隐隐带上了兴致勃勃的八卦之色,她脑袋往前一凑:低声道:“现在港城开放得很,喜欢男人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你喜欢的是谁?” 其实她不用这样神秘兮兮,因为西餐厅的包厢隔音很是不错。 虽然秘密说出来是如释重负,但要把秘密中的秘密告诉这位只见过两面的周小姐,陈迦南还是做不到。他摇摇头,露出一个面无表情的模样,道:“喜欢男人不代表有喜欢的人。” 周佳茵往身后椅背用力一靠,隔着桌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弯起嘴角,笑得有几分狡黠:“不对,你肯定有中意的人。” “没有。” “肯定有。” “说了没有。” “咦你急了,说明我没猜错。”她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佯装若有所思了须臾,忽然道,“你不会喜欢阿文吧?” 陈迦南吓得心脏突了一下,欲盖弥彰道:“你别胡说!” 周佳茵原本是开玩笑,但对面的人反应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她惊愕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真喜欢阿文?” “所以你们并不是单纯的兄弟,而是……” 陈迦南终于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么烦,我告诉你,这事儿你不要到处乱说,尤其是不要告诉小乔,不然我跟你没完。” 周佳茵夸张地捂住嘴巴,仿佛又有了一个大发现:“所以你只是单恋!!” 陈迦南:“……” 周佳茵:“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认识那么多年,你竟然只是单恋,阿南,我都有点同情你了。” 陈迦南怒道:“你闭嘴!” 周佳茵自然没闭嘴,这顿饭简直堪称不欢而散。因为饭都没吃完,陈迦南便在在周佳茵幸灾乐祸的打趣中,怒而拂袖离去,留下对方一个人在原地乐不可支。 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港城,如今已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尖沙咀新建的五十层大楼顶层,一个男人端着玻璃酒杯站在落地窗内,看向隔海相望的观塘寮屋区。 比起周围的灯火通明,海那边却只有星光般的点点灯火。 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大部分人不过是营营役役的蝼蚁,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但也有像他一样神祗,用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将整座城市的命运都掌握在掌中。 周潮正端起手中的酒杯,轻轻呷了一口。 他是掌控者,没人能飞出他的手掌心。 第79章 寮屋区改造完工那日,政府官员为其举办了一个盛大仪式,对着各路记者侃侃而谈。 乔文对这种捡功劳的行为,虽心中鄙夷,但也不甚在意,反正他们再如何吹嘘政绩,也得把他们文南地产带上,只有欧阳远气得只差吹鼻子瞪眼,偏偏这些官员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让他一肚子脾气也没法发出来,最后只能佯装身体不适,提前退场,留下政客们尽情表演。 欧阳远一退,乔文和陈迦南借口送他,也一并离开。这是两人第一次坐上欧阳远的车子,被他邀请去家中做客。 这位享誉内外的大建筑师,并非住在太平山浅水湾之类的富人区,反而是住在天水围附近的一栋三层小楼。 原本是战前的旧楼,被他改造之后,外表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走进去后却别有洞天,十分的幽静雅致,一砖一木都散发着古朴书香之气。 “老爷,您回来了!” 进入大门玄关后,迎上来一个眉慈目善的老妇人,银白的头发绾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身穿格子旗袍,脚下是一双绣花布鞋,是很老派的打扮。 欧阳远温柔地应了声嗯,摘下帽子交在她手中,笑眯眯对两个小辈介绍:“阿南阿文,这是我太太。” “欧阳太太你好!” “你们好你们好!”欧阳太太已经上了年纪,脸上堆满象征岁月的皱纹,但依然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她与丈夫一样,不知是天生,还是相由心生,都有着一张面目可亲的脸,乔文查过欧阳远资料,他出身苏州寒门,从小茶园里做工,受东家资助得以顺利求学,并远渡重洋在剑桥深造。只是等他学成归来,回到苏州故里,东家早已落魄,少时倾慕的东家小姐也嫁给他人,成了寡妇,过得甚是艰难。 那时恰逢北伐结束,国内难得迎来一片欣欣向荣。他已在复旦谋得教职,也开始承担新政府的大项目,前程一片大好,但却执意娶了守寡的东家小姐。此后几十年周周转转,经历战乱颠沛流离,从上海到美国又定居港城,夫妻二人始终恩爱如初,是业内有名的贤伉俪。 欧阳太太让佣人端来茶水,柔声道:“你们聊着,我去安排午餐。” 欧阳远点点头:“你让桂嫂做一份松鼠桂鱼,你亲自调味。” 欧阳太太笑着点头:“晓得。” 笑盈盈目送太太离开,欧阳远才伸手戏谑道:“两位小老板喝茶。” 乔文失笑,环顾了下这屋子,道:“欧阳叔的品味果然不凡,既典雅古朴又不失现代时尚。” 欧阳远笑着摆摆手:“行了阿文,你也别拍我马屁了,如今寮屋改造已经完工,我知道你们不是无缘无故帮的这个忙,有什么事现在可以开口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乔文握拳抵着鼻子轻咳一声,既然对方已经开门见山,他也不好再拐弯抹角,轻笑了笑,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欧阳叔的眼睛,我们确实是有事求欧阳叔帮忙。” 陈迦南伸出两只黑黝黝的手臂,赖皮兮兮道:“欧阳叔,您看这个月我都快晒成黑炭,求您帮忙应该不会拒绝吧?” 欧阳远笑盈盈瞥他一眼:“那得看是什么忙了。” 乔文道:“是这样的,我们手下有一块清水湾附近半山临海的荒地,大约二十来亩,背山临海,打算开发一片高端别墅,想邀请欧阳叔为我们设计。” 欧阳远道:“你们想要邀请我,应该也打听过,我差不多八年没有再做商业设计,很多地产商用麻袋提着钱上门邀请我,都被我拒绝。再说……”他微微一顿,又才继续,“高档别墅无非是满足富人,港城富豪们贪得无厌,选举股市地产,哪个不是被他们一手操纵。我已经过了从他们手中讨饭吃的年纪,可不想再为他们做任何事。原本我见你们两个颇有几分赤城之心,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想爬上去做那剥削人的富豪。” 乔文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欧阳叔肯定比我们更懂这个道理。虽然别墅是卖给富人,但也意味着是从富人手中赚钱,而且还能为穷人提供工作。我知道欧阳叔不会为了钱出山,原本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豪,没办法用麻袋提着钱来请您。但我深知欧阳叔学建筑的初衷,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想必现在也是一样。如果欧阳叔愿意为我们设计,我们手上正好还有多余的地皮,可以用您的名义建造两栋十层的廉租屋,以政府廉租屋的价格,租给没有房子的穷人家庭。” 到了欧阳远这个地位,早已不会为了钱去给人设计楼房,能请得动他的,也都是因为对得上他的喜好。在半退休之前,他的作品也大都是图书馆音乐厅之类能惠及普通人的建筑,让他出山设计高档别墅楼盘,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乔文也只是投其所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哦?”欧阳远听到这话,分明有些意外,挑眉慢悠悠道,“二十栋别墅的利润,建了两廉租屋,可就所剩不多了。” 乔文笑:“我和阿南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用从富人手中赚到的钱去帮助穷人,也算是我们目前力所能及的事。” 欧阳远神色莫测地望着他,半晌不出声,就在乔文开始生出忐忑时,对方忽然朗声大笑:“不管怎样,你们能这样做,已经远比城中那些三天两头办慈善晚宴的富豪,高上百倍。行,我答应你们。” 乔文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谢谢欧阳叔,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一旁的陈迦南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欧阳叔不会拒绝我们的。” 欧阳远伸手在他脑门轻点了下:“是啊,你看你都从靓仔南变成黑炭南,要是我不答应,你不得跟我哭鼻子。” 陈迦南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但乔文脑子里却冒出他曾经嚎哭的场景,不由得摇头轻笑。 虽然两栋十层的楼,会让别墅盈利能砍上三分之二,但其实对现在他们来说,也已经十分可观,何况廉租屋虽然不赚钱,但房子产权在自己手上,是永远保值的资产。最重要是,文南地产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就是与欧阳远合作,以后只怕坐在家里,就会有项目找上门,这才是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一顿丰盛午餐,吃得宾主尽欢,欧阳夫妇已到含饴弄孙的年龄,然而唯一的女儿远嫁加拿大,孙子长到十几岁,一年也就能见个两三次。因此看到年轻人,总难免心生亲近。这两个后生仔,一个健康帅气,一个斯文俊美,嘴巴也都乖巧,实在是一双讨人欢喜欢的孩子从欧阳家告别时,欧阳太太还预定了下次来吃饭的日子。 了结一桩大事,乔文总算是松了口气,上了出租车后,简直是卸力般靠在椅背上。 陈迦南也舒了口气,在他旁边重重一靠,不过他倒不是如释重负,纯粹是因为刚刚吃多了。 乔文转头瞥向他,见他一张黑脸当真是跟黑炭一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道:“南哥,幸好欧阳叔答应了我的邀请,不然你这一个月算是白晒了。” 陈迦南道:“刚刚我都想好了,要是他不答应,我就天天跑到他家里讨好欧阳太太。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欧阳叔就是个妻管严。” 乔文失笑:“你还挺细心啊!” “那当然,这一个月可不能白干,我晒黑是小事,你操心这么多是大事。” 乔文低声嘟哝:“傻仔!” “你说什么?”陈迦南伸手掐他的脸。 “别闹,”乔文笑着将他的手拂开,“对了,明天就是你生日,你想好去哪里玩没?” 陈迦南点头:“想好了,我们去荔枝角游水野炊,那边海水干净人又少。” “行。” 隔日一早,二十周岁的陈迦南,吃了叔婶煮的生日面,便拎上自己的行李,急匆匆跑到隔壁叫乔文。 乔文早已提前收拾好行李袋,他一来,两人便直接出了门。 电梯里,陈迦南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道:“小乔,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两第一次单独出去玩。” 两人一起逛过无数次街也吃过无数次饭,就是没有好好出去玩过,既没上过山也没下过海,一来是乔文身体弱,不敢太折腾,二来原身从小就是不爱出门的个宅男,陈迦南软磨硬泡和他去逛一次商场就已经很难得。 但这一年多下来,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乔文的身体虽然与牛犊子一样的陈迦南还相差甚远,却也不至于是走两步就喘气的病秧子,最重要是也愿意出门多走走。 乔文看着他那激动的模样,笑道:“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这也是第一次这样好好庆祝生日,能不高兴么?” 乔文点点头:“是啊,二十岁了,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陈迦南昂昂头:“我早就是大人,很大的。” 乔文狐疑地看着他,甚至还往他腹下瞟了眼,确定他不是意有所指,而是自己想偏。 到了楼下,陈迦南拉起他的手,亟不可待要去取摩托车,却被乔文拉住:“等等,我先给你看一个礼物。” “还有礼物啊?”陈迦南假惺惺露出不好意思,“以前我们生日都没送过礼物呢。” 贫民窟的孩子,父母还记得生日,能吃上一碗生日面,得到几块零花钱,已经算是幸福。生日礼物生日派对,那是富人家才有的东西。何况是男孩子之间,陈迦南是和原身关系再好,那也没送过礼物,顶多去糖水店和冰室吃一顿。 但谁不想有个盛大生日呢? 乔文笑:“那以后我们都互相送礼物。” 陈迦南用力点头:“嗯,送到八十岁。”说完,又赶紧补充,“活到多少岁送到多少岁。” 乔文:“好。” “你到底送我什么礼物?”陈迦南跟着他往外走。 乔文:“马上就知道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九点,路上行人很稀少。他领着人在路边一辆蓝色雪佛兰小汽车旁停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什么?”陈迦南不明所以。 “礼物。” 陈迦南不解道:“你送我一把钥匙干什么?” 乔文失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车子。 陈迦南愣了下,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钥匙,好半晌,终于恍然大悟,语无伦次道:“你……你送我一辆车子?” 乔文道:“嗯,先前不是让你跟我一起考了驾照么?我们现在开公司,你以后要时不时往外跑,不能总骑个摩托车。现在我们钱还不多,只能买这个,等以后有钱了再买平治兰博基尼。” 陈迦南已经激动得两眼圆瞪,嘴唇微抖,说不出话来,当初刚从城寨搬出来,乔文拎着他去考驾照,他想得是以后赚钱了一定要买辆好车送给小乔,可不能让他老蹭四眼仔的车。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乔文先送了他一辆,而且还是两人之前逛车行,自己看中的款型。 妈的,好想哭。 眼见面前这位二十岁的大人,眼圈都红了,乔文伸手在他脸前挥动了两下,失笑道:“南哥,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嗷——”陈迦南大吼一声,伸出两只结实的手臂,一把将乔文抱起来,狠狠打了几个转,“小乔,你对我太好了!我要爱死你了!” 路上虽然行人不多,那也时不时一两个路过,一个男人抱着男人打转,怎么看都有点吓人。这车子乔文几天前就订下的,为了给这家伙一个惊喜,专门让车行的人今早送过来。 果然成功让人惊喜过度。 他被转得有些头晕,好不容易落地,陈迦南又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两下他的额头。这事儿他不是第一回 干,每次兴奋都会这样,但以前都是在家里,这回在大街上,乔文也忍不住耳根子一热,只想打个地洞钻下去,然而他不是地鼠钻不了地洞,只能赶紧道:“快上车试试吧!” “嗯。”陈迦南开了车,直接将两人行李包丢在车后座,见乔文上车慢条斯理系上安全带,大声道,“坐好了!” 乔文看他两眼冒光,心有戚戚道:“你别激动,慢点开!” “放心吧!”话音落,放在油门的脚,用力一踩,车子如离弦之箭飚了出去。 乔文:“……” 第80章 坐在风驰电掣的新车上,乔文深深后悔给了陈迦南这个大惊喜。为了不让惊喜变成惊吓,他好说歹说,终于是将人安抚下来,车速总算恢复正常。 其实陈迦南车技很不错,似乎除了书本之外的学习,他都十分擅长,早先在城寨时,就跟人偷偷摸摸学会了开车,这个时代无证驾驶管得不是那么严,因而他还开着江遇风的小皮卡,在外面溜过好几次。 搬出来后,顺利考下驾照,他便时不时跑去借江遇风的小皮卡练手,虽然拿到驾照不过三个月,实则已经是个老司机。 一路顺利开到荔枝角的大浴场,还才十点多,正是气候宜人时。这沙滩大浴场,实则是个野浴场,并无人管理,不过因为沙好水好,来游玩的人不少,也有附近村民卖游泳用品和汽水雪糕。 不过今日不是周末,沙滩上只有零星的游人。两人将车子停好,问人租了一把大伞。 陈迦南扛着伞,领着乔文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将伞插好,铺上准备好的毯子,将点心和零食从包里拿出来摆放好。他是个干活好手,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一点没让乔文动手。 “行了,趁着现在太阳不毒辣,我们去下水游泳。”他拍拍手,将t恤脱下丢在毯子上,露出年轻结实的身体,只留下身一件花花绿绿的沙滩裤,“走,你以前怕水,从来不敢下海的,今天大胆试一试,有我在,绝不让你淹着。” “我现在应该不怕水了。”乔文笑着脱下上身衬衣,露出自己单薄白皙的小身板。 陈迦南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忍不住伸出自己的禄山之爪,在他光洁的身上摸了把,然后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你看我们俩这肤色,像不像牛奶跟巧克力?” 乔文看着两人身体这对比,也觉好笑:“南哥,你现在真是太黑了,回头还是在家里好好养几天。” 从前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已经晒成黝黑的古铜色,难怪欧阳远说他是黑炭南。 陈迦南嘿嘿笑:“你还别说,前几天我们楼电梯的灯不是坏了么?晚上我下楼丢垃圾,站在电梯里,有两人进来,一开始都没发现我。” 不得不承认,饶是乔文这种淡定型选手,也经常被这活宝逗乐。不由得又想起原世界的剧情,这样一个开朗赤诚的男孩,怎么就会变成丧心病狂的黑道大佬? 可见原身小乔因为没钱治病而离开这件事,对他有多大的影响。 他收敛了笑,转头默默看向他。 陈迦南还挺敏锐,觉察他表情的变化,奇怪道:“怎么了?” 乔文轻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今天你生日,天公还挺作美。听说天气越好,预示着这一年运气越好。” 陈迦南不以为意道:“我运气一直不错,尤其是这一年多来,小乔你就是我的大福星。” 乔文失笑:“你也是我的福星。” 陈迦南闻言心情大好,拉着他慢慢走入水中。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温度正好适宜下水,太阳又不如夏日毒辣,海浪声声,微风徐徐,时不时传来两声海鸥悠长的鸣叫。 “怕吗?”海水刚刚没过脚踝,陈迦南就紧张兮兮地问。 其实在踏进水中那一刻,因为原身的影响,乔文是有那么一点眩晕的,但也只有那么微不可寻的一点。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原身留下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很难再与原身感同身受。 他知道,原来的小乔,已经彻底远离,只剩下他这个远道而来的乔文。 他摇摇头:“没事。” “真不怕?”陈迦南试探着松开他的手。 乔文朝他一派轻松地耸耸肩,然后抬脚朝前方走去,步履十分得平稳,一直到海水没过膝盖以上,他也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陈迦南默默注视着他,惊讶道:“小乔,你真不怕水了?” 乔文点头:“是啊。” 陈迦南走上前往涌上来的海浪中一扑,打着转游了两下,站起身道:“小乔,我教你游泳。” 乔文道:“我自己先试一下。” 因为这具身体没游过泳,又是在海水中,他试了两下,发觉身体并不太受控制,好在前世学习的东西早已经脑子里根深蒂固,在陈迦南紧张兮兮的注视中扑腾了一会儿,渐渐便上了手。 原本在旁边护着他的陈迦南,一直到他朝深水处游了好几米,才蓦地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小乔,你也太聪明了吧?怎么一下就会有了,我当初都学了大半天呢。” 乔文站起身,抹了下脸上的水珠,笑着没说话。 陈迦南又道:“不过你刚学会,还是别去深处,免得浪打过来劲儿太大,你受不住。” 乔文勾唇一笑,伸出双手又往水中一跃,用漂亮而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像条白花花的鱼一样,随着海浪起伏,很快游出了十几米。 陈迦南望着海水中那灵巧的身影,忽然就有点迷茫。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乔文又已经游回来。 身体还是跟不上脑子,游了这么一点,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再游只怕会出事,也不敢在故意在陈迦南面前暴露他的不同寻常,他喘着气,抹了把脸,道:“南哥,我有点头晕,去岸上歇一会儿,你自己游着。” 陈迦南看着面前脸色有些发白的人,这才回神,赶紧道:“太阳也快大了,你去伞下待着,别晒坏了。” 乔文点头:“这里没有专业的救生员,你也别游太远,不安全。” 陈迦南笑:“我有分寸的。” 乔文确实有点头晕,这一年来他作息饮食运动无一不注意,然而还是没能将这具羸弱的身体修复得多好。 他在大伞下的毯子坐下,打开一罐汽水喝了一大口,才稍稍缓过劲儿。 陈迦南一个人在海水中也玩得十分开心,光溜溜的身体,像条黑色海豚一样,在海浪中钻来钻去,还不忘时不时回过头,朝岸边的乔文挥挥手。 乔文看着那欢喜的身影,嘴角也不禁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许久没落下来。他想,幸而来到这个异世,遇到这样一个人,生活才不至于无滋无味。 大半钟头后,水里的人终于游够了上岸,当他一步一步朝海滩走过来时,脸上的水珠,在骄阳下闪着晶莹的光,然后落在黝黑结实的身体上。 乔文的喉咙微微一动,原本微风习习的秋日,忽然让他感觉到一阵酷夏才有的燥热。 陈迦南大喇喇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连手带汽水一起抬起送到自己嘴边,咕咚灌下两大口汽水,然后爽快地叹了口气,道:“爽!”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蠢蠢欲动的激动,笑道:“游饿了吗?已经中午,我们可以开吃午餐了。” 陈迦南摸摸肚皮:“还真有点饿了。” 乔文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南哥,生日快乐!” 陈迦南惊愕地睁大眼睛:“你还准备了蛋糕?” 乔文道:“我想着出门不方便,就只准备了这个小蛋糕,白天就不吹蜡烛了,意思到了就行。” 他将小蛋糕分成两份,大的给陈迦南,小的留给自己。 陈迦南捧着蛋糕,一大口咬下去,其实蛋糕只是街边西点店随手买的,但他却觉得这香甜的滋味,是有生来吃过最好吃的蛋糕。他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模样:“小乔,你对我真的太好了,以后我就是为了你死也值得。” 乔文斥道:“说什么胡话呢?一个街边小蛋糕就能让你卖命了?” 陈迦南道:“还有车呢!” 乔文笑:“那车也是我们俩共同的钱买的,而且以后还得工作用。” “我不管,反正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 乔文摇摇头:“今天你就是二十岁的男子汉大丈夫了,别这么孩子气。” 陈迦南哼哼两声,凑过来赖皮兮兮地挨着他:“小乔,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乔文但笑不语。 两人吃过午餐,便躺在毯子上,吹海风当咸鱼。不得不说,在海边晒太阳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的,简直能让人将世事烦恼全都抛开。 乔文难得这样放松,很快便进入了黑甜乡。 虽然阳光海风让人昏昏欲睡,但陈迦南因为太兴奋,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凝望着身旁闭着眼睛的乔文,越看越欢喜,越看越蠢蠢欲动,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尤其当他看到不远处一对呈交颈状的男女情侣,更是心痒难耐。 最后汹涌的情感战胜了可怜的理智,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悄悄在乔文那嫣红的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很轻也很快,但那唇瓣相触的刹那,所产生的悸动,足以让他浑身血液翻涌。 他面红耳赤躺回去,心脏砰砰跳得有如擂鼓。他忽然想起那日周佳茵说的话——喜欢就告诉人家,难不成你准备一辈子当个狗熊,什么都不说,默默看着喜欢的人结婚生子。 也许……说出来,小乔也不会嫌恶自己。 他在这万般纠结中,终于还是睡了过去。在他呼吸变得深沉时,乔文慢慢睁开了眼睛,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转头看向睡得香甜的男孩。 也许兴奋过度便是疲惫,陈迦南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醒来时,乔文已经坐在伞外,沐浴在海边的夕阳之中。 他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片刻,然后手脚并用爬过去,与他并排而坐。 乔文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再不醒,太阳就要落山了。” 陈迦南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乔文:“我看你好像很累。” 陈迦南笑:“还好。” 乔文指了指远处那一轮红色夕阳,道:“你看多美,可惜没有相机,不然应该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大字只识一箩筐的陈迦南,自是没什么文艺浪漫细胞,但此刻与乔文并肩坐着看夕阳,心中也出生出了一股温暖而美好的陌生情绪,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自己的粗鲁扰乱了这美好的气氛。 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有汹涌的感情亟不可待要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两个男人在夕阳下接吻。那一幕竟然让他觉得十分美好,并不亚于任何爱情电影。 没错。男人也是可以爱男人的。这是小乔说过的。 “小乔,我有话对你说!”他转过头,抑制不住激动道。 乔文对上他那双光芒跳动的黑眸,他几乎可以断定他要说什么。 景色很美,气氛也再好不过。然而他却伸手将对方的嘴捂住,认真道:“阿南,先让我说。” 被捂住嘴的陈迦南眨眨眼睛,点头。 乔文一字一句道:“阿南,你是大人了,应该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 陈迦南又点点头。 乔文松开手:“所以在你想说那些话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陈迦南疑惑道:“你还有秘密?” 乔文点头:“嗯,一个很大的秘密。”他转头望着快要潜入天际线的如火残阳,淡声道,“其实,我不是你的小乔。” 陈迦南的疑惑,变成了茫然,却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乔文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你一直蒙在鼓中。”他微微一顿,“我是乔文,却也不是乔文。简单来说,我不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乔文,去年小乔生病,你去杀林兆明,小乔醒过来,就变成了我。” 他转过头,看向陈迦南,继续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原本在我的世界,我遇到沙暴被埋在沙漠,但不知为何,睁开眼睛,就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小乔。你听得懂吗?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大概……就相当于借尸还魂。” 陈迦南脑子嗡嗡直响,觉得自己一句话都没听懂,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听懂了。 而眼泪已经无法抑制地往下淌。 …… 第81章 若不是亲身经历,连乔文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荒谬至极,毕竟这并不是一个怪力乱神的世界。 他原本已做好陈迦南会当他是在说笑话,不料对方什么都没问,已经泪流满面一言不发,不由得微微愕然。 显然他是相信了。 因为太出乎意料,他看着泪流不止的陈迦南,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因为知道对方哪怕只要稍稍相信他的话,便是一个异常残忍悲伤的故事。 换做是他,也无法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这一年多来和以小乔的身份与他相处的人,其实是一个外来者。 但既然已经开口,就得继续说下去,他喉咙微微滑动了下,勉强一笑,艰涩开口:“你看,小乔怕水从没下过海里对吗?但我却会游泳。不是总说我变化很大吗?原因就是我不是那个跟你一起长大的小乔。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现实,我都得告诉你。” 陈迦南望着他,眼泪愈发汹涌,好半晌才哑声问道:“那小乔呢?” 乔文摇摇头:“可能跟我一样,去了另外的世界,变成了另外的人。”他并不确定原来的小乔去了哪里。在原世界中,这个羸弱可怜的少年,早已过世,然而随着自己的到来,这具本来要消亡的身体,被他占据获得重生。那原来的小乔,也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去到另一个世界重获新生。 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至少这是个美好的期许,会让陈迦南好过一些。 陈迦南闻言果然神色稍缓,用手背随意揩了下眼睛,又瓮声瓮气问:“是去了你的世界吗?” 乔文:“也许吧。” “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乔文轻笑:“还不错,肯定比你们这个世界更适合他。” 陈迦南点点头。 乔文默默看了看她,问:“所以南哥,你是相信了我所说的话吗?” 陈迦南低着头一言不发。 乔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南哥……” 陈迦南缓缓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问:“小乔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乔文抿抿唇,艰难点头。 陈迦南望着他,沉默片刻,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因为他这动静太大,周围零星的游人,都不由得看过来,但他浑然不觉。 乔文默默望着面前这哭得毫无形象的青年,忽然觉得让原本沉浸在二十岁生日喜悦中的他,得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实在是对他很有点残忍。 然而话已说出,便没法收回。他怅然地叹了口气,拍拍对方的肩膀,回身收拾两人的行李,退了租借的遮阳伞走回来,这家伙依然在原地痛哭不止。 乔文只得弯身扶住他的手臂:“南哥,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陈迦南哭着站起身,然而浑身却像是虚脱一般,根本站不住,只能借助着乔文可怜的力气,艰难地往前挪动。 乔文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人拖上车。他自己坐上驾驶座,又给副驾驶的人系好安全带,默默看了看他,深呼吸一口气,启动车子,离开了这片依旧美丽的海岸。 回程的路上,陈迦南一直在哭,起先是嚎啕不止,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累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乔文都担心他会不会厥过去。也不知一个不怕疼不怕苦的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哭? 但旋即一想,这哭是因为原来的小乔——那个掏心掏肺疼爱的漂亮弟弟,他不由得再次叹息。 回到公寓楼下,已是华灯初上。 乔文原本是想将人搀扶回去,但打开车门拉了拉他手臂,发觉这家伙已经癔症,拉不动也叫不应,只能去旁边找了个公用电话,将楼上的豪仔叫下来。 匆匆跑来的豪仔,看到车内哭得双眼红肿的人,大惊失色:“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打了?” 陈迦南还在抽噎恍惚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豪仔又急问:“阿文哥,我哥他到底怎么了?” 乔文:“……被人打了。” 豪仔大怒:“是什么人?连我哥都敢打?我要去告诉风哥。” 乔文:“你别问了,先把你哥背上楼,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嗯。”豪仔用力点头,粗手粗脚将陈迦南从副驾驶座上扯出来负在背上,还不忘问乔文,“阿文哥,你没被打吧?” 乔文:“……没有。” 想着对方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也可能暂时不愿面对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回了家后,乔文没再去隔壁看陈迦南的情况。 实际上,他想得没错,接下来一个多星期,陈迦南都没在他面前出现,听豪仔说,他最近有事,都住在武馆。 有事是假,躲他是真。 在乔文选择告诉对方事实那刻起,他就知道可能会面临什么后果。但是想到原来那么黏着自己的陈迦南,从此以后也许会与他变得生分,要说心中没一点难过,那肯定是假的。 因为陈迦南是自己在这个异世界,最重要的人。 晚上,陈迦南自然不会来他这里报道,而为他准备的英文书和卡片,依旧在床头柜上。 想起过去一个月,这家伙每天累得眼皮子打架,也要强撑着学英文的模样,他又想笑,又觉得怅然……还有一点点生气。 这个混蛋,虽然自己不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小乔,但这一年多来两人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经历,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 自己对他那样好,也要一并抹杀吗? 他简直不敢想象。 原本乔文是希望陈迦南想通了来主动找自己,但一个多星期过去,这家伙连家都没回过,显然一时半会不会想通。 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去了阿南武馆。 他没直接上楼,而是给路边一个报童两块钱,让他上楼去阿南武馆,说有人找靓仔南。 陈迦南倒是下来得很快,报童前脚出门,他后脚便跟出来,只是看到路边站着的乔文,当即便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要往里逃。 “陈迦南!”乔文高声叫住他。 于是靓仔南这逃窜的步伐只能半途夭折,然后慢悠悠转身,耷拉着脑袋朝他走过来。虽然走到他面前,却依旧没有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不出声。 一个多星期不见,这家伙估计没吃好睡好,整个人仿佛狠狠瘦了一大圈,但可能是一直在武馆没出门,倒是白了几分,于是更显得憔悴。 乔文其实是有点心疼的,但又被他这反应气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南哥,别墅申请资料已经重新做好,你也是老板,我拿过来你签个名,我们明天就重新送批。” 陈迦南依旧低着头:“哦。” 乔文拿了一支自来水笔递在他手中,将自己手中文件摊开,指了指签名处:“这里。” 陈迦南握着笔,用鸡爪子扒似的字签上自己大名,签完后将笔还给他,转身就要走。 “南哥……”乔文再次叫住他。 陈迦南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乔文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在怨我?” 陈迦南摇头闷声道:“没有。” 乔文无奈地笑了声:“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他微微一顿,“说实话,我也并不想成为另外一个人,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陈迦南猛然转头,睁大眼睛惊愕地看向他。 乔文吁了口气,对他挥挥手:“行了,你继续冷静吧,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等候在路边的出租车。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陈迦南生分疏离的反应,让他很有点受伤。 而站在路边的陈迦南,望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惊恐般睁大眼睛,想要拔腿追上去将车子拦下,但反应过来时,那红色车子,已经飞快消失在转角处。 晚上九点半,乔文正陪着阿婆看电视的,敲门声响起。 他起身走到玄关,将门打开,看到门口站着的颀长身影,愕然一愣,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陈迦南看了看他,又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小声道:“小乔,我来学英文。” 乔文默默望着他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侧过身,道:“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内。 乔阿婆因为一个多礼拜没见到陈迦南,此刻见到人来家里,笑盈盈道:“阿南,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武馆这么忙的吗?” 陈迦南低声道:“这几天是有点忙。” 乔阿婆道:“哎呀,你这都瘦了,是不是没吃好饭,还要回家吃饭啊!” 陈迦南支支吾吾点头:“嗯。” 乔阿婆笑呵呵点头,起身道:“行,你们两个孩子玩,我老太婆回房休息了。” 乔文道:“阿婆晚安。” 目送阿婆进了卧室,乔文将电视关掉,看了眼陈迦南,然后朝自己房内走去。 陈迦南默默跟上他。 与往常不一样,他今日没有大笑大闹地飞扑上床,而是老老实实坐在床沿边,看着乔文将英文书和卡片拿起,然后小声道:“之前学的都记住了,今天还是学三个句子三个单词吧。” 乔文看了一眼,点头。 他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了快两个人的位置。 两人当真是像老师和学生一般,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谁也没开口说其他的事。 半个钟头后,课程结束。 乔文将书本和卡片放回床头桌,这才好整以暇看向对面的青年。陈迦南那双略显憔悴的黑眸,也终于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直直看着对方,好半晌后,陈迦南总算开口:“小乔……” “嗯?” 陈迦南再次低下头,去看自己仿佛有些无处安放的手指,低声道:“你先前说你很想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乔文点头:“嗯。” 陈迦南道:“那你也会离开吗?” 乔文微微一怔,片刻后,轻笑了笑,摇头道:“应该不会,除非又死一次。” 陈迦南猛然抬头,伸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乔文被他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弄得一愣,睁大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奇怪地看向他。 陈迦南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慌慌张张收回手,甚至还背在了身后,然后手忙脚乱般起身道:“那我回去睡觉了。” 乔文点头,随他站起来,默默将人送到门口。 陈迦南出了门,又转过身,看着他嘴唇翕张半晌,最后冒出一句:“古德奈特。” 乔文叹了口气:“晚安。” 然后将门轻轻关上,陈迦南看着面前这道自己和乔文隔开的门,转过身,卸力般靠在门板上,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 …… 第82章 这一年多,乔文的变化,没有人比陈迦南更清楚,只是他一直不想认真面对,或者说也实在想不出其中原因,只是觉得这样的变化,让他惊喜,让他觉得再好不过。 毕竟人都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直到乔文说出那些话——外人也许觉得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对他来说,却犹如当头一棒,骤然清醒。 是啊,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化如此之大,胆小柔弱了十几年的少年,如何能忽然变得那么勇敢从容,甚至会用枪会取子弹还敢杀人。 除了是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会有其他原因。 他享受着小乔这些变化带来的好处,享受从一个照顾保护对方的兄长,变成被他保护照顾的人,甚至因为这种变化,让他对小乔的感情,从弟弟一样的喜欢变成对爱人的眷恋。 他甚至还本能地去回避那些两人一起长大的时光——因为记忆里的小乔和现在的小乔实在是判若两人。 如今答案揭晓,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保护了十几年的弟弟,早已离他而去,而自己还因为他的离开享受着更加快乐的生活,甚至都要将真正的小乔遗忘了。 那可是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小乔啊! 但乔文又有什么错呢?不正是因为他太好,才让自己爱上,他并非是故意取代小乔。 想到乔文说想回自己的世界,陈迦南心中对遗忘小乔的悔恨愧疚,又变成了失去乔文的恐惧。 这个人是他爱的,他已经失去弟弟,如果连现在的乔文也走了,那这个世界对他有还有什么意义? 他紧紧咬着牙关,忍着心中痛苦,用力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只想要自己赶紧清醒振作过来。 而与此同时,站在门内的乔文,听着外面那细微的动静,伸手握住门把,但犹疑了须臾,到底没打开。 翌日早晨,睡得不算好的乔文起床,来到阳台准备锻炼,刚刚高举双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打破清晨安宁的“古德莫宁”。 因为声音太大,几乎是吓得他一个激灵。他下意识转头,高举的双手都忘了放下来。 只见陈迦南一条腿搁在阳台,对着他这边,一面压腿一边朝他挥手。他顶着一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熊猫眼,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因为这笑容一看就是刻意挤出来的,因而显得很有些不自然。 乔文一言难尽地挥手回应:“早上好。” 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但不好当着他笑,只能转过身,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他稍稍锻炼了片刻,回到屋内洗漱出门。这会儿已经不算早,电梯几乎没人,刚走进去要摁下关门键,一个身影忽然冲进来。 陈迦南往他身旁一站,摁下电梯键,站直身体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低声道:“对不起!” 乔文一头雾水地看向他,很快明白过来,好笑地摇摇头,伸手揉了把他微微低着的大脑袋:“虽然我不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小乔,但这一年多来,我们一起经历的日子是真实的,不管阿南你怨不怨我,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两个人以前再亲密都有过,但彻底接受乔文是另外一个人后,此刻被他这样摸头,陈迦南只觉得浑身有些发软,耳根子飞速蹿上一抹红晕,支支吾吾低声回道:“我没怨你,我是怨我自己。” 乔文笑:“换成谁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种事,你不用怨自己。” 陈迦南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问:“你真的想回你的世界吗?” 乔文看着他,道:“其实……也不是很想。” 陈迦南闻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两人并肩走出来。乔文随口问:“吃过早餐了吗?” 陈迦南摇头:“还没有。” 乔文:“那去茶餐厅一起吃?” 陈迦南用力点头。 两人出了大楼,一起穿过马路,有车子疾驰而过时,陈迦南下意识挡在乔文面前。 乔文默默看着他的动作,这几日的失落,一扫而空,好笑地摇摇头。 茶餐厅已经过了用餐高峰,但人也不算少,两人走进去,跟收银台的阿婆打了个招呼,来到角落一张空位坐下。 拿着点餐单的陈婶走过来,先是笑眯眯跟乔文打招呼,然后又不客气地在陈迦南后脑勺扇了两下,道:“衰仔,终于晓得来吃饭了?我还以为你要当神仙呢?” 陈迦南看了眼对面弯着嘴角的乔文,摸摸后脑勺,嘟囔道:“婶,我饿死了,快让厨房给我炒份牛河。” 陈婶朝厨房叫了一声,又问乔文:“阿文,你要吃什么?” 乔文:“鱼片粥就行。” 陈婶点点头,又恨铁不成钢的在倒霉侄子脑袋拍了一把,才转身离开。 乔文失笑,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青年,然而刚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原本在偷偷看他的人,立马做贼心虚般垂下眸子。 乔文:“……”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其实也不怪陈迦南,自从他接受乔文已经不是小乔后,心态就彻底变得不一样,再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坦坦然然地面对他——因为这个人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而是一个让自己爱上的男人。 以至于一时间都不敢与他对视。 乔文知道他现在还别扭,但一顿早餐吃下来,这家伙总是悄咪咪看看自己,等自己一抬头,又赶紧别开目光,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吃完最后一口粥,他将勺子放下,抬头好整以暇看向他,果不其然,这家伙又马上低下头。 “南哥,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适应,但我们毕竟已经相处一年多,你这样生分,我有点难过啊!” 陈迦南赶紧摇头,抬头看向他:“我只是……” “只是怎么了?”乔文干脆伸手握住他放在桌面的手。对方果然是下意识想挣脱开,然而他却紧紧抓住不放,“还不是生分吗?” 自从意识到自己爱他后,陈迦南对他也有过诸多不干净的想法,但那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平日里两人搂搂抱抱,他脑子里还是很纯洁的。 可此刻只是被他握住手,陈迦南便已经抵挡不住,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烧起来:“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一个多星期,他在武馆深居简出不见天日,人白回了几分,因而脸一红就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乔文不仅看出他脸红,还感觉到握着的手忽然变烫,微微一愣,将人放开。 这家伙难道是对自己害羞了? 他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哭,摸摸鼻子,佯装可怜兮兮道:“南哥,我来这个世界,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阿婆,就只有你最亲近。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你现在这样……” 陈迦南忽然抓住他的手,拔高声音道:“小乔,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你放心,我会继续保护你照顾你的!” 因为声音太大,简直像是吼出来的,差点吓了其他客人一大跳。陈婶听到动静疾步走过来,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衰仔!你这几天一惊一乍的,到底是在闹什么毛病?” “没事没事!”乔文笑道。 陈婶叹了口气,苦着脸道:“阿文,你有所不知,这家伙这几天真的跟撞鬼一样,先是待在武馆不回家,也不知道在武馆做了什么,小弟们跑来打报告,说他疯了。回了家之后,也是又哭又笑饭也不吃,把豪仔都吓得不敢跟他一个房睡,问他什么事也不说。我们这些大人是管不了了他,你好好管他吧。” 乔文点头:“我会的。” 陈婶看了眼傻侄子,摇摇头走了。 乔文目光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陈迦南因为他的动作,又要松开手,却被乔文抓住:“既然要继续保护我照顾我,那就不要跟我生分。” 陈迦南没再挣扎,只是脸依旧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宛如像个害羞的大姑娘,眼神躲闪着,嚅嗫了片刻,低声道:“你是要去上班吗?我开车送你。” 乔文点头:“嗯。” 两人跟餐厅的长辈告别,去了车库取车。 上车后,乔文边系安全带边道:“南哥,我虽然不是从前的小乔,但我会以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带上他那一份好好活下去。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别人的,因为实在太匪夷所思,但你对我来说不一样,所以我不想永远欺骗你,我得让你知道,日日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陈迦南点点头,心中一时有点酸涩。没错,乔文确实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让自己永远活在自欺欺人的快乐中。 但他宁愿冒着自己怨他的风险,告诉自己事实,就是不想欺骗他。 他对自己这样好,他之前竟然还躲着他。 他妈的,又有点想哭了。 但男子汉大丈夫,再不好意思在乔文面前哭,于是努力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过了半晌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闷声问:“小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若他还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小乔,对自己这样好,是在情理之中——因为自己照顾保护了他那么多年。但现在的乔文,原本和他是陌生人,然而这一年来,却事事都想着他,这份好甚至比从前的小乔更多。 乔文转头看着他,沉默良久,低低笑了一声,伸手亲昵地揉了把他的头:“傻仔,因为你值得我对你好啊!” 第83章 陈迦南这种大姑娘式的别扭,整整持续了一个礼拜,才又变成正常的靓仔南。只不过每晚上完英文课后,不再留宿在乔文床上,而是老老实实回自己的房间。 但他能这么快想通,乔文已经很欣慰。 别墅开发审批下来后,乔文就跟林子晖辞了梦真服饰的经理一职。林子晖知道他是有大抱负的人,做个服装公司的经理,确实是大材小用,于是也没好意思挽留,但他知道公司能发展到现在,乔文功不可没,于是很慷慨地为他保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并提前预定了与他合作的机会。 乔文没有客气,主要是因为林子晖这位大男主的光环依旧能闪瞎眼。他是因为提前知道剧情,所以在股市房市里如此顺风顺水,而林子晖则完全是靠着一点经济学知识和敏锐嗅觉,在股市最高位抽身而出,然后果断拿着赚到的钱,买了好几栋楼房,而梦真服饰更是因为销量火爆开了两家工厂。 短短两年不到,晖少爷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商界新星,完全不用靠他亲爸林兆明。 他那位开茶楼的舅舅,跟原故事中一样,也患上了绝症,但因为这一回有了钱,林子晖从美国聘请最好的医生,成功动了手术,再活个十年八年没有问题。这样一来,导致他人生巨变的两个转折都没有发生,他依旧是个无忧无虑的青年,这辈子当枭雄应该是不大可能了。 当然,在乔文看来,平安快乐衣食无忧还有为之奋斗的事业,比成为叱咤风云的枭雄要好上百倍。 最重要是,他终于不用再担心林子晖和陈迦南这辈子斗得你死我活——虽然两人见面依旧一言不合就掐架。 一个月后,文南地产开发的二十套海景别墅,命名为海天一色,在报纸上预售。因为是欧阳远时隔八年出山的操刀之作,在奠基仪式当日,二十套别墅便销售一空。 百分之五十的定金,让文南地产的资金账户瞬间充盈,原本的半山荒地,机械和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开干起来。 因为欧阳远是个吹毛求疵的建筑家,对待自己的作品,认真程度让人瞠目结舌,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亲自指导。 有他这个监工,倒是让乔文和陈迦南彻底解放出来。 乔文这人闲不住,虽然现在不缺钱了,但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时代,只是为了赚钱那就算白活了一遭,于是开始琢磨新业务。 这日,他去工地溜了一圈,见时间尚早,便去阿南武馆找陈迦南。 然而到了武馆的,发觉只有两个兄弟在教学,其他人则不见踪影。 乔文叫来一个小弟问:“南哥呢?” 小弟回道:“附近最近有剧组在拍电影,是武打片,南哥带兄弟们去给人做龙虎武师了。” 乔文愣了下:“他去做龙虎武师了?” 小弟又道:“现在十几个兄弟跟着南哥,但武馆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南哥就说给兄弟们找点事,既用得上身手还能赚钱。” 乔文点点头,如今虽然社会不太安稳,但也算是和平年代,打架斗殴那都是黑帮专属,既然陈迦南已经不走黑路,他和这群跟着他的兄弟们,不想浪费身手的话,做武行确实是个好出路。 “行,你们忙着,我去片场看看南哥他们。” 乔文很快找到附近的片场,是在一条简陋的巷子里,大概正拍到两帮人马巷战,小小的巷子兵戎相见热闹不已,一眼望去,他就认出其中好几个是陈迦南武馆的兄弟。 这些兄弟们因为在武馆跟着陈迦南练过,身手十分矫捷,现下打得很是逼真,显然已经演练过。 至于他要找的陈迦南,则与导演坐在监视器旁,盯着里面的画面。 “咔!”导演打板,转身笑眯眯对身旁的俊朗青年道,“阿南,太感谢你及时救场了,你和你这些兄弟比普通武行还专业。要是你愿意,我正式聘请你做这部戏的武指。” 陈迦南假模假样地思忖了片刻,才点头道:“行,虽然我是第一次做龙虎武师,但水平如何你也看到了,我和我兄弟们的酬劳,得跟专业的一样。” 导演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站在几米之遥许久的乔文轻咳了一声。 陈迦南顿时回头,看到他,扬眉一笑,问道:“小乔,你怎么来了?” 乔文笑道:“我去武馆找你,兄弟们说你带了兄弟来片场做龙虎武师,我就过来看看。” 那导演也转头,看到乔文,目光里顿时浮上一抹惊艳,好奇问道:“阿南,这是你朋友?” 导演很年轻,因为不是名导,乔文并不认识,看样子倒是挺专业。他走过去,笑着跟人打招呼:“你好,我是乔文。” “你好你好!”导演站起来跟他握手,“我知道你的,你是和阿南一起开发海天一色的搭档,在报纸上还看不出来,原来真人这么年轻靓仔,比我见过的电影明星都英俊,你不当明星真是可惜了。” 陈迦南皱眉道:“当明星天天被人看有什么意思?我阿弟又不是不会赚钱。”想到乔文要是跟李星辰一样,照片被不知多少人贴在床头,可能还会有各种人对他意淫,他就坚决不能接受。 “是是是。”导演不知道他内心那点想法,但也认同地点点头,毕竟他这位阿弟年纪轻轻已经是老板。他掏出名片,递给乔文,“我叫孙大宇,这是我第一部 电影,本来请了专业武行,但是干了几天,有大导演邀请,直接就跟我这里撂了挑子,幸好阿南带着兄弟及时救场。不是我夸,阿南可比干了十几年的武指更专业。” 陈迦南清了下嗓子,佯装谦虚道:“还有进步空间。” 乔文失笑,问:“你们拍完了吗?” 导演点头:“今天的拍完了。”说罢招呼助理给陈迦南和兄弟们结算今日的酬劳。 虽然阿南武馆因为陈迦南的名声,生意很不错,但毕竟规模只有这么大,港城又只有这点人,带着兄弟们糊口没问题,但要手头多宽裕,那肯定做不到。这也是陈迦南带人来做龙虎武师的原因,有一技之长,靠勤劳赚钱,总是好事,免得这些家伙在武馆太闲,想跑出去打架。 龙虎武师虽然辛苦,但在这个时代酬劳还算可观。如今有大的武行班子,既是武行也是老板,自己拍电影,赚得十分可观,那怕是班子里最普通的替身,收入也是寻常职员几倍。 拿了钱,陈迦南将自己这份也分给兄弟们,十来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揣着钱喜滋滋去腐败了。 跟孙大导演道别,陈迦南揽住乔文的肩膀,颇有几分得意道:“小乔,我觉得我还挺有做武指的天分。” 乔文道:“你一身武艺用在这上面,也算是没浪费。既然你想做,那我们就自己开电影公司拍电影。” 陈迦南睁大眼睛:“你说真的?” 乔文点头,笑道:“现在政府也挺支持电影发展,我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指不定你的陈家班很快就能名扬香江。” 他这样一说,陈迦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摸摸脑袋,道:“真的行吗?” 乔文望着他道:“我相信你。”只是陈迦南还没来得及为他这份信任感动,又听他补充一句,“不过拍电影就得多学习文化知识,就算是武行也不能例外。以后除了英文学习,你也要多看看书,尤其是戏剧文学方面的。” 陈迦南一听,肩膀立刻耷拉下来,嘟囔道:“武行还得看书啊?” 乔文斜乜着他,道:“不管干哪行,都得读书。” 陈迦南嗷了一声:“好吧。” 乔文看着他这典型因为学习而苦恼的学渣模样,叹了口气,好笑地摇摇头。 晚上洗漱过后,乔文拿了当天的报纸,找到关真的小说连载,这部火爆全城的《勇闯天下》,今日迎来了大结局。 小说虽然疑似以陈迦南为原型,但背景是清末民初。主人公苏淞南在经历各种波折之后,最终从一个小人物成长为一代豪侠,也与美丽的女主角修成正果。 不得不说,关真宝确实有才华,不仅文笔漂亮,叙事也十分流畅,故事更是跌宕起伏,简直是这段时间来,乔文的最佳精神食粮。 陈迦南过来时,他正好看完大结局,不得不说,苏淞南的性格,和他确实挺像,他也觉得关真宝的创作就是以他做的原型。 “南哥,真宝的《勇闯天下》已经大结局了。” “是吗?你快给我说说。”虽然陈迦南不爱看字,但喜欢听故事,关真宝这篇小说,全靠乔文跟他口述。 乔文道:“苏淞南率领八大义士,救下革命者功成身退,带着怀孕的妻子,踏上了开往港城的邮轮。”说着又笑说,“要真是以你为原型,真宝对你还挺好的,你看,又有老婆又有孩子。” 陈迦南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才不要娶老婆生孩子。” 乔文抬眼看了看他,道:“你真这样想?” 陈迦南点头:“当然,我这人不适合跟女人过日子,就不害人了。” 乔文问:“你不怕陈伯不答应?” 陈迦南道:“大不了就打我一顿,反正也不缺这一顿揍。”说罢,掀起眼皮看向他,试探问,“小乔,你很想结婚生孩子?” 乔文耸耸肩:“你都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娶妻生子这种事就算了。”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其实心中还挺高兴的,但还是有点不确定:“你不怕阿婆伤心?” 乔文笑说:“我能健康平安阿婆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老人家应该不会强求。” 陈迦南点点头:“这倒也是,以前小乔生病在鬼门关走过好几次,阿婆的心愿就是他能健康活着。不过……”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说来我还没问过你,你其实应该比小乔大吧?” 顶着一副十八九岁的皮囊招摇过市这么久,乔文都差点忘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尤其自己还天天叫面前这刚刚二十岁的男孩南哥。现下骤然被问,顿时有点心虚,他摸摸鼻子:“嗯,比你也大,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哥。” 大得还很多。 陈迦南上下打量他一眼,虽然还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一张脸,但自从知道他不是真的小乔后,他再看他,怎么看怎么都跟从前的小乔截然不同。 不过他还是愿意当哥,于是当即否定:“那不行。” 乔文笑:“真不叫?”说着,趁他不备,上手去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陈迦南是有点怕痒的,尤其是乔文的触碰,那就更让痒得浑身酥软,为了自救,赶紧攥住乔文作乱的手,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 两个人已经许久没这样亲近过,此刻身体贴着身体,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陈迦南陡然起了反应。 乔文觉察他身体的变化,望向上方那双浮上一丝迷离的黑眸,轻咳了一声。 陈迦南如梦初醒一般,赶紧坐起身,背对他拿起英文书,欲盖弥彰地大声道:“开始学习。” 乔文揉了揉鼻子,也坐起来,不动声色往他身下瞟了眼,又看了看自己这具小身板,忽然想道,要是以后两个人真成了那种关系,自己岂不是…… 就……有点五味杂陈。 陈迦南假模假样读了两句英文,悄咪咪看向他,又悄悄看了眼自己身下不听使唤的小兄弟,暗暗舒了口气。 乔文觉得自己得先冷静一下,起身道:“你自己先学着,有不懂的问我。我去给真宝打个电话。” 陈迦南问:“你找他干什么?” 乔文道:“我问他《勇闯天下》的ip有没有卖出去?” “ip?” “哦,就是版权?” “版权?” 乔文道:“就是有没有人买下这部小说拍电影。” 陈迦南恍然大悟,睁大眼睛问:“你想拍这部小说?” 乔文笑:“这可是以你为原型的小说,当然得我们自己拍。” 第84章 乔文和关真宝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络。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玄妙,谁能想到,才短短不到一年,关真宝就从一个靠变卖祖产过日子的落魄少爷,摇身一变成为港城新晋才子。 接到乔文的电话,关真宝显然很惊喜:“阿文,你找我有事?” 乔文笑:“大作家,恭喜你的小说连载结束。” 关真宝道:“哎呀,别叫我大作家,怪不好意思的。” 乔文道:“你现在本来就是大作家,有什么不要意思的。” 关真宝笑道:“也就是运气好,要不是因为阿南和你,我也没有灵感写出这部小说。”说着,又弱弱问,“对了阿文,阿南知道我是以他为原型,有没有不高兴?” 乔文道:“他哪能不高兴呢?就是不爱看字,每天让我给他口述。” 关真宝大笑:“他又不是靠读书写字吃饭的,你就别逼他看字了。” 乔文:“……”难道他逼陈迦南读书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他轻咳了一声,道,“我打电话给你确实想问你一点事。” “你说你说。” 乔文:“我和阿南准备投资拍电影,就想着干脆直接用你这本小说改编,所以问问你的电影改编权有没有售卖出去?然后想邀请你做编剧。” 关真宝大喜:“真的吗?你们要拍我这部小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的电影改编权还没卖吗?” 关真宝:“还没呢,不过我听报社刘老板说好几家电影公司在问,他想对比一下条件再买。要是你们想买,我就让他直接卖给你们。” 乔文听到他说还没卖出去,原本是很高兴的,但是再听到后面的话,顿觉不妙,皱眉问:“你别告诉我,你这篇小说已经被报社买断了吧?” 关真宝显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回答得还挺欢喜:“是啊,原本我是千字五十的稿费,但连载到一半,刘老板直接给我十万块买下了所有版权。十万呢,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靠自己赚这么大一笔钱。说起来,我运气真是不错,遇到刘老板这么爽快的人。这样吧,我明天带你去见他,让他把电影改编权转让给你们。” 乔文伸手揉了揉额头,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这位前阔少,又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万恶资的本家这套路,真是几十年没变过。 不过这也不能怪关真宝,十万在这个时代委实是一笔巨款,他一个年纪虽不算小但也确实是初出茅庐的单蠢青年,遇到有人拿十万买他的作品,只会觉得别人慧眼识珠,哪能想到人家是在坑他。 殊不知,一本火爆全城的小说,光是接下来几年出版版税就不止十万,更别提电影电视剧。 不过在电话里,他也没和关真宝多说,毕竟要让这空有才情却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爷知道自己被坑,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他回到屋内,陈迦南还举着英文卡片大声朗读着,颇有几分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看到他进来,随口问:“怎么样?” 乔文耸耸肩,无奈道:“关大少爷把小说版权转让给了报社,现在这小说除了署名权,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陈迦南虽然腹中学问空空,但也听得出这事儿不对:“为什么?” 乔文笑道:“老板给了他十万,他觉得挺多的,还感谢人家呢。” 陈迦南嗤了声:“关大少爷能安稳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我明天跟他一起去报社看看再说吧。”乔文爬上床,见他放好卡片,却没有离开的架势,不禁奇怪,“你不回去睡?” “嗯,这……就回去。”陈迦南看了看他,仿若慢动作一般,缓缓下床。 乔文钻进薄被中,看着他半晌才挪动一步,一双黑沉沉眼睛,还悄咪咪朝自己瞟,暗笑了笑,佯装随口道:“要不然你就睡这里吧。” 原本在蜗牛移动的陈迦南,双眼一亮,顿时化为旋风闪电,一骨碌跳上床,钻进他的被窝中,仿佛生怕他反悔一般。 乔文见他身体崩得笔直,无声笑了下,伸手将电灯关上。 室内陡然暗下来,一切细小的声音被放大。 陈迦南听着旁边的呼吸声,心脏又止不住狂蹦乱跳。生日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他再没有和乔文同床共枕过。毕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了,好像找不到理由再睡一起,他也不意思主动干这事,怕万一对方看出他心怀不轨。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心里还是很渴望的。所以刚刚乔文主动提起,他简直要欣喜若狂。 而且他很确定,现在这样跟乔文睡在一张床上,感觉跟以前大不相同。 就……特别的心痒难耐抓心挠肺,却又不敢乱动。 乔文原本是想快速入睡的,无奈这家伙的心跳声在夜色中如擂鼓一般,清晰入耳。 他叹了口气,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道:“南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不用这么紧张。” 陈迦南:“???”这么明显的吗? 乔文又说:“如果实在睡不着,就起来看两页书。” 陈迦南那旖旎心思立马消退打扮,赶紧打了个哈欠:“当然睡得着,我都困死了。” 知识就是力量——果不其然,几分钟后,擂鼓般的心跳变成了深沉的呼吸。 乔文在黑暗中无声笑了笑,将手从他胸膛上移开,也睡了过去。 港城的冬日虽然跟北地相去甚远,但到了十二月底,也颇有几分凉意,这凉意恰到好处,十分有益睡眠。 然而翌日早上,乔文却是被热醒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火炉似的陈迦南,不知何时手脚并用将他熊抱在怀中。热还只是其一,后腰下被个硬东西顶着才是大事。 他推了推陈迦南:“南哥,去放水。” 陈迦南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自己动作,顿时心虚地将人松开。 乔文翻过身,故意朝他下方看去。 这家伙竟然还害羞起来,觉察他的目光,赶紧用手捂着,面红耳赤道:“那个……正常反应。” 乔文笑着点头:“嗯,年轻人都这样。” 之后,陈迦南占用了厕所半个小时,至于做什么不言而喻。 昨晚接到乔文电话的关真宝,几乎兴奋了一夜。与乔文见面后,立马将熬夜想出来剧情改编的点子,跟他说了一遍。 乔文对他的想法很是赞赏,就是不知道这小说的版权还能不能拿回来。 果不其然,关真宝带着他见到那位刘老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后,刘老板当即苦着脸道:“关少,您推荐的朋友,我们当然是优先考虑,但是你们确实是来晚了。我们已经和腾兴影业谈好,马上就要签合同。他们是大公司,如果我们中途反悔,以后就没办法再合作了,还希望关少能理解。” 这位报社老板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玳瑁框眼镜,文质彬彬,看起来像个文人,他确实是文人出身,只不过文人做得不如何,文人的生意倒是做得很不错。 “啊?”关真宝急道,“那您跟他们说,就说原作者不答应。” 刘老板道:“关少,您是文人,不懂这些我理解。但市场有市场的规矩,您的作品现在属于我们出版社,对方是知道的,这个说辞没有用的。” 关真宝闻言,一脸愧疚地看向乔文。 乔文早料到是会有这一出,不管他们和所谓的腾兴影业有没有谈好,为了提高价码,都一定会这样说。 因为有所准备,所以也不急,他笑了笑,道:“既然刘老板还没签合同,我们在腾兴影业给出的价钱上加百分之二十,您看如何?” 刘老板讪讪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诚心的问题。”说罢,还看了看关真宝。 乔文心下明了,业内交易的价格都是保密的,原作者并不会知道自己值多少钱,但如果卖给作者朋友,价格必然就不再是秘密。因而哪怕他出价比别家高百分之二十,刘老板也不可能卖给他。 他点点头:“刘老板做生意讲诚意,小弟很敬佩。不管怎样,您要是改变主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的好的。”刘老板连连点头,又客套了几句,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尤其是对关真宝,那叫一个殷勤热络——这么大一棵摇钱树,能不殷勤么? 出了报社,关真宝耷拉着一张倒霉脸,垂头丧气道:“阿文,我不知道你们要拍电影,不然也不会把版权全卖给刘老板。” 乔文看着他笑道:“真宝,你是作家文人,作品就是你的孩子,都是无价的,千万不要因为眼前的利益,就把所有权永久转让给别人。你看,《勇闯天下》本来是你的作品,现在却不由你说了算。刘老板是生意人,不是活菩萨,给你十万买断,不是因为他爽快,而是因为你的作品远远不值这个价。”他顿了顿,与继续,“一个好的电影原创剧本就价值几万,你这个已经有大量读者的畅销小说版权,要比剧本更昂贵,而且你要相信自己的才能,你的小说一定会成为经典,拍完一次过几年又可以再拍,更别提还有源源不断的出版版税。刘老板拿十万块买断你的小说,能赚到的钱是十万的不只多少倍。” 关真宝这回倒是反应地挺快,惊愕地看着他:“所以刘老板是在坑我?” 乔文轻咳了一声:“也不能这样说,毕竟你情我愿的事。” 关真宝忧伤地叹了口气:“那就是我太傻了。” 乔文笑:“不管怎样,先想办法把版权收回来才是,以后再转让版权,要有一个年限,不能让人把你的作品永久买断。包括我们。” 关真宝点头:“我知道了。”又犹疑道,“但是已经签过了合同了,还能收回来吗?” 乔文问:“你《勇闯天下》第二部 ,有开始创作吗?” “第二部 ?”关真宝茫然地摇头,“小说已经结局,没有第二部的。” 乔文笑道:“不管有没有,现在都可以有。” “啊?”关真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乔文道:“我明天帮你安排一个采访,你告诉记者正在创作《勇闯天下》第二部 ,对方问你在哪里连载,你就说有几家报纸在洽谈,还没确定。你是刘老板的摇钱树,这部小说让他的报纸销量暴增一倍。他要是知道你准备写第二部,肯定会马上找你来谈。到时候你就开条件,让他把版权卖回给你,你才答应继续在他报纸连载,将出版版权交给他。你现在是他的摇钱树,他大概率会答应,不过赎回的价钱应该会比你卖给他高很多。” 关真宝点点头:“那倒是没关系,毕竟人家是生意人,只要能谈成就行,就当花钱买教训。” 乔文笑:“你能这样想就好。” 关真宝叹了口气:“还是阿文你有办法,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败光家产,被管家赶出来上街要饭。” 乔文笑:“真宝,你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说罢,他看了下腕表,道,“今天上午南哥有在片场拍戏,你要不要去探个班?” 关真宝惊讶:“阿南去当明星了?” 乔文失笑:“那倒没有,他是去给电影做武指,带着兄弟们去当龙虎武师,也算是入行学习。他那一身武艺,做武行也算是物尽其用,总比打架闹事好。” 关真宝点头:“没错。” 两人赶到片场,正在拍一场跳楼戏,因为在拍摄当中,乔文没上前打扰,没见到陈迦南在导演身旁,又搜寻了一下周围,依旧没见他的身影。 正疑惑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朝正在拍摄的三楼窗口望去,那个正倒挂窗户的人,不是陈迦南还能是谁? 他赶紧抓了一个在旁围观的小弟,低声问:“怎么回事?” 小弟捧着嘴小声回道:“这场戏是南哥设计的,但是其他武替都做不了,他就自己亲自上阵了。” 乔文眼皮子一跳,只见三楼挂在窗口的人,接住窗口扔出来的一个襁褓,顺势一个前翻,在空中转了一圈,抱着襁褓落在地上的海绵垫上。 因为周围有灯箱之类的杂物,跳楼时哐哐作响,胡乱纷飞。 砰地一声落地后,周围的工作人员,立马围上去查看情况,吓了一大跳的乔文赶紧往前冲,扒开人群,看向倒在垫子上的人,问:“南哥,你怎么样?” 陈迦南揉着膝盖,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咦,小乔你来了?”又大声问导演孙大宇,“导演,怎么样?” 孙大宇欣喜道:“完美!阿南你太厉害了!” 第85章 陈迦南一瘸一拐走到监视器旁坐下,孙大宇问道:“阿南,你真没事?” “没事。”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撩起裤子,却见膝盖上肿起一大块。 乔文皱眉道:“你这还叫没事?” 陈迦南接过小弟递来的跌打药,随意抹了抹,抬头看他,笑道:“真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乔文默默看着他膝盖的伤处,心说这做武行,看起来也并不比当黑社会安全。 关真宝也跑了过来,睁大一双眼睛,对陈迦南毫不掩饰地露出崇拜钦佩之色,道:“阿南,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么高的地方不吊钢丝直接跳下来,还能半途翻个跟头。我光是看着都差点吓死。” 陈迦南瞥他一眼,:“你那点芝麻大的胆子,确实不经吓。” 关真宝被吐槽也不生气,还一脸敬仰地看着他嘿嘿笑。 陈迦南揉了腿,将裤子放下来,道:“小乔,这边还有一场戏,你等我一下,拍完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乔文点头,有眼色的小弟,马上拿来两个小马扎给他和关真宝。 这回陈迦南没再亲自上阵,只是上前跟几个演员和武师比划动作。 乔文默默看着他,其实刚刚目睹他从三楼没有任何防护地跳下来,自己跟关真宝一样,也是吓了一大跳,当即觉得这家伙仍旧是不知轻重,只是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好去数落他。 但此刻,看他设计指导武打动作认真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莽撞,而是因为在很认真做这件事。 他一向是吊儿郎当的,即使是开武馆也只不过是想把师父拳法传承下来,但自己并没认真去教学徒,成日在武馆里闲得蛋疼。 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对待一件事。 而一个人只要是在认真做事时,就会显得格外有魅力,何况是原本就帅气英俊的靓仔南,至少此时,在乔文看来,陈迦南比平日更加帅气,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当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显然不止他。他在望着人微笑时,余光瞥到身旁的关真宝,也正瞪大一双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地看着陈迦南,是个完全被吸引的模样。 幸而他知道关少爷是个正经八百的直男,纵然堪称是陈迦南的迷弟,那也是单纯的仰慕,并无其他想法。 不对,他在想什么?难道是怕有人爱上陈迦南吗? 回过神来,乔文自己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一场打斗戏,在陈迦南的指导下,顺利完成。 孙大宇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导演,原本重金请的武行班子被腾兴那边的人挖走,剧组差点原地解散——要知道功夫片能不能拍出来,拍得怎么样,关键就在于武指和武师,没了合适的武行班子,他这个导演就相当于巧妇无米之炊。幸而他听人说阿南武馆的靓仔南为人仗义,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有功夫有兄弟,所以就病急乱求医找上了他。 没想到两天拍下来,对方简直让他喜出望外,功夫是真功夫,设计的动作也是真漂亮。 他恨不得登门放鞭炮去感谢之前撂挑子的武行班子。 拍完这场,便是中午收工,兄弟们留下吃剧组的饭,陈迦南则一瘸一拐跟着乔文和关真宝,去了附近一家顺的餐馆。 乔文到底还是不放心:“你腿真没事?” 陈迦南随口回:“没事,过两天就消肿了。” 乔文看他似乎还沉浸在动作当中,笑道:“看来这两天做得还挺开心嘛!” 陈迦南扬扬眉头,确实颇为愉悦的模样:“还行,做武师比我想象得有意思。”说着往前一凑,双目炯炯道,“我原本以为拍功夫片,按着比武打架来就行,但拍了这两天,发觉还有点区别,既要真实,又要观赏性。看来我还得慢慢琢磨。” 乔文见他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件事,不免弯唇笑开。只是还没说话,便听一旁的关真宝兴奋道:“阿南,你真是太厉害了!” 陈迦南瞥了一眼,撇撇嘴道:“我哪能和你比?一口气就赚十万。” 虽然是在嘲笑人,但说实话他其实还挺羡慕这位大少爷的。爹妈过世得早,留的财产被他败了那么多年都没败光,等到终于败得差不多,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收入颇丰的大作家。 这什么好命? 关真宝当然没觉得自己好命,听到他这讽刺,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默默头道:“阿南,你就别取笑我了。” 他其实比他们还大上几岁,但在两人面前,却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弟一样,实在是惭愧得很。 乔文见状,笑道:“没事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随便把作品乱卖掉就好了。” 关真宝用力点头:“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写剧本的,绝不会拖你们后腿。” 乔文道:“真宝,你不用妄自菲薄,你是真的有才华,幸好我们认识你,知道你有创作能力,不然都不敢贸然去混这一行。总之,提前祝我们的电影事业顺利。” 陈迦南笑道:“就是,小乔说你是才子,那肯定就是才子。以后长点心眼,少被人骗就行。” 关真宝摸摸脑袋,嘿嘿地笑。 三人吃过饭,陈迦南又去了片场,乔文则回去帮助关真宝联系记者。 联系的自然是他的老熟人张家明。 自从报道陈迦南酒吧痛揍欺辱华人侍应生的鬼佬后,张家明的《东方新报》名气又上了一个台阶,从三流小报成挂身为……二流小报。当然,不管二流三流,这种主打绯闻八卦的报纸,销量一直都是不错的。 此后他和乔文又合作过很多次,包括重建寮屋区以及他们文南地产请动欧阳远出山操刀海天一色,每次都给他们报社一个独家,三番五次合作下来,基本上只要乔文说个开头,对方就知道他要什么。 两人可谓是互惠互利“狼狈为奸”,默契得很。 这次乔文简单说了关真宝的事,对方也是立马拍板:“我正想做个关大作家的专访呢,放心,我知道怎么写。” 隔日的采访,自然是顺利无比。 等访谈结束,张家明听说他们要进军电影界,笑道:“行,等你们开拍,你们给我独家,我帮你们做宣传,保证吹上天。” 乔文笑:“给我们宣传可以,但吹就算了,还是得看拍出来质量如何。” 张家明撇撇嘴,点头道:“那确实,要真拍得不好,我也吹不下口。你都不知道,腾兴影业找过我好多次,让我给他们电影写软文,我都没答应。我真不知道,就他们那电影质量,去年票房前十,怎么可能有五部是他们的?” 乔文自打决定进军电影界后,这段时间看了不少相关资料,腾兴影业是前两年才创立的一家电影公司,但资金雄厚,发展势头非常猛,产量极高,去年票房冠军就是出自他们之后。 乔文慕名去看过两部,但正如张家明所说,质量确实很一般。 张家明收起照相机,又道:“他们去年拍了整整二十部电影,上映十五部,总票房高达两千万。”说着,看了眼天真无邪的关真宝,凑到乔文耳边,低声道,“其实……我怀疑他们票房造了假,是为了洗钱。” 乔文微微一愣:“是吗?” 张家明道:“腾兴老板陆汉东本来就是黑帮出身,这几年才开始洗白。二十部电影,前期后期加起来,能洗几千万出来。”说着耸耸肩,“不过我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毕竟找证据是警察的事,我再猎奇,也没那个胆子挖这种事。” 说到这里,关真宝一张大脸凑过来,睁大眼睛道:“刘老板昨天说要把《勇闯天下》卖给腾兴,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这个” 乔文:“……港城应该只有一个腾兴。” 关真宝大惊失色:“那必须把版权拿回来,绝不能让我孩子落在这种公司手里。” 乔文:“……” 张家明:“……” 乔文扶额:“放心吧,有张记者的采访,刘老板会主动来找你的,到时候你按着我说跟他谈就行。” 关真宝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再次为自己的蠢蛋行为而深感内疚。 张家明道:“行了,都交给我,刚刚我说的也就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你们当个八卦听就行。不过陆汉东确实不好惹,电影圈也复杂得很,尤其是这两年发展迅猛,许多黑社会都盯着,你们进了这个圈子,自己当心点。” 乔文笑:“谢谢张大记者的提醒。” 张家明又笑道:“不过靓仔南本来就是红棍出身,明目张胆的黑社会我估计你们并不怕,倒是一些看着没一点黑色背景的人,你们更得注意点。” 乔文戏谑道:“张记者果然是港城包打听百事通。” 张家明笑着摇摇头:“混口饭吃罢了,不能跟你们比。说实话,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你和阿南是我见过的最让我不可思议的年轻人。”说着还意味深长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们才多大?十九二十?这又才多少时间,你俩从九龙城寨搬出来,做地产开发高级别墅请到欧阳远操刀,现在又要进军电影业。反正,你们以后做出任何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乔文也不能说自己其实早已奔三,更没办法说如此顺利是因为提前得知背景,相当于未卜先知,只能谦逊笑道:“时运而已。” 张家明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时运呢?好歹也算是个老板,还得自己天天跑新闻写稿子。算命先生说我天生劳碌命,诚不我欺。” 送走劳碌命的张大记者,乔文想了想,他们要做电影,就得认真做,保证部部精品,绝不能像后世人傻钱多速来的煤老板一样只管投钱,自己这个老板还是得对这个时代的电影多了解。 无奈如今家庭录像机都没有,想在家里看电影学习是不可能的,干脆自己开个电影院——也就是俗称的戏院,原本电影公司为了票房,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戏院。 …… 第86章 如乔文所料,关真宝的采访发表刚—天,刘老板就提着—袋子钞票上门,想将《勇闯天下》第二部 的连载和版权—并买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这回足足出价二十万。他原本以为关真宝会像上次—样,对他感激涕零,然而这—次关真宝却让他大为意外。 对方说载和出版权可以交给他,按着正常稿费来就行,但条件是让他将第—部的买断权赎回来。 这是乔文叮嘱的话,他—字不漏全传达。 刘老板—听这大少爷就是被谁上了眼药,当即堆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让关真宝这个二缺少爷赶紧打消这可怕的念头。 然而关真宝却—改常态,十分坚决,最后怕自己会动摇,甚至捂住耳朵不再听。 刘老板毕竟是做报纸和出版的,这个年代的ip热度又还没兴起,他不想失去关真宝这颗摇钱树,权衡之后,最终还是认输,咬牙答应了他的条件。 关真宝当然也没让他吃亏,十万块卖出去的,三十万买了回来,短短半年,自己写出的东西让自己亏了二十万,虽然荒唐,但就如乔文所说,花钱买教训,也不算吃亏——至于能不能买到教训那边是后话了。 乔文接到关真宝打电话报告好消息,原本还挺高兴的,但说了两句,对方便在电话中支支吾吾道:“阿文,那个……我给刘老板的钱还差十万,你能不能提前给我预支十万电影改编费和编剧酬劳?” 乔文闻言差点眼前—黑,急忙问:“你钱呢?当初告王管家,他们不是赔偿了你两套公寓么?” 关真宝道:“嗯,公寓还在手上,只出租没卖出去。” 乔文道:“但我们当初从你手里买地,付了你—百多万,每个月还按揭给你两万块。这才—年,你怎么三十万都拿不出了?” 关真宝结结巴巴:“那个……我也是准备付钱的时候才发觉只剩二十多万家底了。” 乔文沉默片刻:“真宝,你不会又被人骗了吧?” “没有没有。”关真宝忙不迭摇头,“我这—年都深居简出在家写稿,除了去玫瑰皇宫包场白芳芳。对了,还资助她出了—张新唱片,特好听,回头我送你两张。” 乔文:“……” 追星害人! 关真宝又说:“对了,我们这部电影,能邀请白芳芳唱主题曲吗?” 乔文:“当然没问题。”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回头我让人把支票送给你,顺便让人帮你看看合同。” 他派去的人是唐行伟,对方回来后跟他报告,关少爷和那位李老板的回购合同,果然好几处坑,幸而他及时发现,让对方改了过来。 乔文想起陈迦南总是酸溜溜说关真宝命好,他本来还不以为然,毕竟关真宝早失怙恃,又被所谓朋友和最亲近信任的管家坑骗多年,实在是不能称之为好命。但如今看来,陈迦南说得很有道理,这家伙确实命不错,就他这败家子的作风,现在还住在洋房请着女佣,而不是上街讨饭,只能用命好来解释。 有了故事本子和编剧,武行又是自带,至于导演,乔文都没找,孙大宇已经毛遂自荐加入。这些日子,他已经彻底被陈迦南征服,听说他们要投资拍电影,而且拍的还是《勇闯天下》,心思当即就活起来。 他是年轻新导演,没有公司,自己建了个草台班子,能拍下两部电影,全靠他能说会道骗来投资,但两部都是血本无归,现在这部快拍完的,因为剧本—般,又请不起明星,估摸着还是自娱自乐,因而觉得还是找棵大树靠—靠才有前途。 虽然陈迦南和乔文的电影事业,还只是个没出头的小种子,但他自认眼光不错,相信很快土里的种子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他当然不能错过。 乔文其实并不知道孙大宇导演功力如何,毕竟他拍过的两部电影,戏院里几乎查无此片,不过他仔细回忆了—下已经快要模糊的原故事剧情,好像是有这么个导演,于是很爽快地将他的草台班子收入麾下。 这样—来,《勇闯天下》幕后团队基本上已经到位,只剩下演员。配角群演不用担心,陈迦南那—群从流氓改行当武师的小弟们就足够。 关键是男女主角。 要—炮打响,不浪费关真宝的故事,最好是请到当红影星。然而当红影星出演新公司新导演电影的几率微乎其微。 权衡之后,乔文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李星辰头上。 按着原剧情,李星辰最终会从电视小生转为电影明星,不如现在就抓住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打电话联系李星辰,对方立马答应。还说他在宝珠台的合约还有半年结束,现在只有—部戏在拍,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提前开机,不用等他合约结束,他会把拍摄的时间匀出来。 乔文得到他的答复,大大松了口气。 最后就只剩下—个女主角没确定。 李星辰再如何有名气,但毕竟是电视明星,很难扛起票房,所以女主角就必须选—个合适的电影演员。 —线女星是没办法的,只能将目标锁在新人女星当中。 关真宝小说中塑的女主角,是个善良单纯的千金小姐,因而扮演者也必然是年轻清纯的女演员。 最后根据关大少爷和孙大导演的建议,选了新晋玉女林嘉丽。 这位林玉女才出道两年,今年刚刚十九岁,演过六七部电影,只不过当女主角的几部电影,没什么火花,让她走红的反倒是两部女二号。 她这种知名度,跟电视转电影的当红小生李星辰搭戏,倒是正好。 孙大宇毕竟已经混了三年电影圈,又能说会道,很有几分门路,约到林嘉丽这种女明星谈合作,倒不算难事。 乔文作为老板,自然跟导演—同前往,也算是表明诚意。 约见的地点,是—间高级茶楼,两人在包间了等了足足快—个钟头,林嘉丽—行人才姗姗来迟。 乔文是头回见到这位玉女明星,比照片和电影里倒是更加清丽几分,确实挺符合《勇闯天下》里那位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 她身旁跟着保镖和女佣,总之,不算顶大,排场倒是不小。 然后是—个个长相干练的中年女人,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母亲兼经纪人。林母彬彬有礼地同两人打招呼:“两位好。” “您好!”乔文和孙大宇站起身回应,“林小姐好!” 落座后,林嘉丽先是喝了口茶,然后嫌弃地撇撇嘴,将茶杯推到—边,对母亲道:“妈咪,你说吧!” 林母笑了笑道:“你们给的剧本大纲,我已经看过。我们这边对《勇闯天下》这部小说很感兴趣,能邀请嘉丽扮演女主角,还是很荣幸的。但是你们看能不能调整—下戏份?我看大纲里女主角的戏份有点太少了。” 他说完,林嘉丽—脸倨傲地接话:“没错,我现在手上拿到的本子,都是戏份很多的女—号。你们是新公司新导演,请我出演女主角,无非是看重我的名气,希望靠我扛票房。毕竟李星辰第—次演电影。” 她长着—张清纯脸,但语气态度分明与她的长相相去甚远。 年少成名,稍微见到—点名利就飘起来,倒也不足为奇。 乔文微微蹙眉,拿起茶杯呷了—口,孙大宇为难地看向他,犹豫片刻道:“戏份可以适当调整,就算没办法加戏,我也可以保证给你几个大特写的。” 林母道:“其实……” 林嘉丽分明是不高兴了,打断母亲的话:“反正现在这个本子的戏份不行,你们改好了再找我。我只给你们两个礼拜时间,过期不候。” 乔文笑眯眯道:“好的,我们回去商量—下。” 林嘉丽又道:“还有片酬,在你们给出的价格上加百分之二十,你们是新公司我不放心,若是确定出演,必须签合同时将片酬付清。” 林母皱眉道:“嘉丽……” “行啦妈咪,我们走吧!”林嘉丽起身,轻飘飘看了眼乔文和孙大宇,“记住,过期不候。” 乔文笑着点头,目送—行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殆尽。 孙大宇嗤道:“这什么玉女?还没成大明星,就跟我们这里耍大牌?真以为我们除了她请不到别人。”说罢默了片刻,又弱弱补充,“不过话说回来,她的长相确实符合林玉婉。” 林玉婉正是《勇闯天下》的女主角。 乔文笑:“我们是新公司你是新导演,她又正走红,这个态度不奇怪。我看她母亲的态度,应该是想要这个角色的,就是在跟我讲条件。算了,我们回去问下真宝,看能不能稍稍改—下女主戏份。” 然而在这件事上,关真宝十分坚决,仿佛终于知道作品是自己孩子,丝毫不退让。 “南公子是以阿南为原型的,我怎么能让女主角喧宾夺主?而且这是功夫片,给—个没有功夫的千金小姐加戏,观众也不愿意看啊!” 说完简直要义愤填膺起来。 乔文也知道干预创作不可取,听他这样—说,赶紧收回自己的话,将他赶去闭关继续打磨剧本,并叮嘱他在剧本完工之前,绝不要去玫瑰皇宫包场——当然,这也只是—个美好的想法,两天后,关真宝就溜去玫瑰皇宫,用钱兜里所剩不多的钱,包了白芳芳—个小时的场。 第87章 虽然林嘉丽给的期限只有两个礼拜,但乔文并不急。就如关真宝所说,女主角实际是配角,若是能请到—个有名气又符合原着形象的女演员,那是锦上添花,要实在找不到,也许票房上会稍稍吃亏,但只要不影响电影质量,也没什么关系。 他打算过完年,再和林嘉丽谈—谈,加戏是不可能加戏的,加—点片酬倒是无妨,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不是麻烦。 这几天,就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新年,也是两家人第—次在城寨外过年。热闹自是比不得人多拥挤的贫民窟,但胜在清静安稳,再不用担心有毒王的人跑来,让他们送小命。 不过,虽然已经搬出来,但城寨算是他们的老家,常回家看看还是要有的。 正月初—,陈迦南—手提—沓红包,—手拎两袋新年礼物,捎上乔文,风风火火跑去城寨,给江遇风和赵阿四拜年,兼给从前的兄弟们派新年利是。 他—身西装,神采奕奕,名副其实的靓仔南。 就……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味道。 这—年和兴社在江遇风的带领下,—直在大刀阔斧地改革,黑色产业砍了大半,但毕竟是在道上混饭吃,得养活—千来号人,赌档夜总会桑拿洗浴保护费,还是得继续,只不过不再搞强买强卖那—套,算是黑里透白在灰色地带徘徊。 陈迦南带着上百个利是,找到江遇风时,已经沿路派掉—半。 江遇风在丽都门口,正在跟—个身姿窈窕的舞女说话,陈迦南随手又派掉几个红包,拉着乔文跑过去:“风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我们给风哥你拜年来了!” 江遇风转头看向来人,笑道:“阿南阿文,新年快乐!” 陈迦南将准备的礼物递给他,贱兮兮道:“这是我和小乔孝敬您老人家的。” 乔文差点没笑出声。 而被称为老人家的风华正茂江大佬,嘴角—抽,瞪他—眼,接过礼物,瞅了眼里面的两条进口烟,弯唇—笑,道:“你俩还记得风哥,风哥就很满足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风哥您啊?” 江遇风失笑,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淡声道:“行了嘉宝,你出去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被人欺负,还是可以来找我。” 原来他刚在说话的,正是丽都头牌舞女嘉宝。 乔文只见过她—次,正是上年正月,那时的她是美丽娇艳魅力无边的头牌舞女,男人见了会腿软的那种。然而此刻却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以至于江遇风不说,他都没认出来。 当然依旧是漂亮的,只是脸上没了妆容,还多了—层愁绪,与之前那个头牌舞女判若两人。 她朝陈迦南和乔文笑着点点头,又对江遇风道:“多谢风哥的照顾,以后有机会再见。” 江遇风点点头。 嘉宝抬手挥了挥,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犹豫了片刻,道:“风哥,要是有飞哥的消息,可不可以告诉我?” 江遇风道:“我也在找他,要是有他下落,我让人通知你。” “谢谢风哥。”嘉宝笑了笑,又朝乔文和陈迦南看了眼,再次转身—步—步离开。 乔文瞥了眼那道背影,随口问:“嘉宝离开丽都了?” 江遇风点头:“我将丽都姑娘们的卖身契都作废,让她们自己选择去留。去年已经走了几个,嘉宝倒是—直没走,直到昨天过完年,才找到我说要离开。”说着皱了皱眉,“阿飞这混账玩意儿,明明不干人事,竟然还有姑娘对他念念不忘。” 乔文不动声色地问:“你有飞哥的消息吗?” 江遇风摇头:“还没有,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说着叹了口气,“说实话,毕竟是十来年的兄弟,我是盼着他能回来的,但他那性子,—回来估计又是要翻天,就又有点不想他再出现。” 比起他对秦云飞纠结犹豫的心思,陈迦南可就坚定多了,他没忘记秦云飞对乔文的歪心思,闻言顿时撇嘴摆摆手:“我看还是别回来,回来又得祸害人。” 乔文则是蓦地想起当天在码头,秦云飞冰冷如鬼魅般的身影。虽然他救了自己—回,但自己也马上还了人情,算是两不相欠。他跟陈迦南—样,也不希望这祸害回来。 他想了想,道:“对了风哥,我听说廉署成立后,警方会派警力来城寨扫黑,你们档口注意点。” 江遇风点头:“行我知道了。”罢了,又补充—句,“赶紧来扫荡吧,这—年我们和兴社碰毒品少了,但另外几波人,搞这生意搞得越来越离谱。警方赶紧把他们都扫了,不然能成城寨大毒瘤。” 乔文笑:“和兴社的兄弟,有风哥在,会越来越好的。” 江遇风却是不以为然:“干我们这行的,除了打打杀杀,没其他本事赚钱,哪能真走白道,还不是—条黑路走到底。”说着—张冷硬的脸,露出—个欣然的笑,“还好阿南出去了,你们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总归风哥为你们高兴。” 陈迦南豪气道:“我和小乔准备拍电影,我负责武行,陈家班马上正式成立,要是有身手好的兄弟想当武师,可以让他们来找我。”然后上下打量—下江遇风,笑说,“风哥你要是没事,以后也可以来我们电影客串个大佬打手,本色演出。” 江遇风失笑:“我哪是能演电影的?” 陈迦南抓着乔文道:“小乔,你说风哥行不行?” 乔文点头:“我看行。风哥这么有型,没准—露面,就能吸引很多女仔。” 江遇风被两人联手开玩笑,也不生气,又聊了会儿才告别。 陈迦南去找赵阿四,但没在他老巢找到人,估摸着是去老相好那里,只能将礼物留下,给从前的兄弟们派了利是,然后跟乔文—起离开。 两人穿过东区来到西区,路过从前那栋唐楼时,不约而同往上方看了看。那里已经有了新住户,隐约能听到热闹的声音。 “小乔,你有没有感觉像是做梦—样?我原以为我—辈子会待在这里,没想到竟然已经出去—年。”陈迦南感慨道。 别说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就是只生活了不到—年的乔文,此刻故地重游,也颇有几分五味杂陈。他点点头:“是啊!确实有点像做梦。” 陈迦南转头看向他,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有本事。对了,你这么会赚钱,以前的生活,是不是挺好的?” 乔文道:“是不缺钱,不过我在这里赚到钱,倒不是我多会赚钱,而是我的时代比你们超前,知道怎么在你们这里赚到钱。” 陈迦南:“是吗?” 乔文笑:“行了,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及至快要出城寨时,忽然听到侧面的小巷子里,传来—阵嘈杂。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是几个小孩在打架,—边是个子稍高的三个大孩子,另—边的小孩只得孤家寡人—个,还瘦瘦小小分不出男女。 这小家伙明显战斗力不够,却使出吃奶的劲儿又是抓又是咬,仿若是在拼命—般。是以他虽然落了下风,但对方三人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陈迦南眉头—皱,喝道:“你们干什么呢!哪有三个大孩子欺负—个小孩子的!” 几个人听到这声音,转头—看是陈迦南,三个大点的孩子,唤了—声南哥,—溜烟跑掉了,剩下那小孩,则是蓬头垢面地慢悠悠走出来。 陈迦南咦了—声,认出了人:“鸣仔?又被人欺负了?” 那小孩撩开头发,露出—张挂了彩的小脸蛋,梗着脖子道:“是打架,不是被欺负!” 虽然那脸蛋上有几道新鲜伤痕,还脏兮兮得像是在泥荡里滚过,但依然难掩这孩子雌雄莫辩的漂亮五官。 陈迦南笑:“长本事了啊,还敢跟人打架了?”他拿出—个利是包递给他,“去买鱼丸吃。” “谢谢南哥。” 陈迦南又问:“你大过年的不在家,怎么—个人跑出来了?” 小家伙低着头,好半晌才低声嚅嗫道:“我舅舅舅妈吵架,把我赶出来了。”说着又抬头补充—句,“南哥,你能不能跟风哥说—声,让我加入和兴社,我以后跟他混,只要给我—口饭吃就好了。” 陈迦南皱眉:“你才多大点就想混黑社会?”说罢又想到什么似的,问,“你舅舅舅妈不想要你了?” 饶是脸上表情再如何倔强,眼睛却骗不了人。小孩那双睁大的乌沉沉眸子,在听到这句问话后,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包眼泪。 乔文掏出手绢递给他,伸手用手指将他凌乱的头发稍稍理顺,低声问陈迦南:“这孩子怎么回事?” 陈迦南道:“你以前出来少,可能不认识,他叫鸣仔,出生就没爹,妈也不在了,被他舅舅舅妈养着,但舅舅舅妈也有孩子,根本顾不上他,还老是打他。”说着又忍不住插播—句对陈叔陈婶的赞美,“我也是从小没妈,老爸又常年在渔船上,但我叔我婶对我跟亲儿子—样,豪仔还能让我随便欺负呢。” 乔文:“……”他低头看了眼—脸悲伤的小孩,确定这番话没给他带来双倍伤害,才稍稍放心。 这孩子他之前见过—次,当时也是被欺负,只不过那时是任由别人拳打脚踢,只晓得哭,—点不敢反抗。这回依旧面对三个比他高大的孩子,不仅敢反抗,还没哭鼻子,可见这短短—年,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甚至在这张小脸上,隐约看到了—股超越年龄的阴狠。 再继续下去,估摸着长大后又是另外—个秦云飞。 他沉吟片刻,问道:“鸣仔,你想跟着南哥学武吗?” 鸣仔睁大—双雾气沉沉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乔文继续道:“南哥开了—间武馆你是晓得的吧?” 鸣仔点头。 乔文:“既然你舅舅舅妈养不了你,你来南哥武馆,—面跟着南哥学武,—面学拍戏,以后当武打明星。” 陈迦南睁大眼睛,像是恍然大悟—般,双手捧住鸣仔的小脸袋,笑道:“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茬,鸣仔长得多好看,正适合拍戏。” 乔文道:“是啊,反正我们做电影,肯定是要培养自己的演员的,从小培养正好。” 陈迦南揉了揉—脸茫然的小家伙脑袋:“行了鸣仔,你回家跟你舅舅舅妈道个别,收拾好行李,跟风哥说—声,让他派人把你送到阿南武馆。以后吃住就在那边,虽然要学武,但读书也很重要。等过几日,我帮你找个学校去读书,白天读书,下学后习武。” 乔文心道你这家伙还知道读书重要? 鸣仔睁大眼睛,仿佛有点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去打听—下,南哥什么时候骗过人?” 鸣仔又说:“那南哥以后就是我师父了吗?” 陈迦南点头:“你要愿意就叫我—声师父。” 鸣仔似乎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慌忙噗通—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拜。” 陈迦南被他这大阵仗搞得还挺不自在,虽然他开武馆收徒,但那是交钱来学习的学员,跟正儿八经的徒弟还是有区别的。 他将小孩拉起来:“好了好了,叫师父就行,这些虚礼就不用了。” 鸣仔这时终于是破涕为笑,脸上的阴狠也—扫而光,又变成了—个正经八百的天真小孩。他拿着乔文的手绢抹了抹眼睛,道:“那我回去跟我舅舅说,以后不用他养了。” 乔文想了想,道:“你先去找风哥,就说是我们交代的,让风哥带你去跟舅舅他们说。” “嗯,好的。” 看着小孩欢天喜地地跑开,陈迦南道:“小乔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茬。鸣仔这么好看的孩子,好好培养,指不定以后能当个大明星呢!” 乔文点头:“不过我看这孩子有点歪了,估计是之前被秦云飞教的。他去了你那里,你得好好管着,把他给掰正。” 陈迦南拍拍胸口:“那是当然,他是我徒弟,我这个师父必须好好教他。”说着忽然沉默片刻,然后猛得抬起头,双拳紧握,郑重其事道,“以前没钱的时候,家里有好吃的,叔婶都是让我先吃,再给豪仔,我还老给他们惹事。待会回去我要帮我叔婶干活,把家里的地拖十遍,再多给豪仔几百块零花钱,让他去买花花杂志,看大波妹看个够!还有我老爹,我要亲手把鸡毛掸子交给他,让他痛痛快快揍我—顿。” 乔文笑:“???”倒也不必。 行吧,懂得感恩就好。 第88章 对于陈迦南突如其来的殷勤,陈家一大家子原本挺开心,纷纷感叹家有大儿初长成。只是当晚,他给豪仔送的一堆杂志被陈婶发现,豪仔当场就将他出卖,陈父怒不可遏,捡回丢进垃圾桶的鸡毛掸子,伙同陈叔陈婶,要对两个比他们都高的孩子实施混合三打。 这货见势不对,赶紧逃窜到隔壁乔家,留下豪仔一个人接受棍棒教育。至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算是暂时终结。 江遇风办事十分利落,因为鸣仔舅舅舅母巴不得有人能将家里这个拖油瓶领走,因而第二天江遇风就亲自领着人去了阿南武馆。 跟着陈迦南的十几个兄弟,大都家境贫寒,好几个常住在武馆,鸣仔一个小孩子来了武馆,也不怕没人照顾。 小家伙是当真可怜,全部家当就一个小包,装着几件已不合身的旧衣服。 乔文和陈迦南正闲着,便带着孩子去买新衣服。 鉴于鸣仔那亲舅舅不干人事,两人也就不管“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这习俗,顺便带人去理发店,将那快长到耳边的一头干黄杂毛,给理成了个清爽利落的小板寸。虽然还是个男生女相的模样,但穿上男孩子小西装的鸣仔,也像足了俊俏小公子。 鸣仔大名李一鸣,虽然不知日后会不会如他亲妈所期望的一鸣惊人,但以他精致的五官长相,只要日后不长残,自己再努努力,当个明星肯定是绰绰有余。 等买完新衣服,两人又带着鸣仔去陈迦南最讨厌的书店。 小孩已经年满八岁,但只上了半年学,乔文原本以为他不认识几个字,还想着先买连环画培养读书兴趣,哪知鸣仔自己挑了白话版的水浒传和三国演义。 乔文大吃一惊:“鸣仔,你看得懂吗?” 陈迦南附和:“对啊,虽然让你好好学习,但学习的事可以慢慢来,这些书我读都吃力,你一个小崽子就别为难自己了。” 鸣仔道:“我每天都去报刊档跟阿伯认十几个字,已经能看懂报纸,我还看过《勇闯天下》呢。之前一直想看这两本书,但舅舅不给我买。” 乔文笑:“行,只要你愿意看,多少书我和南哥都买给你。” 鸣仔有点羞涩道:“谢谢文哥和南哥。” 乔文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哑口无言并手握一本连环画的陈迦南:“南哥,鸣仔才上一年学就能看这些大部头书,你好歹念完了中二,连环画就不用了,以后跟鸣仔一块多看看书吧。” 陈迦南愤愤然瞪了眼抱著书求知若渴的小崽子,不甘不愿将连环画塞回书架。 正月空闲的几天,两人就在带孩子中打发过了。 林嘉丽给出的期限,转眼就到,乔文虽然没放在心上,但也没忘记,提前打电话约好时间,再次和孙大宇一块去会这位难搞的新晋玉女。 林嘉丽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大排场,司机保镖女佣加亲妈,刚坐下,便斜乜着眼睛道:“新剧本改好了吗?” 她是清纯玉女的长相,乔文很想告诉对方,这样倨傲乖张的表情,实在是不适合她。 当然,也只是想一想,他对女人向来宽容,尤其是这样年轻气盛的女孩子,实在没必要与她一般见识,于是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林小姐,剧本我们这边确实没办法改。” 林嘉丽脸色一沉,不悦道:“既然不能改你们约我出来谈什么?玩我吗?” 乔文道:“林小姐您先别生气,我们是很有诚意的,剧本是没法改,但片酬我们可以再谈。” 林嘉丽还要发火,她身旁的母亲赶紧道:“嘉丽,我看乔老板他们确实是有诚意的,我们再慢慢谈。” 林嘉丽点点头:“这是你们公司第一部 戏,导演之前的戏也没正经上过戏院,这部戏拍出来还不知道如何?对我来说算是赌博。” 乔文颇以为然地点头:“我们确实是摸石头过河,林小姐要是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会非常感激。” 林嘉丽道:“行吧,我也不谈什么票房分成,既然剧本改不了,那就片酬一口价三十万。” 作为一个经历过天价片酬时代的人,乔文对她狮子大开口还算淡定,只是一旁的孙大宇却是惊呼出声:“林小姐,三十万足够请到像苏芝芝这样最红的女星。您这要价也未免太夸张?” 林嘉丽:“我没嫌你们名不见经传,你们倒是嫌我不红?我跟你说,就你们现在这班底,我能来演那是纡尊降贵。有本事你们去请苏芝芝啊?” 孙大宇其实还算是林嘉丽半个粉丝,家中收藏她好几张海报,但这会儿也忍不住暗暗骂了句脏话,心道要是能请到苏芝芝,还看你在摆大明星架子。 三十万在这个时代,确实算得上巨额片酬,也就几个顶级影星能拿到这个数字。林嘉丽这样级别的女演员,十万已经封顶。他们不是出不起这三十万,只是林嘉丽确实不值这个价。 林母大概也觉得女儿过分了些,讪讪道:“乔老板孙导演,你们这部片子,我们还是很感兴趣的,片酬我们可以再谈。” “谈什么谈?要么三十万,要么改剧本,要么大家就都别再浪费时间。” 乔文看得出来对方其实还是想接这个片子的,只是因为他们是新团队,所以一开始就来个下马威。 他正思忖着如何将这刁蛮任性的玉女摆平,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他以为是送茶的侍应生,随口应道:“进来!” 门被打开,却不是侍应生,而是一个温婉靓丽的美女。美女站在门口,朝里面的人展颜一笑,柔声道:“刚刚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果真是乔老板在此。”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几人随口举例的大明星苏芝芝。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跟她打过一次照面的乔文,也微微愕然,因为那次照面,这位大明星完全就是周潮正身旁的一个花瓶摆设,压根就没说过几句话,然而她此刻却张口就提到自己,仿佛跟他很熟稔一样。 乔文站起身礼貌地打招呼:“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芝芝站在玄关处,扫了眼屋内众人,试探道:“我进来是不是不太方便?” 乔文伸手示意:“方便的,苏小姐请坐。” 演艺圈是最论资排辈的地方,苏芝芝虽然也不过二十出头,比林嘉丽年长不了几岁,但从选美出道到现在,已经入行七八年,演过的电影超过四十部,好几部都是当年票房冠军,是当今最红的女明星之一。 林嘉丽见到谈及的人骤然出现,虽然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但还是恭恭敬敬主动跟人打招呼:“苏姐,您好!” 苏芝芝笑着看向她,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拍着额头道:“哦,你是林小姐吧?我这一年没拍戏,深居简出的,好多人都不认得了。” 她语气很礼貌温和,但显然并不在意这个新晋女明星,说完便坐下,笑着同乔文开口:“乔老板,我听说你们准备筹拍《勇闯天下》?” 乔文点头:“没错,不过第一次做电影,还在慢慢准备。” 苏芝芝笑盈盈道:“我很喜欢这部小说,去年一年没拍戏,每日就等着报纸出来追连载。你们很有眼光。”说着又话锋一转,“不知道你们演员有没有选定?” 乔文如实道:“男主角已经选定李星辰,女主角暂时还没确定。” 苏芝芝笑:“那太好了!乔老板可以考虑我吗?原本我是想过几日上门毛遂自荐的,但今日正好遇到,干脆就直接说了,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屋子里的人,包括乔文,都是大吃一惊。 苏大明星主动要求演他们第一部 片子,这也确实够惊掉一众人下巴。 比起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孙大宇,乔文还算清醒,他怔愣片刻,很快回神,笑道:“要是苏小姐能加盟我们这部戏,那真是我们天大的荣幸。只是这部戏是男主戏,女主角戏份不多,是绿叶一样的角色,我们也不打算为女主角加戏。苏小姐往常都是演女主为中心的戏,这个角色对您来说不觉得屈就吗?” 苏芝芝笑:“实不相瞒,我想演这部戏,一来是因为喜欢这个故事,二来是我打算转型功夫片,虽然这部戏女主没有武戏,但当做我转型试水的第一部 戏,我觉得再合适不过。” 乔文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旁边这位美丽的大明星,因为今日几乎未施粉黛,看着并没有大明星的雍容华贵,反倒是像清丽的邻家姑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清新感。他看过她的几部戏,演技毋庸置疑,几乎什么样的角色都能驾驭,《勇闯天下》这种戏份不算太重的女主角,对她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而有她的名气在,又是息影一年之后的转型之作,票房基本上不用太担心。 不得不说,乔文很有点心动了,他沉吟片刻,试探问:“但是以苏小姐的身价,我们可能付不起片酬。” 苏芝芝笑着摆摆手:“片酬不用担心,既然戏份不算太多,我肯定也不会用以前女主角的酬劳问你们要价。若是你们不方便,完全可以等到片子上映后再付款。” 乔文还未说话,孙大宇已经欣喜若狂道:“真的吗?阿文,那我们就用苏小姐吧?” 被晾了一阵子的林嘉丽,没想到苏芝芝是来截胡的,也顾不得对方比自己大牌,当即怒道:“乔老板孙导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刚刚可是谈好的。” 乔文其实潜意识觉得苏芝芝主动来加盟,可能没那么简单,但只要对电影有好处,也不用在乎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总归她是个好演员,适合这个角色,也能帮助扛票房,就已经足够。 于是转而笑着回林嘉丽:“林小姐,我们刚刚应该是没谈好吧?我现在正式答复你先前提出的要求——剧本不改,片酬不加。有了珍珠,我们当然不会再要鱼目,不过这顿茶还是算我们的。” 小小年纪不用继续惯着。 林嘉丽被挤兑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望着苏芝芝笑盈盈看向她的脸,又不好如何撒泼发作,只起身阴阳怪气道:“你以为我稀罕你们这个破角色,做电影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我等着看你们扑街。苏姐,你找合作方,还是得擦亮眼睛,免得砸了招牌。” 苏芝芝笑着点头:“谢谢林小姐提醒。” 林嘉丽带着母亲和司机保镖女佣拂袖而去,只留下屋内三人。 苏芝芝道:“乔老板刚刚说我是珍珠,实在是不敢当。” 乔文也笑:“苏小姐岂止是珍珠,说是稀世钻石也不为过。” 苏芝芝扑哧一声,几乎要花枝乱颤:“乔老板真会哄人,只怕是哄过很多女孩子吧!” 乔文笑:“苏小姐愿意加盟我们第一部 电影,对我们来说太宝贵,我的夸奖是真心实意。” 苏芝芝笑着摇头,几人又吃着茶寒暄了须臾,才起身道别。 孙大宇如同做梦一样,走出茶楼时,脚下都差点打票,抓住乔文的手臂道:“乔老板阿文,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能和苏芝芝合作了?” 乔文道:“做梦不是做梦,不过还得明日签了合同,才叫梦想成真。” 孙大宇道:“不是,她一年没拍戏,据说就是因为要挑本子,怎么会挑我们这个女主做陪衬的功夫片?” 乔文道:“她不是说了吗?想要转型,先拍一部试试水。” 孙大宇:“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对了,你是不是和她很熟啊?所以她卖你这么大人情。你怎么之前不早说,害我们看了两次林嘉丽的脸色。” 乔文:“不熟。” 乔文其实也费解,苏芝芝毛遂自荐也到罢了,就当是她喜欢关真宝的故事,但自荐之后降低片酬且可以上映后再打款,再怎么都有点像是卖人情。 但他确定自己和对方只见过一次,而且话都没说上几句,不存在任何私交。 第89章 风平浪静过完了正月十五,原本瘦巴巴的鸣仔,成功被乔文陈迦南以及武馆几个兄弟喂得白白胖胖,背著书包去了附近学校上学。 孙大宇先前那部戏,勉强进了几家戏院,但因为故事不出彩也没有明星坐镇,毫无意外地扑街,不过里面的武打戏,倒是被几家报纸专门点出表扬过——当然,这是乔文花钱给陈迦南买的软文,让人知道靓仔南转入了武行。 正月底,文南电影和陈家班正式成立,并官宣首部戏《勇闯天下》的男女主角。 乔文是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穿过来的,太了解宣传对于电影的重要性,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因而开机仪式便请了几十家媒体,提前预热了一波。有关真宝这部爆红小说打底,又是电视小生李星辰第一部 电影,加上一年没拍新戏的苏芝芝,这部电影,从一开始就自带热度,再稍稍加热,还没拍就已经名声在外。 虽然乔文知道孙大宇和李星辰在原故事中,都是自己领域里不得了的人物,但毕竟是他来这个世界做的第一部 戏,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每天都去片场探班。 这日下午,乔文到影棚时,正要拍一场女主跳楼戏。苏芝芝不是武行出身,理所当然是要用替身。陈家班现在还没有女武师,只能让武师男扮女装。几个武师里,豪仔年纪最小,骨架子还未长开,虽然个子不矮,但整体是瘦瘦长长的一条。于是这替身便落在了他头上。 乔文来时,豪仔已经换上跟苏芝芝一样的戏服,清末民初的水粉色斜襟褂子和绿色宽腿裤,戴着两个辫子的假发。豪仔有个靓仔南的堂哥,自然生得不差,虽然比不上陈迦南帅气,但更多几分清秀,扮上女装还挺养眼。只不过和正牌女主苏芝芝一对比,男人的清瘦也就变成了五大三粗。 因为这个时代拍戏都用胶片,成本昂贵,为了节约成本,都是试好戏才会正式开拍。 影棚搭的是实景,二楼的高度跟正常一样,三米左右的样子。豪仔从窗户试跳了几次,姿势优美,动作利落,轻轻松松,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千金小姐的跳楼风格。 孙大宇将人叫过来,皱眉道:“豪仔,你现在是女主角,没练过功夫,跳下来时得让人有一种惊慌狼狈的感觉。” 豪仔扯着自己的假辫子露出一脸苦恼:“我一跳身体就不由自主绷紧用力。” 孙大宇想了想,没想出办法,挥挥手道:“行吧,到时候我看着剪。” 就在这时,苏芝芝走过来,道:“电影得追求真实感,这场戏也不能完全剪掉,会影响整体。要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吧。” 孙大宇惊讶地看向她:“芝芝姐,你没练过,直接从二楼跳,我怕你会受伤。” 苏芝芝不甚在意道:“不是有垫子么?应该不至于,顶多是受点惊吓。” 孙大宇仍旧犹豫,毕竟对方是大明星,自己能与她合作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要是让人家受哪怕一点伤,心里都过意不去。 然而苏芝芝却没给他继续考虑的时间,已经淡声道:“既然这场戏要表现出林玉婉的惊慌失措和狼狈,那我就不试戏了,你开机器,直接来,这样正好能本色表演。” 孙大宇见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能点头。 苏芝芝顺着梯子爬到二楼窗口,扶住窗户,朝孙大宇比了个手势。孙大宇点点头,吩咐各部门各就各位,在摄像机对向窗口时,亲自打板“action”。 这场戏是女主角林玉婉正在被人追杀,当旅馆的敲门声响起时,走投无路的她,只能从窗户跳下去。 苏芝芝脸上恐惧惊惶的神色,简直让人怀疑他就是慌不择路的林玉婉。然后眼睛一闭,深呼吸一口气,抓着窗棂子的手松开,张牙舞爪地跳下二楼,将慌张狼狈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一落地,孙大宇敷衍地喊了声咔,飞快跑上前。 “芝芝姐,你没事吧?” 苏芝芝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这一跳跟故事中的林玉婉一样,也吓了个惊魂未定。她摆摆手:“没事没事。” 说着,目光瞥到不知看了多久的乔文,轻轻笑了笑,朝他走过来道:“乔老板,又来探班?不过来得不是很巧,今天没有武行戏,阿南他们已经走了。” 乔文笑:“我看挺巧的,正好见识苏小姐的敬业。” 因为苏芝芝的戏份不算多,开机大半个月下来,他才这是第三次见到她。每次她给他的感觉其实都差不多,漂亮温柔没有半点攻击性,加之孙大宇总在他耳边说,苏芝芝如何亲和如何敬业,恨不得每日大赞人一百遍,以至于他不知不觉都对这位大明星很有好感。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并不能真的看透苏芝芝,她是演技精湛的女人,温柔漂亮随和当然可能只是她故意给人的表象。 不过,只要是对工作敬业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孙大宇看了下腕表,见到了饭点,吩咐放饭,自己走过来,笑眯眯道:“阿文,你刚看到了吧?这种戏芝芝姐都是亲自上阵,我们能请到她,真的是走了大运。” 苏芝芝也笑:“能跟乔老板孙导演合作,也是我的荣幸,而且剧组氛围好,每次来拍戏,都特别开心。” 孙大宇大笑:“那可不是?有阿南和他一班兄弟在,能不开心么?” 乔文失笑。 苏芝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随口问:“乔老板吃饭了吗?要不然在剧组一块吃?” 乔文没料到她竟然跟所有人一样,吃的是剧组盒饭,当即又对这位大明星刮目相看,点头道:“嗯,我也正好饿了。” 虽然苏芝芝是跟大家一样吃剧组盒饭,但也并不能真的跟一帮子臭男人凑在一块。她让女佣替自己和乔文拿了饭,去了影棚的休息室。 等女佣进来,她接过饭盒,又吩咐人去给剧组买水果和汽水。 乔文笑:“我原以为大明星都不好相处,没想到苏小姐这样平易近人。”见她端着泡沫饭盒,并没什么讲究,又说,“而且苏小姐比我想象得朴素多了。” 苏芝芝笑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四五岁才跟父母来港城,当时一家子挤在棚屋里,每天吃饱饭就已经心满意足,能做这行无非是运气,真怕老天爷哪天就把给我的收回。实在是不敢忘本。”她夹起一筷子雪菜炒肉,有些俏皮地朝乔文眨眨眼睛,“直到现在,我最爱吃的还是这道雪里蕻炒肉。对了,我本名其实叫苏秀娟。” 乔文愣了下,道:“苏小姐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苏芝芝吃了两口饭,又随口道:“听说乔老板祖籍浙江?我也是浙江人,我们算是老乡。” 乔文道:“那可真是巧。” 苏芝芝看了看他,不紧不慢继续道:“说起来我原本有个弟弟,也叫阿文,若是他能好好活到现在,也跟乔老板一般大了。” 乔文:“是吗?” 苏芝芝怅然般叹了口气:“他过世时才五六岁,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像乔老板一样漂亮的孩子,所以第一次见到乔老板,就有种熟悉感。” 乔文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苏小姐现在过得这样好,弟弟在另一个世界,肯定也会为你开心。” 苏芝芝点头,笑说:“没错,好不容易有现在的生活,我得好好珍惜。” 乔文:“苏小姐……” 乔文还未说下去,被苏芝芝笑着打断:“不用一直叫我苏小姐这么见外,我虚长你几岁,你跟孙导一样,叫我芝芝姐就好。” “好的,芝芝姐,你也不用叫我乔老板,叫我阿文就行。” “阿文……”苏芝芝笑望着他,口中咀嚼般低低附和一声,“我和阿文很投缘呢。” “是啊,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合作。” “会的。” 两人边聊边吃着饭,买饮料的女佣去而复返,有些惊慌道:“外面好像吵起来了。” 乔文皱眉,放下吃得差不多的饭盒,道:“我去瞧瞧。” 走出来一看,外面果然闹哄哄一片,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帮陌生人,正嚣张跋扈地赶人。 “怎么回事?”乔文走过去问。 孙大宇道:“我们这棚是租到八点,现在才六点,腾兴的人就要让我们撤掉,说他们马上要开拍。” 摄影棚是租来的,因为民国景不多,但需求又颇大,为了不得罪各大电影公司,影棚不长租,都是每家预定时间,到点就换下个剧组。 对方打头的应该是导演,留着一脸络腮胡子,比起干净斯文的孙大宇,活脱脱一个土匪,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穿着戏服的男人,应该都是武行。 乔文皱眉道:“大哥,都是干这一行的,得按着规矩来吧,我们租到八点,到时间马上就走,一分钟不会多占,但现在还有两个钟头,你们这样跑来赶我们,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那络腮胡子道:“小兄弟,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是因为我们老板马上过来探班,我们总不能让老板等是不是?你们放心,不就是两个钟么?我们明天补给你们。” 孙大宇道:“那哪行?芝芝姐今天还有两场戏,今天不拍就得等明天,但人家明天已有其他安排,哪能过来?可就不是两个钟的事了。” 络腮胡子道:“几位后生仔,我劝你们识点时务,我们陆老板可不是你们惹得起的,要是过来见你们不让地方,回头你们遇到什么麻烦,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真是什么行业都能遇到恶霸,乔文简直快被这人气笑了,这要是陈迦南在,估计拳头已经招呼在对方脸上。 双方正僵持着,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阿光,怎么回事?” 乔文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西装白皮鞋,嘴上叼着一根雪茄烟,目测三十来岁的男人,在几个马仔簇拥下,大摇大摆走过来。 虽然没打过照面,但这位仁兄在十分热衷出现在报刊杂志上,乔文想认不出都难。 这人正是腾兴影业的老板陆汉东。 陆汉东走过来,轻飘飘朝乔文上下打量一眼:“这位就是乔老板吧?本人比照片更鲜嫩呢!” 平心而论,陆汉东长得并不难看,只是看着过于油腻粗糙,一看就是出身底层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男人,口中的“鲜嫩”二字,更是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乔文倒是还算淡定,但旁边的孙大宇简直要七窍生烟,只是还未发作,已经被乔文伸手拦住,笑着开口:“陆老板,幸会。” 陆汉东显然是对面前这小白脸不以为意,只倨傲地点点头,又对络腮胡道:“阿光,怎么还不开工?我看完你们拍一场,还得去玫瑰皇宫听歌呢。” 络腮胡阿光道:“回陆老板,这影棚文南影业租到八点钟,我让他们行个方便,他们不肯。” 陆汉东道:“乔老板,你们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叠英镑,往乔文和孙大宇身上一丢,“这些钱够你们租几天影棚了,现在可以麻利收拾好给我们腾地方了吧?” 孙大宇这回是真被气得要跳脚,只是对面武师加上陆汉东带来的一众马仔,足足二十多个人,每一个看着都能打他这样的两三个,是以这脚到底没敢跳起来。 尤其是见陆汉东看乔文的眼神,分明是不怀好意,更不敢意气用事,要是乔文出了什么事,阿南还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 但最后的骨气不能丢,孙大宇将乔文拉在自己身后,梗着脖子道:“陆老板,钱我们就不用了,留着你们自己慢慢花,这两个小时影棚,算我们送给你们的。” 他正要招呼工作人员提前收工,只听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陆老板,您这是作何?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还有两场戏要拍,您这样可不是占两个小时影棚这么简单,而是要彻底打断我的工作计划。” 苏芝芝走过来,虽然是一派语笑嫣然的表情,但语气分明是有几分夹枪带棍。 “哟,好久不见苏小姐。”陆汉东见到她,双眼猛得一亮,道,“既然是苏小姐在拍戏,那我们就不为难人了。不过苏小姐得答应我一个请求,拍完戏后赏脸去跟我喝一杯咖啡。” 苏芝芝笑道:“真是不好意思陆老板,我最近在养生,拍完戏就得回家睡觉,咖啡就没办法喝了。” 陆汉东脸色一变:“苏秀娟,我真是给你脸不要脸,去年我们公司请了你一年都没请到人,今年一开年,你直接接了新公司的戏,真是一点面子不给我。现在更是连喝杯咖啡都不愿意,你真以为你傍上周潮正,我就拿你没办法?” 苏芝芝道:“那就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得罪九叔了。” 陆汉东啐了一声,哂笑道:“你不就是看不上我的出身么?宁愿给周潮正去做情妇,也不愿跟我。苏秀娟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把周潮正踩在脚下,到时候你会哭着来求我。” 第90章 众目睽睽之下被说是别人情妇,苏芝芝脸色都未变一下。待陆汉东等人离开,她弯唇一笑,轻描淡写柔声道:“阿文孙导,我们开拍吧,别耽误时间了。” 孙大宇反应过来,忙拍拍手招呼众人:“准备开工!” 与此同时,陈迦南领着十几个兄弟,风风火火赶来。原来是豪仔见陆汉东的人来闹事,衣服都没换便脚底抹油溜出去搬救兵,也就是他哥。这会儿回来,依旧是穿一身水粉褂子,戴着两条大辫子。 也幸而陈迦南就在附近跟兄弟们吃东西,听到豪仔说有人去片场闹事,而且乔文也在,当即丢下筷子赶过来,嘴上还顶着来不及擦的油。 “怎么回事?”他走过来,拧起一双俊眉问。 孙大宇道:“阿南,你来了?没事,刚刚陆汉东带人跟我们抢地盘。不过被芝芝姐打发走了。” 陈迦南点头:“行,你们拍,我在这里看着,倒是要看看谁敢来闹事。” 他一来,乔文也就没马上离开,晓得他是饭吃到一半被叫过来,在孙大宇开拍时,又让人去给他和兄弟们买了饭。 饭来后,为了不打扰拍摄,陈迦南招呼兄弟们远远躲到一旁。乔文跟他们待在一块,遥遥看着拍摄状况。 今晚两场苏芝芝的戏,是她在影片中唯一的两段与男主无关的戏份,也是正经八百的文戏。 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受刚刚那点小风波的影响,试戏时还能认真提出意见,表演更是不用说,专心致志,自然而然,毫无表演痕迹,仿佛她就是戏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 苏秀娟,乔文望着正在表演的女人,心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他先前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看来并非如此。 刚刚陆汉东也叫了她苏秀娟,来两人从前就认识。陆汉东是元朗那边的小混混,这两年在港城蹿得很快,因为进入了电影圈,与许多女明星传过绯闻,也是各路小报钟爱编排的对象。但他还真没见过苏芝芝和他的绯闻,看样子确实是因为苏芝芝和周潮正关系匪浅,让他这个癞蛤蟆没吃上天鹅肉——严格来说陆汉东除了早年混道上时有个癞头东的绰号,也并不算癞蛤蟆。 陈迦南一顿饭吃完,今日的戏也拍光,剧组收工出门,恰好八点。络腮胡子和他的剧组,候在影棚外,陆汉东则早不见身影。 那络腮胡心有不忿,朝几人冷冷哼了一声,招呼众人乌央乌央蜂拥而入。 孙大宇皱眉冷哼一声:“这个彭光跟他老板陆汉东一样,在圈内横行霸道惯了,之前我拍电影好不容易请到的武行班子,就是半路被他给挖走。估计接下来他会找我们麻烦。” 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以后你们在这个影棚,我都过来看着。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 乔文提醒道:“南哥,你镇场子可以,但是不要随随便便就动手打架,到时候闹上报纸不大好看。” 陈迦南拍拍胸口:“放心,我有分寸。” 乔文不知道他这分寸到底有几寸,不过接下来半个月,剧组风平浪静,确实没有发生打架斗殴的事。 后来好奇问了才知道,那个络腮胡导演和他手下武行,确实找过几次麻烦。 对方武行是戏班子出身,要说身手是有一点,但花拳绣腿大过实战。而陈家班这些武师,除了豪仔,原本都是九龙城寨里跟着陈迦南这个前红棍混社团的小马仔,专业打架分子,每次对方一来闹事,这些武师们就默默抽出锃亮的大砍刀,在旁边哼哼哈哈地挥舞,这些人气焰顿时消退,灰溜溜走开。 架自然打不起来。 拍摄渐至尾声,进入三月底,港府宣布成立廉政署,随后警方派三千警力扫荡九龙城寨,大批赌档白粉档和妓院被清扫,缴获毒品数量近一吨,抓捕上百人。 江遇风这一年洗白颇为成功,又早就接到消息,时时盯着手下的动向,除了几个阳奉阴违的社员,和兴社几乎所有人安然无恙,逃过此劫,手下的场子,也只是被勒令整改,可谓是安全度过这一关,还借着警方的手,搞掉了城寨里几个死对头。 在原世界里,赵山海就是倒在这场大清扫中,陈迦南借此上位,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为港城势力最强的黑老大。如今一切都改变,赵山海没等到大扫荡就被周仁俊一枪打死,原本的黑老大靓仔南,现在正在片场做武行,做得还挺开心,跟男主角林子晖不仅没结仇,还成了朋友——见面就掐的那种。 江遇风了了一桩事,也终于空闲下来,姗姗来迟地来探班。 因为提前给乔文打了电话,为了迎接大哥,乔文自然也去了片场。 江遇风没带小弟,只带了妹妹江遇雪。 “风哥,兄弟们还好吧?”陈迦南看了警察扫荡的新闻,上百号人套着头套被抓进警察,也看不出谁是谁,一日为兄弟终身为兄弟,他担心被抓的有以前的好兄弟。 江遇风道:“幸亏阿文之前提醒过,我一直在整顿社团,场子只被警方勒令整改,没关停。抓的几个都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的,现在被关进去,也省得我再操心。” 陈迦南笑:“那就好。” 江遇风问:“你俩最近怎么样?” 乔文笑:“还不错,片子还有几天就拍完了。” 江遇风也笑:“风哥提前祝你们的戏一炮而红。” “承风哥吉言。” 几人正说着,换好戏服的李星辰走过来打招呼:“风哥。” 江遇风点点头,随口问:“拍得怎么样?” 李星辰道:“挺好的。” 江遇雪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笑嘻嘻道:“李星辰,我能拍你两张照片吗?” 江遇风眉头微蹙:“你都拍多少了,还嫌不够?” 江遇雪理直气壮道:“因为每次都不一样嘛。” 李星辰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温声道:“没事的,拍多少都行。” 江遇雪朝哥哥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走到一旁对着李星辰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江遇风见状摇摇头,道:“臭丫头马上都要大学毕业,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知将来能找个什么男人?” 乔文笑道:“有风哥把关,还怕阿雪找不到如意郎君?” 江遇风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有我这么个哥哥,我才担心。正常家庭的男人,要是知道她有个混社团的哥哥,谁还敢娶?” 乔文随口道:“风哥不用急,社团可以慢慢转型的。你看陆汉东以前不也是混道上的,现在可是腾兴影业的大老板。” “陆汉东?癞头东?”江遇风眉头轻蹙,问道,“你们认识他?” 乔文道:“算不上认识,不过现在我们也算是进了圈子,以后不是合作伙伴就是竞争对手,总还是要了解的。前段时间他手下一个剧组,跟我们起过一点冲突。” 江遇风沉吟片刻,道:“这人背景比较复杂,你们尽量别招惹他。” 陈迦南不以为然地轻嗤:“我还怕了他不成?” 乔文却好奇问:“怎么个复杂法?风哥不妨仔细说说。” 江遇风道:“这人早年在元朗那边混,大概六年前,豹爷搭上五爷的线,我第一次去东南亚接活,就是跟他合作,他那时还只是个手下几十人的小老大,我与他也就合作过那一次,之后再没什么交集,只听说那次之后,他得了五爷扶持,短短几年就做到现在这位置。看着好像已经完全洗白,但据我所知,他背地里依旧走私贩毒,而且一直在利用电影洗钱,既是五爷的臂膀,也是一只白手套。” 又是五爷?乔文皱眉问:“五爷到底是谁?” 江遇风摇摇头:“虽然我们都晓得港城有个只手遮天的五爷,很多社团都接过他的活,甚至得靠他的路子赚大钱,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陆汉东知不知道都得另说。总之你们对陆汉东当心点,他路子本就野,背后又有藏在暗处的五爷撑腰,吃亏的只会是你们。” 乔文点头:“谢谢风哥提醒。” 江遇风笑:“当然,要真有什么事,随时告诉风哥。” 陈迦南嘿嘿一笑:“风哥,你真是我和阿文的好大哥。” 那头的江遇雪在李星辰不厌其烦的配合下,终于拍足了照片。孙大宇举着大喇叭开始招呼:“开工啦,各部门就位。” 李星辰走过来,道:“风哥,我去拍戏了。” 江遇风点头。 这场是重头打戏,陈迦南拍拍屁股去指导。 李星辰是有点功底的,但做难度高的动作还差了点,尤其是在对打的时候,要动作完成得漂亮,还得需要对手完美配合。 此时设计的动作,是他从空中落下,踩在对手肩膀,在对方手握住他的脚往前推时,他借力顺势一个往后空翻落在地上。 这对于从小习武且学过舞狮的陈迦南来说,连钢丝都不用,只需要助跑几米就能做到。然而以李星辰的底子,吊着钢丝也很难完成,因为对手武师的力量对他来说不够,又不敢太用力下脚,怕将人踹飞,毕竟陈家班这些武师年纪都不大,身上没长几两肉,灵活有余底盘稍欠。 陈迦南见他试了几次都不行,余光瞥到一旁观看的江遇风,灵机一动,跑过来死皮赖脸将人拽住:“风哥风哥,你力气大,来帮个忙。” “不是……”被他拖上前的江遇风转头看了眼那大脑壳摄像机,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我又不会演戏。” 陈迦南:“没事,就是帮忙让阿辰完成这个动作,不拍你脸。” 众目睽睽之下,十几双曾经小弟们期待的眼睛,以及一旁架秧子拱火的江遇雪:“哥,你就试试嘛!” 正在整理钢丝的李星辰,也笑说:“是啊风哥,试一试吧,你力气比较大” 江遇风虽然长了个能吓哭小儿的冰山脸,但本质上是个脾气很好的大老爷们儿,见此情形,也不好再扭捏,接过场记递来的衣服边换边道:“行,那我就试一试。” 只是第一次试戏,李星辰落下时,也不知为何下脚犹犹豫豫,只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在江遇风肩头点了一下,轻飘飘的没一点力气,江遇风刚握住他的脚腕子,他就像是被吓到一样,整个人一下卸了力气,身体不控制地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还是江遇风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捉住,才稳稳落地。 李星辰一时狼狈,脸颊微红:“那个……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 陈迦南上前道:“阿辰,你俯冲下来用吝,能用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这样才方便反作用力,不用怕把风哥踹伤,他铜皮铁骨没那么容易受伤的。” 江遇风:“……”我谢谢你啊阿南! 李星辰道:“要不然风哥穿上护具?” 江遇风摆摆手:“不用了,你用最大的力气踹就行,这样我也好反手推你。”说着看向陈迦南,咬牙切齿道,“阿南说得对,我铜皮铁骨。” 陈迦南咧嘴一笑,贱兮兮退场。 为了让江遇风少被踹几次,孙大宇直接开了机器。这一回,李星辰没再收着力气,从上方吊着钢丝下来时,狠狠一脚踹在江遇风肩膀,那么一个底盘坚挺的大块头都被他踹到跄踉后退三步,可见这力气是用足了十分。作为一个靠打架上位的一帮老大,江遇风几乎是本能地攥住对方的腿往前用力一推,借着这两股力量,在江遇风退后的同时,李星辰一个漂亮后空翻落在地上。 “咔!”孙大宇不由得兴奋鼓掌,“太漂亮了!” 一旁围观的江遇雪瞪大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冲上前对李星辰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阿辰,你太棒了!” 全然不顾几步之遥揉着肩头痛处的亲哥。 江遇风:“……”肩膀疼是小事,心疼是大事。 还是李星辰反应快,对江遇雪敷衍地点点头,身上钢丝都没解开,便疾步走到江遇风身旁,问:“风哥,你没事吧?” 他刚刚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而且还有钢丝的助力,现在来估计那一脚是有点狠过头了,拍戏而已,真没必要,顿时心生愧疚。 江遇风龇牙摆手道:“没事。” 陈迦南跑过来没心没肺道:“我就说风哥铜皮铁骨,不会受伤的。” 李星辰道:“还是搽点药吧。” 江遇雪这才后知后觉看到亲哥在揉肩膀,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哥你去擦点药。” 最后这药,还是李大明星拿出的私人珍藏,亲自给江遇风擦上。至于其他人包括他亲妹,也没再来多关心他一眼。 江大佬决定还是回去好好当自己的老大,再不来探班了。 第91章 四月初,苏芝芝的戏份杀青。 两个月下来,因为她工作敬业,业务精湛,又十分亲和,从不对人耍大牌,不仅跟大家吃一样饭,还承包了剧组的饮料和水果。 上到导演下到剧务,都对她赞不绝口。 乔文一直觉得她有点假,但如果一个人能从头至尾保持这种假,其实也就成功以假乱真。 他先前托张家明调查过苏芝芝,饶是调查能力堪比中情局特工的张记者,除了查到她与周潮正关系匪浅这个乔文早就知道的料,没能调查出其他半点黑料和负面。 而在这个一夫一妻制才刚刚施行没两年的城市,女明星与富豪来往甚密,也实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甚至还有小报专门编排这些绯闻韵事,以供百姓茶余饭后消遣。 杀青这日,剧组为苏芝芝弄了一个小型庆祝会。为报答众人热情,苏芝芝又请整个剧组晚上去玫瑰皇宫看表演。 八点钟,五十来人浩浩荡荡杀去了玫瑰皇宫。 只不过今晚运气似乎不算太好,表演刚开始,便来了一群玫瑰皇宫的贵客,也是《勇闯天下》剧组的不速之客——陆汉东和一众手下,包括络腮胡导演。 虽然双方算不得仇人,但遇到这一帮子人,也是颇有几分扫兴。 陆汉东一行人直接将这里当成酒吧,三张桌上要了几十瓶洋酒,几杯猫尿下肚,便开始叽叽咕咕闹闹哄哄,丝毫不尊重台上的表演,自然也影响了其他人的观赏体验。 自从被乔文叮嘱不要随便来玫瑰皇宫后,关真宝因为囊中羞涩,这两个月就只偷偷来过两次,看的还是白芳芳只唱一两首的拼盘表演。今日好不容易不用自己掏钱,蹭一顿免费表演,哪知会遇到这些倒霉玩意儿,当即气得七窍生烟。 苏芝芝看在眼中,笑着叫来经理,多点了三首白芳芳。 “谢谢苏小姐!”关真宝见大明星如此善解人意,简直是受宠若惊。 苏芝芝弯唇轻笑:“关先生,不用客气。”说着低头对身旁的乔文小声道,“阿文,我失陪一下。” 乔文点头。 苏芝芝独自去的洗手间,并未带助手。两首歌曲结束,见人还没回来,乔文下意识转头朝不远处热闹的几桌看去,果然见陆汉东不知何时已不在座位。 他皱了皱眉,轻拍了下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的陈迦南:“南哥,陪我去趟洗手间。” 陈迦南扬眉一笑,拍拍手道:“遵命。” 乔文没猜错,此时的苏芝芝正被陆汉东堵在了女洗手间门口。 陆汉东个子不算高,但块头不小,双手往墙上一抵,便将清瘦苗条的女人包围在身前。 若是换成寻常女人,孤身一人被个流氓堵住,早吓得花容失色,但苏芝芝却没有表露出半点惊慌失措。她抬起头,轻飘飘看着身前的人,眼中像浮着碎冰一样,没有半丝温度,哪还有平日里春风和煦的温柔。 陆汉东似乎也被她这表情微微慑住,怔忡了下,空出一只手,捏住女人的下巴:“阿娟,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的,对不对?” 苏芝芝没有挣扎,只一字一句问:“陆汉东,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汉东轻笑:“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当然是与你再续前缘?” 苏芝芝冷然道:“我和你没有任何前缘。” 陆汉东吊儿郎当道:“阿娟,你这样就不对了,当初一口一个东哥,要不是有我护着,在棚屋区那种地方,你这样的女人早就被人玩烂了,还有机会去选美当大明星?”他顿了下,又才继续,“当了明星,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你不就是瞧不上我这种烂仔么?你给我看清楚,我陆汉东现在不是烂仔了,是腾兴影业的陆老板。” 苏芝芝望着他,哂笑一声:“陆汉东,你背地里在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汉东不以为意地笑:“没错,我手上是不干净。但你以为周潮正就比我好多少?你上赶着当人情妇,以为人家会休了名门千金的正房,娶你这么个棚屋区出来的女人吗?” 苏芝芝木然道:“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打算嫁给周潮正。” 陆汉东怒道:“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 苏芝芝抬眼望进他目眦欲裂的眸子,面无表情回他:“因为我不爱你。” 她轻飘飘的语气,看似温和,却杀伤力十足,陆汉东恼羞成怒地用力攥住她的下巴,低头就要朝那张冷血无情的唇吻下去。 只不过还没靠近,肩膀便被人猛然拍了下:“陆老板!” 陆汉东怒火中烧地转头,朝来人大吼一声:“找死吗?” 他的凶神恶煞并未让乔文畏惧,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陆老板,我来找苏小姐回座位,还请行个方便?” 陆汉东松开攥着苏芝芝的手,转过身,只是依旧将苏芝芝堵在自己和墙之间。他挑起两道浓眉,露出一脸不屑:“乔老板,怎么?是想管闲事么?” 乔文温声和气道:“苏小姐是我们戏的女主角,今晚又是庆祝她杀青,至少今晚她的事不是闲事。” 他说这话时,陈迦南双手攥拳冷冷站在他身后。 陈迦南已经打算好,只要陆汉东动手,他立马把乔文护在身后再回敬对方。他平生最厌恶男人欺负女人,若不是有先前的几次教训,现在他的拳头已经招呼在癞头东脸上。 饶是勉强控制住不动手,也很难露出好脸色,不像乔文对个王八蛋还能如此和颜悦色,他不得不蛮佩服小乔这份淡定从容。 苏芝芝稍稍整了下被弄乱的头发,绕过陆汉东走到乔文身后,笑道:“阿文阿南,我们回去吧。” 陆汉东眯了眯眼,没再阻拦,跟在三人身后,慢悠悠也回了自己的那一桌。 到了桌上,陆汉东招呼来侍应生,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侍应生点点头,过了片刻,端来一瓶酒,走到乔文和陈迦南身旁,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客客气气道:“这是陆先生请两位喝的。” 乔文点头,笑说:“替我们谢谢陆先生。” “不用客气!”他话音落,陆汉东已经走过来,在他和陈迦南肩膀拍了拍,“各位慢慢享受,今晚的费用,都算在我头上。” 陈迦南确实没客气,举起高脚杯便猛灌了半杯。 陆汉东神色莫测地笑了笑,又朝面色冷淡的苏芝芝瞥了一眼,抬手招呼众人,扬长而去。 “芝芝姐,陆老板一直在为难你么?”等人走开,乔文才低声问。 苏芝芝苦笑地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女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已经习惯了。”说着,有些为难地看向他,“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们不用为我出头,陆汉东这人心眼太小,我怕他会记恨上你们,给你们添麻烦。” 乔文笑:“芝芝姐太见外了,若是这部戏能超出预期,我们往后应该还有更多合作机会。你有麻烦,对我们来说也是麻烦。是吧,阿南?” 陈迦南配合地点头,豪爽地拍怕胸口:“没错,我这人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癞头东那仆街再欺负你。” 苏芝芝噗嗤一笑,摇摇头道:“阿文阿南,你们俩年纪轻轻不仅有本事,还为人如此仗义,日后肯定能有大作为,指不定芝芝姐真得靠你们吃饭。” 乔文也配合着客套:“芝芝姐太谦虚了,要不是你不嫌弃我们庙小,愿意加盟我们第一部 片子,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女主角。” 苏芝芝举起酒杯:“那我就先预祝我们的影片票房大卖。” 又听了两首歌曲,觥筹交错半刻,陈迦南脸色逐渐酡红,眼神也开始迷离。乔文察觉,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南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话还未问完,就感觉到他手臂烫得厉害,简直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 陈迦南似乎燥热难耐,抓耳挠腮坐立难安,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小乔,我好热啊!” 乔文眯了眯眼睛,陈迦南的酒量他是知道的,算不上太好,但也不差,刚刚几杯酒下肚,不至于变成这样。 他又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果然也是烫得厉害。 意识到问题,他赶紧将陈迦南搀扶起来,道:“芝芝姐,南哥好像有点不行了,我先带他回去,你和孙导真宝他们继续。”又吩咐武行武师们,“你们一定要将芝芝姐送上汽车。” 他交代完毕,没敢再耽搁,扶着陈迦南匆匆往外走。 陈迦南一边摸着脖颈,一边含含糊糊道:“小乔,我好难受啊,感觉要爆炸了一样。” 乔文:“南哥,你忍忍,我们马上回家。” 他很确定,陈迦南不是普通醉酒,而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大家喝的吃的都一样,除了陆汉东刚刚让侍应生送来的那瓶酒,只有他喝了一杯。 乔文咬牙切齿,癞头东果真是烂仔出身,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就那点力气,好不容易将人拖上车,自己出了一身汗,而陈迦南更是混混沌沌,难受地开始撕扯衣服,似是已不知东南西北。 一路风驰电掣到公寓楼下,陈迦南的白衬衣,扣子早掉了个一干二净,露出一大片肌肉分明的胸腹。 也不知是不是又长了一岁的缘故,那平坦的肌肉,更多了几分性感。 只不过这显然不是欣赏美男肉体的好时机,因为陈迦南一张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正不停地往下淌汗水,浑身更是卸了力一般,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总之浑身上下,除了一处,全都软绵绵得如同烂泥一样。 也幸好这会儿已经过十点,电梯里没人,不然他这副尊荣叫人看去,哪怕是脸皮再厚,估计明早起来也没脸做人。 乔阿婆已经睡了,乔文拿钥匙开了门,使出吃奶的劲儿将烂泥拖进屋,又拖进卫生间。 凉水兜头浇下来,陈迦南稍稍清醒,他坐在地上昂起头,双眼依旧迷离,呢喃开口:“小乔,我怎么了?” “陆汉东那酒里有东西。”乔文也被淋了一身水,幸而热带城市,四月上旬也足够炎热。 家里没浴缸,只有一个大浴桶,他举着淋浴头对着地上的人滋了几下,将莲蓬头丢进浴桶,又双手扶着对方的双肋,将人勉强拖进浴桶里。 陈迦南看着瘦,但骨头肌肉都是实打实的,加之这一年来,正在逐渐脱去少年人的单薄,分量还真是不一般。 乔文将人放进浴桶后,顶着一身水,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瓷砖上,大口喘气。 凉水让陈迦南清醒了少许,但仍旧躁动难耐,他半睁着眼睛,靠在木浴桶里直哼:“小乔,我好难受啊!” 也已经本能地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无奈整个人似乎被掏空力气,根本无济于事。 乔文也不知道陆汉东在酒里加了什么药,见他脸色渐渐由红转白,不免忧心忡忡,想了想,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试图让他再清醒一点,道:“南哥,你坚持一下,我拿衣服给你换上,我们去医院。” 然而他人才刚站起身,已经被陈迦南一手抓住。 对方坚硬粗糙的手,难得这样软绵无力。 陈迦南满脸痛苦地喘息着:“小乔,我受不了了,你帮帮我!” 乔文居高临下望着浴桶中,狼狈不堪的人。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无力,仿佛可以随意任人揉捏的陈迦南,得幸好有自己在,不然今晚他这个童子鸡只怕是要不明不白失去清白。 他心中再次将陆汉东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低低喟叹一声,复又蹲下身,将手送入浴桶。 作为一个大男人,这种事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总还是有点奇怪。尤其是看着陈迦南闭着眼睛,也不知是舒服还是痛苦地喘息低哼。 在第一波浪潮打来时,对方身体猛然绷直坐起来,闷哼一声,然后再次卸力般靠在浴桶边缘。 乔文拍拍他的脸,问:“南哥,你怎么样了?” 陈迦南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是不太能聚焦,只是迷迷瞪瞪地望着他。 片刻后,又抓住他的手。 乔文往下一看,简直两眼一黑。 癞头东这王八蛋! 这一晚,在冷水加上乔文勤劳的双手下,一直折腾到快凌晨,陈迦南的身体才偃旗息鼓。 乔文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肾虚,反正自己的双手是虚了个彻彻底底,估计明天筷子都拿不稳。 他颤抖着可怜的双手,将人随便擦干拖到床上,两个人一块栽进了黑甜乡。 第92章 这一觉,无论是乔文还是陈迦南,都睡了个昏天黑地。 隔日早上,不知有没有肾虚的陈迦南,在窗外叽叽喳喳的飞鸟鸣叫中,率先醒过来。 因为这一觉睡得足够深沉,他脑子还有些混沌,昨晚的片段影影绰绰浮上不甚清明的脑瓜,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确定是乔文的房间,旁边睡着的人是乔文,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刻,更多的画面跳入脑海,前前后后顺利链接起来,他蓦地瞪大眼睛,将薄被掀开,朝身下看了眼,又紧张兮兮转头,看向还睡得人事无知的乔文,整个人像是屁股着火一样,从床上猛得蹦起来落在地上。 不料,两只脚底板刚沾地,双腿便不受控制地一软,结结实实扑在地上,万幸他身手敏捷,两手稍稍撑住了地,成功避免一张俊脸与地板的亲密接触。 只是这动静还是过大,小小的卧室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醒了床上原本还在做梦的人。 乔文挣开惺忪的双眼,刚醒来的脑子还有些迟钝,片刻后,才发现像只大青蛙一样趴在地上哼唧的陈迦南。 他皱了皱眉,坐起身,抬起昨晚劳累过度的右手,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问道:“南哥,你干吗呢?大早上趴在地上练蛤蟆功?” 陈迦南早已想起昨晚在浴室发生的事,只觉得自己玷污了乔文的清白,悲愤愧疚之下,恨不得剁鸡谢罪。 他慢悠悠站起身,咬牙切齿大声道:“我要杀了癞头东!” 乔文见他还记得昨晚的事,随口问:“你没事了吧?还难受吗?” 为了防止再次摔倒,陈迦南默默挪到床边先坐定,瓮声瓮气回道:“没事,就是腿有点软。” 一夜七次郎,种马也受不了。 乔文见他也不敢回头看自己,脖子到耳根都是红的,好笑地摇摇头,道:“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陆汉东估计是想作弄我们,在酒里下了药。你折腾了快两个钟头,腿软是正常的,今天好好休息,我待会去海鲜酒楼订一桌生蚝宴,给你补补身子。” 陈迦南小心翼翼转过头,斜乜着眼睛看他,别别扭扭道:“小乔,昨晚谢谢你。” 乔文忍住笑:“好兄弟,不客气。” 陈迦南嚅嗫了下唇,见乔文坦坦然然,自己也不好继续别扭,只能转而怒道:“陆汉东那王八羔子,这事儿我可不会这么算了。” 乔文道:“我也没料到他这么下三滥,还这么无聊。” 玫瑰皇宫是顶级夜总会,那酒是侍应生拿来后才开的,他确实没想到酒有问题,或者酒并没有问题,而是陆汉东手快,过来拍他们肩膀时,偷偷给陈迦南杯中下了料。他们这种烂仔出身的人,大都学过一点“过于常人”的本领,比如陈迦南就擅长爬墙,一截铁丝什么锁都能打开——得幸好没真去做梁上君子。 只是昨晚陈迦南又没落单,癞头东干这事毫无意义,完全就是个恶作剧。 确实够无聊的。 他想了想,又说:“等休息一天,看你身体有没有事?我们电影马上杀青,最快两个月后就能上映,暂时不要惹事。” 陈迦南点点头,悄咪咪拉开裤衩,瞧了眼里面软塌塌的玩意儿,心有戚戚道:“应该……没什么事吧。” 乔文笑而不语,伸着懒腰起身。 陈迦南腰酸腿软加之无颜面对昨晚之事,牙不刷脸不洗,等乔文一起床,自己立马将大床占据,趴在枕头装死。 乔文洗漱完毕,给他热了杯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喝点牛奶补一补。” 陈迦南一听这个补自己,就浑身一抖,埋头嗯了声动也不动,乔文看了他后脑勺一眼,转身出房门,走到客厅打电话给附近的海鲜酒楼,叫了一桌餐饮。 打完电话,过了须臾,再次进屋,陈迦南还跟个青蛙一样趴在床上,床头柜上的牛奶杯倒是一扫而空。 乔文拿过玻璃杯,道:“南哥,我叫了生蚝,估计一个钟头后就能送到,你起来洗漱了准备吃。” 陈迦南一听生蚝,又是浑身一抖,稍稍扭头,露出一只眼睛鬼鬼祟祟瞧他,苦着脸道:“小乔,昨晚的事,你真不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 陈迦南一本正经道:“因为我玷污了你的纯洁!” 乔文简直要被这二货逗得哭笑不得,抬起脚丫子在他屁股上轻踹一脚:“想什么呢?不就是帮你打个手冲么?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觉得我吃亏,回头帮我也打一回。” 陈迦南大惊而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也打手冲!” 乔文嘴角抽搐了下,面无表情道:“南哥,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好吗?” 陈迦南:“不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乔文道:“你不也从来没当我面打?” 陈迦南点点头:“这倒也是。” 但乔文也是个正常男人,也会打手冲这件事,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也对昨晚的愧疚一扫而空。 他豁然开朗般咧嘴笑开,伸展着双臂下床,只是脚一沾地,差点又是一软。继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在浴桶里的场景,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那犹如升天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比自己动手,那是爽上百倍。 等他身残志坚地洗漱完毕,酒楼的餐饮也送了上来。陈迦南以为乔文当真给自己叫了一桌生蚝宴补身体,出来一看,发觉除了一盘生蚝,其他都是普通鸡鸭鱼肉。 他咦了一声:“怎么就这点生蚝?” 乔文笑:“给你开玩笑,生蚝吃多了也不好,亏损的身体得慢慢补。” “哦。” 陈迦南坐下,啃了两个生蚝,掀起眼皮子看向对面慢条斯理喝汤的人,冷不丁问:“小乔,你真打手冲?” 乔文差点被一口汤呛住,没好气道:“好好吃饭!” “哦。” 这一日,陈迦南赖在乔家休养,乔文不确定那药到底有没有大问题,也不敢出门,有工作只在电话中吩咐,过一阵就拿着个温度计去给陈迦南量体温。 这人大概是真怕自己废了,难得老实,只不过老实的是身体,一双眼睛却一点不老实,时不时就骨碌碌跟着乔文的身影转悠。 比起昨晚的遭遇,乔文也打手冲这件事,带给陈迦南的震撼要大了太多。从前他总觉得乔文是纯洁无暇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变得不一样时,还总觉得自己变态猥琐,每每做一场春梦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做得最过分的,也只敢趁对方睡觉偶尔偷亲一回。 现在意识到对方也是有情有欲的男人,心里头顿时五味杂陈蠢蠢欲动。 到了晚上,他依旧是赖在乔文床上。 乔文上床前,最后给他量一次体温,确定没有异状,但还是不放心:“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陈迦南钻进被子里,摇头:“就是还有点没力气,估计再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行。”乔文收好温度计,上床钻进薄薄的凉被,伸手灭掉灯。 屋子暗下来,便显得异常安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文已经开始迷迷糊糊,耳畔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声音:“小乔,你要打手冲吗?我帮你。” “???” 乔文翻身背对他,咕哝一声:“滚蛋!” “好嘞!”陈迦南打了个滚,滚到了另一侧床沿边。 睡了这一晚,翌日早上,陈小南再次雄赳赳气昂昂一柱擎天,而大南跳下床时,腰不酸腿不疼,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乔文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自此之后,这货对回报他那晚的恩情十分执着,简直是要早晚一问。这倒还是其次,他自己打手冲也不再刻意避开他,甚至还堂而皇之在他床上干起坏事,好几次弄脏他的床单。 乔文不胜其烦,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八里地外。 拍摄进入尾声。 这日探班,李星辰正在拍一场文戏。是说男主角在心爱的女人和革命志士之间做选择,原书中关真宝写的是,南公子不顾恋人生命安危,毅然选择了保护革命志士,但心中无比悲痛。 关真宝觉得这场戏写得不是太好,如何展现悲痛始终没能太准确。 他活到年近三十,只有过一段感情,便是他曾经那段婚姻,他将自己一颗真心付出,却遭来背叛抛弃,此后便是混混沌沌,只能寄情于白芳芳动人的情歌当中。是以他没办法感同身受南公子的痛苦。 他写得不好,李星辰自然也表达得不甚准确,因为李星辰更是连个感情经历都没有的纯情男子。导演孙大宇倒是谈过几场恋爱交过几个女朋友,因为这个“几个”接近两位数,说白了是个奉行及时行乐的花花公子,自然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三个人绞尽脑汁也没商量出怎么改好这场戏。 关真宝最后病急乱投医,拉来原型靓仔南,给对方简单讲了一下,然后问:“阿南,如果是你,你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陈迦南一脸看白痴一样看向他,道:“如果是我,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因为我会选择爱人,革不革命的,关我什么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而且关少爷,我不明白,你一个旗人后代,怎么想到写革皇室的命的?” 关真宝义正言辞:“……我顺应时代,大义灭亲。” 陈迦南对他竖起一个佩服的大拇指。 “不是,”关真宝道,“要是你,你真选择爱情,不选择大义?” 陈迦南:“当然,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英雄吧?我以前混社团的好吗?如果是小乔,叫我灭了大义也行。” 一旁的乔文:“……” 幸而关真宝是个直男,并未多想,只感叹道:“你和阿文感情真好,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又没拍过拖,还以为爱情大过天呢!” 陈迦南道:“爱情不爱情我不晓得,反正小乔最重要。要是让我在小乔和大义之间选择,我肯定选小乔。” 我谢谢你啊,乔文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道:“真宝,情义两难这种戏确实很难处理,依我看,不一定要多外露直白,反倒可以从侧面描写。” 关真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再想想。” 待人一走,陈迦南又对乔文道:“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写,反正要是我,我肯定选你,管他什么大义不大义。” 乔文清了下嗓子,道:“南哥,这些话你说给我听就行,不用广而告之。” 陈迦南不以为意:“本来就是。” 四月底,剧组杀青,乔文也迎来了二十岁生日。 他原本都没想起来这事,直到早上起来,看到阿婆个自己煮的一碗面线,才恍然大悟,今日原身小乔二十岁生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不觉马上快两年。 因为过生日,乔阿婆没马上去茶餐厅,而是笑眯眯陪着他一起吃早餐。 “谢谢阿婆。”乔文夹起一筷子面笑道。 虽然自己不是原来小乔,但这两年相处下来,阿婆已经是自己真正的阿婆,他也是对方真正的孙子。 乔阿婆道:“哎呀,一眨眼我的孙子都二十岁了,阿婆也老了。” 乔文从小是个病秧子,从鬼门关走过好几回,能活到现在,且看着越来越健康,在老人家心中,简直是老天爷的恩赐。 乔文道:“阿婆才不老,阿婆能长命百岁。” 乔阿婆道:“我可不指望长命百岁,能看到你现在这样好好的,叫我马上去见你阿公和爸妈,也没有任何遗憾。当然,如果能看到你娶妻生子,阿婆就更高兴了。” 乔文的手微微顿了下,佯装玩笑般道:“那如果我不成家,就一直陪着阿婆呢?” 他语气风轻云淡,但心中却几乎是有点紧张地等待对面老人的回话。 乔阿婆笑道:“成家当然也得看缘分,要是没遇到合适的姑娘,不成家也没事,人生短短几十年,最重要的是开心健康。只是阿婆总是会比你走得早很多,你一个人在世上,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乔阿婆是读过书的女子,但这番话倒不是因为开明,而是她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在经历战乱饥荒颠沛流离,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只剩她和孙子在贫民窟相依为命,对世俗一切早已经看淡。加之乔文从前总是生大病,每一回都让人心惊胆战,她这个当祖母的也就渐渐放宽了心,只要孙子能健康活着,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乔文闻言,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口面,又将碗中的荷包蛋,夹一半放阿婆碗中,笑眯眯道:“没事,我还有南哥呢。” 乔阿婆点点头:“倒也是,有阿南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昨晚睡在自己家的陈迦南,早上准时来乔家报道。 乔阿婆收拾了碗筷,去茶餐厅干活,留着两个孩子在家。 陈迦南待人走后,才犹犹豫豫开口:“今天是小乔的生日。” 乔文点头:“我代小乔吃过了阿婆煮的面。” 陈迦南又试探道:“你能陪我去一趟海边吗?” 乔文点头:“当然可以。” 两人去了就近的码头,找人租了一条渔船,直接出了海。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清风和煦,海上无波无澜,是个适合出海的好日子。 陈迦南却明显心情低落——是小乔的生日,勾起了他已经失去弟弟这件伤心事。 乔文想了想,道:“今天你可以把我当成小乔,你替他好好过个生日。” 陈迦南却摇摇头:“不,你是你,小乔是小乔,我不能把你当成他,这对他对你都不公平。” 乔文点头。 陈迦南道:“你说小乔跟你一样,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他不像你这么有本事,又没有我照顾他,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乔文道:“放心,至少不会比城寨的日子差。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照顾他的人?” “希望如此。”陈迦南点点头,先从裤子一只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又从另一边摸出一封信展开,“我给小乔写了一封信,你要看吗?” 乔文瞥了眼那信笺上第一排歪歪扭扭如鸡爪扒出来的“亲爱的弟弟小乔”,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这是你写给他的。” 这么个字都不爱看的学渣,能写出整整一页信,不知费了多少脑细胞,可见他是真的很想念那个已经远走的弟弟小乔。 陈迦南打开瓶盖,将信笺折好小心翼翼塞进去,然后用力往远处的海水中一掷,双手做喇叭状,大声道:“小乔,你在另一个世界要好好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喊完后,一双略有些雾气沉沉的黑眸,一错不错地望着那在海面上飘飘浮浮的玻璃瓶,直到瓶子终于消失在阳光之下。 乔文转头默默看了他片刻,伸手揽过他的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南哥,你的祝福,小乔在另一个世界会收到的。” 第93章 这个轻得如同羽毛的吻,不带任何暧昧地一拂而过,只留下淡淡余温。陈迦南的耳根却因此泛红,不是他胡思乱想,而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以至于有点无所适从。 沉默良久,他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道:“小乔,你在那个世界,有没有好兄弟?” 乔文微微一愣,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林南,时间确实是个厉害的玩意儿,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时光中慢慢被遗忘。 但他并没有将林南遗忘,只是已经不常想起。 他点点头道:“嗯,我也有个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过在过来这里之前,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迦南道:“也许他跟你一样,也去了另外的世界。” 因为乔文的经历,好像所有的死别,都可以留给人一个美好的期待。 乔文也希望如此。 两人孤男寡男地在船上待了半天,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响,才开船返程。 这个时代做电影的门槛很低,审查也十分简单。在做后期时,乔文便开始跑戏院,因为前期预热够充分,李星辰和苏芝芝名气又足够响亮,各大戏院老板很愿意为他们这部电影敞开大门,只是因为文南影业是新公司,孙大宇也是个名不经传的新导演,一开始谈下来的排片并不多。 他倒也不急,电影正式出片后,他先叫上自己人看了一遍,以他上辈子对港片的阅片量,知道这部片子的风格和节奏,基本上稳了。然后又在小戏院里搞了个试映会,先请了几十家媒体,以及几位影评人和专栏作家。 试映会又请了李星辰和苏芝芝亲临现场,给足了这些媒体和作家面子。看完电影,每个记者和作者,拿着文南影业准备的丰厚礼品,精神物质双满足地离开。 两天后影片上映,各大报刊杂志,已经提前将片子夸了一遍,许多热爱电影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冲进戏院,欣赏这部期待已久的大作。 人多少都有些从众心理,《勇闯天下》原着粉数量也颇为庞大。何况这部电影虽然不能说多完美,但质量也绝对称得上上乘,尤其是陈迦南设计的武打,又真实又具有观赏性。媒体已经开始用“新北派风格”来定义陈家班。 短短几天,电影票已经一票难求,各大戏院老板,再也懒得管腾兴影业,赶紧加大排片。 一时间,无论是报刊杂志,还是茶楼咖啡馆,写得聊得最多的都是这部大热的新电影。从李星辰苏芝芝到陈迦南和他的陈家班,甚至幕后老板乔文,都是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这样的盛况,乔文还算淡定,但陈迦南就激动多了,毕竟这是他正儿八经做武指的第一部 上戏院的电影。 原本连报纸不看的人,最近也天天扒拉报纸里的影评,看到夸武打做得好的,就心花怒放,看到批评说武打逊色的就垂头丧气。好在十个评价,九个都是夸,因而开心远远多过失落,加之乔文整天在他耳边,夸他做得很好,他不说信心爆棚,那也是对自己干这行底气十足。 与《勇闯天下》》同期上映的片子,有好几十部,其中最热门的便是当初络腮胡彭光执导的《天地英豪》,男主角都是电影界大咖,这个络腮胡光彭光,也拍了不少电影,算是个大导演,虽然口碑一般,但做过几次票房冠军,名气很大。 两部片子算是同类型,《天地英豪》早上映两天,因为腾兴势头强,陆汉东又在业内横行霸道惯了,院线老板不敢不给面子,原本一半排片给了《天地英豪》。 但短短几天,《勇闯天下》口碑发酵,一票难求。 没人跟钱过不去,一开始是几家院线老板,冒着得罪陆汉东的风险,将《天地英豪》的排片偷摸摸挪了一部分给《勇闯天下》,其他老板见状,自然是不能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赚,立马跟风。 于是短短十来天,《天地英豪》和《勇闯天下》的排片已完全掉了个个。 一个月不到,《勇闯天下》成为当仁不让的票房冠军,且将排在第二的《天地英豪》甩掉了一半还多。 “他妈的!有没有搞错,怎么票房才这么点?” 当《勇闯天下》在戏院里上映得如火如荼时,腾兴影业总经理的办公室里,却是阴云密布。 陆汉东看了一眼属下递上来的票房统计表,怒火中烧地摔在红木桌面上。 那下属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连带着一双眼睛都闪着精光。 此人正是陆汉东心腹,姓吴名准云。 吴准云不紧不慢回道:“东哥,现在全港城的人,都在讨论《勇闯天下》,我们这部片子看的人确实不多。” 陆汉东没好气道:“管他多不多,把票房做起来不就行了,以前怎么做的?忘了吗?” 吴准云道:“东哥,这次不一样,戏院都想借着《勇闯天下》热映赚钱,给《天地英豪》排片太少,没办法直接作假。” 陆汉东冷笑一声:“这些乌龟王八蛋,收我钱时收得那么利落,过河拆桥倒是拆得挺快。”说着,抬抬下巴,阴恻恻道,“回头找人跟几个大的院线老板喝喝茶,让他们把排片拍上去,票房给我做起来。” 吴准云道:“我明白的。” 陆汉东又愤愤道,“阿光也是不成器,他要什么大明星给他请什么大明星,拍出来的片子,干不过人家新公司第一部 。” 他话刚刚落音,台面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皱皱眉头,朝吴准云示意:“阿云,你接。” 吴准云点点头,上前一步,将电话接起,彬彬有礼:“你好!” 听到对面的回答,他朝陆汉东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五爷那边打来的。” 陆汉东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烦躁之色,用口型回他:“你处理。” 吴准云点点头,对着电话,客客气气嗯啊几句,挂上电话后,道:“东哥,五爷那边在问这次这笔钱的事。” 陆汉东嗤了声,烦躁到:“催催催,有本事他们自己搞定。几千万洗干净,以为跟洗衣服一样简单?他们不敢花黑钱,我敢花。” 吴准云道:“东哥,那边还说,最近注意点,千万不要动没洗干净的钱。廉政署刚成立,恐怕会查到洪探长那里去,扫黑组这里两年也活跃得很,尤其是那个周督察,说怕查到我们这里。” 陆汉东不以为意道:“我陆汉东安然无恙混了十几年,要是会翻船早翻了。”他顿了顿,又说,“让你去查五爷的,有没有头绪?我们和他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他长年在暗我在明,太说不过去。一定要把他身份查出来,就算哪天我真翻船,也得咬着他一起分担。” 吴准云蹙眉道:“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港城就这么大,只要我们再为他们那边办几件事,总会顺藤摸瓜摸到对方底细。” 陆汉东点点头,身子往大班椅用力一靠,拿起一根雪茄含在嘴上点燃,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我陆汉东可不是任人摆布的,老狐狸想一直拿捏我,没那么容易。” 吴准云也笑:“东哥说得是。”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道,“对了,李星辰与宝珠台的合约下个月到期,我们之前和他谈,他那边一直没答应。” 陆汉东眉头一皱:“他跟靓仔南他们签约了?” 吴准云摇头:“据说所知还没有,他的合约都被他堂兄攥在手中,估计是想抬高价格。现在他第一步电影大火,身家肯定水涨船高。文南应该会想办法将人留下。” 陆汉东若有所思地扬起眉头:“他堂兄?吃喝嫖赌样样沾,天天打着堂弟名义招摇过市的那个李星海?” 吴准云点头:“没错。” 陆汉东嗤笑一声:“本来我也没多想签李星辰,电视明星转电影,谁都不好说。但既然他第一部 戏就大爆,那这人我就非要不可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靓仔南他们帮我培养人才呢!该怎么办?你应该知道吧?” 吴准云点头:“放心东哥,我会办好的。” 陆汉东呼出一口烟雾,笑盈盈道:“阿云,你做事我是最放心的。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我有一口饭,就绝不会只让你喝粥。假以时日,偌大的港城会由我们兄弟俩说了算。” 吴准云笑说:“谢谢东哥。” 在陆汉东这边开始琢磨阴谋诡计时,文南影业两个老板,则一直沉浸在票房大卖的喜悦中。一个月不到,《勇闯天下》票房已达四百万,通常一部电影上映档期是一个月左右,但票房好的电影,最多能延期到两个月,《勇闯天下》总票房破六百万,显然完全不是问题。 这个票房对于经历过内地电影产业大爆炸的乔文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七十年代小小一个港城,能达到这个数额,若无意外,几乎毫无悬念的是当年票房冠军。在他的记忆里,现实世界第一部 破千万票房的港片,是1980年成龙的《师弟出马》。 六百多万的票房,除却成本,赚到的钱不到一半,对这两年发过几次横财的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数字,但对于他们公司的电影事业,却是一个完美的起步。而且这是大家一起努力几个月得来的成果,远比炒股炒地一夜暴富,要更有成就感。 当然,乔文得承认,炒地皮这件事也是很不错的。 在票房持续飘红的同时,海天一色项目竣工。因为是欧阳远的手笔,这一排二十栋豪华别墅,也成为港城海边的地标建筑。 乔文和陈迦南留了一套。这里离商业区稍远,没有电车公车,出门得靠私家车和的士,对于买得起别墅的人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但对两家长辈来说那就是大问题,加之好邻居茶餐厅生意不错的,家里长辈绝不会放弃工作,住到遥远的别墅晒太阳享福。 因而这房子只能是乔文和陈迦南的度假屋。 为了庆祝新家落成,两人专门请了一众好友和兄弟,搞了一场暖屋派对。 在等待朋友上门时,虽然已经看过好几次,但陈迦南站在这豪华的大宅里,还是忍不住欢喜地想就地打滚。 “小乔,这真是我们的房子吗?”他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由衷感叹。 锃亮的大理石地板,璀璨的水晶灯,旋转楼梯,面朝大海的大露台,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分明才从城寨搬出来一年多,那暗无天日的唐楼,竟然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走上去踹踹他:“风哥子晖他们应该快来了,你赶紧起来好好迎接客人。” 陈迦南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站起身:“收到。”说着嘿嘿一笑,“你说风哥得多羡慕我们啊?他就是什么都想着手下兄弟,不然离开城寨自立门户,也跟我们一样过上好日子了。” 乔文笑:“风哥十三四岁就在和兴社混,对社团有感情。他要是放手,手下那么多兄弟怎么办?” 陈迦南点头:“风哥这人就是太讲义气,为谁都考虑就是不为自己,这种精神我是甘拜下风。” 乔文叹了口气:“不管怎样,风哥在城寨,老百姓日子总该过得好些。” “这倒也是,虽然我们自己出来了,但也希望以前街坊邻居能过好日子。” 两人正说着,外面铁门门铃响起。陈迦南拉着乔文跑出去开门。 门口乌泱泱十几个人,正是陈家班一众兄弟和江遇风,外加一个林子晖。 “南哥文哥,搬新家好运到,入金窝福星照!”兄弟们闹哄哄道。 陈迦南摆摆手笑道:“进来进来。” 江遇风将手中一幅画递给两人,笑说:“阿文阿南,这是风哥送你们的新屋礼物,我一个粗人不懂画,是阿雪挑的,你们待会儿看喜不喜欢?” 乔文接过画,笑说:“大学生挑的,当然不会差。” 林子晖也笑着凑上前,将手中一个超大礼盒递给陈迦南:“阿文阿南,这是我专门给你俩挑的一对花瓶。恭贺你俩乔迁之喜,祝贺二位共筑爱巢!” 乔文:“????” 陈迦南听到这话其实还挺开心的,但四眼仔分明是调侃他和小乔,于是怒而竖起眉头,举起砂钵的铁拳,佯装恐吓道:“四眼仔,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第94章 陈迦南当然只是虚张声势,林子晖也对他早无畏惧,在他上来时,顺势将手中的礼物盒往他手中一塞,自己笑嘻嘻躲到乔文身后避难。 这时,一个小豆丁从几个兄弟中扒拉出来,凑上前稚气道:“阿南哥阿文哥,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们。” 这小豆丁正是陈家班储备小武师鸣仔,他在武馆住了几个月,吃得饱睡得香还有学上,虽然个子依旧不高,但脸蛋明显圆润不少,从前是面黄肌瘦,现在是白白嫩嫩,愈发衬得五官精致漂亮,幸而留着一头短短的板寸,不至于叫人认作小姑娘。 他手中举着一张奖状,上面写着李一鸣同学在期中考试荣获第一。 陈迦南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行啊鸣仔,比你南哥我上学时可厉害多了。” 乔文笑:“你也不赖,倒数第一的难度跟顺数第一相差无几。” 众人哄堂大笑,陈迦南龇牙咧嘴表示抗议。 乔文道:“行了,都赶紧进来吧。” 一行人刚进大门,外面马路又响起汽车声,乔文伸长脑袋一看,却见是孙大宇关真宝和李星辰乘坐同一辆车到了。 他抬手挥了挥。 司机将车子停在路边,孙大宇最先跑下来,凑近铁门内看了眼庭院和小楼,啧啧感叹道:“欧阳大师的手笔就是不一样,乔老板陈老板,恭喜恭喜啦!” 乔文假惺惺谦虚道:“运气好请到了欧阳先生。” 关真宝和李星辰在后面慢慢跟上来,也分别送上新居礼物。关真宝送了一幅亲笔写的大字——家和业兴。 他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一笔好字乔文也是见识过的。只可惜这位落魄阔少真才子,从前被埋没在深闺,专注于被人坑骗,没能在才能上发光发热。 乔文打开这幅大字看了看,由衷地赞赏:“好字!” 预计过个几年,关大作家的书法就会升值,他心道,回头让这家伙给自己多写几幅字,万一以后缺钱,还能拿出来变卖。 关真宝对自己墨宝被打上主意浑然不觉,还怕自己礼物太简陋上不得台面。 李星辰送的是一个罕见而别致的手工摆件,想来是花了心思挑选的。 请的人都到齐,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屋。 房子是前庭后院,众人先是在陈迦南带领下参观了一圈,然后哗啦啦来到后院,在海风夕阳的沐浴下,开始今日的烧烤啤酒大派对。 乔文算是见识了一大帮大老爷们凑在一起能有多疯,猜拳打闹荤段子一个接一个,个个啤酒当水灌,连李星辰这样内敛的大明星,也渐渐放开,壮起胆子去跟江遇风拼酒。 然而过山风是什么酒量? 没多久李星辰就开始大着舌头,跟陈迦南林子晖几个唱歌,跑调跑到山路是十八弯,幸而现在没有智能手机,不然大明星这一幕被拍下传上网,热搜得爆掉。 因为开心,又是在自己家里,原本滴酒不沾的乔文,也忍不住喝了两杯。无奈这具身体酒量实在是太差,两杯酒下肚,脑袋便开始昏昏沉沉,他趁着还有一点力气,自己先回了屋休息。 至于楼下院子里那一群人什么时候结束的,他是一无所知。 隔日清晨,乔文在鸟叫声中醒来,发觉自己横躺在自己房内的大床上。而床上除了他,还有两个跟他一样横躺着的人,正是陈迦南和林子晖。 林子晖睡在他和陈迦南中间。 他见两人还在酣睡,估摸着昨晚闹到很晚才上来。怕吵到两人,他默默舒了口气,蹑手蹑脚起床去洗漱。 与此同时,沉睡中的陈迦南,此刻正做起一场美梦,这美梦自然是关于他和乔文。 大约是梦太美,他嘴角都忍不住翘得老高,然后在梦中闭着眼睛一翻身,将旁边的人抱住,撅起嘴巴朝对方凑过去。 只是他那伸长的嘴,还未碰到梦中的人,被他抱住的男人——也就是林子晖,已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迷蒙间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撅起的唇,顿时吓得一个机灵,大叫一声:“啊——” 这响彻云霄的叫喊,自然是惊醒了美梦中的陈迦南。当他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男人脸,不由得瞪大眼睛,收回嘴唇,敞开喉咙大“啊”一声。 两人在床上你来我往鬼叫了几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几乎是不约而同伸出脚丫,将对方踹下床。 两人落地,继续隔床对掐。 “四眼仔,怎么是你?” “你变态吧阿南!” 骂架还不够,陈迦南更是翻过床来追打林子晖,林子晖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很快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原本在浴室的乔文,听到卧室的叫喊,赶紧漱了口,匆匆回到卧室。刚站在门口,看到的便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像两条大肉虫子一样在地上翻滚扭打。招式无非是揪头发哈臭气,小学鸡看了都嫌弃。 他靠在门框边,默默看了会儿,见两人脸红脖子粗,谁也没打算先松手,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道:“林少爷陈老板,你俩要不要我多叫点观众来?” 陈迦南和林子晖这才觉察到有人,顿时触电般松开双手,飞快从地上爬起。 陈迦南义愤填膺道:“四眼仔怎么睡这里?” 乔文淡声道:“总共就五个房间,昨晚十几个人,子晖睡我这里,不挺正常的么?” 林子晖附和道:“是啊,你要是有意见,回你自己房睡,作何要挤在阿文这里?”又小声咕哝,“也不知你是做什么梦,我的清白都差点被你毁了!” 陈迦南道:“我的清白才是。” 乔文大概猜到了什么,陈迦南时常偷亲睡着的自己,估摸着昨晚喝多酒,今早脑子还不大清醒,迷迷糊糊把林子晖当成了自己。 他揉了揉额头,将两人隔开。 其他房内的人也陆陆续续起来出门,个个顶着一脸宿醉的窘样。家里没佣人,乔文打电话叫了清水湾的茶楼,送了一桌早点过来。 众人吃过之后,又帮忙收拾一屋子残积,这才道别离开。 乔文送人出门时,林子晖偷摸摸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阿文,阿南最近不是拍拖了?” 乔文愣了下,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 林子晖摸摸脑袋,有些不解道:“没有吗?我怎么感觉他要发春似的。” 乔文:“???” “四眼仔,你拉着小乔干什么呢?”陈迦南最不喜欢林子晖和乔文太亲近,往常工作缘故没办法,现在乔文自立门户,可不能让林子晖再黏着乔文了。 林子晖撇撇嘴,边钻进车内边大声道:“阿南,你该找个女朋友了!” “要你管!” 乔文笑着摇摇头,目送几辆车轰隆隆离开,关上门,与陈迦南一起回屋。 热闹的房子只剩下两人,又恢复宁静。乔文来到二楼的巨大露台,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和天空落下来的朝阳,重重深呼吸两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 他好像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能感受得到快乐。有钱赚有朋友一起玩,还有家里那只靓仔南。 正兀自想着,家里某只拉开落地窗,一个侧空翻翻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小乔,我教你打拳。” 这几天忙着搬家的事,确实许久没好好锻炼,乔文点点头:“行,打完拳我教你学英文。” 两年下来,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具身体虽然和陈迦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与普通人已经相差不多。 然而一套拳打下来,陈迦南不过稍稍出了点汗,乔文却是大汗淋漓,累得像是跑了几里地。 陈迦南见他气喘吁吁,脸颊潮红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今早的美梦,正心猿意马时,忽然有掌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两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却见是左边邻居别墅的露台上,一个女人对着他们这边,挥手朝两人笑。 虽然别墅是并排而建,但每一栋占了一亩多地,两个露台隔着不近的距离,但只要不是高度近视眼,看清楚人不是问题。 这女人两个人都不陌生,正是苏芝芝。 苏芝芝见两人看过,大声道:“刚刚你们打拳打得很精彩。” 乔文蹙了蹙眉头,别墅总共就二十栋,卖出去的这十九栋,他没无聊到去调查买主的底细,但记得很清楚,隔壁业主不叫苏芝芝。 “芝芝姐,你住这里?” 苏芝芝点头,笑说:“是啊,没想到我们成了邻居。有空吗?过来喝杯茶。” 有没有空,新邻居的这杯茶,肯定都是要喝的。 两人出门来到隔壁,开门的是一个白衫黑裤的中年女佣,苏芝芝推着一辆轮椅站在别墅大门口候着。 走近后,乔文和陈迦南才看清楚,轮椅上坐着的是个中年男人,表情呆滞,嘴角隐隐还在流涎水,正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分明就不是个正常人。 苏芝芝拿着一块手绢,弯身给男人擦了擦嘴角,柔声道:“爸爸,我朋友过来喝茶,我们去院子里晒太阳。” “喔喔——”男人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不知是不是在回应这句话。 王妈,也就是刚刚开门的女佣,接过苏芝芝手中的轮椅:“小姐,我来。” 苏芝芝点头,将轮椅交给对方,让她上前先走,自己则对站在门口的两人,笑道:“让你们见笑了,这会儿天气不错,我们去后院边吹风边聊。” 三人跟在推轮椅的王妈身后,折转到别墅后院的小方桌坐下。片刻后,一个小女佣用托盘端着茶壶和杯盏过来,苏芝芝又亲自为两人斟上热茶,是十分周全的待客之道。 乔文拿起杯子,不动声色瞥了眼不远处围栏前,指着大海咿咿呀呀的中年男人,笑着开口:“我真不知道你是这栋房子的买家。” 苏芝芝笑了笑,道:“我家就剩我和爸爸两个人,他身体不好,一直想着为他买一处靠海又清静的房子,这房子是用我爸爸名义买的,你不晓得是我也正常。” 乔文道:“芝芝姐真是孝顺。” 苏芝芝看向父亲,不以为意地自嘲一笑:“有什么用?他现在这个样子,再好的东西给他,也不懂如何享受。” 苏父指着大海咿咿呀呀了会儿,忽然瞥到左侧的秋千椅,又转手一指,含含糊糊道:“要……要……” 王妈问道:“老爷,要坐秋千?” 苏父点头。 王妈将轮椅推过去,正要将人抱上秋千椅,陈迦南已经大步走过去:“我来吧!” 他轻轻松松将苏父从轮椅抱到秋千椅上。 乔文见状,道:“南哥,你帮忙看着,免得伯父不小心摔倒。” “没问题。” 苏芝芝展颜一笑:“谢谢你们俩个。” “芝芝姐客气了。” 苏芝芝笑着叹了口气:“看来这家里没个男人还是不行。”说着,又补充一句,“可惜吧,这男人又实在没几个能靠得住。” 乔文道:“主要是没几个男人能配得上芝芝姐这样的大明星。” 苏芝芝摇头:“我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她看向那头正在被陈迦南护着荡秋千的父亲,道,“其实有时候我想,要是我没进这行,估计我爸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乔文好奇地看向她。 她轻描淡写继续道:“当初刚入行,没有背景,举步维艰,还总是被各种不怀好意的人惦记上。那时我刚刚接到一个小角色,拍了夜戏回家,半路遇到几个盯了我许久的流氓,我爸为了保护我,被人用砖头砸坏了脑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乔文没料到她还有这样悲惨的经历,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些人有被抓到吗?” 苏芝芝摇头:“他们跑得很快,虽然知道就是剧组的几个男人,但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乔文听到这种遭遇,不免为她抱不平:“岂有此理。” 苏芝芝叹了口气:“幸而这世上有报应二字,那几个人虽然未被绳之于法,但后来都过得不太好,不是意外身亡,就是炒股破产,还有一个据说是疯了。我也就渐渐释怀,只可惜我爸爸再也没办法恢复。”说着,又笑了笑,“不过他现在这样子也挺好,至少不用再为我担心。” 乔文默了片刻,轻笑道:“芝芝姐能这样看得开是好事。” 苏芝芝笑着摇摇头:“不看开日子就太难过了。做我们这行的女人,要么靠出身要么靠男人,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外人看着光鲜,实则跟浮萍一样,只能过好一天算一天,谁也晓不得未来会怎样?” 电影圈就是个名利场,摆在台面上的是演员明星,但台后操纵的却是资本那只翻云覆雨手。做演员的大都有靠山,尤其是女明星,哪怕再有名气,没有靠山也举步维艰,因为没有靠山,就意味着你是大家都可以争夺的鱼肉。 苏芝芝现在这样顺利,背后当然也有大树,比如周潮正,不过显然她并没有天真地将有家有室的周潮正当成真正的依靠。 乔文道:“芝芝姐会找到好男人的。” “承你吉言。” 第95章 临近中午,日头高升,苏父秋千荡够了,陈迦南将他抱下秋千,放回轮椅上,约莫是开心了,苏父摆动双手,咿咿呀呀大声叫起来,口水也顺着嘴角流得更欢乐。 苏芝芝起身走过去,拿着手绢替父亲擦拭:“爸爸,饿了吧?我们回屋吃饭。”又对乔文和陈迦南道,“阿南阿文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再回去吧。” 陈迦南自然是没意见,乔文也从善如流。两人吃饱喝足,终于回到空无一人的隔壁。 进屋后,乔文随口问:“南哥,你觉得芝芝姐这个人怎么样?” 陈迦南刚吃了人家一顿美味午餐,自然是不吝夸赞:“很好啊,这么大个大明星,一点架子没有,拍戏又认真,我们以后的戏可以多跟她合作。”只是说完又顿了下,“不过……” “不过什么?”乔文好奇地看向他。 陈迦南歪头蹙眉做出个思索状,道:“我总觉得芝芝姐有点好过头了,好得都有点不真实了。” 乔文暗忖,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既然陈迦南这种粗枝大叶的家伙,都能感觉到苏芝芝的不真实,那就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不过他现在所掌握的信息,苏芝芝除了背后是周潮正,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而那样一个身世悲惨的女孩,他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勇闯天下》太火爆,戏院上映了整整两个月,最终票房顺利过了六百万。为了庆祝第一部 电影有这样的成绩,文南影业搞了个庆功宴,邀请了几十家媒体。 李星辰与宝珠台的合约,月底结束,早两日乔文和他确定了,等合约结束,就与他们签约,所以今天的庆功宴也是准备发布这个消息。 李星辰是当红电视小生,如今离开宝珠台转战电影圈,多少家公司等着将他收入麾下。虽然《勇闯天下》的火爆,早让外界猜测,李星辰的下个东家,就是这间刚刚冒出来的文南影业,但凡事没正式官宣,就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媒体大部分记者,今天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然而庆功会开始十几分钟后,向来守时的李星辰还没有出现。 乔文打电话去他公寓,没有人接。这个时代没有手机,这样突然爽约,根本无从找人。最终只能让陈迦南告诉记者,李星辰今晚临时有事不能如约出席。 幸而陈迦南从酒吧暴打鬼佬事件起,就积累了丰富的应对记者的能力,几个插诨打科,将在场记者带偏,很快就忘了追问李星辰签约的事。 与此同时,原本该出席庆功宴的李星辰,刚刚从船上下来,登上南丫岛,然后被两个男人领着进了一座民宅。 宅子里亮着灯,一进门便见到他堂兄李星海被人绑在中央的椅子上。 看到他进来,李星海瞪大眼睛大声叫道:“阿辰,快救我!” 他旁边站着几个黑社会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闲闲散散坐在沙发。 李星辰与这人打过几次照面,认得他是陆汉东的助手吴准云。 吴准云不紧不慢起身,笑着走过来,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李先生,晚上好。” 李星辰略过他那只手,只皱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准云也不觉得尴尬,自然而然将手收回,依旧是个彬彬有礼的模样:“我们就是请李先生来做个客,顺便谈点合作。” “你们这是谈合作吗?你们这是黑社会?是犯罪,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我要报警,让警察抓你们。” 李星海大叫道:“阿辰,你快救救哥哥!” 吴准云看了眼被绑的人,拍拍脑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手下挥手示意将人解开,笑着道:“李先生误会了,我们不是要对令兄如何,只是他有点烦人,所以我才让人把他绑起来。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坐下好好谈。” 李星辰将被放开的堂兄拉在身后,怒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李星海颤颤巍巍小声道:“阿辰,我们要在电影圈内混,陆老板得罪不得。” 吴准云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看来还是哥哥明事理。”他将一只文件袋丢在屋中木茶几上,道,“没关系,我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这是合作条件,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李星辰道:“我已经和文南影业谈好,不会考虑你们的。” “文南影业?”吴准云道,“他们确实不错,不过才做了第一部 电影,未来怎么样不好说。我们腾兴成立快四年,做了几十部电影,每年票房加起来几千万,不敢说在行业内称第一,但实力肯定比一个刚成立的小公司要雄厚许多。两位李先生还是好好考虑再下决定。”他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时间不早了,二位可以先上楼休息,接下来几天,就当在岛上度个假。” “你们这是绑架囚禁我们?”李星辰冷笑。 吴准云摊摊手:“李先生这话就说得有些过了,你们完全是自由的,要离开不会有人拦,不过这几天不会有离岛的船,我们只是好心收留没办法离岛的你们。” “你……” “好了,你们兄弟两好好休息。” 吴准云果真带人离开,一个人都没留下。李星辰道:“哥,我们赶紧走!” 李星海拉住他的手臂,苦着脸道:“我们能走去哪里啊?这姓吴的都说了没船。” 李星辰不信陆汉东能把整个南丫岛都控制,见堂兄吓得要死不活,将他先留在屋里,自己出门看情况。 陆汉东的人确实没来拦他,只是他跑了一圈,也没能租到一艘船,最后只能悻悻然回到先前的民房。 此时的李星海正瘫在沙发上,翻阅吴准云留下的那份文件,见堂弟回来,双眼一亮,道:“阿辰,我觉得腾兴给的条件还不错。三年十部戏,每部戏片酬二十万,那就是两百万。这段时间,其他公司给出的条件,我也看过,都不如腾兴,我看要不然我们就签腾兴。有陆老板这个背景,往后在电影圈也能横着走。” 李星辰恨铁不成钢道:“哥,就他们这种做事风格,我们能签吗?他们就是黑社会,回头卖了我们,还得帮他们数钱。” 李星海撇撇嘴道:“现在搞电影的,有几个干净?你文南影业的靓仔南,以前还不是社团红棍。” 想到堂弟这段时间拍了《勇闯天下》,总跟那伙人混在一起,好像就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李星海就有点恼火,他很是怀疑,如果堂弟真与文南影业签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脱离自己的掌控。 李星辰道:“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至少不会绑架威胁。哥,你都被陆汉东的人绑来这里,怎么还替他们说话?” 李星海烦躁道:“我这不是替你考虑么?我们又没背景,得罪了陆汉东以后怎么混?难道你想过回从前那种穷日子?” 李星辰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淡声道:“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怕过回去的是你吧?” 李星海闻言,将手中的文件重重丢在茶几上,站起身怒道:“阿辰,做人要讲良心。你从小没爹没娘,是我们家把你养大。家里最穷那几年,我爸妈自己吃糠咽菜,也让你吃上好饭,他们对你,比我这个儿子还上心。不是他们,你能有今天?” 李星辰目光闪了闪,表情软下来道:“哥,你放心,就算是去码头扛沙袋,我也会孝敬伯父伯母。” 李星海见他退让,当然也顺着退下来,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温声道:“阿辰,这世上想做大明星的人多得是,但能成的就那么几个,你能有今天是老天爷赏饭吃,我们不能辜负老天爷厚待是不是?来,这合同你自己看看,免得以为我骗你。” 李星辰摆摆手:“不用了,我们上楼休息,明天再想办法。” 李星海脸色闪过一丝阴郁,还是跟着他上了楼。 虽然吴准云看起来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还让人准时送上好饭好菜,然而,过了三天,李星辰也没租到船只离开。岛上电话不多,想借电话也被人拒绝,这跟被囚禁实则没任何区别。 到了第三天傍晚,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吴准云再次出现。 “李先生,三天时间,考虑好了吗?” 李星辰道:“我说了,不会跟你们签约,就算是再给三十天,答案也一样。有本事你就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 “李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吴准云摇摇头,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相片,丢在两人面前,然后又轻描淡写继续道,“要不然李先生,看了这些相片再说。” 李星辰拿起照片,上面是他堂哥李星海与一个貌美女人幽会的照片,因为他并不认识这女人,所以只是露出狐疑。而一旁的李星海却大惊失色,哆哆嗦嗦道:“你们怎么会有这些相片?” 吴准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先生敢和陈议员的娇妻偷情,就没想过东窗事发?” “我……我们已经断了。” “见好就收乃智者作为。不过郭议员快六十岁娶了这样一个娇妻,若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只怕一个通奸罪送你去监狱待上几年不成问题。” 这位郭议员港岛最有权势的华人官员之一,与港督和英王室关系甚密,原配妻子过世后,前年娶了现在这位小他三十多岁的娇妻,李星辰仗着堂弟是当红小生,从底层草根,一跃进入上流社会,不知在哪个场合,认识了郭议员这位娇妻。他虽然其貌不扬,与堂弟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胜在会花言巧语,又有一个当红小生的弟弟,郭议员娇妻耐不住空虚寂寞,在他糖衣炮弹攻势下,跟他偷偷摸摸玩了一阵子。 李星辰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听到吴准云的话,震惊地看向一旁脸色苍白如纸的堂兄,怒道:“哥,你疯了吗?” 李星海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李星辰痛心地闭了闭眼睛,自打自己进入宝珠台演上主角走红后,所赚的钱,大部分都交给堂兄打理。一开始李星海只是变得大手大脚,后来慢慢沾上了吃喝嫖赌,没想到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到跟郭议员的太太偷情。 郭议员什么背景?是他们这些草根出身的人能惹得起的吗? 李星海看起来也是被吓坏了,走上前拉住吴准云的袖子,道:“吴先生,有话好好说!” 吴准云嘴角浮上一丝鄙薄,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拿来,挑挑眉头看向沉着脸的李星辰,道:“我们当然是打算好好说,关键是你这位堂弟,愿不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 李星海反应过来,赶紧回身,用力攥住堂弟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阿辰,这次是哥错了,你救救哥。要是这些照片落在郭议员手中,我这辈子就完蛋了。”说完,连滚带爬地拿过先前那份合同,塞进李星辰手中,“就三年,三年之后你想签谁就签谁。就帮哥这一次,哥保证以后再不惹麻烦。” 李星辰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只觉得失望透顶心如死灰。 可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李星海有好吃的总是会留给自己,自己被人欺负哥哥也一定会护着他,还说以后长大了赚钱让一家人过好日子。虽然那时一家子挤在小小的一间破屋里,但过得很开心。 这些年,他赚了钱,买了大房子,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但曾经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却只知道利用自己,欺骗自己,把自己当成赚钱机器。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金钱?名利? 他原本以为这都是很好的东西,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是腐蚀人心的毒物。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出事,我不会管你。” 李星海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阿辰,你放心,不会了。我要再犯错,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哥。” 李星辰没再说话,只是脸色灰白地匆匆扫一眼合同,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又用手指在一旁的印泥上抹了下,将手印摁在了签名旁边。 吴准云接过他递来的合同,翻开最后一页看了眼,弯起嘴角,笑道:“李先生,合作愉快,我们腾兴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打造出最优质的影片。” 李星辰冷声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当然,我这就安排船送二位回去。明日公司会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安排司机来接你们。” 李星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李星海赶紧跟上去。 “阿辰,你放心,哥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三年很快过的,腾兴给这么好的条件,那就是要力捧你,指不定这两年,你就能跻身一线电影明星。” …… 李星辰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几个月拍《勇闯天下》,是他入行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这些朋友让他觉得,在这行干也不是什么坏事情,还想着跟文南影业签了约,以后总算有了盼头。 三年确实转瞬即逝。 但自己现在这样放了阿文他们鸽子,背叛了朋友,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他们?难道还指望三年后人家依旧能对自己伸出橄榄枝么? 完了,一切都完了。 也许,从自己成名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结束。因为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在李家兄弟俩返程时,乔文这边还没查到李星辰下落。前两日,因为找不到人,他们只能去李星辰伯父伯母家问情况。 这对夫妇并不与儿子侄子住在一起,对于兄弟俩的失踪一无所知。 乔文确定李星辰是遇到了大麻烦,正准备寻求警方帮助时,隔日一大早,便接到张家明打来的电话,说李星辰和腾兴要在半岛酒店举行签约仪式。 “什么?李星辰要和腾兴签约?”乔文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电话那边的人点头道:“没错,我们报社刚收到邀请,我正准备赶过去。” “行,我知道了。” 乔文挂上电话,在旁边竖着耳朵的陈迦南,瞪大眼睛道:“李星辰要和癞头东签约?还没提前跟我们说一声,这不故意耍我们,打我们脸吗?” 乔文皱眉思忖片刻,道:“阿辰不是这样的人呢。” 陈迦南点头:“我知道他不是,但他工作不是他堂哥打理的吗?估计是癞头东给了什么诱人条件。当然……”他撇撇嘴,“也可能是受了癞头东的威胁,前段时间戏院没怎么给《天地英豪》排片,后来好多戏院老板就被威胁了,不得不重新给他们电影排片。癞头东和他的腾兴专干流氓恶霸的勾当。” 乔文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腾兴发布会看看什么情况。” 第96章 腾兴与李星辰的签约仪式弄得十分盛大,各路记者和同僚蜂拥而至,因为人多且杂,乔文和陈迦南也顺利进了会场。 签约仪式的主持人,请的是港岛名嘴,一并出席的还有好几位腾兴旗下的艺人出席,包括前不久刚与腾兴签约的林嘉丽。说起来也是给足了李星辰面子。 会场内上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今天的主角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坐在最后角落的乔文和陈迦南。 穿着一身白西装的陆汉东坐在主席台正中央,左手边是他副手吴准云,右边则是今天当仁不让的主角李星辰,剩下几个明星,依次坐在两边。 《勇闯天下》的爆红,让李星辰打响了电影之路的第一炮,摇身一变,从电视小生变成电影明星,名声和身价都升了一个大台阶。仅从名气和热度来看,最近他是港岛最火的男星。 他和宝珠台合约到期后,大家都关注着他的走向。原本放出的消息,是他会与文南影业签约,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文南影业前几天才办庆功宴,李星辰转头就签了腾兴。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打了文南的脸。到底是小公司,留不住人。 媒体如何猜测,乔文并不在意,他此时注意力全在李星辰身上。 这几个月下来,因为经常探班,他与李星辰相处颇多,互相之间早是朋友。活了两辈子,别的不敢说,但他自认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李星辰绝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先前经说好的事,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反悔,还用这种方式打他们的脸。 最重要是,那几个月,乔文很明显感觉李星辰在剧组很开心,从前那种阴郁几乎在他脸上消失殆尽,他是真心喜欢跟他们相处。 而此刻坐在台上的李星辰,那原本经消失的阴郁,分明又将他整个人笼罩,甚至都没有去稍稍掩饰一下。 乔文眯起眼睛,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约不是李星辰自愿签下的。 等司仪介绍完毕,陆汉东作为老板,拿起话筒站起身,口若悬河开始他的表演。乔文一句也没听,只是一直盯着他旁边低着头的李星辰。 陆汉东洋洋洒洒一大通说完,转头看向李星辰,笑道:“阿辰,你来跟记者朋友们说几句。” 李星辰恍若未闻。 陆汉东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带着笑,一只大手拍在对方的肩头,又重复一句:“阿辰,你来说几句。” 李星辰蓦地回神,恍恍惚惚站起身,茫然地扫了眼宴厅,目光不经意落到角落里的乔文和陈迦南脸上,微微怔忡了下,又像是触电般赶紧将眼神挪开。 “谢谢大家!”他嘴唇翕张了片刻,最终只艰难地冒出这几个字。 司仪是个人精,见情形不对,忙出来打圆场,招呼两个工作人员将巨大的支票送上来,是一百万签约金。一张大牌子,陆汉东和李星辰各执一头举在面前,让底下的记者们咔咔拍照。 只是镜头里,一个意气风发眉开眼笑,一个面色低沉郁郁寡欢。 签约仪式并不冗长,李星辰也没接受采访,说是有急事,提前与陆汉东一起离场,只留下腾兴几个明星应付兴致勃勃的媒体。 乔文和陈迦南见状,趁着没被人发现,也提前离开,悄悄跟上了陆汉东一群人的脚步。 他们去的是地下停车场。 此时停车场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以至于乔文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只见前方一行人,在一辆平治车旁停下。陆汉东忽然回过身,挥起拳头狠狠砸向李星辰的脸,怒道:“你他妈摆出一张丧脸什么意思,是家里死了人吗?” 李星辰反应还算及时,但仍旧没能躲过这一拳。 砰的一声,在幽静的地下显得格外刺耳。 乔文的心脏都跟着颤动了一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一拳有多重。 李星辰捂住脸,震惊地望向一脸怒气的陆汉东。而陆汉东显然还没完,扬起拳头又准备再来一拳,还是吴准云拉住他:“东哥息怒,过段日子阿辰就要进组,打坏了脸没法拍戏了。” 李星海也颤颤巍巍挡在堂弟面前,唯唯诺诺道:“陆老板,是我弟不懂事,您别生气。”又拉着李星辰道,“阿辰,还不快给陆老板的道歉。” 李星辰又是震惊,又是屈辱,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拳头,铁青着脸狠狠瞪向陆汉东。 陆汉东嗤了声道:“怎么?还想跟我还手?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跟你讲,你白纸黑字跟我们签了约,一百万签约金经打进你账户,你自愿也好不自愿也罢,十部戏老老实实给我拍完。要是不想干,那就按着合同约定的,付双倍签约金和总片酬给自己赎身。”说着,又恶狠狠啐了一口,“我他妈给足你面子,给你办这么大仪式,还让我旗下几个明星给你当陪衬。你倒是好,全程丧着脸跟死了亲娘一样。一个戏子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踩死你不比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李星海腆着脸道:“陆老板,你别生气,是阿辰不识相。” 陆汉东鄙夷地看了眼李星辰,道:“干你们这行的男人,卖屁股的多得是,你要真让我不爽,信不信我把你送上老男人的床。” 李星辰紧咬下唇,一双眼睛涨得通红。 陆汉东骂完解了气,冷哼一声,道:“我们走!” 他带着几个手下上了平治车,很快绝尘而去,只留下李家两兄弟在原地。 李星海见堂弟始终捂着一侧脸,半晌一言不发,试探着问道:“阿辰,让哥看看你的脸?” “没事。”李星辰垂下头,摆摆手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星海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道:“阿辰,不是哥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今天什么场合,你全程垮着脸,也太不给陆老板面子了,他不生气才怪!” 李星辰置若罔闻,只道:“你走吧,我真的想静一静。” 李星海叹了口气,还在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星辰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目眦欲裂吼道:“我让你走!听不懂人话吗?” 李星海好像这才意识到堂弟是当真生了气,赶紧讨好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车子留给你,我出去叫的士。你别在外面待太久,小心待会有记者下来。” 见堂弟脸色难看得吓人,也不敢再啰嗦,迈开两条不甚长的腿,飞快跑开。 等人离开后,李星辰耷拉着肩膀,走到旁边的承重柱旁,仿佛卸力一般靠在上面,慢慢往地上滑落,然后将一张脸埋在了膝盖。 站在暗处的乔文和陈迦南,默契地对视一眼,点点头,朝蹲在地上的男人走过去。 两人一直走到了李星辰身前,对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约以为是记者,赶紧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当看到上方熟悉的两张脸时,先是惊愕地睁大眼睛,继而像是想起什么似,又赶紧低下头,站起身到了一句“对不起”,便逃也般匆匆往自己车子走去。 只是他刚刚开门上车,陈迦南经眼明手快钻进了他车子的副驾驶,顺便阻止住他启动车子的手,又回身打开后排座的门,让速度稍慢的乔文上车。 乔文不紧不慢坐上来,开口道:“阿辰,我们是朋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对啊,我靓仔南的朋友遇到困难,难道会袖手旁观?说起来,那癞头东可这不是个东西,你好歹是他刚签下的明星,竟然跟你动手!” 李星辰低着头,不愿将自己红肿的脸颊示予两人,哑声道:“阿文阿南,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别问了,我不想连累你们。” 乔文轻笑:“不管怎样,你总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这样一个人默默承受好。” 陈迦南附和道:“是啊,癞头东算什么东西,我们还怕他不成,他是黑社会,我们还有风哥与和兴社呢,真惹急了我们,让人把他拖进九龙城寨做掉,神不知鬼不觉。” 乔文:“……” 李星辰听他这样说,忙抬起头道:“你们别跟风哥说,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乔文道:“阿辰,我们是守法公民,不会随便用黑社会那套解决问题。你不用怕,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再一起慢慢想办法。” 李星辰摇摇头:“阿文,陆汉东不是好惹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真不能连累你们。何况……”他微微顿了下,“我经跟腾兴签约,现在说什么都经没用。如果这三年我在腾兴没废掉的话,到时候你们还愿意接受我,我再跟你们一起工作。” 乔文知道他心意决,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转而问道:“你是受陆汉东胁迫才签的这个约对吗?” 李星辰沉默不言。 乔文心下了然,又问:“陆汉东拍电影本就是为了洗白,不可能随便用人命做威胁,只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李星辰还是不说话。 乔文继续:“你做人做事一向本分守纪,不可能有什么能受他胁迫的把柄,那就只能是你堂哥了。” 李星辰蓦地抬头,哀求一般看向他:“阿文,你别问了,事至此,就算告诉你们,又能怎样?” 乔文看他几欲崩溃,显然是不想与自己谈这件事。估摸着除了不愿给他们添麻烦,也是家丑不想外扬。 “好,我不问了。但不管怎样,你依旧是我和阿南的朋友,有任何事需要帮忙,都可以马上告诉我们。” “没错,”陈迦南附和,“我们虽然现在比不上陆汉东有钱有势,也不像他背靠大树,但我们也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的人,你不用总担心连累我们。” 李星辰哽咽道:“谢谢你们。” 乔文想了想,道:“你现在状态不稳定,开车怕是不安全,让南哥开车送你回去。” 李星辰这回没再拒绝,从善如流与陈迦南换了位置。 车子开出门时,正好遇到一波记者,还试图拦车采访。陈迦南一个转弯,游龙摆尾一般,将人甩在身后。 李星辰原本以为乔文陈迦南第一时间,是要来质问自己为何背叛。不想,他们完全没怀疑他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在关心他发生了何事。 他稍稍安心,他们确实是真朋友,他李星辰原来也有真朋友。于是陆汉东那一拳头,带来的疼痛和屈辱,不知不觉减淡不少。 只是心中愈发愧疚了。 车子开到他公寓楼下,陈迦南熄了火,和乔文下车。 李星辰也下来,陆汉东那一拳可没省力,他脸上还红肿得厉害,但依旧看得出原本的英俊,他垂着眸子,低声道:“阿文阿南,谢谢你们。” 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就开个车送你回来而,反正今天我和小乔也没什么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弄点药擦擦脸,你可是要靠脸吃饭的人,别让癞头东那王八羔子把你脸给毁了,我看他就是嫉妒你长得靓仔。” 李星辰苦笑了下,羡慕地看着两人:“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乔文挑眉看向陈迦南,正对上他一双颇有几分得意的眼神,然后还一伸手将自己肩膀揽住:“那是,我和小乔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过命的交情,刀架在脖子,我们也不会出卖对方。” 他这话意有所指,也是给人伤疤上撒盐,李星辰红肿的脸上果然浮上一次难过。 乔文赶紧用手肘戳了下身旁这家伙的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陈迦南乖乖闭上了嘴。 “阿辰,你回去休息吧,好好把脸弄一下。有事给我们打电话。”说着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和阿南的朋友。” 李星辰眸子泛红,用力点点头。 因为李星辰签约腾兴的事,文南影业这几天必然要被各路记者骚扰。为了清静,乔文和陈迦南没回公寓,而是去了半山别墅。 一进屋,陈迦南就四仰八叉往真皮沙发上一躺,唉声叹气道:“癞头东这仆街,难道我们就真眼睁睁看着阿辰被迫给他拍三年戏?谁知道他会让阿辰拍什么?拍艳情片也说不定?他们腾兴不就擅长这个?” 乔文原本还没想到这茬,经他一提,顿时警铃大作。以李星辰的人气,拍这种片子当然是浪费,但李星辰不是自愿跟腾兴签约,刚刚在签约仪式上就甩了脸子,往后得罪陆汉东的地方多得是,对方一怒之下,强迫他拍艳情片也不是不可能。 乔文正坐在陈迦南脚边皱眉沉思,旁边的电话铃响起,他随手拿起来接听。 是江遇风打来的。 “小乔,阿辰那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跟你们一起干吗?怎么忽然签癞头东了?阿雪刚打电话给我哭,说阿辰签腾兴肯定是被逼的。” 乔文道:“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阿辰确实是被癞头东胁迫的。” “不是,他有事怎么不找我们帮忙?癞头东再浑,知道阿辰是我罩的,肯定也不敢随便乱来。” 乔文道:“前几天我联系不上他,应该是被陆汉东那边给控制起来了,估计没法求救。我猜测应该是被逼签了合同,才重获自由。” 江遇风在电话那头爆了句粗口,又叹了口气道:“要是阿雪知道这事,估计得气坏。那现在怎么弄?有回转余地吗?” 乔文道:“合约经签了,如果毁约得赔上大几百万。阿辰以前是在电视台拿薪水,加上一些商务活动,收入和电影明星比不了,这个钱他出不起的。再说,让陆汉东白得这么一笔钱,那简直太没天理。”他顿了顿,又道,“现在的问题是,阿辰怕连累我们,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何事,还让我们别管。” 江遇风叹了口气:“这家伙……真是……” 乔文道:“不管怎样,这事儿我们肯定不能坐视不管,要阿辰真在腾兴待三年,估计得抑郁自杀。我先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回头有需要帮忙再找你。” “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叫我。癞头东而,我们九龙城寨和兴社还不至于怕他。” 乔文笑:“风哥,现在城寨经不是三不管地带了,你自己当心点,以前无法无天那一套可不能再用了。” 江遇风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挂上电话,乔文一回头,陈迦南经坐起身,睁大一双黑眼睛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双腿一缩,屁股一挪,人差点直接贴上他。 “干吗?” 陈迦南双目炯炯道:“要不然我们直接把李星海绑来问个清楚,我看那家伙就是个熊包,弟弟被人打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让阿辰给癞头东道歉。把他抓来,估计随便吓一吓,就能全盘托出。” 乔文失笑:“陈指导陈班主,你怎么还搞黑社会那套?抓人回来问不难,但你能保证问出的是真相?李星海怂但不代表傻,相反比他堂弟可精明多了。指不定没问出事实,还打草惊蛇,让陆汉东有了防备。” 陈迦南点头:“这倒也是。” 乔文道:“不过问题肯定出现在李星海身上,我让张家明帮忙查一下,他到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陆汉东手里。” 陈迦南撇撇嘴,鄙夷道:“反正这就是个乌龟王八蛋,要是我有这么个哥,早被我打死了。” 乔文笑着摇摇头。 陈迦南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错不错地凝望着乔文,眼神简直堪称“含情脉脉”,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小乔,你放心,我永远都不可能是这样的哥哥,就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出卖你。” 他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十分浮夸,弄得乔文哭笑不得:“知道啦。” 陈迦南抓着他的手更用力,又继续说:“不过,要是有人把刀架子你脖子上,让你出卖我,你就马上卖了吧。” 乔文:“……” 麻蛋,还挺感动。 第97章 感动归感动,时至中午,肚子开始叫唤,别墅还未请佣人,乔文被李星辰的事一闹,实在懒得动弹,便将感动收起来,铁石心肠支使陈迦南去做饭,幸而陈迦南乐于伺候他,屁颠屁颠去做煮夫。 两人在别墅躲了三天,不管外头如何纷纷扰扰,海景豪宅的日子,总还是快活似神仙,尤其是二人世界,无人叨扰,陈迦南简直恨不得躲到天荒地老。 不过乔文也没闲着,托付了张家明查李星海,对方很快收集来消息,只不过无非是吃喝嫖赌之类的事,并没有什么能让陆汉东当做把柄要挟李星辰。 他愈发对这事儿好奇。 三天后,冰箱里弹尽粮绝,两人原本是打算开车下山采购,不想接到隔壁苏芝芝的邀请。 苏家佣人的手艺十分不错,上回陈迦南吃过后,一直念念不忘,时刻准备着再次上门打秋风。现下,人家主动邀请,当即放弃下山采购计划,拉着乔文去了隔壁。 因为苏父得要人喂饭,没法上桌,平日里苏芝芝在家,都是一个人在桌上吃饭,多了两个人,饭桌热闹许多,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几个人吃绰绰有余。 苏芝芝年长两人几岁,看他们的目光,简直是带着几分慈爱,分明是将他们当做弟弟一般看待。 “李星辰的事,我看到新闻了,你俩这几天是在躲记者吧?” 乔文笑得无奈:“主要是懒得应付。” 苏芝芝又问:“他去了腾兴,对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不是有很大影响?” 乔文蹙起眉头点头:“原本我们是打算趁热打铁,一口气再跟他拍几部戏。真宝也在准备新剧本,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新片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这也是他不能放任这事不管的原因,不仅是为了救李星辰,也是为了他们的电影事业。陆汉东这样明晃晃撬他们墙角,打断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不仅是让他们少赚钱,也影响公司那么多人的饭碗,这事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芝芝道:“他是被陆汉东逼迫的吧?” 乔文知道她和陆汉东有过节,也没什么好隐瞒,点头道:“是啊,就是不知道陆汉东到底拿了他什么把柄,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苏芝芝端起汤碗,秀秀气气喝了一小口,似是随口道:“阿辰为人磊落,能有什么把柄?无非是他那个堂哥,我听说他那个堂哥挺爱玩女人的,仗着弟弟是明星,手里有点钱,胆子也大得很,好像前段时间和郭议员的年轻太太还有染过。” 乔文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只见她神色平淡,显然只是随口一说:“还有这样的事?他就不怕东窗事发,被郭议员以通奸罪送进大牢?” 苏芝芝笑了笑:“我也是前些日子和几个阔太太打牌时听说的,不过我看她们也只是嚼舌根,没有证据的。你们也晓得的,郭议员六十岁娶了二十来岁的娇妻,难免会被人在背后编排。” 乔文笑着点头:“我说呢,要是这事都传到芝芝姐这里了,那郭议员肯定也不会没闻到风声。原来只是太太们捕风捉影的八卦。” 苏芝芝笑:“是啊,李星辰那堂哥挺会来事倒是真的。但不管有什么把柄落在陆汉东手中,他也不能让阿辰替他埋单。” 乔文笑着说是。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到自家别墅,乔文不仅带了一肚子美食,还装回了满脑子疑虑。 见他坐在沙发一副沉思状,将电话抓在手中,又不拨号,陈迦南凑过去,奇怪道:“小乔,你想什么呢?” 乔文看人一眼,没回答,低头默默拨了李星辰的电话。 因为签了新公司还未开工,李星辰此时正在家中,那头很快便接起电话。 乔文没给他考虑时间,直接劈头盖脸问道:“阿辰,陆汉东是不是手上有你堂哥和郭太太偷情的证据,以此来威胁你?” 电话中的李星辰毫无防备,怔忡半晌才回神,结结巴巴道:“小乔,事已至此,你就别问,也别管了。” 那就是了。 担心堂兄东窗事发,被有权势的大人物送入监狱,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的三年——甚至可能是大好前程,以此保全堂兄。 乔文没再追问,只淡声道:“好,我不问了,有什么事联系我们。” 挂上电话,陈迦南伸长脸,露出一脸的义愤填膺:“人渣堂哥搞人家老婆被发现,阿辰替他擦屁股?”然后举起手,“小乔,我申请骂脏话。” 乔文瞥他一眼:“……骂吧!” 陈迦南当即口吐芬芳,但怕芬芳过头熏染到小乔,发泄完毕便适可而止。 而乔文压根就没听他骂了什么,想了想又给张家明打了个电话,让对方给自己弄一张郭议员娇妻的照片。 这回张家明很给力,下午便差人将郭太太的相片送来了别墅。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一头摩登的波浪卷,是个非常洋气美丽的女子。原本乔文还想着这事就是李星海跟大人物太太偷情,被陆汉东抓到证据,从而威胁李星辰跟腾兴签约。 但此时乔文看到照片上的美女,却不得不产生怀疑。 他看了眼陈迦南,问道:“你觉得李星海这个人长相如何?” 陈迦南不屑道:“也就比他堂弟差了一百倍,比我差了一百二十倍吧。” 乔文:“……”还带这样顺便夸自己的? 陈迦南又补充一句:“比你差一千倍。” 我谢谢你啊! 乔文摇摇头,又问:“那你觉得他被郭太太这样的有钱太太看上的几率有多大?” 陈迦南嗤笑一声:“那得是瞎了才行。”说着一本正经问,“这个郭太太不会真的眼瞎吧?” 乔文伸手戳了戳他额头:“认真点,跟你说正事呢。” “我很认真,要怪只怪这个李星海真的太讨厌。” 乔文想了想,问:“那你说,是李星海跟郭太太偷情被陆汉东抓住把柄几率大?还是李星海根本就没和郭太太偷情,而是和陆汉东合伙骗李星辰几率大?” 陈迦南睁大眼睛:“你是说?” 乔文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美人也经常会有眼瞎的时候,何况李星海擅长花言巧语,这个郭太太被哄了一时也说不定。所以我们得先接近郭太太,看从她那里能不能得到证实。” 陈迦南皱眉道:“肯定是这样,就李星海那德性,也就能花钱去妓院嫖个美女,但凡良家美人,谁能瞧得上他?更别提议员太太。” 乔文道:“凡事得讲究证据。”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行,那个郭太太包在我身上。要是确定李星海跟陆汉东合伙骗阿辰,我打断他的腿。” “打不打断人腿不重要,重要的事,如果这事是真的,希望阿辰能认清现实,跟他堂哥一刀两断,别再心软了,这已经不是将他当成赚钱机器,而是敲骨吸髓。阿辰摊上这么个堂哥,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迦南点头:“豪仔有我这么个堂哥,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乔文:“????” 真是时刻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啊靓仔南。 陈迦南之所以主动请缨去认识郭太太,他的考虑很简单,万一那个郭太太当真与李星海有一腿,说明这位太太过于空虚寂寞冷,对男人一点都不带挑的。乔文这么个美男子落入她地盘,还不得跟女儿国国王见到唐僧一样。 万万不可。 入狼窟虎穴之事,还是交给他靓仔南完成。 郭太太是个富贵闲人,平日里不是打牌看戏逛商场,就是和几个阔太太喝下午茶或者去打球看跑马。 陈迦南原本准备在茶楼制造个让他助人为乐的机会,然而还没来记得施行,他就直接和郭太太打了个照面。 郭太太双眼一亮,主动道:“咦?你是《勇闯天下》武指陈迦南?” 陈迦南:“???”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原来这位议员娇妻,年纪轻轻嫁入高门不事生产,最大爱好就是看电视看电影,报刊杂志上各种电影幕前幕后采访,没事也都会瞄一眼。何况陈迦南这半年来,上报的机会实在是不算少,对方认出他不足为奇。 郭太太是个很热情的女郎,寒暄几句后,见他一个人在茶楼(实在有两个兄弟躲在角落静候命令),笑着发出邀请:“陈先生是来喝茶的吗?要是没有约别人,不如跟我们一起?我有几个朋友很喜欢你们电影,正想着请你们两个老板,过两日去参加她举办的酒会呢。” 于是陈迦南跟着她进了茶楼雅间,雅间里已经坐了四五个阔太太模样的女人,年龄大都三四十来岁,个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后进来的郭太太倒是最年轻的一个。 几个人都认出了陈迦南,不认识的,被人一提醒也恍然大悟。 这些阔太太,老公就算没有姨太太,也或多或少豢养着情人,阔太太们的生活当然也不甘寂寞,就算不能像老公一样光明正大包养小白脸,但找几个小明星或者漂亮男孩子喝喝茶打打球看看跑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迦南年轻英俊,完全不比任何明星逊色,又开武馆做武师,有种天然的健康朝气与年轻的荷尔蒙味道。 这些阔太太热络地招待他,仿若在招待落入妖精窝的唐僧——肤色较深的唐僧。 陈迦南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是被阔太太们的美貌给迷住的,而是给吓的。 昏头昏脑想遁逃间,唯一庆幸的是,这是事是自己来,而不是小乔。 第98章 太太名媛们虽然年轻英俊的男人见得不少,但多是伶人明星,哪里见过陈迦南这样的——长得俊嘴巴乖,性格开朗充满活力。最重要是,他跟那些仗着有皮相,削尖脑袋往上流圈挤的年轻人有一样是完全不同,那就是他丝毫没有傍女人的打算,而且明显不好色,一个双十美人和迟暮妇人放在他面前,无甚区别。 阔太太大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带着这样的男孩子玩最让人放心。 短短数日,陈迦南就这样莫名其妙打进了上流社会阔太名媛圈,甚至有阔太太要收他做干儿子,还有太太想要招他做豪门女婿。听说他们文南影业被腾兴抢走了李星辰,几个阔太太义愤填膺要介绍大明星给他们,甚至美国明星也可以商量。 这简直是天降大饼。 然而陈迦南却是叫苦不迭,他知道太太们对他的好意,并不带任何龌龊想法,但因为太过受欢迎,导致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单独和郭太太相处,从她口中探出李星海的真相。 此刻,他半死不活的趴在沙发上,让乔文替他揉捏手臂,时不时因为乔文的手稍稍用力,就嗷嗷地叫唤。 乔文好笑道:“有这么疼吗?” 今天下午,陈迦南受邀去跟几个阔太去打网球,回来就一副快被榨干的模样。 这家伙精力旺盛,堪称永动机,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这么累过。 陈迦南苦着脸道:“你是不知道,今天一下午我就没停过。明明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公子哥,但那几个阔太就只跟我打,打完一个换一个,车轮战有没有?我一个人整整打了四个多钟头,歇都没带歇的。”说着叹了口气,“我看当牛郎也没这么累。明天张太太的读书沙龙还邀请我,打死我都不去了。” 乔文打趣道:“当牛郎累不累我不知道,不过你要去当牛郎,那肯定是头牌。” 陈迦南不要脸地大笑:“我也觉得是。” 乔文手上猛得用力,他嘚瑟的笑顿时变成一声哀嚎:“哎哎哎,轻点轻点。”说罢又唉声叹气道,“我累死累活几天,连跟郭太太单独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后天刘太太的慈善拍卖会,我一定要找个机会跟郭太太好好聊聊。” 乔文笑道:“你这几天可没白忙活,有几个太太已经联系我们这边,要给我们下部电影赞助,我算了一下,光是赞助费,就能把成本赚回来了。” “是吗?”她们说要赞助我们电影,我还以为随口说说呢。”他坐起来伸伸酸痛的胳膊,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几天,我也算了是对郭太太背景有所了解。她原本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从小学习优异,后来考上剑桥法律系,回来后在律所做助理。但是你也晓得的,一个助理的薪水,还不够买个名牌包。后来认识了丧偶的郭议员,成功嫁入高门,成为豪门阔太。但豪门阔太一般都是千金小姐出身,感觉很多太太对她并不是太看得上。” 这跟乔文了解的相差无几,他好奇问:“你怎么打听到这些的?难道你那些干妈干姐姐告诉你的?” “什么干妈干姐姐?”陈迦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反正就是听她们聊天,自己拼凑出来的。” 乔文笑:“不错啊!” 陈迦南又皱眉道:“我也拐弯抹角在郭太太面前提过李星海的名字,感觉她有点躲闪回避,不会真一时鬼迷心窍和李星海有过一腿吧?” 乔文想了想,道:“先不要下结论,明天晚上我跟你一块去,干脆找个机会开诚布公跟她聊聊。” 陈迦南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拐弯抹角实在不适合我,我就喜欢开门见山。” 乔文笑:“不管怎样,这几天你收获还是很大的。没准以后遇到麻烦,这些阔太太们还能帮我们一把。” 陈迦南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太难了。 被阔太太们在网球场上使用过度的陈迦南,休息了一日,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傍晚与乔文两人,西装革履地去了刘太太的慈善晚宴。 晚宴设在一家高档俱乐部,主题是为贫困儿童筹款。 这样私人性质的宴会,在上流社会阔太名媛群里,三不五时就会举办一场,来参加的大都是女人,只有少量几个少爷,文艺界的男士。 宴会不会请记者,完全就是上流社会的内部社交聚会。 可能是这几天当了阔太太们的座上宾,已经有了经验,陈迦南这回不像上次参加周潮正酒会那么拘束不适,因为认识的人不少,简直都有些如鱼得水。大大方方带着乔文去认识各位阔太太。 原本一个靓仔南已经够惹人喜欢,现在又多了个比他更漂亮的乔文,两人在这女人占多数的聚会里,简直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番寒暄下来,乔文算是理解了这几日陈迦南的辛苦。 为了回报太太们的热情,乔文和陈迦南当晚豪掷十几万拍下刘太太珍藏的一只古董花瓶,不过宴会还未结束,刘太太就许诺他们接下来三年内所有拍摄服装道具和设备,都有她来赞助提供。 花出去的十几万,基本上已经回本,而且还白得一个明朝花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今晚的主要任务不是社交,而是郭太太。 从刚刚进晚宴,乔文就注意到今晚的郭太太,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等拍卖进行到一半,便独自一人出了宴厅。 乔文在陈迦南耳边低语了一句,陈迦南点头,两人趁着大家都在专心拍东西,悄悄跟了出去。 俱乐部由一栋民国时期建的花园洋房所改建,出了宴厅,穿过走廊,便是一座别致宽阔的后花园。 这会儿人都在房内,夜色中的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月色清辉安静地洒落下来。 郭太太走到一颗大榕树旁,还未停下脚步,便被一个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男人,拉到了大树后面。 乔文没料到今晚竟然有意外收获,赶紧拉着陈迦南在暗处藏好,两人位置与那棵榕树虽然隔了好几米的距离,但还是能隐隐听到那大树后压低声音的对话。 “萍萍,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阿绍,你不要再找我了,之前就是一个错误。” “萍萍,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偶尔出来见一见我。” “阿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嫌贫爱富,但我不能一边享受我先生给我的生活,一边又背叛他。我承担不起这个错误,你也是。上回被那个姓李的发现,我已经快吓死,今晚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也赶紧找个好女人,将我忘了吧。” “萍萍……”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答应我。” 树后沉默良久,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好,我答应你。” 白衬衣黑马甲的男子,低着头从榕树后离开,不出片刻,便消失在这座后花园。 郭太太大约是在平息情绪,两分钟后才慢慢走出来,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乔文和陈迦南,顿时大惊失色:“你们……” “郭太太,我们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您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郭太太擦了擦眼睛,镇定下来,点头道:“好。” 三人直接去了花园里的凉亭。凉亭虽然四面敞开,但一眼就能看清周遭环境,有没有人靠近一目了然,反倒是个聊秘密的好地方。 “你们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是因为刚刚看到的,想要威胁我什么吗?”郭太太语气不甚好地开口。 乔文轻笑一声:“郭太太误会了,我们生意做得还不错,不缺钱,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来勒索个女子。” 陈迦南不大高兴地撇撇嘴附和道:“我靓仔南是这种人么?” 郭太太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自嘲道:“原谅我做贼心虚。” 乔文道:“郭太太不用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再如何理智,在感情上也会不由己。” 郭太太怅然轻笑。 乔文继续道:“我们这边遇到一件麻烦事,因为牵涉到你,就不拐弯抹角了。” “牵涉到我?”郭太太惊愕地皱起眉头。 “李星辰签约腾兴,你应该知道吧?” 郭太太:“当然,最近报纸上都是。” 乔文道:“他并非自愿,而是被腾兴威胁。威胁的砝码跟您有关?” 郭太太愈发一头雾水:“跟我有关?我和李星辰只见过两三回,都谈不上认识。” “那他堂哥李星海呢?” 郭太太表情微微一僵,点头道:“我去年结婚没多久,在一个场合认识了李星海,当时我不怎么认识名流圈的人,又虚荣心作祟,很想快点融进来。李星海认识不少人,也经常组局,我和他有段时间确实来往比较频繁,但后来发觉他就是个草包,也没几个人看得上他,便没怎么联系了。” 陈迦南皱眉道:“你没骗人?” 郭太太嗤笑:“这种事有什么好说谎的?” “那为什么提到他,你好像有点不愿多谈。” 郭太太道:“反正今晚你们也看到了,刚刚那个男人是我曾经的男朋友,我们感情原本很不错,后来我认识了我先生,就和他分手了。结婚后,我辞了工作,虽然有钱花,但人很空虚,偶然遇到他,一时鬼迷心窍开始和他幽会。这事不小心被李星海撞见,他说不会出卖我,但我总觉得不安心,所以还是断了这段关系。对了。你们说李星辰被胁迫签约,怎么又提到李星海了?” 乔文道:“说出来有些好笑,因为腾兴胁迫李星辰的原因,是说李星海和你偷情,如果他不签约,就爆给郭议员,让他送李星海进监狱。” 郭太太大惊失色:“我和李星海偷情?他们疯了吗?” 陈迦南也忍不住道:“是啊,也不知道阿辰怎么会相信的?郭太太年轻美貌又是剑桥高材生,跟他那尖嘴猴腮的哥偷情?” 郭太太气得直哆嗦,却因为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懂说脏话,因而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乔文见状,道:“郭太太先冷静。我原本也奇怪他们怎么会把你扯进来,不过你说李星海撞见你和前男友幽会,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需要你先生这么有分量的人物震慑住李星辰,然后又因为你有把柄在李星海手中,就算李星辰找你对质,你为了保护刚刚那位先生,可能也不得不承认。我估计过不了几天,腾兴那边就会派人来跟你谈。恐怕还会因为这事要挟你其他。” 郭太太眼睛都直了,完全没想到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招来了这么一桩祸事。但说到底是因为自己的错误。 而且还间接连累了李星辰。 她虽然和李星辰不相熟,但绝对算得上对方的剧迷影迷,当初和李星海来往甚密,就是因为他是李星辰的堂兄。 她霍然起身,道:“谢谢你们在腾兴和李星海找上我之前,告诉了我这件事,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因为毫无防备,直接着了他们的道。”说着重重舒了口气,“既然我都已经断了这段关系,就绝不会再受威胁。我今晚回去就跟我先生坦白,看他们怎么威胁我?” 乔文没料到这位郭太太如此爽快——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干脆利落,估计也成不了郭太太。 他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对方:“这是李星辰公寓的电话,也麻烦你跟他澄清一下,让他明白自己堂兄到底是个什么坑他的货色。” 郭太太接过卡片,越想越觉得愤怒恶心道:“这些人也未免太恶心了,竟然编排我和李星海偷情,我眼睛又没瞎。” 陈迦南深以为然地点头:“郭太太你是没有瞎,是阿辰心盲,才被自己堂哥害成这样。” 其实也不是李星辰心盲,只是人总是逃不过感情那一关。 郭太太是爱情。 李星辰是亲情。 如今郭太太应该是能跨过去了,希望李星辰也可以做到。 第99章 回到宴厅,拍卖已进尾声,衣香鬓影的名流们,并不知刚刚后花园发生了何事,就如乔文陈迦南一样,也并不清楚这满座的光鲜男女,有多少不能示人的秘辛。 这场宴会,两人收获颇丰,不仅弄清了李星辰被威胁的真相,还拿到了几笔阔太太们的赞助,接下来几部电影的成本,基本上已经刨出。这让他们对搞电影这件事,更加信心百倍。 只是回到家中,原本学完英文该睡觉的陈迦南,却忽然盘腿坐着,罕见露出一副深沉的模样,看向乔文,好整以暇开口:“小乔,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乔文愣了下,笑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陈迦南道:“你看,那个郭太太虽然是小户人家,但国外名牌大学毕业,又长得漂亮,努努力日子也会过得不错,而且明明就很爱她曾经的男朋友,却最终选择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可见钱的力量有多大…” 乔文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们不是她,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一个剑桥毕业的高材生,在风华正茂之年,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确实让人难以理解,想当然便会被人当做爱慕虚荣的捞金女,不会有人再去关心她的经历。 乔文复盘了一下她的人生,小户人家能考上剑桥大学,靠得是天赋和努力,而努力学习,无非是想靠自己改变人生跨越阶级。只是人一旦离开象牙塔,成绩和努力便变得没那么重要,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拿到的薪水可能还不够买一个名牌包。加之她这样的女孩,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一两次或许还能保持清高,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清高不值一名,努力工作的高材生,在有钱人面前,也不得不低声下气。郭议员虽然年纪长大三十多岁,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足以跨过一切鸿沟。 他不认同郭太太的选择,但可以理解。因为爱情和金钱地位之间,无论选前者还是后者,其实并无高下之分,终究还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郭太太能有这个魄力,乔文其实还挺放心,至少她不太可能是那种被动任人揉捏摆布的性格。她有本事成为郭议员明媒正娶的太太,就一定能迅速处理好这件事——毕竟是剑桥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至于如何处理,那是她和郭议员老夫少妻关起门要做的事,旁人不需要知道。 陈迦南感叹完郭太太,又感叹李星辰:“还有阿辰那个堂哥,也不知腾兴给了他多少好处,竟然这样出卖堂弟。别看我天天欺负豪仔,要是外人敢欺负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乔文笑:“知道你是好哥哥。” “那当然。”陈迦南得意地往床上一躺,颇有几分骄傲道,“反正我觉得钱够用就行,要是为了钱出卖家人朋友,我可不干。” 乔文勾了勾嘴角,在他旁边躺下,侧着脸,似笑非笑看着他。 因为自己的到来,原世界的剧情早已经发生改变,他也好久没想过原来的陈迦南,此刻听到他这样说,才蓦地想起,这家伙原本可是为了钱,而做尽坏事的大反派。 而这辈子,他因为没来得及体会缺钱带来的痛苦,所以一直这样洒脱快乐了下来。 光是想着,便也替他开心。 陈迦南觉察他的目光,歪头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奇怪问:“你看做什么?” 乔文伸手关上台灯,戏谑道:“看你长得帅。” “那是当然。”陈迦南在黑暗中喜滋滋地笑,“你别关灯啊,多看一会儿呗,不收钱。” “睡觉!” “好嘞!” 与此同时,李星辰正一动不动坐在公寓的沙发上,英俊的脸庞,在水晶灯下,苍白如纸。 挂上郭太太的电话后,他就这样坐着,直到现在,才像是活过来一般,慢悠悠掀起眼皮,环顾了下这间豪华公寓,脑子里恍恍惚惚想起了曾经住过的唐楼。 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吃上一顿大肉,便像是过年一样。但那时一家人相亲相爱,日子有盼头有期待,并不觉得多苦。后来,自己入了行,赚了点钱,这几年更是红遍香江,电视台的薪水不多,但有名气就能接到商务,为了赚钱,他什么都接——或者说,堂哥什么都给他接,饭局年会剪彩。 港城这些年经济腾飞,有钱人一茬接一茬冒出来,他们这些明星,便是有钱人用来炫富的工具。但也没关系,至少能赚钱,给伯父伯母买了房子,自己也住进这间高档公寓,一家人再不用吃苦。然而,曾经相互依靠的堂哥,却变得越来越让他不认识,染上吃喝嫖赌种种恶习不说,对自己的痛苦更是视而不见,甚至安排他参加各种心怀不轨的饭局,如果不是怕自己翻脸,失去一个造款机,只怕早已经将他打包送上这阔少那富豪的床上。 他原本想的是,这一回,是最后一次帮他。就当用接下来三年,报答伯父伯母养育之恩。三年之后,若是他还死性不改,那就桥归桥路归路。 他心软给了李星海机会,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亲爱的堂哥,跟外人合伙,把他往绝路逼。 他又想起小时候,有人欺负他,堂哥总会冲上前。而上回在停车场,陆汉东对他动手,李星海却让他道歉。 那时的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后悔? 他盯着墙上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大门终于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李星海醉醺醺走进来,看到沙发上的人,道:“阿辰,你还没睡啊?” 李星辰道:“我在等你。” 李星海歪歪扭扭走到堂弟身旁坐下,喷着酒气笑呵呵道:“等我作何?你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几日腾兴那边给来剧本,就得准备开工了。”说着,歪头看了看他,“让哥看看你的脸好了没有?” 李星辰淡声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可别影响进组拍摄。”说罢,拍拍他的肩膀,“去睡吧。” “哥,我刚刚接到郭太太的电话了。”李星辰看向他冷不丁道。 大概是喝了酒,李星海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随口问:“哪个郭太太?” “就是跟你偷情的郭议员太太。” 李星海怔了下,似是蓦地惊醒,瞪大眼睛看向他,语无伦次道:“她打电话跟你说什么?疯了吗?不怕让郭议员知道我和她的丑事?是想害死我吗?” 这种时候,还在谎话连篇。李星辰自嘲般笑了笑。 “哥,郭太太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也不用怕郭议员以通奸罪将你送进监狱,毕竟你和他太太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更不用去威胁郭太太,她做了什么,已经和郭议员坦白。” 李星海怔忡了半晌,明白事情已经败露,但很快回过神,并没有太惊慌,毕竟合同已经签好,出于什么原因签成的这合同,其实现在已经完全不重要。 他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抓着李星辰的手臂:“阿辰,你听我说,当初腾兴的人找到我,用爸妈的命做威胁。你也知道,陆汉东黑社会出身,什么事做不出来?我担心爸妈出事,只能跟他们合伙骗你,哥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已经签了合同,说什么都没用。就三年,三年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星辰看着这个丑态毕露的男人,他当时怎么就信了他们的鬼话,以为他当真和议员太太有一腿? 他虽然不知道那位郭太太长什么模样,但隐约看到报纸写过,是一个芳华正茂,剑桥毕业的高材生,怎么可能与这样一个毫无可取之处的男人偷情? 除非是那女人瞎了。 事实是,别人没瞎,只是自己傻。 他面无表情摇摇头,一字一句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我要找律师,和腾兴解约。” 李星海蓦地站起身:“解约?你知道要赔多少钱?” “我是被胁迫的,这合同原本就该无效,你出庭作证就好。” “天真!你以为你斗得过陆汉东?你要作死自己死,不要拉上我!” 李星辰抬头望着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终于确定对方已经完全不是曾经那个爱护自己的堂哥。 他沉默片刻,淡声道:“哥,如果你站在我这边,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你。但如果你执意要跟陆汉东那伙人狼狈为奸,那我们就再无关系。” “好好好!”李星海伸手指着他,“阿辰,你非要跟陆汉东作对,那也别怪我无情,我不会跟你一起送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李星辰却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这回我绝不会再妥协,明天我去找律师,就算彻底葬送前途,我也得跟陆汉东斗到底。” 李星海气得大骂:“你真是疯了!” 李星辰往门口一指:“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这里是我的房子,我现在要求你从这里出去,从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李星海点点头:“好,你非得吃了苦头才知道世道有多险恶,知道谁是为你好。等你后悔了,再来找我。不过我也不能担保,到时候能不能让陆汉东答应放过你。” 他早觉得堂弟已经不太听自己的话,既然事情败露,那就让他好好吃吃苦头,到时候后悔了,还不是要来求自己。李星海打着这如意算盘,拂袖而去。 心如死灰的李星辰在沙发枯坐一晚后,在清晨的朝阳照进来时,终于觉得自己慢慢活过来。 他先给律师打了电话,然后思忖良久,又拨通了乔文的电话号码。 这会儿乔文和陈迦南刚起床没多久,吃了阿婆做的早餐,正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 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李星辰的电话来得这么快。 李星辰之前在宝珠台,工作人员都由电视台配备,商务便是李星海负责,所有资源都在他堂哥手中。现在从电视台出来,就只有一个生活助理,他准备今天晚上开记者发布会,却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向乔文求救,况且郭太太给他电话,也说了是阿文阿南找到她。 虽然亲人成了陌路人,幸好朋友并没有放弃他。 “行,记者会我去安排,你在家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们来接你。” “谢谢你阿文。” 乔文笑:“朋友之间不用客气,你能下定决心与你堂哥一刀两断,我很欣慰。” 李星辰怅然地叹了口气:“以前是我太优柔寡断,反倒让自己不快乐。” 乔文道:“这不能怪你,他是你一起长大的堂哥,换做任何人也不容易狠下心。这样说吧,要是南哥坑我,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一旁的陈迦南听到这话,当即挥舞双手抗议:“我才不会坑你!” 那头的李星辰听到电话传来的声音,轻笑了笑道:“是啊,阿南坑谁也不会坑你。”又难得开了一句玩笑,“主要他也没那个本事,他动动脚趾头,估计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倒也是。” 陈迦南正贴在乔文耳边,跟他一起听电话,听到两人这对话,又是抗议:“乱说!” 乔文挂上电话,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挑着眉头,抬起一只脚,动了动大脚趾:“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乔文嘴角无语地抽搐了下,道:“大概是想上厕所吧。” 陈迦南愣了下:“好像真的是诶!你果真是了解我。” 说罢起身趿着拖鞋跑去卫生间哗啦啦放水。 乔文望着他劲瘦颀长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 不敢耽搁,他赶紧给唐行伟打电话,让他准备新闻发布会的场地,吩咐完毕,又拿出一叠名片,通知各路媒体。 因为事出突然,临时做准备没那么容易,前前后后忙完,已经是下午,见时间不早,想了想,先打了个电话给李星辰,看他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只是电话拨过去,却没人接,隔了几分钟再打,依旧无人接听。 这种时候,李星辰应该不会随便外出。 乔文挂上电话皱了皱眉头,对正在练功的陈迦南道:“南哥,叫上几个兄弟,我们马上去阿辰公寓,我怀疑他出事了。” 第100章 乔文和陈迦南带着几个兄弟,飞快赶到李星辰公寓。 门房的阿伯正在打瞌睡,被呼啦啦一群人吵醒,听说要找李星辰,嘟囔道:“李先生家是有什么事么?今天来了两拨人了。” 乔文皱眉问:“还有什么人来了他家吗?” 阿伯道:“他堂兄带了几个人来搬东西,不过已经走很久了。” 乔文道:“那李先生人呢?还在家吗?” 阿伯道:“李先生今天没有出门,我打电话叫他。”只是电话拨去,并没有人接听,他放下电话奇怪道,“明明没出去啊,怎么会没人呢?” 乔文道:“我们打了电话也没有人接,可能是出了什么事,阿伯你马上带我们上去看情况。” 阿伯闻言大惊失色,忙从门房出来,领着一行人上楼。 暗红色的大门紧闭,乔文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再次问:“阿伯,你今天真没见李先生出门?” 阿伯回道:“李先生虽然是大明星,但一点架子都没有,每次出门都会同我打招呼,我确定他今日没出门。”” 乔文又问:“那李先生堂哥带人搬东西,搬了些什么?” 阿伯想了想道:“似乎是搬了两个箱子和一个大的编织袋。” 乔文心下了然,对陈迦南道:“南哥,开门吧!” 陈迦南点头,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和铁丝。 门房阿伯见他要撬锁,急道:“要是李先生有什么事得叫警察,你们这是干什么?” 乔文道:“等不及了,我们要先确定情况,阿伯你看着,我们保证不动屋内东西。” 阿伯一脸忐忑,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死死盯着陈迦南的动作。 陈迦南虽然从不偷鸡摸狗,但却练了一手偷鸡某狗的手艺,不仅擅长翻窗爬墙,撬锁也是一把好手,不出半分钟,李星辰家这把高档门锁,就被他打开。 推开门一看,只见客厅茶几掀翻在地,碎玻璃四处洒落,一片狼藉,“哎呦呦!”阿伯见状,吓得一叠声叫唤。 乔文蹙眉飞快走进去,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走回来,对陈迦南道:“阿辰打电话说昨晚跟李星海摊了牌,李星海应该是告诉了腾兴那边。估计腾兴趁还没发声明,将人先绑走了。” 李星辰乃当红小生,一旦找了律师开记者会发出声明,全港人都盯着这事儿,腾兴那边肯定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一旦李星辰有个什么闪失,腾兴就是头号嫌疑份子。现在将人绑走阻止他发声明,主动权就依然在腾兴手中。 至于他们会如何对待李星辰,乔文不得而知,但也能猜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手段。 他看了眼腕表,距离晚上八点的记者会,已经不足四个钟头,思忖片刻,沉声道:“阿辰说先前他失踪,是被绑到了南丫岛上。我查过,南丫岛是吴准云老家,这回应该还是一样。南哥,你叫上风哥,带几个身手好经验足的兄弟,去南丫岛救阿辰,我去发布会拖延点时间,但最多也就能拖延一个小时,今晚能不能行,就看你的了。” “他妈的癞头东!”陈迦南恶狠狠骂了一句,“我这就去,你等着我,肯定把人带回来。” 乔文在他离开前,又道:“南丫岛是吴准云的地盘,等天黑再上岛,不要走主码头。不出意外,吴准云肯定是将人带到自家祖宅,你们上岛先想办法找到他祖宅,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以防有危险。” “明白。” 待陈迦南带着几个兄弟飞快离开,还留在原地的乔文,又和和气气对对惊慌失措的门房道:“阿伯,你赶紧报警,我跟你一起等警察来做笔录。” “哎哎哎。”阿伯其实没听出来发生了何事,但也知道李星辰肯定是出了大事,赶紧下楼去打电话报警。 名人出事,警察当然不敢懈怠。乔文暂时略去了南丫岛这部分,而门房阿伯虽然听到他和陈迦南说了什么南丫岛,却是云里雾里,也只告诉警察自己看到的。 警察做完现场笔录,慢慢吞吞回去调查,乔文则是去了记者会场地。唐行伟办事很利落,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时间差不多,记者和李星辰入场。 其实乔文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李星辰一定是被带去了南丫岛,让陈迦南和江遇风去岛上,也无非是赌一把。 赌赢了,他们就能掌握主动权;赌输了,就再做打算。总归是走一步算一步。 而此时,已经被带上南丫岛的李星辰,确实如乔文所料,正在吴准云家的祖宅中,也就是上回他来过一次的宅子。 他双手被缚住,绑在一张木椅子上,额头因为在公寓被劫走时拼命反抗,被人砸伤,此刻红肿得老高,配上他目眦欲裂的表情,甚是狰狞。 不过吴准云显然并不忌惮他的这点愤怒,他拿出合同往他身上一丢,哂笑道:“李先生,这合约可是你自己签名摁下手印的?说反悔就反悔?你把我们腾兴和陆老板当成什么了?” 李星辰怒吼道:“合约是怎么签下的,你们心里清楚!就算你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不会给你们拍戏。” 吴准云笑:“拍不拍戏可由不得你,明日我这边就会给你安排几个女主角,哦不,男主角,先好好拍几场戏。看你是选择跟腾兴合作三年,还是将明天你拍的戏,给你亲朋好友欣赏。”说着又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我看李先生身材很不错,明天的戏应该会很看头,想必亲朋好友看到也会很开心。” 李星辰惊恐地看向他:“你……你们想干什么?” 吴准云道:“我们想干什么完全取决于李先生的决定,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晚上好好考虑。你知道的……”他凑近李星辰,“你一个势单力薄的戏子,是斗不过陆老板的。” 李星辰狠狠在这人摸狗样的狗腿子脸上啐了一口。 吴准云抹了把脸,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嘴角。 天边红日渐渐隐没天地线,浮上来的暮色将城市笼罩。 陈迦南站在船舷边看了看天色,道:“风哥,去南丫岛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可以开船了,登岛估计正好天黑。” 江遇风正好抽完一根烟,闻言,将烟蒂随手弹入海水中,吩咐舵手开船。 今日天气不错,海面风平浪静,夜晚行船也不用担心。两人走进船舱,陈迦南笑嘻嘻道:“风哥,又要麻烦你了。” 嘴上说麻烦,但表情分明是一点不觉得麻烦。江遇风瞥他一眼,轻笑了声,道:“臭小子跟我客气什么?再说阿辰的事,我肯定得管,不然阿雪晓得了,非得跟我闹得天翻地覆。” 陈迦南冷哼一声:“癞头东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这回我们要帮阿辰,跟他斗到底。” 江遇风道:“癞头东如今表面走正道,背后里还是干的黑勾当。他做事不讲规矩的,你们自己要当心点,有需要随时叫我,风哥永远在你们身后。” 陈迦南嘿嘿笑道:“风哥,您可就是我亲大哥。” 江遇风一指弹戳在他脑门:“行了,你也别跟我卖乖,我投在你们生意里的钱,多给我赚点回来就行,风哥还有那么多兄弟等着开饭,你和阿文干得好,他们也能多吃几顿大肉。” “放心吧,小乔主意多得很,只要阿辰这件事顺利解决,我们光是拍电影,就能赚好多钱。”说着有些得意道,“风哥你有所不知,最近我们认识了好多阔太太,争先恐后给我们电影提供赞助,接下来几部戏,光是赞助,成本就能回来,票房那就是纯赚的。” 江遇风挑起一双冷酷的眉头,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阿南,回头你要是做了哪家豪门的上门女婿,风哥我头一个放鞭炮庆祝。” 陈迦南扬起的嘴角,立马垮下去:“风哥,你别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去给豪门当女婿。” 江遇风轻笑了笑,又想到什么似的,稍稍正色,道:“我说真的阿南,你今年实岁都二十一了吧?是得考虑娶老婆成家的事了。”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风哥你比我大六七岁还没娶老婆呢,我有什么急的?” 江遇风笑:“我们可不一样,你现在是阿南武馆的馆主,陈家班的班主,还是文南影业的老板,正经八百的才俊,成家立业那是理所当然。我始终还是个混道上的,过得依旧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这样的人娶老婆,那就是害人。” 陈迦南听到他这样说,嘴角垮得更厉害,沉默了片刻,道:“风哥,要不然你把和兴社解散了,搬出城寨跟我们一起干?” 江遇风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傻话呢?我虽然是老大,但下面还有元老和红棍,哪能是我说解散就能解散的。况且上千号人,解散了去哪里,难不成让他们去鱼丸厂做工?要是他们愿意干这些活,也不会混社团。退一步讲,就算我三刀六洞放弃这个龙头老大的位子,金盆洗手自己离开。但我这么多年结了多少仇家你知道吗?一旦离开社团,过不了三天,就得被人砍死在街上。”说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幸好你那红棍只做了几个月,不然也会跟我一样,想上岸也上不了。” 陈迦南想着一路来,总是得到风哥的帮助,自己却从来没什么机会回报他,现下更没本事帮他摆脱这样的生活,不免愧疚难过,抓着他健硕结实的手臂,吸着鼻子道:“风哥,我和小乔一定努力帮你多赚钱。” 江遇风一巴掌毫不客气地将他手扇开:“傻仔,打起架来比我都厉害,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陈迦南吃痛地缩回手,心道果然跟风哥这种大老爷们不适合煽情,要是小乔的话,估计已经抱着自己安慰。 哎,还是小乔最好。 他看了看船外沉下来的天色,又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过了七点,九点之前必须将李星辰带去记者会,不然小乔今晚就得白忙活了。 他知道今晚的重要性,虽然表面嘻嘻哈哈,心中却早已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下决心,绝对不让小乔失望。 船在南丫岛东南面的野码头停下时,天已经彻底黑透,趁着四下无人,船上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夜色,进入了这片安宁的乡野之地。 “风哥,前面有人家,我带两个兄弟去找人问问吴家祖宅在哪里?你们在这里放风。” “嗯,动静小点,别惊动了旁人。” “明白的。” 陈迦南带着两个人走到一户人家院外,确定里面没有狗,爬上围墙,朝屋内看了看。是一家四口的家庭,约莫是刚刚吃过晚饭,正在屋内听广播休息。 陈迦南目光落在大门旁的电闸,悄无声息地跳进院子中,猫着身子摸到门边,将电闸拉下来。 原本亮堂的屋子,瞬间一片黑暗。 只听屋内男人道:“又跳闸了?我去看下。” 只是人刚走到门口,便被旁边跳出来的黑影拽到一旁,捂住嘴巴,半点动静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两分钟后,电闸开启,屋子又恢复光亮。 一家四口被塞住嘴巴绑在一起坐在地上,三个蒙着脸的歹徒,围在他们身旁。 陈迦南手握一把锃亮的匕首,在男人脸上拍了拍:“不用怕,我不劫财也不劫色,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不伤害你老婆孩子。” 这恶人的模样,被他演得惟妙惟肖——或者就是本色演出。 男人吓得直哆嗦,惨白的脸上冷汗哗啦啦往下流。 他拿出纸和笔,问道:“会用笔吧?” 男人用力点头。 “吴准云认识吧?” 男人再次点头。 岛上就这么大,算起来就两个村子,吴家老幺吴准云是在外面混得最好的一个,在岛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谁人不认识? “行,”陈迦南将对方的手解开一只,“吴准云祖宅的位置,给我画出来,画得清晰明了点。” 男人哆哆嗦嗦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开始画图,只是不知道是吓得太厉害,还是笔下工夫实在有限,这地图画出来,如同鬼画桃符。 反正旁边两个小弟,是看得一头雾水。 但或许陈迦南作画也是这路子,竟然看懂了,他指着纸张,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家门口往前,第二个路口右拐,然后再左拐,看到右手边门口两座石狮子的房子就是?” 男人睁大眼睛,用力点头。 俩小弟:“???”这也行?那两坨黑色玩意儿是狮子?难道不是大便?南哥果然厉害! 陈迦南了然地点点头,复又将人手捆上:“行了,我们走了,要是发觉你是骗我,我再回来做了你们。” 一家四口吓得用力摇头。 陈迦南看了眼两个十来岁的小孩,有点于心不忍,想了想,掏出十块钱放在两人面前:“回头自己买糖吃。” 说罢,招招手,带领两个小弟,悄无声息翻墙而出。 乡野之地,天一黑,外边便鲜少有人。即使偶尔有零星几个路人,也因为没有路灯,看不清面容,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个是外来者。 按着路线行了二十来分钟,果然见到了一对石狮子。狮子后是一栋青瓦白墙的民宅,看着已经有了些年月,此时院门紧闭,里面隐隐约约有人说话,还时不时发出一声狗吠。 怕惊动里面的狗,一行人不敢再走近。 幸而这栋房子旁边没有人家,门口马路对面是一座荷花池。陈迦南见池边有柳树,跟条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一溜烟蹿上来树,动作又轻又快,堪比成精的猴子。 藏在暗处的江遇风和众小弟瞠目结舌。 站在树上的高度,目光刚好能越过院墙,遥遥看到那堂屋里的动静。 此时屋中亮着大灯,约莫有十来个人在走动,地上被绑着的男人,正是李星辰。而院子里果然拴着一条黄毛大狗。 陈迦南在暗影中朝江遇风做了个手势。 江遇风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弟:“去绕到屋后将电线剪掉。” 小弟点头,蹑手蹑脚往后绕去。 在狗吠声响起时,那原本灯火通明的老宅,瞬间暗下来。六个人分头从院墙翻过去。 除了陈迦南和江遇风,剩下四人也都是跟着江遇风一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兄弟,身手和经验都不在话下。 屋子里顿时大乱,只是黑暗中,谁也分不清是谁。 陈迦南和江遇风目标明确,直接往屋子中央的李星辰冲去,遇到阻拦的人,直接一拳揍飞。 “阿辰,我们来救你了!” “阿南……”李星辰约莫是被折磨过,发出的声音十分虚弱。 江遇风拿出刀,摸着黑将绳子割开,有力的手臂一把将人搀扶起,道:“阿南,你去开路,我们得马上上船。” 陈迦南诶了一声,一边往外冲一边拳打脚踢阻拦的人,冲到门口,一脚将那大门从里面踹开,大声道:“兄弟们,快走!” 几个人不再恋战,飞快朝门外冲去。 救人堪称顺利,只是才刚刚跑过两个路口,身后便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 几人闻声回头一看。 好家伙! 大概是吴准云去叫了人,黑压压一大片乡民,抄着钉耙锄头朝他们追过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这要是被追上,就算他们个个长了三头六臂,也得被打成肉泥。 几人都惊出一声冷汗。 原本李星辰是被江遇风搀扶着,这会儿看到后面的情形,用力深呼吸一口气,道:“风哥,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行。” “你真能行?”江遇风不放心地问。 别人拼了命入狼窟虎穴来救自己,就算不行也得行。李星辰松开手,咬紧牙关,忍住身上的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一行七人,再也顾不得其他,撒丫子在夜色中夺命狂奔,一路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效果。 幸而都是年富力壮的青年,就算李星辰受了伤,但毕竟底子在,拼尽力气之后,倒也没有拉后腿。留在船上的舵手兄弟,遥遥看到这阵仗,赶紧提前启动船只,待七人飞身跳上甲板,船只一刻也未耽误,马上离开岸边,驶入了黑沉沉的夜海中。 陈迦南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目光瞥到岸边那黑压压的人群,得意地举起右手,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江遇风倒是还记得李星辰这个伤员,稍稍缓过气后,竖起身查看身旁人的状况:“阿辰,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星辰艰难地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天还未吃饭。” 江遇风忙起身道:“我去给你拿点水和吃的。” 船舱里有饮用水,但翻遍箱柜,也只找到半盒饼干。李星辰勉强吃了点,终于是慢慢缓过了点劲。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几人,又望向那星星点点灯光的岛屿,在夜色中越来越远,只觉眼眶酸涩。 原来劫后余生就是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记者会的乔文,正在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开始是请茶楼送来了茶点,让记者们先享用晚茶,但一顿晚茶也用不了一个小时。 眼见九点就要到,今晚的主角李星辰还未出现,吃饱喝足的记者,开始不耐烦。 “李星辰今晚到底会不会来?” “不会是耍我们的吧?” “……” 唐行伟渐渐无法招架,乔文只能亲自登台:“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请稍安勿躁,今晚李星辰先生确实有重大消息宣布,这个消息一定会成为明日本港最大的新闻,如果你们不想错过的话,就请再等片刻。” 他抬起手,看了眼腕表道:“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人还未到,今晚的记者会就取消,我们会给大家奉上充足的车马费。” 果然金钱最能安抚人心,听到有充足的车马费,躁动记者们又稍稍平静下来。 说是这样说,但乔文其实也没有信心,陈迦南是否能在十分钟内带人赶来。他两世为人,早已学会淡定从容,但此刻也不免有点忐忑。 他从未感觉过时间如此得度秒如年,几乎每过半分钟,他就忍不住看一眼腕表。 眼见十分钟马上就到,他叹了口气,招来唐行伟,准备让他给在场记者发利是。 不想就在这时,宴厅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原本嘈杂的会场,蓦地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抬头朝门口看过去。 只见脸色苍白,额头还残留血迹的李星辰,在陈迦南和一个彪形大汉的搀扶下,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穿过走廊,走向前台。 乔文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目光从李星辰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他旁边的陈迦南脸上。陈迦南也第一时间用目光搜索到他,嘴角不由得翘起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半个会场,越过人头攒动的记者们,在空中交汇,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第101章 看到这样子的李星辰,整个会场在片刻宁静后,很快就炸了锅。 李星辰接过唐行伟递来的话筒,道:“各位记者朋友,谢谢大家等我到现在,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讲完这段日子,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因为昨晚没睡觉,今日又一整天又没吃饭,脑袋上还受了伤,所以他的声音很是虚弱,但思路却无比清晰,一字一句将腾兴对他做的事,娓娓道来,只是略去了被无辜牵连的郭太太。 这番经历,前后不过十来天,讲起来也不过两分钟,但足以引爆了今晚这场发布会,记者们丝毫不敢分神,个个低头用笔速记,间或咔咔拍照。等李星辰说完,又赶紧争先恐后提问。 只是说完这番话,李星辰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正要回答第一个问题,便眼前一黑,朝身后栽倒。 幸而江遇风眼明手快,将他及时扶住。 一时间会场又是一顿混乱,打了鸡血的记者们,根本不管李星辰安危,直将出路堵得水泻不通。幸而将江遇风人高马大气势如虹,背着昏死过去的李星辰,在几个小弟的护送下,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乔文留下唐行伟善后,自己和陈迦南赶紧跟上,一起去了医院。 李星辰并无大碍,检查过后,悠悠转醒片刻,对赶来的警察做了简短笔录,在药水的作用下,再次昏睡过去。 医院门口挤满了追过来的记者,还有更多媒体闻讯而来。幸而高级医院安保严格,加上有警察维护秩序,病房并未被打扰。 兵荒马乱一晚上,这会儿乔文有点支撑不住,满脸苍白地在病床旁坐下。 陈迦南见状,忙紧张兮兮地问:“小乔,你怎么了?” 乔文舒了口气,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江遇风见他这小可怜模样,想着从前的乔文就是个胆小病弱的孩子,这两年却操着各种各样的心,也不知小身板是如何承受住的,他叹了口气,道:“阿南,你带阿文回家休息,这里我帮忙看着,你们放心,要是有什么事,我马上给你们打电话。” 陈迦南一点没客气:“那就麻烦风哥了。” 乔文则是有点不放心地看了眼躺在病床无知无觉的李星辰,之所以不放心,一来是怕记者打扰,二来是担心陆汉东那边狗急跳墙。 江遇风好笑道:“阿文,你还怕我看不好一个人?” 乔文笑:“行,风哥,那就拜托了。” 江遇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跟我客气作何?” 两人与他道别,刚刚走出病房门口,却见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跑来,正是李星辰那位缺德堂哥。 陈迦南眉头一皱,将身后房门拉上,挡在门口,双臂一伸,没好气道:“干什么?” 李星海道:“我来看我阿辰。” 陈迦南嗤笑:“你还有脸来看阿辰?” 李星海恼羞成怒拔高声音道:“我是他堂哥,是他最亲的人,他生病住院,我不看他谁看他?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声音实在聒噪,陈迦南只觉得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讨厌,恨不得一拳将人直接打去瓜哇国。乔文见他满脸不耐烦,是个跟人动手的架势,赶紧握住他的手腕。 陈迦南这才稍稍缓和,压下了想将李星海打成肉泥的冲动。 与此同时,屋内的江遇风听到动静,打开门往外一看,目光落在李星海脸上,蹙眉低声道:“吵什么吵?病人需要休息。” “我要进去看阿辰。” 江遇风盯着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阿辰已经睡着,药水里有安眠成分,一时半会醒不来。病房里只有我,你确定要进来?”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只是声音天生的低沉,又生了一张修罗般的冷硬面孔,眯着眼睛的模样,简直称得上瘆人。 李星海还记得当初这人是如何拿着扳手给人开瓢的,那可是一扳手一个,比开西瓜还简单。加之也知道他是九龙城寨和兴社老大,听他这样说,顿时怂了下来,支支吾吾道:“那我明日早上再来。” 说罢,转身灰溜溜遁逃。 江遇风轻蔑地嗤了声。 乔文摇头失笑,心道可算知道小乔以前为何最怕江遇风了,实在是长了一副吓人的面孔。 江遇风又开口:“你俩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我会照看好。” 有他在,乔文放心地跟陈迦南回了家,只是折腾一晚,待洗过澡,早已过凌晨。 他见陈迦南靠坐在床上揉腿,这才想起来问:“是救人的时候受伤了吗?” 陈迦南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跑太快,现在感觉腿有点酸。” 乔文给他捏了捏肚子上的肌肉,笑问:“今晚有没有遇到危险?” 陈迦南舒服地摊开手享受他的服务,满不在乎道:“还挺顺利的,不过逃走的时候,黑压压一伙人追上来,幸好我们跑得快,不然被追上,估计得被打掉半条命。” 乔文笑:“今晚你立了大功,我得代表文南影业好好奖励你。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 陈迦南原本是想潇洒地摆摆手说不要,但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珠子一转,勾唇坏笑了笑,道:“真要奖赏我?” 乔文点头。 “什么都可以?” 乔文道:“当然是我能给到的。” 陈迦南往枕头一躺:“那让我好好想想。” “行,你好好想。” 乔文也随之躺下,伸手将台灯关上,因为太疲倦,不出片刻,便进入了黑甜乡。 而他身旁的陈迦南,却是没那么快睡着,因为脑子里想着乔文的奖赏,越想越离谱,越想越混蛋。 听到耳畔乔文深沉的呼吸,他转头在黑暗中满足地凝望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也终于睡了过去。 有惊无险的一天,让两人都好好睡了一觉。 早上睁眼,已临近九点,乔文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果然都是李星辰的新闻。吃过阿婆准备的早餐,两人一块出门去医院,路过报刊档,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也全是李星辰。 车子到了医院,发觉门口除了大批记者,还挤着好多年轻男女,手上高举纸牌,都写着李星辰的名字,想来是他的粉丝。 无论何种时代,粉丝都是强大的,就连古代都有掷果盈车,更无需说李星辰这种当红小生。乔文原本还想像上回陈迦南打鬼佬事件一样,先召集点人去游行造势。现在看来,他是不用操这份心了,有粉丝就已足以。 港城百姓饱受黑社会之苦已久,今年廉政署成立后,警方开始大力扫黑,抓了不少黑社会分子,可谓是大快人心,这会儿李星辰的事一出,自然又是将百姓对黑帮的憎恶推向高潮,估计不出今日,在粉丝的煽动下,全城就会来个支持李星辰,反抗黑势力的大游行。 乔文这样想着,和陈迦南避开人群,进了医院。 李星辰已经醒来,正坐在病床上慢条斯理吃水果——水果,自然是江遇风削的。 虽然知道江遇风只是长得吓人,实则是个内心温和的男人,但看到这么个大男人伺候人,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李星辰则是特别乖巧,对方递过来一块,他就默默吃一块。 他清了下嗓子,走进去问:“阿辰,你怎么样了?” 李星辰抬头,见到来人,脸上笑开,回道;“已经没事,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昨天救了我,今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江遇风笑道:“阿辰今早醒来,已经说了八百遍谢谢。” 李星辰露出一抹羞赧,道:“你们这样帮我,说八千遍也不多。” 江遇风笑着摇头,又给他递一瓣苹果。 乔文道笑:“陆汉东干的这事,不仅是伤害阿辰你一个人,也是打我和南哥的脸,而且还打乱了我们的工作计划,断我们财路,这事我们必须管。现在开了记者会,全城皆知,你不用在担心陆汉东会对你怎样了,等着警方那边处理就好。” 李星辰点头:“陆汉东在圈子里横行霸道多时,早已犯了众怒,不知这次能不能让他付出代价。” 乔文道:“你现在别想太多,好好休养身体,先把合同事处理了再说。就算陆汉东这次有办法脱身,但迟早一天会自食恶果。” 乔文想得没错,陆汉东在被警察带去问话后,很快就被释放,随后腾兴发声明,说囚禁威胁李星辰这件事,乃陆汉东一名手下为了博业绩所为,是其私人行为,跟陆汉东和腾兴毫无关系。 虽然一听就是放狗屁,但几个手下一口咬定是事实,将罪名全部揽下来,警方拿陆汉东没办法,只能暂时放了他。 但他们能应付警方,却无法应付市民和粉丝的怒火,接下来几日,街上到处是支持李星辰的游行,甚至连许多名媛阔太,也登报声援。 陆汉东被这人人喊打的局面,弄得怒火中烧,旗下几个剧组也不得不暂时停工,他坐在办公室里,用力抽着雪茄烟,烦躁地翻了翻今天的报纸,见整版整版都是李星辰和腾兴的事,气得将报纸全部挥落在地,怒道:“阿云,你怎么办事的?” 吴准云低眉顺眼道:“东哥,这回是我办事不利。” 陆汉东挥挥手,不耐烦地扯扯领带:“算了说这些没用,现在该怎么办?照李星海的说法,自己堂弟除了演戏,没别的本事,事情发展到现在,肯定都是因为文南那俩兄弟子在搞事。:”他一双狠厉的眼睛转了转,道,“靓仔南是吧?既然这么能搞事,我就直接做了你,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 吴准云道:“东哥,我打探过,文南影业那兄弟俩,虽然一直是陈迦南抛头露面,但那个乔文才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陆汉东皱起眉头:“你说幕后主脑是那个小白脸?” 吴准云点头:“没错,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陆汉东往大班椅用力一靠:“那就先那把姓乔的小白脸直接做了,等他们那边一乱,我们才好趁机翻盘。” 吴准云却是有点犹疑:“这种时候,我估计他们有所防备,不好下手。” 陆汉东道:“只要想做,总是有机会的,去找越南仔办,多给点钱。” 吴准云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陆汉东扯了扯嘴角,不屑冷哼一声:“想跟我斗,我就让你们直接去见阎王!” 第102章 在腾兴人人喊打时,文南影业可谓是春风得意,各路人马纷纷伸出橄榄枝,赞助和合作络绎不绝。 李星辰在医院住了三日便出院,因为他自己的公寓楼下每天挤满了记者,实在是不方便,乔文便先安排他暂时住在了他与陈迦南的别墅。 警方认定他和腾兴的合同乃是威胁逼迫,还没上法庭,就自动作废。为了庆祝他恢复自由身,他出院这日,乔文和陈迦南专门给他举办了一个庆祝派对,没叫外人,除了江遇风就是陈家班十几个兄弟。 事情解决,大家都开心。 酒过三巡,李星辰忽然端起酒杯,走到陈迦南面前,单膝跪地。 “阿南……”他喝了酒,虽然还未醉,脸色却已经泛红,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陈迦南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直往后窜,伸手道:“喂!阿辰,你冷静点,虽然你长得很靓仔,但绝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千万不要冲动!” 李星辰原本就红的脸,刷的一下红得更厉害。 江遇风一巴掌扇在陈迦南后脑勺,将他薅回原位:“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听阿辰说完。” 陈迦南道:“难道阿辰不是在向我求爱吗?” 乔文:“……”扶额。 李星辰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阿南,我想拜你为师,加入陈家班。” 陈迦南觉得不怪自己误会,这家伙脸红害羞的模样,确实很像要表白。 听对方说是要加入陈家班,他微微松了口气,道:“哎呦你赶紧起来吧,一个大明星,还比我大几岁,也不怕我折寿。你加入陈家班,我当然双手双脚欢迎,但拜师就算了,其他兄弟也只是兄弟,我唯一的徒弟就只有鸣仔,你要做我徒弟,就得喊鸣仔师哥,其他兄弟可就都是你师叔。” 旁边的兄弟们哄堂大笑。 江遇风也笑着打趣:“是啊,阿南比你还小,你认他做师父,还不如认我做师父,好歹我比你年长几岁。” 李星辰又被闹了个大红脸,站起身低声道:“那也行。” 江遇风失笑:“我开玩笑的,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要认我做了师父,还能好好当你的明星吗?” 陈迦南啧了一声:“阿辰,你可真是一颗墙头草,原来谁做你师父都行。” “不是,就是你和风哥。” 乔文笑:“阿辰,你想要加入陈家班,我非常支持。陈家班也需要自己的主力演员,有你加入,才算一个完整的武行班子。而你加入后,以后出去,背后就是陈家班,谁要动你得掂量一下身份。” 李星辰点头,自打入行那日起,他就没再开心过,这个圈子追逐的是名利,围绕的是利益,一炮而红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惹了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在惦记,甚至连最亲近的兄长,都成了背后捅刀子的那个人,钱赚的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可他却越来越不快乐。 直到遇到这些人,才知道原来还有真情实意。他是热爱演戏的,只是不喜欢这一行,现在看来,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跟他们在一起,他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深呼吸一口气,举起酒杯,笑道:“阿文阿南风哥各位兄弟,我敬你们一杯。” 江遇风豪爽地招招手:“来,喝喝喝!” 翌日,李星辰和联合登报声明,李星辰正式加入陈家班,看到消息的陆汉东,自是又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喜事连连,但这几日,乔文也忙了个够呛,傍晚去公司处理完事情,等不及陈迦南来跟自己会合,自己开了车回别墅休息。 车子穿过几段闹市,进入清静的山下公路,就在拐上一个弯道上山前,前方忽然一块大石从林中滚落。 幸而乔文反应快,及时刹住了车。 他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横在路上的大石,正要打开车门下车去处理,但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倒挡后退,只是还没来得及掉头,两架摩托车便从后面蹿上来,朝他的车子连射几枪。 乔文骂了句脏话,躬下身,手打方向盘,在弯道猛得一个漂移,撞开其中一辆摩托车的同时,车子也顺利调转了头,只是那被撞倒的人,迅速爬起,与另一辆车一起追上来。 砰的一声,急速行使的后车胎被子弹打爆。 乔文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看了眼前方,这里是沿海路,几十米处的右手侧是一处废弃码头,他猛踩油门,调转方向盘,拐进那码头。 两架摩托车迅速追上来,又对着车子连续扫射,乔文看向码头前方深幽的海面,摇下车窗,脚下用力,车子飞出海堤,砰地一声巨响,落入海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巨大的冲击力和急速涌入的海水,差点让乔文失去意识,幸而他意志力抢强大,努力保持着清醒,在车子往下沉时,迅速松开安全带,从打开的车窗钻了出去,然后从水中潜行,游到码头海堤下方。 这处海堤从上方看无甚特别,但下方有一处桥洞一样的小孔,空间十分狭小,勉强能容纳两人,小孔半截露在海面,若是游泳累了,倒是可以钻进去躲太阳歇息。 乔文从水中摸进去,探出水面,扶在石壁,压低呼吸换气,竖着耳朵听上方听上方的动静,丝毫不敢乱动。 此刻他无比感谢上回陈迦南的熊孩子行为。那日傍晚,两人在别墅吃过饭,出来遛弯,遛到这里,陈迦南说想游泳,脱了t恤,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他水性极好,乔文本没在意,直到两分钟后,还未看到人浮上来,他吓得赶紧跳下水去找人,刚落水,就听到一阵哈哈哈的坏笑。转头一看,原来是这海堤下有个浮出水面的小洞,人正好能躲在里面。 因为着实被恶作剧吓得不轻,陈迦南虽然认错,但还是遭到他一顿怒揍,一个晚上没搭理他。 没想到那次差点吓坏他的恶作剧,这回竟然救了他一命——当然,上面的人还没离开之前,他的命还不能算彻底得救。 上方两个杀手,确实挺谨慎,在海堤上待了足足一刻钟,确定水中没有浮上任何人形生物,才启动摩托车离开。 不走也不行,附近虽然人烟稀少,但刚刚那光天化日之下十几发枪声,不可能没人听到。至少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一艘渔船,就遥遥目睹了小轿车被摩托车追杀下海的画面。 陈迦南是在武馆接到警方电话的,告诉他一辆黑色雪佛兰,在清水湾往半山别墅路上,遭到杀手埋伏,最终连人带车坠入海中,警方初步怀疑驾驶车辆的人是乔文,已经派人去打捞,让他去现场确定。 他听完电话腿就软了,要不是打电话的警察他认识,他都怀疑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原本今日他是要接乔文一起回别墅共度周末,但采访实在太多,他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乔文那边忙完就先回去了。 挂上警察的电话,他脑子嗡嗡直响,手忙脚乱打了个电话回别墅,听到李星辰在电话里说,乔文还未回来,他彻底腿软,脑子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凭着本能,慌慌张张乘车赶赴旧码头。 抵达码头时,天色已黑,码头上停着一辆大吊车,车旁站着一串警察。陈迦南一下车,就发了疯一般飞奔过去,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小乔!” 见他要直接朝水中跳,几个警察忙拦住他。 今日带队的李探长,与陈迦南有点交情,扯住他的手臂道:“阿南,蛙人已经下去看情况,你别乱添乱。” 陈迦南抓住他,目眦欲裂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探长面色沉重道:“据目击者说,一辆车黑色雪佛兰,被两个骑摩托车的杀手追杀,最后坠入水中,根据我们得到的信息,很可能就是乔先生。不过……”他顿了顿,“还得等车子打捞上来,才能完全确认,事情也许没有预想得那么坏。” 陈迦南只觉得耳边的各种声音,变得越来越远,好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混混沌沌一片,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是本能地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两个穿着潜水衣的蛙人浮上来,朝上方摇摇头,大声道:“车门是打开的,车内的人已经不在,不知是不是已经漂走,可能需要安排船只在附近打捞。” 李探长沉声道:“先把车子吊上来!” 吊车启动,马达声轰隆作响,不一会儿,暗沉沉的海面,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在应急灯光中,慢慢浮出水面。 陈迦南瞪大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那辆车。 他和乔文的第一辆车是黑色雪佛兰,后来乔文又给他买了一辆平治,说开出去有面子,这辆雪佛兰平日就由乔文自己开着。就算不看车牌,他也不会认错。 小乔……小乔…… 怎么可能? 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然后一股巨大的黑暗朝他袭来,整个人砰地一声直直栽倒在地。 “南哥……南哥……”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小弟,见他昏死过去,吓得大叫。 与此同时,浑身湿淋淋,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家的乔文,换了衣服,正有气无力躺在沙发等陈迦南回来。 他一回来就打电话去了阿南武馆,哪晓得陈迦南已经接到他出事的电话,赶去了出事码头,他立马让豪仔追上去,告诉他哥自己没事。 虽然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但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后怕。 想必陈迦南那傻小子,也被吓坏了吧? 陈迦南确实被吓坏了,这一昏倒,昏得十分彻底,甚至在昏迷中,又做了一个梦。 “南哥,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 “回我自己的世界。” “不,你不能回去,我不让你回去,我们要过一辈子的。” “哪有兄弟俩过一辈子的。” “小乔,你不只是我兄弟。” “不只是兄弟,那是什么?南哥。” …… 豪仔没有车,好半晌才拦到一辆的士,赶到码头时,看到的就是他英明神武的亲哥,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两个警察正在掐人中摁心脏急救。 他几个箭步冲上去,气吞山河般大吼一声:“让我来!”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但两个施救的警察,看到他这架势,下意识让开了位置。 豪仔往他哥耳边一趴,小声道:“哥,阿文哥没事,让你赶紧回去见他。” 正在梦中死拉硬拽着乔文不让走的陈迦南,猛得睁开眼睛,仿若诈尸般直挺挺坐起来,睁大眼睛看向豪仔,用力攥住他的肩膀,大声问:“你说什么?” 因为乔文在电话里交代,他还活着事儿先不要声张,是以虽然被他哥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攥得生疼,好在也没办法开口当众解释,只挤眉弄眼暗示。 幸而陈迦南对自己这位傻弟弟了如指掌,基本上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眼下看到他两只眼睛眨得跟抽筋一样,怔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 一颗已经跳出胸膛的心脏,缓缓归位,重重落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道:“李探长,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新发现,及时通知我。” 李探长知道他与乔文兄弟情深,不然一个七尺男儿也不至于当场晕倒,此刻见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想必是悲痛欲绝,点点头道:“嗯,你回去休息吧,只要没发现遗体,就还有一线希望。阿南,你也不要太难过。” 陈迦南道:“你说得没错,小乔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会有奇迹的。” 没等李探长安抚的巴掌落在肩头,他人已经快速转身,拔腿朝夜色中跑去。 李探长:“……”这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哥——”豪仔在身后大叫,“车——车——” 然而那拔腿往半山上狂奔的人,充耳不闻,一路跑出了闪电的速度。 豪仔倒好车,开车上路追上他时,已经快到别墅区。 “哥,上车!”豪仔减缓车速,将脑袋探出来: 陈迦南置若罔闻,脚下速度半点没减,转眼间又跑出十几米。 豪仔叹了口气,踩下油门再次追上他。这一回,直接到了别墅门口。陈迦南气喘如牛地停在黑色大门口,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李星辰。 陈迦南看都没他一眼,直接将人撞开,朝里面冲进去。 听到动静的乔文,也已经从客厅走到大门口,眼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像离弦之箭一样,朝自己飞奔过来。他目测了下这速度,怀疑自己会被撞出内伤,但并没有躲开,老老实实让冲进来的陈迦南,用他那坚硬的胸膛,和自己来了一个热烈的碰撞,然后又被他紧紧抱住。 这冲击力比先前坠下海时有过之无不及,乔文只觉得自己肺都快被震出来。 他重重咳了两声,在对方怀中喘着气道:“南哥南哥,我没事。” 陈迦南紧紧抱着他,力度之大,仿佛恨不得将人嵌进自己身体中,下巴死死贴在脸侧,一言不发,浑身止不住在颤抖。 乔文知道这傻子是被吓坏了,暗暗叹了口气,勉强挣出手,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道:“南哥,我真没事,你先放开我,我们慢慢说。” 赶过来的豪仔和李星辰,见可怜的乔文,快被箍得翻白眼,赶紧一人一边拉住陈迦南的手。 “哥,阿文哥快被你憋坏了。” “阿南,阿文没事,你先松开,慢慢说。” 虽然两个人的力气,也没能将陈迦南拉开一丝半点,但他片刻后回过神,自动松了手。 乔文大大喘了两口气,正要开口说话,陈迦南忽然将他扛在肩上,快速朝屋内走去,一口气上了二楼,直接进了他的房间,还顺脚将门关上。 楼下一脸忧心忡忡的豪仔正要追上去,被李星辰拦住:“估计阿南听到阿文出事吓坏了,让他们两个人好好呆一会儿。” 豪仔这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回到房间的陈迦南,把扛在肩上的乔文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自己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从头到脚将人摸了一遍,仿佛是在确定他是个大活人,而不是个阴间来的鬼。 乔文被他这夸张的反应,简直弄得哭笑不得,却又因为自己被一个人如此紧张,而很有些感动,劫后余生的后怕,被悉数冲散。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赖。 这一趟异世人生,有这么个人全心全意爱自己,没有白来。 直到对方的手摸到不合时宜的部位时,他才回神,一巴掌将作乱的手扇开。 因为用了七八分力,啪的一声,响亮无比。 陈迦南终于捂着手臂,停下动作,抬头望向他。 乔文叹了口气,道:“现在能确定我没事了吗?” 陈迦南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浮上一层水光,眨了眨,猛得一把抱住他,随后一声哭嚎响彻云霄:“小乔,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回你的世界,不要我了!” 第103章 鉴于陈迦南嚎得太响亮,楼下二位实在是坐不住,跑上来敲门。 豪仔:“哥,你没事吧?” 李星辰:“阿南,需要帮忙吗?” 听到两人的声音,陈迦南这才稍稍恢复正常,他放开乔文,往对方旁边重重—坐,抹了—把脸上横飞的眼泪,回道:“没事,你们别管,我和小乔说会儿话。” “哦,那你有事叫我们。” 陈迦南嗯了—声,听到外面脚步声渐渐走远,他转头看向乔文,见对方站起身,立马紧张兮兮地拽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乔文:“……”这傻子不会给吓出ptsd了吧? “我去给你拿帕子擦擦脸。” 陈迦南抬手随意抹了抹脸,道:“不用了,你坐着别动。” 乔文深深看了他—眼,重重叹了口气,复又坐下,转过身,双手搭在他肩膀,好整以暇道:“南哥,我真没事,我也不会离开你。” 陈迦南定定望着他,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迦南回想了—下,好像小乔确实没骗过他。想到这里,他终于稍稍正常了点,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乔文往他身前凑去,吸了吸鼻子,皱眉问道:“你是不是跑回来的?—身汗味,干脆去洗个澡,我们再慢慢说。” 陈迦南从山下—路狂奔上来,确实是流了—身汗,这会儿汗水差不多干涸,只留下香飘十里的男人味。他提起衣襟低头闻了下,也觉得自己这男人味过于浓重,想到刚刚还抱了小乔那么久,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摸摸头起身道:“嗯,那我先去洗澡。” 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支支吾吾道:“小乔,你陪我—起。” 乔文哭笑不得:“南哥,我不是鬼,真的不会消失。” 陈迦南走回来拉起他的手,哼哼唧唧道:“小乔,你就陪我嘛。” 猛男撒娇,最为致命,乔文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陪你。” 浴室很大,淋浴间用浴帘与外面的盥洗台分开,陈迦南脱得光溜溜钻进去,乔文则懒洋洋靠在盥洗台前陪他。 花洒刚打开,里面的陈迦南忽然大喇喇将帘子拉到—边,问道:“小乔,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讲讲。” 乔文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待,颇有几分猝不及防。 要说也不是没看过他,但只是偶尔换衣服时,不经意的—瞥。陈迦南虽然大大咧咧,但在他面前还是挺讲文明的,并无遛鸟的爱好,现下这样直矗矗暴露在他眼前,还是头—回。 乔文不由自主看了看他劲瘦流畅的身姿,又瞟了重点部位,不得不承认,视觉冲击还挺大,以至于他—时都不知该将目光往哪里放。 他欲盖弥彰般清了下嗓子,淡声道:“南哥,你把帘子拉起来吧。” 陈迦南道:“拉起来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其实是拉起来看不见人,让他有点心慌。陈迦南必须得承认,今晚自己是被吓破了胆,现在是—刻看不见乔文都心神不宁。 乔文无语地抽了下嘴角,到底没跟他争执,只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不紧不慢开口道:“我开车回来,刚刚过了山下那个弯道,忽然看到林中落下—块石头,挡在路中央。我准备下车去挪开时,忽然觉得不对,赶紧倒车,然后就蹿出来两架摩托车,朝我车子开枪。” “枪?他妈的,肯定是陆汉东,最近我们得罪的人只有他。”陈迦南听到这里,简直是心惊胆战,怒不可遏道,又问,“后来呢?” 乔文道:“我准备开回市区人多的地方,但他们追得太紧,车胎又被打爆,我就干脆开进旧码头,冲进了水中。” 陈迦南听到这里,心脏—提,手上—抖,香皂顿时滑落在地,他边弯身手忙脚乱将香皂拾起来,边问:“你怎么逃掉的?” 乔文看了他—眼,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南哥你,要不是你,我今天这条命可能真得交代了。” “我?”陈迦南不解道。 乔文道:“上回你不是钻进海堤下面的孔洞故意吓我么?要不是那次知道海堤下有个孔,我也不会冒险把车子开进海中。你知道的,我水性不错,车子下沉后,我马上钻出来,潜到洞里躲着,等人走后才上来。”说罢,弯唇—笑,“你说,算不算是你救了我?” 陈迦南嘿嘿—笑:“那我以后多吓吓你,没准关键时刻用得上。” 乔文:“???” 陈迦南说完又垮下脸,道:“你看清楚那两人长什么样了吗?” 乔文道:“戴着头盔,看不清模样,不过他们枪法很好,应该是职业杀手,十有八九是越战退下来的越南兵,跟当年刺杀子晖他阿爸的杀手—样。虽然能猜到是陆汉东干的,但没有证据,这些人都是拿钱办事,可能都不知道雇主是谁,所以这事找警察也没用。”他沉默片刻,又道,“陆汉东要杀掉我泄愤,如果他知道我没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迦南骂了句脏话:“小乔,你别怕,这几天我们先对外宣称你失踪,等我去把陆汉东宰了—了百了。” 乔文叹了口气,“南哥,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杀人这事万万不可,别说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算成功,以我们现在和陆汉东结下的怨,警察肯定第—个怀疑我们。” 陈迦南道:“那我学他请杀手,没证据的话,警察也拿我们没办法。” 乔文道:“陆汉东干这行出身,得罪的人肯定不少,防备暗杀比我们有经验,你没见他出行,身边都—串保镖么?暗杀他不是明智之举。” 陈迦南顶着—身泡沫,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要不是你机智,今天你可就差点死在他手中了,而且他若是知道你没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防不胜防。”说着狠狠啐了—口,“这王八羔子不动我只动你,肯定就是知道我们文南影业靠得是你,也知道要是你出了事,我也没法好好活。” 乔文皱眉斥道:“说什么傻话呢?就算我真的有事,你也得给我好好活。” 陈迦南昂头高声道:“我不!要是你出了事,肯定就是回了你的世界,那我给你报了仇,安顿好我老爸他们,就去你那边找你。” 乔文有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行,我肯定不会有事,跟你—起在这里活到七老八十。” 陈迦南这才欢喜地咧嘴笑开:“这还差不多。” 乔文思忖片刻:“至于陆汉东,我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现在这局面,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让警方先宣告我失踪,让他那边减少戒心,我们再尽快想办法。这人不除掉,我们就没好日子过。” 陈迦南愤愤道:“全天下都知道癞头东作恶无数,警察现在不是扫黑么?怎么就不把他扫了?” 乔文道:“阿辰的事闹这么大,陆汉东丢出—个背锅顶罪的马仔,就轻易脱身,说明他做的事,—直没被警方抓到实质性证据。” 陈迦南嗤笑—声,鄙夷道:“不是警察没证据,是过去那么多年,港城警匪—窝,洪探长可不就是癞头东最大的保护伞?” 乔文无奈地摊摊手,这倒也是,黑警当道这么多年,廉政署今年才成立,要肃清毒瘤,还有很长—段路要走。原故事中,作为陈迦南保护伞的洪探长,也就是王彼得他舅舅,过不了多久就倒台。虽然现在报上还没有洪探长被调查的消息,但他相信廉政署已经行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而现在的状况,他们无法被动地等警方来为民除害。 他想了想,道:“明天,你把周仁俊请来,我们跟他商量—下。” 陈迦南点头:“行。” 他洗完战斗澡,随手拿过毛巾,草草将自己擦干,光着身体对着乔文走出来,拿过挂在盥洗台的裤衩,当着他的面套上。 乔文默默叹了口气,揉了下眉心,道:“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下楼看有什么,随便做点填填肚子。” 陈迦南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出去,豪仔和李星辰正在看电视,见两人手牵手下楼,豪仔忙跑上来,关切地问道:“哥,你没事了吧?” 陈迦南摆摆手:“小乔没事我就没事,傻仔,去给我和小乔煮点吃的。” 乔文摇头失笑,能压榨豪仔了,估摸着也没事了。 豪仔对他哥的支使,从来甘之如饴,点点头道:“好,我去给你们煮面。” 李星辰笑:“我去帮忙。” 豪仔笑呵呵道:“不用不用,你是大明星,哪能让你做这种事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何况还有个从小支使他的堂哥,豪仔虽然人不机灵,但干活是—把好手,厨艺也十分不错,可谓是居家旅行之必备。 —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陈迦南先前受到的惊吓,终于彻底被驱散。怕是不怕了,但依旧心有余悸,乔文上楼,他就跟着上楼,乔文去阳台他就去阳台,就连上厕所都跟着。 乔文简直哭笑不得,不过想这家伙确实是大大的虚惊—场,也就由着他去了。 到了十点,洗漱了上床,陈迦南自是留在他房间,跟他睡—张大床。 自从睡前学英文后,两人大都是—起睡,乔文早就习惯,反倒是身旁没人还有点不适应。 他伸手关了台灯,道:“南哥,你好好睡—觉。” “嗯。”陈迦南黑暗中应声。 下—刻,乔文便感觉—只手将自己环住,然后将他整个人拖进—个暖烘烘的坚硬怀抱中。 乔文感受着这个炙热的拥抱,还未开口,便听陈迦南在自己耳畔,低声问道:“小乔,我能抱着你睡吗?” 乔文嘴角抽了抽,有抱了再问的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翻过身对面对他,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南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陈迦南打蛇随棍上地又将他揽紧了几分,还把头埋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瓮声瓮气道:“我也不准你离开。” 乔文轻笑,懒懒靠在他怀中,呼吸间闻着年轻男人清爽的荷尔蒙气息,终于是放松地睡去。 因为情绪过于波动,陈迦南这—觉睡得并不算安稳,又做了好几场乔文要离开的噩梦,翌日清晨,天才刚刚露出鱼肚白,他便在这样的梦中转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眼前咫尺之遥,阖着双目,睡得深沉的乔文,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他定定凝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晨曦透过白色窗帘,洒落房间,在乔文的脸上覆了—层淡淡的柔光。 他心中微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这张脸。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又来自哪里?却又很清楚他是谁。 他是自己爱的人。 他爱这个被自己抱在怀中的乔文,就跟爱情中男人爱女人—样。想到爱情二字,他忍不住有些耳根发热。 而—热,便有些心猿意马心痒难耐。 于是像往常很多次—样,趁着乔文睡熟时,将唇轻轻印在对方那张淡色的唇上。 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脏砰砰直跳,还想要再多吃—点。但他—如既往地有贼心没贼胆,及时忍下渴望,只浅尝辄止,很快便从对方唇上离开。 只是两张唇刚刚分开几公分,那原本阖着的双眼,忽然睁开。陈迦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乔文黑沉沉的眸子里。 片刻后,他忽然如遭雷击—样,飞快松开抱着对方的手,像只炮弹—样弹下床,支支吾吾道:“那个……小乔,我去洗漱。” 边说边转身,欲盖弥彰—般,—眼都不敢朝床上的人多看,眼见就要畏罪潜逃。 “回来!”乔文慢悠悠淡声道。 陈迦南迈在空中的—只脚,像是被人按了开关—样,定格在半空,好半晌才慢慢往后落下,点点头哦了—声。 他十分听话地往回走——准确来说,是保持着背对乔文的姿势,—步—步往后挪。 挪到床边,慢吞吞坐下,却仿佛如坐针毡,手脚仿佛都没地方放,最后变成—个无所适从的挠头姿势。 乔文从背后看到他泛红的耳根,轻笑—声,坐起来淡声问道:“南哥,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陈迦南愣了下,忽然转身往落地窗—指,大声道:“小乔你看,今天的太阳好好啊!我们待会儿去游泳,好吗?” 乔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阴恻恻拉长声音回道:“…好呀!” 陈迦南战战兢兢心如擂鼓,鬼鬼祟祟看了他—眼,见他神色莫测地望着自己,顿时又心虚地将目光挪开,清了下嗓子,道:“那我下楼去叫豪仔准备早餐。” 见他又要遁逃。 乔文及时伸出手,像拎猫—样,—把揪住他的后脖颈:“南哥,偷亲我这件事,你不解释—下吗?” 陈迦南:“我……” 乔文:“这不是第—次干了吧?” 陈迦南:“你……” 第104章 陈迦南牙一咬心一横,回身抓住乔文的手,扇在自己脸上,闭眼睛道:“小乔,我错了,你打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我气!” 他下手没轻没重,幸而乔文反应还算快,及时收了力道,不然啪啪两巴掌,估计他这张俊脸立马得肿起来。 乔文将手抽出来,一言难尽地看他浮夸的表演。 陈迦南闭眼睛嚎了几嗓子,发觉对方没有反应,悄咪咪掀开一只眼皮,见对方神色平静,嘴角微弯,似笑非笑,好像不是个生气的样子,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小乔,你……没生我气?” 乔文木脸回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陈迦南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我偷偷占你便宜,你不该生气吗?” 乔文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占我便宜?” 陈迦南绞手指,躲开他看过来的目光,红脸别别扭扭道:“我……就是没忍住。” 乔文勾唇一笑:“南哥,你是不是想拍拖了?”说若有所思般点点头,“确实,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开始考虑这件事,不然总跟我待在一起,小心待出毛病。” 陈迦南猛然抬头,大声道:“我不想拍拖,就想跟你在一起。不,我想拍拖,想跟你拍拖。”说完,自己先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惊慌失措地看乔文。 “跟我拍拖?”乔文眉头轻挑,拉长声音阴恻恻问。 陈迦南见事情败露,无处可躲,咬咬唇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迟早一天自己也是得让乔文知道的。于是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用力点点头道:“没错,小乔,我偷亲你,是因为我爱你,像男人爱女人那样爱你,我想跟你拍拖,跟你像夫妻那样过一辈子。你生气也好,觉得我变态也罢,反正不能不理我。” 乔文看他昂首挺胸,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他弯了弯嘴角,道:“我说过男人爱女人,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都是正常的,不是什么变态。你爱我,也是正常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陈迦南眨眨眼睛,有点不可置信道:“你不生气?” 乔文:“当然。” 陈迦南心中升起希望的泡泡,睁大眼睛试探道:“那你爱我吗?” 跟个大男人谈这种事,乔文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幸而活了两辈子,虽然顶一张小白脸,实则脸皮要厚过常人,并没有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羞赧。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道:“我一直是喜欢的,至于爱不爱你,我先前没考虑过这事儿,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渴望的答案,但陈迦南已经心满意足。当即欢天喜地地将乔文一把从床上抱下来,站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小乔,我真是太高兴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让你爱上我的。” 乔文被他转得头晕,哭笑不得地揪了揪他耳朵,道:“行了,赶紧放我下来,今天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陈迦南将人放下,又忍不住伸出双手揉了揉他的脸,激动地拉他一起去洗漱。 从楼上下来,勤劳的豪仔,已经准备好早餐。见自己那位昨晚差点发了疯的亲堂哥,这会儿一脸神清气爽地哼荒腔走板的小调,颇有几分诡异的春风得意,不禁奇怪问:“哥,你怎么了?” 陈迦南莫名其妙:“什么我怎么了?” 豪仔挠挠头道:“就是你今天看一股骚味儿,怪怪的。” 乔文:“……” 陈迦南横眉倒竖,一把薅住豪仔的一头短毛,在他头顶拍了两下:“衰仔,我看是好久没挨揍皮痒了吧?敢跟你哥这么说话?我这是心情好。” 豪仔抱头哇哇叫挣扎:“哥……哥……我错了。” 乔文走上去,拍了拍陈迦南:“别欺负豪仔。” “好嘞。”陈迦南立马听话地收回手。 豪仔整理了下自己并不存在的发型,咕哝道:“还是阿文哥对我好。” 陈迦南扬手再要揍人,听到旁边的乔文轻咳一声,又赶紧将手放下。 因为乔文早就知道陈迦南对自己的心思,也早将对方计划在自己的人生里,所以对于他的表明心意,虽然心有悸动,但也还算平静,不像某人兴奋过度,眼见就要飘起来,让他怀疑得赶紧拴根绳子才行。 在早餐桌坐下后,陈迦南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两个看客,拿过乔文面前的鸡蛋给他剥好,又把香蕉剥开切成小段放在他盘子中,然后一脸温柔道:“小乔,慢慢吃。” 眼神里分明写“我表现怎么样”几个大字。 乔文:“……”倒也不用。 豪仔被他这殷勤弄得牙酸,咕哝道:“哥,你也太夸张了,阿文哥不是没事么?” 陈迦南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吃你的饭。” 豪仔撇撇嘴,同弟不同命啊。 钟爱大波妹的豪仔,没看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亲昵,但对面的李星辰却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他笑了笑道:“阿南,你跟阿文感情真好。” 陈迦南坦坦荡荡道:“那当然,我和小乔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豪仔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哥,你也太黏阿文哥了,以后你们娶了老婆,可怎么办哦?” 陈迦南道:“我的事你少操心,想娶老婆自己娶去。” 豪仔道:“我还没二十哩,你们比我大,肯定比我先娶。” 乔文清了下嗓子,中断这没营养的话题:“南哥,待会儿你去警局处理我的事,让警方发布我失踪的消息。我还活这事,现在只有你们几个知道,一定不要走漏风声。” 豪仔道:“放心吧阿文哥,我一定保密。” 李星辰也点头:“我暂时不用出门,不需要见人。” 乔文又对陈迦南道:“南哥,叔婶他们你也不用说,就悄悄跟阿婆讲一声,免得老人担心,让她保密就行。” 陈迦南道:“行,我知道。” 乔文道:“这段日子我不能出面,外头的事都靠你一个人了。” 陈迦南挺直身板,拍拍胸口道:“放心吧小乔,都包在我身上。” 边说边朝乔文眨了眨眼睛,又是一副“我会好好表现”的表情。 乔文默默扶额。 虽然陈迦南很想留在乔文身边好好表现,让对方早点爱上自己,但今天实在是一堆事情等他去处理,吃过早餐后,不得不出门。 “我走了。”他站起身,朝吃饱喝足坐在沙发的看报纸的乔文道。 “嗯,你自己当心点。”乔文淡淡看他一眼道。 他慢吞吞走到玄关处,又回头重复一句:“我走了,小乔。” 乔文刚刚看到一则新闻,正指给身旁的李星辰,这回是连头都没抬,只敷衍应道:“再见,早点回来。” 陈迦南对于他这冷淡的态度颇有些不满,默默了眼沙发上低语的两人,目光先是依依不舍地黏乔文,继而又扫了眼李星辰。 这一扫可谓是警铃大作。 李星辰是谁?风靡香江的当红小生,万千少女师奶追捧的大明星,报纸杂志美男子排行榜常年位居前列的男人。 现在他和豪仔一走,偌大的别墅,就只剩这伙和小乔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顿时不想出门了。 乔文余光觉察他还杵在玄门,转头道:“南哥,九点了,你还不快些。” 陈迦南哦了一声,道:“我待会儿叫两个小弟过来看,顺便给你们做饭。” 乔文叹了口气道:“南哥,你忘了我活的事得保密吗?” “也是。” 乔文:“你赶紧走吧,不用管我。” 为了好好表现,陈迦南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迈沉重的步伐出了门,将别墅留给了乔文和李星辰。 早已经出门等在车上的豪仔,见他磨蹭半天才出来,抱怨道:“哥,你可真慢!” 陈迦南没像往常一样怼他,而是转过身面对他道:“豪仔,你说我和阿辰谁更靓仔?” 豪仔轻飘飘看他一眼,启动车子,随口回道:“当然是阿辰哥,人可是大明星。” 陈迦南怒而揪住他一头短毛:“你懂个狗屁,再说一次,到底谁靓仔?” 豪仔赶紧识时务道:“哥,你最靓仔。” 陈迦南这才松手,又伸长脖子对上方后视镜,左右照了照,十分满意地挑挑眉头,嗯,靓仔南名不虚传。 开车的豪仔,哀怨地瞅了一眼对镜子挤眉弄眼的男人,默默打了个寒噤。他哥今天是非常的不对劲,简直他娘的骚出二里地。 太吓人了! 陈迦南并不知自己异常的行为吓到了可怜的堂弟,一心想要好好表现,让乔文快些爱上自己,早点将陆汉东那王八羔子弄死,好和乔文过上安稳日子。 他先去警局处理昨晚的事,宣布乔文失踪,警方正在全力搜寻。之后又回了中,把阿婆叫回公寓,悄悄告诉她事实,让老人放心。最后又去找日理万机的周仁俊。 他带周仁俊回到别墅,已经是日暮时分。 “阿文……”跟他进屋的周仁俊,看到客厅的人,大吃一惊,“你不是?” 乔文笑道:“周sir,坐下来慢慢说。” 周仁俊从善如流在沙发坐下:“不是……” 乔文道“南哥,你去给周sir倒杯水。” “好嘞。”陈迦南目光灼灼看乔文,大声回道。 周仁俊:“???”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乔文道:“昨晚我确实被追杀坠了海,不过还算命大,那海堤下有个孔洞,我藏在下面躲过一劫,没告诉警方,是因为担心陆汉东狗急跳墙。” 周仁俊问:“你确定是陆汉东?” 乔文道:“想杀我又有这个本事的,只有他。” 周仁俊点点头:“其实我也猜到了,昨晚得到消息,差点没忍住上门将那王八蛋给一枪崩了。” 乔文轻笑:“多谢周sir,我让南哥请你来,是想打听一下,你们有没有在查陆汉东,要是在查的话,查到了哪里?” 周仁俊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早就想查陆汉东,但他以前一直有洪探长罩,我是束手无策。现在廉政署那边在调查洪探长收受黑金一事,他自顾不暇,我才开始调查。但癞头东这王八蛋,全港岛都知道他是黑社会,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贩毒和洗钱,但偏偏我们就是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陈迦南端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放在周仁俊面前,一杯双手捧给乔文,自己往他身旁一坐,与他紧紧靠在一起。 周仁俊虽然一直知道两人关系好,但见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还是有点一言难尽。 就非常的……基。 乔文一心想正事,没在意陈迦南这基基的行为,皱眉思忖片刻道:“最近因为阿辰的事,陆汉东的电影事业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可能很难恢复,也就意味他洗钱这件事得暂时停顿。那么他会把重点放在哪里?” 周仁俊皱眉:“毒品?但是现在局势紧张,就算陆汉东手中有货,也没有买敢接。” 乔文道:“这就是我今天想要和周sir重点商量的事。”他轻笑了笑,“坦白讲,陆汉东一心想杀我泄愤,我现在处境很危险,要等到你们警方找到证据将他绳之于法,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周仁俊叹了口气,惭愧道:“阿文,是我能力不足。” 乔文道:“这跟你无关,是从前警方管理太乱,陆汉东又太狡猾,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证据很正常。只是我没法久等,所以想与你合作,尽快将陆汉东扳倒,我也好能过上正常生活。” 周仁俊道:“阿文,你有什么想法?” 乔文道:“我们做一个局,请君入瓮。” 周仁俊道:“什么局?” 乔文道:“假装要买他的货。” 周仁俊不以为然道:“这个办法我们早就想过,但陆汉东很谨慎,只做熟客生意,这种形势下就更不可能做生客。” 乔文笑:“我们就是他的熟客。” “什么意思?” 乔文道:“干他们这一行的,虽然说是熟客,其实彼此都不了解。” 第105章 乔文道:“干他们这一行的,虽然说是熟客,其实彼此都不了解,无非是为了利益,钻个漏子应该没那么难。” 周仁俊眉头轻蹙,问道:“阿文,你有什么想法?” 陈迦南也好奇地看向他:“小乔,我这才出门一天,你就想到办法了?” 乔文摇摇头,拿出一份报纸,道:“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就是觉得可以试一试。”他指着报纸上一则花边新闻,“我看有小报消息写荣信帮老大的三公子,最近来了港城。” 荣信乃台湾第二大黑帮,乃家族性帮会,老大叫江照年,这位来港城的三公子是其最小的儿子,小报消息写的是一则小花边,说几个公子哥在龙城赌场一夜输了几百万,其中一个就是来自台湾的江三公子江季永。这种小道消息,就是博个眼球,至于真假不得而知,不过多半也并非空穴来风,半真半假罢了。 周仁俊道:“我所知道的信息,陆汉东确实和荣信有生意来往。但江照年这个小儿子,就是个纨绔子弟,并没怎么参与家族事务。他来港城,应该就是吃喝玩乐。” 乔文道:“他有没有参与家族事务不重要,来港城干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江照年的儿子。你说他要买货,陆汉东会不会出?” 周仁俊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 乔文道:“我现在不正好是失踪人口么?那就趁此机会换个身份,接近这位江公子,想办法让他去找陆汉东做一笔生意,让陆汉东出货。” 周仁俊恍然大悟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这种事有危险,不如我派兄弟去做就好。” “对对对!”陈迦南忙不迭点头附和,“小乔你万一身份暴露,那可就太危险了。” 乔文笑:“我现在是失踪人士,和陆汉东算掉了位置,我在暗他在明,你们不用为我太担心。有些事警察反倒不方便,而且……”他略微一顿,半开玩笑道,“周sir,你们内部那么多黑警,万一来一个内奸怎么办?” 周仁俊脸色一垮沉,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你说得还真是,我现在出任务,都很少提前安排,就怕有内应。这回要是洪探长能倒下,警局的毒瘤才算真正拔除。”他顿了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陆汉东背后除了洪探长,还有五爷,只是这个五爷的身份,我们始终没有线索。若是这回能抓到陆汉东,拿到他的黑色账本,也许能顺藤摸瓜查到五爷到底是什么人。” 从越南之行到现在,那位神秘的五爷,好像一直就在背后操控着一切,乔文也对这人很有兴趣。他笑道:“希望你们警察早日肃清港城毒瘤,还我们老百姓一个安宁。” 周仁俊笑呵呵朝他伸出手:“我也多谢乔先生对我们警方的支持和配合,祝我们这回一切顺利。” 乔文原本是要和他握手,表示合作愉快,但是手才刚伸出去,就被陈迦南中途拦截,用他那两只大手紧紧将周仁俊握住,笑呵呵道:“这是我们市民应该做的。” 周仁俊无语地扯了下嘴角,总觉得这货今天怪怪的,他抽出自己的手,起身道:“行,那就这样吧,随时保持联络,需要支援尽管开口。” 草草吃过晚饭洗过澡,乔文原本还想和李星辰一块看看电视,被陈迦南急吼吼拉上了楼。 “干吗呢?有话对我说?”乔文笑。 陈迦南爬上床盘腿而坐,抬头望着他咧嘴笑道:“没有,就是一天没见,怪想你的。” 乔文:“……”他在床沿边坐下,随口问,“阿婆怎么样?” 陈迦南道:“原本她还挺急的,不过我给她说清楚了,她就说让你在别墅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她。” 乔文轻笑,乔阿婆真是一个明事理的老太太,难怪能在九龙城寨将小乔养成一个温和又懂事的孩子。 他点点头:“那就好,麻烦你了南哥。”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我们之间客气什么?”又用屁股挪到乔文身旁,抓住他的手,“小乔,你看我表现如何?” 乔文斜乜着眼睛看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陈迦南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张自己看过了十几年的脸,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先前他一直不明白,他现在终于恍然大悟,是眼神。 从前的小乔有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眼,纯真而柔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照顾他。而现在的乔文,虽然还是一样的眼睛,眼神却截然不同。温柔却坚定,仿佛能洞悉一切,偶尔还有几分邪气的狡黠,就像此刻这样看着自己,勾得自己顿时心猿意马,他喉咙滑动了下,浑身不由自主热起来。 见他耳朵根又在泛红,乔文不再逗他,笑道:“南哥,现在陆汉东的事还没解决,你脑子里先少想点这事儿。” 陈迦南咕哝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乔文道:“明天周仁俊帮我办好身份,我去租个高档公寓出去住,咱们没事不要见面,免得暴露身份。” 陈迦南大惊:“你一个人出去住?那怎么放心?不行,我得跟你一起。” 乔文笑:“你现在是走出去人人都认识的靓仔南,你跟我一起,是怕我被人认不出来吗?”说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请两个可靠的保镖,天天给你打电话报平安。要是顺利,应该用不了多久。” 陈迦南还是不愿意,垮着一张小麦色的俊脸道:“那我想了你怎么办?” 乔文失笑:“有这么夸张吗?” 陈迦南道:“我骗你作何?我今天白天一个人外面办事就老想你,要是三天不见,肯定忍不住去找你。” 乔文蹙眉无奈地拉长声音:“南哥……” 陈迦南掀起眼皮瞧他,狡黠一笑:“不过你要是今晚让我抱着你睡,我可以勉强忍住五天。” 乔文叹了口气:“行吧。” 陈迦南嘿嘿一笑,挪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在他额头狠狠亲了一口,目光落在他水润的唇上,本来想亲下去,但考虑自己还没转正,暂且忍了下来,免得折损自己在乔文心中的好形象。 往常虽然也抱着对方睡过,但那时是以好兄弟的身份,今早挑明了心意,再这样将人抱着,那就是光明正大以爱慕者的身份,光是这样一想,陈迦南就忍不住激动兴奋,只恨不得抱着人在床上打几个滚。 乔文被他揉来揉去,只觉得有点晕晕乎乎。何况浑身上下都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鼻息间也是年轻男人特有气息,以至于他也有点心猿意马。 “南哥,别乱动了!”过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再不开口,陈小南就得造反了。 陈迦南自然也意识到问题,稍稍将人松开一点,自己翻过身平躺着,只用一只手揽着他。 卧室内出现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片刻,陈迦南再次翻过身侧对着他,一只手慢慢从他胸口往下滑,道:“小乔,要不要我让你舒服?” 在他的手快要钻进衣摆时,乔文啪的一声将他拍开,淡声道:“不用!” “真不用吗?我还挺会的,要不然你先试试看?” 乔文转过身背对他:“不用!” 陈迦南有点失落的收回手:“那我自己来了。” 乔文听着身后的动静,默默叹气,原谅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静停歇,陈迦南又伸手将他揽进怀中,在他耳边喷着热气道:“小乔,等你以后要了,我再让你舒服、” 乔文本来又要脱口而出“不用”,但想到这具身体虽然弱了点,却也是正常人。之前确实是没什么渴望,但最近好像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身体的异动。他不是禁欲主义,有需求当然就得解决,然而他没有与男人一起的经验,以前也从未想过,一时半会还不太能适应。 最后只得欲盖弥彰咕哝道:“睡觉!” “嗯。” 翌日,乔文摇身一变,成了刚刚入港的南洋阔少许孟德,抹黑了皮肤,贴上胡子,带着一个白人保镖和女佣,住进了刚租下的一间高档公寓。 而文南影业的乔文,依旧处于失踪状态。 为了不被怀疑,陈迦南甚至还带着不明真相的陈家班兄弟,跑去堵了陆汉东的车,当街闹事,让他赔乔文的命。 陆汉东自是装作无辜,双方打了一场群架,等巡逻的警察跑来,才各自作鸟兽散。 夜晚九点,一艘富丽堂皇的游船,正在维多利亚港缓慢航行。这艘看起来和普通游船无甚区别的大船,实在是一艘赌船。 因为入场门槛高昂,船上的赌徒非富即贵,身穿白色昂贵西装的南洋阔少许孟德,正是其中一员。 乔文对赌场里的玩意儿不陌生,加之先前无聊时,跟陈迦南这个资深赌档打手仔细学习过,只要运气不太差,应该不会让赌场赚去自己的钱。 他今晚运气不错,一路下来,赢了不少筹码。 这时,他走到一张梭哈赌桌旁,几个赌客刚刚结束一局,其中一个年轻人约莫是输得太多,气急败坏地将筹码往前一堆,用国语骂道:“他妈的,今天手气怎么这么臭!” 乔文在一旁笑说:“我赌先生下一局肯定赢。” 江季永轻飘飘瞥了眼身旁这个陌生的黑皮肤年轻人,撇撇嘴没好气道:“要是我没赢,你是不是帮我赢回来啊!” 乔文笑说:“没问题。” 江季永嗤了声,并未在意。 果不其然,他今晚手气就是臭,这一局下来,又是他一个人输得彻底。他愤愤啐了一口,将仅剩的砝码一推:“妈的,不玩了!” 乔文道:“先生留步,我许某人说话算话,刚刚没押准,那就得帮先生赢回来。” 他因为说的是国语,在一堆白话口音中,自然让江季永有几分亲切,对方嗤笑了声,叼了一根烟在口中,吊儿郎当道:“你行不行啊兄弟!” 乔文在他的椅子坐下,笑说:“我行不行,先生看一局不就知道了?” 江季永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大喇喇靠着看他拿牌。 梭哈不是桥牌或麻将,讲究技术,这是一门运气占主要的游戏。但除开运气之外,玩这个也很有门道。 陈迦南跟他说过,在赌档干了两年,基本上看人的表情,就能猜出大概是什么牌。他没读过多少书,凭借的是经验,并不懂其中的道理实则就是心理学上微表情那一套。 乔文刚刚扫了眼这一桌,都是好赌的有钱人,并没有职业赌客,用陈迦南那一套完全够用。只要能大概猜到别人的牌,就能保证自己不输,若是手气好点,基本上就赢定了。 他今晚运气确实不错,第一局就来了个开门红。 江季永笑道:“手气不错啊!” 乔文将赢来的筹码,拨弄到他面前::“这是我替先生赢回来的。” 江季永推回给他,笑道:“你再来!” 乔文又连续玩了四局,除开平了一局,其余三局都是他大赢。 江季永最近赌钱输多赢少,堪称霉运连连,此刻见到个赢得这么顺利的人,不免对对方来了兴趣:“兄弟挺厉害啊!” 乔文道:“不过手气好罢了。” 江季永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玩点别的?” 乔文笑道:“当然。” 两人起身准备去玩别的项目,江季永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穿着不凡,手上戴着一块劳力士金表,身后跟一个白人保镖,想来身价不菲,随口问道:“你国语说得不错,听口音不是港城人?” 乔文道:“我是大马人,家中这边有点生意来看看,才来港城没几日,也不认识什么人,实在无聊,便来船上找点乐子。” “我说呢。” 乔文问:“听你口音是台湾人?” 江季永点头:“没错,跟你一样,才来港城几日。原本以为这边玩的多,挺有意思的,哪料到天天输钱。我姓江,你贵姓?” 乔文笑:“免贵姓许,希望我今晚手气能保持,帮江兄把本钱赢回来。” 江季永道:“要是你能帮我赢回本钱,我明日请你吃港城最贵的日本料理。” “一言为定。” 这一晚乔文不仅替江季永赢回了输掉的本钱,还小赚了一笔,两人虽然口音略有不同,但说的是相同的国语,自然容易亲近,很快就称兄道弟。从船上下来,彼此留了电话号码,约定隔日一起吃饭。 乔文打车回到新公寓,已过凌晨。 公寓是双层,女佣和保镖住在楼下,他自己一人住楼上。随便洗了个战斗澡,打着哈欠回到床上,刚掀开被子,便惊呼一声,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楼下的保镖听到动静,蹭蹭跑上来敲门用英语问:“许先生,有事吗?” 乔文回道:“没事没事,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听到保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才瞪着眼睛,压低声音对床上的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迦南对着手指一脸心虚:“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我还是不放心。”说罢,又赶紧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天黑了才翻窗进来,没人发现我。” 乔文揉了揉眉心,被这家伙弄得哭笑不得:“南哥,虽然我想你留在这里,但为了安全起见,你必须离开,不然明早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陈迦南拍拍胸口道:“放心吧,我就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就离开。” 乔文头大道:“南哥,你不嫌累啊?” 陈迦南道:“这什么好累的?看到你我浑身是劲儿。对了,今晚怎么样?” 乔文道:“挺顺利的,已经和江季永搭上线。” 陈迦南:“我就知道你没问题,不过你也别跟人走太近,我听说那人玩得很开,男女不忌。” 乔文只觉酸味扑鼻,唉声叹气躺下,闭上眼睛:“我有分寸,我睡了,你赶紧走,明晚可不能来了。” “你睡吧。” 乔文不再说话,假装睡去,只是过了半晌,也没听到人离开的动静,忍不住睁眼道:“你怎么还不走?” 陈迦南道:“你不是还没睡着么?” 乔文:“……”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他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起身抱住这家伙,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可以走了吧?” 陈迦南顿时心满意足,一溜烟钻出窗户,无声无息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第106章 接下来几日,乔文和江季永可谓是相见恨晚,臭味相投,辗转于港城各大娱乐场所,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江季永背景复杂,他是最受宠的小儿子,但上头几个兄姐都不是吃素的主,若不是老爷子还健在,这几年争权夺利,只怕早就兵戎相向。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小儿子,他老爹没有让他参与家族事务,是以他活到二十几岁,最大的本事就是吃喝玩乐,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纨绔。 但也因为兄弟姐妹众多,供他挥霍的钱财实则有限。他到港城前几日,带来的钱财便输了大半,这些天认识了化名许孟德的乔文,有对方在一旁做军师,无论是赌钱还是买马,都一改先前衰运,不仅没再往外流钱,还小赚了不少。 江季永虽然是个纨绔,但不代表没有野心,他看出这位南洋青年非等闲之辈,而且出手阔绰,随随便便打个小费就是上百元,可见身家了得。只是每每问他,家中做何种生意,对方只笑着说小生意而已,但那笑分明有几分高深莫测,让江季永越发觉得他是个高人,打定主意和他结交。 换了个身份的乔文,涂黑皮肤贴上胡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华人青年,不用像从前顶着那副漂亮皮囊,走在大街上,总会招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他甚至刻意路过一次阿南武馆,武馆里几个兄弟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愣是没朝他多看一眼,连豪仔从他跟前走过,都没认出他。 这种不被人注意的感觉,确实很有安全感。 至于陈迦南,自从上回后,倒是很听话的,没有大晚上爬窗来看他,乔文一面觉得松了口气,一面又总忍不住在睡觉时往窗户瞧。 果然习惯很可怕,这两年他和陈迦南日日相处形影不离,只这样分开几天,便很有些不适应。 他迫切地想快点将事情解决。 这日,他和江季永又去吃高档日料,吃到一半,江季永拉着他一起去洗手间。 两人刚刚走出包间的门,便撞上几个光鲜亮丽的男女。几个人都有些眼熟,应该都是明星艺人。 而中间那位最亮丽的正是苏芝芝。 乔文还活着这事,除了那日到过别墅的几人,就只有乔阿婆知道。苏芝芝与外人一样,也都以为他坠海失踪。 这会儿两人猝然对上,乔文原本想着自己乔装改扮很成功,对方肯定认不出来,但苏芝芝的目光,却明显在他身上定格了片刻,直到江季永猛得凑上去,激动道:“苏小姐你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苏芝芝这才将目光从乔文脸上收回,笑道:“不好意思先生,我已经跟人约好了。”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上前将她与人隔开,护送着去了前方一间包厢。 江季永望着佳人消失的方向,一脸的痴醉。 乔文上前拍拍他:“江兄,走吧!” 江季永克制住激动的声音:“刚刚是苏芝芝!” “是啊!” 江季永见他如此淡定,急忙忙将他拉进洗手间,睁大眼睛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吗?这回来港城就是为了见她。但是她太难见了,我托了好几个朋友帮忙,都没请到她吃顿饭。陆汉东你听说过吧?” 乔文不动声色地点头:“知道的。” 江季永:“我让陆汉东帮忙约她,你晓得对方怎么说?说他自己约了几年都约不到,别说帮别人,让我早点死心。” 乔文笑:“这种大明星,背后都有靠山,不是谁想约见就能见到的。” 江季永点头:“我知道,她靠山是周潮正嘛,确实是个大人物。不是吹牛皮,这要是在台湾,我江三想约谁就能约谁,没想到到了港城这么难。”说着咬牙切齿道,“谁要能帮我约到大美人,跟我吃顿饭,我叫他一声爷爷都心甘情愿。” 乔文斜乜了他一眼,笑道:“江兄,要不然我去试试?” 江季永嗤笑:“你要能将人请来我们包厢,你就是我亲兄弟。” 乔文笑着点头:“好,你回去等我十分钟。” 江季永放了水,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面前这其貌不扬的南洋青年,先一个人回了包厢。 乔文对着盥洗台上的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的乔装改扮很成功,没朝夕相处个一年半载,绝不会认出来。但也可以肯定,刚刚苏芝芝认出了自己。 他走出洗手间,往走廊角落走去。 三分钟后,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安静无人的角落。 苏芝芝踏着地毯,无声无息走到乔文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低声道:“阿文,这几日我真是担心死,你没事就好。不过你这副打扮是……” 乔文淡淡一笑,回道:“为了躲避追杀暂时换个身份。芝芝姐是怎么认出我的?” 苏芝芝道:“我说了,阿文就像是我弟弟一样,让我有一种亲近感。弟弟变成什么样子,姐姐都该认出来不是吗?” 乔文好笑道:“谢谢姐姐,还请帮我保密。” “当然。”苏芝芝笑着点点头,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乔文略微犹疑了下,才道:“可以赏脸去我们包厢喝杯酒吗?跟我一起的那位先生很喜欢你。” “他对你很重要?” 乔文点头。 苏芝芝弯唇一笑:“没问题的,只要能帮到阿文你,芝芝姐就很高兴。” 乔文带着苏芝芝回了包厢,正盘腿坐在垫子上独酌一杯清酒的江季永,看到来人,顿时睁大眼睛,一来是因为苏芝芝到来的兴奋,二来是对乔文的钦佩。 “许兄,你这是?” 乔文道:“苏小姐听说我们是她海外的粉丝,就过来请跟我们喝杯清酒。” 苏芝芝大大方方地坐下,伸手替两人倒上酒,笑说:“是啊,难得遇上许先生这样懂电影的影迷,听说他朋友也是我的影迷,便过来跟二位喝一杯,感谢二位对我的支持。” 江季永并不是什么影迷,说得文雅一点是喜欢苏芝芝,说得低级一点就是看中人美色。不过他也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在港城要跟苏芝芝有点什么,那是难如登天,当下能请到美人喝一杯酒,便已经心满意足。 苏芝芝象征性喝了点酒,然后又言笑晏晏片刻,才起身道别回自己包厢,可谓是给足了乔文面子。 江季永心满意足,对乔文更是刮目相看,将他升级为自己的亲兄弟。饭毕,也没兴趣再去赌船挥霍,拉着亲兄弟回了酒店共度兄弟世界。 半岛酒店的套房里,江季永因为喝了点酒,面色微微泛红。他生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就是个很平常的青年,与同样平平无奇的许孟德,倒是十分和谐。 “许兄,”江季永拉着乔文道,“我跟你真是相见恨晚,虽然才短短几日,但却像认识了很多年。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既然是亲兄弟,我也不隐瞒你,我本名叫江季永。不叫江海。台湾荣信帮,你知道吗?我是荣信三少爷。” 乔文笑道:“原来江兄是荣信三少爷,许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江季永摆摆手:“我这个少爷没本事,还指望着能跟着许兄你发点财呢!”说着压低声音,“我知道许兄不是普通小生意人,有什么门路,能带着兄弟一起吗?” 鱼儿上钩,乔文故作神色莫测地笑了笑,道:“既然江兄对我如此坦诚,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自己的赚钱门路。” 江季永双目灼灼:“什么门路?” 乔文道:“江兄以为这世道什么门路最赚钱?” 江季永这样的背景,自是一下就想出来,神秘兮兮问道:“军火?白粉?” 乔文点点头,低声道:“没错,就是白粉。南洋一带如今很紧缺,我来港城就是来找货的,但是今年管得严,一直没寻到足够的货源。我打听到陆汉东手中有货,但是他不做生客生意,既然江兄是荣信三公子,若是有兴趣入伙,你去跟陆汉东拿货,赚到钱我们五五分成。” 江季永作为黑道少爷,那是不讲任何三观的,听到五五分成,眼睛顿时亮起来:“陆汉东是吗?他跟我们家有来往,我和他也认识,如果我去买,肯定会卖我面子。你要多少?” 乔文道:“至少一吨。” 江季永一听更是热血沸腾,就算他没怎么参与过家族的黑生意,但也大概知道一吨是什么概念,哪怕有风险,也值得他去大胆冒一冒,干这行,不就在刀尖上起舞么?大不了情形不对,赶紧跑回台湾。 他点点头:“行,那就这么说定,货的事,我去和陆汉东谈。你准备好钱就行。” 乔文笑着伸出手:“那祝我们兄弟俩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为了表示庆祝,江季永又拿出一瓶好酒打开,邀请乔文不醉不归。 沙发前的电视里,连续剧正好结束,开始重播晚间新闻。第二条正是关于乔文失踪的新闻,警方搜捕多日,依旧没有消息,记者们蜂拥在阿南武馆采访。 陈迦南和兄弟们站在镜头前,个个红肿着一双眼睛,还有几个人在抽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红肿着眼睛的陈迦南,看起来是在强忍痛苦,一字一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相信我阿弟只是暂时被困在哪里,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也希望警察能早日查明真凶,给我们家属和关心我们的人一个交代。” 乔文默默瞥着电视屏幕里的家伙,那叫一个真情实意,当武指真是浪费了他浮夸又真实的演技。 然后不自觉弯起嘴角。 江季永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道:“靓仔南那个阿弟我知道,在报纸上看到过,可真是个大美人,可惜了!” 乔文:“……” 江季永又神秘兮兮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问:“江兄,你有没有走过旱路?” 乔文讪讪一笑:“我倒是没有这个爱好。” 江季永啧啧摇头:“回头带你见识一下,跟走水路比起来,是别有一番风味。” 乔文放下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抬手看了眼腕表,道:“行,江兄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江季永原本想让他留宿,但看着他那副并不起眼的尊容,想想还是算了。虽然他觉得对方值得一交,并将人当成亲兄弟,但毕竟没有跟样貌普通的男人同床共枕的爱好,只得依依不舍将人送出门。 等从酒店出来,乔文才重重舒了口气。陈迦南果然没说错,这人还真是荤素不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好许孟德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南洋青年。 他回到公寓洗了澡躺在大床上,望着黑沉沉的窗户,半晌都没睡意。辗转反侧一会儿,伸手拿起床头柜手表,在黑暗中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快凌晨,此时楼下安静无声,想来保镖和女佣已经睡着。 他坐起身发了会呆,穿上衣服,悄无声息下楼出门,开着租来的小汽车,在黑暗中驶向了清水湾旁的江天一色。 也不知是不是分开了几天,乍然在电视里看到陈迦南,他今晚忽然特别想见他一面,这种想念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夜晚的半山上,空无一人,他悄悄开门,踏着月色走进黑漆漆的小别墅,穿过黑暗的客厅,摸黑上楼。 原本他是要去陈迦南房间的,但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了自己卧室。 今晚是月中,一轮圆月挂在海上,银色月辉从落地窗透进来,将卧室照得影影绰绰。 自己那张大床上的被子下,果然隆起一个人形。 他默默走到床边,看陈迦南趴在自己枕头,睡得人事无知,忽然有种微妙的归属感,他轻手轻脚躺上床,才刚刚碰了下这家伙的肩膀,对方忽然警醒,翻身迅速将他压住,一只手准确无误扣住了他可怜的脖颈。 “是我是我,南哥。”乔文赶紧出声。 陈迦南愣了下,飞快松开手,不可置信道:“小乔,你怎么回来了?” 这家伙真不愧是习武之人,这反应简直吓死人。乔文摸了摸被他掐痛的脖颈:“我今晚在电视里看到你,就回来看看你。” 陈迦南翻身下来,伸出两只长臂一捞,激动地将他抱住,笑嘻嘻问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乔文点头,坦然道:“嗯,是挺想你的。” “我就知道。”陈迦南心花怒放,“要是再见不到你,我可真忍不住要去找你了。” 乔文道:“快了,江季永答应去找陆汉东买货,只要他这边顺利,我估计顶多半个月,失踪的乔文就能回来了。不过今晚我只能待一会儿就走,免得被人发现。” 陈迦南抱着他的脸,在他额头用力亲了两下:“小乔,你要当心。” 乔文轻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会的南哥。” 为了你,我也会。 第107章 “江三?” 正靠在大班椅上吞云吐雾的陆汉东,眉头一皱,将手中的相框,放回红木书桌上,掀起眼皮看向桌对面的吴准云,伸伸手道,“你坐下慢慢说。” 吴准云从善如流落座:“嗯,他说要找东哥你谈生意,我想着你最近烦心事太多,怕他闹什么幺蛾子烦你,就先问清楚什么生意。原本他非要和你直接谈,我问了好久他才说。” 陆汉东有些不以为意道:“江家最近内斗得厉害,江老大把生意计划都推到年后,江三这回不就是避开家里风头,来港城吃喝玩乐的么?刚来那几日,还叫我帮他约阿娟。”说着嫌恶一般啐了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相框中那娴静清纯的美人,“他算是个什么东西?阿娟也是他能肖想的?对了,他要谈什么生意?” 吴准云道:“他要跟我们买货。” 陆汉东道:“他老爹把生意交给他做了?” 吴准云摇头:“他说是他自己跟我们做。” 陆汉东嗤笑一声:“他自己?他兄姐斗成那样?他兜里能有几个钱让他跟我买货?我看他是自己想抽吧?行,看在他爹份上,你让人给他拿一斤半斤,就当我请他的。” 吴准云道:“东哥,江三说他有路子,要跟我们买一吨,价格就按行情来。” 陆汉东微微一顿,将口中的雪茄烟拿下来,皱眉道:“他要买一吨?他能拿出这么多钱?” “原本我也以为他是胡说八道,想直接打发他,但他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就来跟你说说。” 陆汉东沉默下来,这一年来,他日子过得很不痛快,先是警方扫黑,洪探长让自己暂时消停点,紧接着又是五爷那边,收回去了好几条给他的线,这几个月冒出个陈迦南和乔文,电影事业也跌入谷底的,别说是靠这个赚钱,洗钱都洗不了。现在手中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攒着的一吨多货,无奈相熟的买家,接连被扫了几个,一直没找到信得过的买家出手。 现在听吴准云这样一说,自然有几分心动。 片刻后,他抬头问道:“阿云,你怎么看?” 吴准云道:“现在积攒在仓库里的货数量太大,自然是早脱手早安心,以防万一那天警察嗅到味摸上门全给我们扫光。虽然我们没跟江三做过生意,但他身份在那里,倒是不用担心是警方设局。唯一就是怕江三根本没钱,是想骗我们的货。虽然在港城,他骗不了我们什么,但也懒得费那工夫跟他过家家。” 陆汉东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你让他先送两百万订金过来,要是他能做到,说明他是来真的,我们就跟他做这笔生意。” 吴准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汉东将雪茄复又叼在唇上:“对了,姓乔的尸首有没有找到?” 吴准云摇头:“还没有,不过依我看,应该是凶多吉少。我一直派人盯着靓仔南那边,没了这个姓乔的弟弟坐镇,他们文南现在基本上处于停工状态,我看也没什么搞头了。” 陆汉东狠狠骂了句脏话:“原本以为这小白脸就是靓仔南的兔子,没想到他才是主心骨,不然《勇闯天下》上映时,就派人把他做掉,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吴准云道:“东哥不用担心,老百姓最健忘,等时间长了风头一过,这电影行业还是我们说了算。这段时间就当休息好了。” 陆汉东点头:“你说得是,不过这半年确实霉运连连,我总觉得还有不好的事发生,江三的事你仔细点办,我明天去黄大仙庙拜拜,去去晦气。” 吴准云笑:“行,东哥不用操心。” 陆汉东弯唇一笑:“还是阿云你让我最省心,要是没有你,我陆汉东也不会有今天。” 吴准云惭愧叹息一声:“东哥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这回若不是我办砸了李星辰的事,我们也不会这样被动。” 陆汉东不以为意地啧了声:“兄弟之间说这种话走什么?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要怪还是怪靓仔南他们坏我们好事。现在风头紧,我让他多活几天,等风头一过,我就送他去跟他阿弟团聚。” “他妈的,癞头东竟然不相信我,要我先给订金。”酒店房间里,江季永怒气冲冲挂上电话,愤然道。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他要多少订金?” “两百万。”江季永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批货才一千万,他要两百订金,分明是不相信我。他妈的我还不相信他呢?万一给了我两百万他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他一边义愤填膺地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看向他的南洋阔少亲兄弟。虽然陆汉东让先给订金,是不给他面子,但这钱不是从他口袋里掏,他其实并不在乎,只是故意做给许孟德看。 果不其然,许孟德,也就是乔文,露出一个沉思犹疑的表情,半晌没再说话。 江季永发财心切,当然不想让他犹豫,又接着道:“许兄你放心,陆汉东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吞我江三的钱。我虽然不是港城人,但惹毛了我,派几个杀手干掉他,不是什么难事。他应该很清楚坑我的后果。” 乔文展颜一笑,似是稍稍放心:“如果不是江三公子的身份,我也不敢与你合伙做这么大生意。”说着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就拿两百万赌一把。” 江季永望着他的笑颜,忽然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南洋青年,好像还挺好看。 大概就是金钱带来的魅力吧。 陈迦南这几日除了接受采访,就是在武馆练拳,每天将木桩子当成陆汉东,打上千百回才作罢。他知道乔文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时时需要他保护的弟弟,但毕竟他身体状况就那样,自己两根手指头就能将他干翻,让他一个人在外,他还是不放心。 兄弟们不知乔文还活着,见陈迦南整天抱着木桩子过不去,实在是担心长此以往,他们英明神武的南哥,要得失心疯。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拉着他去了黄大仙庙烧香。 陈迦南也确实觉得自己该烧烧香,祈求黄大仙保佑乔文平安。 以往被叔婶拉着来,他都是敷衍了事,今天去专门买了一大捆小拇指粗的上等香,插好香后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菩萨见了都得感动。 磕完头站起身,双手合十低声念念有词:“黄大仙,你可要好好保护小乔,让他平平安安。只要他能平安,以后我每年都来给你烧香攒功德。”说完又瞥了眼神色威严的神像,小声道,“黄大仙你是神仙,应该不会讲究那么多人间伦常,那就也请顺便保佑我和小乔早日修成正果。” 就在他心虚地嘀嘀咕咕求神时,一个不速之客走上来。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陈迦南怒道:“癞头东!你坏事做尽,还有脸拜黄大仙,你就不怕黄大仙降道雷劈死你!” 陆汉东冷笑一声:“靓仔南,你可别血口喷人!我看你阿弟坠海死不见尸才是报应。” 虽然乔文并不是死不见尸,但听到坠海二字,陈迦南登时怒火攻心,闪电般冲过去,在陆汉东反应过来之前,一脚将他踹出两米远,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招呼兄弟们,趁着人多,飞快溜得不见踪影。 他这一脚用了十分力,虽然陆汉东本能地闪躲了下,但还是结结实实被踹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在小弟们的搀扶下,好半晌才喘着气站起身。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望着早已消失的人影,气急败坏骂了一声,又看了眼旁边巨大的黄大仙神像,暗想自己真的是霉运缠身,来烧个香竟然还能吃这么一个大闷亏。 陈迦南这一脚不仅将陆汉东踹出了内伤,也让他确定自己是流年不利,不敢再将货拿在手中,以免夜长梦多,在收到江季永的两百万订金后,立马决定交易。 约定的交货地点是南丫岛废弃的渔船码头。 这也在乔文的预料之中,这种事陆汉东不会出面,都是由吴准云这个左膀右臂执行。但没关系,只要能抓到吴准云,陆汉东也就跑不了了。 而南丫岛是吴准云的老巢,又是警察鲜少会来的地方,出了事还会有岛上的乡民庇护,没有比这里更安全。 当然,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南丫岛只有这么大,警察抓人那就是瓮中捉鳖。 凌晨一点,一艘渔船抵达南丫岛东南岸废弃的码头。 夜色中的码头上,站着十几个黑色的影子,江季永走在前面下船,身后跟着两个手下以及南洋青年许孟德。 “江三公子,好久不见。”吴准云在月色下走上前,笑着朝江季永伸手,目光不动声色朝他身后三人扫了眼。 江季永:“吴兄,好久不见,陆老板可还好?” 吴准云道:“一切安好。” 江季永嗤了声:“那是挺好,这么大生意都不用亲自露面。” 吴准云笑道:“那都是因为陆老板信任江三公子。” 江季永挑挑眉头:“行了,不废话,赶紧交了货,我们还得趁夜送货出海,可别耽误了工夫。” 吴准云笑道:“江三公子不用这么急,虽然我对三公子很放心,但你这几位手下,我们可能得稍稍搜查一下身。” 江季永轻笑:“这是你的地盘,还怕我们抢货?” “江公子说笑了。” “行行行,”江季永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要搜什么随便搜!” 吴准云点点头:“那就得罪了,请江公子稍等。” 他挥挥手示意,两个手下来到江季永保镖和乔文跟前,上下搜了一遍,确定没搜到可疑的东西,才对吴准云摇摇头。 吴准云不紧不慢走上来,拿起一只手电,在三人脸上来回照了照,最后停留在乔文脸上。 乔文被强光照得眯了眯眼睛。 江季永皱眉道:“吴兄,你干吗呢?” 吴准云轻笑一声:“我瞧着江公子这位手下身材好像有点单薄,看起来不像是混你们那行的。” 乔文心中突突跳了几下,看来陆汉东这个心腹,确实有点本事。 江季永这几日被他的南洋阔少兄弟,哄得心花怒放,只恨不得将人供起来才好。这会儿兄弟被人质疑,当然心中不爽,走过来,拦住乔文的肩膀:“吴兄,我出门在外做生意,自然得有个智囊,我是刘备,我这兄弟就是诸葛亮,诸葛亮需要亲自拿刀上战场吗?当然不用。打打杀杀的事留给关羽张飞就好。” 吴准云被他这不要脸的自比逗笑了,心想最近确实风声太紧,南丫岛上也不安全,早点把手上的货出出去早安心,他又随意看了眼乔文,因为确实是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也就没继续揪住不放。 他挥挥手吩咐马仔:“把货推上来。”又对江季永道,“江公子,钱准备好了吧?” “废话。”江季永一脸傲慢,让两个手下将箱子拿上来打开,“你验钞,我验货。” 吴准云笑着点头,客客气气退开一步:“江公子有请。” 江季永拿了把匕首将雨篷布划开一点,伸进一根手指沾上点白色粉末,在鼻下嗅了嗅,又在舌尖舔了下,对乔文道:“许兄,没问题。” 吴准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看了眼乔文,低头去查看箱子里的钞票。 双方都确定没问题,交易正式达成。 “装货!”江季永挥手。 乔文不动声色地上了船,就在江季永正满意地在码头上与吴准云道别,原本安静无声的黑沉沉海面,忽然响起刺耳的马达声,几只快艇冲破夜色,朝这边包围过来。 喇叭声划破空气响起:“岸边的人不要动,我们是皇家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吴准云和江季永俱是大惊失色。 “撤!”但吴准云反应很快,低喝一声,带着一群人迅速往黑夜的岛上跑去。 江季永是彻底懵了,想跟着他们跑,但又迟了一步,双方还开了枪,他只能趴在地上不动。 片刻后,几十个警察哗啦啦上岸。 江季永直到被戴上手铐押到快艇时,还没太反应过来,看到他的南洋阔少兄弟也被铐上了另一只快艇,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发财梦,折在了今晚。 他悲痛大叫道:“许兄,肯定是陆汉东害的,你别担心,我会找最好的律师,替我们引渡。” 乔文:“……谢谢江兄。” 他的身份只有周仁俊知道,现下依旧是嫌犯,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游艇,等抓人的周仁俊回来。 两个小时过去,周仁俊带着一个兄弟去而复返,踏上游艇,低声道:“等回去我再将你放走,免得暴露身份。” 乔文问:“吴准云抓到了吗?” 周仁俊摇头:“还没有,这混蛋实在太狡猾,也不知今晚能不能抓到。” 乔文道:“必须抓到,不然回头他逃出去,推到下面小弟身上,他和陆汉东又轻松脱身。” 周仁俊道;“放心,岛四周已经封锁,他逃不出去的,我们现在正一家一家搜索。” 乔文思忖片刻,道:“对他来说最安全的肯定是自己家,你们去吴家老宅看看,有没有什么密道?” 周仁俊点头:“好,我再去看看。” 一个小时后,周仁俊再次去而复返,只不过这回押上了一身狼狈的吴准云。 周仁俊将人交给兄弟,单独押上一艘快艇,自己则登上旁边乔文坐着的那只。吴准云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夜色下乔文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皱眉冷声问道:“你是谁?” 乔文默不作声。 江季永破口大骂:“吴准云,你们他妈的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有警察!” 吴准云冷笑一声:“只怕警察是你们引来的吧?” “我呸!” 吴准云没再搭理他,只转头狠狠看向云淡风轻的乔文,又问:“你到底是谁?” 乔文只抬头朝他轻笑了笑,始终没有说话。 第108章 乔文的身份,只有周仁俊知道,在这场抓捕中,对于其他警察来说,一同被抓的他,只是江季永手下一个马仔。 等船只靠岸后,周仁俊就安排他这个马仔消失在了黑夜中,一同消失的还有许孟德这个南洋阔少。 周仁俊的目标只是陆汉东团伙,江季永不过是在其中充当工具,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往上报告他只是中间人,因而并没有大张旗鼓起诉他,只将他直接驱逐出境。 而江三公子以为他亲爱的许兄当晚成功逃走,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为他的兄弟担忧,在离开港城前,还悄悄托人四处打听对方的下落。 殊不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南洋阔少许孟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晚上,乔文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五点,天还是黑蒙蒙一片,半山上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别墅里的人还在与周公约会,并不知道他悄悄回来。 他轻手轻脚钻进洗手间,撕掉脸上的胡子,用香皂仔仔细细将脸洗干净。对着镜子一照,平平无奇的南洋青年,变回了熟悉的小白脸乔文。 他如释重负般轻笑了笑,发觉还是更适应这张脸。 回到房内,自己的大床上,果然四仰八叉躺着个人。 陈迦南这回睡得很熟,他轻轻躺在他旁边时,对方只呓语一声,并未醒来。 乔文借着熹微晨光,转头默默凝望着眼前这张几日不见的脸,不自觉地弯了弯唇,然后在困倦中,久违地放松睡去。 陈迦南并不知道警方的行动,只老老实实祈祷乔文平安,早日回家。早晨七点不到,他从美梦中醒来,正迷迷糊糊回味着梦中滋味,忽然觉得不对劲,手上疑惑地摸了摸,梦中的触感竟变得真实无比,猛然睁开眼睛。 却见是活生生的乔文,正躺在自己怀中。 他登时大喜,本是要将人摇醒,忽然又发觉对方眼下有些发青,想来是疲倦所致,赶紧放轻动作,抱着睡得人事不知的人,一错不错盯着对方傻笑。 九点多,楼下的豪仔,大约是见他哥还没动静,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报纸,咋咋呼呼跑上来道:“哥!吴准云被抓了,陆汉东也被通缉啦。” 房门没关,他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自家大哥抱着乔文,一脸的傻笑。 豪仔向来少根筋,而且两个哥哥从小亲密到大,他早已见惯不怪,并没觉得这一幕有多不寻常,只惊奇道:“阿文哥回来了!” 陈迦南这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轻斥:“小声点!别吵着小乔了。” 豪仔连忙捂住嘴,蹑手蹑脚走上前,将报纸举到他面前,陈迦南扫了眼标题,不由得心花怒放,难怪小乔回来了,原来是已经不声不响将事情解决。 也不提前告诉他?肯定是怕他担心。 乔文大概是真困了,豪仔这番动静也没将他吵醒,只呢喃着翻了个身。 陈迦南看了看他,轻手轻脚起身,将豪仔连人带报纸拎下楼,打发他去买菜,准备好好做一桌菜,庆祝一番。 豪仔和李星辰一直以为这段时日乔文不在家,是出去躲风头,并不知道他是换了个身份去干大事。现下看到陆汉东出事,乔文终于不用去外面躲躲藏藏,自然高兴不已。 豪仔采购回来,三个大男人分工合作下厨。 等乔文醒来下楼,看到的就是厨房餐厅三个大小伙正忙得热火朝天。 桌上已经摆好七八道菜,道道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用了心思。 “喂,你们干吗呢?搞这么多?”他笑道。 陈迦南听到他的声音,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嘻嘻道:“当然是庆祝你回家,你不用再出去住了吧?” 乔文点头,笑说:“嗯,不过暂时还只能待在家里,等陆汉东落网,我才能正式从失踪人口恢复正常。” 陈迦南道:“那正好,有我陪你。” 乔文笑着点头:“好啊。” 菜上齐,十道菜两道汤,乔文笑着摇摇头道:“你们也夸张了!” 豪仔道:“都是哥让做,说你在外面小半个月,肯定没吃好,得好好给你补补身体。” 乔文好笑地看着陈迦南,对方给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在碗中,道:“是啊,我看着你都瘦了,这几天在家里不出去,得好好补回来。” “是吗?”乔文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瘦,实在是因为江季永是个惯会吃喝玩乐的主,跟他混了十几天,那当真是将港城美食快吃个遍,在外面的日子,要说起来其实还挺享受。 只是……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陈迦南,只是还挺想念这家伙的。 为了不负几人的好意,他敞开肚皮吃了这顿饭的,实在吃不下才放下筷子。 陈迦南支使豪仔收拾洗碗,自己拉着乔文上楼关上门说话。 见他将门从里面打上锁,乔文嘴角抽了下,道:“大白天锁门作何?”实际上晚上他也从来不锁门。 陈迦南道:“免得豪仔不打招呼就闯进来。” 乔文轻笑:“又没干什么坏事,怕他进来干什么?” 陈迦南拉住他的手,嘟囔道:“反正就想和你单独待着。也不想想我们多久没见了。” 乔文道:“也就十来天吧。” “十三天!我们就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陈迦南大声道,拉着乔文在小沙发坐下,自己盘腿坐在他跟前,昂头看向他,“对了,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遇到危险?” 他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平日里总是自己抬头看着他,现下他这样坐在地上,乔文看他得低下头,以至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笑道:“放心吧,没危险。” 陈迦南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确定是毫发无伤,方才放心,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前几天,我去黄大仙庙给你祈福,还遇上了陆汉东也去烧香,估计是坏事做多了,想求菩萨保佑。这才多少年就出事,我就知道黄大仙不会保佑这种恶人。我跟你说,那天本来是想狠狠揍他一顿,但他带的人多,我只能趁他不备偷袭他一脚,就赶紧跑了。” 乔文想象了那画面,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道:“昨晚警方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抓到吴准云,他肯定趁机通知了陆汉东,陆汉东现在成了通缉犯,当心他狗急跳墙,我们还是得小心。” 陈迦南咬牙切齿道:“现在又没死刑,抓到他也是关在监狱,真是便宜他了,指不定哪天就出来了。我看最好是警察抓他时拒捕,一枪给崩了才算真的为民除害。” 乔文笑:“无所谓,反正没他在电影界兴风作浪,大家好好拍电影,还电影圈一个清静就行。” 陈迦南道点头:“也是。”然后一脸真诚道,“小乔,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乔文失笑:“我有什么厉害的,全都是靠警察。” 陈迦南道:“那警察还得靠你呢!” “行了,别拍我马屁,这两天确实没睡好,吃了饭更困,我得再睡一会儿。” “我陪你。” “行,靓仔免费陪睡,我赚了。” 陈迦南嘿嘿笑道:“那可不是?像我这样的靓仔,打着灯笼都难找出第二个。” 乔文:“像你这样脸皮厚的靓仔,确实难找到第二个。” 两人在豪华别墅的大床上,心满意足地靠在一起睡得昏天黑地。而与此同时,躲在海边木屋的陆汉东,则是恨不得杀人。 昨晚接到吴准云的电话,他就赶紧拿了保险箱的钱跑路,原本还指望着吴准云能逃过一劫,没想到早上的报纸,便是对方被抓自己遭通缉的消息。 他知道大势已去,幸而干他这一行的,早有心理准备,打算先逃到泰国去避避风头,然后再看洪探长那边能不能帮忙解决,毕竟两人也算是绑在一根船上的蚂蚱。 没想到中午看到的新闻,便是廉政署正式对洪探长展开调查,而原本在休假的洪探长,已经提前几天逃去了台湾。 洪探长这条路直接给他断了,最后只剩五爷,然而那边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自求多福。他并不知道五爷是谁,却也知道自己这两年的行径,应该是惹怒了对方,恐怕自己想查对方身份的事,也早就被察觉。事到如今,自己已然是被对方当成了弃子。 他抽着烟,仔细回想着,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就走到了这一步? 好像就是从文南那两个家伙冒出来后,一切就开始失控。他冷冷地扯下嘴角,心道自己也不算太亏,至少已经干掉一个。而自己只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皮匣子里拿出一张相片,上面的女子美丽无双,多少人为了她而折腰,他也是其中一人。但他自认跟别人不同,所有人爱的是风光的大明星,只有他爱着的是那个清贫的少女。 没有人比得上他对她的爱。 陆汉东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唤来两个心腹手下。 “东哥,有什么吩咐?” 陆汉东拿出一叠美钞,递给两人道:“我们的船凌晨出发,你们去叫人,帮我捉个人过来。” “东哥放心,我们肯定帮你办好。” 第109章 一整日下来,乔文除了吃就是睡,陈迦南对他可谓是寸步不离,陪吃陪睡陪聊天,若不是他的断然拒绝,甚至上厕所洗澡都恨不得死皮赖脸跟进来。 傍晚吃过饭,陈迦南又拉着他,早早回了卧室。因为白天睡太多,到了晚上反倒迟迟没了睡意。幸而当初为了方便,他在房间也装了一台电视,两人挤在床上看电视,倒也不觉无聊。 到了快凌晨,电视台进入休息,乔文终于有些犯困,关了电视,正要躺下睡觉,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摔落。 乔文皱了皱眉,问:“南哥,你听到了吗?” 陈迦南从小习武,耳力好过常人,不仅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晰,点点头道:“是芝芝姐家什么东西摔了。” 乔文默默躺下,并未再听到其他响动,但总觉得不放心,片刻后,又猛然竖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分机,拨了隔壁苏家的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响了许久,却始终没人接。 他放下电话,转身下床,道:“南哥,快起来,芝芝姐那边可能出了事。” “啊?”陈迦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不会吧?” 两人迅速下楼出门,踏着深沉夜色跑到隔壁。那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此刻只是虚掩着,果然是发生事情。 陈迦南见状,忙把乔文拉在身后,摸出出门时随手抄起的一把匕首,小心翼翼推开门往里走。 别墅开着灯,一片亮堂,却听不到任何响动。 陈迦南慢慢走进去,试探着唤了两声“芝芝姐”,却没有人回应。 乔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问:“南哥,刚刚那响声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 陈迦南点头:“有,而且是前后两次,隔了估计不到十几分钟吧!” 乔文站直身:“芝芝姐应该不在屋里了。”然后大步走进去,高声道,“有人吗?” 话音落,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阵呜呜的叫唤。 “苏伯?”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楼上跑去,很快在一间房内的阳台上找到了苏父,他正倒在地上挣扎着,四周一片狼藉,应该是打翻了不少东西。 陈迦南将老人家扶起来放在轮椅上,乔文走到栏杆处朝楼下看了眼,借着月色隐约看到下方一只四分五裂的花盆,刚刚那响声应该就是来自这只花盆,想来是苏父打破报信。 “苏伯伯,芝芝姐呢?”他走回来问。 苏父晃动双手,满脸焦急,吚吚呜呜想说什么,但一句都没说清楚。乔文不指望从一个大脑受损的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苏父这种状况能打破花盆报信,已经是父爱产生的奇迹。 他转头四顾了下,道:“南哥,先找人,佣人和保镖应该还在。” 陈迦南点点头,将苏父推进屋,抱回床上,跟上乔文去找人。 果不其然,两个女佣一个保镖,都被反绑着,迷晕在厨房。 “快醒醒!” 陈迦南一番粗暴地人中按压,那人高马大的保镖,终于是在疼痛中醒来。看到两人,惊慌地睁大眼睛支支吾吾道:“苏……小姐……” 乔文:“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保镖道:“几个人闯进别墅,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迷晕,苏小姐是不是被绑走了?” 乔文点头:“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雇主出事,保镖难辞其咎,男人这会儿脸都变成了惨白——当然,也可能是迷药的副作用,他摇摇头,一脸沮丧:“没看清楚。” 其实看没看清楚,并不重要,毕竟这些人都是拿钱办事。 陈迦南咬牙切齿骂了句脏话:“十有八九就是癞头东,他不是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我估计他是要跑路了,贼心不死想把芝芝姐绑走。” 乔文蹙眉思忖片刻,看着还未醒来的女佣,对保镖道:“你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拍拍陈迦南肩膀,“南哥,你赶紧给周仁俊打电话,我上楼去看看。” “好嘞。” 乔文匆匆上楼,找到苏芝芝的房间。 虽然擅闯女人闺房是很失礼的行为,但事情紧迫,乔文也顾不得太多。 苏芝芝的房间应该跟大部分女明星差不多,装潢典雅,处处都是小女儿的心思,墙上挂了许多大幅剧照。 乔文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柜上一副倒扣的相框。他随后翻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的照片时,却蓦地一怔。 竟然是苏芝芝和陆汉东的合照,照片中的两人还很年少,苏芝芝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陆汉东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两人的姿势倒是不算亲密,但脸上的笑容很真实。 乔文一直知道这两人少时有些渊源,但顶多就是烂仔看中美少女,死缠烂打多年,始终贼心不死。因为苏芝芝提起陆汉东,言语中很是反感厌恶。 此刻看到这照片,乔文却觉得,两人从前就算不是恋人,那也绝对关系匪浅。 乔文原本是想将相框放回去,但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将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背景两人所处的是一个海滩,身后停着一排渔船。 “南哥!”他叫道。 陈迦南一边应声一边匆匆跑进来:“怎么了?” 乔文将相框递给他:“你四处跑得多,这个海滩在哪里,你能认出来吗?” 陈迦南凑近手中的相框,皱眉仔细辨认了片刻,道:“我知道,这里是土埔旁边一个渔村,当初你让我看地,我去过那边,离天水围不远。” 苏芝芝少时生活在天水围,而天水围又离陆汉东所在的元朗不远,这个沙滩应该是两人都熟悉的地方,也许还有着不一般的意义——至少对于爱慕苏芝芝的陆汉东。 乔文想了想问:“这里出海方便吗?” 陈迦南点头:“方便,好多偷渡客就是从这边过来。” 乔文道:“快打电话给周仁俊,告诉他带人去这里,陆汉东很可能就在这。” 陈迦南赶紧拿起电话,再次拨出去。乔文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等他打完电话,道:“南哥,周sir那边集合估计会比较慢,我们先开车过去,以防出事。” 陈迦南拧起一双俊眉,恶狠狠道:“要是癞头东敢对芝芝姐怎样,我亲手弄死他。” 乔文:“……不要轻举妄动。” 在两人启程上路时,苏芝芝已经被带到了沙滩。 因为她从在家里开始就很配合,因而陆汉东花重金请来的几个绑匪,并没有对她如何,她依旧是体面优雅的女明星,脸上甚至都不见任何惊惧。 在夜色中等候在船舷上的陆汉东,见到来人,跳下来朝她走过去,朝绑匪挥挥手。 几个人知趣地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阿娟,他们没伤害你吧?”陆汉东问。 苏芝芝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东哥,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终于又肯叫我东哥了!”陆汉东笑着摊摊手,“放心吧,我从前对你发过誓,我绝不会让你跟我过苦日子,所以没想到带你走,只是想离开前见你一面。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以前经常带你过来捡贝壳。” 陆汉东环顾了下夜色中的海滩,这是他年少时和喜欢的女孩最常来的地方,留下了许多美好时光。 苏芝芝道:“东哥,你这是何苦?” “何苦?”陆汉东伸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阿娟,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说你不想过从前那种日子,那我这些年就拼了命往上爬,为得就是能跟你站在一起。但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苏芝芝望着他,脸上浮上一层忧伤:“东哥,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过安稳日子,你能给我吗?” 陆汉东目眦欲裂道:“什么安稳日子?只要有钱有势,谁敢让我们不安稳?你就是不相信我。” 苏芝芝漠然道:“你现在安稳了吗?” 陆汉东蓦地一怔,又烦躁地抓抓头发:“这回是我太大意,没防备文南那两个愣头青。” 苏芝芝叹了口气:“东哥,你不走正道,今天会遇到阿南阿文,明天也会遇到其他人,迟早都得出事。”顿了下,又道,“这回你安全逃走,就别再回来了,拿着钱好好在国外生活,找个姑娘结婚生孩子。” 陆汉东复又抓住她的肩膀:“阿娟,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以我的本事,不出几年肯定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我回来找你。你要是敢嫁人,我就杀了你老公。” 苏芝芝闭上眼睛,怅然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响起汽车的轰鸣声。紧随而来的,是陈迦南一声怒喝:“陆汉东,放了芝芝姐!” 陆汉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怒火攻心,从腰间拔出枪,朝车子猛然开了几枪。 见陈迦南要往外冲,乔文赶紧拉住他:“你没枪,别出去,确定人在这里就行,周sir应该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警笛声便响起,周仁俊果然不愧是原故事中英明神武的警察,这出警速度堪比闪电。 陆汉东见此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回身上船,苏芝芝抓住他的手臂:“东哥,你拿我做人质。” 陆汉东眸光微微一动,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感动:“我就知道阿娟你对我有情分。” 只是当他的船刚刚启动,旁边已经有快艇包围上来。 周仁俊在夜色中喊话:“陆汉东,你今日跑不了的,放开你手中的人质,主动自首,找个好律师,法庭或许还能替你轻判。” 陆汉东慌乱地看着四周围上来的警察,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往下淌。 他看了眼远方,一艘原本在往岸边驶的船,忽然又掉头离开,应该就是来接应他的偷渡船。 躲在船舱里的马仔小声道:“东哥,要不然投降吧,反正没有死刑,指不定在里面待几年,就能想办法出来。” 陆汉东脑子一片混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遥遥朝沙滩边那辆小汽车看过去,虽然月色朦胧,看不清车内人的面孔,但他可以确定里面有两个人。 不知为何,他几乎可以确定,除了陈迦南,就是他那个小白脸阿弟。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却也知道真相已经不重要。 他缓缓举起拿枪的手,准备投降。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前的苏芝芝忽然将他一推,惊慌大叫道:“救命!” 陆汉东的手僵在半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听砰砰几声枪响,划破了夜空。他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几个血骷髅。 “别开枪别开枪!”船上的两个马仔见状,吓得举手大叫着跳下船,只留下倒在血泊中的陆汉东和苏芝芝。 苏芝芝爬到陆汉东身旁,伸手将他睁大的眼睛阖上,摸了摸他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在其他人上来前,迅速塞进了自己的衣服中。 “芝芝姐!”陈迦南爬上船,将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苏芝芝,从陆汉东身旁拉开,顺便还朝已经归西的陆汉东狠狠啐了一口。 “芝芝姐,你没事吧?”乔文随后爬上来,半蹲下身,看向苏芝芝柔声问道。 月光下的女人,一脸的惊魂未定。她摇摇头:“我没事?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乔文借着月辉,看着她道:“苏伯伯摔了花盆通知了我们,我们跑去你屋里一看,才知道发生了大事。后来看到你卧室里那张和陆汉东的合影,猜到你被他绑来了这边。” 苏芝芝凄然一笑:“知道他出事,我今晚忽然想起我们从前关系还好时,拍过一张照片,刚拿出来,就碰到有人闯进家里。可能正是冥冥中有注定吧,竟然让你们通过这相片找到我。” 陈迦南义愤填膺道:“这叫恶人有恶报。” 苏芝芝叹息道:“也许吧。” 这时,周仁俊带着警察上来:“苏小姐,你怎么样?” 苏芝芝道:“我没事,谢谢阿sir刚刚救我一命。” 周仁俊道:“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你要真想感谢还得感谢阿文阿南,要不是他俩提供线索,你恐怕已经被陆汉东绑去了国外。”说着大手一挥,“阿文阿南,你们带苏小姐回去休息,陆汉东已经被击毙,明日阿文你就能失踪归来,恢复自由身了。” “谢谢周sir。” 周仁俊道:“该说谢谢是我,要不是你,陆汉东和他的团伙,还不知道要逍遥法外多久。” 苏芝芝在陈迦南和乔文搀扶下,慢慢下船,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朝船上那具尸体看了一眼。 “芝芝姐,你还好吗?”乔文问。 苏芝芝低声道:“谢谢你们,我没事。” 第110章 送苏芝芝回到别墅,已是凌晨两点多。苏家两个女佣已送去医院,只剩一个保镖在看家。 那保镖见人回来,顿时大松一口气,满脸愧疚地迎上来:“苏小姐,您没事吧?” 苏芝芝摇摇头。 保镖道:“都怪我没本事,让你被那些匪徒劫走。” 苏芝芝轻笑道:“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对方有备而来,你只得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说罢又问,“我爸爸呢?” 保镖回道:“老爷在楼上房间。” 苏芝芝点头:“行,你去休息吧,我去看看我爸爸。” 乔文和陈迦南跟着她一块上楼,苏父躺在床上,并未睡着,看到女儿进来,登时睁大眼睛,伸手咿咿呀呀叫唤。 苏芝芝快步走过去,柔声道:“爸爸,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苏父胡乱地点头,又朝他身后的两人一指,再次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唤。 苏芝芝笑道:“爸爸,你是说多亏阿南阿文?” 苏父嗯嗯地点头。 苏芝芝道:“是啊,我今晚能平安回来,确实是阿南阿文的功劳,你放心,我会好好谢谢他们的。” 乔文笑说:“苏伯伯,要不是你砸破花盆通知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芝芝姐出了事。大家是邻居,芝芝姐跟我们姐姐一样,都是应该的。已经没事了,您好好休息。” 苏芝芝将苏父的枕头扶正,又仔仔细细给他盖好薄被,道:“爸爸,您睡吧。” 苏父从善如流闭上眼睛。 苏芝芝默默看着父亲的脸庞片刻,起身带着两人轻手轻脚离开。 “芝芝姐,不用送我们了,今晚受了这么大惊吓,你好好休息两天,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和南哥。”到了楼下,见苏芝芝要亲自送他们出门,乔文赶紧道。 陈迦南拍拍胸口:“没错,有事叫我们。” 苏芝芝叹了口气,苦笑道:“今晚真的多亏你们,要不是你们找到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过不了两天,我就已经到了泰国或者缅甸。阿文阿南,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亲弟弟,只要芝芝姐能做到的,你们尽管开口。” 乔文笑:“芝芝姐能给我们多拍几部电影,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苏芝芝笑:“你们第一部 电影就是票房冠军,我跟你们拍电影,那是我赚。这样吧,以后我都友情价。” 乔文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芝芝姐是港城身价最高的女明星之一,该是多少是多少,我们可不能挟恩图报占便宜。” 苏芝芝笑着摇摇头:“行,回头你们只要住在别墅,就来我家吃饭。” 陈迦南吃过一次苏家的菜便惦记上,听她这么说,双眼一亮,立马道:“那就说了,以后我和小乔在这边住时,就来芝芝姐家蹭饭。” 苏芝芝笑着点头。 两人踏着凌晨夜色,回到隔壁家中,偌大的别墅安静无声,李星辰和豪仔还在睡梦中,对今晚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到了楼上房间,陈迦南原本是要抱着乔文,庆祝一下,却忽然发觉他眉心微蹙,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咦?小乔,你怎么了?” 乔文抬头看向他,严肃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凝重,眉头也蹙得更深:“南哥,你觉不觉得今晚这事儿有点古怪?” 他脑中浮现月色下满身是血的陆汉东。 当时那么多警察围上来,明知已经无路可逃,陆汉东实在是没有理由找死,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警察枪下,死得顺理成章。 好像是所有人盼着他死,于是他就死了。 这让乔文觉得,今晚的一切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到像是有人安排好了剧本。 陈迦南闻言确实不以为然,自从陆汉东追杀乔文让他坠海之后,他对其可谓是恨之入骨,早已经打算好,要是这回乔文和周仁俊计划失败,他就亲自出马将人干掉。今晚陆汉东被警察击毙,他都恨不得马上放两串鞭炮庆祝,只觉得恶有恶报,哪会觉得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陆汉东自寻死路。要是今晚警察去得晚一点,我亲自送他去见阎王。” 乔文看了看他,轻笑:“行,反正人死了是好事,终于能放心大胆出门了。” “可不是么!” 乔文道:“出了一身汗,我去洗澡。” “嘿嘿,我跟你一起,节约水。” 乔文:“滚蛋!” “好嘞。” 两人先后洗完,等陈迦顶着一身清爽回到床上,乔文已经阖上眼睛睡着。 他平躺着,一手放在头侧,一手搭在腹上,配上他那张平静白皙的面孔,是个很乖巧老实的睡姿。 陈迦南弯唇一笑,蹑手蹑脚爬上床,双手撑在他肩旁,俯身凝望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蠢蠢欲动,低低唤了声“小乔”,见身下的人没动静,舔舔嘴唇,朝那张淡色的唇亲上去。 只是还没碰到,乔文倏地一下睁开眼睛,他下意识要翻身遁逃,却被乔文及时揽住脖颈,用力一拉。 两个人的唇,准确无误地贴在一起。 陈迦南:“???” 乔文很快将人松开,而近在迟尺的陈迦南却依旧保持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模样。 “傻了?”乔文戳了下他的脸。 陈迦南道:“小乔,我不是做梦吧?你快掐我一把。” 乔文很不客气地在他腰间用力一掐,陈迦南怪叫一声,翻身在他旁边躺下,嘻嘻笑着将脸埋在他脖颈,赖皮兮兮地拱了拱,道:“小乔,你是不是也爱我了?” 乔文失笑:“你表现不错。” 陈迦南道:“那可不是,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很老实的,一个祸都没闯,天天带着兄弟们练功。” 乔文道:“我知道。” 陈迦南握住他的手,抿抿唇试探道:“那我们是不是就算开始拍拖了?” 乔文没有跟男人恋爱的经验,被他这样一问,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嗯了一声,十分的欲盖弥彰。 陈迦南却还不罢休,伸手抱住他,道:“那我能再确定一下吗?” 说罢,便伸长嘴巴凑过来,还闭上了眼睛,浓黑的长睫在暖色灯光下一颤一颤,小麦色的脸颊也泛起淡淡红晕,是害羞而怀春的模样。 乔文掀起眼皮看着他,一股奇妙的悸动和缱绻填满他的胸腔。至少在这一刻,他很确定,自己爱这个人。 他勾起嘴角,印上他递过来的唇。 陈迦南虽然偷亲过乔文无数次,但是这样的吻却是他平生第一遭。唇齿交缠,鼻息间都是对方的气息,他只觉得浑身发烫,飘飘欲仙,恨不得让人溺毙在这样的缱绻之中,跟从前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截然不同。 不只是他,沉溺的还有乔文。 一个吻持续了快两分钟,分开时,两人唇上都是可疑的水色。陈迦南双颊绯红喘着气,激动地将同样红着脸的乔文抱在怀中,激动道:“原来这才是拍拖,小乔,我真是太高兴了。” 乔文自然是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激动,因为他整个人都冒着热气,除了声音,哪里都硬邦邦的,尤其是身下的陈小南,更是激动得要揭竿起义。 年轻人就是如此血气方刚。 乔文清了下嗓子:“南哥,你要不要解决一下?” 陈迦南微微一愣,忽然生出了点不好意思,放开他道:“我去下洗手间。” 乔文道:“……” 两人正式睡下,已经快凌晨四点,除掉心腹大患,又确定了新一层关系,两人都好好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睁眼。 还是被豪仔敲门吵醒的。 “哥,陆汉东死啦!” 对于昨晚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的豪仔,拿到报纸,看到头版头条陆汉东毙命的大新闻,当即兴奋地跑上楼,打断了两个人的美梦。 陈迦南睁开眼睛,看到不请而入的家伙,拧眉道:“衰仔,以后进来要敲门,懂不懂?” 豪仔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为什么?你和阿文哥又不是女仔,为什么要敲门?” 陈迦南心道那是因为万一他和乔文正在打啵,被你这个衰仔撞上不得吓死。 他看了眼正惺忪睁眼的乔文,话锋一转道:“行了,陆汉东死了,小乔也回来了,你以后不用住这里,自己回家住。” 豪仔其实也不喜欢住在别墅,离闹市区太远,买个菜还得开车出门,大晚上想出去吃个大排档都不行,他哥开口让他回去,他还巴不得呢。忙点头道:“嗯,那我待会儿吃过早饭就回去。” 陈迦南大手一挥:“行了,你出去吧。” 豪仔将报纸递给他:“陆汉东死了,你不看看新闻?” “不用了,我早就知道,懒得看字。” 豪仔嗤了声,正要收回手,被乔文将报纸拿过来:“我看看。” 陈迦南一双眼睛目送豪仔出门,又落回到已经半坐起身的乔文脸上,见他认真地看报纸,伸手揽住他的腰,哑声道:“小乔……” “干吗呢?”乔文眼皮不抬地回应。 陈迦南对他的敷衍很有些不满,将他手中的报纸扯开。 乔文抬头无奈地看向他:“干吗?” 陈迦南撅着嘴唇凑过来,乔文弯唇一笑,拿起报纸狠狠贴在他唇上,飞快溜下床:“讲点卫生,赶紧去洗漱。” 没等到嘴上的温香软玉,只有满鼻子呛人的油墨味,陈迦南气哼哼将报纸丢开,跟上乔文,在卫生间门口将人捉住,非得亲上两口才满意。 楼下,豪仔和李星辰早已经做好早餐。 “我看到报纸了。”李星辰难得满面笑容,一扫之前的阴郁,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他相信陆汉东被警察击毙,有乔文和陈迦南的功劳。 陈迦南道:“陆汉东一死,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新戏。” 这是在明晃晃赶人了,待豪仔和李星辰一走,别墅就只剩下他和小乔两人,二人世界,想想都好激动。 乔文斜乜了他一眼,对他那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心知肚明,故意道:“我也得回家住一阵子,陪陪阿婆。” 陈迦南睁大眼睛看他,表示抗议。 乔文装作没看见,继续道:“阿辰,你回去好好处理一下你家人的事,堂哥的话,建议发个断绝关系的声明,免得他再缠着你。” 李星辰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点点头道:“是啊,这回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心软了。” 乔文道:“这么多年,他从你身上赚的钱,早够还你们从前的兄弟情。以后你得学着为自己活。” “没错,”李星辰深呼吸一口气,“我得为自己活。” 他也才二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之年,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他再也不想被当成别人的赚钱机器。 这一天,是报刊杂志的狂欢日,陆汉东绑架苏芝芝被击毙,失踪多时的乔文平安归来,都足以让记者们写个几千上万字。 乔文并未理会外面的喧杂,只将采访都交给唐行伟,自己回了公寓陪阿婆。陈迦南自然也是屁颠屁颠跟他跑回来,依旧是跑到他家蹭床。 两个人从小关系好,只要没当众亲嘴,无论怎样亲密,在其他人看来也是见惯不怪。 而与此同时,夜间的跑马场上,周潮正的雷霆,在赛道上一骑绝尘,再次拿下当晚冠军。 苏芝芝给他斟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笑道:“九叔果然有眼光,当初雷霆又瘦又弱,旁人都以为它是一匹没前途的病马,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为马中明星。” 周潮正笑盈盈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道:“那是,我周某人无论是看人还是看马,从来都没走过眼。”说着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挑挑眉,“陆汉东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是不是很开心?” 苏芝芝道:“这也多亏九叔眼光好,看中了阿文和阿南。” 周潮正笑着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她漂亮的脸:“要怪只怪陆汉东野心太大,不该查的东西非得查,还妄想抢我的女人。不过文南那两个年轻人,确实有点本事。”他略微一顿,又问,“对了,我让人打听过,警方那边没找到他的账本。他既然想跑路,肯定带在身边,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 苏芝芝道:“当时人多,阿南阿文也在,我没有找到九叔说的账本。” 周潮正皱眉:“难不成是被那两个小子拿走了?” 苏芝芝道:“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周潮正舒了口气,道:“陆汉东的账本对我很重要,你回头去查查,是不是落在他们手中?” “好的,九叔。” 第111章 陆汉东一死,吴准云又被抓,腾兴也就树倒猢狲散。原本腾兴是最大的电影公司,旗下包括武行和演员在内各路人马加起来上千人不止,一时间全都得重新找下家。如今电影业是港城最热门的产业之一,正是方兴未艾如火如荼的时期,电影公司每年如春笋一样往外冒,竞争十分激烈。许多公司瞅准时机,低价抢人。 唯有文南丝毫不动,专心筹备新电影,只是在一个月后,成立了本港第一家专业经纪公司,推行明星经纪模式。从前明星都只签片约,商务和包装宣传都是自己干,大明星可以请专门人士打理,尚且好说,一些名气不算大的演员,都是家庭作坊式,十分不规范。 经纪公司对于演艺圈来说,完全是个新玩意儿,但发声明与堂哥断绝关系的李星辰,以及苏芝芝双双签在他们旗下后,不少明星纷纷朝文南伸出橄榄枝。 乔文和陈迦南仔细挑选了十几个,纳入旗下。 两部新片开机,加上公司业务迅速扩大,两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乔文主管公司业务,陈迦南负责电影拍摄制作,分工协作,常常是一连好几天,都见不上什么面,两人这拍拖完全是拍了寂寞。 幸而忙碌下来,收获颇丰,虽然文南影业还只上映了《勇闯天下》第一部 电影,但经纪公司运作后,两个月下来,为签约十几名演员,接了几百万的商务合同,哪怕不拍戏,公司和演员也都赚得盆满钵满,双方都十分满意。 文南影业算是彻底在电影圈站稳了脚跟。 岁末时,两部电影同时上映,一部是《勇闯天下》第二部 ,另一部《乱城》则是以本港为背景的黑帮加商战题材。两部片子题材虽然都不同,但票房都大卖。尤其是《乱城》,讲的是黑帮警察富豪勾结,贩毒洗钱,操纵股市楼市,甚至立法会和议会。因为题材大胆写实,一时间简直万人空巷。 这剧本依旧是关真宝所写,材料全由张大记者提供,他作为一个调查能力堪称中情局特工的狗仔,这两年收集了不少黑白两道和豪门圈的秘辛,虽是真真假假,但也足够凑成一部电影的资料。 这种题材先前并不红火,因为黑白一家,没什么可拍,如今廉政署成立,九龙城寨被扫,陆汉东倒台,落马的洪探长逃去台湾,这都是现成的好题材。 电影中黑帮警察都有原型,唯独一个神秘富豪,自始至终只会幕后操盘手,一直到电影结束也没现身落网。 电影的初衷不过是留个悬念,若是反响好,就可以拍第二部 。一开始,观众也是这样认为。只是正在热映时,一份花边小报的报道——《独家揭秘<乱城中z先生到底是谁?神秘五爷浮出水面》z先生也就是影片中神秘富商的代号。 关真宝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五爷,写剧本的时候,这个z先生就只是个虚构人物,根本没有任何原型,为得下一部,乔文虽然知道港城有个神秘五爷只手遮天,但也完全没将影片的z先生与五爷联系起来。 这篇报道虽然只是在标题搞了个噱头,五爷真实身份从头到尾就没浮出水面,但五爷这个神秘名号,却人尽皆知。接下来几日,各路小报最多的标题就是《五爷到底是谁》。 当乔文意识到不妙时,舆论已经无法控制,甚至去茶楼吃个饭,都能听到人在讨论五爷到底是谁。港城几个顶级富商,从林子晖他爹林兆明到九叔周潮正,都成为嫌疑人士。 乔文不知道五爷是谁,甚至都完全不确定是不是富商,但知道这一闹,他们文南不仅是把几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富商得罪,更是得罪了真正的五爷。 这日他在别墅休息,忽然接到林兆明的电话。 “阿文,港城水很深,你们初出茅庐,要多加注意点,万一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乔文第一个念头——莫非林兆明就是五爷?但不对啊,在原故事中,林兆明一出来就嗝屁,哪可能是这种神秘人物。 他试探道:“林老板,您是在说五爷吗?” 林兆明失笑:“你不用从我这里打听,我也并不知五爷是谁,只知道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你们这部电影,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只怕已经得罪了人家,还不快找机会弥补。” 乔文苦笑:“我们真没影射,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篇花边报道,还发酵这么大。谢谢林老板提醒,我会好好处理的。” 林兆明笑:“阿文,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和阿南是港城后起之秀,冒头的速度,在这些年前所未见。树大招风懂不懂?这座城市背后盘根错节,你们行事一定要谨慎,不然什么时候成为别人操纵的棋子,都不知道。” 乔文道:“谢谢林老板。” “行,我是看在你和阿南是子晖朋友,才打电话提醒你,我希望你们这些孩子都好好的。也希望以后子晖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们能帮他一把。” “放心,一定会的。” 挂上电话,他叫来在阳台练拳的陈迦南。 “怎么了?” 乔文道:“刚子晖阿爸打电话来,提醒我们当心。” 陈迦南:“五爷的事?” 乔文点头:“你试想一下,如果你原本神秘多年,哪怕是给你办事的帮会大佬,也只知道你名号,不知你身份。但忽然一天,因为一部电影,你被全城皆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所有人都在猜测讨论。你会不会担心愤怒?” 陈迦南沉思片刻,道:“确实会。这五爷也不知到底是谁,看他本事那么大,要是真迁怒我们,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岂不是会有危险?” 乔文道:“他涉及军火和越南军方有合作,涉及毒品和东南亚毒王关系匪浅,陆汉东这么嚣张的人,也不过是他的白手套。至于洪探长,估计也比他矮一头。而且这么多年,身份一直没暴露,可想而知,他的力量有多大。如果真的惹上他,我们可能很难对付。” 陈迦南倒是看得开,不以为意道:“管他呢,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发个声明。” 乔文摇头:“这种时候发,反倒有点欲盖弥彰,只能先让真宝剧透一下z先生的身份,让这个身份看起来和五爷没有任何关系。” 陈迦南点头:“这倒是是个办法,还是小乔你聪明。”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又响起,乔文伸手接过来。 “乔文先生是吗?”电话那头是陌生而礼貌的男声。 “没错,您哪位?” “我是五爷的传话人。” 乔文瞳孔一缩:“五爷?” “没错。” 乔文赶紧道:“那正好,麻烦您转告五爷,我们这部电影里的z先生,绝对没有映射他,回头编剧会把人设提前剧透出来,会让观众知道和五爷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道:“乔先生,如今五爷的名号全城皆知,您觉得亡羊补牢还有用吗?” 乔文道:“但这真的是误会,我们绝没有影射。” “乔先生,我这边也不跟您拐弯抹角,你们电影里的几笔数额,想必是从陆汉东那本账本里得来的吧?拍出来也就是为了给五爷看对吗?五爷已经看到了,你们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开口。五爷很看好你们,只要你们愿意,他可以扶持你们,日后把大生意都交给你们做。若是你们有什么其他打算,五爷奉劝你们,趁早打消念头,不然就是下一个陆汉东。” 对方这一串话下来,让脑子向来转得快的乔文一头雾水,他下意识道:“陆汉东?” “是的,陆汉东野心太大,想查五爷真实身份,所以被五爷当成了弃子。陆汉东之所以死,不是因为跟你们结怨,而是因为五爷想让他死,借一下你们的手而已。” 乔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想到就在刚刚林兆明那句“被操纵的棋子”,原来他们早已经成为别人的棋子。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账本?” “陆汉东的账本,在他死后一直下落不明,五爷这边一直在找,既然确定在你们手中,你们无非是想当成筹码,想谈什么现在可以谈了。” 乔文道:“先生,麻烦你转告五爷,他说的什么账本我们完全不知道,更不在我们手中,你们找错人了。” 对方轻笑了声:“电影里几处数额跟账本里一模一样,你不会说是巧合吧?” 乔文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说确实是巧合呢?” “乔先生,我只是个传话人,废话就不多说,五爷既然主动联系你们,就是给你们机会,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回头我会再给你们打电话。” 说完就挂了电话。 乔文听到对面传来的嘟嘟声,思忖片刻,赶紧拨了关真宝的电话:“真宝,我问你一点事。” 关真宝:“什么事,阿文?” 乔文道:“《乱城》剧本里的各种金额,你是自己编造的还是参考的张家明给你的资料?” 关真宝:“我对钱又没什么概念,直接从资料里拿的。” “行,我知道了。” 乔文又赶紧拨了张家明的电话,他运气还不错,这位日理万机的大记者难得这个时间在家。 “张大记者,晚上好。” “阿文?有事吗?” “是有点事,你先前给真宝做《乱城》剧本的资料,里面那些数字金额是从哪里来的?” 张记者道:“哦,这个啊,是之前报社收到的几分匿名爆料,我都直接给了真宝。” “行,我知道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你忙吧。” 乔文挂上电话,一双俊眉深深蹙起。 “小乔,到底怎么回事?”陈迦南刚刚竖着耳朵,将几通电话听了个分明,虽然一头雾雾水,却也知道事情变得复杂。 乔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南哥,有人拿了陆汉东的账本,让五爷误会在我们手上,很可能是想利用五爷搞我们。” “替陆汉东报仇?” 乔文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们得想办法,要么找到账本,要么查到五爷的身份。” 第112章 陈迦南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乔文盘腿坐在床上,腿上放着一个本子,正拿笔低头在上面写写画画,一双俊秀的眉头紧锁,似是在冥思苦想。 他凑过来往本子上一看,见是几个富豪的名字,道:“还在想五爷的事呢?” “嗯。”乔文点头。 陈迦南并未被那神秘五爷吓到,依旧是一副想得开的模样:“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又没做什么,照他的说法,还帮他干掉了陆汉东,我就不信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搞我们。” 乔文蹙眉摇摇头,望着本子上的几个名字,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他道:“南哥,你说既然五爷因为这部电影和外面的八卦舆论找到了我们,这说明什么?” 陈迦南道:“他不是说片子里几笔数额,跟陆汉东对得上么?怀疑我们拿了账本呗。” 乔文点头,又问:“除此之外还说明什么?” 陈迦南茫然地看向他:“还有什么?” 乔文道:“影片中z先生是背景强大的神秘富商,而五爷显然认为我们在影射他。” 陈迦南睁大眼睛:“所以五爷的真实身份是背景强大的富商?” “没错。”乔文轻笑,“虽然现在是有人想利用他搞我们,但也不完全是他在暗我们在明。” 陈迦南好奇地挨近他,看着他本子上那几个名字:“可是富豪那么多,我们怎么确定到底是谁?” 乔文指着本子上的名字:“首先我们可以排除子晖他爸。” 陈迦南一听不高兴了,嗤了声道:“凭什么排除四眼仔爹?我看那林老板就是个狠角色,他小舅子不是都被赶走,钟家产业全落在他手中了么?你可不能因为跟四眼仔好,就包藏私心去看问题。” 乔文觑他一眼,失笑道:“你怎么连子晖醋都吃?他又不喜欢男人。” 陈迦南当然不承认,昂起头道:“我吃他醋做什么?他又没我靓仔,我就是觉得你看事情要客观。” 乔文笑道:“如果五爷真是林先生,他就不会打电话提醒我们,而且还希望我们以后能帮衬子晖。” “这倒也是。”陈迦南点头,又感叹道,“不过我看四眼仔挺有本事的,据说现在开始在搞超市,指不定比我们还能赚钱,帮衬就不用了。” 乔文笑着摇摇头:“行了,我们说正事,排除林兆明,现在还有五个可疑人选。其中张家和王家,跟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他将三个名字划去,继续道,“李家和刘家有两位太太跟我们关系不错,两部电影都有他们的赞助,剩下还有就是周家的周潮正,除了之前想跟我们买地,之后也没什么交集。”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所以说可能是李家和刘家?” “不,”乔文摇头,在李家和刘家两位家主的名字上打了个叉,一字一句道,“五爷是周潮正。” 陈迦南惊愕地看向他:“周潮正?你怎么这么肯定?” 乔文道:“你忘了先前五爷的传话人在电话里说,陆汉东之所以死,是因为五爷想要他死,而不是因为跟我们结怨,五爷不过是借一借我们的手。” 陈迦南听到这话,啐了声道:“他妈的,你差点被陆汉东害死,到头来我们竟然只是棋子。不过这怎么就确定是周潮正?” 乔文看向他道:“你忘了芝芝姐?如果不是她,我们怎么能顺利找到准备跑路的陆汉东?” 那晚的事,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到他一直觉得好像是一出已经写好的剧本,现在看来,自己的感觉确实没错。 瘫痪的苏父怎么能砸破花盆通知他们?陆汉东和苏芝芝那张照片,为何恰好就在床头?这一切无非是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 陈迦南睁大眼睛:“如果周潮正真是五爷,芝芝姐肯定是被他强迫的。”说着便要下床,“我现在就去同芝芝姐问清楚。” “你傻啊!”乔文赶紧拉住他,“你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陈迦南道:“芝芝姐肯定是被逼,才做周潮正的棋子,我们得救她。” 乔文默默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 因为图清静,别墅里没请住家佣人,这几个月下来,但凡两人住在别墅,多是在隔壁蹭饭。吃别人嘴软不是没有道理,何况苏芝芝又十分知书达理温柔可亲,还签约了他们公司,是文南影业的招牌和摇钱树,与两人早已姐弟相称,陈迦南很喜欢这个姐姐,现下听说对方可能被周潮正利用胁迫,自然是满腔愤怒。 他想了想道:“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周潮正就是五爷,贸然跟芝芝姐摊牌,只怕会连累她。总之,现在我们得先稳住五爷那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办法找到五爷就是周潮正的证据,以及陆汉东的账本,交给警方,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可是怎么找?” 乔文将本子随手丢在床头柜上:“若是我们不知道五爷身份,要找到证据当然很难,但现在已经猜到是谁,只要直接从他身上找证据,那就简单很多。何况周潮正是港岛名流,为人也不算低调,总会有漏洞的。”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喜滋滋抓住他的手:“小乔,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汉东为五爷做事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你这一下子就找到目标。” 乔文笑:“这还得感谢那位拿了陆汉东账本,暗中帮助我们拍出这部电影的人。当然,也得多亏了周潮正对号入座自投罗网。”说着勾出一笑,“这样看来,五爷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陈迦南皱着眉头道:“你说周潮正名门出身,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暗地里还要干这些缺德勾当?” “人总不会嫌钱多。再说了,有些人大概就喜欢这种背后操纵一切的感觉。”说着耸耸肩,双手枕头躺下,“只可惜,我实在是不喜欢被人操控。” “没错。”陈迦南随他躺倒,抱住他的腰,一错不错地凝望着灯光下那张白皙昳丽的面容。 分明还是张带着少年气息的脸,但表情中又有着超越年龄的笃定和从容。 这便是让他迷恋又信赖的乔文,他勾起嘴角,凑过去含住对方的唇。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久,亲吻已经是家常便饭,擦枪走火也是在所难免之事。或许是怕吓到乔文,陈迦南每次都是自己解决,但今晚他似乎格外激动,亲着亲着就开始喘气,脑子里忽然浮现上回喝了陆汉东的酒,在浴桶里被乔文帮助的画面。 趁着脑子发热,他心一横,抓起乔文的手往自己身下一塞,在对方耳畔边哼哼唧唧道:“小乔,你帮帮我!” 原本乔文就被吻得意乱情迷,他这样抱着他撒娇耍赖,哪里还有犹豫扭捏的心思。 大床上很快闹得火热,暧昧喘息此起彼伏。 海上那一轮弯月,许是被室内春光羞红了脸,悄悄没入了云层,只剩不知情的海风,争先恐后往半阖的窗子里钻,拂动着落地的窗帘,为室内春光再添上一层暧昧。 也不知闹了多久,一室旖旎才终于停歇消散。两人大汗淋漓躺在枕头上,脸上还有着未散去的红晕。 心满意足的陈迦南斜乜着眼睛,看向乔文,看他小口喘着气,一副被自己欺负过度的模样,他弯唇一笑,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又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两下。 乔文有气无力地推他:“南哥,我真不行了,你别再来了!” 陈迦南嘿嘿笑着放开他,喷着热气,哑声问:“小乔,你舒不舒服?” 乔文敷衍地点点头。 陈迦南道:“我就说我肯定能让你舒服,我也很舒服,比自己动手舒服多了。”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霍然起身,蹭蹭往外跑,“你等等,我去我房里拿点东西给你看。” 乔文稍稍抬头,望着他依旧精神奕奕的背影,又卸力般倒在枕头上。 这家伙精力真是太吓人了,自己手都快废了,他竟然跟没事人一样。 精力旺盛的某人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本可疑的书——之所以可疑,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个看书的人。 他爬到床上,将书打开,道:“小乔,我让人给弄了本这个。” 乔文掀开疲倦的眼皮扫了眼,书上大尺度的画面顿时让他瞳孔一震,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陈迦南道:“当然是学习,你还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怎么弄吧?我教你。” 他先前虽然知道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为了了解得更详细,专门让人给弄了这本书,可谓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这么多讲究。 他觉得十分有必要亲自给乔文普及一下知识,好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乔文心脏突突直跳,将目光从书上收回,扶额道:“不……用了,我知道。” “你知道?”陈迦南大惊,忽然想起他是从异世界来的,懂得原本就比他多,了解这种事也不奇怪。只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将书放在一边,试探问,“小乔,你以前是不是交过男朋友?” 乔文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向他,见他神色忐忑,故意沉默许久,才道:“当然没有。” 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喜欢男人。 陈迦南重重松了口气,道:“你以前说在你的世界,也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好兄弟,我就想你们是不是……” 乔文伸手推了下他,笑说:“想什么呢?当然不是。” 陈迦南弯起嘴角在他旁边躺下:“所以我是你第一个男朋友?” 乔文点头:“嗯。” 陈迦南安静了片刻,又试探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试一试” 乔文看向他,过了片刻,轻笑了声,反手将台灯关上,主动抱住他的肩膀,道:“给我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陈迦南道:“你是不是怕疼?我看书上说多抹点油就好。” 乔文:“行了,睡觉!” 陈迦南嘿嘿坏笑:“小乔,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闭嘴!” “好嘞!” 仿佛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从容,五爷那边并没有很快再联系两人,而这也给乔文和陈迦南时间,开始调查周潮正。好在五爷虽然神秘,名满香江的周潮正却并不神秘,他要工作要应酬要娱乐,和大部分富豪没什么区别,要跟踪他调查到他的各种习惯和行程,不是难事。 因为担心节外生枝,这回乔文没请张大记者,而是花重金从黑帮里找了个擅长跟踪的专业人士。这人生得既不丑也不美,是个过眼即忘,扎进人堆里就扒拉不出来的形象,十分适合干这种工作。 而乔文和陈迦南则依旧是按着从前的节奏工作生活——他们很清楚自己也正被监视着。 晚上回到别墅,乔文像往常一样,从报箱里取出信件和报纸,然后回到屋内。坐到沙发上,他将报纸丢开,拿起一封平平无奇的信封,将里面的信件抽出来。 这是重金聘请的那位黑帮侦探每日投来的调查资料。他这几天收到后,都有仔细研究。周潮正是个大忙人,白天多在尖沙咀公司办公室,晚上应酬颇多,政界商界交游广阔,爱好是跑马和打高尔夫,但一般只在周末去。 他常住的房子,一处是太平山别墅,那算是周家主宅,是与太太一起居住的地方,不过也只周末才回去,更多时候是与情人住在西贡区一处花园洋房,情人自然不止一个,苏芝芝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多星期的调查下来,乔文发觉苏芝芝去他那里过夜不多,倒是一个歌星去得更频繁。 剩下一处,就是今天刚刚调查到的一处高档公寓,据侦探先生蹲守一晚,周潮正是晚上进隔日早上出,除了一个贴身保镖,再无他人。 这处公寓是战前西洋建筑,住的都是外国人,有门房保安,私密性很不错。但对于周潮正这种富豪来说,这公寓就显得太不起眼了一点,完全不能与周家半山别墅和西贡的花园洋房相提并论。 乔文看了眼墙上日历,明天礼拜六,是周潮正回家的日子。 他看向一旁认真观察周潮正照片的陈迦南,笑道:“南哥,是时候发挥你特长了。” “啊?”陈迦南看向他。 乔文举起周潮正公寓的照片,道:“我怀疑这间公寓藏着周潮正的秘密,我们明晚去探一探。” 第113章 凌晨一点,白日喧杂的大都会,陷入安静的沉睡中。老公寓后的茂盛榕树,在月色下随风轻摆,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此刻藏在树影斑驳之中,与沉沉黑夜融为一体。 乔文拉着蠢蠢欲动的陈迦南叮嘱:“公寓里有人看守,身手应该不一般,你当心点,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不重要,若是不对劲就马上逃走。” 陈迦南穿着贴身运动服,点头道:“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别的不敢说,跑路我肯定第一名。” 乔文望了眼前方黑峻峻的四层公寓,还是有点担心:“注意安全。” “知道的。”陈迦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悄无声息钻进夜色中。 乔文左右看了看,退入身后的草木丛。 作为一个从小练武的熊孩子,陈迦南从五六岁开始爬墙,城寨七八层的唐楼,他爬过至少十几栋,早早练就了一身梁上君子的本领。如今搬出来快两年,因为公寓楼层太高,乔文三令五申不许他爬窗之后,他练手的机会少了很多,不过十几年的童子功,那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还回去的。 他虽然是个高个子,但矫捷轻盈,攀在墙上,如同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不过两分钟,就无声无息爬上四楼,然后拿出小刀轻松撬开窗户,一溜烟钻了进去。 这身手不去做个江洋大盗着实浪费。 借着窗外月色,可以隐约看到这间公寓很宽敞,家居装潢很有些古典味——当然,陈迦南对此毫无兴趣,因为实在是没有任何艺术审美和品味。 他猫着身子,小心翼翼环顾了下,公寓总共三个房间,全都关着门。据调查资料显示,这公寓里有一名看守者,应该是睡在其中一间,剩下两间,那就是主卧和书房。 当初盖别墅时,他和乔文跟欧阳大师学过一点建筑的东西,对房屋设计大致有些了解,很快确定了书房的位置,摸到门前,掏出一根铁丝,插进门锁中。 房内的锁并不复杂,他的这点手艺足以。咔嚓一声细响,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中,将夜色打破,很快又恢复宁静。 他暗暗舒了口气,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去。 这是一间典型的书房,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标志着周潮正是个很有学问的读书人,只可惜读这么多书依旧坏事干尽,可见读书也并没什么大用。陈迦南顿时给自己的不读书,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他走到屋中红木大书桌前,将抽屉撬开。 里面放着不少文件,他一时间也没办法仔细看——当然看了估计也看不懂,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照相机,嘴里叼着电筒,随意扫看一眼,若是觉得可疑,便咔咔拍下来。 乔文交代他能拍多少拍多少,他便带了几个胶卷有备无患。 正拍得起劲,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陈迦南眼睛一睁,赶紧灭了手电,将抽屉关好,钻进桌下藏好。 与此同时,书房门响起钥匙开锁的咔嚓声,门被打开,看守的保镖走进来。 咚、咚、咚。 是鞋子踏在地板的声音,也是陈迦南的心跳声。他默默抽出匕首,想着若是被发现,就先发制人,将人干掉。 好在这保镖,是直接走到窗边,伸手拉了拉,确定是紧闭着,复又踅身关灯出门。 片刻之后,外面的脚步声消失,缩在桌下的陈迦南才心说算你命大,然后试探着出来。只是脑袋还没钻出来,先不小心撞了下上方的桌子。 他吃痛地揉了揉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手往上贴在桌斗下摸了摸,摸到一处细微的缝隙,下意识用力一摁,竟然是一个中空的小夹层。 他将手伸进去,摸到一个冰凉的类似文件夹一样的玩意,慢慢抽出来。 哪怕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一份文件被藏得这样隐秘,显然很重要,这歪打正着的收获,让他大喜过望,也不再恋战浪费胶卷,抱着文件夹,打开窗户,飞快溜下了楼。 “小乔——”他跑到灌木丛边,低低唤了一声。 乔文从里面冒出来:“南哥!” 陈迦南道:“我在周潮正书桌下发下一个暗层,里面有一份文件,我带出来。” 乔文左右看了看,拉着他道:“我们先走!” 两个人偷偷跑开,穿过两条马路,骑上停在此处的摩托车绝尘而去。因为这个意外收获,回到别墅,两人也没马上睡觉。 乔文将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一叠文件。越看越心惊胆战,东西并不多,一份是军火采购合同,一份是股市内幕交易合同,背后涉及的同一家公司,叫寰宇商贸,这正是周潮正旗下一间不起眼的公司。 这些东西并不能证明周潮正就是五爷,也恐怕只是五爷涉及领域的冰山一角,但足以给周潮正定罪。 乔文看完这些东西,已经天亮,他揉了揉疲倦的眉心,笑着看向一直陪着自己的陈迦南:“南哥,你这回是立了大功,打电话叫周仁俊过来吧。” 陈迦南嘿嘿笑:“运气而已,看来老天爷都帮我们。” 乔文也觉得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也不觉得这点东西,就能扳倒周潮正,他原本就有钱有势,加上五爷这个身份,背后的能量可想而知。只靠这份东西不知能定他多少罪。 不过只要能顺藤摸瓜证明他是五爷,这消息爆出来,必定会引起震动,有廉政署在,高层肯定不敢轻易保他,届时就看他请的律师能有多大的本事。 周仁俊一直在调查神秘的五爷,听到他们有线索,立马风驰电掣赶来。 “阿南阿文,你们查到什么?”一进门,周sir就亟不可待地开口。 陈迦南拉着他进屋:“这事还挺复杂,坐下慢慢说。” 乔文给周仁俊倒了杯茶,让他润润喉咙,道:“对了周sir,你和九叔关系怎么样?” “周潮正?” 乔文点头。 周仁俊道:“我们周家枝繁叶茂,我父亲那一辈总共有九个儿子十个女儿,他是我最小的堂叔,他家经商,我家是书香,来往并不多,我也就家族聚会会见他一次,虽然是亲戚,但其实没什么交情。” 乔文闻言放下心来。 周仁俊眉头蹙起,奇怪问:“你问九叔做何?他跟五爷有什么关系吗?” 乔文笑道:“你也知道因为我们这部电影,弄得全港都在传五爷的名号。没想到五爷真的找上我们,他以为我们拍这部电影是在威胁他。我们怕有危险,只好顺着他给出的信息,先下手为强调查。” “你们调查到了?” 乔文摇摇头:“我们初步怀疑周潮正就是五爷,当然也只是猜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说着将周潮正那本文件递给他,“不过这里有一份东西,里面涉及军火采购和内幕交易,背后的公司叫寰宇商贸,据我所知,这家公司正好隶属于周潮正,你可以从这家公司开始查。” 周仁俊拧着眉头,认真看着手中的文件,只觉得一腔热血沸腾起来。以他几年警察的直觉,这份文件背后,是他期待已久的秘密。 肃清港城毒瘤指日可待,升职加薪就在眼前。 他抱着这份珍贵的文件,欢喜离开。 乔文打了个哈欠:“困死了,去睡觉。” 陈迦南虽然一夜没睡,但依旧精神奕奕,拉着他手臂道:“小乔,你说我这回立了大功,是不是该奖励我?” 乔文顶着黑眼圈,一脸无语地看向他。 陈迦南立马欲盖弥彰地伸伸胳膊:“哎哟,我也困死了,去睡觉去睡觉。”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 这是大案子,还需要商业罪调查科的协助,周仁俊自然不敢私自行动,一回去就拿出这份证据跟上司申请调查令。他如今是警界明星,常常上报纸电视,他都已经要大义灭亲调查他堂叔,上司自然没有不批的道理。 只是廉政署才成立一年不到,警察队伍远远还未清理干净。他还没行动,周潮正就已经收到消息。 原本周潮正对这事儿没太在意,因为不觉得警方能查到什么,但秉着小心谨慎,回了公寓一趟,惊觉桌下暗层里的文件竟然不翼而飞,方才知道出了大事。 他先是叫来看守的保镖,对方是一问三不知,显然并不晓得家里遭了贼。他懒得多说,挥挥手将人赶出去,想了想,拨了个电话。 “寰宇的几笔秘密合同,被人偷了,估计是在警方手中,他们根据这个查寰宇,会查到不少东西,我没工夫与警方周旋,暂时去加拿大避一下风头,警方那边你们处理。” 得到那边确切的回应,周潮正神色郁郁地挂上电话,只觉得烦躁不堪,安然无恙多年的旧公寓,竟然人不知鬼不觉有人闯进来,偷走了他书桌暗层里的重要文件。 他知道他那位好侄子警察,一直在调查五爷,但始终毫无头绪,没道理会找到他这里来,因而文件不可能是被警方偷走。 那会有谁知道这里是自己的秘密基地?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陈迦南和乔文两张面孔。 莫非是他们? 看来他是低估了两人的本事。他想了想,又拨通了苏芝芝的电话。 “芝芝。” “九叔,找我有事?” “晚上去西贡的房子。” “好的,九叔。” 周潮正情人无数,苏芝芝是留在身边最久的一个,留到现在,已经不是以色侍人的情人那么简单,全因为她最为善解人意,也最听话。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被招幸过,想来周潮正今晚也并不是因为要临幸她,但她还是对着镜子仔细打扮了许久。 做戏总要做到最后——她猜想今晚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九叔!”她走进门,朝沙发上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温柔地唤了声。 “来了?”周潮正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淡淡看向她。 苏芝芝在他旁边坐下:“九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潮正道:“让你接触阿文阿南,查出点东西没有?” 苏芝芝摇头:“依我看他们俩没什么问题。” 周潮正神色一冷,忽然扬手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力度之大,将她整个头扇得一歪。 “没问题?他们都闯到我家里去偷到我东西了?还没问题?芝芝,我捧你到现在这个位置,交给你这点事都办不了,两个男人,你就一个都勾引不上?” 苏芝芝捂着脸颊,楚楚可怜地看向他:“九叔,阿文阿南不是普通男人,他们似乎并不喜欢女人。” 周潮正冷哼一声,站起身踢了她一脚:“没用的东西,我要去加拿大待一阵子,你最好是把这两人给我搞定,不然等我回来,你现在拥有的,我全部收回来。” 苏芝芝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了,九叔。” 她站起身,准备为男人宽衣解带,却被对方推开:“这里不需要你,滚回去!” 苏芝芝连连点头,捂着脸落荒而逃。 只是回到自己车上,原本惊惧的神色一扫而光,只剩下一脸漠然。 她用手背揉了揉发痛的左脸,转头冷冷看了眼依旧亮着灯的花园洋房,淡声吩咐司机:“开车。” “好的,苏小姐。” 回到海天一色,苏芝芝气定神闲下了车子,将手中一个小小的本子塞进隔壁别墅门口的邮箱。 翌日清晨,陈迦南起床出门给乔文取报纸,看到里面有一个小本子,好奇地拿出来,发觉上面残留着暗色印记,他愣了下,打开看了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往里跑。 “小乔,你看看,这是不是陆汉东的账本?有人放在我们报箱里。” 乔文接过来翻了翻,还真是。 可怎么会在他们报箱? 难道是他先前想错了,那人并不是为了替陆汉东报仇?而是想借他们的手查出周潮正? 他正想着让陈迦南去交给周仁俊,旁边的电话响起。 他接起来一听,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周仁俊打来的。 “阿文,周潮正出事了。” “嗯?” 周仁俊道:“他估计是听到我们在调查他的风声,半夜飞加拿大,坐的包机失事坠海。” “什么?”乔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旁边听到电话的陈迦南,也惊愕地张大嘴巴。 那头的周仁俊怅然地叹了口气:“事情太突然,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本来还想着是块硬骨头要啃,没想到我这位九叔竟然是这个结局。我们这边还在调查,若是证明他就是五爷,到时候会直接出声明,也算是给市民一个交代。” 乔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今早不知谁把陆汉东的账本放在我们邮箱,正要交给你,你们调查可能用得上。” “行。” 第114章 周潮正死后不到一个月,警方发布调查声明,周潮正即是传闻中的五爷,涉及倒卖军火洗钱操纵股市多项罪行,陆汉东和腾兴影业曾是其洗钱工具。 不过随着陆汉东和周潮正的相继死亡,这个令全城哗然的结果,显得姗姗来迟,因此很快与神秘传奇的五爷一起,在百姓的茶余饭后中沉寂。 大时代的大都会中,每天都会有新故事代替旧故事,有新传奇替代旧传奇。除了偶尔的唏嘘,没有人会一直在意湮没在时光中的人和事。 而连续出了三部爆款电影的文南影业和陈家班,以及两个二十出头的老板陈迦南和乔文,大概算得上港城的新传奇。 不过,最近城中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还是一桩离婚官司,主人公正是当红作家兼编剧关真宝。 原来关真宝老婆,当年卷走他大笔家财,跟个美国大兵私奔后,手中钱财没过多久就挥霍一空,与那位美国大兵也很快分道扬镳。这时她又想起来自己的前夫——确切说是丈夫,因为当初她是私奔,二人并未离婚。 多方打听之下,得知关真宝如今竟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关真,这位关太太,立马从美国跑回来,要与关真宝重修旧好。 关真宝虽然是个软柿子,但这么大顶绿帽子戴了六七年,那肯定也不能忍受,见人回来,正好谈离婚。 关太太自是不愿意,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婚官司便拉开了序幕。 关真宝现在真是个宝,一个字就价值十块钱,这位关太太不是个吃素的主,哪能让过这颗摇钱树,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闹得鸡飞狗跳,全城皆知,让人看足了热闹。 乔文虽然见关真宝应付得焦头烂额,但男女之间这点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只能跟旁人一起看热闹。 大概闹了两个月,也不知关真宝用了什么办法,那位关太太忽然偃旗息鼓,灰溜溜跑回了美国。 这日,乔文和陈迦南正在别墅度周末,关真宝一脸春风得意地登门,身后还跟着苏芝芝。 “阿文阿南,我终于自由啦!”原来是他今日拿到判决书,正式解除了与前妻的婚姻关系。 “恭喜啊,真宝!” 关真宝嘿嘿笑着:“说起来,还要多亏了芝芝帮忙,不然我那前妻也不会这么快善罢甘休。” 乔文见他眉飞色舞,是个非常开心的模样,笑着随口问:“芝芝姐怎么帮你的?” 关真宝有些羞赧地瞧了眼苏芝芝,道:“芝芝说她是我女朋友,我前妻看到我身边有这样美丽的大明星,哪好意思再闹。” 陈迦南嗤了声,想起这位大编剧从前散财童子的作风,问道:“你分了她钱没有?” 关真宝道:“本来我是想拿点钱打发她的,但芝芝说她这样跟人私奔,已经犯了通奸罪,不让她坐牢就是好事,哪里赔钱的道理。” 乔文心下明了,原本还想着关真宝这回长了本事,做事还挺果断,原来那位前关太太直接跑回美国,是因为有了高人坐镇。他看了眼苏芝芝,笑道:“那你可得好好感谢芝芝姐。” 苏芝芝道:“我和真宝是工作伙伴,也是朋友,能帮到他我也很高兴,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关真宝摸了摸头道:“还是要感谢的。” 苏芝芝又笑说:“那回头好好写个适合我的剧本。” 关真宝用力点头:“一定一定。”说着又小声道,“说实话芝芝就像缪斯女神,给了我不少灵感。上回《乱城》里面好几个细节,就是芝芝给的建议。” 原本笑盈盈的乔文,听到他这话,表情蓦地一僵,抬头错愕地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异状,只依旧笑着点点头:“我拍了十年电影,虽然自己没写过剧本,但多少知道观众想要看什么。” 关真宝谦逊道:“嗯,我还得多学习学习。” 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又其乐融融聊了许久,关着宝和苏芝芝才起身道别。乔文和陈迦南亲自送两人出门。 到了门口,目送关真宝上车离开,乔文转头对陈迦南道:“南哥,你先回去,芝芝姐先前说她家有新到的好茶,我去讨点来。” “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两个人上门去跟人要东西,不大好看。” “也是。” 苏芝芝前脚刚进门,大门便被敲响,她回身开门,看到门口的乔文,笑道:“阿文,有事?” “嗯,我有话要同芝芝姐说。” 苏芝芝侧身让他进门,两人穿过前庭,来到后院的小桌坐下,苏芝芝唤来家中女佣:“沏一壶明前龙井。” 女佣很快便端着一壶茶上来,苏芝芝亲手给乔文斟了一杯,笑道:“阿文有什么事,直接跟芝芝姐说,不用客气。” 乔文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带着一点苦涩的茶香在口腔弥漫开来,很快又感觉到一点回甘。 他抬头看向对面温柔美丽的女人,道:“芝芝姐,我一直没问你,当初在陆汉东的事中,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苏芝芝轻笑了笑:“当初周潮正想借你们手除掉陆汉东,确实是我故意给你们留线索,让你们找到陆汉东。” 乔文道:“只是这样吗?” 苏芝芝微微愣了下,敛了笑容,不紧不慢道:“我知道阿文已经猜到了,没错,陆汉东的账本是我拿走的,张家明收到的爆料,是我寄给他的,真宝修改剧本时,我故意给了他意见,让电影呈现出来,像是在影射周潮正。坦白说,我先前也不知道周潮正五爷的身份,只是听说了五爷的名号,怀疑而已,所以提供线索让你们去查。我确实是想借你们扳倒周潮正,只是没料到这么顺利。” 乔文皱眉问:“为什么?” “为什么?”苏芝芝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笑的问题,摇摇头道,“为什么要弄死陆汉东?还是为什么要除掉周潮正?阿文,难道这还需要问吗?” 她闭了闭眼睛,将呼之欲出的情绪压下去,深呼吸一口气,又才继续道:“我六岁随着父母来港城,一家住在天水围的旧屋中,靠父母去工厂做工过日子,没过两年母亲过世,紧接着弟弟也没了,全都是因为生病上不起好的医院。一家四口只剩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等我年纪大点,因为模样生得不错,总是被人打主意,为了自保,我只能讨好陆汉东。但陆汉东能是什么好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唯一庆幸的是,他对我算是有几分真情实感,我知道年纪再大点,肯定逃不掉,就想着能出人头地摆脱他这种烂仔。后来去选美入了行,能自己赚钱养家了,然而这个圈子比我以为的肮脏太多,没有背景的女孩子,想要上位就得陪睡。我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父亲也因为我被人打伤变成现在这样。再后来,我遇到了周潮正,在他的帮助下,演上了主角,离开天水围,摆脱了陆汉东。我以为他是我的救星,可原来他是个比陆汉东还可怕的衣冠禽兽,他只是想驯化我,成为他操控的一条狗。” 说到这里,她抬头定定看向对面的乔文,颤抖着声音道:“所以阿文,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我只是为了能像普通人一样,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乔文沉默片刻,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你说了将我和阿南当成弟弟,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肯定会帮你。” 苏芝芝自嘲般笑了笑道:“我们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立场要求你们替我卖命?”她顿了下,又说,“利用电影让周潮正找上你和阿南,我是为了赌一把,也赌赢了。但将你们置身危险,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若是对此怀恨在心,想怎样惩罚我,我都认。” 乔文无奈地笑了笑:“芝芝姐,陆汉东和周潮正都已经死了,我们和阿南也完好无损,我可以不去计较你做过什么。毕竟我和阿南也是穷苦出身,能体会你的难处。但是……”他认真地看向她,“你放过真宝吧,他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心思太善良单纯,他跟你玩不起。” 苏芝芝愣了下,忽然扶额笑出声:“阿文,芝芝姐在你眼中就纯粹是一个蛇蝎毒女人吗?我说了,我只是想过安稳的生活,想要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也想能有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在圈子里十年,我什么人都见过,但真宝这样单纯善良的男人,确实是第一次遇到。我喜欢他,或许还谈不上爱情,毕竟我这样的人离爱情太遥远了,但是我想试一试。你放心,不管我和他有没有结果,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欺骗他伤害他。若是有幸能修成正果,我也保证,不会再让人欺骗他伤害他。” 乔文当然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深藏不漏的心机女,想到关真宝那大傻子可能会被这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就不得不担心。 毕竟,关大编剧是他们公司的招牌,万一受了情伤,回头写不出好剧本,受损的可就不止关真宝一个人了。 苏芝芝见他神色犹疑,又道:“这样吧阿文,我和你签订一个私人协定,接下来给你们拍五部电影,若是我和真宝能走进婚姻,拍完这五部戏,我息影退圈,安心本分做一个妻子和母亲,辅助真宝的事业。” 乔文仍旧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女佣推着咿咿呀呀的苏父过来:“小姐,我带老爷晒太阳。” 苏芝芝点点头。 乔文看向恍如三岁稚儿的苏父,心中怅然地叹息一声。 是啊,他刚穿过来时,顶着小乔这副漂亮躯壳,都惹来不少是非和危险,何况是一个乱民区长大的女孩。美丽就是她的原罪,只是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付出各种代价。若是她真像关真宝那样缺心眼,只怕早已经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是男人操控的世界,而她不想成为男人玩物,所以才借刀杀人,杀了那些强迫她的坏男人。 他沉默了片刻,将目光从苏父身上收回,淡声道:“你应该已经替苏伯伯报了仇吧。”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苏芝芝说伤害他父亲的三个男人,因为没证据最终逍遥法外,但恶人有恶报,最终都下场凄惨。 苏芝芝怔愣了下,点头。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道:“芝芝姐,这些事你知我知,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尤其是是南哥,你什么都不要再跟他说。他是真心将你当成姐姐,我希望你这个姐姐以后不要让他失望。” 苏芝芝面露感激,点点头道:“阿文,谢谢你!” 乔文看了她一眼,又说:“对真宝好点。” “我会的。” 乔文走了几步,苏芝芝又道:“安嫂,将我昨天买回的新茶,给阿文装一盒。” “好的,小姐。” 虽然乔文对苏芝芝一直不太放心,但在她开始与关真宝约会后,有了爱情滋润的关大编剧,在爱情戏上,有如被打通任督二脉,原本写感情戏总写得干巴巴,然而接下来几部戏,虽然依旧是武侠动作片,但男女主的爱情,总是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人类是感情动物,动作片再如何流行的时代,能叫好又叫座的片子,大都有着非常出色的爱情元素,是以有了爱情润色的武打片,让文南影业再登高峰。 加之苏芝芝作为女主角,总能将爱情戏演得非常漂亮,更为电影口碑添砖加瓦。 看到文南影业蒸蒸日上,陈家班声名远播。关真宝更是因为事业爱情两丰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终于慢慢对苏芝芝放下了心防。 也许关真宝身边有这样一个心机女人,并不是坏事,只要她不骗他,往后应该就没有人再能骗他。 苏芝芝说到做到,两年拍完五部戏后,宣布结婚息影。她这样受过苦的女人,当然并不是去做全职太太,她一早就开了美容院,不用再跟男人打交道,专门做阔太名媛的生意,有她身份在,生意红红火火。 当然,虽然不是全职太太,但她这个妻子做得十分不错,结婚没两个月,关真宝就可见得胖了一圈,俗称幸福肥。 娶了温柔贤惠的大美人,是该觉得幸福。 这也算是皆大欢喜。 日月如梭,四季更迭,乔文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年,从十八岁的少年郎,长成了一个真正的青年。 在他坚持不懈的锻炼下,身体已经结实很多,不至于迎面吹来一阵风就倒——当然,比起肩膀更宽阔,肌肉更结实的陈迦南,他仍旧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比如此时,晨光刚从落地窗照进来,明晃晃落在大床上两具交叠的身躯上。 上方小麦色肌肤的男人,劲瘦而结实,撑在床上的手臂,肌肉分明,张合的肩胛骨都仿佛充满了力量。 下方的男人白皙清瘦,此刻趴在枕头,两只放在上方的手,被紧紧攥住,俊美的脸颊绯红一片,微微张着唇,正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喘息声,像只被禁锢的可怜小兽。 “南……南哥,我不行了,你快点。” 陈迦南附身亲了亲他汗津津的脸颊,喘着气道:“快了快了!” 自从去年陈迦南软磨硬泡,终于成功拉着乔文做了男人与男人能做的事后,两个人就正式开启了男人与男人的情侣生活。 陈迦南当了二十多年冰清玉洁的童子鸡,一旦开荤,那就如同猛虎出闸,饶是乔文心理已经接受这种模式,但身体实在是疲于应付。 比如现在,明明昨晚已经做过,今早一睁眼,又被他压着胡闹。 就在紧要关头,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豪仔的声音大喇喇传来:“哥!你起来没有?” 意乱情迷时,听到这声音,乔文吓得身体一缩,陈迦南怪叫一声,猛得倒在他身上,将他抱紧。 门口的豪仔听到里面的声音,奇怪道:“哥阿文哥,你们怎么了?” 小死一回的陈迦南,喘着气勉强从极乐世界回到人间,没好气道:“一大早的你跑来干什么?叫魂呢!” 他觉得有必要赶紧让这傻仔找个大波妹女朋友,不然老是黏着他,实在影响他和小乔的二人世界。 豪仔对堂哥的腹诽一无所知,隔着门大声道:“今天过中秋,大伯怕给你打电话不当一回事,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一声,你俩早点回家吃饭。” 陈迦南松开被自己欺负得气若游丝的乔文,坐起身清理了下身体,套上裤子下床,道:“知道啦。” 豪仔又道:“对了,刚刚我在楼下接到子晖哥打来的电话,说他阿爸得了重病,你们要不要去医院探望一下。” 乔文睁开眼睛:“林老板生了重病?” 豪仔道:“是啊,听子晖哥的口气好像很严重。” 乔文有种不好的预感,深呼吸了口气,沉默片刻,坐起身:“行,我们待会就去看看。” 第115章 林兆明这两年深居简出,乔文已经好久没见到他。没想到再见面,是在病房里。 因为直觉不好,在进病房之前,他已经先跟医生打听到,林兆明患的是肝癌,具体情况医生自然不便透露,但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与他所在的后世差了太多,患上这种病,能治好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与陈迦南进到病房时,林兆明正靠坐在床头,与旁边的林子晖说话。 病房也只有这对父子。 “伯父!”乔文将果篮送上,“我和南哥来看你了。” 许是已经生病多时,原本风度翩翩的林兆明,如今已经瘦得形销骨立,脸色也是青白晦暗,一看就是病重之人。但精神似乎还好,见到两人进来,笑着开口:“你们来了,我时日不多,就想着见见你们两个年轻人。” “阿爸!”林子晖闻言,眼睛红红地开口,显然是听不得父亲说这种话。 林兆明道:“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我也已过天命之年,除了还未抱孙子,该享的福都已经享受,也还算有点成就,不算是白白来了这世间一遭,所以没什么遗憾。” “阿爸!”林子晖低低抽噎起来。 林兆明继续道:“子晖,我对不起你母亲,但我是真心爱过她的。外界都说我林兆明是赘婿,靠娶了钟家大小姐才飞黄腾达,实际上我当年是被算计,算了……”他好笑地摆摆手,“这些话就不跟你们小辈说了,总之子晖,我没让你认祖归宗,是为了保护你。等我离开,我的财产会全留给你大哥,由他继承林氏集团,阿爸不是偏心,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你。好在这些年你自己争气,一步一步有了现在的成就,以后你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别和林家与钟家走得太近。你的这两个朋友交得很好,遇到事情跟他们商量。” 说完这串话,他就开始喘气,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林子晖连忙起身给他顺气,红着眼睛道:“阿爸,从小到大你已经给我很多,我什么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傻仔。”林兆明缓过劲儿,笑着摇摇头,又看向乔文和陈迦南:“阿文阿南,叔叔知道你们与子晖是真心相待的好友。我一走,他就没人护着了,还望以后你们能帮衬着他。” 陈迦南拍拍胸口,豪爽道:“放心吧,以后谁敢欺负子晖,我陈迦南第一个不饶他。” 乔文道:“伯父,子晖早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病。” 毕竟林子晖作为原故事大男主,这几年也一直是光环加身,一路开挂。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林兆明会患绝症。当初他的到来,让开篇本就应该死掉的人躲过一劫,他以为林兆明因此完全避开了阎王的生死簿,没想到才短短四年,还是没能逃过早亡的宿命。 林兆明听到两人的话,欣慰地点点头,他刚刚说了这么多,已是疲倦不堪,缓缓躺下,虚弱道:“行了,我休息一会儿。” “那伯父好好休息,我们有空再来看您。” 林兆明摇摇头:“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今日一别,就别再相见,免得给你们添晦气。子晖,你送阿文阿南出门。” 林子晖嗯了一声,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 乔文低声道:“子晖,你自己也保重,别让你阿爸看到你太难过的样子,这会给他压力” 陈迦南附和:“有需要叫我们。” 林子晖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们。” 两人从病房大楼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并不理会人间生死离别。 陈迦南怅然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子晖他爸会患上绝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也抵不过疾病。” 乔文点头:“所以比起健康,钱财都是身外物。” 陈迦南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兮兮道:“小乔,你最近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这几年乔文的身体已经变好了许多,但只要想到他从前的状况,就不免令人忧心忡忡。 乔文斜乜他一眼,木着脸道:“只要你能少在床上折腾我,我肯定再活几十年没问题。” 陈迦南心虚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我想着你也没怎么动。” 乔文道:“你闭嘴吧。” “哦。”陈迦南用力将唇一抿,揽着他的肩膀道,“走吧,回头要是子晖有事需要帮忙,我们再过来,说起来子晖阿爸也是我们第一个贵人。” 乔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停车处上车。 系好安全带再抬头,他余光忽然瞥到旁边一辆黑色车子下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原本没在意,只是脑子里忽然一道光闪过,猛得转头朝走在前面的那道身影看去。 刚刚匆匆一瞥,只看到男人的侧脸,因为戴着墨镜,看得并不分明,此刻更只剩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 但还是让他大惊失色,目光一直紧紧追随上那道身影,直到走进病房大楼,才慢慢回过神来。 陈迦南见他一直转着身往后看,随口问:“你看什么呢?” 乔文坐正身体,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啊?我认识吗?” 乔文摇摇头,没再说话。 刚刚那一瞥,实在是看得不甚清晰,而那个人又已经在自己记忆中尘封多年,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 也许只是长得相似罢了,世上相似的人千千万,并没什么稀奇。 自从去年开始过上没羞没臊的情侣生活后,乔文和陈迦南大多时候都宿在别墅。回家看长辈也是白天居多,毕竟家里长辈还盼着两人娶老婆生孩子,要是发现他们这种关系,只怕得把几个大人吓出毛病。 凡事总得慢慢来。 中秋活动多,两人回家陪家里人吃了顿中秋晚餐,长辈和年轻人兵分两路,各自出门去外面看热闹。 乔文三人去的是铜锣湾附近的灯会,这边多是年轻人。锣鼓喧嚣中,长长的火龙沿街起舞,后面跟着几个狮子,街道两侧笑闹欢呼声不绝于耳。 陈迦南一时技痒,拉着豪仔抢了一个狮子过来免费献艺。 乔文看着俏皮的狮子,好笑地跟上。 无奈今晚人实在太多,他又是个怕拥挤的人,被推搡了几次,不得不从观看的队伍退出来,独自走到海岸围栏边,抬头去赏月。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他试图去回想曾经的亲人,才发觉不过四年多,自己已经渐渐将那个世界淡忘。 他出身优渥,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权贵之家,然而从小父母貌合神离,在他青春期时分开各自组建家庭,因为给不了太多爱和关怀,便只能用物质来弥补。 他年少时也曾叛逆过,后来发觉人生终归是自己过的,也就释然。是以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并没有太多不适应,反倒因为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确切地被人关心疼爱着,而觉得因祸得福。 怀念从前无果,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医院那道匆匆一瞥的身影。 若说要对曾经有什么怀念,大概就是和林南一起年少轻狂的日子。只可惜,对方比他离开得更早,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去了另一个世界,如今过得如何?他是有本事的人,总该不会太坏。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林南,毕竟出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六年多,再如何难以释怀,也在循序渐进的新生活中,不知不觉释怀。 他望着海上的那轮圆月,深呼了口气,怕陈迦南舞完狮子找不到自己瞎担心,转过身准备去找他。 只是刚刚一转头,目光瞥到三米之遥,一张有几分眼熟的侧脸。因为逆着灯光,暗影沉沉之下,他并不太确定。 那人也正微微昂头望着月亮,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很快转过头看向他。 乔文心中咯噔一下,当初城寨的事,已经过去三年多,如今生活富足安稳,事业蒸蒸日上,他早忘记当初动荡不安的生活,也已经快忘了这个人。 秦云飞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乔文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腿上,因为走得很慢,几乎已经很难看出他那只腿有问题,但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两只腿的脚步轻重略有不同。 秦云飞走到他跟前站定,望着他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开口:“阿文,好久不见!” 这人还是男生女相,还是邪性十足的表情。乔文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开口淡声道:“秦云飞,你回来干什么?” 秦云飞挑了下眉头:“港城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顿了下,又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当初放我一马,不然我秦云飞恐怕已经像豹爷一样,死在周仁俊手中。” 乔文道:“你若是想报仇,我劝你打消念头,周仁俊是警察,杀赵山海不过是行使职责为民除害。若是你想回城寨和兴社,风哥肯定还会收留你,他也一直在找你。” 秦云飞不甚在意道:“没有了豹爷的和兴社,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至于报仇,那得看我的心情。不过……”他略微一顿,又才继续,“说实话,这几年我时不时就想起你,我也一直在看报纸,从前我倒是真小看了你和阿南,短短几年你们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不得了的人物。” 对方过于直白的目光,让乔文很不舒服,他转过头道:“秦云飞,既然你回来了,就好自为之。如今港城不比几年前,城寨都已经有警察入驻巡逻,你若是想再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是自寻死路。” 秦云飞不甚在意地摊摊手:“靓仔南都当了武指,我哪能还干以前那些事?” 乔文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没再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云飞掏出一根烟含在唇上点烟,默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人潮中,才慢慢转头,靠在栏杆,看向远处的月亮。 乔文找到舞狮队伍时,陈迦南已经过完瘾,正把狮子还给人家。 “南哥,我们回去吧!” 陈迦南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刚放下狮子,没见到你人,吓了一跳。” 乔文失笑:“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么?” 陈迦南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那谁知道,我家小乔这么靓仔,万一被人拐走了呢!” 乔文嗤了声,鼻息间都是年轻男人带着荷尔蒙的汗味,他推了他一把:“一身臭汗,赶紧回去洗澡。” 陈迦南故意将他抱得更紧,笑嘻嘻道:“我就臭你。” 乔文对于他这无赖行为莫可奈何,只能认命般深深叹了口气。 天色已晚,两人依旧回了别墅,一进屋,陈迦南就死皮赖脸将人抱在沙发啃,乔文任由他亲够了,才推开他,好整以暇道:“南哥,我今晚看到秦云飞了。” 实在是这个名字太久远,以至于陈迦南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秦云飞?!”说完,又赶紧抓住乔文的手臂,上下认真打量,“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乔文失笑:“想什么呢?今晚到处是人,他能干什么?” 陈迦南:“他不是跑了吗?回来干什么?” 乔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怕他是想回来为赵山海报仇。” 陈迦南道:“那我得赶紧打电话告诉周sir,让他出门当心。” 乔文点点头:“也行,你给周sir说一声,以防万一。然后也通知一下风哥,毕竟秦云飞没退出和兴社,依旧算是和兴社红棍,看他们社团要如何处理。” 陈迦南原本只是看不惯秦云飞狠辣的作风,当初结梁子也确实是自己惹事在先,但他觊觎乔文这件事,他是一点都忍不了。 他现在可是乔文正经八百的男朋友。一想到今晚乔文和那家伙单独见过面,他就浑身血液沸腾,恨不得将人找出来打一顿,扔到瓜哇国,再不相见。 挂上电话,看乔文一脸沉思的模样,陈迦南问:“怎么了小乔?” 乔文摇摇头,伸伸胳膊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这个中秋节,有点不同寻常,先是得知林兆明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继而又看到一个与故人相似的身影,晚上更是遇到原本已经离开三年多的秦云飞。 生活平静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而陈迦南显然对他莫名的忧心浑然不觉,听他说累,直接将他抱起来,笑嘻嘻道:“走,南哥去给你洗澡。” 乔文揽住他的脖颈,望向他那张朝气蓬勃的俊脸,弯唇笑开,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还好,无论生活如何变迁,这个人依旧跟自己初见时一模一样,是个知足常乐的快乐青年。 第116章 林兆明是城中排名前十的富豪,算得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虽然为人低调,甚至还有几分神秘,但记者总是有本事无孔不入,他病重一事,很快不胫而走,报纸上三天两头就有新闻报道。 乔文和陈迦南没再接到林子晖的电话,想来是不需要他们帮什么忙,两人也不好贸然再去医院探望。 所有关于林兆明和林氏集团的消息,都只能从报上得知。 ——“商贸大王”林兆明罹患绝症,病危入院,神秘太子爷归国掌舵林氏。 乔文看着手中报纸上的头版新闻,上面配着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辆黑色的平治车,只不过茶色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只隐约看到后排座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大概就是报道中所说的林氏神秘太子爷。 林兆明与太太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传闻中的林氏太子爷,其从小出国读书,此后也一直旅居欧洲,别说是媒体,就是林子晖也知之不多。如今林兆明病危,林氏易主,众媒体自然是对这位神秘太子爷充满兴趣。 陈迦南拿着一罐汽水走过来,往乔文身边一靠,顺势喂了他一口,垂眼瞥到新闻标题,道:“也不知子晖阿爸怎么样了?” 他话音落,旁边的电话铃声响起,他随手接听。 “嗯,好的,我告诉小乔。” “你节哀。” 挂上电话,靓仔南脸色闷闷地看向乔文。 “子晖打来的?”乔文不想猜就知道发生了何事。 陈迦南点头:“子晖阿爸今晨病逝,明天开始设灵三日。子晖说原本林太太不让他参与后事,好在他大哥答应让他以小儿子身份参加。” 乔文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他大哥还算明事理,这样一来,子晖也算是能送他爸最后一程,没留什么遗憾了。” 陈迦南道:“那我让人准备花圈,我们明天去吊唁。” 乔文点头:“嗯。” 翌日清晨,天色沉沉,下起了毛毛细雨。 林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林兆明生前交游广阔,前来殡仪馆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陈迦南和乔文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各自拿着一个花圈,捧一把白菊花,跟上吊唁的人群。 将花圈放在门口后,两人随着哀乐进入灵堂。林兆明的棺木摆在正中央,前方是他大幅的黑白照片。原先乔文总觉得这位大老板,城府太深,但此刻看着这张微微带笑的照片,才意识到他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几分慈祥。 能生出林子晖那样正直纯善儿子的男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的父亲。 献上白菊花鞠躬上香之后,两人走到旁边的家属面前,道“节哀”。 家属只有几个人,见人过来,低头鞠躬行礼。 前排一身缟素,但容貌富态雍容的中年女人,应该就是林太太。林子晖站在这位太太左身后,原本乔文关注的是自己这位好友,但目光却不得不先落在他前方的男人身上。 男人与林太太并排而立,穿一身黑西装,身后披着白孝布,低头鞠躬后,慢悠悠抬起头,似是不经意间对上了乔文怔忡惊愕的目光。 乔文不得不怔忡。 上一次见到这张脸,已经是快七年前,但二十多年的相处,哪怕再过七十年,他也不会忘了这张脸。 这是林南的脸,可眼前的这位男人,与林南又不能称之为一模一样,因为表情眼神,皆不相同——当然,也或许是在灵堂的缘故。 在异世乍见久违的故人,哪怕只是相象的一张脸,乔文不可能做到淡定如常,他只觉得心跳加速,血液翻腾,原本灵活的脑子,蓦地混沌一片,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还是陈迦南在身旁低声提醒:“小乔!” 乔文回神,朝林家几位家属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眼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对方也朝他轻轻点了下头。 乔文才压下惊愕,与陈迦南一起离开。 “刚刚怎么了?” 陈迦南虽然心思粗如碗,但对于乔文的情绪,向来敏锐,先前自然注意到他在灵堂的失态,出门后便忍不住低声问。 乔文的心还在狂跳着,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事,就是想到人死如灯灭,心情有点沉重。”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所以我们得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 乔文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道:“尤其是你,以后拍电影,不要设计太危险的动作,每次设计出来都是你先亲自上阵尝试。我知道你对拍电影很用心,但若真出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迦南嘿嘿一笑,不甚在意道:“没事的,我有分寸。” “说起来当然轻松。”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以后危险动作给我提前报备,我批准才能上。” 陈迦南揽住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小乔对我最好,你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我还要跟你过几十年呢。” 乔文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脑子里却仍旧被刚刚那张脸占据。 他当然知道刚刚那人就是林兆明长子,媒体所说的林氏太子爷林子睿。 只是为什么他和林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是林南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是单纯的一个与林南容貌相似的人? 林南!林南! 乔文脑海里浮现多年前两人最后一幕,巨型卡车迎面撞来,林南将他紧紧护在身后。当他再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林南残破不堪的遗体。 林南救他而死,让他为此难以释怀多年,只能靠冒险而冲淡愧疚痛苦。 如果林子睿真的是林南,说明他真的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那他是不是就终于能跟尘封多年的痛苦彻底告别?是不是可以重新获得这个离开多年的兄弟? 这个想法,让他几乎是激动万分地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然而如今林家正办丧事,他也没办法求证,只能等着林兆明出殡之后再做打算。 接下来几日,乔文无心工作,四处收集有关林子睿的报纸,还托张家明帮忙调查。 然而关于林子睿的消息,实在是微乎其微,只知十二岁便去英国读寄宿制学校,拿到牛津的经济学硕士后,也没有回港,一直在欧洲游历,如今二十八岁,尚未娶妻生子,至于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事,外人一无所知。 难怪媒体称他为林氏神秘太子爷。 及至林兆明出殡,又过了头七,乔文和陈迦南担心林子晖状况,带上礼品去他家登门拜访。 林子晖如今与舅舅住在一栋新式别墅,距离芙蓉茶室不远,是典型的富豪地段和居所。林子晖如今过得也是正经八百的富人生活。 开门的是一个白衣黑裤的中年女佣。 “阿文阿南,你们来了?” 坐在客厅沙发的林子晖,看到两人进来,忙起身招手。他状态还算不错,只是比先前清瘦了少许,显然父亲逝世对他打击不小。 不过乔文并没有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因为他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另一个人。 男人在两人进门时,已经随林子晖一起站起身,淡笑着看向两人,温文尔雅道:“子晖,你朋友?” 林子晖这才想起道:“阿文阿南,这是我大哥林子睿。大哥,这是我朋友阿文阿南。” 乔文望着那张久违的面孔,暗暗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他与陈迦南一块走上前,朝人伸出手道:“林先生好!” 林子睿笑着与两人握握手,彬彬有礼道:“叫我杰弗瑞就好,你们是文南影业的乔文和陈迦南对不对?我在报纸上读过你们的采访。” 他生得高大挺拔,眉目俊朗,轮廓分明,一身正装有型有款,兴许是久居英国的缘故,有种浑然天成的英伦绅士风。 若是撇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这个人确实与林南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是一个典型的接受过英伦教育的港岛贵公子。 但乔文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他望着他,状似随口道:“听说林先生之前长居欧洲,不知道有没有去过法国兰斯的文森咖啡庄园,我听说那里出产的咖啡很好喝。” 他说完,一旁的陈迦南咦了一声,道:“你想喝吗?回头我们去,我还没去过欧洲呢!” 乔文敷衍地点点头,望着林子睿,心如擂鼓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说的咖啡庄园,是他当年和林南gap背包游时去过的地方。那时刚毕业,正是年少轻狂时,一路挥霍,等来到兰斯,身上钱财所剩无几,便一起在庄园里打了一个月短工,凑足路费再上路。从小养尊处优的两个大少爷,在庄园里第一次干苦力活儿,就为挣几百欧,对两人来说,绝对是一次永生难忘的体验,后来两人还计划有空一起重返庄园度假,只是再没有机会。 他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这座咖啡庄园,但如果对面的男人是林南,听到这个名字就一定会有所反应。 然而林子睿只是蹙眉想了下,显然没想起什么,然后轻笑着摇头道:“虽然我去过兰斯,但还真没听说过这间咖啡庄园,回头我去打听一下,若是有机会再去兰斯,可以试一试。” 果然不是林南,乔文心中暗暗舒了口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怅然。 他摊摊手笑道:“我也只是偶然听说而已,都不晓得是不是别人乱讲的。” 林子睿点点头,微笑着看了看他,转头道:“子晖,既然你朋友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回头再联系。” “好的,大哥,我送你出门。” “不用了,你好好招待朋友。” 林子晖还是将人送到了玄关,看着佣人将他走到庭院门口,才转身慢慢回来。这位没有被林家认祖归宗的私生子,显然对自己这位异母大哥很有几分亲近。 第117章 “子晖,你还好吧?”待林子晖从玄关走回来,乔文也已经从见到林子睿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他抬头随口问道。 林子晖坐下,招呼佣人上茶,点点头道:“从知道我阿爸生病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医生一开始就告诉我他这是不治之症,所以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人没了,总还是有点受不了。”说着深呼吸一口气,勉强一笑,“不过这几天我已经好多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陈迦南怕拍他的肩膀,道:“子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还有舅舅,还有我和小乔这些朋友呢。” 乔文淡笑着瞅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平时跟林子晖见面就掐,原来还是挺有分寸的,显然是早已经将人真正当成朋友。 林子晖面露感激,笑着点头:“嗯,我没事的,谢谢你们。” 乔文端起佣人泡好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了子晖,从前都没听你提过你大哥,还以为你们关系疏淡,现在看来好像还不错啊。” 林子晖轻笑了笑说:“其实我和我大哥从前没怎么见过面,他十二岁就出国读书,一直在国外,回港城的时间很少,我阿爸又一直不让我与林家人来往,虽然知道有这样一个哥哥,但直到这次我阿爸病逝,他回国接管林氏,我才与他正式打交道。”他微微一顿,语气欣慰道,“本以为他跟林太太一样反感我,没想到他会让我以次子的身份参加葬礼,还让我扶棺为阿爸送行。说实话,我真的很感激他。” 陈迦南大喇喇道:“怎么说你们都是亲兄弟,再说你阿爸一分钱没留给你,你大哥又不用担心你分财产,没必要防着你。” 乔文:“……”虽然事是这么个事儿,但说出来总还是不好听,他决定收回刚刚对他“有分寸”的评价。 好在林子晖并未在意,甚至还颇以为然,无奈地笑了笑道:“其实我觉得我大哥人挺好的,但我阿爸临终前交代我不要跟林家的人走太近,我也不好上赶着去跟人结交。” 乔文想起那日在病房,林兆明说过的话,他确实是很认真地叮嘱过自己这位小儿子,让他以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与林家保持距离。 但林子晖也姓林,就算林太太容不下他,林子睿也是他同父亲兄弟。照理来说,做父亲的都希望儿子兄友弟恭,何况林兆明就这么个两个儿子,为了少点纷争,还一分钱都没给林子晖,可以说是绝对地偏向长子,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争产矛盾,实在没必要专门交代小儿子离林家的人远一点。 想到那个与林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林子睿,乔文皱了皱眉,又好奇问:“说起来,你阿爸和他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家业迟早都是你大哥的,但要接手偌大的林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怎么你大哥毕业后,你阿爸没让他回家进公司,而是由着他在国外待着?” 反观林子晖这个私生子,虽然自己总说他是身披男主光环,一路开挂,短短几年已经成为城中排得上好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但实际上,若没有林兆明悉心培养背后相助,林子晖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成就。倒是轮到需要接班的长子,林兆明却是放任自流,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还是说,林兆明对长子过于开明宠爱? 林子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阿爸很少跟我说他家里的事,听说是我大哥对经商不是太感兴趣,所以一直待在国外。如今阿爸过世,才不得不回家继承家业。”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陈迦南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那个姓钟的便宜舅舅是不是也回来了?” 林子晖知道他说的是他阿爸妻弟钟凯文,当初林氏钟氏合并后,钟凯文这个股东就出了国。如今他阿爸过世,这人确实是回了港城。 他蹙眉点点头道:“没错,这回还参加了葬礼。”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睁大眼睛看向乔文,“阿文,你说这个人当初想杀我阿爸,吞并林氏财产,如今我大哥接管林氏,他会不会对我大哥不利?” 乔文笑:“你还真是挺有当兄弟的自觉。不过依我看,你大哥跟你阿爸不一样,他与钟凯文是亲舅甥,钟凯文自己又没有子女,应该不至于为了钱财害你大哥。” 林子晖却依旧忧心忡忡:“但我大哥对做生意又没兴趣,若是钟凯文掌握公司大权,祸害我阿爸的心血,那也不太好。” 乔文道:“子晖,你忘了你阿爸生前的交代,让你离林家和钟家远一点。他们怎么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自己过好自己日子就行。” 林子晖点点头,有些沮丧道:“你说得是。” 乔文看着他明显失落的表情,其实也理解他的心理,毕竟他也姓林,又从小一个人,如今父亲过世,想要与血缘上最亲的哥哥交好,也不奇怪。 “对了,”林子晖想起什么似的,道,“听说你们准备创办一个电影奖?” 乔文点头:“没错,我们现在电影票房都不错,也确实赚了不少钱,就想着再做点促进整个行业良性发展的事。” 林子晖也挺喜欢电影的,听他这样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支持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乔文笑道:“赞助这一块,林老板那肯定是跑不掉的。” “应该的应该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吃了晚饭才道别离开。 关于电影奖,确实是乔文当下一项重要工作。 这个世界跟现实世界差不多,这几年电影行业飞速发展,黑白两道都在分这杯羹,每年都会有新的电影公司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导致行业混乱,电影质量也良莠不齐。因为没有正规的奖项,自然没有正规的评判标准,许多好片子,因而被埋没。 电影是文化也是艺术,不能只顾着追求票房和赚钱,他来了这个世界,做了这一行,就得有除了赚钱之外更高的追求。他参考的是现实世界的金像奖,港片黄金时代三十年,这个奖项是东方好莱坞的标志。 如今,就由他们文南影业成为创立者。 只不过,现在电影圈如同一盘散沙,各种明争暗斗恩怨情仇,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们文南也是不少人的肉中刺眼中钉,要把电影人聚集起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就得请出业内几大泰斗作为发起人和组委会,这样才有公信力,各大电影公司也才愿意参加。 最近这段时间,乔文就在四处拜访圈中最有地位的几位大佬。已经谈拢了两位,但最有地位的一位,却始终没能谈成。 这位大佬叫柏泽润,曾是风靡一时大明星,从民国大上海,到五六十年代的港城,拍摄过数十部电影,留下过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是华人电影发展史上当之无愧的代表人物。退隐十几年,属于人不在江湖,但江湖总有其传说的大人物,经常有人重金想请其出山露面,都被拒绝,只在报纸上发表电影评论,时不时就抨击一下当前电影界的浮躁之风。 乔文先前让唐行伟联系过这位老先生,但对方一听他们想做的事,就在电话中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他们是为了沽名钓誉云云,然后气哼哼挂了电话,骂得唐行伟欲哭无泪。 乔文听说过柏泽润脾气臭,倒也没在意,决定找个机会亲自跟人见一面,再慢慢商量。 以他现在的能力,要找到柏老先生不难,但不好直接登门,只能先曲线救国,找机会跟人认识后再说。 机会很快就来临,原来这位柏老先生平时最爱打网球,六十多岁高龄,依旧每周去网球场打两三场,据说球技十分了得,堪称老当益壮龙精虎猛。 乔文自己这弱身板是没办法,但陈迦南三不五时就被阔太干妈干姐抓壮丁,练就了一手好球技,那必须得物尽其用。 这家球场是会员制,出入的都是名流,工作日的下午,还算清静,两人找了个场地,一边打着好玩,一边等柏先生进来。 跟预计得差不多,不过二十来分钟后,柏润泽便与一个背着球拍的年轻人一起进来。 乔文见状,佯装休息,与陈迦南坐在两侧的看台看他们打。 陈迦南是个静不住的性子,每次看到好球就忍不住喝彩,看到失误便唉声叹气,是个十分敬业的观众。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对面那年轻人先败下阵来,摆摆手要休息。 柏泽润不满道:“年纪轻轻怎么体力这么差!再来!” “姑父,我哪能和你比呢?不行,我必须得歇一会儿。” 原来是姑侄二人,这位大侄子看着文质彬彬,估摸着是被姑父抓壮丁抓来的。 柏润泽看着侄子遁逃,不满地哼唧一声,目光落在对面长椅上,那看起来浑身是劲儿的陈迦南,朝人招招手:“后生仔,陪我打一局。” 陈迦南起身大声道:“老先生,打输了可不能生气哦!” 柏润泽道:“打球就是强身健体,输赢不重要。不过你这年轻人口气倒是不小,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 陈迦南拎着球拍嘿嘿跑进场地。 乔文挑挑眉头,果然带着这家伙来很有用处。 这位柏老先生嘴上说输赢不重要,但显然是个好胜的主,一开球就是大杀技,力度和速度确实确实不像是这个年龄能有的,陈迦南应付得十分吃力。 乔文正看得来劲,身旁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他下意识转头,入目之处便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你好,乔先生,来打球?”林子睿看着他,轻笑开口。 “你……好,林先生。” 因为这人出现得堪称猝不及防,乔文一时间竟有点语结。 第118章 虽然已经确定,这人并非林南,但看到这样一张相似的脸,乔文心情还是很难保持完全的平静。 而他细微的反应,显然也落在了林子睿眼中。 对方望着他微微闪动的黑眸,勾起嘴角,柔声笑道:“乔先生,我长得很吓人么?怎么好像被我吓到的样子?” 这样温和的语气,确实与张扬肆意的林南截然不同。乔文回神,见他额头还闪着一点汗水,显然已经打完球,笑道:“刚刚在看球,没注意到身边有人,所以有些惊讶。林先生来打球?” 林子睿点头,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晓得的,我父亲过世,我刚刚接手林氏集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抽出点时间来活动一下。”说着,看向正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一老一少,又道,“陈先生球技不错,都能和柏老先生旗鼓相当。柏老先生年轻时可拿过业余大赛的大奖。” 乔文听他这样的夸赞,目光落在陈迦南矫捷的身体上,竟有些与有荣焉,只是语气依旧平淡:“南哥运动能力确实不错。” 林子睿看了看他又说:“听说你们和子晖是好友,认识很久了吗?” 乔文点头:“嗯,是有好几年了。” 林子睿惭愧般喟叹一声:“我和子晖从小没有一起生活,我这个做大哥的一直没能尽到兄长的责任,多亏他有你们这些好兄弟。” 乔文不动声色地看了男人一眼,若是撇去与林南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长相,这人表情神态眼神,无不是一个英伦范的贵公子,绅士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种天然而然的正派纯良。 他笑了下笑道:“亲兄弟血浓于水,林先生有这份心,子晖应该就很高兴了。” 林子睿笑着点点头,道:“既然你们是子晖的朋友,不用跟我这么生分,叫我杰弗瑞就好。” 乔文笑:“嗯,那杰弗瑞你也跟子晖一样叫我阿文。” “好的,阿文。” 陈迦南和柏润泽一局终于打完,也不知是真的技不如人,还是尊敬长辈让了球,他这个后生仔以一球之差输给了老阿伯。 柏润泽年逾六十,此刻体力也到了极限,心满意足地朝对面走过来。 林子睿站起身,走上前,彬彬有礼道:“世伯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柏润泽笑着摇摇头:“杰弗瑞,你嘴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如今林家钟家两家重担都落在你肩上,可得加油了。当初我来港城,你外公帮助我颇多,可惜没机会报答他,你是他唯一的外孙,有什么我们这些长辈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林子睿笑说:“谢谢世伯关心。” 柏润泽看了看陈迦南和乔文,随口问道:“这两位是你朋友?” 林子睿笑:“世伯现在已经不关心电影圈了吗?这两位可是文南影业创立人,如今港城电影界后起之秀,这两年票房冠军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文南影业和陈家班声名远播,柏润泽当然知道乔文和陈迦南的大名,只是他深居简出,从前没打过照面,没能将这两个后生仔与报纸上的那两个年轻老板联系起来。 若是换做往常,遇到圈中后辈,他自然会热络地说一番勉励的话,以示前辈的风度。但因为文南最近在筹备电影奖,还找上了他当评委会主席,让他觉得这些年轻人太过沽名钓誉,此刻听到两人身份,当即没了好脸色。 他沉下脸,走到旁边,从运动包里将毛巾拿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冷声道:“你们若是要找我谈电影奖评委的事,最好是趁早打消念头,我绝不会跟你们这些急功近利的年轻人同流合污。” 乔文对于这老先生的误解,简直哭笑不得,他道:“柏老,我们办电影奖,真不是为了名利,就是想为港城电影业做点贡献。” 柏泽润回头斜他一眼:“若真是想做贡献,就多拍点好电影,而不是为了票房无所不用其极。”说着厌恶地摇摇头,“现在这圈子简直是乌烟瘴气,演员不好好演戏,成日忙着拍广告做活动。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就是你们文南影业下面个经纪公司带动的风气,现在走到哪里都是明星广告。” 乔文笑道:“我们也是希望演员多赚点钱,后顾无忧,专心拍戏。” 柏润泽冷哼一声:“天天忙着拍广告做活动,能专心拍戏?再说了,演员一部戏收入,能赶上普通老百姓几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乔文笑说:“做演员讲究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当红的时候当然是众星捧月,但谁知道能红几年,不是每个演员能像柏老这样,成为电影界的泰斗,哪怕十几年不出山,也不会被人忘记。” 柏润泽虽然觉得这后生仔讲得有几分道理,但一时也不愿被一个毛头小子说服,他冷笑了笑,招呼来刚刚尿遁的侄子,让他提上包,又对林子睿道:“杰弗瑞,我走了,有空来家中吃饭,你伯母念叨过你好多次。” “一定,”杰弗瑞笑着点头:“世伯慢走。” 乔文和陈迦南也异口同声道:“柏老慢走。” 柏泽润轻嗤一声,负手离去,那昂头挺胸的背影,一看就是个倨傲执拗的老头。 待人走远,陈迦南啧了一声,撇撇嘴道:“这个老先生还真是难搞。”他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林子睿,咦了一声,“你不是子晖大哥么?” 林子睿笑着点点头:“陈先生球技很不错啊!” 陈迦南摆摆手:“叫我阿南就好,我们粗人听不来陈先生这样文雅的称呼。” 他自我定位还挺准确,没有因为有钱有名而飘起来,乔文被他逗乐,林子睿也轻笑出声:“原来阿南这么有趣。” 陈迦南虽然自认性格还算幽默风趣,但并没觉得自己刚刚这句话有趣到哪里,莫名道:“这你都看得出来?” 林子睿朗声笑开。 陈迦南一头雾水地看向乔文:“很好笑吗?” 乔文拿出毛巾,伸手给他擦了擦汗,道:“累吗?累了我们就回家。” 陈迦南昂头灌了一口水,享受着他的服务:“还真是有点累,第一次见到体力这么好的老家伙。” 林子睿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这自然而然的互动,笑道:“对了,你们是要办电影奖,想请柏老当评委会主席?” 乔文点点头:“柏老在电影界德高望重,就想着有他坐镇,电影奖能保证公信力和公平。” 林子睿想了想,又道:“我看你们文南影业电影票房和口碑都不错,办电影奖没准吃力不讨好,为什么想到要做这个?” 乔文笑着淡声道:“美国有奥斯卡欧洲有柏林戛纳威尼斯几大电影节,这都是电影行业的盛会,也是推动欧美电影业发展的重要手段。我们现在电影业方兴未艾,每年几百部电影制作出来,但是因为没有一个标准和标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整个行业就没有凝聚力,很难有一个良性的发展环境。” 林子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听阿文这样说,让我这个门外汉豁然开朗,没想到你们有这份情怀和抱负。港城电影业有你们,实在是很庆幸。这样吧,”他略微一顿,“柏老这边,我帮你们想办法,就当是支持本土电影发展。” 乔文还没回答,陈迦南双眼一亮,道:“果然是子晖大哥,真是爽快。” “多谢杰弗瑞的好意,但要用上你和柏老的交情,让你们都为难,就实在不必要了。” 林子睿笑着摇摇头:“放心吧,虽然我外公于柏老有恩,但我肯定不会挟恩图报,因为这样,他就算卖这份人情,做得也不会用心,到时候影响你们的心血,我可就好心办坏事。”他微微顿了下,又继续,“我会将你们办电影奖的初衷说给他听,柏老虽然脾气比较古怪,但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会理解你们的用心。” “那就多谢杰弗瑞了。” “举手之劳而已,”说着又笑了笑,道,“应该是举嘴之劳。” 虽然他并非林南,但顶着这样一张熟悉的脸,又如此绅士有礼,很难不让乔文心生亲近之感。 林子睿抬手看了眼腕间那只陀飞轮腕表,道:“我待会儿还得回公司开个会,你们要走吗?一起出去?” 乔文点头:“嗯,一起。” 他没看到林子睿的球伴,兴许早已离开,三人拎着球拍出门。一辆黑色的平治车,很快停在林子睿面前。 乔文正要和人道别,目光却在瞥到下车开门的司机那一刻,而蓦地一怔,跟他一样怔忡在原地的,还有陈迦南。 “杰弗瑞,请!”生了一张雌雄莫辩面孔的年轻司机,将后车门打开,彬彬有礼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对于惊愕看向他的乔文和陈迦南,仿佛是视而不见。 倒是林子睿,看到两人的表情,轻轻咦了一声:“阿文阿南,你们认识我这位保镖?” 陈迦南竖起眉头,蹭蹭冲上前,揪住年轻男人的衣襟,道:“秦云飞,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找风哥?你想干什么?” 秦云飞站直身体,任由他揪着自己,似笑非笑看着他,淡声道:“你靓仔南能从和兴社红棍摇身一变成为电影公司和武行老板,我秦云飞比不上你们有本事,但凭双手双脚搵食还是不难,为什么我就不能改过自新,非得回和兴社混饭吃?” 陈迦南松开他的衣领,转头对林子睿道:“杰弗瑞,你这位保镖可是个危险分子,你请他可得当心点。” 林子睿还未说话,秦云飞先笑着开口:“靓仔南,你们做着上等人,我不过是打份工混饭吃,你都要阻挠,是不是太不地道?”说罢,又看向乔文,“阿文,我们怎么说也有一点情分,你不会跟阿南一样吧?” 陈迦南一听情分二字,顿时又炸毛,指着他鼻尖,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觊觎小乔,我连你剩下两条腿都打断。” 乔文道:“南哥,算了,别惹事。” 陈迦南这才乖乖走回到他身旁。 林子睿清了下喉咙,试探道:“你们和阿飞以前有过什么过节吗?” 乔文摇摇头,笑说:“没什么,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也早就一笔勾销,是南哥太冲动了。” 秦云飞也道:“不好意思杰弗瑞,让你看笑话了,请上车。” 林子睿点点头,笑道:“不管阿飞以前做什么的,但他这个保镖很尽责,我想我没有请错人。” 乔文道:“飞哥身手很好,有他做你的保镖,出门还是可以很放心的。” 林子睿笑了笑,款款走上前,坐进车内,待门关上,又将窗户摇下来,想起什么似,拿出一张卡片:“对了,这是我的卡片,你们也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待我和柏老商量好,通知你们。” 乔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名片夹,将自己和陈迦南的卡面递给他,又接过他手中的卡片:“有劳杰弗瑞了,若是电影奖能顺利办起来,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林子睿将两张名片收好,抬手绅士般挥了挥,笑盈盈看着他道:“阿文太客气了,回头见。” 秦云飞走到前排,将驾驶座的门打开,冷冷扫了眼黑脸的陈迦南,又朝乔文扯了下嘴角,钻进车内,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陈迦南啐了一口,只觉得很有些晦气,看到乔文目光落在手中的名片发呆,道:“秦云飞竟然能搭上子晖他哥?我可真是小瞧他了。” 乔文将名片收起来,淡声道:“既然他在外面给人做保镖,就意味着没打算再混社团,他这种人不混社团是好事。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干点什么,但没事别惹他,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陈迦南皱眉道:“我就是一想到他对你的心思,就浑身难受。” 乔文失笑:“要是谁对我有点意思,你就浑身难受,那可有得你受。” 陈迦南大惊:“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对你有意思?是谁?” 乔文扶了扶额:“我的意思是没必要吃醋。” 第119章 行驶的宾利车内,林子睿靠坐在椅背,目光落在手中名片上那个简单的名字,口中咀嚼般低声道:“乔文!本人比报纸上倒是更有意思。”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下那两个字,将名片收起来,抬头淡声道:“阿飞,你先前在九龙城寨的事,是不是隐瞒了我很多?” 秦云飞道:“杰弗瑞,我在城寨发生过什么事,已经全部告诉你。” “是吗?那你怎么没跟我仔细说过阿文的事?” 秦云飞微微一愣,道:“他不是帮会的人,我们没什么交情,对他不了解,我离开时他年纪小身体也不好,我没料到他能有现在的成就。” 林子睿轻笑一声,倾身向前,左手在他后脖颈轻轻捏了捏,道:“阿飞,我最不喜欢别人故意对我说谎。” 这样的触碰,让秦云飞僵硬地坐直身体,他轻咳了声,道:“我没有说谎。” 林子睿凑在他耳后,一字一句道:“你只说过靓仔南的事迹,但据我所知靓仔南做的任何大事,都少不了乔文的身影,你是真不了解,还是不想告诉我?” “杰弗瑞,我是真不了解。” 林子睿轻笑了笑,收回手道:“贫民窟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年,短短几年就成为港城大佬,而且几个大人物的死,好像都有他的身影,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秦云飞试探道:“他应该是爱读书脑子比较聪明。” 林子睿若有所思地笑道:“嗯,我就喜欢聪明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聪明人。” 回去后,乔文仔细查了下林子睿外公与柏润泽的关系,钟家虽然如今没落,还被林氏给吞并,但早二十年那是港城跺一跺脚就会地震的豪门望族。柏润泽战后来港城,一度生活落魄,是当时的钟老爷给他提供居所,赞助他开电影公司,东山再起。 那时电影行业南移,以柏润泽为首的电影人,在这块弹丸之地开疆拓土,为后来港城飞速发展的电影行业打下基础,也让他成为当仁不让的业内泰斗。 林子睿是钟老爷子唯一的外孙,由他当说客,乔文几乎不用担心。只是不确定事成之后,该如何感谢人家。 果不其然,两天后,乔文就接到柏老爷子亲自打来的电话,要来他办公室详谈颁奖礼的事,乔文自是却之不恭,亲自到门口迎接。 “乔先生,幸会幸会!”柏润泽一改先前冷漠傲慢的态度,十分的平易近人。 乔文伸出手道:“柏老太客气了,叫我阿文就好。” “好好好阿文。”柏润泽随他走进办公室,在沙发坐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屋内简单的陈设和装潢,除了文件柜就是一书架的书,剩下一面墙,则挂了好几副公司剧照,以及陈家班的合照。 这间没有任何铜臭味的办公室,显然让老爷子很满意。 乔文没叫秘书,自己亲手给老爷子沏了一杯茶:“柏老,请喝茶。” 柏润泽接过茶杯,用杯盖拂了拂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点头:“雨后龙井,味道不错。” 乔文坐在沙发另一侧,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道:“柏老大驾光临,阿文真是受宠若惊。” 柏润泽放下茶杯,摆摆手道:“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确实是我先前误会了你们,幸好杰弗瑞跟我仔细说了你们的打算。你们的想法确实不错,并不是我之前以为的沽名钓誉。” 乔文笑说:“我们毕竟因为电影而得利,就想为整个行业做点事。” 柏润泽点头:“没错,欧美的电影奖都已经发展多年,成为行业标杆。我们现在电影每年的数量,已经是世界前列,确实需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奖项,由我们自己确定标准,也能提携冷门好片,而不是一味追求卖钱。” “嗯,许多艺术片,很难有票房,导致拍摄的人越来越少,若是有一个奖项对他们给予肯定,那就会有更多导演演员去投身艺术之中。” “行,第一届的发起人和评委会主席,就由我来当,虽然不敢保证能号召多少人参与,但柏某会尽己所能。” 乔文站起身:“柏老,真是太感谢了,我替全港电影人谢谢你。” 柏润泽摆摆手:“那倒不必,如今本城电影人,都是为名为利,像你们这样考虑电影行业发展的,只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所以我这个老前辈不支持说不过去。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这个电影奖想好名字没有?” 乔文原本就是想拷贝现实世界来个金像奖,但老爷子这样一提,他又立刻转了念头,道:“暂时还没想好,不知柏老有什么好的建议?” 柏润泽看向墙上陈迦南带领一班武行的相片,道:“这是我们华人的奖项,我们华人又是龙的传人,不如就叫金龙奖。” 乔文配合地点头:“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 柏润泽展颜一笑,站起身道:“那先就这样,你们好好准备,我去召集人。” 乔文送走了心满意足的老爷子,回到办公室,坐在大班椅上,从名片夹里掏出林子睿的名片,名片上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办公一个是私人,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想着对方应该还没下班,先拨了办公号码。 “喂,你好!”电话里传来男人温文尔雅的声音。 乔文道:“杰弗瑞,我是乔文。” “阿文?”那头明显愉悦地轻笑了笑,“有事?” 乔文道:“柏老已经答应帮我们做电影奖,多谢你的帮忙。” 林子睿笑道:“我不过是将你们的想法,原原本本转告给柏老,并没有做什么。阿文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实在要感谢的话,不如一起出来吃顿饭。” 乔文点头:“那是必须的,杰弗瑞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和阿南请你吃饭。” 林子睿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正好今晚有时间,不如就今晚吧。” 乔文翻了下日历,今天陈迦南要指导夜戏,他皱眉道:“阿南今晚剧组有工作,那就只能我一个人请你了。” 林子睿轻笑道:“没问题的,回头机会还有得是,不怕吃不上靓仔南的饭。” “那就这样,我定好餐馆通知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去芙蓉茶室就好,还能帮子晖舅舅照顾生意。” “也好,我确实有一阵子没去过芙蓉茶室,兴许还能撞上子晖。” 两人约好的时间是八点,乔文秉着礼貌,提前了十分钟,不想抵达芙蓉茶室时,林子睿的车子也正好到。 “阿文!”林子睿下车。 乔文闻声转头,目光落在那张带笑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哪怕理智已经告诉自己,这个人与林南没有任何关系,但看到如此相似的面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深呼吸一口气,笑着回应:“这么早就到了?” 林子睿抬手看了下腕表道:“还好,只是早了十分钟而已。” 乔文:“走,进去吧。” 如今林子晖是日理万机的大老板,自然不会再来茶餐厅帮忙干活,今晚指定是偶遇不上了。 两人选了一处二楼临窗的卡座。 乔文让服务生拿来菜单,道:“杰弗瑞先前有吃过这家吗?” 林子睿点头:“好多年前从英国回来过暑假吃过一次,可惜之后就再没机会。” 乔文道:“这里的茶点确实不错。” 林子睿笑吟吟看着他道:“你应该很熟悉吧,不如给我推荐几道。” 乔文笑说:“那我点了。” 他一口气点了七八道点心,才将菜单还给服务生。 林子睿环顾了下四周,道:“对了,我听子晖说,当初我父亲在这里遇到过杀手,多亏了阿南出手相救。” 乔文点头,笑说:“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虽然我父亲已经不在,但回头我还是得好好谢谢阿南。” 乔文:“都已过去四年多,杰弗瑞没必要记挂在心上。” “要的,我从小出国,常年居国外,在港城也没什么朋友,难得和你们投缘。” 乔文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他很想告诉自己,不要与这个人走得太近,因为他顶着这样一张脸,会让自己失去判断能力。 “怎么了?阿文。”林子睿注意到他的神色,笑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你看我时,好像在看一个故人,莫非我们从前其实认识?” 乔文笑着点头:“实不相瞒,你确实跟我一个故人长得很像。” “哦?是吗?”林子睿挑起眉头,“他是什么样的人?” 乔文道:“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那现在哪里?” 乔文:“他……已经不在人世。” 林子睿愣了下,轻笑道:“那真是遗憾。” 乔文笑着转移话题:“对了杰弗瑞,你刚归来接手林氏,还适应吧?” 林子睿点头:“我父亲将林氏打理得不错,除了忙一点,其他还好。” 乔文道:“先前子晖说你无心生意,所以才在国外多年,他还担心你乍一回来不适应了。” 林子睿勾了下嘴角:“我确实对我父亲这些生意没什么兴趣。怎么说呢?就太无趣了,我这个人天生比较爱冒险。”他皱了皱鼻子,稍稍往前,定定看向乔文,一字一句道,“我觉得阿文应该也跟我一样。” 乔文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只觉得有点深不见底,让他蓦地恍然了下,才风轻云淡般笑道:“杰弗瑞误会了,我更喜欢踏实安稳。” 第120章 林子睿笑着摇摇头,稍稍坐直身体,拿起筷子夹起一只奶黄包放在自己的小碟中,道:“阿文误会了,我说的是冒险是航海。以前在英国,我有一艘帆船,经常自己一个人出海,独自航行到过很多国家。我特别享受在海上迎风破浪的感觉,抛去世俗的困扰,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自由自在。” “是吗?”乔文笑道,“这也只有你们富家少爷才玩得起,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就去城寨附近的码头爬过渔船。” 林子睿无奈地舒了口气,道:“现在我回来港城,每日工作缠身,林氏几千号人等着我开饭,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去出海。不过,”他微微一顿,“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上子晖,你和阿南一起跟我们去出海放松一下。” 乔文点头:“好啊。” 林子睿笑着看向他:“话说回来,阿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穷人家出身的孩子。” 乔文轻笑道:“实不相瞒,我父亲往上几辈,都曾是江浙一带的富户,只是后来遇上战乱,家道中落,辗转流落在城寨后,只剩我和祖母相依为命。” 林子睿感慨地叹息一声:“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放在过去几十年,确实是随处可见。我父亲当初来港城时,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靠着赤手空拳闯出一番天地,我这个做儿子的才沾了光,一出生就是少爷。再看你和阿南,从城寨出来,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已做到如此成就。”说着他自顾地笑了下,“说起来,我还年长你们好几岁,但比起完全靠自己你们两人,我这个依仗家里的少爷,真是自惭形秽。” 乔文赶紧摇摇头谦虚道:“我和阿南也就是时运不错罢了,并没什么特别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不过阿南确实比较受欢迎。” 想到陈迦南,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这家伙虽然不是演员,但他这个陈家班老大的人气,如今还真不比他们的门面李星辰低。先前看他如此受师奶少女欢迎,还想着让他直接拍戏做明星,这样幕前幕后大头的钱都归自己赚。可惜的是,这家伙平日里撒娇耍赖演技十分不错,然而一对上镜头,就极其僵硬做作,更别提当男主角少不了得和女主对爱情戏,这简直是要他的小命。只好一心一意做武术指导,打理陈家班,当幕后老板。 林子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道:“上回在网球场匆匆一面,看你和阿南感情好像特别好,说实话,亲兄弟一起做事业,都难免因为利益发生纷争,但你们好像一点矛盾都没有。” 乔文道:“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过苦,加上我们分工不同,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值得有纠纷。” 林子睿点点头,笑道:“不管怎样,能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好兄弟,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乔文笑:“确实。” 虽然乔文觉得自己无法对林子睿做出准确判断,但必须承认,这个男人绅士温和,身上毫无豪门阔少常见的傲慢张扬。 一个长得像林南的绅士,这回还主动帮助他们说服柏润泽,确实让他很难去胡思乱想。 两人边吃边聊,竟然还挺有共同语言。林子睿显然不是那种在国外拿着父母钱混日子的纨绔少爷,他是真的博闻强记,见多识广。 一顿晚茶吃下来,两人相谈甚欢,尤其是对乔文来说,对着这样一张脸,难免睹人思人,聊以慰藉。 从芙蓉茶室出来,已是九点多。 秦云飞从等候在楼下的平治车里走出来,恭恭敬敬为林子睿打开后车门。 林子睿站在车门边,朝乔文挥挥手:“阿文再见,今晚很愉快。” “再见,杰弗瑞。” 林子睿上了车,秦云飞将门关上,转头淡淡看了眼乔文,一言不发走上前钻进驾驶室内,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热带城市潮湿闷热的夜风,从脸上吹拂而过,乔文深呼吸了口气,刚刚吃了太多,此刻肚子撑得有些厉害,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这会儿陈迦南应该还在片场,想了想又折回茶室,打包了一份虾饺和靓汤,才出来上车,直奔片场。 比起外面安静下来的都市,正在拍夜戏的剧组,可谓是忙得热火朝天。陈迦南正在给李星辰示范动作,三米高的台子,空翻两圈落地,虽然地上铺着海绵垫,还是看得人心惊胆战,最重要是这家伙根本不用钢丝。 幸而李星辰很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吊着钢丝。 在导演喊了“咔”,确定这一遍过了之后,乔文才让武行兄弟去叫陈迦南。 陈迦南工作得专心,没注意乔文在后面占了半晌,听到兄弟的通知,一回头,看到几米之遥的乔文,顿时眉开眼笑,仿若是许久没见一样,激动地朝他跑过来——明明早上才见过呢。 “小乔,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语气仿佛是觉得他没必要过来,但英俊的眉眼间,显然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不已。 乔文笑道:“我来探班,顺便等你下班。” 陈迦南道:“我还要很久呢,你上一天班也怪累的,干吗过来?”说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俩,凑到乔文跟前小声说,“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乔文失笑:“嗯,想你了。” 陈迦南啧了一声,摇摇头:“小乔,你这样不行啊,一天都离不得我。” 乔文一巴掌拍在他额头,将他拍醒:“柏老答应出任电影奖主席,我今晚去芙蓉茶室请了林子睿吃饭感谢他的帮忙,想着你也好久没去芙蓉茶室了,就给你带点吃的过来当夜宵。” 陈迦南摸摸额头,将他手中的点心袋子接过来,打开一闻,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拉着人走到一旁坐下,拿起一只虾饺塞进口中大快朵颐,只是吃了几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就你和林子睿两个人?” 乔文点头:“嗯,你今晚不是有工作么?只能我去请他了。” 陈迦南作为一个醋桶,想到林子睿留学英伦,英俊儒雅风度翩翩,还是个豪门阔少,顿时醋意横生,道:“那就等我有空了一起请?” 乔文道:“人家刚回来接手家族事务,忙得很,今天正好有空,我就请了,欠人人情总是不好。” 陈迦南撇撇嘴:“这倒也是。” 乔文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刚刚示范动作,为什么又不系钢丝?”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那个简单得很,下面又有垫子,没必要系。” “南哥……”乔文抓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做武行安全最重要,我知道你身手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见陈迦南还想反驳,他又补充一句:“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做危险动作,以后你回你自己床睡。” 陈迦南顿时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点头:“好吧,我以后肯定系钢丝。” 两人正说着,鸣仔蹭蹭跑过来:“阿文哥!” 乔文揉了揉他的头:“拍夜戏困不困?” 小家伙在陈家班养了两年,养得白白嫩嫩,身体也开始抽条,依旧长得像个女孩子,不过因为习了武,只是单纯的漂亮,并无娇弱阴柔之气。这部戏有个小孩子角色,让他试了一下,还挺合适,就正式开始了他小小武打演员之路。 乔文已经能预料到,鸣仔日后肯定能成为受欢迎的明星。 鸣仔摇摇头:“不困,还有一场就可以收工了。” 陈迦南夹起一只虾饺塞进小家伙口中,道:“还别说,鸣仔进组这么多天,一次苦都没叫过,比好多大人都敬业。” 乔文笑着点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鸣仔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鸣仔鼓着腮帮子一边嚼着虾饺,一边双眼骨碌碌看看两人,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乔文挑眉问:“鸣仔,你想说什么吗?” “南哥阿文哥,我……”鸣仔吞了口中食物,支支吾吾。 “你怎么了?” 鸣仔:“我昨天放学时,看到飞哥了。” 陈迦南道:“秦云飞?你还记得他?” 秦云飞离开时,鸣仔不过六七岁的,过了三年,竟然还记得那人,连乔文都有点不可思议。 鸣仔点点头:“以前在城寨我总是吃不饱,飞哥经常给我钱买吃的,他是除了南哥和阿文哥还有陈家班的师兄们,对我最好的人。” 乔文和陈迦南对视一眼,轻声道:“所有呢,你想说什么?” 鸣仔道:“如果我以后拍戏赚钱了,能给他买东西吗?他现在也没回和兴社,我担心他在外面过得不好。” 乔文暗暗叹了口气,道:“鸣仔,你赚的钱是你自己的,你想给谁买东西都可以。但是飞哥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和他走太近。” 鸣仔咬咬唇小声道:“如果没有南哥和阿文哥,我也会变成坏孩子。飞哥只是小时候没遇到南哥和阿文哥这样帮助他的人。” 陈迦南对秦云飞始终是耿耿于怀,听到自己徒弟帮那王八蛋说话,顿时脸一垮:“你这么喜欢他,让他去养你得了。你不用担心,以他的本事,在哪里都不会混得太差。” 他一生气,鸣仔马上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倒是乔文拍了他一巴掌,没好气道:“怎么说话呢?不管怎么样,秦云飞以前帮过鸣仔,鸣仔还记挂着,说明是个懂感恩的好孩子。” 陈迦南伸手摸了把被自己吓到的鸣仔,打着哈哈道:“南哥不该这样说,你想感谢秦云飞没问题,不过他确实不是个好人,离他远点这句话你还是得记住。” 鸣仔用力点头。 陈迦南皱眉沉默片刻,又道:“这几年秦云飞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现在这样跑回来在外头招摇过市,我始终觉得不放心,还是得让风哥把他抓回去才行。” 乔文对此深以为然,秦云飞实在是个危险分子,他可不相信他能老老实实给人做保镖当司机,他想了想,道:“这事我们也没法管,他要真不愿意回去,风哥也不能真强迫他。” 第121章 在得知秦云飞回港城之后,江遇风第一时间就派小弟们出去逮人,然而小弟们能力实在有限,秦云飞不想搭理他们,根本连个影子都逮不着。 江遇风这个大佬无可奈何,只能亲自出去找人。 他和秦云飞虽然行事风格向来不同,但毕竟是十几年兄弟,对他来说,秦云飞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是在外面真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不管。 若是对方真不想混社团,一心一意从良,他自然是双手双脚支持,但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 “风哥,你怎么来了?” 正在武馆练拳的陈迦南,见江遇风领着两个小弟气喘吁吁进来,停下手中动作,迎上来问道。 江遇风摆摆手:“有汽水吗?给我们拿点过来,渴死我了。” 有眼力见的兄弟立马去冰箱里拿了三罐汽水递给来人。 江遇风打开易拉罐,牛饮一般干掉一瓶,重重舒了口气,道:“今天外面太阳真大,听小弟报告说阿飞在跑马场那边,我赶紧跑过去,哪知这混账一见我就溜,害我追了一路,还是将人给追丢了。”说着满脸烦躁地将手中易拉罐捏扁,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才继续,“他要真不想回去,我没法抓他回去,就是想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以后的打算。” 陈迦南一听秦云飞连江遇风都不想见,顿时蹙起眉头,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连以前兄弟都不愿见了?” 江遇风叹了口气,道:“估计是对我有怨气,觉得豹爷的死,跟我脱不了关系。” 陈迦南对赵山海既没感情也无敬畏,甚至还颇有些耿耿于怀,闻言义愤填膺道:“豹爷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贪心搭上毒王,警察来抓人,那些亡命之徒把他当成炮灰,才死在警察枪下。可别忘了,当初他们抓了阿雪和我家人小乔当人质,要不是我们机灵,估计那晚早成了肉盾,死在警察枪下。秦云飞还好意思怪你?你不怪他,他就该烧高香了。” 江遇风看了他一眼,笑道:“毕竟十几年兄弟,留着心结总不好。他这人爱钻牛角尖,又天不怕地不怕,我现在就担心他找周仁俊报仇,自己去送死。” 陈迦南换下衣服道:“风哥,你也别急,一时抓不到他也没办法,慢慢来吧。我们兄弟也好久没见了,去找小乔,一起吃顿饭吧。” 江遇风点头,笑说:“行,你们现在都是大忙人,想见你们一次都得提前预约。” 陈迦南哈哈大笑:“风哥,你别打趣我们了,你这不是一来武馆,就见到我了吗?” “那是我运气好。先前每次路过这边,你都不在。” 两人说说笑笑从二楼下来,不料,刚走到人行道,便瞥到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打开一辆的士车门,准备上车。 江遇风双眼一瞪,大喝一声:“阿飞!” 然后一个箭步成功上去,秦云飞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正要低身钻进车内,那门已经被冲上来的江遇风,眼明手快推上。 秦云飞眉头一皱,准备绕过车子,往马路对面跑去,然而只听江遇风高声道:“阿南,帮我拦住他。” 比他动作更快的陈迦南,拦住了他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秦云飞自知跑不了,干脆站在原地,摊摊手道:“行吧风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遇风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话应该我问你吧阿飞!为什么不回城寨?你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担心陈迦南作为名人,被人围观,说完这话,江遇风左右看了眼,直接将人拎鸡仔一样,拎回了楼上武馆,然后直接拖进休息室,让小弟们守在门口。 秦云飞全程没有任何反抗,等被松开后,才懒散散往沙发上一坐,抬手看了下腕表道:“风哥,你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六点钟要去接我老板。” 江遇风受不了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恨不得一拳将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打开花,不过他并非冲动的人,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陈迦南看了眼沙发上的人,觉得十分看不惯,扯了扯嘴角,道:“秦云飞,风哥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秦云飞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嗤笑道:“靓仔南,你不用在我面前得意,我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一个四九仔出身的仆街指手画脚。” 陈迦南也冷笑:“秦云飞,就算我现在依旧是烂仔,也看不上你这种无恶不作的混蛋。” “行了!”江遇风挥挥手,打断两人,“阿飞,我就想问你,你到底什么打算?当真一个人在外面给有钱人当保镖开车?” “你们不都说要走正道么?我现在清清白白赚钱养活自己,难道不是好事吗?” 陈迦南哂笑:“就怕你根本没打算老老实实走正道,脑子想的都是报仇吧?” 原本漫不经心的秦云飞,猛得站起身,忽然失控一般,目眦欲裂吼道:“没错,我是想报仇。我老大被人杀死了,难道我不该报仇?如果没有豹爷,我秦云飞不是被人欺负死,就是饿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如果那晚不是他中枪时还让我快跑,我可能也被乱枪打死了。他一死,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取代他当了老大,就是跑出城寨过上好日子,根本没人在乎他是怎么死的。哦,对了靓仔南,”他转向陈迦南,“只怕你还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吧?” 陈迦南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当初赵山海与毒王的人狼狈为奸,绑了我一家人威胁我,难不成还想让我给赵山海当孝子?把他牌位供起来?我呸!我跟你说,我主要是没机会,不然早干掉他八百回了。” “你——”秦云飞怒而扑向他。 因为屋内狭窄,两人根本打不开,身体撞在沙发茶几,滚落在地,勉强你一拳我一拳乱抡。 江遇风头大地走上前,一手揪住一个,将人扯开。 “行了,还嫌以前打得不够么?” 秦云飞啐出一口学沫,涨红脸气喘吁吁道:“陈迦南,等我给豹爷报了仇,我们俩的事再一起算总账。” 陈迦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有本事算啊,我怕你不成?” 江遇风揉了揉额角,道:“阿南,你先出去吧。” “我不!”陈迦南犟道。 江遇风深呼吸一口气,不再搭理他,转而问秦云飞:“你要怎么报仇?找周仁俊?他是警察,当初进来抓毒王的人,是行使职责,你非得钻牛角尖当成私仇?说到底,真害死豹爷的人,是毒王那几个手下,但他们不是都被警察杀死了吗?再退一步说,豹爷其实是死在五爷手中,若不是五爷让毒王的人进城寨,给豹爷画大饼,也不会是那个结果。但你应该也看过新闻,五爷周潮正前年就死了。” “周仁俊我不会放过,至于五爷……”他抬头看向江遇风,冷笑一声,“你们真以为周潮正死了,五爷就不存在了吗?” “什么意思?”江遇风和陈迦南惊愕地看向他,异口同声问。 秦云飞扯了下嘴角:“没什意思,你们都忘了豹爷没关系,至少还有我记得,他的仇我一定要报,不回和兴社,就是不想连累社团的兄弟。” 江遇风皱眉道:“阿飞,你怎么就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要是你觉得豹爷真对你好,他在天之灵肯定也只愿意看到你好好活着,而不是给他报仇送死。” 秦云飞起身,拍拍刚刚和陈迦南打架,皱了的衣摆,淡声道:“我秦云飞作恶多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死不足惜。谢谢风哥替我担心,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我要去接我老板,以后我做什么风哥就不用管了。” “阿飞——” 看他昂首挺胸往外走,江遇风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再好言相劝。然而对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他的手拂开,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 江遇风转过身,坐在沙发,重重叹了口气:“这仆街真是油盐不进。” 陈迦南揉了揉还在疼痛的脸,不免又是腹诽一通,想了想到:“风哥,他要真一门心思送死,你也管不了,别想了。” 江遇风点点头,抬眼看他,道:“你脸没事吧?” “皮外伤,没事。” 江遇风被秦云飞搅得心烦意乱,也没心思聚餐,起身道:“行了,今天这顿饭就算了,回头有空我再约你们。” 陈迦南叹气:“好吧,你回去好好休息,别为这样的人操太多心,不值得。”说着有默默自己嘴角,嘶了口气,“我这脸上的伤,待会儿小乔看到了,估计又得说我。” 江遇风笑:“我看你俩真跟小两口似的,可惜小乔不是女仔,不然你娶了他,这辈子那真是有福了。” 陈迦南打着哈哈干笑两声,心虚道:“你就别笑话我了,对了风哥,你这马上就快三十大寿了吧,还不给阿雪找个嫂嫂?” 江遇风哭笑不得,作势对他扬了扬拳头,又好笑般摇摇头:“干我这行的,还是不要祸害人姑娘了,能看到阿雪能嫁个真心待她的好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和兴社虽然在往正道走,但社团能做的事,说来说起也离不开黄赌毒。他总不能真让社团的兄弟们去鱼丸厂干活。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混这行的,说得好听,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说白点,其实还是不想老老实实打工,才进这一行。 即使是他自己,亦是如此。当年虽说朝不保夕,但凭着一身力气,哪怕是去码头扛货,要养活自己也没那么难,无非是想走点捷径罢了。 陈迦南看他满脸怅然,知道他的考量,他跟自己不一样,当初自己在和兴社,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四九仔,红棍做了几个月就恢复自由身,出来得清清白白,也没有任何牵绊。但江遇风在和兴社十几年,一步一步做到双花红棍,早已和社团甚至港城整个道上,都密不可分。 他要想金盆洗手安然抽身,唯一的可能只有离开这座城市。 送走江遇风,陈迦南对着武馆的大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尊荣。刚刚那场架打得水平十分之低下,他和秦云飞都只使出了三分力,他受了没什么力道的几拳,只有嘴角受了一点伤,此刻微微红肿着,并不影响他英俊的容颜。 靓仔南对镜子里的人满意地扬扬眉头,拿起车钥匙,出门去公司接乔文下班。 乔文最近都在忙着电影奖的筹备,因为柏老的号召,来参赛的作品络绎不绝,他陪着组委会筛选入围名单,每天光是看片,都看得头晕眼花。 不过再眼花,也没忽略来接他的陈迦南嘴角那微微的红肿。 他眉头一皱:“你跟人打架了?” 能让靓仔南挂彩,那肯定不是一般人。 陈迦南十分坦诚道:“今天风哥去抓秦云飞,正好在武馆附近堵到他,就将人抓去了武馆和他谈。你也知道,我跟这仆街一向不对付,一言不合就动了手。不过不用担心,我就嘴角破了点皮,他伤得肯定比我重。” 乔文仔细看了看他,确定他除了嘴角确实没有其他伤处,放心地点点头:“他到底怎么回事?跟风哥回去了吗?” 陈迦南摇头:“没有,他回来果然是打算替豹爷报仇。”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乔文还是有些无奈:“他想杀周仁俊?” “不止呢?还说要找五爷报仇。” 陈迦南面露费解:“虽然赵山海之死和五爷确实脱不了关系,但周潮正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哪里还有什么五爷?” 陈迦南耸耸肩,不甚在意道:“他说周潮正死了,并不代表五爷没了。” 乔文微微一怔,皱眉沉吟片刻,又揉了揉额头:“不管了,先回家,看了一天参赛影片。脑仁都快炸了,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陈迦南笑嘻嘻道:“嗯,我回去好好跟你揉揉,我的陈氏按摩手法,包你满意。” “行,。服务好有打赏。” 第122章 如今别墅有女佣,乔文和陈迦南也不好在客厅太亲热,以免将人吓到。 两人吃过饭,稍稍消食,便钻回了卧室,对于两个大小伙天天睡一间房,家中两个女佣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兄弟俩感情好。 感情确实挺好的,不仅睡一张床,还一起洗澡。因为乔文太累,陈迦南倒是没什么歪念头,只老老实实充当洗澡工,将对方白皙的小身板搓得干干净净,擦干头发,大毛巾一裹,将人抱回床上,又化身按摩师陈师傅开始上钟。 他从小练拳,顺便学了一套祖传按摩手法,乔文闭着眼睛被他按了一会儿头,原本昏昏沉沉差点炸了的脑袋,渐渐舒服了不少。 这手艺估摸着开家跌打按摩店,也能养家糊口。 而乔文的小脑瓜一清醒,就不由自主开始运转,想起了先前陈迦南说的秦云飞。 他掀开眼睛,自下而上看向正在专心致志给自己按摩的陈师傅:“南哥,你说秦云飞回来是想为赵山海报仇,除了周仁俊,还要找五爷,而且说五爷还在?” 陈迦南点头,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他是这样说的,不过我看他一向脑子有问题,五爷的事,当初可是警方调查之后盖棺定论的,难道不比他了解?” 乔文沉默下来,当初他从陆汉东查到周潮正,一直很确定,周潮正就是神秘五爷,之后周潮正飞机失事,他与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是畏罪潜逃恶有恶报。 但现在被秦云飞这样一提醒,他忽然觉得当年的事确实有疑点,不说周潮正死得那么突然,就说警方一个月后的声明,现在看来,倒是更像为了平息舆论匆匆结案,让五爷这个代号,随着周潮正的死,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莫非他当初弄错了?周潮正并不是真正的五爷,不过是一个替罪羊。 但也不对,以周潮正的家世身份,以及他利用自己弄死陆汉东,还有后面警方查出的相关地下产业,无不表明,他就是五爷。 陈迦南见他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给他抹了抹,道:“你不会真信了秦云飞的话吧?他就是个死不足惜的混账玩意,一句话都信不得。” 乔文想了想,笑道:“怎么说呢?秦云飞这个人虽然作恶多端,死几次都不为过,但我觉得他这个人其实也挺矛盾的。你想想,他那样的身世,生下来父不详,长在妓院里,没几岁亲妈就死了,要不是赵山海,他估计活不到长大,他是做了很多恶事,但那些事要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为了报答赵山海的恩情。我们要是他那种生长环境,恐怕也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 陈迦南嗤了声:“我不也在城寨出生城寨长大,不也混了社团,但也没像他那样丧尽天良啊。” 乔文道:“你跟他哪能一样,你有老爸,还有疼你的叔叔婶婶,你要真变坏,能对得起他们吗?” 其实想想,原世界中,哪怕陈迦南有还算健康纯良的家庭环境,也依旧因为小乔病重没钱治疗,最终走上一条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绝路。 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路,往往只要一个契机。 陈迦南听他为秦云飞说话,顿时不乐意了,手上稍稍用力,道:“小乔,你别是同情心泛滥,连秦云飞都想同情吗?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差点死在他手中,我要是死了,你肯定被他欺负。” 乔文吃痛地嘶了一声,伸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你要造反吗?我的意思是秦云飞本质可能没那么坏,之所以干了那么多恶事,很大程度是因为环境。但不管怎么样,做过的事不能抹灭,这种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他是能理解秦云飞的,只是理解不代表认同,即使当初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他也依然觉得这种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现在的秦云飞没有城寨做庇护,要动周仁俊,只怕是找死。 陈迦南听他这样说,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 乔文想了想,又道:“他现在没混社团,一心报仇,不会再打扰我们的,你也别招惹他了,免得惹上麻烦。” “我还怕他不成?” “我知道你不怕他,但他现在就是一心作死的亡命之徒,我们还要好好过日子活几十年的,跟他结梁子不值得。” 陈迦南嗤了一声,却也不得不认同这话,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就是那穿鞋的,而且还穿得是名牌鞋,被光脚的踩一脚也不划算。 他点点头:“行了,我以后看到他就当没看到。”罢了,有补充一句,“不过他要是再敢打你的主意,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乔文失笑:“放心吧,人家现在一心报仇,哪有闲工夫打我的主意。行了,别按了,我头已经不疼了,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陈迦南低头在他额头狠狠亲一口,爬下来与他并肩躺好:“小乔,你说得对,我们要好好过日子长命百岁,跟那种人计较不值得。” 乔文轻笑:“嗯,知道就好。” 虽然秦云飞的话,让乔文生疑,但他跟江遇风打听了一下,确定这两年五爷的名字,在道上已经销声匿迹,再没有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秘大人物,掌握着各种地下产业的渠道,给各社团派活。 所以他又只能暂时打消疑问。 其实不管五爷到底还存不存在,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隔日,正在公司忙着,唐行伟忽然神色匆匆跑进乔文办公室,道:“阿文,我刚刚接到电话,我祖母出了车祸,我得马上去医院一趟。” 乔文:“是吗?严不严重?你快去,工作的事不用急。” “还不知道呢。”唐行伟道,心急如焚地离开。 唐行伟祖父前年去世,如今就剩一个祖母相依为命,祖母年事已高,一点小问题那都是大动静,何况是出了车祸。 唐行伟跟了自己三年,是个非常忠诚得力的助手,他家中有事,乔文自然为其担心。处理完手中的重要工作,他就叫上司机,开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很快打听到老太太的情况,幸而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年纪大了,不免要很受点苦。 乔文来到病房,看到守在床边双眼通红的唐行伟,低声问道:“阿伟,阿嬷还好吧?” 唐行伟擦了擦眼睛,点头:“阿文你来了?已经抢救过来,只是多处骨折,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乔文望着床上闭着眼睛的老人,道:“不管怎样,抢救过来了就是好事。对了,到底怎么回事?” 唐行伟道:“阿嬷去买菜,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汽车撞倒,据说是司机喝了酒。” 乔文问:“人被抓了吗?” 唐行伟摇头:“我忙着处理医院这边的事,还不清楚。” 乔文道:“行,这几天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安心照顾阿嬷,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唐行伟面露感激:“谢谢你阿文。” “跟我客气什么?” 乔文陪了他一会儿,便离开了,从医院出来,路过一间报刊档,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随手买了一份晚报。 坐上车子,刚打开报纸,便看到头版头条乃今天上午的一起车祸。肇事车辆是一辆兰博基尼跑车,被撞倒的是一名七十岁高龄的老人,手边还散落着一篮子蔬菜。 乔文微微一怔,这不正是唐行伟祖母那场车祸吗? 为什么会成为头版头条? 他仔细往下一看,原来肇事者是钟凯文。富豪醉驾肇事,撞伤年迈的老人,确实值得一个头版。 乔文皱了皱眉头,他都差点将钟凯文这号人物忘了。 在原世界中,这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反派,杀了林兆明,掌管林氏集团,与大反派陈迦南狼狈为奸,赚了不知多少黑钱害了不知多少人。只不过后来在林子晖的挑拨下,与陈迦南闹翻,被沉海喂了鲨鱼,下场可以说是十分惨烈。 而自己穿过来之后,陈迦南改变命运的同时,钟凯文的人生也发生了大转变。因为暗杀姐夫失败,被姐夫夺了钟氏集团。名义上是出国享乐,但谁都知道是被林兆明赶走的,这一流放就是几年。 如今林兆明一死,这人便高调回来,据说还进了林氏上班。报上甚至有写,钟凯文是摄政王,林子睿不过是个手中无权的太子爷。 林家钟家的事,乔文没兴趣,但钟凯文才回来多久,就酒驾撞人,还真是个不能忽视的祸害。 他深呼吸了口气,脑子又冒出林子睿那张与林南相似的脸。 第123章 如乔文所料,钟凯文撞人这件事,在警方那边就这样没了下文,如今法律不完善,说到底都是为有钱人服务,警方以意外事故结案,钟凯文让人送了一笔赔偿金过来便了事,连个道歉都没有。 唐行伟早不是当年那个在酒吧被人打,还不敢吭声的穷小子,看着躺在病床承受伤痛的祖母,他无论如何都气不过,找来媒体,一番痛斥就,誓要去法庭,为祖母讨回公道。 七十年代,私人汽车还远远未普及,不过是富人们的专属物品,交通规则也并没有那么严苛。大概是深受欧美嬉皮风潮影响,不少阔少千金,常常喝酒嗑药后飙车,市民深受其扰,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一起车祸。 最后都是靠钱封口。 普通百姓为了生活已经竭尽全力,哪里还有力气寻求所谓的公道,无非是拿了钱自认倒霉,继续苦巴巴过日子。 这回终于有人站出来多不,媒体自然是愿意拱火,闹得越大才越有趣。 人们羡慕富人,却也仇视富人。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钟凯文是林氏集团的股东,林氏形象也因此大跌,旗下好几块生意受到影响。 “杰弗瑞,你找我?” 林氏董事长的办公室中,钟凯文推门而入,他脸色沉郁,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确实好不到哪里去,港城记者简直无孔不入,这几日他但凡出门,车子都能被忽然冒出来的记者堵住,弄得他想去歌舞厅消遣都不方便。 大报小报到处都是痛斥他草菅人命的报道,搞得他十分灰头土脸。原本他那倒霉姐夫过世,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回来,他高兴得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哪想到才高兴没几日,就发生了这种事。 不就是撞个人么?还是个半条腿踏进黄土的老太太。 他往林子睿桌对面大喇喇一坐,目光落在台面上的报纸,脸色愈发不好,伸手一薅,道:“杰弗瑞,你不用管,那老太婆家里就是为了要钱,我已经给了医药费和营养费,还嫌不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想值多少钱?痴人说梦。让他告吧,我请最好的律师,他一分钱都拿不到,还白搭律师费。” 林子睿抬头,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道:“舅舅,这两天因为你的事,我们百货这一块儿已经开始被市民抵制,销售额大幅下降,几个元老给我打电话,让我解决。” 钟凯文不以为意道:“这些老东西事儿最多,我们给他们赚钱的时候就天经地义,等到生意稍微差了点,就冒出来指手画脚,拿点股份就把自己当祖宗,迟早将他们踢出去。” “舅舅,”林子睿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回来接手林氏,下面的人很多都不服我,如果连你都拉我后腿,我们林家钟家的产业,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在别人手中。” 钟凯文微微一愣:“怎么可能?有舅舅在,谁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林子睿站起身,绕过桌子,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搭在他肩膀,温声道:“舅舅,爸爸不在了,我最亲近的人就只有你和妈咪,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亲。所以,你不要给我惹事了。” 钟凯文抬头望向他,像是忽然有些迷茫一般,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林子睿道:“待会儿我叫上两家媒体,我陪你去医院给老人家道歉,再开一张两万块的支票。” 钟凯文点点头:“行吧,杰弗瑞你说怎样就怎样。” 林子睿笑着揉了把他的头顶:“这才是我的好舅舅。” 钟凯文似乎并不觉得被一个晚辈这样对待,是一件冒犯的事,反倒还咧嘴笑开:“那当然,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嘛。” “可以进来吗?” 傍晚,乔文和陈迦南,来病房探望唐阿婆,还没与唐行伟聊几句,便响起敲门声。 唐行伟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到外面的钟凯文,皱眉道:“你来干什么?等法院传票吧。” 钟凯文豪门独子,从小就是个张扬的纨绔子,此刻被个普通青年这样冷待,登时脸一垮,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再给你两万块够不够,不够的话……” 他还未说完,已经被身旁的林子睿打断道:“唐先生,我是林氏集团的林子睿,陪我舅舅来看看老人家状况。舅舅,你不是要给老人家道歉么?” 他伸手拍拍钟凯文肩膀,钟凯文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立马换了语气:“没错,我是来道歉的,能否让我们进去看看老人家?” 唐行伟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到底还是让开身子,将外面一行人放进病房。 住了几天院,唐阿婆神志已经恢复,只是还不太能说话,仍旧躺着一动不能动。 林子睿看到病床旁的乔文和陈迦南,低声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阿文阿南,你们也在?” 乔文和陈迦南点头。 钟凯文看着床上面目全非的老人家,眉头皱了皱,显然并没有多少同情心,反倒是有些反感抗拒。直到林子睿提醒:“舅舅——” 钟凯文才开口道:“阿婆,是我开车不注意,将您伤成这样,我今天当着众人的面,给您道歉。对不起,您好好养伤,该负责的费用和赔偿,我一定不会少。” 说着他鞠了一个躬,又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唐行伟,“唐先生,这是两万块钱,给阿婆的营养费和您的误工费,若是不够,尽管开口,该我负责的我一定负责到底。” 唐行伟狐疑地看着这个肇事凶手,先前他联系过对方很多次,但对方都拒绝,甚至嚣张放言让他去告,能告赢算他厉害。 现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实在是让他不敢相信。 但不管怎么样,道歉是真实的,支票上的两万块也不是造假。他上法庭的诉求,也无外乎如此。 当然心中依然不甘,毕竟祖母承受的痛苦没办法一笔勾销,他接过支票,道:“我希望钟先生,能登报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并保证以后绝不再酒驾。” 钟凯文见他得寸进尺,表情一沉,还未开口,林子睿已经先道:“唐先生放心,你的要求我舅舅肯定会满足。这也不只是对你和你祖母的歉意,更是警示他人,希望以后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是吧,舅舅?” 钟凯文:“没错没错,我一定登报致歉,并呼吁所有司机安全驾驶。” 唐行伟点头:“行,等看到钟先生的声明,我马上撤诉。” 钟凯文道:“谢谢唐先生的谅解。” 唐行伟怒道:“我没有谅解,也永远不会原谅你这种行为,只是这件事只能以此画上句号。” 钟凯文分明又是一阵恼火,但是被林子睿拍拍肩膀,便再次忍了下来。 乔文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眉头不由得蹙起,转头看向依旧满脸愤懑的唐行伟:“阿伟,你好好照顾你阿嬷,我们先走了,有空再来。” 唐行伟忙道:“阿嬷已经没什么大碍,你们忙工作,不用惦记这边。等阿嬷再好一点,可以放心让护工照料,我就马上回公司上班。” 乔文道:“不用急的,等颁奖礼前几天再来帮忙就行。” “好的。” 两人从医院出来,钟凯文还在医院门口接受记者采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林子睿坐在一旁的车内等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轻轻敲了下窗户,钟凯文立马停下,道:“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我明天会正式登报致歉。” 说着走到车旁,司机替其打开后车门,他快速钻了进去。 那辆黑色的平治车,很快突破记者的包围,绝尘而去。 陈迦南笑了声:“这个钟凯文竟然上门赔礼道歉了,还登报发声明,阿伟也算是稍稍安心了。” 乔文透过前挡风玻璃,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去的车辆。钟凯文在原世界中,算是一个重要人物,因为是豪门独子,为人处世十分张扬跋扈,和黑化的陈迦南狼狈为奸,堪称天生一对。照他的性格,遇到这种事,绝对不可能上门道歉还登报发声明,实际上先前也确实是傲慢又满不在乎的态度。 若是他刚刚没看错,其实钟凯文并不是真心愿意道歉,好几次他都有些不耐烦,是林子睿适时出声,他才收敛。 原来他也跟报上报道的一样,想过林子睿从国外回来,恐怕林氏大权得落在钟凯文手中。但今天的这一幕,却让他改变了想法。 并不是林子睿依仗钟凯文这个舅舅,而是钟凯文对外甥言听计从。当然,有可能只是舅甥二人感情好。 林子睿刚回国接手林氏,大股东闹出这种丑闻,必然影响公司形象,钟凯文为了外甥的位子坐得稳,最终选择道歉,倒也合情合理。 见乔文半天没说话,陈迦南咦了一声:“想什么呢?” 乔文回神,转头看他:“南哥,你可别跟钟凯文走得太近。” 陈迦南一头雾水:“我跟他都不认识,走近干什么?” 好吧,确实是。 乔文:“……我就是随口一说,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离多远离多远。” 陈迦南愈发莫名其妙,觉得小乔现在真是操心操得越来越不着边际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坏笑道:“小乔,你想得这么多,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事怎么跟家里人说啊?” 乔文道:“顺其自然吧,等到了三十岁,要是家里人看我们都没娶到老婆,估计觉得就是打光棍的命,肯定双手双脚赞成我们俩搭伙过日子。” 陈迦南:“倒也是。” 乔文看他一眼,笑问:“南哥,你真不打算娶妻生子?” 陈迦南义正言辞道:“那不是害人么?我先前就已经跟黄大仙许过愿,就想这辈子跟你一起过。给陈家传宗接代的事,就交给豪仔了。别说,这衰仔最近好像有情况。” 乔文对他的回答表示很满意,又笑道:“你才发现?他都已经拍拖三个月,天天在冰室和女朋友约会呢!” 陈迦南大惊:“我怎么不知道?他竟然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乔文:“傻仔害羞得很,也没跟我说,是我看出来的,你这个当哥不称职啊!” 陈建南怒而踩下油门,一油门轰向家里。 乔文心道今晚豪仔的约会估计是泡汤了,十有八九还得遭受亲堂哥的一顿严刑拷打。 他在心中默默为可怜的豪仔祈福。 金龙奖入围作品,在合作的电影杂志上陆续登出,电影奖还专门设置了一个观众投票的最受欢迎电影奖,入围作品都是当年热映的几部。 因为文南影业是发起方之一,只象征性的送选了两部电影,为得是不被人诟病内幕操作。 电影奖除了业内人士,自然还得请上不少城中名流,为了感谢林子睿当初的帮忙,乔文也亲自打电话邀请了他,对方二话没说便答应。 林子睿是林氏集团董事长,按财力来说,可以排进城中前十,正儿八经的名流。乔文专门给他留了靠前的嘉宾位。 第一次举办这样盛世活动,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上千人参与,还请了电视台直播。举办成功,文南影业也许会名垂影史,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估计再想请动几个泰山大佬,基本上是不可能。 “阿伟,一切都检查妥当了?” 已经复工几日的唐行伟点头:“都已经检查妥当,没问题。” 乔文道;“叮嘱保安都警醒点,今晚明星云集,别的不怕,就怕疯狂粉丝混进来闹事。” 自从这几年电影业大火,粉丝也越来越疯狂,女明星被跟踪,男明星被纠缠的例子,层出不穷。他们文南旗下的好几个明星都遇到过。 看着嘉宾陆陆续续入场,乔文莫名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晚不会那么顺利。 他目光搜寻了一下陈迦南,这家伙今晚穿着一身簇新的西装,还破天荒打上了领结,是个十分正式而优雅的打扮。他的长相是有欺骗性的,只要不开口,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可只要多说几句话,就会口吐芬芳,流氓本性一览无余。不过好在他现在接受采访多了,早已经学会装模作样,漂亮话那也是信手拈来。 虽然还不知道今晚的最佳武术指导奖花落谁家,但他选的两部参赛电影,其中一部虽然质量口碑一般,但武术动作算得上一绝,就是为了陈迦南能拿奖。 他已经提前跟评委会打探了下,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陈迦南。 这两年为了拍戏他流血流汗可能还悄悄流过泪,这个奖实至名归。 也算是自己送他这个男朋友的礼物。 看到陈迦南,乔文嘴角勾了下,微微躁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第124章 颁奖礼各方面都用得是高规格,包括这座文南旗下的戏院,也重新装修过,灯光舞台无一不精致华美,颁奖礼的司仪,邀请的自然也是城中名嘴。 为的就是让颁奖礼显得隆重质量高,一炮打响名声。 加上有柏润泽几个老泰斗坐镇,氛围确实从一开始就很不错,可谓是逼格满满。 坐在前排嘉宾席的乔文,看到一个奖项一个奖项顺利开启,渐渐放松下来。倒是身旁的陈迦南,一直认真盯着台上,也不交头接耳,只时不时摸一摸领结。 乔文默默看他一眼,想起这家伙一直满不在乎地说得不得奖无所谓,但今天傍晚出门时,起码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小时仪容,所谓的不在意不过是口是心非。 乔文扯了扯嘴角,小声问:“很紧张?怕得不了奖?” 陈迦南坐直身板,微微昂头,道:“我才不在乎这个,紧张什么?” 乔文斜眼看他又去摸领结,轻笑道:“别摸了,小心摸歪了。” 陈迦南赶紧收了手,片刻后,又欲盖弥彰一般低声道:“我真没紧张。” 乔文在椅子下握了握他的手道:“明白。” 手心都已经汗津津,这个不紧张实在是毫无说服力。 其实动作指导奖在整个电影奖中的分量,并不算重要,远远比不上男女主角和导演的关注度。好在如今是动作片当道的时代,武行在电影界的影响很大,哪怕陈迦南并不演戏,他和陈家班也早就名震香江,甚至是很多小孩子的偶像,靓仔南之名,几乎家喻户晓。 乔文很确定,陈迦南注定会在这个世界的电影史上,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名字。若是今晚能顺利获奖,意味着他在电影圈中第一次全面被认可。 大奖留在最后,动作指导这些技术类奖项在中间,并没有让陈迦南紧张太久。 “下面要颁出的奖项是最佳动作指导奖,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李同兴先生。” 司仪说完,在观众席雷鸣般的掌声中,一个身穿黑色唐装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嘉宾席站起身,前后左右挥挥手,朝台上走去。 司仪继续道:“李先生作为电影武行的先驱,为港城动作电影做出了卓绝的贡献,今晚由李先生开启这个奖项,也意味着武行的承前启后。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份有着特殊意义的奖项,花落谁家?” 李同兴原本是一家戏班班主,京剧没落后,转入电影武行,是港城第一批专业武师,说是如今电影龙虎武师们的祖师爷,也不为过。由他颁出这个奖项,确实很有意义。 这也是乔文的考量。 在老先生拿过礼仪小姐托盘上的信封时,陈迦南猛得攥住他的手,一双眼睛睁得贼亮,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的老人。 乔文好笑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但对方显然浑然不觉,一门心思都在他那位便宜祖师爷身上。 李同兴从信封中走出卡片,看了眼台下,对着麦克风一字一句道:“第一届金龙奖最佳动作指导是……”这人还挺挺会卖关子,说着这里,故意顿了顿,“是……《双刀奇侠》动作指导陈迦南。” 观众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陈迦南不可置信地抓住乔文的肩膀,激动道:“小乔,真的是我?” 乔文点点头,笑道:“没错,赶紧去上台领奖吧。” 陈迦南正要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快帮我看看发型有没有乱?” 周围听到他这话的人,不由得笑出声。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给他拂了拂头发,又伸出双手将他胸前那只被摸得稍歪的领结摆正,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陈迦南伸手抱了抱他,站起身挥挥手,佯装淡定地走上台。但在上台阶时,分明是因为太过激动而不小心绊了一下,幸而他身手实在敏捷,并未让人看出来。 他走到李同兴跟前,握手鞠躬,接过人生中第一座奖杯——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在往后余生几十年里,自己会成为最优秀的武术指导甚至动作电影导演,会拿到数不清的奖项。 所以此刻这座镀金奖杯,对他来说如获至宝。 他站在麦克风前,将奖杯举起来,深呼吸一口气,道:“谢谢……”他其实昨晚已经悄悄准备过获奖感言,但此刻看到观众席乌泱泱的人,顿时就词穷了,目光最终落在乔文脸上,开始放飞自我,“谢谢组委会对我的肯定,能获得这个奖,我要感谢很多人,但是因为太激动,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 别说是嘉宾和观众,就是乔文都被他逗乐。 “但是,有一个我要感谢的人,肯定不会忘记,那就是我的兄弟搭档和一辈子至交知己乔文。”说着他郑重其事道,“谢谢你小乔。” 乔文自认虽然顶着一张小白脸,但绝对算不上薄脸皮,但被他这样一通煽情,顿时脸也有点发烫,感觉到众人目光和镁光灯咔咔对上自己,他摸了摸鼻子,朝台上看着他的英俊青年挥手。 此刻站在台上的陈迦南,似乎格外英俊帅气。以至于他遥遥对着他炙热的目光,隐约觉得有点眩晕。 只是下一刻,他脸色忽然一变。 所有人还沉浸在颁奖气氛中时,只见舞台上方的一盏水晶灯,毫无征兆地直直落下来。就在快要砸中陈迦南两步之遥的李同兴时,原本握着话筒放飞自我的陈迦南,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一个飞身将李同兴抱住打了个转,堪堪避过。 哗啦一声,水晶灯碎落一地,伴随着礼仪小姐的尖叫,观众席也是一片哗然。 乔文更是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确定台上的陈迦南没伤到,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出突然,若是没有电视台直播,颁奖礼可以暂时中断,处理好事故再继续,但有直播,肯定不能中断。 乔文脑子正在打转,没想到先前因为激动胡说八道放飞自我的陈迦南,此时却灵机一动,回身捡起歪倒的麦克风,开玩笑道:“这肯定是颁奖礼组委会给我们武行的考验,我的反应还算合格吧?” 一旁的李同兴虚惊一场,反应过来,鼓掌大声道:“实至名归。” 在他的带领下,观众席也配合地鼓起掌来。 实际上刚刚那有惊无险的一幕,确实让很多人对靓仔南的身手大开眼见。那样快的反应速度,绝不是花拳绣腿能做出来的,最佳动作指导实至名归。 几个员工飞快上前,将水晶灯碎片收拾好。幸而这盏灯只是装饰作用,并不影响照明,颁奖礼自然也能不受影响地继续进行。 陈迦南回到座位,旁边几个嘉宾站起来,热情地同他握手。待他坐下来,台上已经进去下一个奖项。 乔文低声问:“没砸到吧?” 水晶灯落下来,虽然有惊无险,但被碎渣溅到,那也可能被划伤。 陈迦南摆摆手:“没事。” 乔文点点头,也无心在关注台上的奖项,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南哥,你刚刚表现得非常好。” 不仅靠身手救了李同兴,还反应及时,快速化解危机,成功救场,没有让颁奖礼被这个小插曲影响。 “小意思。”陈迦南对于自己刚刚表现倒是不以为意,只爱不释手地捧着奖杯,道,“幸好我抓得紧,没让这奖杯掉在地上。” 乔文:“……” 好吧,今晚对他来说,最重要的确实是这座奖杯。 台上的颁奖依旧如火如荼进行着,嘉宾和观众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刚那小插曲。 最后几项大奖,男女主和最佳影片,被一部票房惨淡但口碑上好的文艺片全部揽下。这部电影的制作方只是个小公司。完全没有出现外界担心的那样,金龙奖会被主办方之一的文南影业,或者其他几家有钱有势的大公司关门自己玩。 可谓是实至名归,也是众望所归,让所有人都相信,金龙奖的创立,确实是为了扶持优秀电影。 两个小时的颁奖礼,完美落幕,乔文那颗一直悬着的小心脏,也终于彻底落下。他先前莫名的担心,也不算没有道理,若不是陈迦南反应快,那盏水晶灯砸在任何颁奖嘉宾头上,就算没有生命危险,这场颁奖礼恐怕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陈迦南还沉浸在人生中第一次获奖的喜悦中——毕竟他是个从小念书考倒数的学渣,此生除了打架斗殴原本一无所长,如今拿着这个奖杯,好像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乔文见他这样开心,自然也替他高兴,只是却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将先前那个事故完全当成意外抛之脑后。 待颁奖礼之后,陪陈迦南接受完采访,他将唐行伟叫来,低声吩咐:“阿伟,你仔细去查一下灯到底怎么回事?不是都仔细检查过吗?怎么还会掉下来?” 唐行伟点头:“嗯,我马上去查。” 陈迦南却满不在乎道:“没事,反正又没伤到人,明天媒体还得写我身手好呢!” 乔文低声道:“就怕不是意外,是人为事故。” “啊?谁这样跟我们过去?” 乔文道:“枪打出头鸟,树大招风。想跟我们过不去的人估计多着呢!”见陈迦南皱起眉头,他又笑开,“我就是随口一说,先回去给你老爸他们报告好消息,明天再订个酒楼,全公司一块庆祝。” 陈迦南果然将疑惑抛之脑后。 戏院外名流明星们的汽车,陆续离开。 乔文和陈迦南正要上车,目光瞥到不远处柏润泽与林子睿站在一辆车旁说话。他想了想,拉着陈迦南走过去:“柏老,刚刚人太多,都没机会好好感谢你。” 柏润泽笑道:“感谢的话你们已经说过不晓得多少次,今晚颁奖礼能完满落幕,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总算没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 乔文道:“没有柏老的支持,电影奖也举办不起来。” 柏润泽笑着摇摇头,想起什么似的,拍拍陈迦南的肩膀:“今晚台上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故,多亏阿南你反应快,不然颁奖礼估计就砸了。” 陈迦南嘿嘿摆手:“小事而已,不足为道。” 柏润泽果然没再道,反而是表情微微一板,看向乔文话锋一转:“虽然是有惊无险,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们,灯怎么会忽然落下来?肯定是你们检查不仔细,这样的工作态度要不得。” “是是是。”乔文忙不迭谦虚点头,“是我们的疏漏,让柏老受惊了。” 柏润泽道:“罢了,第一次举办这么大的颁奖礼,难免会出点岔子,没出事就好。” “没错,”一旁的林子睿笑着附和道,“而且阿南反应那么快,也算是一个看点。今晚的颁奖礼很成功,我相信这是港城电影业的新起点,希望以后每年都能见到这个盛会。” 乔文笑说:“任重道远,还需努力。” 柏润泽道:“话说回来,阿文阿南确实是年少有为,未来可期。港城电影业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愁明天。” 乔文:“柏老过誉了。” 林子睿道:“是阿文太谦虚,对了,”他忽然朝陈迦南伸出手,“阿南,恭喜你拿奖。” 提到奖的事,陈迦南忍不住眉开眼笑:“谢谢。” 乔文抬手看了下腕表,道:“柏老,您早点回去休息。改日我们再登门好好道谢。” 柏润泽笑着摆手:“都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行,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目送老人家上车,乔文才和林子睿道别:“杰弗瑞,再次谢谢你帮忙说服柏老。” 林子睿无奈地叹息一声,笑着摊摊手:“阿文,你真的是太客气了。以后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可别嫌麻烦。” “当然不会。” 三人挥手道别,各自回了车上。 当着人,陈迦南还不好意思表现自己的激动,上了车后,再也无法控制,抱着奖杯狠狠亲了两口。又不管前面还有司机,狠狠搂住乔文用力亲了一下。 “注意点!”乔文低声提醒。 得意忘形的陈迦南这才清了下嗓子将人放开。 而这厢也已经坐上车内的林子睿,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看了眼夜色中那样正驶上马路的黑色平治车,勾了勾唇,笑道:“阿飞,都是从城寨出来的,阿文阿南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你不羡慕吗?” 秦云飞启动车子淡声道:“人各有命,没什么好羡慕的。” “真的吗?” 秦云飞:“我要羡慕他们不如羡慕杰弗瑞你,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 林子睿道:“这倒也是。”说着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羡慕,只要你好好替我办事,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谢谢杰弗瑞。” 林子睿歪头看向窗外的夜色,似是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半个钟头后,捧着奖杯的陈迦南冲回家中报喜,虽然陈家人守着电视直播看完全程,但看到他手中的奖杯,还是兴奋地差点引起楼下抗议。 最激动的当属陈父,给亡妻上了一炷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老婆,我们阿南如今真的有出息了,以前他不学好,我总以为他不是进班房,就是被人打死,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干出了一番事业,还拿了一个大奖杯,我们天津老家的祖坟估计都要冒青烟了。” 对着老妈遗照的陈迦南:“……” 告辞! 他默默撤退去了隔壁的乔家。 乔文刚刚洗了澡,正要上床睡觉,将人放进来后,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是唐行伟打来的。 “阿文,刚刚我让人仔细检查了,那水晶灯确实被人动过手脚。” 乔文皱起眉头道:“行,我知道了,你把能接触的人都调查一下,务必查出到底是谁搞的鬼。” “嗯,我知道。” 第125章 唐行伟办事很利落,隔日就找到了对水晶灯动手脚的人,是戏院一名临时电工,这人先前还不承认,但很快被唐行伟诈出来。 乔文接到消息来到戏院时,看了眼形容狼狈,显然是吓得哭过一场的中年男人,蹙眉问:“就是这个人?” 唐行伟点头:“嗯,他自己承认了,说是家里老母生重病,有人给了他一笔救命钱,让他在灯上做点手脚。” 男人连滚带爬挪到乔文跟前,扯住他的裤脚,一把鼻涕你把泪道:“乔老板,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答应做这件缺德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没出大事的份上,原谅我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要你愿意,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乔文并不确定这人口中老母重病是真是假,不过无论真假,为了钱财去害人都不可原谅,哪怕他对穷苦人向来多一份怜悯同情,也不会心软到在这事上一笔勾销。 他冷声问:“给你钱的是什么人?” 男人道:“不知道,他只给了我钱,什么都没说。” 唐行伟道:“你老实交代,乔老板还会放你一马。” 男人痛哭道:“两位老板,我真是不知道,要是知道哪敢不告诉你们。” 唐行伟还要问,乔文打断他:“算了,幕后指使的人不至于让个拿钱干货的电工知道身份。阿伟,你将人带去警察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知道。” 男人闻言大惊失色,一时间涕泪横飞,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乔老板,你饶了我吧,我老母还在医院,我要是坐了牢,她老人家也就没活路了。” 乔文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一路走到现在,因为同情心吃过的亏不算少,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弱肉强食的大时代里,不说铁石心肠,却也必须坚守原则。 尤其是眼下,还不知道是谁又在打他们的主意。仔细想来,周潮正和陆汉东死了后,这两年他们觉得算得上顺风顺水,也一直秉着以和为贵,在圈子里的人脉和口碑都算得上不错,除了正常竞争,并未得罪过任何人。 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人要这样搞他们。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似乎才是一个开始。 两天后的早上,他和陈迦南在别墅吃过早饭,坐上车子去上班。 两人坐在后排座,乔文拿着新一天的报纸正在阅读,陈迦南凑在他身旁,顺带看一眼,因为实在不爱看字,通常就看个标题,就让乔文跟他说内容。 从半山下来,是一道长长的下坡路。 司机开到一半,忽然大惊:“老板不好,刹车失灵了。” 他一边叫一边用力踩刹车,然而显然没有用,又用力拉手刹,也毫无反应。车子在下坡越行越快,车内的人想要跳车显然也不可能。 与此同时,一辆正在慢速行驶的车子,忽然出现在前方。 乔文蓦地睁大眼睛,多年前的画面跃入脑海中。 剧烈的碰撞,满眼的鲜血。 他一时怔忡,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陈迦南反应及时,起身伸手将方向盘用力一转,然后回身紧紧搂住怔住的乔文。 砰的一声,车子堪堪从前面那辆车屁股后擦过,直直撞向马路内侧的山石,在停下来的同时,也侧翻倒地,而那轮子甚至还在转着。 前面那辆逃过一劫的车辆,听到动静,赶紧停下来看情况。 “喂,你们怎么样?” 乔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被陈迦南紧紧抱着,挡去了撞击和震动,除了有一点眩晕外,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痛感。 目光落在上方男人带血的脸上,他蓦地清醒,大声道:“南哥!南哥!” 陈迦南阖着双目,鲜血正从额角往下流,对他的呼喊毫无反应。 乔文心如擂鼓,巨大的阴影顿时压下来,那种曾经体验过的痛苦,瞬间涌上来,几近让他喘不过气。 好在汽车漏油的声音,让他很快又恢复神智,回过神来,他慌忙对外面的人大叫道:“快帮我们出去。” 外面的男人用力将变形的车门打开,先将昏迷的陈迦南小心翼翼拖出去,又要来救乔文。 乔文看了眼在驾驶座浑身是血艰难挣扎的司机,道:“先去救司机。” 他身材清瘦,手腿完好,拼着吃奶的劲儿,很快成功爬出来,然后手脚并用挪到对面的陈迦南身旁,一边慌慌张张给他止血,一边颤抖着声音唤他:“南哥!” 然而陈迦南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乔文看着他糊满鲜血的脸,心跳乱得厉害,像是被一股力量用力揪住,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多想。 因为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这个男人出事,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男人将受伤的司机拖过来,见他面如土色,仿佛是吓得没了人样,安抚道:“乔先生,你先别急,陈先生还有呼吸,我马上送你们去医院。” 他是别墅区一位富豪住户的司机,自然是知道乔文他们的身份。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与他合力将两个受伤的人抬进车里,待坐好后,看着昏迷的陈迦南,下意识摸了把头上的冷汗,不小心摸到眼睛,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一片。 到了医院,两个伤病员直接进入了手术室。 乔文浑身上下只几处擦伤,若不是医生强行让他去处理,他根本都没心思管。司机多处骨折,好在没有并命危险,只等稳定下来,再做手术。 而脑袋全是血的陈迦南却足足在手术室里待了一个多钟头。 待门打开,乔文立马迎上去:“医生,怎么样?” 医生轻笑道:“不用担心,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头部插进不少碎玻璃,手术比较复杂。加上有脑震荡,还得在医院好好观察。” 乔文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重重松了口气,与医护人员一起将人推进了vip病房。 麻药加上脑震荡,让陈迦南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隔日早上才醒过来。乔文怕家里人担心,暂时没告诉他们消息,自己一直陪在病房。 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他赶紧道:“醒了?” 昏沉沉的脑袋,让陈迦南难受地皱起眉头:“小乔,我这是怎么了?” “你忘了,我们出车祸,你为了保护我,脑袋快被碎玻璃扎成麻花了。” 陈迦南勉强想起一点,问:“那你没事吧?” 乔文见他这样子,还不忘关心自己,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最终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疼……脑袋好疼。”陈迦南满脸痛苦,他从小练拳,疼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此刻却在叫疼,可见是真疼得厉害。 乔文见他这一幕,亦是满脸心疼,见他想坐起来,赶紧摁住他的肩膀:“你虽然没骨折,但脑袋伤得比较重,医生说有脑震荡,得好好躺着。” 陈迦南闻言老实躺好。 乔文举起两只手,一只伸出食指,一只伸出食指和中指:“南哥,这几根手指加起来等于多少?” 陈迦南脑瓜儿疼得跟被人用榔头敲一样,听到他问自己问题,想也不想就道:“哎呀我不知道,头快疼死了。” 乔文放下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反正你本来是个傻仔,就算真变傻了也没事,我能养你一辈子。” 他声音很低,陈迦南并未听清楚,只继续嗷嗷叫唤:“小乔,我好饿!” 乔文这才想起来道:“我让吴妈送了粥过来过,你别乱动,我帮你把床摇起来喂你吃。” 原本他还替他担心着,但看着这家伙一口气干掉一大碗肉粥,还意犹未尽后,确定是真没什么问题。 虽然还在抱怨头痛,经过他仔细观察,发觉疼的原因是玻璃扎了太多伤口,而不是脑震荡,因而变傻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体质果然是异于常人。 乔文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放心下来之后,就不得不开始想车祸的事。 车子已经拿去检查,刹车是人为损坏。这辆车恰好昨天被司机拿去车行做保养,一回来就出事,自然跟车行脱不了关系。 才短短几天,又是水晶灯掉落,又是车祸,都是稍有不慎就会丢掉小命的意外。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这种事都是会闹上媒体的大事,警察不敢怠慢,但调查的结果跟掉灯事故一样,都是工人收了陌生人的钱做手脚,至于给钱人的身份,始终不明。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乔文不敢掉以轻心,在病房安排了保镖,用得当然是最信得过的陈家班兄弟。 弟兄们知道他们被人搞,怒不可遏,誓要报仇,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防死守。 倒是病号陈迦南对此全然没放在心上,躺在床上,享受乔文的亲手照料,简直是不亦乐乎,连饭都比平时多吃半碗。 乔文想起自己在车祸时,因为害怕这家伙出事,而流下的几滴眼泪,只觉得浪费。 及至一个礼拜后出院,陈迦南被养得唇红齿白,脸颊甚至都圆润了一圈。 而在出院当日,乔文接到一个好消息,警方查到这两起案件,与东华电影公司二老板刘培志有关,已经被带去调查。 查到背后主使,当日是好消息,只是这个好消息,却让乔文有点不可置信。东华是老牌公司,民国时在上海创立,战后迁到港城,二十多年来发展得相当不错,在业内从来没掉出过前五,只是这两年,文南起来后,每次同期上映的片子,都将东华全方位碾压,而且据说他们的资金已经开始很有问题。 若是如此,被记恨上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作为正经八百的电影人,又不是陆汉东那样的黑帮分子,用这种方式铲除对手,实在是太过狠毒。 然而,警方虽然怀疑了刘培志,但因为证据不足,只录了口供便放出来。 那日,乔文正好去警局询问案件进展,好巧不巧在门口遇到了被放出来的刘培志。 乔文原本没想直接与他说什么,倒是刘培志自己走过来,笑着主动道:“乔老板,给人定罪,得讲究证据的。” 乔文想到这人差点还得陈迦南小命不保,恨不得亲手撕了他,然而在警局门口,不得不保持克制:“查案子找证据是警察做的事,作为受害方,我只是配合,希望早日找出真凶。” 刘培志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年轻人,这个世界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们动了别人的奶酪,别人迟早会找你们拿回来。你们是有点本事,但在这座城市,有人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像碾蚂蚁一样将你们碾死。你们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很清楚,当心点,别怪前辈我没提醒你们。” 乔文皱眉看向他,听出他话中有话。 刘培志耸耸肩,转身扬长而去。 第126章 港城记者的消息向来灵通,刘培志刚被警方叫去调查,好几家记者就闻风而动,且已经添油加醋脑补了几百集他与乔文陈迦南的恩怨情仇。 乔文与他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是在守候多时的记者眼中,却无疑是二人在警局外发生口角。 隔日一早,乔文刚起床,别墅门铃便被人摁响,去开门的女佣,慌慌张张领进来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乔先生,几位阿sir说有事要找您。” 乔文不明所以站起身,他认得其中一位,正是调查他们案子的督察,他皱眉问道:“李sir,请问是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李sir道:“乔先生,东华影业的刘培志先生,昨晚被人枪杀。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你们两人昨日在警局门口有发生过口角,还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乔文震惊地看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脑袋还绑着纱布的陈迦南,更是从沙发跳起来,将乔文挡在身后:“阿sir,你说什么胡话呢?是你们警方调查到杀我们的幕后指使可能是刘培志,我们还在等你们的调查结果,怎么变成我们枪杀他了?”他指着自己的头,“我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呢,你们警察还能不能信得过?” 李sir面露难色道:“陈先生乔先生,因为刘培志死得很突然,我们不得不例行调查。” 陈迦南还要说什么,被乔文拦住:“行,我跟你们去。”、李sir舒了口气:“谢谢乔先生配合。” 陈迦南如临大敌一般,指着他们道:“各位阿sir,你们可别屈打成招。”又对乔文说,“小乔你别怕,我马上去叫律师,待会儿就把你接回来。” 李sir见他这样紧张兮兮,不免好笑:“陈先生严重了,我们就是例行调查。” 乔文由受害人变成嫌疑犯,平生第一次坐上警察,被带去了警察局。 只是当他坐在审讯室,面对警察的提问时,答案几乎都是不知道,不是他故意不配合,实在是他对最近发生的事,毫无准备,一无所知。 脑子里唯一能回想的就是,昨天下午刘培志对他说的话。说他们动了别人奶酪,迟早会被别人拿回去,还说有人要踩死他们,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他对这句话自然不是很苟同,蚂蚁虽然弱小,但要踩死其实没那么简单,因为鞋底往往有缝隙。 当然,他不觉得如今的自己和陈迦南,还跟蚂蚁一样弱小。 他先前原以为接连发生的这两桩事,是刘培志所为,但现在看来,就算真是他所为,在他身后肯定还有着一只更大的手,在操纵这一切。而目的便是除掉他们。 问题是,他们到底动了谁的奶酪? 警察问了不过半个多小时,陈迦南便带着律师来取人。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跟昨天的刘培志一样,问完该问的,乔文便被放走了。 陈迦南对于乔文被带走一事很是耿耿于怀,走出门口,不忘晦气地朝大门啐了一口:“他妈的,拿着纳税人的钱,案子破不了,还冤枉好人,我看迟早关闭了事。” 乔文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南哥,我们回去吧。” 陈迦南骂骂咧咧地跟他走了。 回到家中,乔文将女佣打发下去,闭上眼睛靠在沙发。 “小乔,你很累吗?是不是在警察为难你了?” 乔文摇摇头,睁开眼睛看向他。其实有时候还挺羡慕他的,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担心,永远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的傻乐观心态。 好像对什么都不害怕不畏惧,不,也是有的,比如害怕自己受伤出事。 想到那天,他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场景,乔文还是不由得心有余悸。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他觉得这个时代正好适合他冒险,能让他重新找到生活的动力,他也正是这么做的,猛打猛冲,投机取巧,锋芒毕露,结果就是不得不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虽然他只二十出头,但毕竟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已经三十多年,终于第一次觉得有点疲惫了。因为如今他生活的动力早不是冒险。 思及此,他握住陈迦南的手,摇摇头:“警察没有难为我,我只是在想,我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陈迦南虽然大喇喇,但其实并非脑子不装事,掉灯事件尚且没让他放在心上,这回车祸,却不能不当做一回事。 现在一想,不免后怕,幸好乔文没事。 原本他以为是那个刘培志,嫉妒他们公司发展得好,又成功创办了金龙奖。但现在看来,不管那两桩事是不是刘培志所为,背后肯定还有另外的人想整他们,而且比刘培志厉害很多。 他又想起那日秦云飞在武馆里说的话,试探道:“小乔,莫非真的五爷没死?” 乔文望着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迦南皱眉:“可是除了周潮正,还有谁有那么大本事做五爷?” 乔文沉吟片刻:“南哥,你有没有想过,五爷也许不是一个人,周潮正只是其中之一。”他微微顿了下,“周潮正因为我们而暴露身份,相当于我们断了五爷的财路。等到风头过后,当所有人都遗忘了五爷这个名号,剩下的五爷要除掉我们,就说得过去了。” 陈迦南大惊失色:“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乔文指着他绑着纱布的脑袋:“你说呢?” 陈迦南心有余悸地捧住头,他可不愿意再尝试一次被玻璃扎满脑袋的感觉。 乔文道:“现在最怕的,不是他们找人杀我们,暗杀可以防备,但若是用其他方式挖坑让我们跳,可能就防不胜防。所以我们得先把他们找出来。”他想了想,看向对面的男人,试探问,“我想着,是不是找秦云飞合作?他手中或许有一点线索。” 陈迦南登时别扭地瘪瘪嘴:“我看跟他合作才是个坑吧。”顿了下,又道,“要不然还是让风哥去找他。” 乔文好笑道:“你别仗着风哥人好说话,什么事都找他,这回不是小事,我们自身难保,把风哥再牵扯进来让他也涉险,没必要。” “这倒也是。” 乔文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去找秦云飞谈谈,看他态度如何。” 陈迦南:“我跟你一起。” “别,你们见面估计又得打起来。” 陈迦南一想也是,秦云飞那货,见到他肯定不会好好说话。 虽然千般不愿意让乔文跟他单独见面,还是不得不点头:“那你多带几个兄弟当保镖。” 乔文笑:“那是当然,现在我出门去吃个饭,都得带上保镖,别说去见秦云飞。” 秦云飞并不难找,因为林子睿是一个每天规律上班应酬的太子爷,他这个保镖的工作时间自然也很规律。 乔文让小弟守了两天,就发觉了他的规律,基本上林子睿在公司,他不是在林氏大楼对面的咖啡馆喝咖啡,就是在车里睡大觉,也十分规律,看起来就是一个无所事事随时待命的保镖。 “飞哥!” 乔文走到咖啡馆角落那张卡座,在男人对面坐下。 秦云飞从手中的杂志抬起头,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乔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乔文对他轻慢的态度不以为意,招来服务生,叫了一杯咖啡,淡声道:“还行。” “是吗?”秦云飞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过我看报纸上写你们最近似乎运气不大好,既然如此,不如少出点门。” 乔文转头看了下四周,这会儿咖啡馆客人稀少,他们这一桌更是在角落,是个很隐蔽的位置。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咖啡,等人走后,才又低声开口:“飞哥,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找你是想跟你合作。” 秦云飞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扑哧一声低笑出声:“阿文,你现在可是港城鼎鼎有名的大老板,亿万富翁。我不过是一个保镖和司机,你跟我这样的人谈合作?可别折煞了我。” 乔文道:“你不是要找五爷给豹爷报仇么?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个仇我们帮你报。” 秦云飞先是怔愣了下,继而又讥诮一笑:“帮我报仇?阿文,我知道你聪明,但也没必要将我当成傻子。你们当年弄死了周潮正,中断了五爷的财路,他们现在找你们算账来了,若不是自身难保,你会来找我合作?” 乔文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告诉我,我想办法。” 秦云飞嗤笑一声:“没错,我是要报仇,那些人仗着权势在背后操控一切,把我们这些穷苦出生的人命不当成命。我要知道剩下的五爷是谁,早一枪解决,还能坐在这里看杂志喝咖啡,等你来找我?” 乔文皱眉:“你不知道?” 秦云飞不屑道:“废话。” 乔文:“那你怎么晓得五爷不是周潮正一个人?” 秦云飞沉默片刻,道:“周潮正死后,我在国外的时候,偶然间得知港城五爷那条线还在,只是暂时没在港城活动。”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他伸出手:“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 秦云飞掀起那双狭长的凤眼,挑了下眉头:“阿文,跟我合作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乔文:“什么条件?” 秦云飞伸手轻佻地在他掌心勾了勾:“你说呢?我对你的心思,这么多年可是一点没变,只要你让我睡一次,什么合作都好说。” 乔文收回手,表情冷然道:“秦云飞,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跟我谈这种条件吗?” 秦云飞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所以就不要跟我谈条件。”他站起身,“仇我会自己报,不用你们插手。你们最好是多烧几株高香,在我找出那些人干掉之前,别死在他们手中了。” 说完,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面上:“乔老板,这杯咖啡我请了。” 第127章 对于秦云飞的态度,乔文早有预料。 秦云飞目的很明确,就是报仇和杀人。虽然乔文觉得如果那些人确实存在,死一百遍都不足惜,但却不愿意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他更希望将他们的罪行公布于众,得到舆论和法律的惩罚。 而且目前看来,秦云飞和自己一样,对那些人的身份,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从咖啡馆出来,乔文目光落在街对面的林氏大楼,林子睿在两个手下的簇拥下,正从玻璃大门里出来。站在小轿车旁的秦云飞,恭恭敬敬替他打开车门。 虽然知道不是一个人,但仍旧很难不为所动。望着那张记忆中的面孔,乔文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又灵光一现。 钟凯文! 原书中钟凯文是陈迦南这个大反派的搭档,两人狼狈为奸坏事干尽。而这一回,自己的到来,让陈迦南从刺杀林兆明的凶手,变成救命恩人,从此一条康庄大道走到现在。但钟凯文依旧是那个黑帮的钟凯文,虽然这两年被林兆明驱逐出去,不代表他走了正道。 钟凯文当然不会是五爷,但如果他一直还在赚见不得光的钱,大概率会与五爷有联系。 想到这里,乔文只觉得混沌一片的脑子,忽然如同拨云见日,开出了一条小径。他赶紧回家,找了个记者去调查钟凯文回港城这几个月的行踪。 钟凯文为人向来穷奢极欲,张扬高调,被外放两三年,回来简直是变本加厉,要查到的行踪实在不是难事。 不过两天,乔文就接到记者打来的电话。 “钟先生这几个月几乎每个星期去一次澳门,偶尔也会去公海赌船。输多赢少,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输几百万。”这位记者说到这里还不忘感叹,“有钱人真是玩得大,几百万跟我们普通人几百块一样简单。” 乔文心下了然,又问:“还有吗?” “没什么特别的,反正就是吃喝玩乐。” 乔文:“工作呢?” “林氏太子爷登基后,钟凯文虽然回了林氏上班,但去公司不多。对了,”记者似是想起什么,“不过我有查到,他最近好像在与林氏二公子合伙做外贸生意。” “林子晖?” “对,就是林子晖晖少。” “我晓得了,谢谢你的消息。” “不用客气。” 挂上电话,乔文深呼吸一口气,自己的猜想果然没有错。虽然钟家家大业大,但传到钟凯文手中,已经败得差不多,几年前钟氏集团就开始亏损,也正是如此,当年的钟凯文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林兆明对自己这个小舅子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即使对方差点杀了他,最终也只是吞并了钟氏集团,将他赶去国外,仍旧让他做着股东,每年享受高额分红。 但钟凯文一年分红顶多一两千万,根本不可能经得起他每周去澳门几百万几百万的造。 毋庸置疑,钟凯文还有其他来钱的渠道。 想到林子晖竟然在跟他合伙做生意,乔文不由得皱起眉头。当初钟凯文派人杀林兆明,林子晖再清楚不过,不至于为了赚钱跟这种人合作,何况他现在生意做得极大,早不止梦真服饰这一家产业。 他想了想,拨了林子晖的电话。 “阿文!”听到他的声音,林子晖显然很高兴,“你最近怎么样?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和阿南吃饭呢。” 几人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面,车祸的事,乔文封锁了消息,以至于林子晖还不知道他和陈迦南差点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笑着道:“还行,你呢?” “也还可以。” 乔文状似随口问:“对了,我听说你在和钟凯文合伙做生意?” “那个……是有这么一回事,”林子晖闻言支支吾吾道,“阿文,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不瞒你,其实我跟钟凯文合作,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到他曾经找杀手杀我阿爸,我很担心他对我大哥不利,所以就以合作的名义接近他,也是想监视他。” 果然,乔文猜得没错。 没想到原本已经完全错乱的剧情,如今好像又回到圆点,只是作恶的人中没有了陈迦南,而是不明身份的五爷。 他想了想道:“子晖,要是钟凯文那边有什么问题,你不要一个人应对,及时告诉我和阿南。” 林子晖道:“我会的。我主要是也是担心我大哥。” 乔文随口道:“你和你大哥现在关系还不错啊。” 林子晖道:“不管怎样,血浓于水,除了舅舅,我就只剩大哥一个亲人。” 乔文想起林兆明的遗言,话到嘴边,又没再说什么:“总之,你自己担心,有什么问题马上告诉我们。” “嗯,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那是当然。” 挂上电话的乔文,脑子里再次浮上林子睿那张熟悉的面孔。因为长得像林南,让他对这个人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他觉得林子晖的担忧可能很多余。 那次在唐行伟阿嬷病房里的场景,他还记得很清楚,钟凯文分明对林子睿很顺从,当然也不排除,钟凯文是为了麻痹外甥,取得他的信任,从而夺权。 不管怎样,盯紧钟凯文总不会错。 又过了几日,陈迦南的脑袋总算是拆了线和纱布,因为手术的缘故,头发剪得很短,是个很标准的板寸,看着倒是冷峻成熟了不少。 自打怀疑五爷不止周潮正,还有其他人,并且要除掉他和乔文后,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觉得乔文光靠两个保镖不安全,非得自己也充当他保镖,与他同进同出。 但乔文却不这样想,说对方的目标是他们两个,若是同进同出,很容易被双杀团灭,分开的话,只要一方活着,另一方还能报仇。 陈迦南果然被他说动,只是一想两人竟然处于这种危险境地,便觉得忧心忡忡,恨不得立马找出那些人,一人一枪给崩掉了事。 只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他们才是露在外面的枪靶子,随时可能被人一枪干掉。 乔文当然不打算坐以待毙,五爷一直很神秘,最怕的就是见光,那他就非得让他们见一见光。 几日后,城中各大报纸杂志,忽然出现一则关于“五爷”死灰复燃的报道,每篇报道的口吻相差无几,都是说接到匿名爆料,当年五爷一案另有隐情,周潮正不过是个背锅侠,五爷并不是他,或者说五爷并不只他一人,而是还有其他同伙,这些人依旧隐藏在黑暗处,如今五爷风波已过两年,剩下的五爷门恐怕又打算兴风作浪。 当年乔文为了不惹麻烦,刻意将自己和陈迦南从陆汉东和周潮正之案件中摘开,但毕与陆汉东的仇怨毕竟不是什么秘密,是以一些小报消息还是捕风捉影报道过。 这回报社接到的爆料,则是直接拐弯抹角说两人最近遇到过几次危险,可能与五爷寻仇有关。 这份爆料当然不是来自别人,正是乔文亲手所为。 记者们最为敏感,接到爆料,每天便等在公司和武馆楼下堵他们,很快就堵到了乔文。 “请问乔先生,你们对最近五爷死灰复燃这个爆料怎么看?” “实不相瞒,我们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但听说你和阿南最近遇到过几次危险,是不是有这事?这跟五爷有没有关系?” “确有其事,包括电影颁奖礼吊灯掉落,以及前段日子我和阿南出了一场车祸,经过调查,都是人为事故,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所谓,还要等警方给出结果,我们目前是真的不知道。” “据各大报社接到的匿名爆料,因为当初周潮正五爷身份暴露,是你们提供了证据,所以怀疑他的同伙,剩下的五爷,要找你们算账。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们当初只是做了一个守法市民该做的事,至于是不是还有剩下的五爷,剩下的五爷是否要找我们算账,我们一无所知。但作为守法市民,我们相信警方,相信在法治社会,没有人能够为所欲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和陈迦南每天出门小心翼翼,也一定会带上保镖,但只要对手有心,想要杀了他们并不难。 现在舆论一炒,情况便逆转,只要他们任何一人遇到意外,传闻中死灰复燃的五爷便逃不了干系。 是以那些人应该不得不暂时收手。 这也是乔文的目的,变被动为主动。 陈迦南难得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报纸上一整篇报道,正是乔文答记者问。 他笑道:“小乔,你真厉害,现在报上这么一写,五爷肯定不敢轻易动我们。而且警方那边估计也会循着线索去调查。” 乔文道:“当初警方结案那么草率,可想而知里面有五爷的人,或者五爷有能力操纵警方。我们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周仁俊了。” 陈迦南点点头:“周sir又得忙了。”他放下报纸,想起什么似的,从下面抽出两张卡片,:“对了,我刚刚在信箱收到两张请柬,林子睿要办一个慈善晚宴,邀请我们去参加,去不去?” 乔文点头:“当初电影奖林子睿帮忙不少,我们得还他这个人情。” 第128章 林子睿十二岁离港留英,此后一直旅居欧洲,及至快而立之年才回国接手林氏。城中媒体对于林氏这位太子爷的了解,除了漂亮的留学履历,其余一无所知。如今回来半载不到,唯一拍到他的画面,不过是在林兆明葬礼上,可见此人继承了其父低调之风,甚至堪称神秘。 这回林氏的慈善宴,除了邀请城中诸多名流,也邀请了数十家媒体,算是林子睿第一次正式在公众场合亮相。 酒店金碧辉煌的宴厅,衣香鬓影,暗香浮动,人人脸上挂着虚与委蛇的笑容,是上流社会最典型的缩影。 陈迦南向来不爱这类场合,好在他和乔文坐的这桌,都是相熟的人,包括林子晖和关真宝苏芝芝伉俪,以及几位圈中名流,倒也不至于如坐针毡。 晚宴先是司仪上台简单介绍今晚的主题,紧接着今晚的主人林子睿登场。 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戴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得温文尔雅,看起来十分英俊,是个典型贵公子的模样。 “谢谢在座各位赏脸莅临今晚这场慈善晚宴,半年前家父故去,我匆忙接管林氏,此后一直忙于工作,鲜少参加本城活动,今日借此机会,一是想为当今还在遭受饥寒的儿童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二是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大家熟悉,今后一起携手为港城发展贡献力量。” 一番客套寒暄的话下来,底下自然是同样礼貌客气的掌声。 之后便是记者提问。 “请问林先生,因为此前你一直在国外,大家都说你很神秘,可否多介绍一下自己,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林子睿笑道:“我的履历报上应该都写过,温彻斯特公学之后,进入牛津学习,硕士毕业便在欧洲游历,所谓神秘,不过是因为经历乏善可陈罢了。” “林先生太谦虚了,据我们所知,林先生还是单身对吗?” “没错,尚且单身。” “像林先生这样年轻英俊的豪门公子,是港城很多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只怕今晚酒会就有不少名媛小姐对您倾慕有加。不知林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林子睿笑了笑:“没什么特定标准,投缘便好。”罢了又道,“今晚的主题是慈善捐赠,各位记者朋友还是不要太关注我个人,多关心需受到帮助的人们才好。” 他这样说,记者自然不好继续八卦,象征性问了几个慈善晚宴相关的主题,然后进入拍卖和捐赠环节。 这几年,乔文和陈迦南做慈善不算少,光是答应欧阳远建造的两栋廉租屋,便为几百户贫困人家提供了安心住处,一直以来捐赠的钱款也不算少。 乔文还准备过两年等内陆一开放,便去大力支持内陆教育。 今晚他拍了一幅字画,陈迦南拍了一双体育明星捐赠的球拍。待到拍卖结束,舞会开始,陈迦南被他几个名媛干姐姐强拉硬拽去跳舞,乔文趁此机会赶紧开溜,去了楼下透气。 “阿文!” 他正坐在泳池边的躺椅,拿了一杯果汁慢条斯理地享受,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杰弗瑞,”乔文有些意外地看向旁边椅子坐下的人,笑道,“舞会还没结束吧?你这个主人开溜是不是不大好?” 林子睿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其实我不是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总得硬着头皮做。阿文你怎么不去跳舞?我看阿南和几个千金跳得还挺开心的。” 乔文笑说:“实不相瞒,我不擅长跳舞,有阿南应付就好了。” 林子睿道:“阿南好像很受女孩子欢迎。” 乔文没正面回答他,只笑说:“杰弗瑞才是真的受女孩子欢迎,你这样的贵公子,不知多少名媛千金盯着呢。” 林子睿好笑地摇摇头:“别人对我感兴趣,无非是因为我姓林罢了。与你和阿南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 乔文不动声色瞥了眼夜灯下那张熟悉的脸,心道这个人好像过于谦虚了点。 林子睿歪头看向他,轻轻蹙起眉头道:“阿文,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乔文心头猛然一跳,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顶着的是小乔的脸,便释然般笑道:“没准从前什么时候打过照面,只是不认识。” 林子睿点点头道:“可能这就叫做投缘吧,第一次见到阿文,就有这种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很多回。” 乔文总算听出点不对劲了,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是吗?” 林子睿稍稍倾身,定定看向他:“阿文不是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个故人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冥冥之中早已经相识。” 乔文撞进这张脸上,唯一与林南不相似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幽深如深泉,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大哥阿文不好了,阿南跟大哥你那位靓仔保镖在洗手间打起来了!” 就在他微微怔愣时,一道声音忽然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静。 乔文蓦地回神,抬头看向气喘吁吁跑来的林子晖:“什么?” 林子晖又喘着气重复一句:“阿南跟大哥保镖打起来了。” 林子睿起身道:“走,阿文,我们去看看。” 两人跟着带路的林子晖,疾步走到宴厅那层的男洗手间。那门紧闭着,门外站着几个穿马甲的侍应生,焦头烂额地小声说着什么。 而门内果然是响着正霹雳嘭咚的打斗声,光听声音,已经能猜到里面的激烈战况。 乔文扶了扶额头,推门,没推动,显然是从里面被锁上。 “南哥!飞哥!”他用力拍了两下,大声唤道。 里面的打斗声顿了片刻,但也只片刻,然后又咚咚咚响起来,并没有人来开门。 乔文深呼吸一口气,准备踹门,却被林子睿拉开,只听他对旁边的侍应生道:“将门踹开!” 侍应生见他发话,赶紧点头,上前狠狠踹上两脚,砰的一声开了门。 里面战况赫然入目。 大概是空间太狭窄,不方便施展拳脚,陈迦南和秦云飞正在地上滚成一团,你一拳我一拳抡得正起劲,听到开门,也置若罔闻,继续你来我往找对方脸上招呼。 趁着陈迦南滚在上方,乔文上前拎住他的后脖颈,在他哇哇抗议声中,将他拉开。 而秦云飞原本想趁此机会补上两拳,被林子睿适时拦下:“住手!” 两个面目全非的家伙,狼狈站起身,各自不甘心地朝对方啐了一口。 陈迦南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道:“秦云飞,老子迟早弄死你!” 秦云飞不甘示弱,哂笑一声:“陈迦南,咱们俩的这笔账,迟早也得算,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陈迦南跳起来道:“行啊,现在就算清楚!” 乔文头大地将他拉开,道:“行了南哥!” 陈迦南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消停下来。 林子睿冷冷看了眼秦云飞,道:“阿飞,阿南是我的客人,你怎么能对他动手?” 秦云飞默不作声。 林子睿:“给他道歉。” 秦云飞依旧沉默。 乔文看了对方那面目全非的一张脸,道:“算了算了,这两个人八字不合,见面就得打,杰弗瑞,我先带南哥回去了,你也不用为难飞哥。” 陈迦南不忿道:“你替他说什么话?” 林子睿道:“行,你带阿南回去处理一下伤,好好的一个人来我晚宴,挂一身彩回去,实在是我的错,改天我上门赔礼道歉。” “不用不用,这跟你没关系。”乔文抬手挥了挥,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陈迦南走了。 两人匆匆出门上了车,等候在车内的司机看到陈迦南的尊荣,吓了一跳,问道:“南哥,你这是怎么了?” 陈迦南没有回答。 乔文将人推进去,自己再跟上,在车内坐定后,瞥了他一眼,林子睿说得没错,好好一个英俊小伙来参加宴会,回去岂止是挂了一身彩,整张脸眼见已经要红肿成猪头。 他看着心疼,伸手摸了摸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对方吃痛地嘶了一口凉气:“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啊?”乔文无奈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陈迦南摇摇头:“没有,就是皮外伤。这王八蛋肯定嫉妒我靓仔,专指着我脸砸。不过他那张娘们儿脸也被我打花了。” 乔文叹了口气:“你怎么跟他又都打起来了?我不是说过不要招惹他吗?” 陈迦南道:“我没招惹他,在洗手间撞上,我都没想搭理他,是他先招惹我,我忍无可忍才动手。” 乔文问:“他招惹你什么了?” 陈迦南看了看他,嚅嗫了下唇,低声讪讪道:“他问我是不是和你搞了,还问我搞你是不是很爽?” 乔文:“……”那确实挺欠揍。 陈迦南又小声道:“虽然是很爽,但关他屁事,他就是还对你贼心不死。” 虽然他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但乔文还是紧张地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搭理他,不然你们这架是永远都打不完了。”顿了下,又道,我说了他就是个不把命当命的亡命之徒,真打出什么事,吃亏的是你不是他。” 陈迦南恼火道:“他想干什么我都无所谓,就是受不了他惦记你。” “他惦记我又不会让我少一块肉,你管他呢。”乔文不以为然道,想了想,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哄他,“反正每天跟我睡一起的是你又不是他,这样想你是不是好受多了?” “倒也是。”陈迦南果然被他哄住,愉悦地咧嘴一笑。 只是因为笑得太过,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不禁疼得怪叫两声。 第129章 陈迦南和秦云飞这场架打得很没水准,除了一张脸红肿成猪头,身上并未受伤。但靓仔南现在是公众人物,顶着这张脸自然不好出门招摇过市,只能暂时在家养着。 最近正好外头舆论在闹“五爷死灰复燃”,乔文也不愿总被记者围堵,干脆让唐行伟把工作资料送来家中,一边关上门工作,一边陪陈迦南。 过了两日,林子睿当真打来电话,要上门赔礼道歉。 乔文原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陈迦南也没放在心上,但对方态度恳切,他也不好拒绝。 人到的时候,他亲自出来开门。 “杰弗瑞,你太客气了。”他看到林子睿手中礼品盒笑道,目光瞥了眼停在路边的黑色平治车,驾驶室的司机是一张陌生面孔。 “应该的,我的人在我宴会对贵宾动手,无论如何,我这个当老板的都得负责。”林子睿笑着道,捕捉到他的目光,又说,“我停了阿飞几天工,让他好好反省。” 乔文了然点头,侧身请他进门,随口问:“飞哥没事吧?” 林子睿道:“没事,还得多亏阿南手下留情。” 乔文笑:“他也没下死手,不然南哥估计现在得躺在医院。” 林子睿笑着点点头,跟随他穿过前庭,一边走一边打量庭院和别墅小楼,走进大门玄关后,感叹道:“我听说海天一色是欧阳先生退隐十几年后的出山大作,现在亲眼所见,大师手笔果然名不虚传。你们能请到他,确实有本事。” 乔文道:“运气而已,其实欧阳先生很好说话,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傲慢。” 林子睿不置可否,看到顶着一张花脸迎上来的陈迦南,上前一脸歉意道:“阿南,你还好吧?真是对不住,邀请你参加晚宴,却让你受了伤。” 陈迦南摆摆手:“没事,其实是我先动手的。” 林子睿道:“那肯定也是他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 “这倒是,”陈迦南点头,“我恨不得撕了他的嘴。” 乔文轻笑摇头,招呼道:“坐着慢慢说吧。” 陈迦南对林子睿这位大哥原本没什么感觉,不过见他竟然主动上门赔礼道歉,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不愧是接受过精英教育的阔少,为人处世那是没得说,不等乔文开口,已经主动吩咐佣人去倒茶。 林子睿环顾了下屋子,随口问:“这里只有阿文阿南你们两个人住吗?” 乔文道:“家里人也会过来,算是个度假屋,不过我和南哥住得比较多点。” 林子睿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不是亲兄弟,但关系远远胜过亲兄弟。” 乔文淡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又一起做事,感情确实比一般兄弟好一些。” 佣人上了茶,林子睿拿起来,轻轻呷了口,点头:“太湖洞庭碧螺春,好茶。” 乔文故作惊讶:“杰弗瑞常年居欧洲,竟然这么懂茶。” 林子睿笑道:“国外待再久,也改变不了中国口味。” 乔文道:“那正好,快到饭点,尝尝我们家里中国味道如何。” 他吩咐女佣去烧饭,三人继续客客气气地聊着。及至佣人通知开饭,又从沙发移到餐桌。家中做饭的女佣是顺德人,做得一手好粤菜。 当初陈迦南就是吃了隔壁苏芝芝家的饭,导致他一口一个芝芝姐,叫得别提多亲热,俨然是将人当成亲姐姐。乔文怕他失望难过,只能将真相永远地掩藏起来。之后家中请人,就是考虑他吃货本色,免得哪天又吃到谁家好吃的,把人当亲人。 今天的菜式很简单,都是家常小菜。 乔文道:“粗茶淡饭,不知合不合杰弗瑞口味?” 林子睿夹了一块盐焗鸡,送入口中,睁大眼睛赞许道:“好味道。” 乔文笑着点点头:“杰弗瑞随便吃,不用客气。” 陈迦南大喇喇附和:“对啊,三个大男人,就别弄你们上流社会那套礼节,敞开吃随便吃。” 他边说边剥了两只虾,放在乔文碗中。 林子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你们别把我想得跟古板的英国人一样,我其实与阿南你差不多,就是个糙老爷们。” 陈迦南掀起眼皮看他:“是吗?我怎么觉得不像。” “那是因为你跟我还不熟悉。” 陈迦南点头:“这倒也是。” 乔文吃着陈迦南剥好的虾,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对面的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随口问道:“对了,杰弗瑞你是怎么认识飞哥的?” 林子睿道:“大概去年吧,他在一家中餐馆打工,我去吃饭时遇到一个小偷,他帮我追回了钱包。欧洲那边治安很乱,我这样有钱的华人少爷,经常被人当成肥羊,我看他身手不错,就请了他做我保镖。” 乔文有点想不出来当初九龙城寨风头无两的红棍秦云飞还能去中餐馆打。 而陈迦南则是直接笑出来:“他还在中餐馆打过工?我以为他逃去国外也是少人放火谋生呢。” 林子睿道:“我遇到阿飞时,他挺落魄的,后来才知道他曾经是和兴社红棍。” 乔文问:“之后他一直跟着你吗?” 林子睿点头:“嗯,他做保镖还是很称职的,好几次遇到抢劫,都靠他化险为夷。”说着轻笑着叹了口气,“说起他,我要再次跟阿南你道歉,是我没管好手下。” 陈迦南不甚在意摆摆手:“我和他本来就有过节,回头遇到,估计还得打起来。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的腿就是我打断的?” 林子睿摸摸鼻子点头:“他是有提过。” 陈迦南道:“所以说,不关你事。” 林子睿笑:“你们在别处打架,我管不着,但在我的晚宴上,我肯定得负责。” 陈迦南受不了这种豪门公子哥的客气,赶紧用筷子敲了敲盘子:“吃菜吃菜。” 林子睿似是被他逗乐,从善如流夹了几筷子菜。 一顿饭边吃边聊,用了大半个小时。林子睿倒是没再多留,吃过饭便与二人道别。乔文送他出门,返回屋内,看到陈迦南酒足饭饱靠在沙发,走过去问道:“南哥,你觉得林子睿这个人怎么样?” 今天这一顿饭吃下来,他依旧没办法对这个人有准确的判断,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陈迦南漫不经心道,“看着非常不错的一个人,大户人家的少爷,又一直在国外读书,绅士有教养,不过……” “不过怎么样?” 陈迦南微微蹙起眉头:“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好过头了,我没看出有什么缺点,就感觉不大真实。当然,主要也是还不熟。”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片刻,冷不丁道:“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朋友?”陈迦南好奇地看向他,“你以前世界的?” 乔文嗯了一声。 “什么朋友?” “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好兄弟。”罢了,乔文又故作轻松补充一句,“不过我可以确定只是长得像,两人没有任何关系。” 陈迦南闻言,蹭的一下坐直身,不可置信道:“就是那个已经不在的好兄弟?” 乔文点头。 陈迦南赶紧如临大敌一般握住他的手臂:“既然只是长得像,你可不能把他当成你兄弟。” 乔文失笑:“当然不会。” 第130章 陈迦南知道乔文原本的世界,那个叫做林南的好兄弟,对他有多重要。甚至以己度人,一度怀疑两人并非简单的兄弟情,只是乔文始终否定,才没再胡思乱想。 但他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安。他希望自己是乔文心中独一无二的,可惜在他之前,有另一个人占据着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如今乔文告诉自己,林子睿跟林南长得一样,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乔文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南哥,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当初就不该跟他说林南的事,搞得这家伙总是疑神疑鬼。 陈迦南皱眉望着他:“这世界当真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乔文不甚在意道:“当然,而且林子睿和林南也不是一模一样。”至少眼神完全不同。 陈迦南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乔文伸手揉了把他粗硬刺手的短发:“林子睿长得像谁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剩下的五爷,不然我们永远都不得安宁。” 陈迦南点头:“没错。” 这天晚上,林子晖打来电话,说发现他最近和钟凯文合伙的一批进口货物有问题,因为不敢确定,又怕报警打草惊蛇,让他俩偷偷帮忙去看看,再一起商量对策。 于是趁着夜黑风高时,乔文和陈迦南偷偷摸摸去了集装箱码头。 林子晖只身一人,鬼鬼祟祟躲在暗处,看到人来,赶紧猫着腰蹿上来,低声道:“阿文阿南,这里!” “怎么回事?” 林子晖道:“你们跟我来,我已经将工人支开。” 两人跟着他穿过一片黑压压的集装箱,来到一只货柜旁。他拿出钥匙,左右看了看,开了锁头,轻手轻脚将门打开,低声道:“就在里面,原本是一批咖啡粉,但我无意间发现有两只箱子的东西不一样。” 乔文道:“南哥,你在门口看着,我跟子晖进去看看。” 陈迦南点头:“有我在放心。” 乔文放心地走进去。 林子晖已经撸起袖子,从一堆纸箱中挑出两只搬出来:“我做过记号,就是这两只。”又拿出美工刀将箱子裁开:“阿文你看!” 乔文举着手电凑上前,往打开的箱子照去,他还没看清楚,只听林子晖咦了一声:“怎么还是咖啡粉?我明明标记的是这两个箱子。” 乔文皱眉道:“是不是有人拿走了?” 林子晖狐疑地摇头:“我上午卸货的时候发现的,然后让工人一直盯着,工人说没有人来过,怎么会不见了呢?” 乔文道:“你确定当时没看错?” 林子晖点头:“确定,而且我怀疑就是海洛因,只是当时周边有人,我没敢多检查,毕竟这也是我的货,就想着让你们帮忙确定一下,然后再通知警察。”说着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幸好没报警,不然真是打草惊蛇。” 乔文点头:“而且很可能栽赃到你头上。” 林子晖站起身,忧心忡忡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钟凯文私底下肯定是在做黑生意,我大哥会不会有危险?要不然我先告诉我大哥,让他提防。” 乔文赶紧道:“千万不要,钟凯文是你大哥的亲舅舅,比你这个没一起生活过的弟弟要亲很多。你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证据就给钟凯文定罪,他不相信倒也罢了,最怕是他告诉钟凯文,直接对质。” “这倒也是。”林子晖垂沮丧地点头。 乔文道:“既然你确定钟凯文不干净,那他很可能跟五爷有关,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盯着就好。回头我们告诉周sir,再一起想办法。” 林子晖道:“嗯,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于法,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物待在我大哥身旁。” 乔文轻笑:“你大哥知道你这么关心他,想必很高兴。” 林子晖弯唇笑了笑:“我大哥对我也挺不错的,前几天还将我阿爸生前收藏的几幅画送给了我。” 失去父亲,多了一个亲近的兄长,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情感上的补偿。 “是吗?那我真为你高兴。不过,”乔文微微一顿,又说,“你阿爸生前交代你不要和林家钟家的人走太近,你还是注意点,万一那边的人以为你想分财产,可就不好了。” 林子晖颇有些倨傲地昂昂头:“这个不用担心,我现在有钱得很,说不定过个几年,就能赶上我阿爸的成就,才不稀罕分什么财产。” 乔文笑:“你是这样想,林家人不一定这样以为。” 林子晖道:“林家也就林太太以前不喜欢我,不过她这些年好像已经一心向佛,什么事都不管了。上回去拜祭我阿爸遇到她,她还说我阿爸阿妈有我这个儿子,是他们的福分,两人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乔文微微一愣,笑道:“你爸妈有你这个儿子,确实是他们的福分。” 林子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摸摸头道:“阿文,你别这么说。” 乔文笑:“行,既然没东西,我们走吧。” 林子晖叹了口气,愧疚道:“大晚上把你们叫来,让你们扑了一场空,真是对不住。”、乔文道:“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如果钟凯文真是做这种生意,不可能让人这么轻易就抓现行,你能偶然发现已经是运气,继续盯着就好,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们。” 几个人踏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 虽然空手而归,但确定钟凯文在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已经足够。回到家中,乔文给江遇风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道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外来的新货。 江遇风惊讶:“阿文你怎么知道?城寨最近还真有人不知从哪里搞到新鲜货,之前没见过,我怀疑是从外面进来的。你问这做什么?” 乔文道:“没什么,就是想确定一下,五爷是不是死灰复燃。” 江遇风道:“所以五爷的事是真的?周潮正不是五爷?还另有其人?” 乔文道嗯了一声:“目前猜测是如此,周潮正应该只是五爷之一,还有其他的人。” 江遇风道:“所以你们现在很危险也是真的?要不要风哥派点人手来保护你们。” “谢谢风哥,不过我和南哥现在应该还算安全,毕竟这种时候出事,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暂时不敢轻易动我们。” 江遇风叹了口气:“你说这都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我们好像一直都被那个劳什子五爷给操控着。当年去越南,毒王的人来城寨,之后你们又遇到陆汉东周潮正,都离不开五爷,好像成心不让人过好日子。” 乔文也不由得苦笑:“可能是看不过去我们太顺利吧。不管怎样,是时候该结束了。” 江遇风道:“有什么需要风哥做的,尽管开口。” “谢谢风哥。” “你和阿南就是我亲弟,不用客气。” 乔文挂上电话,靠在床头怅然般叹了口气,心中又不免熨帖,虽然这些年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和困难,但也一直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他们,何况,不管发生什么事,至少他和陈迦南能永远互相依靠。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太糟糕。 真感叹着,洗完澡的陈迦南,顶着一身水汽,朝他爬过来,凑到他跟前,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小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我们什么事没见过。那些人跟老鼠一样躲在黑暗里不敢见光,天生就比我矮一截,不用怕。” 乔文轻笑:“我没怕,只是希望这件事早点结束。等结束后,我们好好去旅行一段时间,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了。” 陈迦南嘿嘿一笑,靠在他腿上:“其实我最想的就是,能带我老爸回大陆老家看看。” 乔文笑:“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因为确定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些日子乔文和陈迦南出门,不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生活状似恢复如常,该上班的上班,该拍戏的拍戏。 林子晖那边一时半会儿没有新发现,不过他盯得很紧,乔文对他这个大男主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 这日乔文下班,刚从写字楼大门出来,便见到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宾士车。 “阿文!” 副驾驶座的窗户打开,戴着黑色墨镜的林子睿朝他挥挥手。 乔文走过来:“杰弗瑞,你怎么在这里?” 林子睿将墨镜拿下来,笑说:“我路过这边,想着正好下班,就试试看能不能与你偶遇,一起吃个饭。不会已经有约了吧?” 乔文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笑着摇摇头:“还真是挺巧,正好没有约。” 林子睿将车门打开:“那就请进吧!” 乔文弯唇笑了笑,从善如流上了车。 第131章 两人去的是一家私家菜馆,在一处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内,老板和厨子是同一人,据说是御厨亲传弟子,每天只接待几位客人,至少得提前一个礼拜预约。乔文没那个闲工夫为口吃的折腾,陈迦南虽然爱吃,但最不喜欢麻烦,是以虽然对这家菜馆有所耳闻,乔文却还从未来过。 今晚托林子睿的福,有幸尝到这一口,确实名不虚传。加之林子睿博古通今,与他吃饭,不怕没话题可聊,两人吃得愉快,相谈甚欢,一顿饭下来,彼此又熟悉不少,俨然已经成为朋友。 因为兴致不错,乔文甚至还喝了点酒。 一直到车子开到别墅门口,他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阿文,你还好吧?”林子睿提醒他到了。 乔文睁开半阖的眼睛,揉了揉眉心,摇摇头笑说:“我闻着老板的酒太香,菜又实在是可口,不配上几口酒,仿佛对不住那样的美味,一时忘了自己一杯倒的事实。” 林子睿笑道:“也怪我,我想着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只此一家,好容易来一次,不喝一点着实可惜,便非得让你喝两杯。你要是难受,回去让佣人煮点醒酒茶喝一杯再睡觉。” 乔文笑说:“好的,谢谢今天的晚餐,等杰弗瑞你有空,我请你去吃我觉得好吃的餐馆。” 林子睿道:“好啊!说实话,这些年我鲜少回来,这里的变化太大,当初离开时战后没几年,还是百废待兴,不想短短十几年,已经成为国际大都会,好多东西我都不熟悉了,也没什么朋友。最近恰好忙完了手头上重要的工作,能稍稍缓一口气,若是阿文你有时间,又觉得不麻烦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来玩一玩。” 乔文笑:“当然不麻烦。” 林子睿点头:“那就好。” 他亲自下车替乔文打开车门,在对方下车时,还绅士地用手挡在车门上方。 “谢谢,”乔文吸了口夜间清爽的空气,随口问,“要进去喝杯茶吗?” 林子睿笑着摇头:“时间已经不早,就不打扰你和阿南了,你早点休息。回头有空再联系。” “好的,再见。” 乔文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车离开,才不紧不慢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陈迦南,门一打开,就听到他噼里啪啦道:“小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打你办公室电话,公司的人说你回了家,可我回来又没见到你人,吓死我。” 不等乔文回答,又吸了吸鼻子,问:“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酒。” “是去应酬了?怎么没跟我说?” 乔文拍拍他,边往门内走边道:“我遇到了林子睿,一起吃了顿饭。” “林子睿?”陈迦南微微一怔,急忙跟上他,反手大门阖上,“就你们俩?” 乔文揉着太阳穴道:“嗯,就我们俩。” 陈迦南皱起眉头,走上前将他扶住,瓮声瓮气道:“虽然我觉得他这个人看着还不错,但你能别单独跟他一起吗?” 乔文回过头,笑盈盈看着他,一把揽住他的脖颈,笑盈盈道:“又吃醋了?” 陈迦南倒是坦然:“想到你说他跟你以前的好兄弟长得一样,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乔文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太舒服,大概真的是老天爷跟我在开玩笑吧!” 陈迦南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乔文摇头,“我头有点晕,你进屋给我按按。” 陈迦南不满地道:“那你还喝酒?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能喝。” 说罢,一把将人扛起来,直接扛进了屋内。家中两个女佣见怪不怪,听说乔文喝了酒,赶紧去准备醒酒汤。 陈迦南则将人直接扛上楼,放在床上,然后发挥他按摩技师的特长,盘腿坐在他身旁给他摁头。 乔文眯着眼睛哼哼唧唧享受了一水儿,待脑子差不多清明,转过头道:“南哥,我们手上不是有部马上要开机的新戏,要在澳门取景么?” 陈迦南点头:“没错。” 乔文道:“你安排一下,马上开机。” 陈迦南皱眉:“这部戏动作戏很多,我得一直在场。” 乔文点头:“嗯,那你就去澳门盯着。” “现在这种情况,我去澳门不放心你一个人。” 乔文笑:“就是现在才不用怕,各路记者还没消停,没人敢对我们下手,你赶紧去把这部戏拍了,早拍完早回来。” 陈迦南没再多想,弯唇一笑:“行吧,那我明天就去安排。” 乔文也笑,将头枕在他腿上,自下而上望着他,道:“南哥,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陈迦南一听这话,便知是替自己讨福利的好时候,将人抱起来往浴室走,笑嘻嘻道:“南哥最不怕辛苦,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 乔文:“……”行吧。 在得到乔文的允许,放纵几晚之后,陈迦南心满意足打包带着新剧组去了澳门拍戏。 留在港城的乔文,除了工作,似乎也无事可做,便时不时与林子睿相约,一起去看跑马,听音乐会,寻好吃的馆子,抑或天气晴好时,乘坐游艇去海钓。 两人兴趣爱好相差无几,又都是读书人,一起出去的次数多了,彼此似乎都觉得投缘,已然开始以好友至交相称。 这日,两人看完话剧,一边往停车处走,一边聊。 “今晚这出话剧,你觉得怎么样?” 乔文笑道:“我很少看话剧,发表不了什么高见,依我看来,今晚这出剧虽然是耳熟能详的经典剧目,但演得很好,让人很容易沉浸其中。” “我也觉得是。”林子睿点头,“对了,我看阿文你好像挺喜欢话剧,为什么很少看?” 乔文道:“我是挺喜欢,但阿南不喜欢,平时也就很少专门一个人来看。” 林子睿笑着摇摇头:“阿南这种从小习武的人,能喜欢看电影就已经很难得,要让他们静下来看话剧,确实有点难。”他微微一顿,又道,“说到这里,我觉得你和阿南看着好像两个世界的人,能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真是不可思议。亲兄弟还阋于墙,你们却一点矛盾都没有。” 乔文笑:“哪能没矛盾呢?不过阿南还算依着我,不然早闹掰不知多少回。” 林子睿了然地笑:“这也正常。我和我亲舅舅还经常闹矛盾呢。” 说话间,快走到停车处时,一个报童拿着晚报跑过来:“先生,要报纸吗?” 乔文随手掏出一枚硬币,换来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随手打开,借着昏黄的夜灯,目光落在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脚下蓦地顿住。 林子睿觉察他的动作,好奇问:“怎么了阿文?” 乔文摇摇头:“没事。”他折起报纸,与对方挥手道别,“行,我回去了,有空再约。” “好的。”林子睿点头,笑道,“回港这半年多,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认识阿文你这个朋友。” 乔文笑:“这是我的荣幸。” 两人“依依不舍”告别。 一直到回了家中,坐上沙发,乔文才又将手中的报纸打开。 娱乐版块的头条,赫然是陈迦南的一则报道——靓仔南赌城夜生活,一夜豪赌百万不心慌。 “乔先生,要喝参茶吗?”女佣上来问。 乔文目光盯着报纸,摆摆手:“你们去休息吧。” 女佣退下,乔文想了想,拨通一个电话号码,那头接起来的是李星辰,他正是这部戏的男主角。 “阿辰,南哥在酒店吗?” 李星辰支支吾吾:“好……像不在。” 乔文:“他去赌场了?” 李星辰似是挣扎片刻,才低声道:“阿文,不是我故意告状,但我觉得有些事瞒着你不太好。原本刚来澳门,一切都正常,但最近阿南一收工就去喝酒赌钱,昨天我听说输了一百多万,你得好好管管。好像还有记者拍了他们,登出来影响也不大好。” 乔文点头:“嗯,他都跟谁一起?” 李星辰道:“好像是是林氏集团的钟凯文,我提醒过他,他完全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知道你们现在能赚钱,但这样挥霍也不行,何况有些恶习一旦沾上,就是个无底洞,我好担心阿南。” 乔文道:“嗯,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乔文将报纸丢进垃圾桶,上楼去休息。 接下来两天,时不时就有报纸写陈迦南在澳门花天酒地的花边,偶尔钟凯文的名字也会一起露个面。 一个影视圈的名人,一个世家名流,凑在一起确实值得几根笔墨。 乔文很快接到了林子睿的电话。 “阿文,最近报纸上写的我看到了,我问了我舅舅,他在澳门确实总跟阿南在一起。我舅舅这人最擅长吃喝玩乐,估计阿南是被他带坏了。” 乔文叹了口气,道:“也不能这样说,阿南在澳门没人看着,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就算没有遇到钟先生,估计也是一样。我买了今晚的船票去澳门,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 林子睿道:“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 第132章 乔文和林子睿一行人八点坐船出发,抵达澳门码头不过九点出头,正是这座小小的不夜城精彩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他们先去了剧组下榻的酒店。 如今做电影这行来钱快,一个小小武行收入也远超普通上班族,加之也确实是辛苦钱,闲暇时大都将钱用在吃喝玩乐上。今晚剧组没夜戏,大部分人结伴出去寻欢作乐,只有李星辰照例留在房间看剧本。 大明星对自己要求严格,总担心被狗仔拍到一点不好的东西,再经过夸张的艺术加工,就成了真正的负面,平时收工很少跟人一起出去。 看到门口的乔文和林子睿,李星辰惊讶不已:“阿文,你来了?” 乔文问:“阿南在哪里?” 李星辰道:“这几天收工他都在赌场,今晚应该也是。” “你知道他在哪间吗?我现在去找他。” 李星辰点头:“他最近都是在同一间。”想了想,又道,“你稍等,我带你去。” 他回屋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戴上棒球帽和黑色口罩,和外面几人出了门。说是几人,其实也就四人,乔文带着充当保镖的豪仔,林子睿也只有一个陌生面孔的保镖。 豪仔跟在乔文身旁,忧心忡忡道:“我哥不会真天天赌钱吧?我大伯看到报纸都快气死了。” 乔文沉着脸道:“先找到人再说。” 林子睿见两人神色都不大好看,柔声安抚道:“阿文,你也别担心,若真是我舅舅带坏的阿南,我想办法让我舅舅早点回去。说起来,真是对不住。” 乔文无奈笑道:“他二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哪能说被人带坏就被带坏。” 豪仔用力点头:“没错,我哥本来就是个坏胚子。” 乔文:“……”倒也没没毛病。 在李星辰这个带路党的引领下,他们很快在金碧辉煌的高档赌场中,搜寻到陈迦南的身影。他穿一身西装,坐在一张赌桌中央,身旁几个赌客也俱是西装革履,想来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 其中一人正是钟凯文。 然而不管身份如何,在一堆堆砝码来去交迭中,这些人此刻都仿佛杀红了眼。 豪仔看到陈迦南的身影,当即要捋袖子上前,却被乔文拉住:“别冲动。” 他与林子睿对视一眼,两人不急不慢走过去,各自站在自己人身后。乔文伸手搭在陈迦南肩膀,对方两眼直勾勾盯着荷官发牌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将他手拂开:“没见我正忙着,别打扰我!” 乔文的手被打开,还没有所反应,豪仔到底忍不住,上前怒道:“哥,你到底在干什么?” 陈迦南这才后知后觉般抬头,对上身旁的乔文,脸色蓦地大变,支支吾吾道:“小乔,你怎么来了?” 乔文皮笑肉不笑道:“我来看看你玩得怎么样?” “还行。”陈迦南讪讪道,扫了眼桌上的人,清了清嗓子,道,“小乔,你先回酒店,我玩完这一局就马上回去。” 豪仔愤愤道:“哥!” 乔文朝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柔声道:“没事,我在这里等你玩完这一局。” 那边的钟凯文也觉察自己外甥驾到,惊讶道:“杰弗瑞,你也来了?” 林子睿道:“舅舅来澳门一个多礼拜,简直是乐不思蜀,我就过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钟凯文嘿嘿笑道:“我跟你说,这几天我手气特别好,赢了小几百万。” 林子睿笑:“是吗?” 钟凯文点头:“都是因为阿南,不然我也赢不了这么多。” 林子睿道:“舅舅玩完这一局也回去吧,我有话同你说。” 钟凯文连连点头:“行行行。” 梭哈玩起来很快,不过十来分钟,一局就结束,陈迦南和钟凯文各自赢了不少筹码,吩咐手下去换钱后,一行人出了赌场。 而钟凯文和陈迦南显然还意犹未尽。 与喧杂的赌场内相比,夜晚的室外,便显得异常安宁。豪仔看到他哥那糟心样,终于是忍不住,怒道:“哥,你知不知道你在澳门天天赌钱,一输输上百万的事,全港城都知道了,大伯看到报纸快被你气死。” 陈迦南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就是收工后没事,找点乐子,有什么好紧张的。港城报纸最爱乱写,我靓仔南怎么可能输那么多钱?” 钟凯文帮腔道:“没错,我可以作证,这些天阿南都是输少赢多,连带着我都跟着赢了不少。走走走,既然杰弗瑞阿文你们来了,大家去喝一杯。” 乔文道:“喝酒就不用了,我和南哥有点话要说。” 陈迦南笑嘻嘻揽住他的肩膀:“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今晚手气不错,先去喝一杯,小乔你不能喝,就吃点夜宵,澳门的夜宵很不错的。” 豪仔将他的手扒拉开,急赤白脸道:“哥,我们来找你不是喝酒吃夜宵的,是跟你说赌钱的事。” 陈迦南显然不耐烦了,推了堂弟一把,恶声恶气道:“衰仔,我赌不赌钱还轮不到你管?!” 乔文道:“那我呢?” 陈迦南别开目光,道:“我就是工作太辛苦,消遣一把,有分寸的。” “你真有分寸?”乔文冷声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不能碰,你难道不知道?” “都说了只是消遣,赌场里这些东西我再了解不过,就算赢不了什么钱,那也不会让赌场从我口袋里赚去多少。再说了,”他像是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我每天那么辛苦工作,三天两头就得受点伤,来赌场放松一下,怎么了?” “是啊是啊,”钟凯文附和道,“阿南也就是消遣一下,你们何必太认真。” “舅舅……”林子睿道。 豪仔怒道:“哥,我看大伯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坏胚子,以前没钱还能管住自己,现在有钱了,就开始学人变坏。阿文哥,你回去把他户头冻结了,看他怎么办?” “凭什么?”陈迦南闻言也怒了,“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你们有什么权利冻结?” “南哥,你不是小孩子,我是没权你管你的钱,也没法管你赌不赌钱,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些恶习。你要是还继续赌,我们回去就得好好算账了。” 陈迦南嗤笑一声:“小乔,你天天坐在办公室,喝着咖啡看着报纸,就能等着票房进账,从来没真正关心过我们这些人在外面拍戏有多辛苦。现在我用自己赚的辛苦钱消遣一下,你就要跟我算账分家么?” “阿南,”一直默默跟在旁边的李星辰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文是为你好,而且他工作也很辛苦的。” 陈迦南忽然爆发,怒道:“对,他是为我好,我花自己赚的辛苦钱消遣一把,都得经过他同意。我靓仔南现在得来的一切,都是靠他,所以什么都得听他的,好像没有他,我靓仔南就只能做个烂仔,” “哥!”豪仔急得眼睛都红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没有阿文,我们一家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吗?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我看你真就是个烂心烂肺的白眼狼,白瞎了阿文哥对你这么好。” “是啊,阿南,你别说气话!” 乔文讪笑道:“他这哪是说气话,他这是说心里话呢。” 陈迦南别开脸,赌气一般不看他。 乔文点点头:“行,算我多管闲事,你干什么我不会再干涉。” 说罢,便折身要走,陈迦南也不拦,倒是林子睿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阿文,有话好好说,别赌气。” 陈迦南这时眼珠子一斜,目光落在两人手上,讥诮开口:“小乔,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不在港城,你和这位林大少爷都做了些什么,看话剧听音乐会去读书沙龙,终于找到个志趣相投的知己,不用跟我这个大老粗天天待在一起,很开心吧?” 林子睿眉头微微蹙起。 乔文道:“没错,我是喜欢这些事情,难不成让我来跟你一起赌钱?” 陈迦南道:“你不就是瞧不起我么?终于说实话了。” “阿南!”李星辰紧张兮兮地拉住他,很是后悔自己当了这个带路党。 倒是豪仔大义灭亲地拱火:“你自己连报纸都愿读,现在还染上赌钱,别说阿文哥,我都瞧不上你!” 陈迦南眉头凶狠地一拧,上前狠狠踹他一脚:“仆街,你对谁这么说话呢?” 李星辰吓得轻呼一声:“阿南,你怎么能动手呢?” 可怜的豪仔被他踹翻在地,疼得大嚎一声,当即要哭出来,乔文赶紧将人扶起来:“豪仔,你没事吧?” 豪仔揉了揉屁股,哭丧着脸道:“没事,我哥疯了,我们别管他了,回去吧!” 乔文冷冷看了眼陈迦南,又对林子睿柔声道:“杰弗瑞,我和豪仔马上坐船回去,你今晚回去吗?” 林子睿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又对钟凯文道,“舅舅,你看你干的好事。” 钟凯文一头雾水:“不是,我怎么了?” “算了,”林子睿道,“我先回去了,你玩够了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公司还有事等着你做。” 钟凯文:“行,我过两日就回去。”又揽着气哼哼的陈迦南,“阿南,别生气,我们去喝酒。” 陈迦南默默瞅了眼几人离去的背影,点头。 上了回程的船,豪仔揉着被陈迦南踹伤的小腿,不禁悲从中来,道:“阿文哥,都说赌钱的人六亲不认,我看我哥也差不多了。他多少年没对我这样下狠手,我腿都被他踢肿了。” 乔文看了眼他小腿,道:“很疼吗?” “倒也不是,就是心里难受。” 一旁的林子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阿南脾气这么暴躁。” 豪仔点头:“他脾气是不大好,但我没想到他会对阿文哥发脾气。” 乔文苦笑道:“杰弗瑞,让你看笑话了。” 林子睿摇头:“你没事吧?” 乔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没想到阿南他一直对我心里怨气。” 好在附和道:“我也没想到,没有阿文哥哪里有他靓仔南的现在,他竟然还对你有意见,我看他真是飘了。” 船只启动,乔文道:“我出去吹吹风。” 豪仔担心道:“阿文哥,你别难过,虽然他是我亲哥,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谢。”乔文揉了把他的头轻笑道。 他来到外面的甲板,靠在栏杆,任由清凉的夜风拂乱头发,一双黑沉沉的望着渐渐远去的不夜城。 “真没事?”林子睿走过来问。 乔文舒了口气,轻笑摇头:“没事。” 林子睿道:“亲兄弟还吵架呢,别放在心上。” 乔文点头:“我只是有点没想到他原来对我也有不满,我以为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 林子睿沉默片刻,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们不只是合作伙伴,而是真正的伴侣。” 乔文微微一怔,继而又笑道:“你知道了?我以为没人看出来,连豪仔都不知道。” 林子睿笑:“当然,因为我跟你们一样。” “嗯?”乔文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林子睿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因为我跟你们是一类人。” 第133章 乔文愕然地看向他。 林子睿轻笑了笑,不紧不慢继续道:“说起来我也年近而立,经常被人问为何不交女友不成家。其实我也考虑过结婚生子,但仔细一想,这不是害人家姑娘么?只能作罢。所以我很羡慕你和阿南。” 乔文吁了口气,道:“没什么好羡慕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在一起久了,很难没有矛盾的。这世上能恩爱一辈子的爱人,总该是少数。” 林子睿颇以为然地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有爱人总比我这种孤家寡人好多了。” 乔文笑:“杰弗瑞你这样优秀,一定会遇到合适的人。” 林子睿:“承你吉言。” 渡船抵达港城码头,已近凌晨,两边都提前打电话叫了司机,各怀心思地道别上车。豪仔因为怕回家不好交代,跟着乔文去了别墅。 一瘸一拐地进了门,他往沙发重重一坐,憋了一路委屈,当即撇嘴嚎哭出来。 乔文让佣人拿了药酒来,哭笑不得地安抚道:“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哭什么?” 豪仔拿了药酒揉着被踹伤的小腿,愤愤道:“我哥他也太可恶了,你不生气吗?我要是能打过他,今晚就跟他打起来了。” 乔文道:“不生气,南哥有分寸的,你别瞎担心。” 豪仔哼了一声:“他对我动手就算了,还那样说你,一点良心都没有。要不是阿文哥,他现在还在城寨当打手呢。” 乔文失笑:“他能有现在是他自己的本事,跟我没多大关系。” 豪仔现在对亲堂哥一肚子怨气,咬牙切齿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打架。” 乔文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多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豪仔瞅了眼他,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被陈迦南气坏的模样,稍稍安心,一瘸一拐摸去了自己的专属客房。 乔文深呼吸了一口气,上楼回房,冲过凉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林子睿在船上说的话。因为顶着相似的一张脸,继而又不得不让他想起当年车祸前,林南对自己的表白。 他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躺在床上。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自己和陈迦南的合影,对方揽着他,咧嘴笑出两排大白牙,是个标准的健朗朝气的靓仔。 望着照片中的人,他不自觉也弯唇轻笑了笑。 狗仔果然是无处不在,隔日一早醒来,豪仔便拿着两份报纸,慌慌张张闯进卧室。 “阿文哥,不好了,昨晚我们在澳门被狗仔拍到了。” 乔文接过报纸一看,果然娱乐版的头条,是自己和陈迦南在澳门街头剑拔弩张的照片,而且还很缺德地在中间添了一道象征关系破裂的闪电——城寨双骄状似貌合神离,澳门街头大打出手,文南影业面临分家风波。 乔文对着这浮夸的标题很是无语,他倒是想大打出手,但那也得看战斗力差距。靓仔南一脚就能将自己踹出两丈远,不然昨晚受害者也不会是豪仔了。 他随便扫了眼内容,大致跟自己想得差不多,将自己和陈迦南的过往列出来,一个是从小到大的资优生,一个是社团烂仔和红棍,如今原形毕露,最终得出结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他收起报纸:“豪仔,你腿怎么样?” “没事了,”豪仔摇头,只是他哥那一脚明显踹得他很忧伤,他忧心忡忡问,“怎么办?报上这样乱写,哥看了肯定更生气。” 乔文淡声道:“报上怎么写我们也管不着,你回去安抚陈伯他们,别让他们担心就行。” 豪仔委屈巴巴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任由报纸怎么编排,陈迦南依旧在澳门,一面拍戏一面与钟凯文纸醉金迷。兴许是在原世界狼狈为奸多时,称得上是合作默契的反派,这一回两人依旧投缘得很,简直堪称一对臭味相投的忘年交。 而乔文再见到林子睿,是一个礼拜后。因为气温骤降,他不甚着了凉,只能窝在别墅里不出门。林子睿听闻此事,拎着礼物登门来探望他这个病号。 被佣人领着进屋,看到沙发上脸色苍白的乔文要起身来迎,林子睿赶紧上前道:“阿文,你好好坐着。” 乔文笑道:“我没事,只是着凉而已。杰弗瑞你工作这么忙,还专程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林子睿道:“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很虚弱,我不是太放心,就上门来看看。”说着环顾了下四周,随口问,“阿南还没回来?” 乔文苦笑摇头:“还没呢。” 林子睿叹了口气:“我原本让我舅舅回家,但他也不听我的。都怪我这个舅舅带坏人,不然阿南也不会天天泡在赌场。” 乔文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其他人也管不着。” 林子睿:“这倒也是。” 他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乔文道:“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 “对了,”林子睿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礼品袋里掏出一个保温盒,“这是我家佣人炖的红糖姜茶,对着凉很管用,你试试。” 乔文惊愕:“这……也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你趁热喝了。”林子睿将饭盒打开,递在他面前。 乔文不好拂了他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又让佣人拿过来勺子,慢条斯理喝起来。 外面噼里啪啦下着雨,热带城市难得迎来几分寒意。 屋内两个人,一个低头喝着汤,一个默默看着,一时十分得安静。 也就是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哐哐的脚步声。 乔文下意识抬头,却见是陈迦南顶着一身雨跑了进来。 “南哥,你怎么回来了?”他惊讶问。 陈迦南在玄关站定,拍拍头发上的雨水,一抬眼瞥见客厅里的林子睿,脸色顿时大变:“杰弗瑞怎么在这里?” 林子睿笑着起身:“我听说阿文病了,就来看看他。” 陈迦南目光落在乔文苍白的面颊上,皱起两道浓黑的眉头,一面往里走一面阴阳怪气道:“我才去澳门不到一个月,原以为小乔你和杰弗瑞志气相投,看看话剧听听音乐会什么的也就罢了,没想到原来已经这么好了。” 林子睿似是尴尬地摸摸鼻子:“朋友之间,关心是应当的。” 陈迦南走到他跟前,一双黑眸冷冷盯着他:“是吗?我怎么觉得这关心好像有点过头了。我回来的是不是不太合时宜?” “南哥!”乔文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柔声道,“你身上湿了,赶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不用了。”陈迦南甩开他,依旧盯着温文尔雅的林子睿,“林子睿,你安什么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阿南!”乔文低斥一声。 陈迦南置若罔闻,像看仇人一般,死死盯着林子睿,仿佛要用目光将人脸上刮出一个洞来。 而林子睿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客气礼貌的微笑,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 他确实不太看得上陈迦南,一个运气不错的莽夫罢了。 而这个莽夫也没让他失望,显然被他这态度激怒,扬手就是一拳。 然而在他拳头落下时,林子睿轻飘飘往后一退,让这记凶狠的拳头落了空。 当陈迦南在要追上来,乔文适时挡在两人中间,于是那拳头堪堪落在乔文脸前。 “你发什么疯?”乔文冷冷看着面前目眦欲裂的青年。 “他……他……”陈迦南伸手指向他身后的林子睿,仿佛是被气急了一般,语无伦次道。 “杰弗瑞是我朋友,你能不能别让我难堪。” “难堪?”陈迦南怒极反笑,“没错,我是让你难堪,就跟报纸上写都一样,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烂仔,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这位留洋归来的高材生贵公子,才配和你站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眼眶发红,浑身颤抖,是个难受至极的模样。 乔文心头一震,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南哥,不是这样的。” 陈迦南将他的手甩开,揩了把眼睛,忽然转身朝外面的雨帘冲了出去。 “阿南!陈迦南!”乔文在后面叫。 但是那家伙充耳不闻,片刻便跑出了大门,汽车发动的马达声紧接着响起。 乔文站在门框边,难受地咳嗽了两声。林子睿走上来扶住他,道:“阿文,你怎么样?” 乔文摇摇头:“我没事。” 林子睿扶着他走回来,在沙发坐定,又给他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 “谢谢。”乔文捧着水杯喝了两口,将杯子慢慢放下,擦了擦嘴角的水迹,抬头露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我没料到阿南会忽然回来,让你一片好心受了这么大误会。” 林子睿勾了下嘴角,摸摸鼻子,认真看向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似是犹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其实……他也不算误会。” 乔文眸光一动。 林子睿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温文尔雅道:“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我也不想对阿文你说谎,能认识阿文你,是我活到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一件事。因为,”他微微一顿,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望着他,仿佛要看进对方的心里,“这让我知道,原来我林子睿,这辈子可以遇到一个如此契合的人。” 乔文讪讪一笑:“杰弗瑞,你在说笑吧?” 林子睿摊摊手:“阿文觉得我是在说笑就是说笑吧。”说罢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来看你。” “嗯,那你慢走。”乔文仿佛是舒了口气。 林子睿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头看着他,笑道:“其实阿南说得没错,你们不是一路人,我和你才是。” 第134章 陈迦南在澳门的工作已经结束,从别墅跑了之后,也没回他老爸家,更没去武馆。乔文当然不担心他没有去处,这两年两人用赚的钱,投资了不少房产,随便一间公寓就够他安身,何况他狐朋狗友颇多,只要开口,想收留他的人多得是。 乔文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打紧,无孔不入的狗仔们,几乎每天追着他的行踪,随便买份报纸,打开娱乐版,就能看到靓仔今晚是在兰桂坊喝酒,还是在游船上赌钱,总之他这花天酒地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十分不错。 干武行的,工作辛苦来钱快,又都是些气血旺盛的年轻男人,花天酒地不奇怪,加之陈迦南的身世背景,若是跑去听音乐剧或者读书沙龙才稀奇。 乔文在家养了几天身体,看了几天报纸,每天看到这家伙在报纸上混迹酒吧喝大酒,总觉得不太对劲,怕他当真闯出什么大祸来。 陈迦南确实不负他望,虽然没闯大祸,却闯出了点祸。这晚他依旧和钟凯文一起去酒吧喝酒。酒过三巡,正是脑子发热时,遇上几个来消遣的公子哥。 原本双方各自在包厢,没什么交集,但是中途一个陪酒女郎出门,被一个公子哥撞见,强行拉去了他们房间。 钟凯文得知后大怒,拉着陈迦南跑过去搞事。 钟凯文是个已经年过四十的老公子哥,加之上流社会也都知道钟家是在他手中败落,若是没有林兆明这个姐夫,只怕早就从上流人变成下流人,因而这些年轻阔少们并不买他这块老阔少的面子,甚至在他来讨说法时,还出言相讥。 至于从底层爬上来的陈迦南,更不会被这些人放在眼中。 但不同于钟凯文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公子哥,靓仔南年轻力壮,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打。于是在被这些公子哥们一阵奚落后,他毫不客气地动手了。 五六个绣花枕头阔少,被他一人双拳,在小小的包厢中,追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爹娘自然是没喊来,只喊来了酒吧经理,经理又喊来警察,最终一串人被带去了警察局。 因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个阔少除了脸上花了点,也没什么大大碍,于是警察象征性做了笔录,便打电话通知各自家中来领人。 乔文接到电话,吓了一跳,赶紧叫上司机开车去警察局。看到陈迦南敞着衬衣扣子,脸上除了还有点没散去的酒意,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在他赶到警局时,遇到了去领舅舅的林子睿。因为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看起来很有那么一点相约好的嫌疑。 正被安排在休息室歇息的陈迦南看到两人一起进来,脸色当即就黑成锅底。 钟凯文倒是很高兴,起身道:“杰弗瑞你来了?你妈咪不知道吧?” 林子睿摇头:“放心,我没跟她说。”他扫了眼位屋子里两人,道,“舅舅,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人打架呢?” 钟凯文笑呵呵道:“今晚这事真不赖我们,那几个仆街仔年纪轻轻目中无人,一点不知道尊重长辈,若不是有阿南出头,你舅舅我今晚就差点被那几个玩意儿骑到头上了。”说着弯身亲昵地揽住陈迦南的肩膀,“阿南,钟叔没白交你这个小友。” 陈迦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抬着眼皮,慵懒一般看着站在他几步之遥的乔文,那双略带酒意的眸子里,闪着十分复杂的光芒。 也不知是吊儿郎当还是讥讽,抑或是委屈难过。 乔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这家伙了。 他走上前低声道:“南哥,你没事吧?” 陈迦南扯了下嘴角,将目光从脸上移开,随手拎起手边的外套,搭在肩上往外走,道:“我能有什么事?” 乔文还未说话,林子睿已经先开口:“阿南,阿文是在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迦南停下脚步,转过身似笑非笑看向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林大少爷,我和阿文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管闲事了?” 林子睿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下,道:“阿文是我的朋友,他的事不是闲事。” 陈迦南嗤了声,垂在腿侧的手握紧拳头,目光挪到乔文微微蹙眉的脸上,又不着痕迹将拳头松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乔文怔了片刻,才想起追上去。 见他要上出租车,他上前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用你管吧!”陈迦南歪头看他,很有点玩世不恭的架势。 乔文道:“你再这么胡闹,我真的会考虑申请银行冻结你的账户。” 陈迦南耸耸肩:“随便你,反正大家都说我赚钱是靠你。我倒是真想试试,没有你我能不能凭本事赚到钱。” 这时钟凯文和林子睿也出来,见到这一幕,钟凯文连忙上前,一边揽住陈迦南,一边对乔文笑道:“阿文,阿南今晚估计心情不好,让我同他说几句话。” 乔文点头,默默退后,与林子睿并排而立。 “阿南还在闹脾气呢!” 乔文无奈地舒了口气:“他这人脾气本来就不好,加上这些日子报纸总乱写拱火,估计他心里就更来气,一时片刻不会想通,只能由他去了。” 林子睿伸手搭上他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凡事顺其自然,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但有些事确实不能勉强,放过自己也是放过别人。” 乔文默默地看向昏黄夜灯下,半靠在车门的陈迦南。钟凯文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他时而点点头回应,目光却始终瞧着这边。 他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者说在担心什么。 这厢的钟凯文嘀咕半晌,见陈迦南心不在焉,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招回魂,低声耳语道:“阿南,拍电影能赚多少钱,你们武行说白了赚得都是辛苦钱。你虽然是个老板,但还得看你那兄弟脸色,凭你的本事,你甘心么?只要你愿意,以后钟叔带着你赚大钱,保管比你现在赚得多许多。” 陈迦南将看向乔文的目光收回,落在身旁男人的脸上,饶有兴致道:“是吗?若真有这种好事,钟叔可别藏着掖着,我老早就想自立门户干点大事了。” 钟凯文笑盈盈拍着他的肩膀:“放心,钟叔绝不会骗你。” 陈迦南弯唇一笑:“行,那我以后跟着钟叔混,让那些看不上我的人都开开眼。” 第135章 、 陈迦南依旧没有回家,公司新电影开机,他也不去片场,武指更是交给陈家班的兄弟,公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整个人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是神通广大是的狗仔,都只偶尔捕捉到他的身影,无非还是花天酒地。 他个人账户里的钱早挥霍一空,公司的钱在乔文安排下,他已经没办法提出来。但是在随后几次被狗仔拍到的画面,靓仔南依旧出手阔绰,动辄一掷千金,甚至还为自己换了辆敞篷小汽车,招摇过市,很是潇洒。 乔文一直拒绝媒体采访,倒是给了各家大报小报捕风捉影的机会,断定他和陈迦南马上就要拆伙分道扬镳,全城人们都看着这哥俩阋墙的好戏。 因为生病时,林子睿专程带上姜茶来看自己,作为礼尚往来,乔文身体好彻底后,也提上一份礼物,前往林家登门拜访。 林家住在太平山历史最悠久的富人区,早年只有外国人,这些年本土富商逐渐掌握话语权,这一带的华人富豪才渐渐多起来。 这是乔文第一次来林家,高耸的围墙和黑色铁门,挡去了里面风光。直到被佣人领进门后,才发觉别有洞天,寸土寸金的弹丸之地,林家豪宅除了前庭后院,还有一块一亩多的翠绿草坪。 “阿文,你来了!” 穿着一身真丝居家服的林子睿在玄关迎接。 乔文好奇地环顾了下四周,只觉这富丽堂皇的别墅简直处处闪动着金钱的光芒,不由笑道:“原本我以为我们海天一色的别墅,已经算得上顶级豪宅。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终于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豪宅。” 林子睿笑道:“这都是我爸爸打拼下来的产业。也就是面积尚可,比你们海天一色的品味差了太多。” “怎么会呢?风格不同罢了。”乔文跟着林子睿走进屋内,在真皮沙发坐下,将手中的礼品盒放在茶几上,道,“初次上门,也不知该送点什么,就给你和伯母捎了些我阿婆亲手做的点心,也不知合不合口味。对了,伯母呢?在家吗?” “我母亲在后院弄她的花园,待会带你去参观。”林子睿一脸欣然地打开礼品盒,直接拿出一块送入口中,点头赞道:“好吃!说起来我好久没吃过地道江浙点心,替我谢谢阿婆。” 乔文笑:“你喜欢就好。” 林子睿心满意足地吃完一块点心,随口问道:“对了,阿南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回去?” 乔文露出一脸沮丧,摇头道:“连片场都不去,武馆也不回,我不让他从公司拿钱,以为他没钱了就会回来,可他好像找到了什么弄钱的路子,最近几次狗仔拍到他,完全看不出缺钱。”说着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将他从社团脱身,我真不想看到他又走向歪路。” 林子睿看向他,郑重其事道:“阿文,我知道你和阿南感情好,可是看到他这样让你担心,我为你不值。” 乔文清了下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道:“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我的今天,他对我也一直很好。我想他就是闹点脾气,很快就会想开的。” 林子睿道:“阿文,你还是太重感情。” 乔文在他的注视下沉默不言。 “行了,我带你参观一下我母亲的花园。”林子睿当他是默认,话锋一转,放下茶杯。 乔文状似暗暗松了口气,起身道:“不会打扰伯母吧?” 林子睿摇头:“家中如今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她常年深居简出,很少会客,看到我回来交到新朋友,很为我高兴。” 乔文了然地点头。 热带城市是花草的温床,虽然已是初冬时节,林家的后花园依旧花团锦簇。一个穿着深蓝色刺绣丝绒旗袍的妇人,正站在一树开得正艳的三角梅旁修剪花枝。 “妈咪!”林子睿唤道。 妇人转身,看到走过来的两人,微微一笑:“杰弗瑞,你朋友来了?” 乔文走上前,彬彬有礼道:“伯母好,我是乔文。” 林太太虽然是钟家大小姐,林家主母,但一直深居简出,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乔文也只在林兆明的追悼会见过一回,甚至都没记住她的长相。 眼前的女人已经上了点年纪,但仍旧看得出是个美人,眉眼与林子睿很有几分相似。 “你好,我从前在报上看到过你的采访,真是年少有为,生得也是一表人才。”林太太目光在他脸上轻淡淡掠过,点点头道。 乔文笑:“伯母谬赞了。” 林太太道:“杰弗瑞,你带阿文转转,我有点累了,上楼去休息一会儿。” 林子睿点头:“妈咪去休息吧,我让佣人给你泡点参茶。” 林太太淡淡一笑,越过两人回了别墅。 林子睿领着乔文在后花园转了一圈,林太太显然是在花花草草上花了不少功夫,这座后花园,花草种类琳琅满目,打理得也很别致。 “伯母是个很懂生活的人。”乔文由衷赞叹道。 林子睿笑:“我母亲平时除了吃斋念佛,就是莳花弄草,也不知是有生活情趣,还是生活无趣。” 乔文道:“那倒是跟一般的豪门太太不大一样。” 林子睿随口道:“可能是对世间浮华都已看淡。”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他往别墅内走,走到楼下时,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往二楼看去。 只见林太太站在一间房子窗前,手中端着一只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是在他看上去时,对方又已踅身进屋。 乔文微微一愣,若是没看错,刚刚林太太的眼神,好像有点古怪。 “怎么了?阿文?”林子睿觉察他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又顺着他的目光楼上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窗口。 乔文收回目光,笑着摇摇头:“上面窗台上那盆铃兰开得很好。” 林子睿随口回:“那是我母亲的房间,他很喜欢铃兰。” 乔文点头。 “走,厨房应该已经准备好午餐,我们去吃饭。” 乔文笑:“还真是有点饿了。” 两人回屋,林子睿唤来一个小女佣:“去请太太下楼吃饭。” 女佣道:“少爷,太太说她有点累,就不下来了,你和乔先生吃,给她送一点上去就行。” 林子睿点头:“行,太太最近身体不大好,你们好好照顾。” “知道的,少爷。” 因为林太太没加入这顿午餐,偌大的椭圆形餐桌,林子睿和乔文两人,在中间隔桌对坐。菜色很精致,味道自然也堪比顶级餐厅。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吃过饭后,林子睿又邀请乔文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参观,乔文自是却之不恭。 林子睿的房间是个套间,进去是一间起居室。他将唱片机打开,问:“想听什么歌?爵士还是乡村?” “都可以。”乔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书架唱片电视机,就是一个年轻阔少最寻常的一些爱好,看起来无甚特别。 林子睿随手从唱片架上抽了一张唱片,放进机子,舒缓的爵士乐在屋中响起。他转身走到乔文跟前,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不知阿文愿不愿意赏脸一起跳支舞?” 乔文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我不会跳舞,再说两个大男人跳舞,好像有点奇怪。” 林子睿倒是没强求,不甚在意地收回手,笑道:“有什么奇怪?两个大男人能做的事多着呢。” 他意有所指,乔文只装作不知。 “坐吧!”林子睿指了指沙发,自己先坐过去。 乔文也从善如流坐定,只是一抬头,便对上男人直白炙热的目光。 “阿文,我很高兴。” “嗯?”乔文不明所以。 林子睿温文尔雅地笑道:“能和中意的人在我的房间里谈天说定,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乔文讪讪一笑:“杰弗瑞,我当你是朋友。” 林子睿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你是因为阿南,如果……”他定定望着他,“如果没有阿南,你会只把我当朋友吗?” 乔文沉默下来。 林子睿继续道:“你其实很清楚,谁才是适合你的人。” 乔文站起身:“杰弗瑞,我先告辞了。” 林子睿道:“阿文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送你出去。” 乔文点头:“谢谢!” 两人出门,还未行到楼梯口,旁边一扇门打开,正是林太太从里面走出来。 “阿文,要走了吗?” 乔文点点头,道:“伯母再见!” 林太太道:“杰弗瑞,你不是从国外带回了几瓶好酒么?怎么不给阿文捎上一瓶?” 林子睿恍然大悟地拍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阿文你稍等,我去房间拿给你。” “不用……” 话还没说完,林子睿已经折身回了屋内,乔文只好将目光对上林太太。 林太太笑着随口道:“听说你和子晖是定好的朋友。” 乔文点头:“是的。” 林太太道:“他父亲临终前交代的话,阿文应该知道吧?” 乔文愣了下,点头。 林太太道:“他父亲说得没错,但愿他能听从父亲的遗愿。” 说完这话,便转身回屋。 乔文当然还记得林兆明生前对林子晖说过的话,让他远离钟家和林家。这这两家加起来就三人,林太太钟凯文说白了与他并无任何关系,无需特意交代远离。 那么真正让他远离的,就只有原本该关系亲近的人,也就是他唯一的兄长林子睿。 林太太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很像是一个提醒。 而一个母亲提醒旁人远离自己的儿子,意味着什么? 乔文了然地深呼吸一口气。 “阿文,这是我的私人珍藏,希望你能喜欢。”林子睿提着一支酒笑盈盈走过来。 乔文弯唇一笑:“杰弗瑞,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136章 黑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凉丝丝的小雨,带着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让甲板上的陈迦南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表情里露出一丝不耐烦,歪头对身旁的钟凯文道:“钟叔,你到底带我见什么人?非得选下雨的大晚上来海上见面,回头风大起来,小心把我们吹进海里喂鲨鱼。” 钟凯文揽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吧阿南,我带你见的绝对是能让我们赚大钱的大佬。这种天气,海上才没人,海警也懒得出来巡逻。”说着又将手挪在对方光裸结实的手臂上,啧啧两声,“年轻人就是身体好。” 陈迦南推开他的手,蹙起一双俊眉,义正言辞道:“钟叔,咱们一起赚钱没问题,但你要馋我身子我可不干!” 钟凯文年过四十,只有过一次短暂婚姻,膝下无儿无女,外面都传他花天酒地荤素不忌,但实际上定然是爱男人胜过女人。有钱人玩兔子不稀奇,但他不爱面若敷粉的小白脸,就偏好陈迦南这样健朗有劲儿的小牛犊。 所以陈迦南说得没错,他确实馋他身子,馋得不得了。这短短一两个月下来,他简直要对这小牛犊掏心掏肺,无奈自己年岁已长,入不了小牛犊的眼睛,只能先想方设法将把人拐上自己这条贼船,回头下不下得了船还不得他说了算。 想着自己的如意算盘,钟凯文弯唇露出一个近似谄媚的大笑:“阿南,你这是说什么话?钟叔是这种人么?我就是看重你是个人才,想跟你一起发财。” 陈迦南借着游艇的一点微光,觑了眼这位老花花公子,有些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干的这些生意,你那外甥知道吗?” 钟凯文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当然不知道,他就一安分守己的读书人,不过我也没儿子,两家就他这么个小辈,还是得扶持着他,毕竟两家家业最终都是他的。” 陈迦南又问:“他跟你一样吗?” “什么一样?” 陈迦南:“中意男人这件事?” “这个……”钟凯文愣了下,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事儿,杰弗瑞一表人才,牛津大学高材生,但这么多年好像从未听说他交过女朋友。” 陈迦南一听,表情立刻垮下来,阴阳怪气道:“人家说这事是有遗传的,看来没说假。不过怎么没遗传他爹,到遗传了你这个混账舅舅。” 钟凯文大笑:“我听说他最近和阿文走得很近,不会我这外甥看上你兄弟了吧?话说回来,阿文那小模样可真是……”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浮现乔文那张俊俏的白脸,虽然他自己不好这口,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张招人的脸蛋,不由得啧啧两声。 陈迦南的脸在他的啧啧中,彻底垮下来。 与此同时,夜幕中的海面上,远处一艘船只朝这边打了个灯光信号。 “来了!”钟凯文大喜,忙吩咐舵手打光回应。 几分钟后,一艘机动船靠近,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登上游艇。 “金老板,幸会幸会!”钟凯文笑盈盈迎上去,与走在最前方的男人握手寒暄。男人个头不高,但身材精悍,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板寸,在与钟凯文握手时,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轻飘飘朝旁边的陈迦南扫了眼。 陈迦南记得乔文以前给他描述过这类人,因为在战场上待过,身上带着化不开的血腥味。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些人,发觉他们腰间都带着枪。 钟凯文真是为了钱什么都敢干,竟然与这类人做生意。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港城的好兄弟靓仔南。你们要是经常看港城报纸的话,应该见过他。” 金老板正眼看向陈迦南,目光中皆是玩味:“可靠吗?” 钟凯文道:“当然可靠,他现在和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金老板点点头,大手用力拍在陈迦南肩膀,还顺势捏了两下:“靓仔南的事迹我有所耳闻,是有本事的人,上了船就好。” 这人看着只是轻松随意的一个动作,但那手上的劲儿非同小可,陈迦南只觉得肩膀一疼,表面淡定如常,心里却是将这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金老板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道:“后生仔,身体不错。” 钟凯文颇有几分骄傲道:“那当然,做武行出身的,以前还是和兴社红棍。走走走,我们进去慢慢聊。” 暖黄灯光的船舱内,比起外面斜风细雨的黑夜,又是另一番风景。几个人在沙发坐下,钟凯文的手下为几人各自倒上一杯热茶。 金老板呷了口茶,道:“前几次交易很不错,所以我才在下次出大货前,亲自来港城跟你见一面。” 钟凯文道:“知道知道,上几回有阿南的功劳,这回我带上他,来见见金老板。” 金老板点点头,笑说:“做武行有什么前途,不过是赚个辛苦钱,哪能比得上我们这些大生意,阿南你很聪明。” 陈迦南咧嘴一笑:“那是,先前做武行累死累活,以为自己赚了大钱。最近跟着钟叔,才晓得我们做电影那点钱,就是毛毛雨。” 金老板道:“电影还是要做的,毕竟是条洗钱的好路子。” 钟凯文笑着拍拍陈迦南的肩膀:“那是当然,有名人这层身份做掩饰,才更方便我们做生意。” 金老板深以为然地点头:“比如像你们五爷?” 陈迦南眉头微微一挑,只听钟凯文回道:“实不相瞒,我五年前就跟五爷做事,周潮正出事那会儿,我真以为他就是五爷,直到回了港城,被牵线和金老板你做生意,才晓得五爷还在,只是时至今日依旧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谁,我也挺好奇的。” 金老板笑嘻嘻道:“五爷真是藏得深,两年前周潮正的死,当真是个很好的烟雾弹。不过如今没了周潮正,等下回交易之前,钟老板根据五爷的安排,应该能猜得到一二了。” 钟凯文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好奇害死猫,给我路子赚钱就好,其他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阿南,是吧?” 陈迦南耸耸肩,表示深以为然。 金老板愉悦地举起杯子:“行,那我就以茶代酒,敬钟老板和阿南一杯,祝我们合作顺利。”一口喝完,站起身道,“那我就告辞了。” 钟凯文起身,与陈迦南一起送人。外面依旧下着淅沥沥的小雨,一行人回到机动船上,很快在马达声中,消失在黑蒙蒙的海面。 钟凯文和陈迦南折回船舱,让舵手返航,陈迦南拿了罐饮料,懒洋洋坐在沙发,道:“那些人都带枪的,钟叔你敢跟他们做生意,胆子挺大啊。” 钟凯文笑嘻嘻道:“让我去他们的地盘,我当然不敢。但在港城做交易,我们上面有五爷坐镇,我们要是成了蝉,他们就是螳螂,后面还有黄雀,所以他们不敢乱来。” 陈迦南道:“你说五爷是黄雀?” “那当然,一切交易都在五爷掌握之中。” 陈迦南想了想,似是随口问:“你真不知道五爷身份?” 钟凯文摇头:“想赚钱就别太好奇,不过五爷肯定不是一个人。你想啊,每笔交易要万无一失,都得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地利,其实最终也都是因为人在背后掌控。以前周潮正是打前锋的,现在他没了,他那个位置,肯定得有人在,尤其是大交易,背后的人不可能真的完全隐形。只要稍微查一查,就能顺藤摸瓜摸到。” 陈迦南了然地点点头,五爷也只是人,做过的事,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当年陆汉东就是因为差点查到五爷身份,而被周潮正借由他和乔文的手干掉。 钟凯文有点兴奋地搓搓手:“这笔大交易,我们只要负责安排接货和分配,就能赚到两千万。你想想你做武行,要赚多久才能赚到这么多?” 陈迦南弯唇露出一个愉悦的笑:“那是,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做这些生意,实在是钱太好赚,倒倒手就能赶上别人几辈子。” 钟凯文凑到他身旁,伸手揽住他肩膀,笑嘻嘻道:“等拿到钱,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好好玩几日。” “好啊!” 钟凯文见他没推开自己,打蛇随棍上,往他身上凑,只是瞥见陈迦南将喝空的易拉罐,攥在手中一捏,咔嚓一声,那罐子被他捏成了一个小团,可见这只手,是多有力气。 只怕捏人脖子,也一样简单。 钟凯文为了自己安全着想,默默退开。 陈迦南斜乜他一眼,往沙发一躺:“钟叔,我睡会儿。” 钟凯文笑道:“你睡,等到岸边了叫你。” 陈迦南丝毫不在意旁边有个觊觎自己的老变态,安然闭上眼睛,毕竟钟凯文要是敢对自己做点什么,他能一拳将对方打下游艇喂鲨鱼。 思及此,他心中又不免想到,若是换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乔文,那可就危险了。继而又想起林子睿,如果这王八蛋,跟他变态舅舅一样,那乔文岂不还是很危险? 不,根本就不是如果,那家伙根本就是觊觎乔文多时,自己和乔文顺理成章变成现在这局面,还得感谢他的推波助澜。 想到乔文如今和个觊觎他的男人同进同出,他就抓心挠肺的难受。他怕林子睿跟钟凯文一样,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但更怕林子睿跟钟凯文不一样,而真的是个内外兼修的正常贵公子。 这样一想,他猛然打了个激灵,当即瞌睡全无,从沙发猛得竖起来。 钟凯文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睡颜,被他这大动作,差点吓得从沙发掉落,勉强稳住身子,问:“阿南,你怎么了?” 陈迦南圆瞪二目,定定望着他,忽然用力抓住他的双臂,道:“钟叔,你给我说说你外甥呗?” 钟凯文被他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抓得生疼,眉头蹙起,问道:“你不会对杰弗瑞感兴趣吧?” 陈迦南点头:“实不相瞒,是有点兴趣。” 钟凯文嗤笑了声:“你死了这条心吧,杰弗瑞是高材生,你这样不学无术的武夫,连做他朋友都不合格。” 陈迦南道:“你就跟我说说他的事吗?” 钟凯文觑眼看他,见他双目灼灼,大发善心点点头:“行,你想要听他什么?” “就他从前经历,我看报上什么都没写。但他离开校园也六七年,在国外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吧?” 钟凯文道:“还真没做什么,毕竟林家他这么一个继承人。据我所知在,从牛津毕业后,他就一直在欧洲游历。前几年我离开港城后,在他英国的家中住了半载,才晓得他老豆给他钱真是大方,都是上百万上百万的给,英镑。我那时手头紧,离开时他还给了我一大笔钱。” 陈迦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钟凯文又道,“别看我这个外甥文质彬彬,但其实身手很不错的。我在他那里时,有一回遇到抢劫犯,他很轻松就制服了两人,我才晓得,原来他十二岁出国读书后,一直在练拳。” 陈迦南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他竟然没看出来林子睿练过,不由得开始脑补可怜的乔文被那人钳制住,一动不能动。 见他满脸阴霾,钟凯文奇怪道:“你不是让我说他么?怎么说了又不开心的样子?” 陈迦南倒在沙发,木着脸道:“我对他忽然又没有兴趣了。” 钟凯文大笑:“这样才好嘛。” 在陈迦南为乔文的安危忧心忡忡时,乔文也在为他担心着。这两个月来,陈迦南一直跟着钟凯文混,也许是原世界的影响,两人关系一日千里,如今已经成功狼狈为奸。 钟凯文尚且不足为惧,但是背后神秘的力量,却不得不考虑。 他没忘记,那日林子睿对他说的话——如果没有阿南,你会考虑我吗? 如果真如自己猜测,林子睿身份不一般,这句话显然可以理解为让陈迦南消失。 如今陈迦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着自己没办法掌控的危险事,要让他消失实在是太简单。 他不能不日日提心吊胆。 昨晚下了雨,今早雨过天晴,被雨水洗过的都市,焕然一新。乔文出门准备去片场打一路,公司三个剧组同时开机,平日里有陈迦南坐镇,其乐融融,也不用担心闹事。如今报上天天唱衰两人关系,陈迦南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外头乱混,公司上下人心涣散,尤其是陈家班一帮兄弟。 虽然平日里,这些兄弟与乔文关系不错,但毕竟是陈迦南一手带起来的,身上工夫也都是跟他学的,心里自然是向着他们的南哥。哪怕报纸上再如何长篇大论写陈迦南花天酒地,兄弟们也只看得到说乔文瞧不上陈迦南的几句话,甚至因为林子睿的出现,认定乔文是攀上贵公子林大少爷,所以想“抛弃”只会打架的靓仔南。 乔文来到其中一个剧组时,果不其然,跟组的武行兄弟,对他打招呼时,态度十分敷衍,他也不在意,只是问清了拍摄进度,又观摩了一会儿,便告别。 哪知,才刚走出拍摄的民房,便忽然觉得上方不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蓦地一轻,被人拉开半米。 只听哗啦啦的声响从天而降,是有水洒落下来。 他皱眉往上一看,一个脑袋并一只塑料桶,从窗口鬼鬼祟祟缩了回去。 这是替他们南哥抱不平? 果然是谁带出来的人随谁。乔文为这幼稚的行为,哭笑不得,心道回头等陈迦南回来,非得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些臭小子。 他转过头,看向刚刚对他施予援手的男人,道:“谢谢!” 秦云飞扯了下嘴角,凉凉道:“手下的人竟然敢泼你冷水,看来你这个老板没什么威信。” 乔文不置可否,只问:“你怎么在这里?” 秦云飞道:“我路过这边替老板办事,老板让我顺便来你们剧组看看,若是你在,又有空的话,就接你去一起吃午饭。” 乔文看了眼腕表,道:“行。” 秦云飞领着他,走到车旁,一面打开后排座的车门,吊儿郎当道:“靓仔南不是最紧张你么?谁碰了你一根头发,都恨不得跟人拼命。怎么你和我老板最近打得这么火热?他还不出来闹事?” 乔文没回答他,只招手交代了旁边等候自己的司机,便弯身钻进车内。 秦云飞哂笑了声,将门关好,自己绕到驾驶座上车。车子启动,他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又轻笑着道:“阿文,你们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阿南在外面如何猛,到了你跟前,那都是条顺毛的大犬,连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的,我不信他有胆子跟你分道扬镳。” 乔文不为所动,只淡声道:“人长大了,心思难免会活络,我理解他。” 秦云飞嗤笑,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钟凯文那边搭上了东南亚大鳄,最近有一笔大买卖要做。五爷这条线,自从周潮正死后,在港城已经沉寂两年,这回再次浮出水面,不会一点痕迹没有。我说了,这件事这些人都归我,你们别跟我抢。” 乔文沉默片刻,望着前方那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忽然笑了:“飞哥,你觉得你单枪匹马,干得过那些人?” 秦云飞轻蔑地扯了下嘴角:“只要知道他们的身份,我就全部杀掉,无非是赔上我自己的命。”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天真!这股力量在港城翻云覆雨六七年,背后是什么人你都没搞清楚,就妄想着把人杀光。怎么?你觉得你有以一敌百刀枪不入的盖世神功?你根本连阿南都打不过。” 他承认秦云飞是有点本事的,但是一个被恨意填满全部的人,不可能做到完全理智。何况,这人本来就疯,他只能先打击一下他。 秦云飞闻言果然脸色一沉,不屑地反诘:“你以为我像靓仔南一样,只会靠拳头?我自有我的办法。” 乔文心说你有个狗屁办法! 他想了想,放缓语气:“飞哥,别逞能了。你要报仇泄恨我理解,我也要将这根毒瘤挖出来,让往后余生安心。既然我们目的相同,就别说谁跟谁抢,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合作?” 秦云飞不屑道:“谁稀罕跟你们合作?” 乔文道:“我知道你对阿南有怨气。但他当年打伤你的腿,只是为了保命,而且是凭本事光明正大赢你,你们也已经按着社团规定解决,现在还揪着不放,是不是有点没意思?” 秦云飞轻笑了笑:“我是对他有怨气,不过不是因为他打伤我的腿,而是……”他故意吊儿郎当地拉长声音,“因为他得到了你,你看阿文,你要是女子,那真就是红颜祸水。如今连林子睿都看上了你。” 乔文木着脸没再说话。 秦云飞认定他是被自己噎住,顿时心情大好地弯唇笑开,甚至还轻佻地吹起了口哨。 乔文抽了下嘴角,思忖片刻,好整以暇道:“飞哥,我是真想跟你合作。” 秦云飞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 乔文双手抓住他座位靠背,俯上前,低声道:“飞哥,你看你查了这么久,跟了林子睿也快两年。查到了钟凯文,甚至快摸背后的人,但好像并没有怀疑林子睿。” 秦云飞眸光蓦地一震,道:“你说什么?” 原本乔文也只是试探一番,算是交换情报。不想真叫他猜中,秦云飞确实没有怀疑到林子睿身上,可见林子睿隐藏得实在是深。当然,也可能是秦云飞到底是差了点道行,至少在林子睿面前,两个人的差距就如同千年老妖和修行不够的小道士。 而自己之所以怀疑,很大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他来自异世,对于一个长得像重要故人的男人,一开始是惊讶好奇,甚至本能地靠近。但当他意识到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后,他不得不怀疑这样一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 他现在知道了,意义就是故意折磨他和陈迦南,不让他们好过。 思及此,他往后一靠,笑道:“如果我说林子睿就是这件事中的大鬼,你准备怎么做?” 秦云飞道:“不可能!我知道他有些问题,但他还不到三十岁,五爷已经存在快七年。” 乔文道:“你太低估有些人的本事了。” 秦云飞沉默下来,他跟着林子睿两年,在查到钟凯文的问题后,当然也曾经猜测过,但是始终未寻到半点证据,加之林子睿的履历和年龄,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与五爷有什么牵连,最终只能作罢。 此刻听到乔文如此笃定,曾经的狐疑又蓦地升上来。 过了半晌,他才又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乔文坦然回道:“暂时没有。” 秦云飞鄙薄轻笑:“所以你全凭猜测?” 乔文道:“没错,但我的猜测向来很准。” 秦云飞又是不以为然地一笑。 乔文道:“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合作,赌一把?” 秦云飞没直接回答,只道:“如果林子睿真有问题,你应该离他远一点,别玩火自焚。他身手不错,应该不在我之下。” 乔文微微一愣:“林子睿会工夫?” “你以为呢?”秦云飞嗤笑,那意思仿佛是在嘲笑他这么聪明,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乔文确实看走了眼,因为一个人有没有练过,从身姿步伐便能看出个一二,他以为林子睿只是爱运动,所以身材保持不错,竟没看出来他练过。 第137章 车子在西贡一栋高层公寓楼外面停下。乔文见这地方四面幽静,甚是陌生,实在不像是会藏着什么好餐馆的地方。 他奇怪问:“这里有什么餐厅?” 秦云飞将车子熄了火,转头回道:“忘了跟你说,我老板要请你在他公寓吃饭,他亲自下厨。”说着,似笑非笑看向他,仿佛是想看他露出惊惶犹疑的表情。 只可惜,乔文只是轻轻蹙了下眉头,便淡声道:“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秦云飞微微一怔,敛了笑容,恢复惯有的讥诮:“我真是小瞧了你的胆量。” 乔文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嘴角,他倒不是真的胆子有多大,而是以他对林子睿的判断,一个隐藏如此之深的恶魔,不至于用上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他打开车门下车,跟着秦云飞走入公寓大楼。 电梯在顶层停下来,秦云飞走上前摁响门铃,大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林子睿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出现在门后:“阿文,你来了!” 他在室内依旧穿着衬衣西裤,袖子微微卷起,身材笔挺,玉树临风。如果不是因为太多狐疑和猜测压在心头,面对这样一个斯文俊逸,又与故人极其相似的一张面孔,乔文实在是很难心生恶感。 他暗暗深呼吸了口气,笑道:“没想杰弗瑞你一个大少爷,还懂得下厨。” 林子睿道:“你不晓得英国的食物有多难吃?也很难请到一个手艺过关的私厨。我中学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居所,为了补偿跟着我受了几年苦的胃,干脆自己学做饭,只是不敢说手艺多少。今天正好公司开完会没什么事,回来心血来潮下个厨,我也只是试着让阿飞去看看你在不在片场,没想到还真是巧。” 边说边侧身让乔文进屋。 “说明我今天有口福。”乔文迈步走进去,笑道。 犹站在门口的秦云飞,也顺势要进去,却被林子睿轻描淡写挡在门口:“阿飞,今天我不用再出门,你回去休息。” 秦云飞微微迟疑,目光越过他,看向里面的乔文,对方面色平静,看起来对自己此时的处境并不在意。他心中冷笑,甚至恶意地希望乔文狠狠吃上一次亏,或许这样才能挫掉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他朝林子睿点点头,转身离开。 林子睿将门阖上,笑着望向等在他身后的乔文,露出一个斯文俊逸的笑容:“阿文,进去坐。” 乔文也笑,随着他穿过玄关走廊,来到客厅。公寓装潢很简单,显得整个屋子很宽敞。乔文正要去沙发坐下,目光瞥到旁边一个沙盘,他停下脚步,好奇问:“你爱玩这个?” 林子睿道:“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太无聊,会玩一玩。你坐一会儿,等锅里的罗宋汤好了,我们就开饭。” 乔文点头:“好。” 林子睿进了厨房,食物的响起隐隐飘荡在空气中,昭显著这是个好厨师。乔文站在沙盘前,微微蹙眉看着沙盘里的游戏。 是红蓝双方在打仗,看起来跟下棋差不多,只是看不出胜负。乔文比较好奇的是,蓝方的将领,并未在前方带兵,而是坐在一处高高的山坡上,仿佛在俯视着下方的战况。 他正看得入迷,林子睿不知何时又来到他身旁,似是随口问:“怎么?你对这个有兴趣?” 乔文摇头,笑道:“以前没玩过有点好奇。”他伸手指向山头那个蓝方将领,“这是统帅吧,怎么在这里?如果真是双杠交战,他如何指挥?” 林子睿道:“一个统帅,如果要打胜仗,最重要是提前布局。他在这里,说明一切早就在他掌握中,只需要看戏即可。” 乔文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子睿又随口问:“如果你是统帅,你会怎么做?” 乔文道:“如果真打仗,我也没本事做到统帅。” 林子睿大笑,伸手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道:“走,我们去吃饭。” 乔文从善如流。 林子睿厨艺确实不错,连摆盘都十分讲究,牛排搭配西蓝花和小番茄,上面点缀着迷迭香。罗宋汤用白色骨瓷汤碗盛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两只玻璃碗装着拌好的水果沙拉。 乔文想起陈迦南以前下厨,煮上一锅子面,各种肉菜一骨碌加进去,辣油和酸菜更是不能少,卖相实在不敢恭维,但吃起来总是出乎意料的不错,一锅子吃完,两个人通常撑肠拄腹,非得靠在沙发上休息半晌才能缓过来。 想到这里,他自顾地笑了笑。若是那家伙知道自己来林子睿家吃饭,只怕又气得跳脚。 林子睿自是注意到他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一面给他盛上半碗罗宋汤,一面笑问:“想什么呢?” 乔文接过碗道了声谢谢,抬眼看向他,笑说:“我是想能吃到林少爷亲手做的美食,真是荣幸。” 林子睿显然被他这话取悦,轻挑眉头笑道:“能让阿文吃上我亲手做的饭,也是我的荣幸。今日没特别准备,做的东西很简单,改天我请阿文吃中餐。” “好啊。”乔文低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不管林子睿到底是个多危险的人物,但这顿简单却美味的午餐,显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又坐在沙发聊了大半个钟头的天,乔文才起身道别。 电梯下到一楼,刚刚打开,还未走出来,乔文便见到秦云飞懒洋洋靠在门边,嘴上还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看到他,他稍稍站直身体,嘴角一勾,玩味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乔文从电梯里走出来,边继续往外走边轻飘飘道:“林子睿没在饭里下毒,让你失望了。” 秦云飞跟上他,冷不丁道:“阿文,我跟你们合作。” 乔文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为什么?” 秦云飞道:“我想看是不是你错了。” 乔文反问:“如果是我错了呢?” 秦云飞耸耸肩:“说明你也不过尔尔。” 乔文笑:“那不用看我有没有判断错误,因为我原本就不过尔尔。不过……”他伸出手,“飞哥,合作愉快。” 秦云飞这一回不像从前那样轻佻,只轻描淡写握了握他的手,道:“如果林子睿真的跟你说的一样,他的命留给我。” 乔文道:“我不杀人,如果他真有罪,应该留给法律裁决。” 秦云飞鄙夷地轻嗤:“天真!” 乔文不以为然地摇头,目光轻飘飘扫了眼面前那张雌雄莫辩的面孔,心道这人真是偏执到疯狂,他原先是很有点厌恶他的,但现在却有些同情。 一个人不懂得为自己而活,大概率是因为从小没被人善待过,所以才把得曾经得到过的那点善意,当成了自己余生的信仰。 赵山海是个没能善终的王八蛋,但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倒也不算白混。 第138章 接下来几日,乔文一直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脑子是不是就会冒出上回林子睿随口说出的那句——如果陈迦南消失了呢? 他很清楚,如果这并不是一个假设,那么意味着现在的陈迦南,正处在危险之中,随时可能丧命。他和陈迦南都是不怕危险的,这么多年什么危机也都遇到过,但是想这样被动,还是第一次,因为永远不知道危险会用什么方式发生——如果真的有这个如果,那么林子睿想要让陈迦南消失的方法,必然不可能被自己预测。 但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是到了临门一脚,只要顺着这根藤,摸到第一个瓜,剩下的就不再是难事。 如果让陈迦南忽然与钟凯文拆伙,回到自己身边,不仅会暴露了这段日子以来的动机,所有的努力也是前功尽废,受过的苦更是白受。 何况以陈迦南的脾气,绝不会因为有危险就放弃,甚至在知道林子睿要他的命后,恐怕会更赌上这一口气。 乔文的思维开始紊乱,直到想起林子睿那个沙盘里,坐在山头上气定神闲的统帅,才又渐渐冷静下来。他没兴趣做遥控指挥的统帅,但也不想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成为别人游戏中的一环。 交易是安排在月中一个晚上。 钟凯文并不是个多精明机智的人,但他能干这一行,这么多年没翻车,除了钟家阔少这个身份做掩饰,多少还是有点心机本事。所以在交易之前,乔文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他们交易的货,藏在一艘从东南亚来的货船里。 钟凯文当晚会坐游艇出海,登上那艘货船验货,之后货船抵达码头,那批货则跟随船上的货物,悄无声息流进港城。也就是说,在这笔交易中,负责出面的钟凯文只需要几分钟,其他都是自动完成,这显然已经是一套很熟练的程序,各个环节都有人在幕后操控。 夜幕降临时,坐在家中焦灼等待的乔文,没等到来陈迦南的消息,先是等到林子晖打来的电话。 “阿文。我跟你说一件事。”那头的人颇有几分神秘兮兮。 “什么事?” 林子晖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我打听到钟凯文今晚要出海,我怀疑他是要在海上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乔文微微一愣,虽然知道林子晖一直盯着钟凯文,但没料到能查到他今晚要交易的事,不禁奇怪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子晖道:“前天我跟我大哥吃饭,我拐弯抹角跟他打听钟凯文的近况,他有随口提到说钟凯文今晚好像要出海夜钓。我一听就不对劲,最近这么冷,晚上气温最低能到十度,这种天气出海夜钓,对于一个吃喝玩乐爱享受的富豪来说,怎么都不大正常。所以我猜测他今晚出海,恐怕不是夜钓,而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要在海上进行。” 乔文没仔细听他后面的分析,因为只听到他说是林子睿告诉他的,脑子就嗡鸣一般懵了下。反应过来赶紧问:“所以呢?你做了什么?” 林子晖道:“哦,我跟周仁俊说了,让他带人去看看。如果钟凯文真的有问题,可得赶紧把他揪出来,免得害了我大哥。对了,阿南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在船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周仁俊说过,他知道怎么处理。” 乔文简直是眼前一黑,虽然原世界中,林子晖和钟凯文陈迦南是死对头,最后这两个反派不得善终,也都是他的功劳。现在的他自然也是出于正义的好心,然而这份好心若是源自林子睿,那就大大的有问题了。 他一时心乱如麻,好半晌才镇定下来,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口气:“行,我知道了。” 那头的林子晖仍旧在沾沾自喜:“但愿这次抓到钟凯文现形,免得他害了我大哥。” 乔文无奈地挂了电话。 今晚的交易,是为了先顺到那根藤再接下来摸瓜,所以没有告诉警察,因为也实在不知道警方那边到底有几个信得过,只怕在证据不足时,打草惊蛇,影响后续调查。 乔文万万没想到林子晖会多管闲事横插一脚——当然,或者也不是他多管闲事,只是被人利用来故意插了这一脚。 对方出动警察的目的是什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陈迦南消失。 乔文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过了五点,他拿起电打给周仁俊,但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公寓,都没有人接听。 他想了想,拿了车钥匙出门。 晚上十点,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艘游艇静静飘着。甲板上坐着两个正拿着鱼竿海钓的男人。 “上钩了上钩了!”钟凯文兴奋地从马扎上站起来,拉起鱼竿,用力往上一抛,一尾活蹦乱跳的海鱼砰的一声,砸在甲板上。 陈迦南拿起手中的易拉罐,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灌,随手将罐子丢入海水中,懒洋洋道:“钟叔,船什么时候到?别不是诓我们的吧?” 从下午五点出海到现在已经五六个小时,他的耐心简直要耗尽。这几个月有家不归,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尤其是总跟着一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变态男人。 虽然他自己也爱的是男人,但若是乔文之外的男人爱自己,还是让他觉得反感至极。 钟凯文自然不知道对方心中正对他发起不知多少遍的鄙视,笑嘻嘻道:“几千万的生意,谁敢当儿戏?放心吧,马上就到了。” 陈迦南笑道:“我们真只要上船验货就行了?后面卸货出货都不归我们管?”他歪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钟叔,我怎么觉得这门生意好像太容易了点?” 钟凯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南,要长久地赚大钱凭一个人的本事是不行的。我们不过是巨网上的一环,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剩下的自然有人完成,多的也不用问。” 陈迦南鄙薄一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怕被人玩弄?要真出了什么事,那些躲在后面的人毫发无损,背锅的就是出面的我们。” 钟凯文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要真出事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现在?我看你还是胆子不够大,没事,慢慢来。”他刚说完,忽然抬头往前方夜色下的海面望了一眼,嘴角一勾,道,“看,这不就来了么!” 陈迦南掀起眼皮一瞧,果然看到远处一艘黑幢幢的货船,正在慢慢驶过来。 钟凯文收了鱼竿,吩咐舵手启动游艇。 几分钟后,两只渐渐靠近的船互相打了信号,游艇朝货船开去人,在旁边停下来。 钟凯文只带了四个人,除了陈迦南,其他三人都是跟他很多年的心腹。但他对陈迦南的信任,显然比三个心腹更甚,可见是被因为对方的吸引力而冲昏了头脑——尽管陈迦南对他时常不恭不敬,他依旧觉得这是对方性格上的有趣之处。 钟凯文领着人,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踏上了对方船只。 这是一艘载满水果的货船,船舱里散发着浓郁的果香味,看起来和普通的货船没任何区别,包括几个船员,也只像是普通水手。 很显然,这是一条伪装得很好的货船。 这些年陈迦南别的本事没多长进,但跟着乔文学会了仔细观察。 “金老板的东西呢?我们来验货。”钟凯文走上前,朝对方打头的男人道。 “在船舱里。”男人回到,做了个手势,是以几个人跟自己下到货舱。 这不是钟凯文干这种事,所以十分得轻车熟路。 一筐一筐的水果,将船舱挤得满满当当。男人走到中间,将两筐桂圆拿下来,下面依旧是相同的桂圆框子,只是打开箱子,伸手将上面一层桂圆扒拉开,里面赫然是一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知什么玩意儿。 钟凯文朝身旁的手下示意了下,对方点点头,拿出一把匕首上前,将尼龙袋割开,伸手蘸了一点舔了舔,片刻后,朝钟凯文点点头。 “再随机挑两箱看一看。” 手下会意,又随意挑了两箱,验货后,仍旧是肯定地点点头。 钟凯文笑道:“行,那就这样,金老板的货,我肯定是放心的。你们继续送货,我继续回去钓我的鱼。”又拍拍陈迦南的肩膀,“阿南,看到没?跟着钟叔赚钱就是这么简单!” 陈迦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这趟算了我那份吧?” 钟凯文爽快道:“那是当然。” 一行人从拥挤的船舱走出来。 此时夜色深沉,天空一轮圆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宁静的海面上,只有腥咸的海风吹拂而过。 钟凯文与对方道别,正要回到游艇,原本静谧暗沉得只有风声的海面,忽然有两道灯光打破了黑沉沉的夜色。 几个人顿时警铃大作。 钟凯文赶紧要带人回游艇,然而就在这时,那两道灯光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骤然逼近,隐约中竟然是两条快艇。 一道喇叭声在空旷的海面遥遥响起:“前面船只停下来,我们是警察,怀疑船中藏有违禁品,需要登船例行检查,请配合!” 货船上打头的男人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揪住钟凯文的衣领:“金老板走货每次五爷都会清场,怎么有警察?肯定是你这边出了内鬼!” 钟凯文怒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和金老板又不是第一回 做生意,若我有问题,五爷也不会给我这条路子。你赶紧放开,让我回游艇。船上的货怎么处理,你自己来,我只是来夜钓的,别连累我。” 男人却是不以为然,在钟凯文的两个马仔要上前动手时,对方直接掏出枪抵在他头上,又吩咐手下小弟道:“马上掉头!” 舵手快速启动船只加大马力掉头。 钟凯文被个马仔要挟,又气又怒,却又不敢乱动,生怕顶在脑门上的枪,一不小心就走火。他恼火骂道:“你赶紧放开我,信不信我跟金老板参你一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道:“行,我放你走,不过得留下个人,让我确定不是你们这边的问题。” 钟凯文随手拉过一个手下,不耐烦道:“行行行留给你,但你要是敢动他,你这条命就算我的了。” 男人扯了下嘴角,摇摇头,然后轻飘飘看向他身后的陈迦南:“我要这个人!” 陈迦南眉头蓦地一跳,心下明白今晚这事儿不对,在他的脑瓜难得地快速转动时,钟凯文已经是大怒:“你一个小杂碎,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男人道:“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他留下。而且你也没时间犹豫。” 钟凯文看了眼越离越远的游艇,只能牙一咬道:“阿南,那你留下,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不是,”陈迦南露出个怒极反笑的表情,“钟叔,你让我跟你赚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让我留在船上,等会儿若是警察拦下这船,我怎么脱得了干系?” 他说话间,一支枪口已经对上他的额头。 钟凯文见状,讪讪道:“随便找个借口就行,阿南我相信你有办法的。我走了。”虽然阳光健朗的小牛犊很有吸引力,但为了自身安全和清白,他还是决定没义气地先舍弃这位小牛犊。再说了,陈迦南反正还没正儿八经跟自己做过大生意,到时候找个好的律师,就能给他脱罪。 说完,他不再管陈迦南,而是和两个手下跳下海水,朝已经快要飘远的游艇游过去。 与此同时,货船已经加足马力,朝夜色深处冲过去。 船上那老大模样的男人,拿起手中的枪朝陈迦南示意了下:“靓仔南,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陈迦南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快艇:“我看外面挺舒服的,就不进去了,反正我人在这里,也跑不了是不是?” 男人点点头:“我这人爽快,就不难为将死之人了” 陈迦南皱起眉头,问:“你们想干什么?警察不是我叫来的。” 男人道:“我知道。” 陈迦南道:“有人要你们杀我?” 男人摊摊手,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快艇上的周仁俊,加快大马力,将船速飙到最高。眼见着离那艘正在极力窜逃的货船,越来越近时,却蓦地听到砰砰三声枪响。 只见昏暗的月色下,一道黑色的身影,被子弹击落,从甲板坠入水中。 周仁俊蓦地一震,拿起喇叭高声喊话:“前面的船只听好了,我们是警察,我们马上要登船,敬告你们放下武器,不要抵抗,不然我们当场击毙。” 船上没有再响起枪声,也没有朝他们的快艇开枪。 两分钟后,原本全速前进的货船显然是已经停下来。周仁俊举起枪,让掌舵的同事,试探着将快艇靠近。 他船上喊了两句话,没有人回应,仿佛这船忽然变成了空无一人的鬼船。 周仁俊是个莽撞胆大的主,待快艇挨上货船,自己打先锋爬上了船。 船上黑沉沉一片,马达声早已停止。他试探着跑进驾驶室,又跑进船舱,早不知何时空无一人。 他腹诽了一句,走出船舱回到甲板,此刻大海安静得只剩风声,于是他听到到了风声里隐约传来的马达,皱眉循声转头,果然见到沉沉夜色中,一辆快艇渐渐消失不见。 原来这些人有船接应,趁他们靠近登船时,从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 他正要再次返回货舱检查,目光忽然瞥到甲板上的划痕和点点黑色水迹,显然这里发刚刚生过打斗,他弯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还未完全干涸的水渍,借着手电灯光一看,果然是血迹。 快艇剩下几个警察也已经上来。他挥挥手:“去检查货舱里的东西。” 载满水果的货舱里,还散发着阵阵果香,周仁俊和同事们,很快巴拉出藏在下排的货物,只是一箱一箱检查后,发觉除了上面一层是白粉,下面全是普通面粉,这些面粉加起来差不多两吨,然而真正的白粉只有不到十斤。 以钟凯文的身家,大费周章就为了这十斤,显然不太可能。 周仁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随后上来的兄弟:“游艇那边人已经控制了吗?” “已经控制,两个兄弟带他们回岸边了。不过钟凯文一口咬定自己是出来夜钓,问他为什么上这艘货船,他回答说是看到货船经过,上来买点水果,还装傻问这运水果的船有什么问题吗?” 周仁俊低声骂了句脏话,这么低级的借口真是张口就来,偏偏没抓到现行,再烂的借口也可以成立。他又问:“陈迦南呢?” “啊?” “就是靓仔南。” “靓仔南?游艇上总共就三人,除了钟凯文,就是他两个手下,没有靓仔南。” “你说什么?”周仁俊错愕,又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 作为一个从警数年的扫黑警察,他的反应速度自然不一般,刚刚那两声枪响,他原本只当做是黑吃黑,没太在意,但此刻忽然意识到了严重性,立马大声恢复,“刚刚有人从船上被枪击坠海,马上打捞。” 第139章 凌晨三点。 o记笔录室里,钟凯文困得直打哈欠,拉长声音不耐烦道:“阿sir,你要问什么我都已经交代,我的律师来了吧?你们这样毫无证据就抓人,信不信我告你。” 周仁俊道:“钟先生,我们接到线报,说你今晚在海上跟人有毒品交易,之后我们确实在那艘船上查货到海洛因,之后那些人弃船逃走。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涉毒,还请配合我们调查。” 钟凯文:“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我就是出海夜钓,看到一艘货船正好停下来,听说是运水果的船,想着今天游艇没准备什么水果,就上船跟人买了一点。就算那是一艘运毒船,跟我有什么关系?行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你还问什么等我律师来了问我律师好了。” 周仁俊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冷不丁道:“我之前接到消息,陈迦南在你船上,他人呢?” “阿南?”钟凯文露出一脸茫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刚刚你老远喊话,船上那些人赶我们下船之后,就匆匆掉头离开。你们跑来抓我,弄得我脑袋一团浆糊,阿南不会是没来得及下船吧?对了,你们警察不是截获了那艘船吗?没看到阿南?” 周仁俊虽然知道他是在装疯卖傻,却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道:“我们赶过去时,目击到船上有人开枪杀人,遇害者坠入海中,目前还没搜到尸体。不过初步怀疑受害者就是陈迦南。” “什么?”钟凯文大惊失色,终于从漫不经心,转为了震惊的模样,一时脱口而出,“他们杀阿南作何?” “这就要问你了?” 钟凯文震惊归震惊,但反应过来:“阿sir,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都被你们的突击弄得稀里糊涂,不知道阿南没下船,怎么会晓得他们为何要杀阿南?莫非是要逃跑,嫌他是累赘?” 他这话倒不是说假,因为没想到那些人会杀阿南,所以一时之想到这个理由。 周仁俊将笔录本阖上,道:“行了钟先生,你的律师应该已经到了,签了字就可以离开,后续若有需要,我们会继续请你来配合调查。” “一定一定!这是我们守法市民应该做的。”钟凯文忙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又转头,试探问,“他们真杀了阿南?” 周仁俊面无表情道:“昨晚那艘船上确实是有人被枪杀坠海,但到底是不是陈迦南,我们还得继续调查。” “不会的不会的。”钟凯文白着一张脸,喃喃自语地出了门。 周仁俊重重舒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起四个钟头前,自己开着快艇,在货船四周搜救的场景。转了一圈,连陈迦南一根毛都没看到。 就在他心灰意冷时,忽然听到一声口哨隐隐传来。 他忙不迭循声搜去,却见是货船两百米处,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迦南。 将人拉上船时,这家伙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说话都是哆哆嗦嗦:“周sir,你不愧是人民卫士,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从天而降。” 周仁俊一脸无语地看着刚捡回一条命,还有心思贫嘴的家伙,道:“要不是阿文告诉我你今晚可能有危险,我哪晓得立马搜救你,刚刚船上开枪我还以为是黑吃黑,原本都懒得管。你没事吧?” 陈迦南摇摇头,勉强一笑:“小乔果然料事如神,要不是你把我救上来,我估计今晚得被鲨鱼吃掉。” “放心吧,你命这么大,就算我没救上你,估计也能漂回岸边。你真没事?” 陈迦南道:“没事,刚刚那人枪法不行,他开枪时,我稍稍一闪,就躲开了重点部位,就一发子弹擦伤我的肩膀。主要是我怕被他们发现,坠海后潜水一口气游了几百米,耗光了力气。加上身上在流血,怕引来鲨鱼,紧张过头,现在是有点难受。” 虽然气若游丝,但思维清晰地一口气说这么多,可见确实没什么大碍。周仁俊放下心来,在快艇上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悄摸摸将人送走。 至于送到了哪里,自然是陈迦南已经许久没回去过的海天一色别墅。 此时,别墅中一夜未阖眼的乔文,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床上,因为失血加过度疲倦而睡得昏天黑地的青年。 两人已经分开两个多月,以至于担惊受怕许多天的他,实在舍不得将目光从这张脸上移开半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一抹晨曦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陈迦南平静的脸上。 他睡得无知无觉,仿佛并未经历过什么凶险。乔文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像是要确定这是个大活人。 有温度,还暖乎乎的,确实是个大活人,他不由自主弯起嘴角,又在对方唇上亲了一下。 陈迦南被他弄醒,掀开眼皮子,看到面前的人,先是有些迷糊,仿佛不知今夕何夕人在何处,但很快反应过来,蓦地睁大眼睛,一把将乔文抱住,大喜过望道:“小乔,我回家了?” 他昨晚因为失血加上力气耗尽,最后是任由着周仁俊处理自己,迷迷糊糊间,好像是被送到了哪里,最后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因为这床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让他十分安心,干脆挣扎都没挣扎一下,直接昏头睡过去。 乔文笑着点头:“是的,回家了南哥!你昨晚可让我担心死了。” 陈迦南喜滋滋抱着他,狠狠亲了几下,这才惊觉自己的肩膀疼得厉害,嘶了口气,坐起身,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小乔,昨晚周sir说,你告诉他我有危险。你怎么知道那些人要杀我的?我现在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我跟那些人无冤无仇,警察也不是我叫来的。” 乔文面对他盘腿坐好,好整以暇道:“昨晚的交易有问题,那艘船上总共只有十来斤海洛因,其他都是面粉。” “啊?”陈迦南愕然。 乔文道:“警察是林子晖叫的,他从他大哥那里听说钟凯文昨晚要出海夜钓,猜到可能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就通知了周仁俊去看看。如果按着我的猜测,林子睿就是那只幕后之手,他为什么要引导林子晖搅黄交易,除非别有目的,比如想趁机杀了你。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陈迦南闻言,顿时大怒:“他为什么要杀我?我没有暴露吧?” 乔文摸了摸鼻子:“也许……他不是太相信你,顺便借此机会让钟凯文退出舞台。” 林子晖在调查钟凯文的事,哪怕没直接同他那位大哥说过,想必也能被对方猜到。那么钟凯文这个交易中负责出面的人物,算是彻底暴露,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钟凯文毕竟是他舅舅,昨晚来的这一出,正好让他老老实实全身而退。 陈迦南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但立马又看出乔文的欲盖弥彰,顿时眉头一皱,道:“不对,他要杀我,是因为你!”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乔文打着哈哈心虚转移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猜得没错,你也总算没出大事,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对了,你肩膀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没事!”陈迦南摇头,皱眉定定看着他,显然对他这番说辞不甚满意。 乔文又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陈迦南道:“我跟着钟凯文上船验货后,刚要回游艇,警察就出现了。那船上的人怀疑我们这边有内鬼,非得留下一人,而且指定要我。我觉察不对劲,趁着他们还没动手,先发制人,但他们有枪,我只能假装中弹跳进海里。” 他说得倒是轻松,乔文脑补了一下那画面,却是后怕得差点惊出一声冷汗。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命,这辈子真是够硬。他叹了口气 ,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 陈迦南原本还很不爽林子睿因为乔文要杀自己的事,但此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弯唇一笑,抽出手将身前的人搂进怀中,话锋一转,笑道:“哎呀,我可算是回家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日子,我多想你。你想不想我小乔?” 乔文原本还以为他会吃一会儿醋,没想到忽然一个猝不及防的大转弯,他笑着点头:“当然想了。”察觉对方双手开始不老实,将他轻轻推开,道,“你还有伤呢,老实点。” 陈迦南哼哼唧唧道:“都说了没事,我们这么久没见,就不能亲热一下。” 乔文道:“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想干什么都行。” “好吧。”陈迦南老实躺下,又问,“那现在这样,是不是算前功尽弃了?” 乔文笑:“当然不是,首先我们已经能确定林子睿就是幕后之手,其次昨晚那艘船,让我们顺到了藤,也已经摸到一个瓜。” “什么意思?” 乔文道:“虽然昨晚的交易是虚晃一枪,但那艘货船运的是水果,周仁俊已经查过,确实是正常的货船,之前一直也都在运输水果,停留的码头是荃湾二号货运码头。这个码头属于正泽集团,所以这第一个瓜。很有可能就是正泽集团的董事长李正泽。正泽集团主要产业是海陆运输和进出口贸易,无论是走私还是贩毒,从他手上过,可以说是一条非常便捷的渠道。周sir已经去暗中调查他和周潮正的关系,看能不能将那张暗处的网拼出来。” 陈迦南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但听说已经有眉目,便觉得自己这两三个月来,天天跟着钟凯文,不算浪费工夫。 他听乔文讲完,盯着他片刻,忽然莫名其妙傻傻笑起来。 乔文一头雾水:“怎么了?” 陈迦南道:“我总算放心了。” 乔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迦南抓着他的手,笑道:“先前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判断失误,其实林子睿就是个正经豪门公子,跟所谓的五爷没有半点关系。原本流落在外不能回家就难受得很,知道你与他同进同出,更是担惊受怕。如果他其实是个正经好人,你会不会真与他志趣相投相见恨晚?加上你又说他长得像你从前的兄弟。我真怕你被他抢走了。” 乔文先是一怔,继而又失笑出声,伸手在他脑门点了下,道:“想什么呢?就算他真不是什么坏人,我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真的?”陈迦南眨眨眼睛,显然是有点不相信,“我看你们不是挺合得来吗?” 乔文道:“合得来也顶多做个朋友,做其他的可不行。” 陈迦南别别扭扭问:“为什么?” 乔文瞪他一眼:“当然是因为你啊傻仔!” 陈迦南彻底被他哄高兴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无奈身上还有伤,精神又还略有些虚弱,无法在对方身上大展雄风,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静养。 关于陈迦南的情况,除了乔文,就只有周仁俊和他两个手下知道。据说两人绝对信得过——当然得信得过,不然赫赫有名的周sir这些年可就白混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失踪人士,以免横生枝节,走漏消息,乔文连家中佣人都提前放了假,偌大的别墅又只剩下两人,算是正正经经过起了久违的二人世界。 两个人分开这么久,陈迦南简直恨不得长在乔文身上,洗澡上厕所都要跟着。乔文想他这几月流落在外,虽然外界看起来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但他晓得他心里受了多大的苦,何况还差点丢了小命,于是什么都依着他。 当然,手上的事依旧要做。 周仁俊的调查能力自然不用怀疑,但毕竟港城狗仔有着特工之称。于是他又委托张家明去帮忙调查李正泽。 张大记者不辱使命,也未辜负乔文给出的丰厚报酬,三天后,便整理好一叠资料交到他手中。 乔文握着这一叠厚厚的资料,躲在屋子里研究了整整一个礼拜。 李正泽和周潮正确实有不少交集,毕竟都是那个层次的大佬,有交集很正常,没有交集反而奇怪。资料显示的两人关系,无论是生意上,还是各种业余爱好,都有不少合作。但若要说是多好的交情,从资料里看,却又实在看不出来,一切的交集,似乎都只是上流圈子最寻常的人际关系。 但乔文还是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当即兴奋地打电话给周仁俊。 “周sir,你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暂时只查到一点账目上的问题,但李正泽做这么大生意,这点账目问题,代表不了什么?阿南怎么样?” “他没事。周sir,我看了李正泽和周潮正的资料,发觉有两个人很可疑。” “谁?”周仁俊忙不迭问。 乔文道:“如果五爷真是个团伙,那么已经有两个商人,一个是金融大佬主要负责洗钱做账,一个运输大佬负责运货分销。那剩下的人肯定不会再是商人,很有可能在政界和法律界。我看了下,周潮正和李正泽从前偶尔会一起打牌,他们的牌桌上,经常出现两个人,一个是立法会主席郭议员,一个是ak律师行创始人本港名嘴赵大壮,你看看能不能查到两人过去几年的账?尤其是他们的海外资产。” 周仁俊一听这两个名字,顿时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两个富豪大佬,加上名律师和议员,随便拎出一个,都能震惊全城,更别提四个人加起来的分量。如果真是这些人,那自己办下这个案子,只怕会翻了天,光是想想就激动。 “好的,”他嗯了一声,“如果你的猜测没错,除了这几个人,加上一个先前在海外操控的林子睿,岂不正是五个,所以叫五爷?” 乔文笑道:“很有可能。周sir,现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我仔细想了下,既然当初钟凯文和金老板见过面,说是有大交易,而前几日那艘船上又只有十来斤。如果我没猜错,这笔交易肯定还要进行,而且肯定不会太久。” 周仁俊满点头:“就是不知道五爷这回要让谁出面?” 乔文道:“既然这回金老板的人帮忙杀了南哥,那就说明林子睿已经跟金老板直接联系。这回只怕他会亲自出马。” 周仁俊不解:“他那样的身份,有必要让自己冒险吗?” 乔文笑:“他跟其他几个躲在幕后的五爷不一样,冒险对他来说很快乐,他甚至完全不是为了赚钱。毕竟钱对他来说,是从来不缺的东西。” “变态!”周仁俊低低啐了一声。 他此前对林家这位大少爷一无所知,这人跟五爷有关,还是乔文告诉他的,一开始只觉得难以置信,一来是出生就是贵公子,实在是没必要,二来他年纪轻轻,五爷已经存在七八年,怎么看都不大可能。但自己与乔文认识这么多年,知道他不会乱说,先前他与陈迦南又因为五爷,陷入危险,他不得不相信。 这些年港城走私洗钱毒品泛滥,连股市楼市都被人操纵,普通老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大部分人努力工作也只能堪堪讨口饭吃,而那些靠着这些伤天害理生意的人,却赚得盆满钵满,甚至已经嚣张倒操纵着整座城市的经济。 周仁俊自己不缺钱,却也看不得这种黑暗,是时候将这颗毒瘤彻底拔出,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乔文陈迦南这样老老实实努力工作的商人,正正当当赚钱,不用再担心被恶势力威胁。 英明神武的周sir挂上电话,再次鸡血满满地投入调查。 如乔文所预料,比起李老板,郭议员和赵大壮的账,很容易就查出了问题。两人当然算得上金字塔上的有钱人,但他们的身份和收入,距离顶级富豪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然而这两人在瑞士都开有账户,陆陆续续转去上亿元,两人在港城内的资产,无甚特别,但在国外却拥有庄园豪宅等庞大产业,显然不可能来自于他们的工作收入。 这样一来,五爷的身份,基本上已经铁板钉钉。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港城这几个五爷,狼狈为奸多年,因为要打好配合,肯定知道彼此身份,是正儿八经的一根绳上的蚂蚱。而林子睿这个海外操控者,却很大可能没有暴露过身份——毕竟当年一个毛头小子,要跟这些大佬们合作,只怕不会有人答应。 港城这几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也是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而林子睿只怕一直是在玩游戏,为的是享受坐在山头操控一切的感觉。 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和变态。 却顶着一张与林南相似的脸。 乔文如今除了愤怒别无他想。 十天后,乔文发出了三份喝茶的邀请。 他如今是名流,很难有请不到的人。何况这三人虽然只在某些应酬场合,与他见过,但对他做过什么事,他们自己一清二楚,为了不表示心虚,都一派坦荡地来赴约。 只是当这三人相继踏进约定好的茶室包厢时,却脸色大变。 这三人正是李正泽郭议员和赵大壮,他们各自以为乔文只是邀请了自己,没想到包厢里却还有其他人。尤其是当三人到齐后,彼此面面相觑,心下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却又不能马上离开,不然更加无法洗脱嫌疑。 待三人如坐针毡地坐了十几分钟,乔文才姗姗来迟推门而入,是一副少年老成的笑模样:“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李老板郭议员赵律师,幸会幸会,非常荣幸三位喝赏脸来喝我这杯茶。” 十几分钟的等待,是心理战的开始,几只老狐狸的心理防线虽不至于被击溃,但显然也不太按捺得住,李正泽率先木着脸开门见山道:“乔老板,您邀请我们来喝茶,想必是有事情要跟我们说,还请直说。” 乔文拿起茶壶,客客气气给三人斟上一杯,道:“李老板不用急,其实今天来找你们谈话的不是我,我只是个传话人。” 他话音刚落,包厢的门,从外面再次被推开,周仁俊顶着一脸假笑走进来:“三位五爷你们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o记督察周仁俊。” 周sir为人做事都堪称高调,是黑社会的扫把星,全城百姓的大英雄。这三人自然早就认得他,看到他走进来,还口口声声喊他们五爷,原本就不好看的三张老脸,变得更加吓人。 还是赵大壮率先反应过来,沉着脸斥道:“周sir,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你一个警察吃上官司可就不好了。” 周仁俊笑嘻嘻地拿出一叠文件放在茶桌上,不紧不慢回道:“赵大壮打官司的本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要是没证据可不敢在您老面前乱说话,丢了乌纱帽是小,被送进大牢可就不划算了。要不然,你们先看看这个?” 三人对视一样,由赵大壮带头从文件袋里抽出里面的资料,三人各自拿着几张纸,快速扫了一眼。 这些都是周仁俊查到的账目,加上之前陆汉东的账本,以及和乔文一起推断出来的东西,一比照很多问题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但要说这分东西能当做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是五爷,其实仍旧有些勉强。 果不其然,郭议员将资料狠狠一扔,道:“周sir,你拿着这份东西,就想给我们定罪?” 周仁俊笑:“郭议员不用急,你的问题廉政署已经在调查,如何定罪由他们说了算。你也知道的,廉政署成立这几年,那是绝对的铁面无私,比我们o记作风可硬多了。” 这里面最无可辩驳的便是郭议员,毕竟财产在那里,就算不能证明他是五爷,这份资料里的账目,也足以是成为他贿赂罪的铁证。 他不由得委顿下来。 周仁俊继续道:“我手上的证据,已经足够对几位发调查令,你们做过的事,一桩都跑不了。之所以私下找你们,就是想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郭议员左右看了看,最先倒戈:“周sir,你看我怎么能将功折罪?” “老郭!”旁边两人异口同声轻斥,分明是对他的认罪表示不满。 周仁俊笑道:“李老板赵律师,我晓得你们觉得证据不足,定不了你的罪。但你们不想想,既然郭议员在廉政署那里跑不了,和他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你们二人,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不如好好配合我们警方,届时我们肯定会替你们向法官说清。” 两个人沉默下来,因为对方所言的确是事实。 周仁俊满意地扯了下嘴角,与乔文对视一眼,又继续道:“五爷除了你们三个和周潮正,还有一位是吗?你们告诉我是谁?” 果不其然,三人齐齐摇头:“我们三个一开始是和周潮正一起赚钱,后来找到一条国外的路子,他自称l先生,因为帮我们赚了一笔大钱,随后就加入了我们,因为正好五个人,便对外称五爷。但至今,我们也不知道对方身份。”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周仁俊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算平静,听到赵大壮继续要辩解,他打断对方的话:“行,我相信你们。” 李老板道:“周sir,我们也就是帮忙善后,所有生意都是海外那个人和周潮正联络,我们都不认识海外那些老板,也跟港城社团没什么关系。我们三个虽然也是五爷,但参与的事情真不多。” 这就已经开始推诿了?不过乔文对这话也信七八分。 周仁俊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行,那你们就配合我们将那人引出来,只要抓到罪行最大的那位,你们应该坐不了几年牢,还能安享晚年。” 几个人面如土色。 李老板想了想,道:“但那人不是在国外吗?你们o记怎么抓?” 周仁俊道:“当然是因为他现在就在港城。”顿了下,又补充,“你们不觉得看似是你们一起赚钱,实际上是他一个人躲在背后,操控着一切,甚至连你们几个也一直被他操纵吗?” 三人沉默不言,显然对这话有几分认同,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是那人在暗他们在明。 周仁俊继续问:“上回钟凯文交易的事,你们提前知道吗?” 李老板道:“我们是接到j先生的通知,有一笔大交易由钟凯文出面完成。我安排后续运送,但被警察缴获后,才知道只有十来斤。” 周仁俊笑:“你们是不是还认为他有先见之明?” 三次再次沉默。 周仁俊:“如果我说,其实警察就是被这个人引去的?” 李老板不解地问:“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周仁俊道:“当然是享受操控一切的感觉。” 三人互相看了看,道:“行,我们配合警方引出这个人。只是我们该怎么做?直接约他出来,肯定行不通。” “嗯,这个我明白。”周仁俊欣然地勾了勾嘴角,道,“但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些事,必须有你们的配合,所以目前为止,你们对他仍旧很重要。之前这笔交易既然还没完成,他肯定还会再次安排,到时候你们配合就好,我们想办法把他引出来。” 林子睿一直对三人隐藏身份,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哪怕其他人出事,要找到他也很难。至于坏处也很明显,因为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没有私交,也就不用担心三人学帮会里的人讲义气,对他告密。甚至还会将所有罪行都推到他身上。 现在的林子睿,对这三个人来说,是日后与法官谈判的筹码,所以他们会百分百地配合。 果然,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点头道:“没问题。” 周仁俊和乔文相视一笑,心下明白,在港城呼风唤雨七八年的五爷,是时候真正退出历史舞台了。 虽然这场茶会,乔文没说几句话,但在一旁听着,因为面对着的是三个老狐狸,脑子不得不一直高速运转。 好在周仁俊气势十足,以一己之力压制着对方三人,始终掌握主导权,没有被对方带进坑里。 不得不说,周sir确实有点本事。 回到家中,手臂的伤已经好得彻底的陈迦南,正在客厅里打拳——因为不能出去,连露台都不敢现身,只能屈尊在房间中。 看到乔文回来,他顶着一头汗迎上来,问道::“怎么样?” 乔文其实是有点兴奋的,因为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他比出一个ok的手势,两眼弯弯点头:“很顺利,如果不出意外,你很快就能获得自由了。” “那几个老家伙这么容易认罪?” 乔文道:“没办法,多谢这几个人里有个郭议员,他身份摆在那里,那么多财产,只要廉政署一查,根本就跑不了。而他跑不了,其他两人就得被他牵连,所以都承认了。” 陈迦南重重舒了口气,将他抱起来狠狠打了转:“他妈的,等抓了这群王八蛋,我非得买上几千块钱的鞭炮,放个三天三夜庆祝。” 乔文也大笑:“没问题。” 第140章 因为陈迦南的失踪,乔文对外不得不表示忧心忡忡,林子睿因此请他吃了好几次饭。 “阿文,吉人自有天相,阿南一个大男人,身手又那么好,我相信他很快会回来的。”这日,两人吃过饭道别,林子睿见他一脸愁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说起来,还是怪我舅舅,大半夜的去夜钓,贸然上了非法船不说,还把阿南给落下了。” 乔文道:“这都过了小半个月,他还没回来。我担心他被那些人弄去东南亚,又惹上什么是非。” 林子睿道:“我已经托人帮忙打听,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我看这几日天气不错,正好我入了一艘新游艇,要不然明天我们出海去晒太阳bbq,你也好好放松一下。” 乔文犹疑了片刻,点头:“也好,他一个大男人,我总不能总为他操心。” 林子睿展颜一笑:“是啊,你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许从此各走各路对彼此都是好事。” 乔文只是笑着没说话。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天,要说不激动是假的。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六年,他们的命运,虽然说不上是被五爷操控,但总离不开这只翻云覆雨手。实际上,被五爷摆布操纵的又何止是他和陈迦南,从股市楼市到走私贩毒洗钱,无底洞一般的欲望,让这城中许多营营役役的百姓生活,都被他们所影响。 隔日早上,乔文正要出门,果然等到周仁俊的电话。 “阿文,你猜得没错,我刚接到李老板那边通知,上次钟凯文负责的那批货确实是今天进港,等货船进入港后,j先生会亲自用无线电通知他准备接货。所以他出海那艘游艇上有无线电设备,只要他在船上用无线电收发信息,我们可以用技术定位到发射源,但必须查获他的无线电设备,作为证据证明他的身份,所以到时候我会找机会上他的船。” 乔文了然地点头:“等我确定他发了信息,给你打了信号,你再上船,免得引起他的怀疑,中断计划。” “行,那我到时候游船就在附近,等你信号。” 他若有所思地挂上电话,陈迦南凑过来:“今天真的要抓林子睿?” “嗯。” 陈迦南忧心忡忡道:“他不会狗急跳墙,你到时候有危险吧?我看你干脆找个借口别去了,反正他今天办事,就让警察去抓好了。” 乔文摇头:“他这么多年身份从未暴露,说明他非常谨慎,本来今天的出游就是打着我的名义,要是我忽然不去,他很可能取消计划。” 陈迦南道:“但货进来了,他总不能不管吧?” 乔文笑:“你觉得他真却这批货的钱吗?让警察缴去就缴去,他不会在乎的,只要身份不暴露。他享受的就是在一旁运筹帷幄和看戏的乐趣。” “真是个变态。”陈迦南咬牙切齿,想了想又道,“但我还是不放心。” 乔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行了,现在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了,有周sir安排,不会有事的。” 陈迦南不情不愿地哼了声,又狠狠抱着他啃了两口,才将人放走。 在码头汇合时,林家两兄弟已经先到,看到乔文过来,林子晖兴奋迎上来:“阿文,你来了?” 看得出来和兄长出海游玩,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原本乔文很努力地显得轻松一点,但是想到也许过不了多久,林子晖就要面对哥哥才是幕后大boss的现实,这必然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好在因为陈迦南的关系,他就算看起来郁郁寡欢,也在情理之中。 林子晖揽着他的肩膀,安抚他道:“阿文,我知道你担心阿南,我相信他没事的,他本事那么大,谁能拿他怎样?我现在就担心他走歪路干坏事。” 乔文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咱们出来玩,别说他了,挺扫兴的。” 林子晖撇撇嘴:“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说他一顿。” 乔文点头,抬头看向等候在游艇旁边的林子睿,抬手朝他挥了挥:“杰弗瑞!” 林子睿笑着点点头,他脸上戴着墨镜,即使是出海也穿着黑西裤和白衬衣,只是没有打领带,袖子也半卷在手肘,是个半休闲半正经的打扮。 不得不说他确实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贵公子的气质。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一行人登上游艇,林子晖与乔文都是只身前来,没带助理和保镖,林子睿倒是带了三个手下,其中一个正是穿着花衬衣和沙滩裤的秦云飞。 “阿飞,去开船。”林子睿吩咐。 秦云飞点头,去了驾驶室。 这是一艘崭新的豪华游艇,总共有三层,乔文跟着林子睿来到最上层平台,上面是一张巨大的真皮沙发,茶几上已经摆好冰镇的饮料和美酒。 配上今天的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出海的船只很多,如果不是有事在心头,乔文还真愿意好好享受这趟出海游玩。 林子睿招呼弟弟和乔文坐下,拿出一瓶饮料倒在三只玻璃杯,笑道:“我知道阿文不喝酒,所以我们先喝饮料,待会我和子晖再喝一杯。” 林子晖接过玻璃杯,左右看了看道:“大哥,你这新玩具真是不错,回头我也弄一艘。” 林子睿笑道:“你要喜欢随时可以用,没必要再买一艘,也算是少点污染。” 林子晖欢喜地点头:“也是,那回头我买一艘无动力帆船就好,不用油。” 乔文不动声色地望着兄友弟恭的二人,道:“这船确实不错,待会杰弗瑞带我们好好参观一下。” 林子睿道:“当然,船舱的房间是我亲自设计的,全世界只此一艘。等喝完东西,我可得给你们展示一下,才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乔文又想到他公寓里沙盘上那个独坐山头的主帅。想来他此刻就是如那主帅一样,正在旁观今晚的交易。他亲自出面,不会有验货那一环节,只需要看到船进入海域,就会马上给李老板发信息。 等一杯饮料下肚,游艇慢慢驶离码头,林子睿带着两人下去参观。船舱是个套间,有会客厅厨房和卧室,装潢简约而别致,处处透露着主人的高雅品味。 但乔文对这个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林子睿的无线电设备。然而这一目了然的船舱里,以及驾驶室,都没有看到疑似的玩意儿。 而林子睿始终是轻松出游的样子,入港的货船,一艘一艘经过,他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眼见过了中午,第一场bbq结束,大家吃饱喝足,复又躺在上层露台吹风小憩。 乔文简直要昏昏欲睡时,林子睿忽然起身:“我下去上个洗手间。” 乔文面上仍旧保持着慵懒,但心中却是警铃大作,待人离开,他蓦地坐起来。 已经快要睡着的林子晖迷迷糊糊道:“阿文,你也要去洗手间?” 第141章 林子晖伸了伸懒腰,道:“行,我去下层甲板钓个鱼,专门带了渔具的,可不能空手而归,争取钓两条给舅舅带回去。” 乔文点头。 两人一起下楼梯,一个去了一层船舱,一个去了甲板钓鱼。 “阿文,你要用洗手间?”进舱时,恰好遇到林子睿从里面出来。 乔文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见他脸上和手上都还隐隐留着一点未擦干净的水迹,确实是个刚上厕所的模样,只是他在里面十来分钟,除了上厕所,还能做许多事。 林子睿笑道:“子晖呢?还在睡?” 乔文道:“他去二层甲板钓鱼了。” 林子睿点头:“行,我去看看他钓鱼水平怎么样?” 乔文进了洗手间,将门关上,先前他已经暗中查过一次,然而一无所获。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林子睿的无线电设备就在里面。 然而马桶水箱,盥洗池上下,甚至镜子和天花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这个时代的无线电设备再如何微型,都不会比一本字典小,除非是隐形,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可惜现实情况,就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也不敢再里面待太久,一面引起怀疑,只能失望地出门。 上楼时,恰好遇到秦云飞进来,两人相视一眼,对方低声道:“你在找什么?” 乔文用口型道:“无线电设备。” 秦云飞是不知道他和警察的计划的,但大约也猜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了然地点点头,两人默默擦身而过。 乔文上到二层甲板,林家两兄弟正并排站在栏杆前,一个握着钓竿,一个在旁边看着。 “有了有了!快拉杆!”林子睿忽然有些激动开口,显然很投入。 林子晖睁大眼睛,双手握住鱼竿,用力往上一甩,一尾活蹦乱跳的海鱼,落在甲板上,却是一条目测三斤重的石斑。 “不错啊子晖!”乔文笑。 林子晖乐得大笑,一面将鱼从钩上解下来放入水桶中,一面道:“还真是,我舅舅最会做的就是清蒸石斑鱼,这条带回去,他准得乐坏。” 林子睿抬手看了眼腕表,道:“三点多了,子晖你再钓上一条,我们就返航,晚餐就去你家吃舅舅做的鱼。” 林子晖笑:“没问题。” 乔文脸上依旧笑着,心中却开始打鼓,既然他已经决定返航,说明他已经发完了信号。 不行,得马上通知周仁俊上船,不然等游艇靠岸,他将证据处理掉,一切又是白费。 乔文左右环顾了海面,船只点点,也不知周仁俊在哪。他走到栏杆边,看到前方一群海鸥,伸手将提前准备的鸟食洒向水中。几只海鸟山着翅膀飞过来,甚至有两只胆大的飞到他跟前,在他掌心啄食。 他挥挥手,两只海鸥像是被吓到一样,扑棱着飞走,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林子睿笑道:“这些鸟倒是不怎么怕人。” “是啊。” 说话间,林子晖又钓起一条大鱼,他对于即将到来的风雨,显然还一无所知,光着为自己的收获而开心。 “够了够了,今晚我们好好吃上一顿。” 与此同时,一条帆船出现在游艇附近,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子晖阿文!” 正是周仁俊。 林子晖循声看过去,见到自己的好友,兴奋地挥挥手:“阿俊,你怎么在?” 周仁俊大声道:“我跟朋友出海玩呢?这是你新买的游艇吗?” “我大哥的!”林子晖颇有些与有荣焉道,又热情地发出邀请,“阿文也在,你要不要上来玩一会儿?” 周仁俊笑道:“好啊!” 乔文默默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上来的秦云飞,对方面无表情地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一无所获。 周仁俊登上船,与三人寒暄了下,便由林子晖欢欢喜喜带着去参观这艘豪华游艇。 待人离开,林子睿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乔文,轻笑道:“没想到周sir今天也出海。” 乔文道:“是啊,还挺巧的。” 约莫二十分钟后,参观完的人去而复返。林子睿轻笑道:“周sir,我这艘船怎么样?” 周仁俊笑着点头:“林少果然是林少,真是让我这个穷警察大开眼界。” “周sir太谦虚了,你们周家什么背景,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林子睿笑道,继而又话锋一转,“我们准备返航,若是周sir和朋友没有其他事,不如坐我的船一起回去。子晖钓了两条大鱼,晚上你跟我们一块去他家吃海鲜餐如何?” “对对对,阿俊我们也好久没聚过了,正好都在,一起吃顿饭。” 周仁俊看了眼乔文,点头:“好啊。” 林子睿笑着吩咐:“阿飞,返航。” 秦云飞与周仁俊冷冷对视一眼,短短两秒,已是刀光剑影几百遍。林子晖道:“阿俊,楼上有沙发和饮料,你上楼去坐,我收好渔具跟你喝一杯。” 乔文目送周仁俊转身,余光落在林子睿拉渔具袋拉练的动作,忽然想得什么似的,蓦地一怔,冷不丁唤了一声:“周sir!” 周仁俊猛得转头,目光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迅速意识到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跑上来,要去夺过林子晖手中的渔具袋。 只是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在他碰到那只尼龙大包前,另一只脚飞快横过来,狠狠一踢,只见包袋凌空飞起,呈抛物线越过甲板栏杆。 眼见那包就要落入水中,乔文身体像一支箭一样窜出去,单脚勾住栏杆,看看将快要落下的包抓住。 周仁俊倒也反应快,及时将他拉起来。两人靠在栏杆边,乔文飞快打开包拉练,果然从里面摸出一个字典大小的电子设备。 这只渔具袋一直随意丢在甲板上,因为是林子晖的东西,乔文一直没在意,也没看到他什么时候接近过这个袋子,差一点就错过。 不明就里的林子晖,被刚刚这一串变故弄得一头雾水,此刻看到两人从他包里拿出个陌生玩意儿,道:“这是什么?” 周仁俊拿出警察证,义正言辞道:“林子睿,我们怀疑你是五爷团伙成员之一,并且涉及一桩今天正在进行的毒品交易,这个无线电设备就是证据,请跟我回去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林子睿脸上并未露出半点惊慌,甚至还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先是朝周仁俊笑了笑,又看向他身旁的乔文,不紧不慢道:“阿文,这些日子你对我,都是假的吗?” 乔文面无表情看着他,沉默不言。 林子睿叹了口气,道:“没关系,我并不怪你,怪只怪我赌输了。” 林子晖慌慌张张看向他:“大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林子睿朝他轻笑了声,道:“子晖,你当我是亲大哥吗?” 林子晖点头:“当然。” 林子睿道:“那为大哥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吧?” 林子晖面露茫然,这些日子被亲情冲昏的头脑,逐渐清醒。只是清醒也没什么用,因为一只冰冷的枪管已经抵上他的额头。 “阿文,把你手中的东西扔下船。” 周仁俊大怒:“林子睿,他是你弟弟?” “所以呢?” “你杀了他,自己也跑不了。” “我们可以试试看,你是想要我跑不了,还是先要子晖的命?” “大哥!”林子晖闭上眼睛痛苦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刚刚一切都好好的,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林子睿对他的反应显然并不在意,只是盯着乔文,示意他丢下手中那个黑色的匣子:“我数三声。” “一——二……” 乔文知道他这种变态,什么都做得出来,别说是一个便宜弟弟,就是亲爹亲妈在他面前,也会毫不犹豫。 在变态面前,他没得选。 与此同时,他好像听到海豚在海水中鸣叫。 “好,我扔!” 乔文将拿着无线电的手,伸出栏杆,他看到林子睿嘴角微微勾起,那是自认掌握一切的得意和笃定。 他张开五指,黑色的匣子在海风里,从手中掉落。 第142章 在乔文手指松开黑色匣子的刹那,林子睿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他赢了! 他怎么可能不赢?毕竟他从来都是气定神闲坐在山上,旁观一切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林子晖忽然像是失控一般,愤怒地大吼一声,将身旁的人撞开,他并没有练过身手,但是一个男人悲愤至极下的爆发力,威力无穷。 原本就松懈的林子睿,竟然没防住他这一下,手上的枪飞落出去。周仁俊迅速反应过来,身体往前一扑,将刚刚落地的枪踹出甲板。 而这时,林子睿也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被乔文丢下船的无线电,并没有发出落水的声音。他将林子晖推开,冲到乔文身旁,往船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泳服的男人,单手举着那个黑色匣子,另一只手滑动着水,像只青蛙一样,贴着船身悄咪咪朝船尾划去。 林子睿脸色大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迦南。 陈迦南意识到上方的目光,抬头往上看了眼,道:“幸好接住了,不然进了水可就麻烦了!” 反正人已经被发现,他也懒得继续游到船尾,直到船身中央,攀住着船身挂着的救生圈,水猴子一样迅速窜上了船——多年梁上君子的经验,此时再次派上用场。 他赤脚踩在甲板上,湿漉漉的身体往下淌着水,伸手摸了把脸,道:“周sir,我和小乔的配合还不错吧?” 林子睿脸色冰寒地对上周仁俊,对方已经拿枪指着他,一字一句回陈迦南的道:“那是当然,你和阿文一直都是完美拍档。” 在刚刚林子睿冲过来时,乔文已经默默挪到一旁,此时正与陈迦南并排而立。 当林子睿再次看过来时,陈迦南护犊子一样,将乔文拉在自己身后,自己与他怒目而视。 原本在驾驶室的三人,早已经闻声跑出来,除了秦云飞,剩下两个林子睿的手下,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却也知道周仁俊的身份,丝毫不敢乱动,只茫然地看着对峙的几人。 林子睿隔着陈迦南,定定看着乔文,原本冰寒的脸,渐渐浮上一丝笑容,道:“阿文,你比我预计的还要高明一些,只可惜,我们这辈子是没机会并肩而立了。” 乔文蹙起眉头。 周仁俊道:“林子晖,把手举起来!” 他身旁的林子晖红着眼睛吼道:“大哥!为什么会这样?” 林子睿慢慢举起手,一字一句温声道:“子晖,你相信他们还是大哥?如果你相信大哥……” 然而乔文却打断他的话:“子晖,别听他说的话,你忘了你阿爸临终前对你说的话,他不让你与林家人来往,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大儿子是什么人。他将自己亲子儿子从小送出去念寄宿学校,就是因为知道他心术不正是个魔鬼,没给你留下一分财产,是为了保你的命。甚至当初钟凯文找人暗杀你阿爸,背后推波助澜的也是他这个外甥。至于林太太吃斋念佛对你态度改观,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儿子是恶魔。” 林子晖仿佛挺懂了,又仿佛没听懂,只不可置信地看着看着几步之遥的同父兄弟,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乔文知道对于一个失去父亲后,收获一个亲兄长的人,这有多艰难,但是他必须让他知道真相,只有知道真相,才能面对接下来对林子睿的裁决。 林子睿轻轻舒了口气,笑道:“我想得没错,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阿文你。” 因为终于将那张脸与林南彻底剥离开来,所以乔文此时面对他,心中毫无波澜,只希望一切尽快尘埃落定。 因为他真的是有点累了。 倒是陈迦南,依然受不了有人对乔文说话带着如此暧昧的语气,当即大怒道:“林子睿,你给我闭嘴,等着去牢房里待一辈子吧。” 林子睿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又沉下来,这一回,他终于不再气定神闲,而是几乎带着些气急败地哂笑两声:“没想到,我最后竟然是败在你这个烂仔身上!” 陈迦南颇有些得意勾了下唇:“林子睿,你错就错在太自信,以为自己能得到小乔的青眼。我跟你说,除了我,小乔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天塌下来,我与他也不会分道扬镳。” 林子睿嗤笑了声,不紧不慢道:“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一个真正了解我的对手和伙伴,这种感觉有多孤独,你们知道吗?我早就觉得这世界没什么意思。好不容易遇到阿文你,可惜还是差了点缘分。我做过的事,确实足够蹲一辈子监牢,不过这世上没有人能审判我。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不,你们赢不了,大家一起输罢了。有阿文还有你们这多人陪我一起,我真是不亏。” 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劲,周仁俊甚至已经在反应前过来前先扣动了扳机。 然而并没有用,林子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微型手榴弹,将引信拉开。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在几个人反应过来跳海时,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飞奔过来,撞向林子睿,连人带手榴弹,一起飞越过围栏。 两人的身影,几乎在空中划了个弧度,然后才落在海水中。 轰隆一声。 炸起一片惊涛骇浪,游艇在这巨大的波涛中,几近被掀翻。船上的人在天旋地转中倒地,陈迦南紧紧将乔文护在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文终于从昏头昏脑的嗡鸣中清醒过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上方的陈迦南双目紧闭,赶紧伸手推了推他:“南哥!” 被震昏的陈迦南终于掀开眼皮,眨眨眼睛,赶紧将乔文拉起来:“小乔,你没事吧?” 乔文摇摇头,转头看了眼四周,周仁俊和林子晖,还有那两个不知情的男人,也正在艰难地起身,显然是都没有大碍。 船身已经静止,海水也恢复平静,乔文穿过栏杆,朝海面看去,那里隐隐有一滩正在散开的暗红血迹。 他没想到五爷的尘埃落定,会是以这种方式。 更没想到这是秦云飞的结局。 周仁俊拿出手台联系附近的兄弟,实际上不用他联系,刚刚这番动静,候在不远处的警察,也已经开船驶过来。 “真是个疯子!”周仁俊走到栏杆边,看着海水,心有余悸地啐了一口,又转头对几人道,“大家都没事吧?” 乔文点头:“没事。” 林子晖怔怔附和:“我也没事。” 周仁俊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子晖,别胡思乱想,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林子晖沉默不言。 乔文原本也想安慰他几句,但想着这么大的事,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慰的,不如给他空间慢慢消化。 总之,一切都回过去。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乔文心中震撼又五味杂陈。陈迦南则对他们的劫后余生,只有欢喜和释怀。 他在心中早将林子睿杀了一百遍,如今死在他眼前,不可谓不痛快。 至于秦云飞,虽然意外以这种方式救了他们,与林子睿同归于尽。却也并没有大大的触动,因为对方实在是自己在这世上不愿见到的人之一。若是秦云飞还能活着,他或许可以主动与他握手言和,叫他一声飞哥。 但显然不会有这个机会,所以这个人也可以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删除。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小人的,就像林子睿说的,他原本就是烂仔出身,没有那么多伟大胸怀,他就想和乔文安安稳稳过日子。 如今这个理想,终于要到来,他当然要狠狠高兴一场。 “想什么呢?”乔文余光瞥到他嘴角的笑意,低声问。 陈迦南道:“就……今天天气还不错。” 乔文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着点头:“嗯,是不错。”看到他鼻子下露出一抹红色,伸手替他擦了擦,“流鼻血了,是不是刚刚光顾着护着我,没管自己的头,震得太厉害?” 陈迦南不以为意地用手背揩了下鼻子,看到上面的血迹,道:“还真是呢!” 乔文道:“回去赶紧到医院查查,小心又闹出脑震荡。” 陈迦南满不在乎道:“没事,傻了不是还有你么?你又不会不管我。” 乔文笑:“嗯,要真傻了,我也管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