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绝不认输》 第1章 汤 “嘶……” 苏芝芝揉着疼痛的脚腕,她太不小心了。 刚刚,她御剑飞行撞到山体结界,从几百米高空摔下,作为修士身体强健,还有灵力护体,但这样猝不及防摔倒,仍然很痛。 她捏紧手中的长尾雀,就是为了抓这家伙,她才摔倒的。 她瞅着长尾雀,冷笑:“让你跑,不还是被我抓到。” 长尾雀发出啾啾的叫声。 它巴掌大小,羽毛丰满,苏芝芝在它脖颈那里捏出一个凹痕,露出她葱白指尖。 别看长尾雀没几两,这种鸟雀熬出来的汤,灵力十分充沛,修士可以不进食,但吃这种这种食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为什么要跑到后山老林抓长尾雀,苏芝芝想,都怪一个师姐。 个把月前,有个师姐百般接近辜廷,被苏芝芝知道后,师姐假惺惺说自己是为辜廷好,还说苏芝芝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对辜廷好。 那时候苏芝芝就反问她:“难不成我要拍拍身边位置,叫你姐妹,欢迎你加入我的家庭?” 师姐被怼了还不服,暗搓搓想熬汤送辜廷,气得苏芝芝冒火。 辜廷是谁?他是流云宗的首席大弟子,还是苏芝芝明媒正娶……咳,不对,名正言顺的道侣。 她这个道侣还没做什么呢,轮得到别人关心辜廷? 这口气苏芝芝不能忍,不就是熬汤吗,只要她对辜廷足够好,那些人就没有借口。 所以她来抓鸟了。 现在问题是,她上不去。 这里是山缝,前后是死路,只有往上才有出路,然而,她御剑飞行的能耐有限,不然刚刚也不会撞到结界。 而且,她为了显示诚意,熬汤的材料都是自己亲手准备的,就是来抓长尾雀,她的护卫也都不知道。 如今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没办法,她仰头看着几百米的高山,运用灵力御剑。 试了三四次,在她又差点摔下剑时,被她扼住命运的长尾雀,发出嘲讽的叫声:“啾啾啾~” 苏芝芝心烦,用力掐着长尾雀,阴恻恻地说:“闭嘴成吗。” 突然,长尾雀不再乱吱声,瞪着黑豆一样的眼睛,一个有点稚嫩的声音从它嘴里发出:“那你别捏我。” 苏芝芝:“?” 什么玩意,它居然会说话? 苏芝芝下意识问:“你成妖了?”动物只有成妖,才能言人语。 长尾雀吧唧着鸟喙,眼珠滴溜溜转,抖抖羽毛,说:“对,我这么可爱,你还舍得吃我吗?” 苏芝芝敏锐察觉,这只长尾雀异变得很奇怪,不像成妖,像魂魄被置换。 她挑了挑眉,盘腿坐下来,说:“成妖了更好,我抓你是要炖汤,通灵性的长尾雀,炖出来的汤灵力更充沛。” 它立刻改口:“不,我不是妖。” 她好整以暇,一手撑着脸颊,看它要怎么演。 长尾雀扭过头来与她对视,语重心长:“其实我是天神的化形,拥有破灭虚妄,预知未来的能力。” 苏芝芝:“……” 这鸟要是天神的化形,那她就是天仙的化形。 苏芝芝毫不留情揭穿它:“你这么厉害,会被我抓在手里?” 小鸟炸毛:“这是意外,我刚附身在鸟身上,不然哪会被你抓到!” 急于证明自己似的,长尾雀目中亮起红光,一阵风从四处起,苏芝芝顿时被一股力气托举起来。 那股风托着她,比御剑飞行还方便,转眼之间,就回到山崖上。 它声音扬起:“看,我带你离开,这下你总该相信我吧?” 苏芝芝踩着地面,跺跺脚,托它的福,她不用在崖底干等着。 有点小手段,长尾雀却不逃,还要帮她,不是傻白鸟,就是心机鸟,它到底想做什么呢? 长尾雀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说:“我要留在你身边,帮你渡劫,咳咳,我这是为你好啊,你看我多好,还帮了你呢!” 事实上,几百米的高度,但凡学艺精湛点的,都能御剑飞上来。 苏芝芝别的都行,正好御剑很菜,才会陷入那个困境。 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御剑总学不好,只是松开长尾雀,好奇地问:“你要留在我身边,渡劫?” 长尾雀扑棱翅膀,说:“我是天神派来拯救你的,我知道你是苏芝芝,你近来会有一道劫数,这道劫数对你而言很致命……” 苏芝芝语气一沉:“说重点。” 长尾雀立刻言简意赅:“辜廷不喜欢你,这是你的劫。” 这玩意儿说,辜廷不喜欢她。 小鸟声音尖锐,辜廷这两个字,从它嘴里出来,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不过,辜廷是她的大师兄,是她的道侣,她不该感到陌生。 苏芝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说心中没有波澜是假的,她非圣贤,怎么可能对非议一笑而过?她站在崖顶,她感觉冷风从她耳廓吹过,沁凉沁凉的。 突然,她眼睛眯起,使出一道高级术诀,束缚长尾雀。 长尾雀没防逃不开,有些愤怒:“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为什么不信我?” 苏芝芝正御剑下山,她掂量着手里这几两肉,在长尾雀叽叽喳喳说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后,苏芝芝眼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了。 她随手拽住一个路过的流云宗的弟子,拎着他的领子,问:“喂,大师兄辜廷喜欢他道侣吗?” 那人没认出苏芝芝,下意识回:“怎么可能……你拽我领子干嘛!” 流云宗上下都知道,辜廷作为流云宗首席大师兄,不可能喜欢他的道侣。 得到这个答案,苏芝芝放开路人,反问长尾雀,说:“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说明什么?” 长尾雀:“啾啾……” 好像确实不能说明什么。 它忽然觉得苏芝芝有一点点惨,恨铁不成钢,说:“这么多人觉得他不爱你,你怎么就……” 苏芝芝打断它的话:“这么多人说你的肉灵力充沛,你怎么不乖乖听话,主动跳下锅把自己煮熟贡献人类?” 长尾雀:好气但是说不过她! 苏芝芝说:“如果你是某些人派来离间我和辜廷的,你省省吧。” 为了让耳根子清静点,苏芝芝说完这句,彻底掐断长尾雀的气,这在她看来,只是一只有点奇怪的长尾雀,没过两天,她就会忘了这段对话。 非议又如何,她只相信证据与事实。 回到苏家主峰朝星峰,她处理长尾雀,加入锅里。 这道汤炖一下午,耗费她许多灵药,揭锅时,一股浓郁的灵力迎面而来,又收进汤底,证明她这阵子收集食材的辛苦没有白费。 苏芝芝剃掉骨头,盛一盅汤,放在挎篮里。 就在这时候,被她剃出来的骨头,颤颤巍巍一动。 苏芝芝:“?” 骨头慢慢拼接,变成骨鸟的模样,鸟嘎嘎笑了,声音很熟悉:“我没肉,这下你不能把我炖成汤了吧!” 苏芝芝:“……” 好家伙,被炖成汤的长尾雀,居然还能把剩余的骨头拼起来,展现极强的生命力,阴魂不散。 好在这是修真界,骨鸟会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苏芝芝并没有多纠结。 只是,她一开始怀疑它是谁派来离间她和辜廷的,现在又觉得不像,又气又好笑:“你怎么没死?” 骨鸟略有些得意:“都说了,我是天神的化形,找个身躯寄托意识而已,所以你是伤害不了我的。” 它说着,看苏芝芝转身,它伸出骨翅膀:“等等,你要去哪?” 苏芝芝斜瞪它,晃晃手里的篮子:“把你的卖.身汤送去给我家大师兄。” *** 日光西斜,青云台。 一群筑基以下的弟子在此练剑。 流云宗的道袍,如其宗名,白色与藏蓝色相间,绣纹翻滚,广袖飘飘之际,宛若流云行于天地之间。 自然,其间最惹眼的,还是立于队首的男子。 他眉眼清冷,目若寒星,鼻梁高挺,不管是他鬓角的发丝,还是他衣襟的褶皱,细致到眉毛的每一笔,都像精细描画,彰得风姿卓绝。 只是唇色很清淡,嘴角抻平,叫人从这般俊逸的外表里,品出点冷漠之意。 即使如此,仍有许多女子深陷于在他。 这就是流云宗首席大师兄,辜廷。 这会儿,辜廷例行巡查练气的后辈练剑。 自然,光靠外貌不可能成为首席大师兄,流云宗乃修真界的第一大门派,能在里头当上首席大师兄,辜廷自身能力无可指摘。 他是独一无二的变异雷灵根,十岁筑基,成为整片大陆最年轻的筑基者,修为步步精进,如今年二十,他已经迈入金丹中期,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得等到七八十岁才会悟透迈入金丹,到金丹中期,少说也要百岁以上。 何况如今,修真界不比以往,能迈上金丹修为的修士越来越少,对宗门来说,年纪越轻的金丹修士,越为珍贵。 这种情况下,辜廷容貌是修真界一绝,天赋是修真界一绝,成为修真界人人皆知的新秀。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他英年早婚。 很荣幸,苏芝芝就是他英年早婚对象。 苏芝芝登上青云台,极目远眺。 她看到辜廷和一个师弟说话,他神情淡淡的,在斜照的日光下,薄唇启合,多余的也不舍得说,只一句,说完就走到下一队列。 然周围的人都向那师弟投去羡慕的目光,那师弟也很兴奋,辜廷在修途先走了好多步,小辈能得他一句提点,胜过苦心修炼,甚至有些一百五十岁的金丹初期,也会来找辜廷。 但辜廷不是每个人都提点。 他的脾气,比他的外貌的冷漠更甚,只有心情好时,才会多说一句,即使是对苏芝芝,也很少有什么波动。 淡如雪后晴天的一轮薄日,透过丝丝白云,落在山野间,即使刺目,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不妨碍苏芝芝喜欢他十年。 尤其是,他还是对她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辜廷肯点头相娶之人。 苏芝芝想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很快发现,自己这口气呼早了,只看另一个女子手上也挎着篮子,比她慢一点登上台阶,女子看到她时,一愣:“苏师妹?” 苏芝芝盯着她手上挎的篮子,假笑:“贺师姐,这么巧,你也来送汤呢?” 这个师姐,就是那个想给辜廷送汤,说苏芝芝见不得他人对辜廷好的人,名叫贺安雪。 绝大多数女子,知道辜廷英年早婚后,会断了那条心,偏偏有的人,就是脸皮比树皮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贺安雪就是这样的树人。 苏芝芝想起自己摔在山缝差点出不来,脸上的笑更假了。 贺安雪点点头,打量苏芝芝:“小师妹,真羡慕你啊,大家都说辜师兄对你没什么好,你还能这样开开心心的。” 苏芝芝丝毫不退:“是啊贺师姐,你是该羡慕我,我能与大师兄结为道侣,每天都很快活呢。” 贺安雪脸色一白:“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苏芝芝冷眼看着贺安雪:“我对别人就挺谦虚,对你不谦虚,那是你的问题。” 贺安雪终于挂不住脸:“你……” 苏芝芝冷笑,两人气氛有点凝滞,却都没再说话,因为青云台上,辜廷完成例行巡逻,拾阶而下。 苏芝芝迎上去,唤了一声:“大师兄!” 辜廷收住脚步,他撩起眼尾,朝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神格外平静,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会有种被他视为蝼蚁的感觉,仿若能得到他一个眼眸,就是格外的眷顾,但狭长的眼型,和黑黢黢的眼珠子,掩饰他的不为所动,反增韵味,叫人心里一紧,期待起他的关注来,忍不住提一口气。 人便是长得极好,才会即使不含情绪,也让其余人轻易沦陷。 苏芝芝眨眨眼,勾起笑容,走过去。 在她身后,贺安雪也不甘落后:“辜师兄。” 辜廷分一个眼神过去。 贺安雪因为他这个动作,心跳骤然加快,她咬咬嘴唇,带着点娇羞,把篮子递过去:“我见师兄繁忙,怕师兄过于劳累,专门炖了长尾雀汤……” 苏芝芝也递出自己的篮子:“师兄,我给你做了汤。” 辜廷看着两人,两份汤品,微微皱起眉头。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平时见他这般,苏芝芝就会后退一步,她并不想让辜廷觉得她聒噪,可是今天她不会退步。 她连忙说:“这是成妖的长尾雀汤,我下了百灵草、龙骨香、青秋穗……” 贺安雪手抖了抖,这些都是名贵的灵草灵药,从苏芝芝嘴里蹦出来,不带喘息。 也只有她家底厚,才能把这些寻常人难求的灵药,一股脑加到汤里,相对比之下,贺安雪的汤,就根本没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灵药,显得很寒酸。 听着苏芝芝的话,辜廷微微扬起眉头。 他伸出手,袖子往后滑,露出他骨骼分明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握住苏芝芝的篮子,提起来,对苏芝芝说到: “有劳。” 声音低低哑哑,短短两个字,直接宣布苏芝芝大获全胜。 贺安雪捧着篮子僵立在原地,咬着嘴唇,尴尬得快哭出来。 辜廷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对苏芝芝颔首,没再理会贺安雪,接下来还有例行巡查,便朝远处走去。 苏芝芝的篮子,也由跟着他的一个弟子提着。 望着辜廷远去的身影,苏芝芝斜睨贺安雪,拍拍她的篮子,关心地说:“师姐,你这汤啊,留着自己喝吧。” 贺安雪脸色换了又换,抓着篮子的手,青筋都浮起来了。 苏芝芝很是满意。 对贺安雪这样的人,就是要全力出击,不留情面。 一回到朝星峰,她袖子里飞出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就是那骨鸟,在苏芝芝要送汤时,它坚持要一起去,现在,苏芝芝说:“你不是总说辜廷不喜欢我,我送他的汤,他收下了,却不收别人的汤。” 别人说辜廷不喜欢她,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流云宗上下都知道,辜廷的脾气绝对称不上好,也是,这样的天才,没有点脾气就奇怪了,甚至有些人来找辜廷,都会战战兢兢。 就连苏芝芝这种脾气,也会观察辜廷的神色,来判断自己的举措。 比如,她不想让辜廷觉得烦心。 在辜廷面前,她性子有所压抑,圆润了许多,因为她乐意为他改变。 事实也证实,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的喜欢是有回报的,她跟在他身后,他会停下脚步等她,她送给他东西,他都会收……去年,她拦住他说结为道侣时,他没有犹豫,更是一种承认。 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辜廷为人冷淡,只是,对她是不一样的。 这些别人都看不到,她却清清楚楚。 辜廷若淡如清澈的水,那她是水底里静静等待的鹅卵石,他们这一生,不会有凡人话本里的轰轰烈烈,却已经足够了。 至少,她独享着这点小差别。 骨鸟坚持不懈,小嘴儿嘚吧:“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喝呢?” 苏芝芝挑了挑眉:“看就看,我这就去找他。” 骨鸟说:“哪用找他那么麻烦,我来。” 骨翅膀一挥,一个画面出现在苏芝芝面前。 苏芝芝虽然和辜廷结成道侣,但到现在,还没同居,更没有夫妻之实,这也是目前宗里笑话她的理由之一,当下,骨鸟给出的这个画面,是辜廷的房子内,苏芝芝也是第一次见。 天色已然暗淡,房内墙壁安置夜明珠,亮如白昼。 房子很整洁,没有一处尘埃,辜廷坐在桌前,在这般明亮的光线中,他垂下眼睛,长睫在眼眶处打下淡淡的阴影,如不沾人烟的冰雕,美而冷淡。 苏芝芝盯着画面里的人,她为他炖的那盅汤,放在桌上。 只看,辜廷站起来,他揭开盖子,拿起汤水。 那绝佳质地的瓷盅,与他的手相得益彰。 她以为他要喝,莫名有些激动,屏住呼吸,却看辜廷缓步走到窗前绿油油的盆栽,把她耗费大力气炖的汤水,全部浇进去。 传来汤水淅淅沥沥的声音。 苏芝芝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每一瞬,都是成千上百灵石药材的损失。 也是苏芝芝心血的流失。 骨鸟终于得意了,它毫不留情地笑:“他好像更爱盆栽哈哈哈哈!” 苏芝芝:“……” 第2章 草 骨鸟话音刚落,辜廷突然一个回身,直直朝画面看过来。 他眉间冷峻,目中凝霜,就像万里海面瞬间冰封。 骨鸟喊了一声:“糟糕,被发现了!” 骤然,一道苍白雷电如有生命,撕开画面,轰然劈在骨鸟身上,骨头碎成一堆,掉在地上,那画面也应声消失无踪。 苏芝芝后退两步,避免鞋尖被掉落的骨头碰到。 她垂下目光,眼睛盯着骨鸟的遗骸,眼前看到的,还是辜廷那个动作。 他修长的手腕翻转,冒着热气的汤,都送给那盆绿植,干脆利落,就像拂开扰他的灰尘一样。 不介怀,不在乎。 要不是骨鸟现在焦黑一坨,她甚至怀疑那是幻觉。 这样的辜廷,很陌生。 不像苏芝芝第一次见到的辜廷。 那年她六岁,苏家发生剧变,苏芝芝向来温和的母亲,突然走火入魔,杀死苏芝芝的父亲,几乎将整个苏家都屠戮完。 她的刀刃滴落的红色血液,有疼爱苏芝芝的父亲、总捉弄苏芝芝的堂哥、维护苏芝芝的护卫…… 当时,苏芝芝在忠仆的保护下,逃出苏家,她身上有母亲的追踪符,本来是苏家人防止她走丢而设,在母亲走火入魔后,却险些成为索命咒。 母亲穷追不舍。 幸好辜廷与辜廷的师父赶到。 那时候的辜廷不过十岁,乌发盘在发顶,睫毛若长羽,五官精致,但已经甚少有情绪外漏,俨然是个小大人。 没人发现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符,他一声不吭起剑,斩断黏连在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线,阻止苏芝芝继续被追杀。 杀阵内,尘沙汹涌,他很沉稳,不惊不忙,牵引苏芝芝:“往这。” 惜字如金,却叫本饥寒交迫、极度恐惧与悲伤中的苏芝芝,不自觉心中安宁下来。 至今她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辜廷于她,从第一眼开始,就是十分特殊的。 她懵懂地想,她没有家了,但还有期盼——她想和这个师兄一起长大。 这个念头是一颗种子,播在沃土,十年后,慢慢生根发芽到结果,她与辜廷成为道侣。 辜廷的性子,确实冷淡,她一直觉得,辜廷对她是不一样的,甚至隐含不为人道的小得意。 现在这点小得意就未免有点打脸,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心口堵着点什么,特别膈应。 总之,她不爽了。 此时此刻,她手上一刻也没停,埋了骨鸟,本来晴朗的心情,有些乌云密布,抓一把土,洒在骨鸟之墓上。 结果刚埋好,一只骨头爪爪就从坟墓里探出。 苏芝芝:“……” 骨鸟的鸟头探出土地,呸出两口土:“你怎么把我给埋了?” 苏芝芝:“你没死啊?” 骨鸟用骨爪拍拍土地,愤怒地说:“我是天神的化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芝芝:“天神的化形,你被大师兄一个招数打散架。” 骨鸟又一次被拆台,它勉强解释:“我每天能用的力量有限,今天在山崖下救你一次,又开启天眼看辜廷的踪迹,就用完了……” 苏芝芝坐下来,看着骨鸟用一根爪子挖自己的身体,有点出神,这只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鸟,透着诡异的感觉。 她直来直往,问:“既然你笃定大师兄不喜欢我,提醒我,想要什么好处?” 骨鸟“呔”了一声:“我不是来要好处的,我是为你好的,都说了这是渡劫……” 苏芝芝一指头把它按回泥土里。 骨鸟:“你干嘛!” 苏芝芝眼珠子下移,俯视骨鸟,手上力道没减,声音也凉了几分:“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最好说实话。” 见她这样,骨鸟不自觉抖了抖,咳嗽两句:“真的……”它发觉苏芝芝神色阴沉,立刻补充一句,“当然,我也想要好处。” 苏芝芝心道果然如此,问:“什么好处?” 骨鸟说:“我也有一个劫难,只能你帮我过,所以我帮你渡劫,你帮我渡劫,我们之间扯平。” 苏芝芝追问:“什么劫难?” 骨鸟说:“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劫难,得等你劫难过去后,我才知道呢……” 苏芝芝没继续逼问,她总算问出骨鸟的目的,已经够了,算起来,骨鸟确实没骗她,当然,它用春秋笔法,话只说一半,刻意伪装成好鸟的模样。 不过,这招对那些傻傻的女孩子有用,对她没用。 要知道,苏家出事前,是流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大族,她苏芝芝脾气不狠点,手段不凶点,苏家资源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其余修士瓜分。 她姑且相信它,苏芝芝心想,如果骨鸟口中所谓劫难,对她有危险,她到时候再斟酌。 反正两人也没签什么契约嘛。 苏芝芝的打算,骨鸟当然不知道,它找全骨头,挥动一双骨翅,语重心长:“辜廷浪费你的心血,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苏芝芝回过神,微微皱起眉头:“做点什么?” 骨鸟站在她肩膀上,循循善诱:“当然是做点发泄愤怒的事情。” 如阴湿之地会滋生毒物,求不得,不甘心,不放过,就会偏执愤怒,乃至最后,恨上辜廷。 由爱生恨,一个挺好的结局。 它空洞洞的眼睛,却如有实质目光:“所以去找……” 苏芝芝忽然打断它的话:“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 骨鸟:上道!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骨鸟掩饰自己的激动。 隔日,天色有点阴沉,苏家主峰的练斗场,传来阵阵兵器铿锵声,斗法声不断。 骨鸟站在树枝上,空洞洞的眼睛写满生无可恋,它以为苏芝芝是去找辜廷质问,最好生出点龃龉…… 结果,人家是找护卫练剑。 呵呵,白高兴一场! 反正干瞪眼也是干瞪眼,它打量自己这个新宿主。 今日,她穿着火红裙裳,更衬她脸色白净,只看她眼尾向上扬起,有凤眸的韵态,然前眼角圆润,使眼态娇娇然,鼻子巧,檀口润泽,衣摆飘飘之时,裹着袅娜身姿,翻身躲开对面招数时,更像一团跳跃的火光。 明亮动人。 宗内说辜廷与苏芝芝不登对,但从没人说过他们容貌不登对。 如果不是已经与辜廷结为道侣,料想流云宗的青年才俊,就算不是谋苏家的家底,也会为这样的容貌,上门求娶。 骨鸟啧啧两声。 突然,练斗场上发生意外。 苏芝芝正面迎击对面护卫的剑气,手上的剑突然被削飞,剑气擦她的手臂划过,裂开一道伤口。 护卫立即收手,冲过来查看她的伤口,他锁着眉头,说:“伤口如何?是我没控制好剑气。” 苏芝芝浅浅一笑:“魏大哥,没事,我有点累,莽撞了。” 这护卫叫魏远,担苏芝芝一声“大哥”,不是白来的,魏远父亲就是当年护着苏芝芝离开的忠仆,魏家也是唯一没想分苏家财产一杯羹的家族。 从苏芝芝与那些觊觎苏家资源的豺狼周旋开始,魏远就一直护着她的安全,直到她彻底成为苏家家主。 见苏芝芝受伤,魏远说:“今日的修炼到这里,七日后有小秘境,要先养好这伤口。” 苏芝芝收剑,用折好的毛巾,擦擦额角的汗水,对骨鸟说:“修炼一番,果然能发泄愤怒。” 骨鸟差点被自己骨头卡死。 它小声暗示:“今天不去青云台吗?”去啊,去找辜廷对峙啊,这么僵着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瞥了它一眼:“青云台是筑基以下修士练剑之地,我早已筑基,不用去青云台。” 苏芝芝的天赋不差,单灵根水灵根。 她十六岁刚迈入筑基初期,比不得辜廷这种天才,不过也是宗门里的好苗子,但她情况特殊,已经是苏家家主,她没有拜师,按照宗内辈分与宗内规定,是最小辈的弟子,是小师妹。 她身边有七个忠心护卫,最高有金丹期巅峰,最低也是金丹初期,足够当她老师。 魏远就是那个金丹期巅峰的护卫。 就在刚刚,苏芝芝的护卫们都和骨鸟打过照面,大家都见过世面,知道骨鸟没什么威胁,便都没说什么,只有魏远警惕最高,对灰扑扑的骨鸟没有好眼色。 魏远沉吟:“这骨头,我觉着不宜留下……” 骨鸟顿时觉得有点危险,立刻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慢悠悠瞥了它一眼,这才开口:“魏大哥,我们该上报伤情。” 流云宗有宗规,不管什么伤情,只要受伤,弟子都得向宗门上报伤情,很快,知道她是被金丹巅峰期的剑气划伤,没那么容易愈合,宗内派来医修。 苏芝芝回到她住所云间阁休息。 她的伤口不深,但皮肉掀开,血淋淋一片。 旁的人露出担忧的模样,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没觉得多疼,对那包扎的医修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她眼睛漂亮,目光很真诚,医修看了看她的脸,脸色有点红:“苏姑娘请说。” 苏芝芝:“你能给我打个漂亮的蝴蝶结么?” 医修被自己呛到:“咳咳。” 魏远守在一旁,严肃地说:“不要把受伤当儿戏。” 苏芝芝俏皮眨眼。 等她手臂伤口处理好,云间阁外传来点声音,还没等魏远打发人去看看,就有随从来禀:“是辜首席送东西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流云宗的一个弟子。 苏芝芝疑惑:“辜首席……大师兄?” 大师兄朝她这里送东西,她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疑惑与好奇:“真的是大师兄?” 那弟子拿出辜廷的一个信物:“苏师妹,我受大师兄之托,来送一样东西。” 信物是一张辜廷的术符,苏芝芝这才将信将疑。 要知道,辜廷从来没送苏芝芝东西,当然,不止是苏芝芝,他那种冰做的人,就从没送过别人什么,所以,他会送什么东西给她? 苏芝芝顾不得伤口,站起身,忙问:“是什么东西?” 那弟子从储物袋里,捧出一个盆栽。 盆栽养着一株漂亮的植物,形状若草,青翠欲滴,每一叶都是新亮的颜色,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上品灵药,尤其是那医修,看草看直了眼,喃喃出口:“是能愈百伤的碧琥珀!” 而苏芝芝眼睛微微睁大。 这草,不就是昨天喝了她辛苦熬煮的汤的绿植么! 第3章 铁 那弟子听到医修的话,说:“正是碧琥珀。” 碧琥珀,修士就算没见过这种灵草,也都听说过它能愈百伤,“百伤”里,包含筋脉全断、魔气入体等伤,这让碧琥珀格外珍贵,一株难求。 像苏芝芝这样的家境,也是第一次见碧琥珀。 苏芝芝懵了一下,这样珍贵的灵草,辜廷就给她送来了? 她忙问:“大师兄有说什么吗?” 那弟子没犹豫,回:“没有,只是让我把盆栽送来。” 苏芝芝心想,也是,辜廷的脾性,断不会多解释一句。 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一受伤,辜廷就让人把碧琥珀送来?他作为首席大弟子,能查阅上报的伤情,定是看到她受伤,让人送碧琥珀来。 她伸出手指去触碰碧琥珀的叶子,它仿若有灵性,轻轻一动,挥洒开苏芝芝心头阴霾,刹那雨过天晴。 她怎么就没想到,她熬汤所用的灵药,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辜廷就算不想喝,也没白费,而是让这碧琥珀吃了,刚好把灵草养出来。 兜兜转转,这盆绿植到她手里,她的心意没有白费。 辜廷用她的心意,养出他的心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礼物呢,或者说,她是整个流云宗第一个收到他礼物的女子! 苏芝芝喜上眉梢,将盆栽捧在手里,心里暖呼呼的。 对了,她得回礼,叫那弟子:“师兄稍等,替我送一样东西给大师兄。” 那弟子连连摆手:“师妹可别,刚刚我带着碧琥珀而来,都已经胆战心惊,生怕被宗门其他人知晓,要是被谁半道劫走,我该如何?师妹再送太过贵重的,我可不帮了。” 苏芝芝笑出来:“好吧,那就不要太贵重的,你可帮我送一块黑陨铁?” 黑陨铁虽然贵重,但流云宗内并非少见,不至于贵重到令人心惊,那弟子应了。 只是,苏芝芝这里的“黑陨铁”,并非一般陨铁,是比黑陨铁更珍贵的赤陨铁,能根据修士的灵根,打造成最适合修士的剑。 整个流云宗,赤陨铁打造出来的长剑,不超过五把。 因赤陨铁太过贵重,就算储藏,也会在其外表镀一层黑陨铁,伪造成黑陨铁,让人不能轻易分清。 苏芝芝不用修书说明,辜廷只要拿过“黑陨铁”,就知道它的珍贵与碧琥珀相当。 当然,现在拿碧琥珀治疗她的伤口,未免大材小用。 苏芝芝屏退左右,独自在云间阁摆弄碧琥珀——放窗台怕日晒雨淋,放地上怕踢到,放桌上怕被茶水溅到…… 宝贵得很。 她捧着碧琥珀,嘟囔一句:“搁哪都不行啊!”又说,“唉,能搁进心里就好了。” 骨鸟:土死了! 苏芝芝好似察觉它的不爽,她心情颇好,弹了弹骨鸟的脑袋:“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骨鸟很想翻白眼。 它看那碧琥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本来以为苏芝芝心里定是会产生隔阂,结果,这小小一株草,立刻化解所有矛盾,它昨天真是白挨雷劈! 它用它浑身骨头发誓,辜廷绝对不可能喜欢苏芝芝! *** 流晖殿上,辜廷坐在上首,底下有八个长老门下的徒弟,分坐两端。 他们是弟子,所需要处理的事务有限,不过,每日也得花费近一个时辰捋顺宗门的繁琐事务,但只要辜廷在,这些事务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弄完,且井井有条。 下首一个女弟子,悄悄抬眼观察他。 辜廷半低着头,殿内亮着明珠的光,洒在他鼻梁上,如山峦丘壑,呈一道直线,他面色冷漠,一目十行,一张张纸处理好下发,就在他手上化成灰烬,指尖却连一丝丝灰烬都没沾上。 也不晓得,那样的手,那样的人,会不会勾住她的发丝,别到脑后,让那双眼睛只消看着她…… 女弟子有些羞赧,一张脸通红,忙低下头翻看文件。 恰这时候,刚刚离开去找苏芝芝的师弟回来了。 那师弟手上捧着一样东西,呈上给大师兄,说:“大师兄,这是苏师妹回的礼。” 女弟子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师弟的话提醒他,流云宗最如霁月清雪的大师兄,早就有道侣,这个道侣,还是苏芝芝。 不过很快,女弟子心里鄙夷,谁人不知道,大师兄和苏芝芝的道侣关系,是苏芝芝强求来的?大师兄根本就不喜欢苏芝芝。 她还给大师兄送礼,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师之人,懂什么叫礼么? 女弟子盼着大师兄拒绝师弟带回来的礼,然而,只看辜廷停下手中事务,他手指点了点案几,说:“把东西放下,你下去吧。” 师弟应了声:“是。” 那盒子就放在大师兄的案首。 大师兄不仅没回绝,还收下了,让女弟子心里又麻又酸的。 同样心里有话的,还有那带礼回来的师弟。 今天,大师兄让他把一盆栽带去苏家的朝星峰,他能得大师兄差遣,心中极为激动,令他想不到的是,往日惜字如金的大师兄,却负手而立,对他多说几句: “当苏芝芝提回礼时,你只管说,不要贵重的。” “因为于你而言,不好携带。” 果然,最后拿到手的是黑陨铁。 师弟想不通,虽然黑陨铁较为珍贵,但大师兄不缺黑陨铁,反正苏家资源丰厚,都被苏芝芝牢牢把握在手里,寻常人虽然拿不到,也强抢不得,但她这般迷恋大师兄,大师兄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哪需要这般麻烦呢? 不过,他也只是心里念叨一番,大师兄让做的事,本来就有他的道理,毕竟他是举世无二的天才。 师弟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发觉,自己忘了刚刚琢磨的是什么。 就像大脑里的记忆,骤然被人挖空一块。 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而此时,辜廷收起手指,指尖一缕淡雾,淡雾正是那师弟关于这部分的记忆,他没有多瞧一眼,指头捻住,雾气烟消云散。 这下,除了辜廷自己,没人知道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若是有高阶修士见到这个招数,只怕要疑他用的是禁术,毕竟擅自篡改人的记忆的,总与魔道有关。 不过,辜廷作为正道首席大师兄,不会被怀疑。 没一会儿,事务处理完,八个长老弟子告退,辜廷并没有动。 直到流晖殿内只剩下自己,他敛眸,拿起那盒子,打开后,将外层的黑陨铁划开,里头果然是他要的赤陨铁。 辜廷合上盒子。 盒子上有苏家的族徽,族徽静静映照在他眼底,他眉头轻抬,眼中的淡漠几乎凝为实质。 以他的能耐,轻易探出昨日偷窥的视线,来自朝星峰。 这个道侣长能耐了,知道偷窥他。 骤然,那族徽缠绕闪电,变成焦黑一片,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那师弟有一点想差了,辜廷想要什么东西,无法直接朝朝星峰苏家索取,这是一道枷锁。 但这对辜廷来说,也不算难事。 他想要的,到底是会到他手上。 第4章 秘境 苏芝芝得了碧琥珀,尤其是辜廷送的,走路都昂着脑袋,像只小孔雀,招摇又得意。 不像别的修士得珍宝,巴不得藏起来不被人知道,苏芝芝但凡有好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很快,修士陆续听说这件事。 他们或多或少有惊讶,不管他们怎么想,苏芝芝风声已经放出去。 清幽的小林里,日晖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地上斑驳不一。 光斑似有意识,随着风动叶动,抚在苏芝芝脸上,尤其眷顾纤长的睫毛,与秀气灵动的鼻尖,白亮白亮的。 她完成吐纳运气,缓缓放松肩膀,一睁眼,就看骨鸟在一旁来回踱步。 骨鸟:“扮猪吃老虎你懂不懂?” 苏芝芝:“?” 骨鸟看不起苏芝芝的招摇,它的认知里,做事太高调,会招来祸端,所以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家再显赫,也不能随便透底,让人眼馋你家产,什么时候你被弄死了可太亏了!” 苏芝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骨鸟在说什么。 她忍不住笑了。 骨鸟这样的想法,更像凡人。 苏芝芝四五岁时,跟父亲在凡人界走过一遭,对那里印象很深刻,韬光养晦是他们的精髓,当然,并不是说苏芝芝觉得骨鸟是错的,只是,处事规则要因事而易。 总之,苏芝芝心情好,同它废点口舌:“你知道我朝星峰,在整个流云宗是一等一的吧?” 骨鸟点点头,不用打听,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苏芝芝手指在它骨脑袋上敲了一下:“你都知道,苏家资源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你觉得隐瞒有用吗?” 不等骨鸟回答,苏芝芝说:“我拥有的资源,抵得上流云宗整个门派,所以,掌门长老之流,只会对我客客气气,因为他们动不了我,如果不小心让我受点委屈,我带着这些资源,离开流云宗,损失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苏芝芝看骨鸟歪着头,笑出来:“他们就得供着我,明白吗?” 骨鸟:“宗里想杀人夺宝怎么办?” 苏芝芝斜睨它:“第一,朝星峰有血咒,归入苏家名下之物,只有苏家血脉首肯才能用,正好我是苏家唯一的血脉,若他们要抢,大可来抢,用得了算我输,” 她说着,比出两根细白的手指:“第二,万一真有傻子来暗杀我,别的门派也不会坐视不管,反而会帮我脱离流云宗,请我去当座上宾。” 能进流云宗的,没有傻子,修真界唯利是图,绝不会有人想杀她,不然这么多的资源,都埋进黄土,多可惜。 但只要苏芝芝在,他们就可以徐徐图之。 “所以,最害怕我被暗杀不是我自己,是流云宗,他们争着来保护我还来不及呢。” 看似招摇,目中无人,然则是一种平衡之道,远比藏着掖着过得舒服。 骨鸟呆滞了。 它拍拍骨翅膀,发出“哒哒”的鼓掌声:“强。” 当然,苏芝芝没说清楚的是,她身边有各个势力的探子,苏家被发现获得碧琥珀,是迟早的事,不如她直接散出消息,也能让那什么贺安雪之流,知难而退。 像她这般,一颗心掰开成几瓣来用的,早就习惯事事谋算,骨鸟显然只看到表面,还留在第一层,想让她低调。 然而她不可能低调。 苏芝芝收起手,捻了捻发端,眼神晦暗。 七岁时,家族惨遭灭门一年后,她将一罕见的法器,当着整个流云宗长老的面销毁。 当时,长老或多或少露出心疼惋惜的神情,但她脸上丝毫无波动。 她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苏家留给一个小娃娃的资源,堪比宝藏,而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有这样,其他宗门为了“宝藏”,才会想要介入,一旦他们介入,那就是和流云宗狗咬狗。 一晃眼十年了啊。 苏芝芝摇摇头,放下被勾起的往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叫骨鸟:“走了。” 骨鸟还沉浸在她那番话里,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走去哪?” 苏芝芝说:“松峰小秘境。” 这个小秘境,在苏芝芝不小心受伤时,魏远就提及过。 流云宗里,每年都会开一个小秘境,每五年开一个中秘境,每十年开一个大秘境,规模如名,小秘境多是人为秘境,其余秘境有些是天赐,也有前人洞府。 小秘境由流云宗每座山峰开启,宗内金丹以下弟子都可参加,今年轮到松峰开启,所以直接称它名字。 骨鸟“吧嗒吧嗒”走两步,小声说:“你家都这么有钱,还去凑什么秘境的热闹……” 它以为它说的小声,不过苏芝芝耳聪目明,都听得到。 在修真界,甭管什么规模的秘境,若非十分不得已的情况,能去,自然是要去的。 因机遇不会因为秘境的大小而改变,修真更讲缘。 苏芝芝斜眼看骨鸟,先前她还提防骨鸟,这几天相处下来,该是傻白甜骨鸟提防她。 噗嗤。 *** 流云宗内,共有七十二峰,每一峰峰主都是宗内独当一面的人物。 松峰离朝星峰有三峰之远,苏芝芝到松峰时,山下聚齐不少弟子,四周有嗡嗡的讨论声。 她有些好奇,从天辇下来,便知道这些弟子在讨论什么——秘境开之前,都会请一位金丹修士,在秘境外观气象、护法,这次护法的金丹,居然是大师兄辜廷。 便看辜廷立于高台,他头发全部束起,以白玉莲花冠压在头顶,露出全部面颌与脖颈,每一道线条恰如其分,衣袖猎猎,端的流淌写意之晖,一双漆瞳沉稳,凉如寒山之石,却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追逐他的目光。 那样的人,那样的目光,却略略停在苏芝芝身上。 苏芝芝心里一喜,扬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 可是一想到辜廷护法,又有些心疼。 为秘境护法很费劲,尤其是小秘境,吃力不讨好,但秘境开启者能找到的护法几何,也是显现峰主的能耐,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请得动辜廷护法。 只是没想到,辜廷居然会为这小秘境护法。 但是仔细一想,长生峰辜家和松峰卢家,世代交好,以辜卢二家的交情,请得动辜廷,好像也说得通。 在辜廷身边,是松峰峰主的大弟子卢钰,自家开的小秘境,卢钰并不用进去,他还要在外头协助护法,以防万一。 卢钰年二十三,是筑基中期,在许多人还留在练气和筑基初期时,和苏芝芝一样,他也是流云宗这一辈的佼佼者。 当然,任何佼佼者,在辜廷珠玉前,都失了颜色。 此时,卢钰也看到苏芝芝,对辜廷说了句什么,二人运气从高台下来,走向苏芝芝。 卢钰向她招呼:“苏师妹。” 苏芝芝点点头:“卢师兄,”目光不自觉落在辜廷身上,辜廷落后卢钰半步,但那气势,那样貌,叫人生生只将他瞧进眼中,苏芝芝扬起嘴角,问辜廷:“大师兄来护法?” 辜廷颔首:“嗯。” 卢钰笑眯眯的,说苏芝芝:“大师兄这一来,师妹眼里就装不下他人。” 苏芝芝倒是不客气,说:“自然。”她眼神明亮,脸颊上带着粉霞,看起来心情颇好,回敬卢钰:“卢师兄要是我道侣,我也看你。” 卢钰清清嗓子:“行了行了,怕别人不知道大师兄是你道侣似的,见天张扬。” 苏芝芝抬眉,她眼睛一转,看向辜廷。 她虽然和卢钰谈话,但一直留意辜廷,辜廷神色淡淡的,也不说话,但存在感很强,便是四周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只观察他们三人。 因辜廷十岁就登峰筑基,这十年来他不再参加小秘境,而从她十二岁参加小秘境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进秘境前和辜廷相遇。 苏芝芝格外明白辜廷的性子,他这般冷淡之人,如果不是有话要说,不会主动从高台下来。 她心里有点紧张,朝辜廷身边走近一小步,问:“大师兄,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果然,辜廷垂下眼睛,问:“碧琥珀带了么?” 苏芝芝点点头:“带了带了。” 辜廷便又说:“不可轻敌,万事谨慎。” 苏芝芝点头,再点头。 可能因为辜廷为人处世都冷淡如冰,也可能是他这个年纪就站在金丹期,他这些话有点像长辈。 苏芝芝听了心里暖暖的。 这世间,得他一句“万事谨慎”的女子,能有几个? 所以,她相信辜廷对她是有情意的。 她直盯着辜廷的背影,他身量高,只穿着流云宗的道袍,别人是人靠衣装,他是不管穿什么衣裳,总之便是好看。 就连袖口的花纹,都似要变成一只只翩跹的蝴蝶,飞进苏芝芝心口。 直到卢钰用扇柄敲她额头:“还看呢,你家道侣走了!” 苏芝芝猛地回过神,用自己剑柄反敲卢钰的手。 卢钰连连后退,开着玩笑说是再不敢。 当下,辜廷与卢钰回到高台上,松峰小秘境正式开启。 随着结界敞开,一束白光由地到天,转眼之间,苏芝芝进入小秘境,周遭还有一些弟子。 不过苏芝芝向来独来独往,她坐上天辇,在空中俯视四周。 一直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这才跳出来吐息:“呼呼,快憋死我了!” 苏芝芝弹弹它的脑壳,逗它:“你还需要呼吸?” 骨鸟摇头晃脑:“虽然不需要呼吸,但我需要灵力运转才能动,刚刚为了躲你家大师兄,我都没敢吸纳灵力。” 苏芝芝长长地哦一声。 骨鸟忽然反应过来,啾啾叫到:“干嘛,你想用这招对付我?我明明是为你好,要让你看清楚辜廷这厮的真面目!” 这厮?苏芝芝:“本来没打算这么做,但你再说他一句坏话,别怪我用了。” 她能容忍骨鸟一而再、再而三地抵侮辜廷,只是因为看这鸟蠢得可爱,要是换别人这样说辜廷,她早就让魏远把人打残。 当然,本来也没人会说辜廷的坏话。 骨鸟不服气:“小秘境没什么难度吧,怎么他却提醒你带碧琥珀?” 苏芝芝呛回去:“这是未雨绸缪。” 骨鸟说:“但你以前参加过中秘境,也没见他未雨绸缪啊!” 苏芝芝很想和骨鸟吵,却很快冷静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骨鸟旁观倒是清楚,确实,碧琥珀是辜廷的心意,可是,这般珍贵的灵草,能治筋脉全断、魔气入体之疾,小秘境遇到再大的危险,也用不上碧琥珀吧…… 她微微皱起眉。 正在这时,远处发出訇然一声,就像一颗巨石砸到平静的湖中,搅弄湖水浑浊不堪,空气如水波一折又折。 苏芝芝坐在天辇上,差点叫风波卷下来。 她立刻弃辇御剑,在狂风中堪堪没被掀飞,然而只能立刻落地。 这时候御剑不精的坏处就出来了,苏芝芝只能抬头远眺,依稀分辨,似乎是西南方向,出现一道冲天浑浊气息。 这股气十分不祥,让苏芝芝心口猛地一缩,瞬时想到十年前。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感觉。 那是魔气! 第5章 长剑 错不了。 魔气过后,明媚的天色顿变暗淡,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苏芝芝一直记得,六岁那年,就是这样的气息后,往常平静安宁的朝星峰,隐隐传来血腥的气味。 后来,她的母亲就入魔了。 苏芝芝脸色刷的发白,她直觉,那里一定发生什么事,同样的魔气,为什么十年前出现,十年后也出现了,她必须过去看看。 她汇灵气于足尖,踩中空气逆风而上。 骨鸟躲在她袖子里抱头,赶紧说:“快躲啊,你怎么还往那里跑呢!” 苏芝芝面无表情,难得没逗骨鸟。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她今日穿着一袭裙裳,青白色,只皮甲腰带是妃色,下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往后扬,似一滴惹眼的血珠,汇入黑蒙蒙的天地。 即使她天赋亦不错,作为一个筑基中期,要抵抗这股魔气,却越来越难。 魔气与灵力本就是两个极端,修道者,最忌讳与魔气接触,否则惹出心中贪嗔痴妄念,防不住魔气,灼伤五脏六腑,轻则筋骨尽断不可再修炼,重则走火入魔,剔除仙途。 苏芝芝赶得太快,险些让自身灵力失衡,不得不慢下来。 忽然,她听到“铿”的一声,在寂寥的四周,很是明显。 骨鸟也吓了一跳,它很快反应过来,指示苏芝芝:“在你右侧斜后方,好像是什么兵器的声音……” 苏芝芝隐匿气息,按骨鸟的提示,走到一片茂密的树林下。 她的目光轻轻一扫,突然定格在某处。 那是一柄长剑,它剑柄漆黑,剑身泛着淡淡的红光,斜刺在一块巨石上,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苏芝芝两三步走到巨石处,她握住剑柄,运转灵力,缓缓抽出长剑。 剑芒见光,泛着肃杀剑意,刚刚被它刺入的巨石,随着苏芝芝的动作,皲裂不成型,不可否认,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而且,是用赤陨铁造的。 整个流云宗,用赤陨铁造的兵器,不超过五件,掌门一件,长老一件,辜廷一件,苏芝芝一件,但这柄赤陨铁长剑,不属于以上任何人。 就在不久前,苏芝芝送一块赤陨铁给辜廷。 她打量着长剑,心中思量,不出所料,这块赤陨铁,就是那块。 现在,它变成一柄长剑,明显能察觉它与雷灵根无关系,不是辜廷自用的,也便是说,辜廷把它铸剑送人。 想到辜廷转手把赤陨铁送人,苏芝芝有点不开心,至少她从没想过把碧琥珀送人。 只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不利于深究,苏芝芝收起长剑,突然,身后荡开一股强大纯厚的灵力,将包裹四周的魔气一扫而空。 苏芝芝忙回头,便看一道颀长身影御剑而来,他垂眼打量四周,一看到苏芝芝,自剑上落地,衣摆还被风往上勾呢,朝她疾步走来,飘飘欲仙。 正是辜廷。 松峰小秘境出现异动,这么大一股魔气,苏芝芝其实并没有那么恐惧,因为是辜廷护法,她相信,尚且困在小秘境的人都会感到安心。 毕竟辜廷可是他们的首席大师兄。 苏芝芝喜上眉梢,唤:“大师兄。” 辜廷说:“松峰出事,你且先出秘境。” 她点点头,忽然想到长剑,心底里转了一圈,正犹豫要不要直接问辜廷,辜廷却看着那巨石,缓声问:“剑呢?” 苏芝芝愣了愣,看来辜廷知道长剑被她拔走,便直接问:“师兄是把赤陨铁给谁了吗?为什么赤陨铁长剑会在这里?” 或许是见小辈上进拿去相赠,或者与人赌一局结果输了不得不出手,又或者被师父拿去了……林林总总,苏芝芝脑海里过一遍,已替辜廷把借口想好。 虽然这几个借口,丝毫没有说服力,她还是想看辜廷怎么说,但凡他能给出个借口,即使知道是唬人的,苏芝芝心里,多多少少会缓一缓。 于是,她紧盯着辜廷。 然而辜廷这性子,不会有任何解释。 他只是抬起眼睛,玉雕似的脸庞,冷淡得不见人气儿,他黑黢黢的眼珠子不错地盯着苏芝芝,倏而皱眉,说:“此剑当销毁,不可久留。” 苏芝芝心里有点拧巴,面色如常,“哦”了一声:“我拿出去销毁。” 又补了一句:“得拿出去秘境给铸铁师销毁。” 赤陨铁是做兵器的料,绝不会容易销毁。 辜廷没有和她继续说,只沉沉地看着她,伸出手。 他手指修长,指腹略圆如玉,掌纹交叉,指节隐约形成棋盘,这样一双手,仿若能操纵万千星子做棋子,掌权天下。 如果有人能教他牵住自己,那个人,何其幸运。 不过,苏芝芝不会傻到以为辜廷要牵她,她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柄长剑,放到辜廷手上。 却看辜廷手上紫电横贯,下一瞬,坚固无比的赤陨铁居然化成灰烬,飘飘洒洒掉到地上。 饶是再厉害的铸铁师,也只能将赤陨铁化作铁水,辜廷竟轻松把它捏成灰烬,这种恐怖的能耐,恐怕元婴以上也不一定做得到。 苏芝芝惊诧于辜廷的能力,再忍不住,问:“师兄,为什么要销毁这柄剑?” 辜廷不答,却一个阔步靠近她。 她双眼瞪得圆咕噜的,显然是被吓到了,因为此时,辜廷和她的距离,小于一臂之远。 他们虽然是道侣,但从来没有靠这么近,平时就是说话,也有小几尺的距离,苏芝芝断没有那个胆量,敢靠他这么近的。 她不可自抑地眨眼,她一直知道自己比辜廷矮,但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身高到辜廷下颌处。 而辜廷身上,有一股冷淡之气,那种感觉,就像大雪过后,堆积在松木枝丫上纯白的雪,干净、蓬松、莹白,碰一下都是玷污。 不过很快,苏芝芝回过神,原来辜廷是在探她的筋脉。 他手指悬在她手上,强劲的灵力席卷苏芝芝的丹田,才后退一步,神色端起来,他的长睫下,眼睛冷冰冰的,声音又硬又凉: “你受魔气影响,魔气已入肺腑,把碧琥珀拿出来。” 苏芝芝隐约察觉他生气了。 虽然辜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这张脸这般好看,情绪却极少,可苏芝芝喜欢观察他,这么多年,除了看他越来越俊,还看出点端倪,比如,他眼梢微扬,会倾泻一丝不悦。 她猛地回过神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魔气入体,确实不能小觑,便拿出碧琥珀。 辜廷将碧琥珀的药力,用到苏芝芝身上,苏芝芝这才感觉滞塞的筋脉通畅起来。 做完这些,他手上结印,眨眼之间,苏芝芝被辜廷送出小秘境。 四周有刚从小秘境出来的弟子,他们或多或少受到魔气影响,流云宗医修上下忙碌,只苏芝芝站在原地,像个异类。 有医修问:“苏师妹,你可还好?” 苏芝芝回:“我没有大碍。” 医修便急匆匆去救治他人,嘀咕声落在苏芝芝耳里:“也是,你有碧琥珀……” 碧琥珀。 苏芝芝缓缓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眉头却深深锁起。 是辜廷给她碧琥珀,还提醒她带,所以这股魔气,或许就在他的预料内,但是他什么都不说,笃定苏芝芝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是苏芝芝不愿当一个糊涂人。 当然,碧琥珀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赤陨铁铸造的长剑。 赤陨铁本就是能根据修士的灵根,改变兵器的属性,但苏芝芝在那赤陨铁上,没感受到任何正常的灵根。 想到这,苏芝芝心里有点堵。 “小白,”她把骨鸟从兜里掏出来,“是时候展现你的能力。” 骨鸟愣了愣:“什么,你叫我什么?” 苏芝芝没和骨鸟扯称呼:“你既然有能隔空窥大师兄的能力,有没有查明谁用过一样东西的能力?” 说到正事,骨鸟点点头:“有啊,针对一个物体开启回溯,只要它有接触灵力,我就能将其联络起来,看到之前有谁使用它,不过每样物品只能用一次,而且能看到多少我不确定……” 苏芝芝神色严肃,眉头蹙起,漂亮的眼睛少了平日的狡黠,只说:“帮我查查,还有谁用过这柄长剑。” 骨鸟摇头:“我得有长剑。” 苏芝芝伸出手,露出手心,上面是一粒几乎尘埃般大小的灰烬。 没办法,在辜廷面前,她不敢有大动作,能拿到长剑的遗骸,只有这么一点。 骨鸟暗道好家伙。 刚刚苏芝芝和辜廷在小秘境相遇,它只当她满脑子都是她家大师兄,根本没发现异样,它还骂了句恋爱脑,结果,原来人家早有准备。 这很不错,怀疑永远是分裂最好的种子。 骨鸟立刻抖擞精神。 这是苏芝芝第一次有求于它,而且事关辜廷,骨鸟拍板:“没事,包在我身上!” 当然,回溯并不简单。 灰烬放在骨鸟面前,骨鸟夸下海口,试了三四次,拼尽这条鸟命,终于以这点残骸,慢慢构出一幅幅画面。 苏芝芝紧盯着画面。 回溯的时间由近及远,她先看到,辜廷面无表情毁剑,再是她自己拔剑,紧接着,因为魔气过盛灵力几乎没有,骨鸟与长剑缺失联络,秘境里的种种被跳过,并不能窥得当时情况,只能把时间再往前拨。 天旋地转间,剑到一个人手上。 那个是个面容清秀的柔弱女子,苏芝芝不认得的人。 略有些模糊的画面里,辜廷站在她身侧,伸手递出一把长剑,静静看着那个女子。 女子对着他盈盈地笑,说了一句话,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尚能分辨出,是:“谢谢阿廷。” 苏芝芝瞳仁猛地一缩。 阿廷? 第6章 成全 谁都知道大师兄的大名,但没人会叫他“阿廷”,因为太过亲昵,而辜廷这个人,天生与亲昵二字无关。 他和别人之间,有泾渭分明的线,包括苏芝芝。 但苏芝芝今天总算见识到,真有人会这般亲近他。 画面里的他,虽然看不太清神情,却不至于是厌恶烦躁。 他自己也接受这个称呼。 试想一下,若是贺安雪之流叫他“阿廷”,他早沉下脸,逼那些女子不敢再擅自靠近一步。 苏芝芝盯着那女子,觉得格外扎眼。 她很清楚,认识辜廷十年,他从来没给其他女子好脸色,不仅惜字如金,也从不应付,这种情况下,他投向苏芝芝的目光就显得多了许多。 这不是苏芝芝的错觉,相比其他人,辜廷确实给她更多的关注。 她性子直,因为喜欢,所以想争取,哪怕最后被拒绝,也不想留下遗憾,抱着这种心情,苏芝芝想和他结为道侣,当时提出来,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却怎么没想到,辜廷会颔首答应。 她还记得,他当时回她的话:“可。” 不对,也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字。 即使如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怎能让苏芝芝不认为自己是那一份特殊? 但,辜廷能送她碧琥珀,也会送别人赤陨铁,还是她送给他的赤陨铁。 不能深想,不敢深想。 而骨鸟这家伙,再坚持不住,“咔嚓”一声碎成一地,成一堆骨头。 这个声音,将苏芝芝从脑海混沌的旋涡□□,她定在原地,紧紧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想再多,不如做点实事,比如调查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她从没在辜廷身边看过她。 一边埋骨头,苏芝芝翻腾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她刚埋好骨鸟遗骸,下一刻,却见骨指头穿破土壤,骨鸟伸出头来,吐出土来:“呸呸,你又埋我做什么!” 苏芝芝:“呀,你还没死?” 骨鸟:“都说了我是天神的……”算了,这一幕似曾相识,苏芝芝明显就不信它的说辞,它也懒得再说。 骨鸟把自己挖出来,一边挖一边观察苏芝芝:“我都说了吧,大师兄不喜欢你,你还不信,一头热!” 苏芝芝伸出一根手指,把骨鸟按回土地里。 骨鸟:“……” 不过等骨鸟再次爬出来,苏芝芝撑着下巴,终于良心发现,用树枝帮骨鸟挖遗骸,直接问:“小白,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骨鸟点点头:“今天能力不够了,你等我明天有能力,就能用寻人手法,找到她!” 一切能让苏芝芝和辜廷产生隔阂的事,骨鸟都是冲在前面的。 苏芝芝皱起眉:“太慢了。” 只看她拿出纸笔,稍作思考,再下笔时,画面里女子的神韵出来了,等细节补充完整后,一个与那女子九成像的画像,跃然纸上。 可惜没有眼珠,如果把眼睛神色添上,那就是十成的像。 骨鸟“哇”了一声:“你还有这手呢!不过为什么不把眼睛画上?” 苏芝芝眼尾一抬,问:“画龙点睛听说过没?” 骨鸟:“你就抬举你自己吧!” 苏芝芝卷起画,没多解释。 从会提笔起,苏芝芝修的是画修。 这世上,万物皆可修,剑修、医修、画修、器修、音修……然而,大道有所偏爱,剑修、医修更容易有成就,况且,也适合修真界。 所以,几乎所有宗门只推此二修,像画修此类,便有闲云野鹤之嫌疑,即使能炼成大乘,却难上加难,且还不定能与剑修大乘对打超过十招,画修难修杀意,完全不适合修真界。 只是,因为朝星峰苏家势盛,父母宽和,自认为能庇佑苏芝芝一辈子,所以从没逼她修炼,让苏芝芝偷了六年懒。 虽然脱离画修十余年,但苏芝芝再“点睛”也不合适,既影响如今剑意,也会影响这幅画,毕竟只是寻人所用。 苏芝芝把画给魏远,让他去查。 在魏远调查时,松峰小秘境被关闭,流云宗动作很快,对外宣称,因魔气潜入,松峰小秘境被毁,不再开启。 至于魔气怎么潜入这么大宗门的,宗门对外自然有一套说法,苏芝芝向来知道这些人掰扯事实的能力,不是很信。 她始终觉得,大师兄与魔气绝对有关系。 这算辜廷露出马脚,如果他不提醒她带碧琥珀,她不至于怀疑。 苏芝芝第一次觉得,她看他,始终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隔着那一层,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亏得她还是他的道侣。 想到这里,苏芝芝就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谁。 魏远的速度很快,苏芝芝让他去打探的事,第二天没到,她云间阁的案几上,就放满一摞纸。 都是与那个女子有关的。 苏芝芝本来以为,她是一个神秘的人物,或者辜廷会掩饰她的踪迹,然而看到这么多纸,她明白了,辜廷从来就没隐瞒过世界上有这个人。 是她苏芝芝,从来没找过蛛丝马迹。 跽坐着,苏芝芝深深吸几口气,才拿起第一张纸,骨鸟窝在她虎口,一起看。 章梦。 这个女子名叫章梦。 苏芝芝皱起眉,冷笑一声:“真普通。” 骨鸟心想,你以为苏芝芝这名字就很不普通吗? 不过骨鸟可没呛声,它生怕苏芝芝觉得不够不爽,这时候,最适合苏芝芝酝酿情绪。 它悄悄抬头,望着她秾丽面容上,越来越紧的眉头,那明亮的眼睛中,也慢慢蓄起不快,原因无他,这章梦,还真有点东西。 她是辜廷正儿八经的师妹,与辜廷同个师父,就住在辜廷所在的长生峰。 而苏芝芝这种“师妹”,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人叫她师妹,只是因为她从没拜师,不好遵辈分。 章梦身负怪病,不能劳累,至今只有练气五层的能力,她一直呆在长生峰,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最让苏芝芝惊诧的是,章梦还受辜廷指导修炼! 从章梦执剑起,辜廷就手把手教导,虽说辜廷也会指导青云台弟子,但根本不一样。 甚至,辜廷送了赤陨铁剑给她。 如果苏芝芝因辜廷多看她两眼沾沾自喜,那章梦可不止“多看两眼”这种待遇。 苏芝芝手指紧紧攥着纸张,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偏偏骨鸟还说:“剑修的事,怎么能算偷情呢?你要是拿剑的方式不对,那不得给你掰正手,搂个腰什么的,啧啧。” 可是苏芝芝不懂。 为什么有章梦在,辜廷还要答应和她成为道侣呢? 她一目十行,把章梦十七年的人生看完,最后,目光落在章梦身负怪病,只能在长生峰修炼那一段。 魏远能调查到的,都已经查到,但身负怪病没有深入写,便是用普通手段找不到的。 苏芝芝想了很久,叫:“小黑,你能查到她身负怪病是怎么回事?” 骨鸟:“不是,我怎么从小白变成小黑了?” 苏芝芝抬起眼,只问:“能吗?” 她这一眼,本就圆润的眼角,变得些微锋利,眼尾如刀,瞳孔漆黑得像由过度浓稠的血液凝成,只消对视,便让人心里打鼓。 骨鸟颤了颤,还别说,十六岁的少女拥有这种眼神,怪瘆人的。 它想了想:“有点难度。” 苏芝芝:“呵。” 要不是骨鸟没毛,它早就炸毛了,它居然从一个“呵”字听出苏芝芝潜台词:要你何用。 不行,骨鸟大业未成,须得忍辱负重,它握紧小拳头,说:“包在我身上!” 当然,苏芝芝也不是为难骨鸟,骨鸟的能力需要媒介,她想到碧琥珀,既然当时那柄赤陨铁剑会在现场,那章梦应该也在现场,辜廷都记得让她带碧琥珀,没道理没让章梦带碧琥珀的。 苏芝芝把养碧琥珀的花盆拿出来。 刚过子时,骨鸟就开始用它的能力,苏芝芝也向它输送灵力,从碧琥珀的花盆开始寻找,在海量的信息中,还真找到点东西—— 章梦是九天至阴体质,所以从小体弱。 至阴体质常见,但九天至阴是极端,很不多见,是绝世炉鼎的命,还容易夭折,这种体质的人,最长活到十四五,被当一次性炉鼎用完,这一生就没了。 而章梦能活到十七岁,真真祖上烧高香。 查到这里,苏芝芝也有点累,头还疼,随手端起茶喝一口,却忽然想到什么,茶盏掉了一地。 她倒不嫌烫,只是看着那氤氲的茶渍,脸色慢慢沉下去。 骨鸟这次因为耗灵太多,也崩了,等它重组身躯后,却发现自己没被埋,还有点庆幸,然而看到苏芝芝的笑,它又巴不得自己被埋了。 这下它放心了,苏芝芝和辜廷之间,绝对生间隙。 骨鸟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苏芝芝拂开茶渍,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指甲,说:“章梦是九天至阴体质,而我母亲,是九天至阳体质。” 苏芝芝的母亲,也算流云宗一代传奇,当年的声望名誉,不比现在的辜廷差。 只可惜,走火入魔,最后死于非命。 九天至阴体质多弱,九天至阳体质就有多强,这是两个极端,而后者能反哺前者。 所以章梦能活到现在,和她章梦祖上无关,但绝对和苏芝芝祖上有关! 受母亲血咒保护的苏家资源,本身也存九天至阳之气,否则那些觊觎苏家资源的人,不至于无处下手。 而这气息能保章梦活下来。 所以辜廷才会收她的东西,不是因为她特殊,是因为章梦特殊。 骨鸟听出来了,它有点幸灾乐祸,却不敢太得罪阴沉的苏芝芝,唏嘘:“所以,他是利用你给章梦续命。” 苏芝芝指节发出“啪”的一声。 骨鸟火上浇油:“天啊,你就是章梦的踏板!” “大师兄这么做,置你这个道侣于何地呢?”它声音稚嫩,却带着隐隐蛊惑的能力,“难怪整个流云宗,没多少人相信他喜欢你。” “要是其他人知道章梦的存在,那才是大师兄的真爱啊,千万人都会嘲笑你。” “他负你,他不配。” 苏芝芝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她身上凝结怒火,快变成实质,带着不灼烧一切不罢休的气势,就在这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和辜廷对峙。 辜廷把她当成什么,她的满腔柔情蜜意,很好笑吗? 苏芝芝御剑而出。 然而刚出朝星峰,只听天雷滚滚,眨眼睛,狂风暴起,大雨瓢泼,她御剑术又不精,一个大风刮过,她跌倒在地,弄得满身泥泞。 狼狈又好笑。 她抓着地上的石头,直到指尖犯疼,血液混入雨水。 苏芝芝仰起头,不得不说,这时候也搞不懂老天是在可怜她,还是在玩弄她。 不过这一跌是好事,这场雨也算好雨,打得她灵台一片清明,也冷静下来。 常年的习惯,让她明白,但凡不冷静做下的决定,绝对弊大于利,诚然她能去找辜廷要说法,可是辜廷会给说法么? 一想起他那冷漠的神情,苏芝芝紧紧咬着牙关,才不再失态。 她施了个避水术,步伐尤为沉重,缓缓走着。 骨鸟飞在她身边,说:“这么些年,你送多少东西给长生峰,原来都是被辜廷拿去送章梦。” “我就不信,章梦不知道辜廷与你结为道侣,章梦虽然很少下长生峰,但她既然能参加小秘境,就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和辜廷真相爱,两人就把你当傻子耍。” 大雨中,它的声音难免虚化,显得有点刺耳,那种能引导人怒气的感觉,也随之湮灭。 苏芝芝睇骨鸟一眼。 她收回目光,仿佛还沉浸在骨鸟的蛊惑里,呢喃,“他们是真爱啊……” 她歪了歪头,冷笑一声,却自嘲:“既然如此,我退出。” 骨鸟险些掉到地上。 它长长地“啊”一声:“你说什么?他们这样玩弄你,你不想复仇?” “虽然但是,”苏芝芝垂下手指,忍手指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掉着,她勾了勾唇角,“我爱他啊。” 骨鸟瞪大眼睛,要不是怕打搅苏芝芝情绪,它当场就想问:你在说什么屁话? 苏芝芝还在感慨:“十年啊,小黑,你不懂。” 骨鸟:“那你什么意思?” 她迎着雨,微微眯起眼睛,眼角不知道是避水术之前被雨水弄湿,还是其他原因,红润润的,显得有些脆弱的美。 她叹口气,带着一种淡淡的悲壮:“爱他,就要成全他。” 骨鸟:??? 第7章 大善心 骨鸟尝试挽回一点点:“你成全他们,谁来成全你呢?” 苏芝芝摇摇头:“成全他们,也是成全我自己啊。” 骨鸟差点当场裂开。 骨鸟望天,这一天的雨,好大,就算到很久以后,它都能深刻记得,甚至想,让雷把它劈死,魂飞魄散了是最好的。 可是不行,得活下来。 它靠近苏芝芝有所图,需要她的力量渡劫,但是在那之前,它必须激发苏芝芝的仇恨。 她身上有九天至阳的血脉,可惜血脉不纯,要去刺激觉醒,只有仇恨越多,威力才会越大。 辜廷是她的死穴。 本来以为被辜廷欺骗,苏芝芝会睚眦必报,结果人淋了雨就变成恋爱脑,秉持大爱无疆,从此不计前嫌。 骨鸟表示一点都不懂人类,看不透,最可气的是它还得待在恋爱脑苏芝芝身边。 这堆骨头已经对人性绝望。 苏芝芝明显感觉到它的颓丧,伸出一根手指,搓搓它,说:“没事了,我会好好振作起来的。” 骨鸟:谁管你振不振作啊! 它大叹,既然暂时影响不了她的情绪,自己得想开点,问清楚她下一步怎么走,才好随机应变:“那你说要成全,怎么个成全法?” 苏芝芝抿了抿嘴唇,声音也低了许多:“你不用担心,我自由分寸。” 骨鸟:谁担心你啊! 它第一次感觉到鸟同人讲。 苏芝芝提着裙摆,拍拍上头的泥泞,一步一个脚印,呼吸越来越沉重。 等回到朝星峰,暗中保护的护卫也一个个退下。 她大致清理身上泥垢,才回到案几边,指尖捏出一个火诀,将那些纸烧成一堆灰烬,再一吹,什么也没留下。 有些人,往往一个呼吸间,脑海里就有成千上百个念头。 如何在千百个想法中抓住最可靠的决定,向来只有她知道,就像她弃画修拾剑修,就像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毁掉一件稀世法器。 一旦做决定,就没有回头路,她的人生,也会以此出现巨大的转折。 苏芝芝往软垫靠背一靠,光影交错间,脸上的情绪也被隐藏起来。 章梦。 她默念这个名字,食指慢慢在桌上点了点。 她想先会一会,时机并不难找。 流云宗内,弟子受伤都需要上报伤情,本次魔气如此凶险,苏芝芝是筑基,都有些撑不住,苏芝芝推测章梦也受伤,即使有碧琥珀,但她修为太低,练气五层,碧琥珀有专门的功效,治得了魔气入体,但不一定治得了她平时带的病弱。 抱着这个心思,她去找卢钰。 松峰小秘境出事,卢钰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眼下多出半圈乌青,看到苏芝芝时,明明心里觉得是个麻烦,眉头却微微松开。 单从苏芝芝的容貌上看,对卢钰来说,是难熬的时日里难得能让眼睛休息的时候。 只看她穿着妃色的罗裙,挂着鹅黄的披帛,衬得她鲜妍若初阳,眉眼明丽,桃腮粉嫩,笑吟吟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当然,他更怕苏芝芝给他带来麻烦,忍不住讨饶:“小姑奶奶,我这边忙不过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去找……” 苏芝芝打断他的话,说:“卢师兄,伤情统计还没上报吧?我想要这次的伤情统计。” 卢钰:“你要那做什么?” 苏芝芝笑嘻嘻的:“姑奶奶我大发善心呢。” 她打算给每个在这个秘境受伤的弟子,送一根百年灵参,百年灵参在流云宗不算什么,但此次受伤之人不说上千,也有大几百,每人一根灵参,这手笔确实很大,只有朝星峰有这种家底能挥霍。 松峰本来打算每人补偿灵丹,但苏芝芝这动作,直接帮他们省下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求之不得。 卢钰一听,都想给苏芝芝跪了,忙把名册交出去:“有劳师妹,师妹乃大善人!” 骨鸟在苏芝芝袖子里嘀咕:“成全情敌和道侣,确实是大善人。” 苏芝芝没和骨鸟贫。 她拿走名册后速查,章梦二字果然在名册上。 查到人,那就要送灵参,亲手送多有诚意,毕竟她可是个大善人。 她打包灵参,坐上天辇朝长生峰而去。 说起来,苏芝芝和辜廷成为道侣几年,却一次也没去过长生峰,辜廷也一次都没来朝星峰,那她平日里怎么接触辜廷呢?就是去青云台,远远看他一眼。 她看不上那些洗手做羹汤,去招惹大师兄的女子,自己也绝不会随意干涉他生活。 因为喜欢,所以她愿意娴静,只怕他会有丝毫厌恶她,自以为矜持,润物细无声,就足够了。 直到事实摆在面前。 苏芝芝手指按按眉间。 天辇脚程慢,走足三个时辰,才来到长生峰。 长生峰的规模比朝星峰要大得多,远远望去,云雾袅袅,峰峦叠嶂,七座小峰呈众星拱月之姿态围着主峰,主峰上,灵力充沛,植茂丰盛,殿宇错落有致,山中有人,人外有山,渺渺若仙境。 苏芝芝打量着长生峰,默默放下天辇的帘布。 待得天辇停在长生峰,苏芝芝仰头看,长生峰有一种庄严浑厚之意,让人绝不敢造次。 此次出行,她身后带了两个仆从,两个护卫,这姿态,倒有点像凡人界的大小姐。 长生峰和朝星峰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多。 光是门口值守的弟子,就有好几十个,他们见着苏芝芝,都有些愣住,拿不定她是谁,来做什么。 苏芝芝走上前,笑眼盈盈,主动表明来意:“我是朝星峰苏芝芝,来给受伤的弟子发派灵参。” 仅听名字,那群弟子恍然大悟。 苏芝芝? 长生峰的人都不喜欢“苏芝芝”,虽然她是大师兄的道侣,但是,她是靠朝星峰的势力,逼迫大师兄和她结为道侣的。 不过,流云宗十分庞大,弟子千千万,各峰又有各峰造化,苏芝芝除了散播她有财的名声外,本人却不怎么出来惹眼闹事,反而有些低调,所以,许多人都是久闻苏芝芝大名,却很少见过真人。 只是知道,她本人长相没被大师兄比成尘埃罢了。 此刻乍一见,这些弟子很难将面前这个美人,和传闻中的恶毒女人联系。 有人心里思忖,而她居然是来发派灵参的,想博取好名声么? 但是显然不行,因为长生峰里,有她不适合见的人。 那就是受大师兄保护的章梦师妹。 章师妹这次也受伤了,但她的事是大师兄在管,寻常人见不得她,她身子骨弱,大师兄便是怜惜点又何妨?外头从没传出章梦的事,是长生峰弟子为大师兄自发守口如瓶。 他们拥趸辜廷,必是站在辜廷那边的。 都知道,苏芝芝这人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大师兄的道侣,总显摆大师兄,要是见着章梦师妹,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些,值守的大弟子想摆冷脸,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漂亮少女。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苏师妹,把灵参留下,我们长生峰弟子送进去就行。” 苏芝芝不动声色。 这是要把她拒之门外? 第8章 小白花 苏芝芝倒也没恼。 要她的东西,又不让她进门,做什么美梦呢。 心里这么想,她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让人挑不出破绽。 她抬起眼,轻飘飘略过值守师弟,说:“每个峰我都去送,就长生峰进不去,不太妥当吧。” 弟子:“这……” 苏芝芝漫不经心:“还是说,长生峰瞧不上朝星峰的东西?” 一句话,架起整个长生峰。 朝星峰对宗内的贡献不是白给的,它拥有分配资源的话语权,现在,朝星峰来送温暖,却遭到长生峰冷待,以后朝星峰的资源可没那么容易拿。 在修真界这种地方,一分资源一分收获嘛。 没办法,谁让苏芝芝资源多。 她一语中的,值守师弟语无伦次:“这,苏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芝芝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干脆利落替他安排:“可以,我去慰问伤者,当然,你要是不放心,我的侍者不进去,”脚步越过弟子时,她又加了一句: “谢谢师兄放行哦。” 她声音清澈,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有种春樱尽开的妍丽,让人完全想不起刚刚的凌人感。 弟子愣了愣,竟没拦住。 直到苏芝芝进入长生峰,弟子才回过神,赶紧喊来另一弟子,语气急切:“快去找大师兄!” 苏芝芝才不管那么多。 按她对辜廷的了解,他在例行事务,首席大师兄的事多着呢,没那么快回来,不过以防万一,她得抓紧时间。 她放出骨鸟,说:“小白,找章梦。” 骨鸟:“你现在使唤我是越来越顺手……” 它靠碧琥珀花盆为媒介,立即锁定七座侧峰左边第一座,瑶光小峰。 比起主峰,瑶光小峰没那么气派,从山脊到山脚,一排屋子鳞次栉比,章梦在这里有一个单独的楼阁,阁上挂着牌匾:与光。 其他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与光阁附近,布置大量阵法结界,却不是杀阵,是以蕴养灵力、修身立性为主的养阵,犹如人间三月,鸟语花香,落英缤纷。 很宜人的住所。 苏芝芝眼珠子左右一动,将周遭看到眼里,得出第一个结论,章梦是个琉璃人,易碎难存,才需要这么多养阵呵护。 不过,九天至阴体质就是这种命,怨不得章梦。 与光阁内,一棵青葱大树下,摆着石桌与圆墩,一位俏生生的女子坐在圆墩上,衣摆曳开一地,苏芝芝认出,就是画面里的章梦。 她止住脚步。 昨日乍一看画面时,滋味太过复杂,反而没去留意章梦本身,今天再一照面,她仔细打量起章梦。 与苏芝芝自己的明艳不同,章梦是小家碧玉,眉目含情,仿若眉头一压,就能落下眼泪,实在是楚楚可怜,在寻常弟子穿着春衫的时节,她披着毛绒风衣,身段也薄,却是过于瘦弱。 仿若苏芝芝一个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苏芝芝掐掐指尖。 她不动声色,先露出微笑:“章梦师姐。” 章梦望着苏芝芝,因陌生人闯入与光阁而满脸戒备,却在仔细看过苏芝芝的脸后,不由讶然:“苏、苏师妹?” 惊讶过后,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好像在害怕什么。 显然,章梦认得苏芝芝。 她贝齿咬住嘴唇,声音又细又软:“苏师妹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敲门砖百年灵参就有大作用。 苏芝芝走上前,熟稔地坐在章梦对面,她弯起眉眼,温和地说:“听说章师姐在秘境里受伤,我是来送东西的。” 可能她的笑意浓,安抚章梦的紧张,章梦点点头:“那,多谢师妹。” 苏芝芝问:“师姐在下棋?” 章梦抬手,不太自在地抿抿头发,说:“只是修炼,”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另一句,“我、我身体不是很好,只能慢慢修炼。” 苏芝芝视线落向圆桌。 圆桌上摆着一盘残棋,黑白棋子交错,棋盘是法器,叫“死生其途”,能通过布置棋盘来调整筋脉、灵力,从而辅佐修炼。 听起来有点鸡肋,但是,法器要看是什么人在用。 比如“死生其途”在辜廷手里,不止能拿来重整丹田灵力,还能以棋为局,碰撞锐意,大起杀伐。 问苏芝芝为什么知道?因为她见过辜廷用这个法器。 时年十七岁的辜廷,筑基后期的修为,用“死生其途”,就能把另一个金丹修士打得落花流水。 当时看得苏芝芝热血沸腾,想一直追随他。 现在,这个法器成为一个练气五层修炼的玩具。 苏芝芝还以为自己出手够大方,辜廷倒比不她差。 她垂眼,指尖捻着一颗黑子,手向棋盘伸过去,脑海里把刚刚所见全部过一遍。 从长生峰外弟子反应看,他们都知道章梦,而与光阁内外没有任何杀阵,不防备人硬闯,也就是说,章梦不是被藏起来的。 是辜廷太自信,还是他不够留心? 却都不像。 不过他那样的性子,对章梦的好,也是独一无二,或许他人本天性如此。 这么对比,她苏芝芝真不算什么,呵。 落子的那一刻,苏芝芝抬眼,她猝不及防问一句:“章师姐和辜廷的关系是?” 章梦果然被吓到,忙摆摆手,声音颤抖:“我、我知道你和大师兄是道侣,师妹,我和大师兄没什么的,你别误会大师兄……” 苏芝芝:“误会什么?” 章梦:“苏师妹别误会大师兄的好,大师兄帮我许多,从不因我修为低而欺负我,而是多有维护,但那是师门之爱,并无其他。” 说完,她闭上眼睛,睫毛却一直在抖,好似这时候苏芝芝赏她一巴掌,或者掀翻棋盘,或者泼她杯冷水,她都承受得住。 因为她是那么的纯洁无暇,好一朵坚强不屈的小白花。 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呸,信你个鬼的师门之爱! 骨鸟直冒火,就想让苏芝芝手撕白莲,却听苏芝芝轻叹:“章师姐,你不用这般小心,我都懂。” 骨鸟翻白眼。 苏芝芝连续落下三粒白子,放下手,说:“我是来帮你的。” 章梦一愣。 苏芝芝握住章梦的手,声音有一丝哽咽:“师姐不必担心,修真界弱肉强食,师门之间更要相互友爱,师姐的困难我都明白,大师兄也是为了宗门,我作为大师兄的道侣,当全力支持才是。” 章梦:“……” 骨鸟以为苏芝芝真搞成全,仔细咂摸,感觉不对啊,这白莲味,怎么比章梦还冲。 花开两朵,各婊一枝。 却在这时,章梦望着苏芝芝身后,声音软了几分,唤道:“大师兄!” 苏芝芝收起眼角泪花,缓缓回过身,辜廷站在她身后。 第9章 好肚量 辜廷应该是从流晖殿来的,他身后跟着两三弟子,正是在长生峰外拦着苏芝芝的。 松峰出现魔气,善后极其麻烦,辜廷作为护法,自然也有责任。 饶是如此,和卢钰那种精神气被榨干的模样不同,他一身拾掇得很干净,袖摆多余的褶皱都没有,面容似璧玉,丰神俊朗,可惜,双眼却好似浮着细碎的冰碴,格外凉薄。 他觑着苏芝芝,虽未开口,意思很明白,是在问她来做什么。 以前,苏芝芝瞧见他这样的神情,心里想亲近,又怕看到任何不耐烦与厌恶,辜廷不会喜欢别人纠缠他的,所以,她主动后退。 越是喜欢,越是珍重。 可惜呀,她这个道侣当得没意思,真没意思。 苏芝芝抹去眼底的情绪,她站起来,朝辜廷走去,说:“大师兄来了。” 不等辜廷说话,苏芝芝摆出理由:“我在松峰小秘境遇到章师姐,颇觉有缘,听闻此次魔气冲撞许多弟子,章师姐身体也不舒服,就来送百年灵参,希望师姐身体快好。” 章梦在苏芝芝身后轻轻咳嗽,低声说:“大师兄,苏师妹没对我做什么。” 苏芝芝额角抽了抽。 有的人,就是替你解释,都能莫名其妙给你身上扣罪名,她这么一说,好像苏芝芝真要对她做什么似的,只是没来得及。 语言也是一种利刃。 恰好苏芝芝玩得还算可以吧,谅谁守着这么份家产,和流云宗那群老妖斗智斗勇,这嘴皮子早练出来。 苏芝芝则回望章梦,微笑着说:“师姐这就见外了,我确实想做点什么,因为我对师姐一见如故,要好好聊天呢。” 章梦的脸色僵住。 这厢明枪暗箭,显得章梦心肠小,苏芝芝不递梯.子,做出一副无辜的神貌。 这第一回 合,显然是苏芝芝更胜一筹。 不过辜廷不在乎这些。 他眉宇有些不耐,狭长的眼睛微眯,对章梦与其他弟子说:“你们下去。” 他迈步走到圆桌处,撩开下摆坐下,见状,苏芝芝也坐回圆墩。 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坐下来谈话。 辜廷垂眼,看着棋盘上多出的三白一黑,问:“你想要什么。” 所有事情在他眼里,只有目的。 他不在乎苏芝芝有什么手段。 在他看来,苏芝芝有所求,才会找到章梦,正如苏芝芝所预料,他根本就不怕章梦被发现,或者说,他从来不觉得苏芝芝即使发现章梦,也能伤害章梦。 男女之情,没法在他广袤无垠的心海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是一道波纹。 苏芝芝抓着一颗白子在手里,指尖把玩着,过了会儿,才说:“我并非来找章梦麻烦的。” 她下了一个白子,淡笑道:“我想看看,师兄对章梦有多好,我又该对章梦多好。” 辜廷倏地抬眼,盯着她。 他这双眼睛真好看,剑眉之下,眼眸如寒山玉,在树叶缝隙里,一层浮光虚虚覆在眼中,若光火攒攒,亮得惊人。 被这般看着,心中所思所想都会被剖开,摆在光天化日之下。 显然,这句话让辜廷不满意,至少是让他觉得,苏芝芝骗了他。 他拿起黑子,补住一个缺漏,声音冷淡:“你没能耐给章梦带来麻烦。” 和辜廷闹僵,可不是苏芝芝的来意。 不止是因为章梦,还有那冲天的魔气,苏芝芝心若明镜。 一旦走一步,就要想十步。 苏芝芝观察着棋盘,再下一子,她点点头:“师兄要护的人,我没本事对她做什么,所以,我是来对她好的。” 紧接着,她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摊开来讲:“因为章梦离不开我,师兄需要的话,我会把朝星峰的东西,无偿给章梦,让她续命。” 摆明自己知道章梦的体质。 她更知道,在辜廷面前不能耍太多心计,能坦白的事,那就坦白。 当然,辜廷一定会拒绝,他的性子她太懂了,即使有一天章梦真要死了,他不会无缘无故让苏芝芝救人。 他信奉的,从来是你来我往,就像用碧琥珀换赤陨铁。 苏芝芝说完,抿住嘴唇。 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以空气为引,在两人之间流传。 辜廷巍然不动。 他眼瞳微微缩起,苏芝芝面容白皙,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她眼尾向上扬起,带着一抹不明显的薄红,眼中星星点点,瞳仁轮廓模糊,好像一个精致的小迷宫。 辜廷一眼闯进去,下一瞬便收回来。 快得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垂眸,密匝的睫羽遮住眼睛,手指点了点棋盘,说:“不必,”又问,“你不在意?” 这种略微上扬的语气,是问句。 辜廷是连“你想要什么”都说不出疑问感的人,因为他道心稳如泰山,坚定到“疑惑”在他修炼之路上,显得多余。 可现在,他确实感到疑虑。 就像某个既定的棋子,自行跳出棋盘,而他不清楚要把它放回哪里。 这种感觉让辜廷陌生。 苏芝芝随手下棋,她歪歪头,鬓角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她说:“因为是师兄钦点的呀,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辜廷再次皱眉。 既如此,不如剥开所有伪装,只看最真实的一面。 说做就做,辜廷抬手点在苏芝芝眉心,这是简单的搜神术,能看此刻苏芝芝心境,若她有一丝骗意,有任何想要杀了章梦的心,都逃不过辜廷的审视。 当然,抵抗搜神术也很简单,苏芝芝但凡不愿意被辜廷搜神,只需要运起灵台的灵力,但是她没有。 辜廷的手指按在温软的肌肤上时,她就柔顺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辜廷看到一个小女孩,她紧紧攥住另一个男孩的袖摆,她手指那般纤细,却用尽全身的力气。 那是幼年的苏芝芝与他。 画面里,辜廷在前面走着,他从来没有回过头,但苏芝芝亦步亦趋,哪怕是跌倒,又或者受伤,却从来没有跟不上的时候。 他不知道,她一直在跟着他,像一个懂事的影子,不主动靠近,也不主动离开。 如果不是这次她来找章梦,这个影子会一直在暗处。 这就是苏芝芝。 不再是“道侣”,而是一个名字,一个人。 直到好几日后,辜廷仍会想起这个名字。 即使还有些微困惑,但这么一个人,不是一颗简单的棋子,利用价值自然更高,况且,章梦确实离不开苏芝芝。 辜廷摩挲指尖,好似还有那种温软的感觉,他叮嘱长生峰的弟子:“日后苏芝芝去长生峰,不用拦。” 长生峰的弟子咋舌。 要知道,辜廷是掌控欲极强之人,当时苏芝芝擅闯,许多人猜到,这对道侣是要做不成,等着看她笑话。 结果笑话没等到,等到的也算“佳话”。 大师兄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还允了苏芝芝自由出入长生峰。 之前轻视苏芝芝的弟子,心里打着鼓,偏偏苏芝芝见着他们,笑得颇为灿烂,他们不由觉得脸颊发疼。 苏芝芝大摇大摆上瑶光小峰,她见着章梦,温柔地说:“章师姐,我可没想害你,这下你放心了吧。” 章梦死死咬着嘴唇,堪堪露出一个笑。 等苏芝芝走后,章梦拥着狐裘,脸色苍白。 她垂着眼睛不说话,身边的侍者愤愤不平:“这苏家大小姐也太烦人了,大师兄怎么不罚她,还同意她进出与光阁啊!” 章梦抬手止住侍者的话。 她盯着“死生其途”的棋盘,仍记得那日,苏芝芝把玩棋子,轻松落子,便是其余筑基,也很少能做到她这样。 而章梦自己,因为体弱修为低,便是花十天半个月,都落不下一颗棋子。 她不仅是辜廷的道侣,还有这般的天赋能力,太明媚了,就像一道光,突兀地刺进她灰暗的世界。 章梦紧紧捏着棋子。 她心里有种憋闷感,本以为苏芝芝这种女人很好对付,可是现在,出乎意料。 章梦心想,苏芝芝要是死了,多好。 相比之下,苏芝芝就显得“宽宏大量”多了。 接下来,还有五年一次的流云宗宗内比试,比试头筹者,每一座峰都会出相应的奖励,当然,十年前辜廷就是各个修炼阶段的头筹者。 苏芝芝挑出一样法器火琉球,火琉球能驱邪魔,最重要的是,这里头有她母亲的一滴血,九天至阳体质之血。 以往朝星峰给的奖励,都是以辜廷为主,这一次,就以章梦为主。 反正辜廷赢了东西,也是给章梦的。 毕竟,她要做个好人,成全他们嘛。 骨鸟见了直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好肚量,好肚量。” 苏芝芝回敬:“谢谢夸奖哦~” 骨鸟:“……” 第10章 可靠搭档 且说流云宗五年大比。 因为修为天堑存在,比试分修炼阶段,练气与练气做比,筑基对筑基,金丹对金丹,再往上,就不用参与比试。 十年间,只有辜廷蝉联练气、筑基比试头筹,这很少见,毕竟十年来,修为还留在练气的比比皆是。 上一个五年,苏芝芝没到筑基,只参加练气大比,这次比试,她不打算参加筑基大比,因为金丹之间的比试,能够带筑基修士。 宗内一些修士,自金丹开始收徒,收徒也是一门学问,金丹大比中,第三关便是金丹携筑基的配合,还能让金丹带筑基,一举两得。 辜廷需要一个筑基。 苏芝芝撑着下颌,眨眨眼:“师兄,我想和你一起参加大比。” 其实,辜廷对要带的筑基没要求,甚至宗内随意指派哪一个,都可以,因为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只是苏芝芝这么说,他抬眼时,无形的凛然剑意就迎面扑来。 这是在试苏芝芝。 苏芝芝当即祭剑对战,虽然三招落败,但其反应已经算很不错。 她匀住气息,道:“是我不敌大师兄。” 辜廷亦收起浑身剑意,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少女因短暂的战斗,面色有点绯红,更衬得肌肤白皙,眉宇明艳,像一块握在手中就会源源生暖的白玉。 而辜廷眼中,似乎还刻印着她躲招、拆招的动作。 实则在他手上能撑住三招的筑基,少之又少,就是卢钰都不一定敢信誓旦旦保证,苏芝芝这回,挺出乎他的意料。 何况,苏芝芝在他这里,已不是普通的棋子。 所以她虽这么说,辜廷却点点头:“可以,你与我一起。” 苏芝芝灿然一笑:“太好了!” 瑶光小峰上,章梦看山脚处,两道身影切磋过后,并立。 她紧紧掐着掌心,忍住心里泛出的不适,身边侍者说:“苏芝芝可真奇怪,打从她知道姑娘后,不和辜首席闹,反而还和您亲近……” 瑶光小峰本来只有与光阁,苏芝芝在这里放一座屋子法器,命名云外阁,有事没事就会上来啜茶、下棋,或者与章梦聊天,真不像一个性格张扬的女子。 可苏芝芝这么做后,长生峰外头,就隐隐传出指责章梦的声音。 章梦低下头。 她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缘故,你没发觉,她这么做不仅没和大师兄生分,反而和以前不一样。” 侍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为了辜首席,这人可真是!” 章梦爱慕辜廷,以己度人,自然也以为苏芝芝这么做都是为了辜廷——苏芝芝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辜廷呢? 她咬住嘴唇,脸色越发苍白。 *** 到了大比那日,流云宗上下一派热闹,最有看头的是金丹的比试。 参加比试的金丹,有三十余人,七十二峰的彩头十足,朝星峰的火琉球更是让人眼热。 当年苏芝芝的母亲,可是流云宗的排面呢,能得她一滴血的火琉球,足以让人争破头脑。 前几关比试斗法,辜廷毫无意外成为优胜者,到第三关,就需要苏芝芝一起上场。 第三关不简单,是由宗内开启阵法,裂开结界,与宗外某处大秘境连接。 大秘境本就凶险,得是金丹以上的元婴期,才有资格进入,而因为是金丹的比试,所以只取其中一小点地图,也够金丹历练的。 这回取的地方,是大秘境中的树根迷宫。 那是个地下世界,万年老树成妖,因脾性温和,错综的树根让环境很复杂,集聚不少凶兽,危机与机缘并存,不仅考验金丹的能力、判断,还看运气。 入得迷宫,苏芝芝仔细观察四周。 很阴暗潮湿,灵力有些稀薄,不利于展开手脚动作。 她和辜廷一后一前走着,却完全不需要她出手。 辜廷是一把行走的利刃,遇到凶兽,即使隔着几丈的距离,他指尖雷电一动,袖摆流云纹样翻飞,凶兽就只剩下灰烬。 偏偏他眉眼不为所动,这股气势,着实令人折服。 饶是谁看到这场景,只想惊叹。 苏芝芝压抑激动,低声与骨鸟传音:“不愧是我道侣。” 骨鸟怕被辜廷发现,不敢回声,只心里嘀咕,恋爱脑。 当然,若地下树根迷宫只有这样,就不叫迷宫。 很快,两人面前出现四个出口,走哪一条都会影响接下来的路,而他们还被一只堪比元婴期的凶兽缠住。 这体量的凶兽,便是元婴期修士对付起来都吃力。 这种情况下,两人合该分开走,不然凶兽追上来,只会拖累辜廷。 她抬眼看辜廷。 辜廷手上长剑势如破竹,雷灵根爆破的力量冲天,电光闪烁,在他面上忽明忽灭,向来抻直的嘴角,也微微下压。 他且战且退,虽然没给元婴期凶兽致命一击,但那凶兽也绝对没在他身上讨得便宜。 只是辜廷分不出灵力探路。 苏芝芝忙扬声,道:“师兄,我来探路!” 总不能只让大师兄开路,她也得承担起责任,她可是个可靠的搭档呢。 辜廷瞥了她一眼,当做认可,又酣畅淋漓地战起来。 苏芝芝本想分出灵力探路,忽然停下来,接下来要自己走,她该攒点灵力,不能随便用。 辜廷分.身乏术,不会留意这边,她直接放出骨鸟:“来,看你的了。” 用骨鸟探路,果然比自己探路简单方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候,骨鸟指出:“第一二个别去,有危险,第三四个可以走,没什么问题。” 苏芝芝问:“第一二个哪个更危险?” 骨鸟毫不犹豫:“第一个,谁走那边谁都得脱层皮,就是辜廷也一样。” 苏芝芝“哦”一声,深深看了眼辜廷。 辜廷躲开凶兽一击,他面上有道淡淡的血渍,沿着白玉般的脸庞滑落,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凶兽的血液,让他向来冷峻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血气。 能在这等凶兽手上撑过这么久,已算好大的本事。 元婴期凶兽也被激起怒意,战况胶着,是时候该赶紧离开这里。 眼看着辜廷落在第一个出口附近,苏芝芝蓦地说:“大师兄,第一个出口能走!” 辜廷没犹豫,转身进入第一个出口,苏芝芝也立刻进入第三个出口。 骨鸟:“???” 第11章 捏他脸颊 第三个出口,苏芝芝从一块坡地滑下去,这个洞口有点窄,她猫着腰走路,过了这个窄道,就来到宽阔的地方。 骨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让辜廷去第一个……你想干嘛?” 苏芝芝:“成全他们啊!” 骨鸟:“?” 苏芝芝笑了,声音有回音,莫名的空灵:“你想想,要是大师兄死了,章梦也会死,这不是刚刚好吗。” 骨鸟一愣:“这,你这是喜欢?!” 苏芝芝挥剑斩断藤萝:“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考虑这么多?” 骨鸟犹豫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吧?” 苏芝芝略有些嫌弃:“放心,我对人鸟恋没兴趣。” 骨鸟:“……” 眼看着骨鸟陷入鸟生纠结,苏芝芝不着痕迹地提了提嘴角。 所谓成全不成全,都是拿来糊弄骨鸟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乃至未来,苏芝芝不会对骨鸟说真话,虽然因为它她不再一叶障目,但骨鸟她不得不防。 上回,她察觉章梦的存在时,是被骨鸟蛊惑着出朝星峰的,那时候她才发觉,它能挑拨她心里的不甘愤懑,影响她的情绪。 如果不是苏芝芝从剑上摔倒,瞬间恢复清明,或许她真着了道。 但和骨鸟做伙伴总比做仇人好,毕竟除了蛊惑人心外,它还是只有用的工具鸟,稍微编个事骗一骗得了。 这一骗就把骨鸟耍得团团转。 骨鸟总想怂恿苏芝芝与辜廷对峙,但苏芝芝不傻,所有的选择里,与辜廷闹翻才是最愚蠢的。 让自己在这里面获得最大利益,才是苏芝芝考虑的事。 她想知道小松峰魔气因何而来,母亲的入魔是不是和这些有关,想毫发无损与辜廷解除道侣,想让章梦吞进去的都吐出来,想让朝星峰威势仍在,苏家千年基业不落入他人手里…… 她想要的,太多了,更要徐徐图之。 有什么比扮演一个大爱无疆的好道侣,要更容易博取辜廷的信任、靠近章梦、了解事情真相呢? 多亏骨鸟当时的蛊惑,让她在雨中迅速冷静,因为闹开了,后患无穷。 当然,指引辜廷去第一个出口,苏芝芝没想过辜廷会死,他不会那么容易死,不过受伤是总该会的。 想要触及真相,首先就要打破原状,打破一成不变,如果意外,那就去制造。 苏芝芝对自己制造的意外还是挺满意的。 在她走到出口中段时,骨鸟终于反应过来了——它此时不应该纠结成全的问题,也不应该纠结苏芝芝言行不一,如果苏芝芝恨辜廷,它应该趁机蛊惑,趁机怂恿啊! 瞧它这小破脑袋。 骨鸟扯扯苏芝芝的袖子:“你在布线对吗?迟早有一天想让这对狗男女痛哭流涕,跪在你身边忏悔?” 苏芝芝:“……” 辜廷朝她跪下? 想象一下那个场面……苏芝芝想象不出来,这蠢鸟智力不行,想象力还挺丰富嘛。 她回:“到那一天再说吧。” 骨鸟:“你这样不就绕远路,脱裤子放屁嘛!你到底想干啥呀?” 苏芝芝清清嗓子,继续忽悠:“小白啊,你是一头成熟的骨鸟,要自己思考主人我在想什么。” 骨鸟猜测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所以,你不喜欢大师兄,你恨他对吗?” 苏芝芝动手解决两只小凶兽,她歇下来,叹了口气,难得对骨鸟诚实一回:“喜欢。” 骨鸟:“?” 苏芝芝仔细想,她是对自己诚实。 十年的感情,哪能说不是就不是,即使修士寿命高,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很少超过十年。 少女绮丽的心思不可否认。 她解释:“你以为辜廷对我搜神,看到的都是假的?我还没能耐改变搜神所示。” 辜廷这次栽了,完全就是因为事先对苏芝芝搜神,所以才信任苏芝芝,既然他乐意相信搜神,那是他的事,可不是苏芝芝逼他的。 这不,“报答”他搜神的机会不就来了。 苏芝芝垂下眼眸。 没关系,她会很好地处理所有情绪与状况,从六岁那年,她就做到了。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皆不可留。 骨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但它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弱弱地说:“再问一次,你不会喜欢上我吧?” 苏芝芝:“你可以不那么自信,稍微自卑点吗?” 骨鸟:“哼。” 一边和骨鸟唠嗑,苏芝芝走到中后段。 根据宗内给的地图指示,她还要再过一段,才能打开结界阵法,回到宗内,苏芝芝虽然是筑基,但在这个迷宫里不够看的,现在没有辜廷这个大杀器,她不能掉以轻心。 她越过一块树根,忽然感觉地底下有轻微的震动。 那是种十分强大、让人只想不战而败去屈服的灵力。 苏芝芝止住脚步。 直觉让她谨慎地后退两步,抛出手里的长剑,去前面探路,却没想到长剑受阻,被巨大的灵力纠缠住,根本无法前进。 如果刚刚苏芝芝继续往前走,很可能会被冲掉元神。 骨鸟也被吓到,瑟瑟发抖:“这条路真的是安全的!” 苏芝芝知道,骨鸟对她有所求,当然不会坑她,不出意外,这条路是安全的,那也就是说因为意外…… 在她猜到的那一刻,土地骤然坍塌,一只高七八丈、长着犄角的大蜥蜴顶破土壤,直往上冲! 苏芝芝眼瞳一缩,乖乖,这是一只至少元婴后期的凶兽,她连忙后退几步,屏住呼吸,隐匿自己的气息,再加上几道高级防御结界,能用的都用上了,惜命最重要。 她做完这些,再抬头看,与凶兽纠缠的正是辜廷。 他和凶兽从第一个出口打到第三个,搅得整个迷宫天翻地覆。 便看,即使辜廷身上沾些灰尘,衣袖不复整洁,却更显得面庞清濯,眉眼锋利,灵力在他周身疯狂运转,远远看着,有种强大的压迫感。 一眨眼间过了几百招,蜥蜴露出破绽! 辜廷双手握住长剑,铿地一声,将坚固的犄角削下一块。 趁着蜥蜴狂怒,他毫不犹豫,灵力与剑意全部灌入剑尖,狠狠朝蜥蜴的额间刺进去! 然而元婴后期的凶兽不好对付,它额间鳞片形成一道无法攻破的屏障,剑尖刺不进去,擦着屏障,磨出一阵赤色紫色的巨大火花。 这把赤陨铁做的长剑,居然被融掉一个角。 蜥蜴立刻反攻,辜廷踩着石壁,往后退两个身位,堪堪躲过攻击。 本命法器受损,他唇角慢慢溢出一道血渍。 鲜红的血渍与黝黑的眼瞳,变成灰暗天地间仅剩的颜色。 他察觉到那血渍,忽然站定,抬起拇指,指腹碾着唇角,便垂着眼睛,盯着手指,连蜥蜴下一瞬的攻势都没注意到。 苏芝芝紧紧皱着眉头。 难不成辜廷还有怪癖,这种关键时刻喜欢欣赏自己的血? 她没想让辜廷死,忙换成长弓,要射向蜥蜴好为辜廷争取时间,却见辜廷的身形猛地一动,快得蜥蜴都没反应过来。 他腾空,不再用剑,徒手按在蜥蜴的额间。 “呲”的一声,不明显的雷电从他掌心爆出。 下一瞬,蜥蜴嚎啕,尖锐的吼叫声让四周地动山摇,要不是苏芝芝够惜命,事先把好的防御结界都布置好,估计会被废五感。 但她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万年树妖被惊动,脚下土地根本站不稳,树根迅速穿插着,苏芝芝躲着树根,免得被撞飞。 骨鸟跳出来,用它仅剩的灵力圈成结界:“快进来!” 苏芝芝二话不说躲进去。 也不知道地动山摇持续多久,总算停下来时,一阵死寂,空气中漂浮着灰烬,方圆十里,没有任何凶兽存活。 苏芝芝慢慢睁开眼睛,她几乎所有能使的防御手段都用上了,还是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灵力紊乱。 好在,能活下来就算运气不错。 她掰开眼前的庞杂的树根,缓缓站起来,瞥向地面,骨鸟已经变成一堆骨头。 趁着土地松软,苏芝芝埋好忠心的骨鸟,默念安息,过了一会儿,骨爪爪从土地伸出,苏芝芝:“呀,你没死啊?” 骨鸟:“我是天神的……”算了,说累了。 苏芝芝拍拍手上的泥土,她观察现在的处境,因为之前树根大动作,改变这里的地貌,她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四周都是树根。 想起刚刚的场面,苏芝芝泛起寒意。 饶是她是筑基的修为,也可以看出,辜廷身上爆发的,根本不止金丹,乃至元婴、分神,甚至,可能要更高。 可是辜廷不是金丹吗,他是怎么做到的?会不会和松峰小秘境的魔气有关? 要先找到辜廷。 之前两人离的本来就不远,她拿出寻人的夜明珠,显示辜廷在她的东南方向。 苏芝芝破开树根,一路走过去,竟十分通畅,再走小半里,她一低头,便看辜廷躺在一块开阔地上。 没有树根敢靠近他。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闭着眼睛,墨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却不显得凌乱,眼睫浓密,鼻梁如山峦,嘴唇淡却雅,琅琅无暇,脸上毫无血丝。 像一尊被放错地方的玉雕。 骨鸟说:“奇怪,他身上没有灵力反馈。” 苏芝芝放轻脚步,在他身边跽坐,缓缓伸出手,细白的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五官。 辜廷还是没反应。 苏芝芝问:“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骨鸟回:“不知道,短时间应该不会醒来吧。” 于是,苏芝芝捏住辜廷的脸颊,往外扯了扯。 骨鸟:“你做什么?” 苏芝芝:“捏他脸颊啊。” 破坏掉辜廷脸上冰结的痂,她相信,不止她这么幻想,他的众多爱慕者也肯定幻想过,而捏脸颊是最直接、简单的方式。 以前是不敢靠近,不敢冒犯,现在机会在面前,难道还有让它溜走的道理? 所以反正辜廷看起来短时间不会醒,她又扯了扯。 正得意着,突然,她手下一动,辜廷竟然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苏芝芝:“……” 现在悄悄伸回手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移动血库 悄悄伸回手,那当然是来不及的。 苏芝芝将错就错,手指一换,改成捧着辜廷的脸,她满心满眼的激动与兴奋:“大师兄可算醒了!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瞧她,多担心辜廷,甚至打心底里觉得,辜廷遭此劫难和她无关。 骗人就要先骗己嘛。 这演技,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叹为观止,要不是它刚刚看到这人趁机占便宜,此时也会被误导。 而辜廷好像没留意苏芝芝的冒犯,如黑曜寒玉的眼瞳轻轻一动,只是,眼眶有些猩红。 苏芝芝见他没什么异常,正偷偷松口气,辜廷极快地抓住她的手。 她悚然一惊,辜廷的手指格外冰凉,让她浑身激灵,紧接着,他微微仰起头,咬住苏芝芝的指尖。 刺痛传来的时候,苏芝芝反应极快,猛地抽回手,身子往后仰,从指尖溢出的血液在空中洒落几滴。 苏芝芝凌乱了一下,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捏他,就得被咬吗? 辜廷死死盯着她的伤口,眉头紧皱,向来明澈的眼底,起了浓烈的灰,叫人琢磨不透。 这种被盯视的感觉,犹如猎物被雄鹰盯上,本能让苏芝芝头皮发麻! 辜廷绝对不正常。 便见他突然坐起来,猝不及防地靠近她,苏芝芝叫了声“大师兄”,她往后仰,胸腔猛地一跳。 长发披散在他肩头,随着他倾身,几缕发丝窸窸窣窣陆续从肩头滑落,拂过他的手指,他抬手,在发丝垂落的时候,抓住住苏芝芝的手指。 一个极小的动作,在苏芝芝眼瞳里,被无限地放慢。 他低头,再次咬上指尖的伤口。 疼痛让苏芝芝浑身一激灵,也让她冷静下来。 她倒是发现了,辜廷在用她的血液,恢复自身的灵力——先前骨鸟就提出过,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和一个凡人没有两样。 奇异的是,从他喝到第一口血液时,他的灵力开始运转。 灵力如薄雾,如轻云,萦绕辜廷周身,模糊他俊美的面庞,偏偏,他舌尖将一应的血液都卷入他唇舌间,喉头滚动,又从嘴角慢慢滴落一小道血渍,格外妖异。 苏芝芝不再试着抽回手。 她权衡利弊,辜廷得恢复,不然光靠她自己,不好走出迷宫。 苏芝芝略有些出神。 在制造意外之前,她从没想过,能带来这么多变数。 就像布满浮萍的湖面,被一颗巨石砸开,露出底下暗流汹涌的湖水。 苏芝芝亲眼所见,辜廷的本命法器受损,按理也会受重伤,然而他反过来,在面对元婴后期的蜥蜴时,爆发超过寻常金丹的力量。 这是正常修士绝对做不到的事。 就像他提前知道松峰小秘境的魔气。 苏芝芝捋过思路,那天在松峰小秘境,定是辜廷事先知道松峰小秘境的魔气,然后,在他的授意下,章梦带着与她灵根资质匹配的赤陨铁剑,靠近魔气爆发的地方。 只是,章梦不敌魔气,弃剑而走,那柄剑就被苏芝芝捡到了,辜廷当着她的面,毁了赤陨铁剑…… 他好像在布置什么,甚至不惜借用魔气。 再联合现在,这诡异的场景,高强度的爆发后,吃血便能恢复灵力,难不成他也快走火入魔? 这个念头一出来,苏芝芝立刻否决,辜廷身上没有任何魔气。 怪哉怪哉。 当然,她不指望能一下弄明白,真相总是抽丝剥茧。 她指腹传来的疼痛开始麻痹,辜廷终于放开她的手指,苏芝芝忙将千万条思绪收回。 便看辜廷擦掉唇畔的血渍,眉头微微皱起,眼眸里有一抹嫌恶之色。 好嘛,吃她的手手,她都没说什么呢,他还敢嫌弃她,没道理了。 苏芝芝心里笑了一声。 面上,她嘴唇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抖几分:“大师兄……” 辜廷撑着身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苏芝芝,他身上的修为只恢复了五六成,但往昔气势凝结在身,宛若冰原。 他在审视苏芝芝。 苏芝芝自然知道原因,指错出口,他定是有怀疑。 好在她只是一个筑基,会犯错可不是太正常了? 所以,她捏着自己的手指,眼睫一颤,眼泪就缓缓落下来:“大师兄,对不起,我修为不精,指错路让大师兄受苦了。” “可是,”苏芝芝细声细语,“能给大师兄分忧,是我的荣幸。” 她才不会傻到问辜廷“你怎么吃血就能恢复灵力”“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禁术啊”之类的,那是嫌命长,这时候,装傻很重要。 但不妨碍她拿捏辜廷。 苏芝芝低下头,摊开手掌,她手上还有些斑驳血液,被咬破的指尖有些泛白,瞧起来,怪可怜的。 虽然在地宫里滚过一圈,但她用了无数防御,身上还算整洁,唯一受的皮外伤,估计就是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辜廷的目光果然落在她的伤口上。 他喉咙轻轻一动,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一暗,筋脉好似还有一种灼热感,咽下血液时,浑身沸腾,刺激着丹田,直教人上瘾。 苏芝芝不知道,辜廷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放开她的手指。 眼下,那种感觉好不容易被压下,辜廷闭了闭眼,收敛住元神。 再一睁眼时,他说:“走。” 这就是不计较苏芝芝指错路的事。 苏芝芝跟着站起来,她心思一转,既然不怕辜廷不耐烦,她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辜廷的底线,否则再没这么好的机会。 得寸不进尺,不叫苏芝芝。 她脚下一趔趄,惊呼:“诶!” 辜廷回过身,却没有动,只抬了抬眉梢。 苏芝芝扶着树根,仰起面庞,说:“师兄,我头有点晕,走不动了。”她心里盘算着,“要不,你先去前面探路,我在原地休息好。” 那就是把辜廷当工具人,扫荡凶兽。 要是辜廷肯,说明他对咬伤她这点,还是在意的。 然而,辜廷冷声一笑,很短促,就像拿着羽毛在耳垂划过,一触即逝。 苏芝芝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自己腰带一紧,竟然被辜廷提溜起来,扛到肩膀上。 辜廷已经脚尖点地,朝前面疾去。 苏芝芝:“!” 辜廷长得高大,但苏芝芝也不矮小,但他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是苏芝芝怎么也没想到的,柔软的胃部膈在坚硬的肩膀,别提有多不舒服。 当然,不指望辜廷怜香惜玉。 苏芝芝不由奇怪,她能明白他不放她在后头,毕竟他受重伤,多一人走总比少一人好,不过,他竟主动,确实少见。 刚这么想,辜廷的话便飘散开来:“我需要你的血。” 苏芝芝:“……” 好嘛,她就一移动血库。 第13章 下了点东西 当然,底线没试出来,倒是试出辜廷的不对劲。 树妖腾动,地宫通道被翻一遍,空气中弥漫泥土的湿润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辜廷开路,随着他驭剑的动作,溢出一缕缕洁白的灵力,又消失在半空。 苏芝芝偷觑他几眼,再次确定,辜廷身上的灵力储不住。 他本来恢复五六成的实力,掉回三四成,就像个筛子一样,灵力一直在掉,苏芝芝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在她的认知里,一旦丹田存储不住灵力,修士离陨落也不远了,绝不会像辜廷这样,动作利落,神情淡定。 他甚至能抬手解决两只攻击他们的凶兽。 就是解决完后,苏芝芝划破手指,伸出手:“大师兄,喝血。” 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汩汩冒血。 这几次,不像第一次那般带着凶劲,他掀起薄唇,含住苏芝芝的手指,明明受了伤,面容却仍旧俊美,不见一分狼狈,这样一个动作,还莫名有点雅致,好似啜茶般悠闲。 苏芝芝的目光顺着他英挺的鼻梁,落在自己手指上。 她的手指很白,衬得辜廷淡然的唇色绯红。 一口,两口。 辜廷喉咙动了两下,迅速放开苏芝芝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苏芝芝紧跟其后。 前面又是一只凶兽,修为不低,辜廷拿出受损的本命长剑,与其战斗。 苏芝芝反正也帮不上忙,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翻看自己手指,虽然用治疗术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仍有有种钝痛感,从她指尖传到她全身。 骨鸟趴在苏芝芝袖子口,忙问:“你们怎么回事,这就亲上手手了?” 苏芝芝说:“小黑,我问你件事。” 见她严肃,骨鸟也收起调侃,说:“你问吧。” 苏芝芝:“你不是天神的化形吗,辜廷这种情况,不像走正道的修士,又不像走火入魔的魔修,到底怎么回事?” 骨鸟难得能得意一回,昂着小头颅,说:“那是你们修士眼界太小,看到的只有你们修真界的一亩三分地,其实是天外有天呢。” 苏芝芝扬起眉:“哦?” 骨鸟说“比如你们修士向往的飞天境,那里的修士都是大成,已经不叫修士,应该叫仙人了。” “他们体内不再拘泥于丹田、筋脉,所以即使丹田受损,灵力泄露,也能通过别的方式补充,就和辜廷这种情况差不多。” 苏芝芝抓住重点,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辜廷不是人,是仙?” 骨鸟:“我只是告诉你有这种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是凡人的身体,并非仙人之躯,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刚和骨鸟说到这,辜廷解决完那只凶兽。 苏芝芝把骨鸟往袖子里推,忙迎出去:“大师兄!” 辜廷没应,他已经察觉这里离阵法结界不远了,手指悬空点一下,半空立即出现七颗星子。 这是珍贵的七星盘,能在任何情况下引路,但只能用三次,用一次少一次。 亮点转了两圈,他眸底映出星子指引之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还有三个洞口便能接触到阵法,回到宗内。 他转过身,却看苏芝芝正眨巴着眼睛,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淡粉色,少女的眼中纯净:“还要血吗?” 辜廷受了重伤,本不想多说什么,但见她这般,便说:“不用。” 他顿了顿:“出去后,你要补精元。” 修士的血液很重要,是修为与精气的融合,贯通修士浑身脉络,流出一滴都是浪费,流血须得小心,所以医修才会这般强盛。 便是辜廷受这般重的伤,也没出多少血。 而像苏芝芝上前送血,还是少见。 苏芝芝点点头,她脸色有些苍白,只是笑眼弯弯,好似一湾清泉,让人的目光都往她眼睛上去了而已。 她小声说:“我知道的,要是其他人,我才不管呢,但因为大师兄受伤了,我才想多给师兄一点血。” 这语气里,其实还带了点小心翼翼,她没忘记最开始辜廷眼底的嫌弃。 若非这种情况,她愿意给,辜廷还不愿意喝。 不过她误会他不喝血的原因。 他淡淡地“嗯”了声,直说:“血喝多了,于我无益。” 苏芝芝:“……” 不是血流多了与她无益,而是于他无益。 瞧瞧,什么叫精致的自私。 再走了一阵,他们终于看到结界阵法。 辜廷压住逃逸的灵力,做好表象,不知情的人看起来,除了他好似受了点伤,并没有其他不妥。 结界淡蓝色的光芒照在两人脸上,尤为宁静。 趁着开始传送前,苏芝芝忙表“忠心”,她半捂着嘴巴,小声说:“师兄放心,秘境里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辜廷侧过身,漆黑的眼珠子映出苏芝芝苍白的脸。 只是若她真上报宗内,此事也无果,辜廷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他正要说“无妨”,却看苏芝芝微微歪着头,耳垂上坠着一颗鲜红的宝石,也跟着摇了摇,就像从指尖挤出的血液。 血液拂过食道,落入五脏六腑的幻觉,让他一瞬的失神。 辜廷喉头一动。 下一瞬,结界开启,他们离开地下迷宫。 这次进金丹大比第三关的,一共有三十位修士,辜廷第一位出来。 虽然在大比开始前,很多人料到辜廷必是头筹,但地宫出现的异数,外面也是知道的,树根的翻动、元婴后期凶兽的折腾,凶险无数,这般情况下,辜廷还能及时出来,他的实力,当之无愧。 圆台上熙熙攘攘。 苏芝芝后退几步。 没人会留意到她的离开,因为辜廷不管在哪里,才是众人的关注点。 她也懒得应付了,往圆台下一步步走,正好碰到章梦往上,毕竟是这般大盛事,章梦来凑热闹不奇怪,两人一上一下。 章梦脸上有点防备,好似怕苏芝芝不让她继续往前,毕竟大师兄拔得头筹,苏芝芝怎么也该想留在他身边的。 她先打招呼:“苏师妹,此次也多亏你和大师兄一起进秘境……” 苏芝芝没和她寒暄,直说:“章师姐别这么说,我可害得他差点出不来呢。” 这不是客气话,是实话。 当然,章梦道行浅,脸上的神情瞒不过她,苏芝芝笑了,十分大度:“大师兄拔得头筹,朝星峰给的头筹是火琉球,师姐快去找大师兄吧!” 章梦愣了愣。 苏芝芝赶着回去疗伤呢,她拍拍章梦肩膀:“去吧!” 章梦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她朝圆台正中走去,柔柔地唤:“大师兄。” 辜廷应付一众长老,一听这三个字,便抬起眼。 他竟下意识以为,会有人伸出手,问他要不要饮血。 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昏暗的秘境,是流云宗内大比圆台,还有许多弟子围在圆台,这般热闹。 不过,苏芝芝竟然不在。 他目光扫过四周,便看到苏芝芝的背影。 她背脊挺得很直,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她总仰起头,脸上带着笑意,明媚的眼中流散光芒点点,脸颊上浅淡的红晕,好像和他说话,是一件令她很兴奋的事。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没有留下来。 他无所谓这种爱慕,只是这一刻,直觉有点奇怪。 可是苏芝芝的身上,又没有什么破绽,因为说不上她奇怪在哪里,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辜廷皱起眉。 入夜,流晖殿内光芒浅浅。 有弟子上前,行礼,问:“大师兄,七十二峰的奖励都送到长生峰了,火琉球是不是要送到瑶光小峰?” 过去能拿到朝星峰的资源,辜廷都是直接送往章梦那里,尤其这个火琉球,拥有补修士精元的大功效,定是很适合章梦。 而这次,辜廷想了想,说:“不用,我自有用处。” *** 苏芝芝这次真受了伤,内伤。 魏远有些生气,直说她不爱惜自己的血液精元,苏芝芝被管教得话都不敢说,只能一直点头点头,并表示以后自己绝对小心,不再随意放血。 她在云间阁打坐,骨鸟小声嘲笑:“让你巴巴去送血,以为人家会担心你,怕你真的失血过多啊?” 苏芝芝回:“其实,我的血也不是白给的。” 骨鸟:“?” 苏芝芝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我下了点东西。” 骨鸟:“???” 第14章 我和她一起 看骨鸟呆滞,苏芝芝好心地补充:“当然,我没下什么毒。” 毕竟是流淌在她自己体内的血液,她可不愿自损八百。 骨鸟好奇,它没留意苏芝芝做什么手脚,问:“那你下了什么?” 苏芝芝打个哈欠,觉得细说起来太麻烦,便笼统地说:“一种追踪术,”又加了一句,“要不是时间不够,应该多下几种的。” 骨鸟:“绝还是你绝……” 苏芝芝将追踪符逼进筋脉,融到血液,血液会留下一个记号,记号虽然会变淡,但按辜廷饮用的量,粗略估算,能持续好一段时间。 从目前看来,辜廷绝不是一个普通金丹,她很困惑,是她的血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帮助辜廷,还是任何人的血,都能帮到辜廷? 苏芝芝脑海蓦地闪过章梦那张脸,该不会她也是一个血库吧? 不对,章梦的虚弱是天生九天至阴体质,这种瓷娃娃,辜廷再喝她几口血,估计人早凉了。 所以,弄清楚辜廷的行踪,是苏芝芝能想到的破局的办法。 这么想着,她摆开一个阵法,随手剥下自己的红宝石耳坠,往阵法里一丢。 附在辜廷身上的记号与阵法相互呼应,耳垂就像有生命,在阵法里游走。 耳坠代表的就是辜廷。 她按照四个方向,在阵法上描出一个“十”字,再结合流云宗的地图,阵法内的灵力慢慢聚拢,凸出一块,变成一个小屋子,上书:流晖殿。 辜廷就在流晖殿。 苏芝芝盯着耳坠,摇摇头,做首席也不容易,出秘境后还没修养,就要处理事务。 一整日,红宝石留在流晖殿没有动。 第二日辰时,它动了,朝西南方——苏芝芝的手指顺着它的走势,定下一个位置,在那里,生出一座山峰,上书:流云峰。 流云峰是七十二峰之首,单看流云宗的宗名,就知道它的地位,无数大能就栖居在流云峰,包括辜廷的师父。 难道是过去疗伤? 苏芝芝手掌撑着脸颊,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 成,她要去流云峰“偶遇”辜廷。 她换一身鹅黄云水纹对襟长襦,拨了拨剩下的一个鲜红的宝石耳坠,不打算换它,这副耳环是法器,一只立在阵法里当“辜廷”,把另一只带在身上,就能与这个阵法相通,随时随地查看辜廷行踪。 不过,素着一只耳朵有点奇怪,苏芝芝在鬓边戴一朵素色茶花,发髻压着一柄玉梳。 算她行头里少见的素。 流云峰说是“峰”,其实由大量灵气凝聚而成,几乎是整片修真界灵气最充足的地方,寻常弟子上不去,苏芝芝作为苏家家主,代表朝星峰来述职,得以登峰。 刚一到峰下,她看到辜廷。 苏芝芝忙御剑过去:“大师兄!” 辜廷偏侧过头,流云峰浓郁的灵力化成云烟一般,拂过他的眉梢,便连寒凉的双眼都被隐匿在雾气后,半遮半掩的朦胧。 从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受伤的痕迹。 苏芝芝略略打量完,笑着问:“师兄也来流云峰述职?” 她每次弯着眼睛,宛如一湾清澈的池水里落入星子点点,盯着人笑时,好像要把人捧到心尖尖,全心全意的,眼底只有这个人。 辜廷从她眼中看到自己。 如果有人这样问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解释,应声“嗯”就罢了。 然而此时,他神色依然淡漠,却回到:“不是。” 不过显然,没有攀谈的意思。 苏芝芝却不依,追着问:“师兄是来干什么的啊?” 她一只耳朵耳垂空着,恰好,随着她的声音,另一耳垂只挂着红色的宝石坠子,也跟着一晃。 辜廷看了一眼,眸子深了几分。 就像一滴最新鲜的血液,独独挂在那里,十分惹眼。 那是滚烫的、炽热的血液,冲进筋脉,让四肢百骸瞬间温暖过来。 他立刻敛回目光,呼吸也跟着沉了沉。 于他而言,饮此血不过饮鸩止渴。 最让辜廷想不通的是,他克制力极好,即使秘境里,苏芝芝伸来手,真正的血液摆在他面前,他仍能淡然地拒绝,此时,却因为一个耳坠,心防遽然松动。 虽然只有一瞬。 他看向那朵她鬓边的茶花,说:“来找卢长老。” 这回换苏芝芝愣住。 其实在问出来时,她并不指望辜廷回答,要是以前,一旦感觉到他不愿谈话,苏芝芝就不会纠缠。 因为那时,她实在是怕他的不喜。 他性子这么淡的人,惜字如金在他身上体现的,不止话少,甚至连话里能透露的意思,都很少。 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既然他回答,苏芝芝点点头:“原来是来找卢长老,师兄有什么需要锻造的?” 卢长老卢峻是松峰卢家的前家主,五六百岁,合体期的大能,如今居住在流云峰,寻常人见不到。 但以辜廷的身份与能力,没有哪个长老会把他拒之门外。 据说,辜廷刚出生时,这些大能就争着想抢他当徒弟,毕竟如此苗子,修真界几千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直到辜廷五岁,还经常被这些长老抢来抢去,最后,是辜廷现在的师父元道真人定下辜廷,大能们打不过元道真人,这才偃旗息鼓。 说回卢峻,卢峻不是剑修与医修,而是器修,以锻世间百千器物为修炼之道,到他这个修为的,几乎什么都能锻造。 苏芝芝了解这些,才这么问。 辜廷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拂袖子,说:“你也一起去。” 苏芝芝懵懵地眨眼。 这么算起来,她沾了辜廷的光了。 见到卢峻之前,苏芝芝以为他是五大三粗的身材,毕竟说到锻造,便给人这种感觉,宗内仅有的器修也是成天苦哈哈的,然而,卢峻比想象中的要儒雅多了。 应当说,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斯文的公子,几百岁的修士,模样若凡人三四十岁,眼角虽然有皱纹,但平添几分睿智。 他目光扫过苏芝芝时,好似有洞察一切的能力。 苏芝芝立刻屏住呼吸。 卢峻感慨:“你就是穆冬雪和苏畅然的女儿吧。” 乍然听到父母的名字,苏芝芝低下头,恭敬地行礼说:“是,晚辈苏芝芝拜见前辈。” 卢峻说:“观你器貌,你资质很是不错,不过,小心过于偏重剑法的杀意,却疏于其他运用,你不要辜负冬雪的血脉。” 苏芝芝明白,她御剑飞行的能力确实很差,想到在外头顶着父母的名声,心下有些惭愧:“多谢前辈指点。” 卢峻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芝芝的问题,转而看辜廷,忍不住皱眉:“你怎的将自己……”似乎是顾忌苏芝芝在场,便把话咽回去,说,“算了,你小子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这语气,若不够熟稔,是无法如此亲昵。 辜廷拿出样东西:“晚辈想拜托卢长老炼制此物。” 卢峻“咦”了一声:“火琉球?” 辜廷应:“是。” 火琉球是金丹大比里,朝星峰给出的奖励。 它巴掌大小,整个球呈现枫叶红,半透明的球体中,有一滴暗红被囚在中央,轻轻晃动着,是苏芝芝母亲穆冬雪的血液。 饶是苏芝芝早知道,辜廷会送把朝星峰的东西都给章梦,但看他亲自请卢峻锻造,怎么想,怎么都有点牙痒痒。 苏芝芝舌尖抵了抵牙齿,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卢峻接过火琉球,赞赏地把玩着,说:“你知道我的规矩,锻器时,须得留两人打下手。” 辜廷看了眼苏芝芝,说:“我和她一起。” 苏芝芝:“……” 行,她还得给送给章梦的东西打下手。 第15章 你们是道侣 想是这般想,能给卢峻打下手,可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就算有权有势也不行,只有辜廷敢直接带着一个人上门来“打下手”。 苏芝芝心念一转,有点期待。 只是,卢峻看着苏芝芝,却问:“她?能坚持住么?” 辜廷便只说:“她和我一起过的金丹大比。”意思是苏芝芝至少不会拖后腿。 他们这对话,让苏芝芝脸色微红,实在是,她真的拖过后腿,卢峻不满她,没什么奇怪的。 她不想错失机会,便主动再次行礼,说:“请卢长老指教。” 卢峻说:“算了,我弟子们都出去历练,那就你们吧,要是坚持不住,记得提前说。” 苏芝芝不在乎卢峻言语露出的挑剔,莞尔:“谢谢卢长老!” 她又回过头看辜廷:“谢谢大师兄!” 算了,就冲这点,苏芝芝打算压下其他,暂时不计较。 她还是挺看得开的,反正不爽是一时的,修炼受益却是终身的。 活得越久,说话才越有分量嘛,她要是到卢峻这级别的长老,想让别人付出代价,不就一句话的事。 没人料得到苏芝芝猫儿一般灵动的眼中,到底在盘算什么。 卢峻惯常用的炼器室,铸在流云峰两座小峰之间的山涧,这里灵力十分充裕,就连瀑布都与灵力融为一体。 踏入此地,苏芝芝便觉得神清气爽,失血而带来的症状,被一股脑抛到脑后。 炼器室除了炉火,屋内全是阵法,连天花板也是繁复的结界。 卢峻手里抓着火琉球,口中念念有词,从他指尖流出的灵力,慢慢包裹火琉球,要融掉整个火琉球,但是下一瞬,又把火琉球聚为一体。 火琉球好似不再不是球,它在卢峻手上,像水非水,再没有定型。 卢峻主打锻造,控灵的步骤,就转到苏芝芝和辜廷手里。 豆大的汗水从苏芝芝鬓角落下,每次她撑不住,想主动放弃时,就去看辜廷。 辜廷倒是神色自若。 如果她不知道他受伤也便罢了,金丹期有金丹期的绝对优势,但现在,她才发觉,辜廷没有金丹的优势,他带着伤,靠频繁转换灵力,维持控灵。 之前在秘境,他只能控制住灵力不要流失太快,并不能阻止灵力流失,现在,他确实也没阻止他破漏身体流失灵力,只是,更快地吸纳其他灵力。 难怪其余人没发觉他的不对劲。 他很强,能有今日,当不是吹的。 当然因为强,在唯实力为尊的修真界,才能为所欲为。 这般看着辜廷,苏芝芝就能咬牙坚持。 一次次,她把身体里的灵力用完,又一次次吸纳周边丰沛的灵力,转化为自己所用,这个过程,从最开始的艰辛,到后来熟练,苏芝芝都麻木了。 炼器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过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第一次锻器才堪堪结束。 苏芝芝收回灵力,身体分外轻盈,几乎要融入这浓郁的灵力里。 卡了一两年的筑基初期,竟然有所松动。 她激动地看了眼卢峻和辜廷,想问能不能就地打坐,卢峻也察觉到了,说:“可以,这里留给你。” 苏芝芝没推脱,连忙盘腿,沉下心来打坐。 卢峻温了一壶暖酒,他和辜廷坐在一尘不染的殿宇上,与月相邀,俯瞰云卷云舒。 流云峰乃制高点,这殿宇上,还能看到极远处,流云宗万千的灯火风景。 辜廷此人看起来虽然清冷,但饮酒时毫不犹豫,这么一壶百年桃花酿,他眼睛不眨,一杯杯下肚。 卢峻率先开口:“你小子,真成个闷葫芦了,说吧,这身伤怎么回事?”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能住在流云峰的都是老怪,卢峻第一眼就知道,辜廷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掩饰得好而已。 辜廷说:“在秘境遇到元婴后期的凶兽,动了封印。” 辜廷身上有一个封印,除了流云峰的大能,无人知晓。 当初他天赋太强,身躯无法承受骤然越来越强大的修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强行承受修为,只会爆体而亡,所以,在众大能的参详下,特地在他身上下这个封印,以防天才陨落。 而作为大能的穆冬雪,也参与封印,所以,如今苏芝芝的血液,对辜廷有用。 自然,靠外力来封印结界是一时的,不可过度依赖。 如今他可以自己调节灵力,调整封印,便叫人看不出受伤来。 想到苏芝芝,辜廷饮酒的动作一滞。 卢峻“嘶”地一声:“那凶兽碰到你,也算时运不济。”又说,“居然是穆冬雪和苏畅然的女儿和你参加大比,她心性坚忍,是个不好相与的。” 辜廷反问:“不好相与?” 卢峻说:“对,我观她好几次明明撑不住,但还是强忍下来,让我想起穆冬雪,是恩怨太过分明、绝不和稀泥的性子,我记得,你们是道侣?” 道侣?辜廷“嗯”了一声。 一个虚名而已,他从来没在乎过。 却听卢峻继续说:“你最好别在她身上动心思。” 他眉头一扬,唇畔勾起一抹笑——在苏芝芝身上动心思? 若此时有别人看到,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原来辜首席也有轻笑的时候,他迎着月华,脸庞璧玉皎洁无暇,眉目清隽矜贵,比仙者更仙,直教人看傻了眼。 不过此一笑也很短暂,转瞬即逝,人还没咂摸过来呢,他便敛起神情。 他轻啜一口酒,道:“多谢长老提点。” 卢峻知道他压根没放到心里,便叹息:“你还是太年轻了。” 辜廷说:“何出此言。” 卢峻叹口气:“你不会自己提出结为道侣,应该是她提的,既然你肯答应与她结为道侣,自然是心里有柔软之地,只是尚且没察觉罢了。” 又说:“她对你算用情了,当日的场景,想来你们两人都难以忘怀。” 辜廷皱起眉头,说:“忘了。” 别说柔软之地,连当时具体是怎么样的,辜廷都没记住,他记性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没用过心罢了。 本来无一物,便也从不惹尘埃。 卢峻:“……” 他不死心,问:“你和她就没有有意义的场景?” 辜廷脑海里瞬间划过几个画面。 那些场景里,她是一抹亮色,有她伸出手,说“师兄,血”的时候,也有四处嘈杂,唯她一人转身离开的背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些。 辜廷闭上眼,再睁眼时,双目清明,毫无波动。这模样,就是默认确实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场景。 卢峻呆了呆,半晌才说:“你们是道侣啊……” 辜廷觉得奇怪,便直抒心中所思:“道侣又如何?” 卢峻:“……原来还是我多虑了。” 刚刚怕辜廷用情,卢峻还劝呢,现在看辜廷如此无情,卢峻又替穆冬雪的女儿不值。 罢了罢了,小年轻的事,轮不到他掺和,都是因为他这种唠唠叨叨的性格,才没成剑修,走了器修的路。 他问回一开始的问题:“那你身体怎么办?需要去找元道真人么?” 辜廷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里,这会儿,犹豫了一下,才摇摇头,说:“晚辈自有安排。” *** 苏芝芝打坐完毕,神清气爽,筑基初期的瓶颈松动,接下来努力一把,她能冲筑基中期,这资质,放在别的门派,可都是当独苗苗养的。 当然,流云宗太大了,像她这样的修士也并不少,比如卢钰等,何况还有辜廷在前。 因此得意一会儿后,她心里静下来。 大道修行,长路漫漫。 “打下手”的日子还有得修炼,骨鸟却“自我断绝”,就是自己断绝灵力,与周围断绝,就怕被卢峻察觉它的存在。 苏芝芝笑骨鸟窝囊,被发现有什么嘛,修真界无奇不有,像卢峻这种大能,才不会大惊小怪。 然而骨鸟这天神的化形,好像只愿意在她面前蹦跶,在其他人面前就特别怂。 没人唠嗑,苏芝芝沉迷修炼,什么谋算什么计划,都放到了第二位。 日子倏忽流逝,三月后,第七次锻器结束时,火琉球终于成型。 成型那日,天上出现五彩彩云,是上上阶法器的吉兆,流云宗内,许多人在试探这珍品法器是什么。 苏芝芝有幸成为见到它的唯三者。 原来巴掌大小的火琉球,在千锤百炼中,渐渐变成圆珠子,中心融着一滴暗红的血液,带着诡魅的艳丽。 这个珠子,比火琉球有更强的颐养气血、补充精元之效用,加之九天至阳体质之血,更有化骨为肉的奇效。 卢峻说,可以做成戒指、扇坠、发冠上,他提的都是偏男性的法器,而辜廷却说:“做成耳坠吧。” 女孩戴的耳坠。 卢峻这里现成的耳坠样式,辜廷挑最朴素的滴坠款,枫叶红的珠子成为银色耳饰上唯一的装点,偏偏是最朴素的款式,才显出枫红的奇特,霎是漂亮。 苏芝芝心动了。 当然,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心。 她知道,这东西不是给她的,但她能在此地修炼几个月,已是占便宜。 好在她向来很会权衡,自然不再纠结。 所以,当辜廷对她说“手”,她伸出手,掌心就放下那粒枫红耳坠,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让她拿给章梦? 还是说,给她的? 第16章 还有这种好事 苏芝芝很意外。 当然,以她的机灵,很快发觉不对,辜廷若想给章梦,何必大费周章专门拿给她?他从来不是会绕弯之人。 她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耳垂,反问:“大师兄,这是给我的吗?” 三月来,两人都是一个净身术度日,所以苏芝芝有一只耳垂还是空着,藏在发间的耳垂小小一个,像一块软玉。 不难想象,戴上耳坠后,会多几分秾丽。 辜廷移回目光,仿佛不曾打量过,点点头:“嗯。” 看到辜廷点头时,苏芝芝笑了。 她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点懵懂的纯澈,挂在白皙耳垂上的坠子,跟着荡了荡,笑意如晴空无云,骄阳一样的迸发出来,让她白净的脸上更加娇媚。 长得好看,一颦一笑,更是生动不已。 她高兴得绷不住,像小孩似的蹦了一下,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谢谢大师兄!” 她提着耳坠,放在光下观赏,辜廷目光随着耳坠到她脸上,耳畔莫名响起卢峻一句话:“你们是道侣。” 道侣……是有意义的人与事? 辜廷最开始对苏芝芝的印象,大约是个寡淡的影子。 她偶尔会出现,笑盈盈地叫大师兄,但大多数时候,他从没注意过她。 因为他与她结为道侣有所图,所以,他自然觉得她是有所图,首席大师兄能给朝星峰带来的好处并不少。 他们只是互利。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远远地看着,小心翼翼地与他攀谈,而是从暗处的影子走出来,带着温度,活生生的。 也便是这般,他知道她失血,火琉球本有补精元血气的功效,便让弟子把东西留下来,以补她那日亏损。 后知后觉,她不止是一颗脱离掌控的棋子,或者工具。 辜廷皱起眉头,他不习惯这种知觉。 恰此时,卢峻摆摆手,赶他们下山:“行了行了,你们白蹭我一回锻造,趁我还没反悔,下山去吧!” 苏芝芝兴奋地说:“谢谢卢长老!” 她行礼,辜廷慢了一息,才跟着拜别。 苏芝芝郑重将耳坠收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辜廷不是没赠过她东西,譬如碧琥珀,但和碧琥珀又不一样,这枚耳坠,可是她亲眼看着铸成的,枫叶红色符合她审美,算是投她所好。 真送给章梦,章梦素淡的容颜撑不起来,用不出耳坠的好,暴殄天物。 当然,她不会觉得辜廷也这么想才送她耳坠,他大概是觉得,不能白喝她的血。 不得不说,苏芝芝确实很了解辜廷,一猜即中。 此时的高兴值当一切,她没必要和自己的好心情过不去。 回到朝星峰,苏芝芝要消化在流云峰的所得,请教魏远,魏远以金丹巅峰期的修为,帮苏芝芝梳理脉络,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别着急冲筑基中期,要稳扎稳打。” 苏芝芝也觉得,虽然修为关口有所松动,但不能着急。 她开始闭关。 闭关之地在朝星峰她自己所居云间阁,闭关时,无法与外界交流,她自然不知道,至阳珠的面世,在流云宗引起不小的轰动——至阳珠,就是火琉球炼化的那颗珠子,因里头有九天至阳体质之血,便起这个名字。 作为上上阶法器,宗内都在打探它的下落。 卢峻只给出至阳珠的画像,说本体已赠有缘人,到他这身份地位,不想说的别人就打探不到,唯一知道的是,火琉球是辜廷拿给他的。 宗内都在猜测至阳珠的去向,长生峰不少弟子,却以为这东西已经到章梦手里。 “九天至阳之血啊,”一个侍者说出打探的消息,“朝星峰出手可真大方的,不过,最大方的,还是辜首席。” 章梦问:“大师兄?” 侍者回:“对,这回是辜首席亲自请卢长老,不然以卢长老的地位,哪还随便炼器?听说就是掌门上门,卢长老都爱理不理呢,那些长老们,只有对辜首席会和颜悦色。” 章梦听了,手指搅在一起,略有些羞涩:“大师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怕是有负他的期待。” 侍者又说:“首席哪一次不是将您放在第一位?上次赤陨铁剑也是,辜首席替您锻好,立刻拿到您手上,要不是这回他闭关,至阳珠早该到您手上。” 说到上回长剑,章梦有点不自在,因为辜廷给她长剑,是要吩咐她在松峰小秘境的某个位置,他有事情交给她。 可惜,当时松峰小秘境的魔气一冲出来,她自乱阵脚,弃剑而逃,长剑再没找到,不知辜廷会不会怪她。 都是魔气太恐怖了,就算事先用碧琥珀,她不过练气五层,怎么面对? 如果她是筑基,就不会这样,不止能完成辜廷的吩咐,还能和他参与金丹大比。 说到金丹大比,章梦忧愁地皱眉,说:“苏师妹和大师兄一起过的大比呢……” 侍者专挑章梦爱听的讲:“这有什么,规定是金丹带筑基,只是苏芝芝刚好筑基而已,何况那日您不是见着,大比一出来,苏芝芝根本就没留在首席身边,唉,做道侣做到她这个程度,也是惨,辜首席对她根本不上心。” 章梦:“嘘,以后不准说这些。” 她嘴上责怪侍者多嘴,心里却舒坦了点。 何况想到至阳珠,章梦又期待又欣喜,只可惜辜廷闭关了,否则她早就能拿到上上阶的法宝。 章梦从没想过至阳珠不是给她的,朝星峰给出的奖励经辜廷之手,一定会到她这里,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如此,虽然至阳珠还没拿到手,但长生峰弟子来试探,章梦也不回绝,叫人以为至阳珠就在她那里。 他们都认为,只要等辜廷闭关结束,至阳珠就会送到瑶光小峰。 也有人琢磨,上上阶法器要送给章梦,苏芝芝算什么呢?莫不是,两人要解除道侣关系? 当别人问章梦是否听到风声,章梦讶然,很快反应过来,含糊其辞:“这是大师兄的事呢,你们问我,我也不清楚,不过……唉,没事。” 这个“不过”,很耐人寻味,再加上当事两人都闭关,流言甚嚣尘上。 章梦是有意的,她想看到苏芝芝在乎,看她愤怒、悲伤、忧愁。 她厌恶苏芝芝的快活明媚。 苏芝芝结束闭关时,已经是一月后。 她还在筑基初期,同样是初期,但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灵力到她丹田徜徉,筋脉再度扩张,苏芝芝试着用术法,顿觉轻松。 被冷落许久的骨鸟,终于能发挥它的嗓门:“你知道现在长生峰都在传什么?” 苏芝芝:“什么?” 骨鸟幸灾乐祸:“说你和辜廷要准备解除道侣关系呢!” 苏芝芝沉默了一下,问:“长生峰主张的?” 没看到苏芝芝恼羞成怒,骨鸟有点自讨无趣,继续瞎编:“对,怎么样,生气吗?” 苏芝芝激动:“还有这种好事!” 骨鸟:“???” 第17章 谣言不攻自破 骨鸟瞬间安静,苏芝芝就知道它唬人,它巴不得自己因此神伤,好来蛊惑她冲动行事呢。 它整理思绪:“你怎么回事,这么高兴?” 苏芝芝清清嗓子,说:“逗你的,你以为解除道侣关系很简单吗?” 道侣关系是契约,比师徒契约还严谨,最简单的解除办法,就是道侣中其中一人死去,否则,主动提出的一方,定要承受契约的反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为后退。 因此,往大了看,道侣是最可靠的盟友,一般结为道侣的人,不会解契,背后也代表双方的势力价值交换。 一个关系,背后千丝万缕的利益。 辜廷不可能主动提出解除,长生峰峰主也不傻,不会坐视不管。 苏芝芝悠哉地喝口花蜜,才接着说:“说吧,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骨鸟焉了吧唧,一屁股墩坐下,说:“长生峰那边。” 苏芝芝疑惑:“那辜廷呢?” 骨鸟说:“也闭关去了,不过你出来了,他还没出来。” 苏芝芝点点头。 她看向桌上的阵法,代表辜廷的红宝石耳坠,一直停在流云峰,看来确实在闭关。 假如真是辜廷主动提出,苏芝芝想了想,对她来说依然是好事。 随便他们怎么样,利益受损的不是她就好。 苏芝芝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她换上海棠色裙裳,束腰是温婉的月白色,垂着丝绦,完美衬出她高挑的身形。 她左耳戴着枫叶红的耳坠,用发带绑起头发,露出洁白莹润的脸,肖似凤眸韵态的眼尾一瞥,飒爽又媚,甚是漂亮。 既然修为有长进,苏芝芝就想试着练习御剑,毕竟卢峻的提点确实有道理,所以,即使御剑再差,她不能逃避,现在出去溜一圈,也当散散心。 巧的是,刚出朝星峰,她路遇几个弟子,为首正是多日不见的卢钰。 苏芝芝朝卢钰点点头,就要离去,然而卢峻唤住她:“苏师妹!” 苏芝芝也停下来。 清俊的公子笑眯眯的:“苏师妹,上回多亏你送的百年灵参,否则受伤的弟子安抚不好,我可是要挨罚的。” 苏芝芝说:“卢师兄客气,你也帮我忙了不是。” 话音刚落,卢峻一怔,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耳垂,嘴巴都有点张开。 苏芝芝微微皱眉:“卢师兄怎么了?” 卢钰回过神,咳了咳:“师妹耳朵戴的,可是火琉球炼化的至阳珠?” 苏芝芝没听说过至阳珠,但通过联想,很快反应过来:“它叫至阳珠啊……对,师兄好眼光,好看吧?” 她真心夸卢钰好眼光,毕竟这个耳坠她第一次戴,卢钰就认出来,不错不错。 然而卢钰牙根莫名酸了一下。 它好不好看重要吗?重要的是它是上上品法器啊! 作为他们卢家的长老炼制的作品,他都没摸过呢!整个流云宗都在猜它的下落,长生峰那边甚至以为必然到他们峰,要不是亲眼所见,卢钰怎么也没想到,至阳珠根本不在长生峰,而是在苏芝芝手里,当饰品戴。 当、饰、品! 卢钰虽知道苏家资源丰厚,还是第一次直观体会,当然羡慕偏多,他语重心长:“师妹真有钱。” 苏芝芝:“对啊,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卢钰:“……” 她一直这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把有钱两个字刻在脸上。 和卢钰寒暄时,苏芝芝没落下他身后弟子的表情,也是紧盯她的耳垂。 苏芝芝心里奇怪,仔细一想,上上阶至阳珠刚出没多久,受关注度才是正常,没什么不对。 再御剑行走小半个时辰,她有点累,这儿离朝星峰有距离,但离长生峰近,苏芝芝想起她放在瑶光小峰的宅邸,正好过去歇脚。 她启程去长生峰。 一路上,长生峰的弟子竟然主动前来招呼。 她和长生峰的弟子是点头之交,甚至双方还有过摩擦,但今日,他们一个个见着她,都愣了愣,紧接着就盯着她。 苏芝芝并不缺关注,这些目光除了比平时夸张点,她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招呼一开始她还会应,次数多了,她只管点头,不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第七次打发完寒暄的弟子,苏芝芝转过身,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问骨鸟:“是今天的我太美,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骨鸟不屑:“你想太多。” 它知道原因,但它偏不说,看苏芝芝懵了,还挺好玩的。 不过它虽然那么说,苏芝芝确实很漂亮,她今日一身红,衬得肌肤白瓷般细腻,眉眼是雨水洗涤受阳光偏爱,明媚清丽,耳垂下圆珠在半空中荡了荡,尤为吸引人的目光。 所以章梦一眼就看到至阳珠。 她反复看了几遍,没看错,那是至阳珠! 身边的侍者很诧异:“怎么会这样,辜首席把至阳珠给她……不可能啊!” 侍者说完,又有些尴尬,前头把话说太满,可谁也没料到,至阳珠在苏芝芝那里! 章梦脸色有点发白,今日起来,身体本就有点不舒服,这一刻,心腔好似绞成一团,隐隐犯疼。 枫叶红的珠子格外刺眼,更刺眼的是,苏芝芝对她绽放的笑容:“章师姐,别来无恙啊!” 章梦顿时心里一窒。 苏芝芝还这般招摇地戴着它出门,来长生峰,叫那些弟子怎么看她章梦? 脸面是一回事,另一回让章梦想不通的事是,辜廷和苏芝芝解除关系的流言传开,苏芝芝不可能不知道,却还能这般灿烂地笑,那么轻松自在。 为什么,凭什么,苏芝芝以为用道侣的身份,就能绑死辜廷吗? 阴暗的心思就像布满角落的苔藓,本来迅速地生长着,这一刻,被一把突如其来的火,灼得只剩下一小寸,苏芝芝就是这把该死的火。 她怎能这般明亮快活! 章梦眼眶发红,压抑的嫉妒与不甘涌上心头,心性大动,咳嗽了一声,唇畔便流出一道血,面如金纸。 侍者大惊:“章姑娘,来人,快去请医修!” 苏芝芝:“……” 她摸摸脸颊,小声问骨鸟:“这都什么事,我已经美到让人呕血了吗?” 骨鸟:“你这自信心膨胀得有点过头。” 苏芝芝手指刚好拂过耳坠,一瞬间福至心灵:“我懂了。” 骨鸟瞬间没意思:“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这些长生峰的弟子,肯定以为至阳珠能到章梦手上,就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她去闭关,这种感触浅了许多。 结果好了,谣言不攻自破。打的是他们长生峰自己的脸,可疼了,那章梦看到至阳珠,小心思不得翻江倒海? 没事,多翻几次,习惯就好了。 苏芝芝立刻调整表情,淡粉的嘴唇微张,露出惊讶,朝章梦跑过去,她的耳坠就在日光下反射光芒,惹眼得紧,偏偏要往章梦面前凑: “章师姐,你没事吧?” “章师姐,医修快到了,你先坐一下。” “章师姐,失血很容易疲惫的,我之前就体会过,很不舒服呢。” “章师姐……” 章梦笑不出来,脸色也很难看。 苏芝芝假装没看出,这可不能怪她,她在好好关心章梦啊,是章梦自己想不通。 和这种人打交道,成日戴着白莲面具,比比谁更柔弱无辜,没意思,苏芝芝顿时索然无味。 还是和辜廷对上好玩点。 人就是经不住念叨,苏芝芝刚这么想,黏连辜廷身上追踪术的阵法动了,红宝石离开流云峰。 辜廷出关了? 苏芝芝盯着红宝石,却看它朝朝星峰的方向而来。 第18章 偷偷跟踪辜廷 辜廷来朝星峰? 苏芝芝微微皱起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朝星峰,想来好笑,要不是苏芝芝不再顾忌,她至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待着,哪还有辜廷来朝星峰的事? 不过,他为何事而来,苏芝芝猜不出。 骨鸟见苏芝芝疑虑,趁机想挑起她心内不平:“自然是因为章梦吐血吧,都是你害的。” 苏芝芝不为所动,扬扬眉头:“如果是这样,我反而挺高兴。” 骨鸟:“为什么?” 苏芝芝摸摸脸颊:“证明我的美貌威胁到章梦。” 骨鸟:“告辞。” 很快,有侍从来报,苏芝芝御剑到朝星峰主殿时,就看辜廷独自一人坐在案旁。 屋内夜明珠光线柔和,引来小灵蛾二三,它们扑簌翅膀,切割光线,勾勒出辜廷俊逸的五官。 不知道是夜的缘故,他脸色有点苍白,密匝的羽睫低垂,遮盖一双黑曜石眼,明明温凉,却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不显山水。 苏芝芝从剑上下来,抻好袖摆。 她走上前:“大师兄怎么过来了?” 辜廷抬起眼睛,深邃的眼眸镌刻夜里一抹光,他并不寒暄,开门见山:“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苏芝芝问:“什么事?” 辜廷说:“我需即刻返回闭关,日后出关时日不定,章梦身体过于脆弱,须你照拂。” 苏芝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问:“照拂章梦?” 连辜廷都说出关时间不定,那或许会是很长的时间。 她觉得有点好笑。 辜廷不知道日间章梦吐血吗?让她照拂章梦,不说她怎么想吧,恐怕章梦要么忍得内出血,要么吐出十里血。 她乐意“成全”他们,也得章梦活到那时候。 感觉到难度,苏芝芝轻咳一声:“师兄该不会是知道早上章梦呕血,才把这么难的任务交给我吧?” 辜廷微微敛眉。 他从流云峰下来,就来朝星峰,和之前刚出关的苏芝芝一样,对流言无所察觉,更别说早上发生的事。 不过,他明白章梦的秉性,她作为九天至阴体质,眼界却小了点。 辜廷说:“心魔所致,自讨苦吃,与你无关。” 自讨苦吃? 苏芝芝不厚道地笑了,要是章梦当场听到这话,岂不是直接气晕? 不过她没能得意,因为辜廷又说:“所以,为防我闭关时节外生枝,她由你照拂。” 苏芝芝:“……” 不是,她能拒绝吗? 她没想到章梦对辜廷来说,重要到长时间闭关前,还得来托孤,不对,“托梦”。 她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透露的倒也不是厌恶与回避,而是嫌弃,如果要成天面对章梦,演柔弱太没水准。 辜廷看着她漏出来的小动作,垂下眼,拿起茶杯抿一口。 他四指并拢,拇指单独按住杯沿,拿起茶杯,袖子往下缩,露出小半截骨骼分明的手腕,这么普通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就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苏芝芝看着他白玉般的手指,数着他喝茶的间隙,正要拒绝:“大师兄,这件事对我来说……” 辜廷略略移开茶杯,说:“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苏芝芝:“没有难度,交给我吧。” 苏芝芝心情瞬间好了几倍。 辜廷的一个条件是什么概念,相当于长生峰的一个条件!有比这更好的代价吗? 如果每次章梦能换长生峰的一个条件,苏芝芝巴不得能一次性照拂十个章梦,拿十个条件。 至于“情敌”,她可是大爱无疆的道侣,甚至乐意“成全”他们,只要有辜廷一个条件,这么点事根本不叫事。 苏芝芝伸出手,画一个誓言契约,说:“一言为定哦!” 辜廷没犹疑,他往契约里注入自己的灵力,抬眼。 她的眼睛很明亮,带着一点小狡黠,没任何不快,是一种很纯粹的兴奋。 这让辜廷突然想起,他御剑匆匆下流云峰时,遇到卢峻,卢峻问他何事,他作答,卢峻却不赞成他找苏芝芝照拂章梦 “不能换其他人么?” 辜廷:“不能,她身上有九天至阳之血的血脉。” 章梦体质特殊,在辜廷闭关时,只有苏芝芝,才能保证章梦不会死。 卢峻又说:“再怎么样,她是你的道侣,我不信她不介怀,要是她趁机杀了章梦,就不是你的初衷了。” 辜廷从百般利益中回过神:“为何她要杀了章梦?” 卢峻笑了,他想起他打听到的八卦,说:“因为嫉恨啊,你没想过,朝星峰势力并不弱,苏芝芝当时刚和你结为道侣,朝星峰反而还多有照顾长生峰,她和你结为道侣,不是单独为了长生峰的势力,而是为了你,现在你让她照顾另一个女的,这怎么说得通呢。” 旁观者清,卢峻的话几乎剖开事实。 辜廷一点就通,也承认,他确实没考虑过,或者说,他不屑于考虑。 大道长生,情乃最无用之物。 某个程度上,他执拗于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理解的一切。 他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专门为其他原因转变想法,便回:“若她不愿,就用我的一个条件交换。” 卢峻惊讶:“那个什么章师妹,值得你用一个条件交换?” 辜廷摇头:“她不能死。” 并不是章梦值得,而是章梦不能死,若她死了,于辜廷而言,上哪再去找一个难得一见的、成年的九天至阴体质? 说到底,他为了他自己。 经卢峻一说,他知道即使条件诱人,苏芝芝必然有所不快。 可如今,苏芝芝除了皱鼻子,没有别的表示,她答应得太简单了。 难掩的奇怪感觉,又上辜廷心头,与离开金丹大比秘境,苏芝芝转身离去,是一模一样的直觉。 有什么开始脱离辜廷的把握,偏偏他又习惯于掌控。 几次摆正过苏芝芝这颗脱轨棋子的位置,但,怎么摆都摆不对。 辜廷向来直接,既然苏芝芝出乎意料,他便说:“你答应得很快。” 苏芝芝懵了一下:“大师兄该不会要反悔吧?” 不要啊,长生峰的一个要求可是多么珍贵,苏芝芝急了,如果这时候辜廷加码,照顾一百个章梦,她都会咬牙答应。 自然,辜廷并没有收回誓约的意思。 他深深地看了苏芝芝一眼。 誓言契约成立,在两人灵台浮现,仅次于道侣契约,由天道作证,若辜廷出关后,章梦无恙,则必须给苏芝芝一个条件。 苏芝芝松口气。 于是,第二日,当章梦歪在床头,喝着灵药时,忽听一清澈明亮的声音:“章师姐!” 随之,苏芝芝穿着鲜亮的牡丹团纹百褶裙,好似带着朝阳,一张白皙健康的脸挂着灿烂的笑容,跨进与光阁。 章梦差点呛到。 苏芝芝小心地拍拍章梦的后背,乖乖,辜廷的一个条件可不能呛没了,她眯着眼笑:“师姐,受大师兄嘱托,我来陪你啦!” 章梦一听到苏芝芝是受辜廷的要求,觉得苏芝芝定是百般不愿,不得不顾忌辜廷,勉强自己来她面前做戏。 这般想着,章梦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她柔柔地说:“有劳苏师妹,只是我这里总是很安静,可能要委屈师妹。” “不委屈,”苏芝芝撑着下巴,笑,“大师兄用了一份大大大礼请我来的,我都不好意思不来。” 章梦:“……”她心里又堵了。 苏芝芝只要保证章梦活着,至于章梦心情的好坏,不在她的负责范围。 多亏体质,她只要带朝星峰的东西,章梦就不必再卧榻床上,还算容易养。 只不过,追踪术阵法里的红宝石又动了。 苏芝芝眯起眼睛,看着红宝石移动的方向,阵法光芒大作,新出现一块地图——流云宗外。 辜廷不是要长时间闭关吗,怎么现在就出关了?还是出宗门? 流云宗对弟子出宗门的规定很严,寻常并不能出去,苏芝芝找来随从:“打听一下大师兄出关是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随从返回,说:“回家主,辜首席还未出关呢。” 苏芝芝看向阵法,那红宝石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明白,辜廷以闭关的名义瞒着众人出关,而且还是长期的,所以才会托她照拂章梦。 骨鸟也盯着那阵法,说:“奇怪,难道他找人私奔了?” 苏芝芝按住傻鸟的头,往下一压:“我和你私奔还差不多。” 骨鸟惊悚:“你还说你不会喜欢我……” 苏芝芝:“……” 被骨鸟一打诨,她思路反而清晰,笑吟吟对骨鸟:“那我们私奔吧!” 骨鸟:“我没有心脏,很脆弱的,你别吓唬我。” 私奔是不可能私奔的,就是苏芝芝想跟踪辜廷。 一切变化,从她当初故意指错洞口的“意外”开始,那场意外是个合格的突破口,她不会放过所有异象。 比如辜廷这一次暗暗出宗。 但是一来苏芝芝要看顾章梦,二来宗内对弟子出宗格外严格,三来她的身份备受瞩目,身边或多或少有探子。 怎么才能顺利跟上辜廷? 苏芝芝看着骨鸟。 骨鸟:“你看我干嘛?” 苏芝芝:“幻化出我和章梦住在瑶光小峰,瞒过宗内视线,难不难?” 骨鸟:“我是能做到,但是,估计又会把我自己给崩坏,先说好,到时候你不准埋我!” 苏芝芝:“……好吧。” 于是夜半,苏芝芝为章梦送上爱心灵药。 章梦喝下后昏过去。 苏芝芝点一盏灯,骨鸟左脚踩章梦的影子,右脚踩在苏芝芝影子上,发力,不久后,两个傀儡人影摸着地板爬起来,正是“苏芝芝”和“章梦”。 傀儡有灵气,会说话,互动还有反应,比普通的术法要更真实。 而且,瑶光小峰一般情况下都很清冷,侍者修为都不到练气一层,根本不会发现异端。 骨鸟累得骨头都软了,还不忘关心:“那章梦呢,你要拿她怎么办?” 苏芝芝:“照拂,肯定要把她带在身边。” 她拿出一个小宅,章梦被收进去,小宅是苏家血咒的宝器,里面放了不少灵药,既保证章梦不会死,又方便苏芝芝携带。 再来就是出宗门。 骨鸟花费最后一点力量,帮苏芝芝隐匿气息。 一切就绪,苏芝芝第一次出宗门,说不紧张是假的,偏偏骨鸟变成一堆骨头,被她揣在袖子里,也没法逗它来放松心情。 她深深吸一口。 等出得流云宗,她浑身冒汗,乍一看,宗外与宗内没什么差别,半夜亮光的地方多的是,那是苏芝芝不知道,许多小门派背靠流云宗而生,门派都建到附近。 此时,她拿出另一只红宝石耳坠,通过它知道辜廷的位置。 一个时辰不到,他已经往南走了几百里,简直缩地成寸。 苏芝芝踩着自己的本命长剑,一连用了好几道追风符,周遭快得眼睛都看不清。 她沉下心来,慢慢的,周围以灵力的方式出现在她脑海里,好避过障碍。 辜廷走了那几百里后,速度有所减缓。 苏芝芝一追再追,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近了,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完了,是她心急了,定是辜廷察觉有人跟踪,才减缓速度。 所以她刚减速,一道强劲的雷霆扑面而来! 第19章 仙人活在凡躯内 雷霆带着万钧杀意,苏芝芝当即避开,然而那雷霆扑空,下一道更强势的雷霆追着她而来。 辜廷要她的命! 这是金丹对筑基的碾压,对他来说,可能只是指尖一道诀,对苏芝芝来说,却是根本扛不过的夺命杀招。 苏芝芝从来没体会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呼吸都快停了。 她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暴露身份虽然是下策,但不得不这么做,于是当机立断,喊:“大师兄!” 三个字响彻苍穹。 雷霆有明显回旋,但因来势汹汹,大部分伤害还是照着苏芝芝来,苏芝芝瞬间觉得丹田都麻了。 一个错步,她从剑上摔下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剑上掉下去,只是和前几次不同,为了追上辜廷,起剑的高度也高,加之她受了伤,体内防御被打破,这样摔下去,定会伤及筋脉,得不偿失。 苏芝芝咬咬牙,想使出别的法器接住自己,但寒风在耳边鼓噪着,身体的灵力根本无法正常游走,谈何使用法器? 她心跳跳得极快,额头冒出的汗在风中瞬间挥发。 都怪她轻敌,以为能轻松跟上辜廷,哪知道隔了百余里,他就能察觉她的存在,请君入瓮。 突然,下坠猝不及防停下,倏地一下,惯势很强,苏芝芝头昏脑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腰上挂着一个冷硬铁圈,好让她没继续掉。 她忙抬起头。 便看上方,辜廷坐在他的长剑上,一脚屈起,另一脚自然垂落,倒是随性,他背后是一轮圆月,清冷的光辉斜斜铺洒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柔和。 但他与柔和二字无关,低垂的眼睛里,十分冷漠。 只看他手上提着一个金钩,金钩的繁复锁链下,是另一个大银勾,正挂在苏芝芝的腰上,“哗啦哗啦”地收索,将她拉上来。 苏芝芝小声说:“大师兄……” 辜廷声音好像混在冰碴里:“是你。” 苏芝芝还没松一口气,就被冻得一哆嗦。 解决完首要的生存问题,她才开始考虑,该怎么和辜廷解释她为什么恰巧出现在这里,她需要时间整理思路,好在她受伤了。 这伤真的太及时了。 苏芝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可怜兮兮的:“大师兄,我受伤了。”还是被你打伤的。 她用手捂住嘴巴,血液滴滴答答往下掉,沿着她的手指缝隙,划过她小巧的下颌,落在衣裳上。 好似开出一朵朵鲜艳的海棠,花瓣为红,花香为血腥味。 隐隐勾人。 辜廷眸色一深,喉咙不着痕迹地滚动一下。 他收回目光,整个人透露着疏离:“下来。” 苏芝芝终于能真正松口气,还好还好,辜廷还不至于冷漠到要在空中审判。 紧跟着,辜廷把苏芝芝带到一个山洞里,扔了张净身符给她,转身去山洞外等。 苏芝芝处理身上的血,镇定心情,又看看袖子里,骨鸟还是骨头堆,居然还没恢复。 她不得不自己出去。 月色下,辜廷抱剑倚着一棵树,他本是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朝苏芝芝看过来。 苏芝芝说:“大师兄,听说你出宗门了,我也想出来玩,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流云宗呢。” 辜廷:“说谎。” 苏芝芝:“……” 辜廷慢慢站直:“你怎么知道我出宗?” 他的话如利刃,露骨的锋芒挑破苏芝芝的谎言,这般气势,苏芝芝不敢再糊弄。 她声音细了许多:“我血液有追踪作用,小时候怕我被截掳,母亲在我身体放一种专门的追踪术,现在虽然没用了,但你喝了我的血后,会有作用……” 这些,辜廷都知道,当初追踪术的线,还是他砍断的。 还算合理的解释。 苏芝芝抬起眼,朝前走两步,带着担心与害怕:“大师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并不是故意追踪你的。” 唯一知道真相的骨鸟,现在还是一堆骨头。 所以,是个人,看到的只有她隐藏在千言万语下的无奈、担忧,丝毫没有掺杂假意。 她心里头真的把他放在第一位。 辜廷暂且不再细问,只说:“你现在回宗里。” 苏芝芝立刻说:“可是我偷偷出宗门用的秘法,只能用一次,我现在回去,会被宗门知道,要受宗内拷问。” 还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偷偷出宗门,宗内会以为她与宗外勾结。 到时候,辜廷也难独善其身。 怕他担心章梦,她还主动说:“你放心,章师姐我已经照顾得好好的,不会有问题的。” 似乎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辜廷深深吸一口气,额角鼓了鼓,说:“你走吧。” 苏芝芝刚一张口,“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血。 她弯腰,咳嗽起来。 辜廷:“……” 他看出她内息全乱,丹田混沌,甚至灵台隐隐被触动,若不能处理好这伤,修炼根基会被毁掉。 他心里一个冷漠的声音说,虽然人是他伤的,但是,她自作主张跟人,又没有本事躲开攻击,与他何干? 他不能再理苏芝芝。 他此番出宗,就是为了身体的封印,不能再碰到她的血。 辜廷赞同那个声音。 一直以来,他从来没质疑自己的决定,可正要回身离去,脑海却骤然闪过几个画面。 譬如她伸出手指,问他要不要血,譬如她转身安静离去,譬如她接过至阳珠时眼中的惊喜……还有此时,虚弱的捂着嘴唇,眼中带着恳求的模样。 他停住脚步。 不碰苏芝芝的血就行,他信他强大的自控力。 一息之间,辜廷做出决定,转身朝洞穴走去,丢下一句话:“进来。” 苏芝芝心里一喜,咳血万岁,忙跟在辜廷身后。 这个洞穴有点潮湿,弥漫湿润的泥土气息,辜廷盘腿坐下,抬抬下颌,示意苏芝芝也坐下。 苏芝芝这才反应过来,辜廷要帮她调息,行吧,被人打伤还被人救了,扯平了。 强劲的灵力势如破竹,梳理她紊乱的灵力,让丹田也重归宁静。 一周天走完,辜廷收手,苏芝芝没指望他能帮她运转七周天,回过头,道:“谢谢大师兄!” 辜廷没有应声。 或许是刚运转完灵力,她两腮有一丝丝红晕,凤眸眼尾微挑,遽然瞧进人心底,宛若一双桨,荡开心舟几许。 最是勾人的,莫过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淡,却也越浓。 那种血液冲刷食道的感觉,辜廷还记得。 一直记得。 骤然排山倒海,几乎冲破他的心防。 辜廷呼吸瞬间沉了沉,他突然站起来,两三步往洞穴外走。 苏芝芝一愣,她没察觉错,辜廷周身向来稳定沉着的灵力,居然产生剧烈的波动,当初在金丹大比的地宫,辜廷即使深受重伤,灵力泄露,也不曾这般波动。 周遭威压随着他的离开,却丝毫不减。 这让苏芝芝感觉到危险,是弱者对强者天生的恐惧。 她拾掇衣袍上的血渍,小步走到洞穴口,便看远处的辜廷,周身闪烁紫红的雷电,他每走一步,雷电就明显一分,闪烁不息,看得人心惊胆战。 四周灵力凌乱不堪,形成漩涡,雷霆与罡风相互交织,锋利不已,愈演愈烈,将周围的树木切割成碎屑。 苏芝芝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 忽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天外有天,修真界外还有飞天境与仙人吗?” 苏芝芝低头,原来骨鸟刚恢复,躲在她袖子里唏嘘。 苏芝芝好奇:“我记得,可是你不是说过,辜廷是人的躯体么?那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骨鸟用骨翅膀撩撩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辜廷这模样,倒像仙人强行活在凡人躯内,不然,怎么解释他暴涨的修为。” 骨鸟的话信息很多,苏芝芝惊讶:“暴涨的修为?” 骨鸟说:“对,你看他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压抑不住浑身修为,要爆体了!” 爆体。 苏芝芝眼睛大睁。 这是一种比陨落还要恐怖的死法,逝者三魂七魄魂飞魄散,不可再转世投胎,从此湮灭。 真没想到,指错一个洞口,能带来这么多事。 辜廷与她的母亲相似,都是天才,更甚的是,他二十岁便步入金丹,乃修真界千年不曾出现的天才,如果就此陨落,那是她的罪过。 苏芝芝还不至于心安理得。 说来也是巧,剑修主杀伐,画修主灵韵,她六岁以前修习的画修功法,能安抚濒临崩溃的修士,疏导灵力。 哪怕聊胜于无。 苏芝芝用上所有能用的防御法器,迎着罡风,迈出洞穴。 骨鸟大惊:“你干嘛呢,太危险了,躲起来啊!” 她定定地望着风暴中心的辜廷,说:“我不想,亦不能欠他。” 第20章 一种奇特的感觉 辜廷身体的灵力极度混乱。 甫一开始,他帮苏芝芝调息,就发觉不需要引导,他的灵力莫名往苏芝芝体内涌,好似受到引诱,诡然不已。 所以,匆匆走完一周天,辜廷就收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思,便因为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内息突然狂乱。 这很致命,因为他本身就是靠稳定的控制灵力,去压抑自己的封印,灵力一旦混乱,封印立刻被触动。 迄今为止,他没有这么狼狈过,只不过是阻拦自己的欲求,居然被反噬。 因为身体撑不住封印触动后的灵力,辜廷的眼睛,眼珠子倏然变成白金的颜色,额间隐约有一个诡异的纹路, 他知道,这具身体就要死了。 偷出宗门,他为了到极南之境找大能修复封印,但现在,封印提前触动,他有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是下下策。 一条是强行调整内息,这根本就做不到,另一个就是放弃身体,再伺机投胎进修士身体里,相当于夺舍,而这条路也很难。 方圆十里内的修士,只有苏芝芝。 所以,他只能走第一条。 只是每一个呼吸,千股雷霆在他血液窜动,冲进他的丹田,动摇他的灵台,血肉之躯已然崩溃,他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临到忍耐尽头,他停下脚步,白金色眼眸慢慢失神。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还是因为,出现苏芝芝这个变故? 辜廷五感麻痹,再感知不到一切。 周围,是永夜。 突然,他耳畔出现一声呼喊,它来自天边最远端,又来自耳畔,带着不轻不重的急切: “大师兄!” 三个字,瞬间将辜廷的感知拉回来。 是她。 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额间,在灼烫的灵力刺激中,微凉的指尖格外舒服,她的声音显得非常缥缈:“没事了,你闭上眼睛……” 辜廷有点迟钝。 他想知道她怎么近身,也想知道她为什么冒险前来,她会死的,愚蠢。 可是一瞬间,他体内咆哮奔腾的灵力,被一道绳索束缚住,竟然被引导了! 来不及惊诧,他大脑空空如也。 过了会儿,辜廷长睫轻轻一压,诡异的白金被他关进双眸,一瞬间,周遭的黑,被一种温暖的白慢慢驱散。 他倏然记得,同样是这只手,曾一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 那时候在火光里,小姑娘带着惶恐:“师、师兄,我以后,可以和你结为道侣吗?” 十岁的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对辜廷来说,这一幕毫无用处,本该被摒弃,可是这一瞬间,突然就记起来,也突然发现,是不一样的。 当时他没有拒绝。 就像一颗种子,埋了十年,有一天,它突然有养分了,就会生长,成为安抚他封印最重要的倚靠。 这种安抚像是薄云后的日光,亮而不烈,又像是朝星峰主殿的夜明珠,清冷温柔,铺洒天地。 辜廷血脉里的波动,居然完全平息了。 像躺在一只小舟上,顺着柔顺平和的湖面,缓缓前进,所有痛苦与不安,都像昨日之事,留给他的只有晴日碧水,与青山。 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思绪沉入黑暗之前,辜廷勉力睁开眼。 他看到,面容娇艳的少女,在他正上方低头,她发髻有点乱,却显得有点可爱,洁白无瑕的脸上,有两三道被风刃刮出伤口,细长却不狰狞,血珠正一滴滴地渗出来。 想舔一口。 这是没有受任何理智干扰的欲求。 而辜廷再撑不住,闭上眼睛。 看着他终于平息灵力狂波,苏芝芝松一口气。 紧接着,她心口一股气血上涌,往旁边一侧吐出一口血,还好她动作及时,不然这口血就是朝着辜廷的脸。 她抹抹嘴巴。 四周草木都被强大的灵力化成灰烬,先前这还是一整片的树林,如今露出黄褐的土壤,十分荒凉。 骨鸟从洞穴飞出来,便看到,辜廷枕在苏芝芝膝盖上,不省人事,苏芝芝更惨点,面色十分憔悴,额角汗水留下,与脸上几道血渍混合在一起,倒有种脆弱的美。 骨鸟大惊:“你怎么了!” “咳咳,”苏芝芝舔舔嘴唇,“我运转了画修的功法。” 既然已经弃画修选剑修,再用画修功法,就是逆了剑修,会元气大伤。 骨鸟:“该!” 它都让她别去了,她还不听。 苏芝芝咧了咧嘴,轻声说:“你能,咳,把我们,送回洞穴吗?” 这四周没有遮蔽物,她怕有危险。 她浑身很疼,伤上加伤,自己回洞穴完全做不到,何况是带着个辜廷。 这一番她帮辜廷平息狂乱,不是一眨眼的事,而是持续整个夜晚,已经过这天最后一个时辰,骨鸟刚好有新的能力。 骨鸟骂骂咧咧,围着两人画出一个短距离传送阵,送到山洞。 苏芝芝浑身一软,靠在墙上。 她闭上眼睛,险些昏过去,但怕自己醒不过来,只能咬着舌头,保留一丝清明,可她连打开自己的储物袋都做不到。 宛如一个快饿死的人,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好强行调理内息。 不知道骨鸟在叮叮当当捣鼓什么,过了会儿,她听到它说:“起来,把这东西喝了。” 苏芝芝睁眼,一个陶碗里装着清澈的水,她没问什么,直接喝下去。 水里拥有充足的灵力,一刹那,滞塞在她筋脉里的灵力,居然被推动,苏芝芝问骨鸟:“这是什么?” 骨鸟得意:“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 苏芝芝不遗余力地夸它:“对,你简直是我的小福鸟。”也是小傻鸟。 骨鸟这才解释这碗水:“你忘了呀,虽然我是把骨头,但我原身是长尾雀,长尾雀熬出来的汤,灵力十分充沛,别小看这点灵力,现在成为你的救命灵力了。” 苏芝芝愣了愣:“这是你的洗澡水?” 骨鸟:“……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芝芝:“呕。” 骨鸟气了:“你什么意思呀!我帮你呢你还嫌弃我?” 苏芝芝连忙咳了咳:“不是,只是想吐血了。” 说完,她还真是吐血,原来身体滞塞的灵力开始走动,带动内伤,才会呕血。 数不清是第几次呕血,她忽然很可惜:“这血就这么丢了,好浪费,”看向骨鸟,“要不你吃了吧,延年益寿呢。” 骨鸟:“呕。” 今天又是相互嫌弃的一天。 不过,也多亏骨鸟的“洗澡水”,苏芝芝总算有力气打开储物袋,拿出一应的灵草灵药,嗑完调理气息,事半功倍。 能动后,她大致帮辜廷看了看,他筋脉尽断,金丹好似破裂了,受的伤只有更严重,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天赏脸。 单看他脸色还好,像是睡着,面冠如玉,五官出挑,神态平静,比平时板着脸好看多了。 苏芝芝欣赏会儿辜廷的脸,第一次救人,还成功了,苏芝芝很满意,更是有点小得意,当然不能让辜廷死在危险后。 她从储物袋拿出锅碗瓢盆,架起石头,用火诀,一味一味地下灵药,最后,朝躲在角落里生气的骨鸟勾勾手:“小白白,我需要你的帮忙。” 骨鸟:“有事就小白,没事就埋我,哼。” 苏芝芝只好夸一句:“要不是你,我今天得死在这里呢。” 骨鸟心情才好了,乐意过去找苏芝芝:“说吧,找本大爷有何事啊?” 苏芝芝指指小圆锅。 片刻后,清汤香味扩散,汤底变成乳白色,只看,汤里飘着修真界难觅的各种灵药,而一只骨头鸟蹲在正中间。 骨鸟:“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苏芝芝再三警告:“不准搓泥。” 骨鸟:“……”它这把骨头能搓出多少泥? 见汤好了,苏芝芝用一把小匙舀一口,轻轻吹一下,喝进嘴里,浓郁宽和的灵力冲进她的身体,简直是上等好品。 她喟叹一声,自己喝下一碗后,舀一碗送到辜廷那里,用力捏开他的嘴巴,把灵汤送下去。 她小声嘀咕:“该,让你把之前的灵汤喂碧琥珀,现在只能喝骨头汤。” 作为那把骨头的骨鸟:“……” 一连喂辜廷三碗汤,苏芝芝这才擦擦汗,把他放在地上。 她刚要收手时,没忍住心想,现在她在照顾人,碰一碰没什么吧。 苏芝芝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辜廷的嘴唇,他五官很细致,嘴唇颜色很淡,带着一种冷感。 她的手指已经很冰了,此时触起他嘴唇,还能感觉他嘴唇凉丝丝的,真真冰块似的。 骨鸟在旁边煞风景:“你忘了上次捏他脸颊的事了吗?” 想到辜廷如果突然睁开眼,发现她在摸他嘴唇,那场景,尴尬得苏芝芝头皮发麻,连忙收回手。 也不知道这点灵汤能起多少作用,她拿出至阳珠,光靠她自己,化不开至阳珠,自然也用不好,所以,干脆把它从耳饰上扒下来,捏开辜廷的下颌,让他含着。 “物归原主了。”她呢喃着。 只不过她不知道,至阳珠上蹭了点她的血液。 苏芝芝转身走到火堆去,继续舀汤喝,灵汤这种东西,多喝点总是好的,本身失血而冷冰冰的身体也会暖和起来。 刚想到失血,她就又忍不住咳一口血。 苏芝芝将指尖的血递给骨鸟:“我都喝你的洗澡水了,你不考虑喝一下我的血吗?” 骨鸟:“敬谢不敏。” 苏芝芝只好可惜地清掉血渍。 只是,身后忽然突兀的沙沙脚步声,苏芝芝一愣,心想不可能吧,抬头往后看,居然真是辜廷,他站在她身后,火光里,显得面目极为俊逸。 他低垂着头,似乎在看苏芝芝,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进去。 苏芝芝没发现他的异常,她只震惊,该说辜廷是怪物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三碗灵汤含一口至阳珠,就能让他起来! 她连忙问:“大师兄,你感觉怎么……” 话没说完,她说不出口了。 只因辜廷俯身,他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二三缕,拂过苏芝芝的面。 紧接着,他冰凉的唇,覆上她的嘴唇。 第21章 别把变数留身边 苏芝芝懵了。 她万没料到还有这出,“唔”了一声,抬起手,可手竟被辜廷抓住,他一只大掌禁锢她双手,同时,身上带着一种威压。 双唇却是轻轻一触。 火堆哔波一声,光线闪烁,两人影子轮廓模糊,他嘴唇很冰,是雨后凉风,侵袭着人的感官。 辜廷口中本来含着至阳珠,舌尖将珠子推出,珠子圆润轻巧,压在两人的唇上,印出一个小圆点。 小圆点从左滚到右。 忽然,他咬住苏芝芝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舌间。 苏芝芝疼得一仰,辜廷便追上来。 待辜廷松开她,她双眼瞪得大大的,脸颊绯红,嘴唇嫣红微肿,向来走一步算计十步的大脑,完全乱了,心里惊涛骇浪—— 因为辜廷的亲吻,这个假设本来就荒谬,何况是真实发生。 饶是苏芝芝以前真心当辜廷的道侣,也从没想过,会与他有这么亲密的举动,甚至觉得分居才是正常的,因为辜廷的性子极冷淡,叫人难以亵渎。 如今,他从站在神坛的仙人,一步跨到尘世。 尘世如此喧嚣,他不再高高在上。 连辜廷自己,也惊醒般的瞳孔一缩,他垂眼看着不知道何时掉地上的至阳珠,脸色谈不上好,甚至是有点僵硬。 好一会儿,他微侧过身,沉沉道:“抱歉。” 只是这声音里,冷硬多于歉意。 苏芝芝一下就火大,她抿了抿嘴唇,结果上下两瓣嘴唇一碰到,疼得她“嘶”了一声。 疼是真的疼,辜廷咬的那一下根本没怜惜,她嘴唇都出血了。 对了,血? 她突然福至心灵,骨鸟嫌弃的血,有的人可不嫌弃,毕竟她的血是能帮辜廷的,再联想刚刚一咳血,辜廷就过来了…… 她立刻留意观察辜廷,果然,他听到她这声“嘶”后,后背僵了僵。 一瞬间,苏芝芝放下心,脸不红,心不慌,气不堵了,她就奇怪,辜廷怎么会这般唐突,原来是有缘故,这就好拿捏。 比如她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辜廷是不是得为她化开至阳珠呢? 苏芝芝眼珠子小小一转,她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更多的是乖顺:“嘴唇好疼。” 辜廷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她循循善诱:“莫不是……大师兄又要喝血?” 辜廷:“……” 苏芝芝轻声说:“只是,我又受了伤,恐怕不能给大师兄。” 辜廷:“你受伤了?” 苏芝芝淡淡摇头,宛若开在山崖的小白花,隐忍着坚强与惶恐:“没有,只是轻伤……” 辜廷二话不说,伸手搭在她手腕上,一缕灵力进她的身体,发现不少滞塞与破损之处,这是逆转功法带来的伤,不可轻视。 他心念一动,原来那不是幻觉。 当时他已经陷入混沌,仍记得,她脸颊上缓缓渗出的血珠,此时,火堆下,她的侧脸很干净,那等小伤口自然已然治愈,没有留下瘢痕。 但看不见的小痕迹,更容易烙在人的眼里、心里。 辜廷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的神态不再那么冰冷,甚至在温暖的光下,有些许人气,他伸出手,地上那颗至阳珠飞到他手里。 辜廷调整姿势打坐,至阳珠在中间升腾起来,随着他加持灵力,珠子颤动,强大的灵力与九天至阳之血,围绕在他四周。 看到这一幕,苏芝芝再次提醒:“大师兄,我果然伤得很严重?” 而辜廷只说:“嗯。” 说完,他开始吸收至阳珠。 苏芝芝磨磨牙。 这时候正常人的思路,不是把至阳珠给她用么?可辜廷果然不是正常人,还是当着她的面,用了至阳珠。 自私鬼! 苏芝芝重重呼出一口气,她一连喝好几口汤,而骨鸟因为怂,早就躲起来了,都没人陪她一吐心中不快。 其实仔细想,辜廷就是这种性子,真把至阳珠给她,才不对劲,她也是自诩很了解辜廷的人了,怎么会栽坑里呢? 苏芝芝正在反思。 突然,她听到辜廷说:“过来。” 她抬头,发觉辜廷的伤势大好,那他又让自己过去做什么? 却看辜廷敛了敛眉眼,淡淡地说:“我给你护法治疗。” 苏芝芝愣了愣。 等等,辜廷给她护法治疗?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却从辜廷口中,由他自己说出来? 辜廷似乎见她反应稍迟,只问:“不想要?” 苏芝芝立刻说:“这就来!” 她心里难掩激动,在辜廷身前打坐时,仍觉得不可思议,老天诶,辜廷给她护法治疗! 护法是很耗费精力、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是治疗,需要护法的修士拥有强大的底子,辜廷这般天才,由他护法治疗,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机会。 总而言之,效果比用至阳珠好,因为至阳珠只是修复,而辜廷还能帮她扩充筋脉。 少了个至阳珠,多了辜廷的护法,值了! 辜廷伸出手,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渡到苏芝芝身上。 良久,苏芝芝伤势大好,修为也没有受损。 但看辜廷,重伤刚愈,又帮她护法治疗,他面色有些苍白,衬他眉睫更浓,若水墨构成,直叫苏芝芝后悔没在他昏迷时,偷偷撩他的睫毛。 当然,此时的她乐得对辜廷好一点,她舀一碗骨鸟的洗澡水,坐在辜廷身边。 辜廷察觉到,睁开眼睛。 便见少女脸颊红润,葱白的手指捧着一个天蓝色小瓷碗,送到他面前:“师兄,喝汤。” 他接过瓷碗,两人的手指在碗沿碰了碰,稍纵即逝。 她毫无所查,拿着一根枯枝戳火堆,一只手放在下颌,手指在自己嘴唇上摩挲着,垂着上眼睑,眼睛放空,好似在思考什么。 实则她心里美滋滋,从辜廷给她护法看来,原来他也会愧疚,毕竟白占她便宜。 要是多亲几下,多咬几下,他就能把他的天赋转移到她身上的话,苏芝芝只想说,尽管来吧,反正辜廷长得也好看,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她这般想着,就笑了。 修士自愈能力强,她柔软的嘴唇已然见不到伤口,细白手指一压,唇嫩得犹如春花花瓣,嘴角勾起的时候,害露出小小贝齿。 像在打盘算的小狐狸。 辜廷撇开目光,缓缓喝一口汤。 待辜廷调整好灵力,他要重新向南走,即使至阳珠恢复他的身体,但对封印无可奈何,他还是得去极南之地。 苏芝芝小声说:“我也想去。” 辜廷皱眉。 苏芝芝捂捂嘴唇:“感觉我还是有点失血。” “嘴唇还是有一点疼。” 她抬眼,泪眼汪汪:“师兄,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辜廷额角跳了跳:“……” 这或许是他活了二十余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吃人嘴短”。 最后,苏芝芝如愿跟着辜廷,大开眼界,外面的世界与宗内不相同,越往南走,灵力越稀薄,到极南之地,灵力充裕起来。 所谓极南之地,与北地一般,也是一片冰洋,冰洋上,有一处地方春暖花开,与世隔绝。 辜廷要找的人,正是他的师父,元道真人。 元道真人真身在此地,平日里宗门里或许会出现他的身影,那都是他的分.身,是一个矮小老头的模样,苏芝芝从来不知道,他真身居然这般年轻。 瞧起来,他与辜廷更像是兄弟,同样的面目英俊,却比辜廷温柔多了。 苏芝芝忙行礼。 他看向苏芝芝,惊讶:“你就是冬雪的女儿吧?当年拉着辜廷的袖子不放手那个小姑娘,哈哈,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对苏芝芝而言,十多年的时间超过她生命的半数,但对元道这种活了上千年的修士而言,确实算得上弹指间。 元道很和气,只是与卢峻的反应一样,看到辜廷时就说:“怎生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辜廷作揖:“弟子有愧。” 两人进殿内说话,苏芝芝在殿外玩了会儿鱼,掏出骨鸟:“在元道真人这儿,你就算自绝灵力也没用。” 过了会儿,骨鸟诈尸:“好吧。” 苏芝芝问:“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呢?” 骨鸟摇头:“别找我,上回偷看辜廷,我就被电过一回了。” 苏芝芝:“你就试试嘛。” 骨鸟:“被电的又不是你,说的当然轻松了!” “理论上来说,”苏芝芝撩开水玩那鱼,说,“你的灵力体系和我们不太一样,我没听闻有谁和你一样,有强大的灵力和能力,但每天所用有限,对吧?” 骨鸟被“强大的灵力和能力”夸得很舒坦,回:“确实。” 苏芝芝继续忽悠:“体系不同,所以你用能力时,不应该被我们发现,上次之所以被发现,是时间过久,露出破绽。” 骨鸟:“好像确实是这样。” 苏芝芝:“那就是说,只要把控时间,你这么强,是不会被发现的吧?” 骨鸟:“是这个道理……” 它还是被怂恿了,其实它也好奇元道真人会和辜廷说什么。 它使用能力,或许是元道真人的缘故,画面很淡,看不清楚人,不一会儿,他们听到辜廷淡淡的声音: “弟子明白。” 苏芝芝猜,他们这是刚好偷听到中间。 紧跟着,元道真人说:“不要把变数留在身边,即使是冬雪的女儿。”顿了顿,冷然道: “杀了她。” 第22章 关键是让他喜欢我 致因果轮回者,即为变数,变数可大可小,小则伤修为,大则断仙缘。 元道说:“别说你杀不得她,道侣契约于你而言,并无大碍。” 辜廷默然片刻,承认元道所言,再开口:“此变数带来的果,如何?” 元道说:“你会入魔。” 辜廷抬眼,星目烁烁其华,流转俯仰之势,他觉得这个断定未免太荒谬,便轻笑一声,“弟子不会。” 若是别人这般说,是有点自大,但话从辜廷口中出来,就不一样。 他说不会入魔,便是不会入魔。 只是,没允诺会杀掉苏芝芝。 关于苏芝芝的话题似乎就到这,元道又问:“你找的那个九天至阴体质,能打开魔隧么?” 辜廷说:“她不行。” 松峰小秘境出现魔气,是辜廷算好的,那个时机,能利用九天至阴体质与魔气打开魔隧,就能拿到至阴之魂。 只要把至阴与至阳之魂拿到手,他就再不用拘泥于凡躯,被迫和修士一样,慢慢锻体,慢慢提升修为。 即使他二十岁便有金丹的修为,举目整个修真界唯他一人,但对他而言,依然是慢的。 只是章梦难堪大用。 元道说:“亏你把她养到十七八,实在不行,就凑合着用九天至阳体质之人,试着打开,阴阳总是共通的,不破不立。” 九天至阳,又与苏芝芝有关。 辜廷语气淡淡的:“且再看。” 说着,元道点到他身上的封印:“你封印动过一次后,好不容易平息,又动了一次?” 辜廷坦然:“是。” 便是不久前的那次失控,苏芝芝按着嘴唇的模样,在辜廷脑海里一闪而过。 从元道眼中,能看到辜廷身上游走的灵力,他“咦”了一声:“是一个画修帮你梳理的?这人是个画修的料子,心性十分坚韧,灵力纯厚,当能有一番天地。” 这天地间,值得元道一句“能有一番天地”的,总数不超过十个人。 辜廷说:“是苏芝芝。” “她?”元道恍然,她如今可是剑修,难怪元道没联系到她身上,元道摇摇头,“不愧是穆冬雪的女儿,可惜了。” 既可惜一个画修料子走了剑修,又遗憾这般画修天才,终究难逃一死。 元道始终认为,苏芝芝应该死,辜廷虽然没说会杀她,亦,没有反对。 辜廷确信自己不会成魔,但也没有绝对的理由不杀变数,一旦变数变成威胁,他的理智始终占上风。 他向来如此,极端的冷情冷性。 再后来,元道和辜廷谈闭关的事宜,按他身上封印松动的痕迹,他需要在极南之境闭关七天。 辜廷走出大殿时,远处,少女蹚在充满灵力的河水里,她挽起袖子,裙摆在膝盖打了个结,露出白嫩嫩的手脚,十分天真烂漫。 苏芝芝掬起流水,往脸上一泼,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溅开,她皮肤白净,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滴滴答答地滑下来。 她一抬眼,朝他招手,细细的手肘晃来晃去,嬉笑:“大——师——兄!” 似乎是有话与他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辜廷眉梢微抬。 便看苏芝芝提起裙摆,在水里跑两步,她双手拢在唇边,喊:“快来看,水里有条胖头鱼!” 辜廷:“……” 他踱步过去,朝水里一看,什么胖头鱼,那是元道的灵兽赤麟鱼。 他对苏芝芝说:“我要闭关七日,”顿了顿,“这里一草一木都有灵,你行事小心。” 苏芝芝:“啊,那这胖头鱼也有灵,知道我叫它胖头鱼?” 珍贵的赤麟鱼终于忍不住开口:“胖头你大爷!” 苏芝芝一吓,往后退几步,眼睛圆瞪,有些憨然。 她眼角余光看到,辜廷勾了勾唇角,但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他神情恢复淡漠,与往日无异。 待辜廷走远,苏芝芝上岸清理掉身上的水珠,对胖头鱼招招手:“再见了,我去别的地方顽。” 说着,她轻哼着歌,绕过假山。 一直躲在她袖子里的骨鸟,扒拉着袖子,露头问:“那条鱼居然是灵兽?我们偷听的事不就曝光了?” 苏芝芝歪脑袋,摊手:“没事儿,我们能在元道的地盘‘偷’听,本来就是得到他准许,没有他的包庇,辜廷也不会察觉不到我们的。” 骨鸟又惊又气:“原来你说那么多,在忽悠我!” 为保持骨鸟的纯真,苏芝芝说:“可我是真心夸你的!” 骨鸟:“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开始,苏芝芝只是想试试,当听到元道的声音时,她知道她赌对了,她在元道的默许下,得以“偷”听。 她终于明白,辜廷要章梦靠近魔气,是为一个叫“魔隧”的东西,而为了魔隧,他下足功夫,至少,真心真意地护章梦十几年。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时不时地关心她,却给她造成错觉,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明白,她是辜廷护章梦的附属品。 更重要的是,元道说,她是辜廷的变数,他会入魔。 他让辜廷杀了她,辜廷没有否决。 她再怎么做,在死生面前,换来的,只有辜廷的沉默。 苏芝芝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命,要仰赖辜廷的一念仁慈。 这还是她救过辜廷,她还有价值,辜廷才犹豫,如果是此前,辜廷知道她是变数,定不会让她活下来,他向来谨慎。 不对比就罢了,一对比,章梦是辜廷要保护的人,她是辜廷要杀的人,或者说,她只是一个被随意决定生死的棋子。 不甘心,真不甘心呐。 苏芝芝忽然明白,元道肯让她听,是笃定她不会坐以待毙,想逼她出手,惹怒辜廷,好让她死得更快,因为元道看出辜廷的犹豫。 她不能出手。 那就让这点犹豫无限放大。 再来点能催化的吧,人事物都行,毕竟,没有意外与变化,哪来的突破,所以章梦能用。 想起辜廷短暂的笑意,苏芝芝胸有成竹。 骨鸟既幸灾乐祸,又有点替苏芝芝不值:“早让你和他决裂,现在好了,他这么强,能忽视道侣契约杀你,你倒是快行动啊!” 苏芝芝迈动的步伐渐渐变慢。 她瞥了骨鸟一眼:“急什么。”又眺望远方天际线,郑重地说:“我累了,还是专注成全他和章梦算了,少祸害他人,比如我。” 骨鸟:“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屁话吗?” 苏芝芝眨眨眼,小声说:“那我说,破局的关键,是让他喜欢我,你信吗?” 第23章 但我才不可能认输 骨鸟懵了一下,这听起来太荒唐,它问:“你又在说什么绝世屁话?” 苏芝芝叹息:“真话假话在你这都是屁话,我能怎么办?” 骨鸟:“哼,反正你就爱忽悠我。” 苏芝芝忍着笑,说:“那我说这次是真的呢?” 骨鸟一愣,觉得苏芝芝脑子是不是被刺激坏了,反问:“你是说,你想让辜廷喜欢你?” 苏芝芝笑眯眯的,承认说:“是啊,有他的垂怜,我小命能保嘛。” 骨鸟:“屁话!” 忽悠骨鸟让苏芝芝心情轻松多了,她手指卷着自己发尾,思索着,心里有了主意。 另一头,赤麟鱼一跃上岸,化形成高大的男子,他赤脚走进大殿,向元道行礼:“主人,那小丫头居然敢偷听您和辜公子的话!” 元道正悠哉煮茶,眼也没抬:“你以为她做得到?是我准的。” 赤麟鱼:“为什么?” 元道倒一杯灵茶,吹了吹,雾气氤氲在他嘴边:“按穆冬雪的性子,她女儿也好强,即使辜廷不杀她,但她不信,反而会出手先杀辜廷,到时候,辜廷就不得不杀她。” “辜廷若有一丝仁慈,等她自己作死,也会没有了。” 赤麟鱼恍然:“原来如此,主人真有谋算。” 元道又问:“对了,听闻我让辜廷杀她后,她是什么反应?” 赤麟鱼想了想,说:“没什么反应啊,面不改色地玩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没听到呢,公子出来时,很高兴地和公子打招呼,对了,还说我是胖头鱼!我可是天地间珍贵的赤麟鱼,不能忍!太可恶了……” 赤麟鱼在抱怨,元道倒是陷入沉思。 他摸摸下巴:“有点东西。” *** 七天时间不长,转眼,辜廷的封印修复,正式出关。 前去拜别元道时,苏芝芝正式献上一份礼,元道不缺好东西,所以,她送的是一副画,是她七日亲手绘制的山水图。 元道展开看一眼:“画得不错。” 她笑着说:“多谢真人。” 元道挑挑眉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掠而过,再没有交集,却好像一瞬间的交战,无胜无败。 辜廷看在眼里,离开极南之境后,说:“你在画里做了手脚。” 苏芝芝连忙摆手:“没有,我怎么敢?” 辜廷微微侧过头看她,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并非她所说。 见他坚持,苏芝芝只好清清嗓子,说:“就是送给元道真人的,哪能随便,所以我用了点技巧。” 说着,她伸出两手的拇指食指,搭成一个长方框,一双眼睛透过框看辜廷:“如果把画朝西南方放在日光下,让光透过去,嘿,就是一条狗。” 狗贼元道,居然想杀了她。 当然,她这骂得很讨巧,所以就算元道真猜出来,却不能发作。 反正辜廷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个“狗”是在骂元道。 她眼睛忽闪忽闪,细白的手指搭在一起,越显指尖粉嫩。 辜廷从框里直视她,说:“你不用这么费劲心思。” 苏芝芝:“嗯?” “他是我师父,”辜廷说,“你不用小心翼翼。” 苏芝芝摇摇头,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再怎么奉承他,也和我没关系……”所以她本来就不是奉承,是骂他的。 辜廷却打断她的话:“你是我道侣。” 苏芝芝一愣,抬起头,凉风拂面,剑下是万丈雪山,剑上是晴空无云,辜廷的声音,好似要融入纯净的天地间: “所以,不必刻意小心。” 苏芝芝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应:“好。” 可是啊,迟来的、包裹着利用的甜浆,她咬不下口。 夜里,他们落脚在一块干净的雪地上,没有生火堆,用一颗夜明珠照明,在雪地泛着冷冷的萤辉。 辜廷在不远处打坐。 苏芝芝用灵力和雪,堆出一个雪房子,她钻进去,瞅着情况,使个遮蔽术,再把骨鸟放出来。 骨鸟憋狠了,一跳出来就叽叽喳喳:“辜廷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提到道侣了?这是把你当自己人的意思?” 苏芝芝斜睨它:“我又不是辜廷,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骨鸟被说服了。 倒是苏芝芝有话要问:“你再给我讲讲魔隧的事。” 所谓魔隧,骨鸟有听说过,那是至阴秘境,入口十分隐晦,只有特定的方式才能找到它,而看元道和辜廷的意思,用九天至阴体质打开它,或许就是办法之一。 骨鸟搓搓自己骨头:“魔隧不是好东西,辜廷为什么要开魔隧?” 苏芝芝摇头:“回去再调查。” 她仰头倒下,看着圆圆的屋顶,不由有点出神。 母亲,会不会也是要打开魔隧,才触及那么恐怖的魔气?念头一出来,就被她否决,不会的,她相信她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一整日御剑,跟上辜廷的步调,确实耗费精力,没过一会儿,苏芝芝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父母一站一坐,对着她笑,他们面容模糊,父亲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头上,揉了揉,母亲则展开画卷,检查她的功课。 欢声笑语既存在于真实,又消泯于时间。 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十一年了。 倏地,苏芝芝眼角滑落一道水渍。 ——爹爹,娘亲,我曾以为终于找到归宿,才知道,除了我自己,无处是家。 ——没有人爱我。 苏芝芝从没在现实里承认过,因为这个事实,真让人颓丧啊。 护卫魏远的忠诚,是对苏家前家主,身边最傻的骨鸟的帮护,是为了以后她给它渡劫,辜廷……更不想说了。 ——但我才不可能认输。 苏芝芝心内坚定起来。 只看母亲抬起头,她面容很模糊,唯有嘴唇很清晰,张合之间,只有两个字:“小心。” 苏芝芝一个激灵。 骤然,梦里梦外,铺天盖地诡异的气息涌进来,直叫人浑身发寒。 苏芝芝一下子清醒,她睁开眼睛,推推骨鸟,骨鸟被吵醒:“干嘛啊?现在才子时。” 黑暗里,苏芝芝的眼睛很亮,她咽咽喉咙,用气音说:“不对劲。” 骨鸟也才反应过来,连忙躲到她袖子里,只露出个头,抖了抖:“是、是魔气!” 第24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苏芝芝自雪屋出来。 恐怖的魔气覆在雪原四周,她忙护住丹田灵台,却没在原地见到辜廷。 她听到细微的沙沙声,朝右侧望去,一旁枯树丛里,辜廷绕过来,他似乎探查完周围回来。 雪地里,辜廷面容被衬映得极为莹白,他抬手挥开横斜身前的枝丫,枝条细雪飘洒,停在他肩膀上,留浅浅一层。 他掸开雪,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朝他走过去,问:“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辜廷说:“我们进了‘魇’。” 所谓“魇”,就是魔修编织的结界,比普通结界还要复杂,别刺破魇心,才能出结界。 而能瞒过辜廷,编织魇的魔修,还有这么重的魔气,修为定不低,至少比辜廷高,可这地方的灵力不充足,修士用术会不方便。 总而言之,此场景对他们不利。 不过有辜廷在,苏芝芝不怎么慌,总归辜廷会有办法,她嘀咕了一句:“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却在几个呼吸后,听到辜廷说:“冲我来的。” 没想到辜廷会答,苏芝芝“欸”了一声。 辜廷又说:“我的行踪暴露了。” 对魔修来说,修真界一旦出现天才,就是魔修的灾难,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扼杀这个天才,所以辜廷行踪暴露,势必引来追杀。 这也算某种排面。 苏芝芝只是运气不好,被连累了。 辜廷手上浮现七星盘,半空七颗星子明明灭灭,引出一条路,他掌中七星收拢,说:“这边。” 苏芝芝跟在辜廷身后,她察觉,他步下丝毫没被雪牵绊,甚至在雪上也没留下脚印,只有衣服摩挲的细微声音。 而她就做不到,再怎么控制灵力,雪地里还是留下一串脚印。 到底莫名让人心安。 七转八绕,周围魔气越来越重,苏芝芝有些不适,辜廷将一个瓷瓶丢给她。 是清心丹。 “谢谢师兄!”苏芝芝倒一颗吃进去,瞬间不再被魔气压抑,又倒一个,放到袖子里,才把瓷瓶还给辜廷。 辜廷辨认方向,没接过手,只说:“拿着。” 苏芝芝也不推脱,收下瓷瓶。 却在这时候,附近的魔气蓦地动起来。 辜廷祭出本命长剑,淡淡地提醒苏芝芝:“来了。” 魇心被找到,那个魔修躲在浓黑的魔气,以魇心为中心,魔气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狂风四起, 苏芝芝以剑插地,才没被风卷走,而辜廷已然动身,迎面而上。 只看辜廷身形在魔气中忽隐忽现,他目中沉稳,长剑气势如虹,剑意浩荡。 眨眼间,已然交手百余招,这还是苏芝芝看得出来的交手,那些过快的的回合,估计只多不少。 来来回回,魔气时而卷上辜廷的长剑,时而被劈斩开,辜廷抿唇,闪身往后躲了躲,魔气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互有胜负。 辜廷和能与如此强大的魔修抗衡,足见能耐。 这种战斗,苏芝芝半点也帮不上忙,很有自知之明,绝不瞎掺和。 虽然惊险无数,她看得隐隐激动,从储物袋掏出一张椅子,往旁边一坐,躲在袖子里瑟瑟发抖的骨鸟:“……你这样显得我很废物。” 苏芝芝叹口气,说:“反正帮不上忙,学着点咯。” 不过,悠闲只有一刻,她立刻察觉,身边的魔气凝成一个黑色人影。 在辜廷身上讨不到多少便宜,魔修想从弱的先下手,便挑上苏芝芝,这才分出魔气去对付苏芝芝。 苏芝芝忙拔剑。 突然,一股灵力从她身后冲过来,将魔气打散。 原来辜廷一直留意着这里。 骤然,那魔修大笑一声,尖锐的笑意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苏芝芝咬牙运转灵力抵抗,而四周魔气翻滚,汇聚到一起。 豁地一声,辜廷落在她身边,说话时,气息带着打斗后的起伏:“它要自爆。” 在魇中的魔修自爆前,魇心会吸纳住周遭一切,当务之急是破坏魇心。 辜廷骤然提剑,朝魇心刺去。 和这魔修抗衡,他已耗费不少灵力,此地灵力不多,他的呼吸越发沉,荡开魔气,长眉侧落下几道汗水。 这魔修十分狡猾,下一瞬,两股强大的魔气同时朝辜廷后背冲去! “后面!” 苏芝芝提醒,她与其中一股魔气缠斗,但不能同时阻止,另一股魔气从后袭击辜廷,辜廷以剑刺破身后魔气,但身前,魇心产生巨大气流,要将他卷进去,一起自爆! 辜廷身上,已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 他皱起眉头,长剑刺.入地面,穿破厚厚雪面,直入土壤,以缓魇心的影响,然而魔气阻断长剑,他一脱手,便被魔气包围,看不见身影。 必须有人拉他一把。 骨鸟很紧张,喊苏芝芝:“快去拉他啊!他死在这你也得凉!” 苏芝芝眯起眼睛,神态冷静。 之前刚想过可以用“章梦”,现在机会就来了,她抽着间隙拿出法器,就是住着章梦的小宅洞天。 骨鸟认出来,惊讶:“你要让章梦救辜廷?” 苏芝芝:“我这不是走不开嘛,”她躲开魔气的攻击,“况且,我要努力成全章师姐和大师兄啊!” 骨鸟又开始犹豫自己的判断:“开玩笑吧,你来真的啊……” 苏芝芝看了眼辜廷的方向。 算起来,章梦在小宅洞天里住有几个月,不知道放出来后又要如何歇斯底里,她默默想,要是章梦和骨鸟一样好糊弄,那就好了。 一把章梦放出来,苏芝芝丢一瓶清心丹给她:“吃下!” 章梦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状况不妙,立刻吞下三四个。 苏芝芝“啧”了一声,又说:“快去那里拉辜廷!” 章梦环顾四周,立刻腿软:“苏师妹你怎么不去?” 苏芝芝一边和幻化的魔气打,又好气又好笑:“章师姐,我要抵挡魔气啊,况且,我给你机会去救大师兄呢。” 这么好的机会,章梦自然也是想的,可是她没办法,急得泪水一颗颗地掉:“可是我害怕。” 苏芝芝:“……”相信她,要是哭管用,她绝对是第一个哭的。 她眼眸一转,说:“那你在这里抵抗魔气,我去拉。” 章梦说:“我、我去试试。” 正好,辜廷身上灵力荡开四周魔气,露出身形,他神色冷峻,嘴唇发白,额间隐隐出现纹路。 他一手结印,抵御魔气入侵。 章梦到魇心前,畏畏缩缩地伸手,辜廷伸出另一只手,如玉质的手指绕着一丝丝魔气,竟叫人分不出,这魔气究竟是不是他的。 章梦抓住他的手,但看魔气缠上她的手,立刻慌了,松开手。 瞬间,辜廷又被魔气包围,这魔气比之前更甚,他要被彻底吞进去了。 章梦吓得腿软,只觉得耳畔一阵风,却是苏芝芝。 只看她裙摆飞扬,眉眼秾丽,面容净白,双眸在昏暗中熠熠,一剑破开魔气,猛地朝辜廷冲过去。 最后关头,苏芝芝弃剑抓住辜廷的手,长剑掉在雪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辜廷眉间印记一亮,衬得他眼眸极深,他垂下眼睫,沉沉道: “松手。” 苏芝芝没听。 她把所有灵力灌在手上,用尽浑身气力,只可惜,错过第一次机会,即使她再补救,也只能一起被卷入魇心。 临了,苏芝芝想,给章梦机会,章梦不中用啊。 那她只能拿回来了。 裹挟着魔气的狂风呼啸,几乎叫人睁不开眼,苏芝芝只能凭着直觉,抓紧身前人的手。 那手凉丝丝的,像常年蕴在冰块里,不见日光,不见温暖。 而在她自己的手开始脱力时,那只手反过来,忽的抓住苏芝芝的手,辜廷声音离得很近: “为什么不松手。” 第25章 要断的是辜廷的后路 他声音不高不低,泯于簌簌风声,苏芝芝甚至以为那是幻听。 倏然之间,他们进入魇心,所有魔气拢进魇心,凝在他们周身,那魔修就要自爆! 刹那,辜廷周身爆发强大的灵力,团着他们的魔气被打散,他额间光芒大盛,乌发飘散,随灵力窜动,恍若谪仙。 苏芝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何,竟然不敢直视他,此时的辜廷,有种让人天生臣服的贵气。 这威压,就像上次在地宫,他爆发出远超金丹的实力。 骤然之间,战局反转。 那魔修本以为事成,见辜廷实力暴增,大诧:“你怎么做到……” 辜廷不和他废话,长剑从外面飞来,倏地回他手中。 这回,苏芝芝没法搬板凳围观,饶是她同为剑修,也不得不往后退几步,以防被伤及。 剑意分成几股,杀戮之意强势,结成一道道虚影,所过之处,四面八方的魔气顷刻被打散,气势十足骇人。 紧接着,魇心轰然爆开,卷起一阵狂风。 它不是自爆,而是被长剑一剑贯穿,被迫销毁。 魔修惨叫一声,方才他还能与辜廷一战,当得起强大二字,此时,却被辜廷轻易碾死! 苏芝芝亲眼瞧着这一切。 这种震撼,远比见到辜廷将元婴期凶兽灭为灰烬,还要令她心惊胆战。 那可是魔修,凶兽根本没法和相比,然而,不管是谁,对辜廷而言,如蝼蚁,似蚍蜉,若灰尘,没有区别。 他是这天地间的主宰,翻手为云,直情径行。 苏芝芝蓦地记起,骨鸟提过几次的飞天境,拥有恐怖实力的辜廷,确实不像修真界修士。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此时此刻,魇心既毁,天地间魔气逐渐退散,辜廷回过头来,他一袭白裳,额间纹路形似燃烧的火,又宛若逐渐合起的花,在昏暗中带着不可亵渎的圣洁。 他缓缓将剑入鞘,本来泛着灼眼亮光的印记,慢慢变淡,一身杀气也收于剑鞘之内。 好似从一个杀神,变回来了。 不远处,那个魔修瘫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他浑身魔气枯萎,夸张的魔纹布满他整张脸,看不出他长相,他对着苏芝芝,咒骂着:“穆冬雪!你这个老妖婆,我就算死,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苏芝芝:“……” 谁,什么,他在骂她娘亲? 搞半天,仇家居然是她的? 苏芝芝有点不好意思地瞧他,原来人不是冲辜廷来的,还是她差点连累他,魔修视线跟着苏芝芝,看向辜廷:“你就是苏畅然?” 这下更尴尬了。 他不仅认错苏芝芝,还把辜廷认成苏芝芝的父亲,苏畅然。 苏芝芝捂捂额头。 魔修又骂道:“苏畅然,你这个骈头当得可窝囊,你不可能有这修为,该不会偷偷修魔功吧,哈哈哈,你们都该死!” 灵力一扬,辜廷冷冷地说:“我不是苏畅然。” 魔修痛苦得龇牙咧嘴,还要争:“你就是她骈头!” 辜廷缓步走到魔修跟前,他指尖翻腾一道雷电,乍然闪烁。 那魔修却双眼圆睁,好似看到极为恐怖的东西,一瞬间,他从嚣张到惊恐:“你、你你是辜廷……” 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辜廷指尖雷电亮光起,风一扬,魔修变成灰烬,和着最后一丝魔气,飘飘洒洒。 苏芝芝赶紧回过神,问:“大师兄,你没事吧?” 辜廷拂开袖子上的灰烬,看向苏芝芝。 他眼眸极深,态度较之前,明显冷了几分:“无碍。” 在魇心里打斗这么短的时间,辜廷做了一个决定。 当时被魔气与魇心包裹时,辜廷听见外头细碎的说话声。 有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是把淡粉指尖伸出来的苏芝芝,是于混沌之中引他灵力平息的苏芝芝。 可当他荡开魔气,看到的却是章梦时,他心内一闪而过不悦, 但他本不会看重这一点心情起伏,只是改变发生在最后,苏芝芝拉住他的手时。 她咬着牙关,额上冷汗涔涔,手却干燥而暖和,像突如其来的日光,炽热又耀眼。 一瞬间,辜廷向来古井无波的心绪,颠簸起来,起落分明。 有什么脱离掌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而这回,不止苏芝芝。 他意识到什么,他不想承认,神智告诉他,这是荒谬的。 可即使如此,辜廷还是说不明白的烦躁。 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产生不快、动心、烦躁,并非因为利益,却无法随心所欲控制。 辜廷看向苏芝芝,眼眸渐冷,一切的根源,就在眼前。 他心中清明,自会与她划清界限。 辜廷态度变化明显,苏芝芝当然能察觉到,她小声问:“我做了什么让大师兄不满意的吗?大师兄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似乎看着苏芝芝,又似乎没看她,极度疏离,只说:“不曾。” 苏芝芝“哦”了一声。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在下眼睑铺着极淡的阴影,她抿了下嘴唇,又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闭上。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那已经与他无关。 辜廷绷紧下颌,收回目光。 他不再试图捋出心里的烦躁,是非如何不重要,意外便该扼杀于摇篮,这般想着,他心中渐渐沉寂,不再漂浮。 苏芝芝“呀”一声,她指着他身后:“章师姐晕倒了,不会受了重伤吧!” 辜廷回过身,章梦趴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她清秀的脸蛋煞白,眼睛紧闭着,不知生死。 他朝章梦走去,再没看苏芝芝一眼。 苏芝芝站在原地,看着他衣袖猎猎,走向章梦。 她拧起眉头,袖子里传来骨鸟叽叽喳喳的声音:“辜廷对你可够坏的,你明明都拉他一把,他还对你摆脸色,拽得很。” 苏芝芝瞳眸里,辜廷骈指按在章梦额间,探查她的气息。 骨鸟“哟”了声:“还这么关心章梦呢,一个拉不住他的废物,他态度就这么好,这可不止是为魔隧这么简单吧?” “你非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这下好了,真成全了吧?” “瞧辜廷关心章梦那样子,啧啧啧。” 紧接着,辜廷朝章梦体能输入一道灵力,逼出残余在她丹田的魔气。 章梦猛地喘过气,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辜廷,她眼泪挂在眼睫,将掉未掉,柔柔弱弱地唤:“阿廷……” 私底下,章梦喜欢这样叫辜廷。 骨鸟浑身一寒:“呕,这人真是够了!” 苏芝芝还是没说话。 骨鸟终于察觉她不对劲,今天的她太安静了,它都说这么多话,她居然还没呛回,这不像她。 除非她真的因为辜廷的态度,受伤了。 想到苏芝芝在难过,骨鸟顿时闭嘴,反常的她让它骨头难受,它忙咳了咳,试图安慰:“你别太放在心上,总不能事事都在掌握内吧,他厌恶你,但我不讨厌你啊……” “呼。”苏芝芝突然松一大口气。 骨鸟:“?” 她揉揉额角,小声说:“还好章梦没事。” 骨鸟:“啊?” 苏芝芝放下心,终于能理骨鸟的叽喳:“章梦的生死,关乎辜廷的一个条件,我可不想把她当道具的时候,不小心给弄没了。” 又说:“我刚刚把小宅洞天留在外面,解除禁制,章梦看情况不对,不会自己躲回去的么?惜命不机灵,迟早送命啊。” 突然,她顿了顿,问骨鸟:“对了,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的?” 骨鸟:“我跟说你个鬼!” 苏芝芝:“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这堆骨头真是的。” 骨鸟:“……”它居然担心苏芝芝会不会伤心,它真的太傻了。 它还是忍不住问:“辜廷那样对你,你就没有一点点不高兴吗?” 苏芝芝挑挑眉头:“人要大度嘛。” 骨鸟:“骗鬼!” 不过,苏芝芝确实没有不高兴,只是与大度无关。 与其说辜廷的反应让她不高兴,不如说,他的反应,让她高兴得都有点不知所措。 所谓情绪,最怕没有波澜,犹如死水,辜廷可不止是死水,还是冰封的死水,要打开那层冰,让水活起来,苏芝芝本以为要耗费更大的精力,结果没想到…… 真意外,他居然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很不错嘛。 他这一次的冷漠,才让苏芝芝知道,他已经有过高兴的时候,即使很难察觉。 这倒要感谢章梦。 苏芝芝抹去嘴角噙着的笑,忙也走上去,眼带关心,问章梦:“章师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章梦清心丹吃得多,而且出来后没多久,魔修就被解决,她只受魔气一点影响,只是因为体弱才晕倒。 她瞪着苏芝芝,苏芝芝把她关到小宅洞天的事,她还没找她算账呢。 苏芝芝倒是自己提出来:“章师姐,对不起呀,我只是想小宅洞天里有好多灵药,都是有苏家血咒的,有助于师姐的体质,师姐不会怪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章梦哑了哑,刚起来,头也有点疼,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苏芝芝默认她不怪,她抓着章梦的手,高高兴兴地笑:“那真是太好了,章师姐最善解人意了!” 善解人意? 章梦多年“柔弱”的道行,差点破功——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 可是现在再说什么,倒显得她心眼小,尤其是在辜廷面前,章梦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而苏芝芝这么敢演,就不怕辜廷不喜欢么? 她看向辜廷:“大师兄……” 苏芝芝打断她的话:“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辜廷站起来,惜字如金,说:“回极南之境。” 他御剑起身,甚至一个眼神没再分给她们。 章梦噎住,她心里充满懊悔和失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惹他生气。 苏芝芝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的:“章师姐,我可带不了你御剑,你看……” 她指了指小宅洞天,示意章梦自己回去,章梦脸色发白,不肯,苏芝芝又说一句:“不方便的话,你就只能自己御剑过去。” 见此情况,章梦气得咬住嘴唇,却不得不回小宅洞天。 苏芝芝收起小宅洞天,把巴掌大的法器放在手里,摇了摇,忍不住呢喃一句:“傻子。” 也不知道说的是章梦,还是说以前的自己。 怕辜廷不耐,便不再进一步,结果呢? 感情这东西,患得患失没用,不如把玩在手心。 *** 这一次遇险,辜廷又被迫动封印,还好封印加固过,他身体尚没崩溃,而且,这里离极南之境不远,能直接回去。 苏芝芝御剑跟在辜廷后面。 回到极南之境,便看屋宅外,元道穿着一袭深灰道袍。 他头戴蓑笠,手持扫把,站在雪地里,若一个扫雪翁,他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回来,扬起笑:“不到七日,你们又来了。” 苏芝芝心里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脸上也得笑嘻嘻。 留辜廷和元道两人一起,她去后头找胖头鱼,但湖水一片澄澈,显然鱼鱼为了躲她,连夜搬走了。 骨鸟小声说:“来来来,我们再偷听吧。” 苏芝芝撩着水玩:“我劝你不要。” 骨鸟:“为什么?上回偷听不是很顺利吗?” 苏芝芝:“事不过一。”对这些大能来说,他们允许她偷听一次,已经难得,再挑战一次,就是作死。 骨鸟不信,它说:“我觉得元道挺大度的,再试一次准没错。” 苏芝芝拿着石头打水漂,说:“你随意。” 骨鸟用能力偷开画面,然而它立刻叫了一声,“咔嚓”,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它从头到尾崩开,骨头碎成一地。 看起来有点惨烈。 苏芝芝双手合并,默哀。 劝都劝过它了,傻鸟哟,死脑筋。 她一边挖土,准备给骨鸟做坟墓,一边陷入沉思,其实元道一点都不大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的魔修,就是他引来的。 这老狗贼。 那边苏芝芝快乐埋鸟,这边,明亮的屋宅里,三月春花香气隐隐飘来,元道正在煮茶,辜廷坐在他对面。 辜廷背脊挺直,流云宗的道袍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一番风味,清隽雅致,或浓或淡皆相宜,已然可入画,宛若美景。 这次,他受封印影响不大,元道推断,需闭关约摸三日。 说完封印的事,辜廷放下茶盏,绣着流云的袖子拂过桌子,问:“师父为何引来魔修。” 元道一直笑眯眯的,听到这话,突然收起笑容,睁开眼睛。 是的,魔修确实是他引去追杀辜廷的。 这魔修已半疯,和穆冬雪有旧怨,一直以为穆冬雪还活着,所以,元道放出饵子,他就上钩了。 不然,魔修到这么靠近极南之境的地方,元道会察觉不到?是他设计的罢了。 如果那魔修知道,和“穆冬雪”在一起的男子,是流云宗长生峰辜廷,反而不会出手,因为以前,辜廷就曾不露面,以一道雷霆击退他。 如今辜廷的实力,都只是被封起来而已。 元道不担心辜廷打不过,他安排这一切,是不信苏芝芝不会动手陷害辜廷,到时候,不自量力的人,自然会死于自大。 所以元道问:“穆冬雪的女儿,没趁机做点什么吗?” 提到苏芝芝,辜廷周身一寒,像是要把空气凝成冰。 见状,元道胸有成竹,他说:“我就知道,说说看吧,她做什么了。” 辜廷垂下眼睛,将茶杯端到唇前,却怎么也喝不下去,热茶水汽氤氲开,似乎加重他心头的霾气。 干脆把茶盏放下,他说:“也没什么。” 元道心想看不出来,辜廷还会为道侣说话,难不成他猜错了? 却听辜廷继续说:“她想救我。” 元道:“……” 不是害辜廷?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反问:“那你怎么一提起她,就这般不快?” 一提起这件事,烦躁宛若藤蔓,沿着攀爬心墙生长,辜廷抿了抿唇,把一切归结为一个原因:“我不需要她救。” 准确来说,他不需要会让他心弦浮动之人。 元道懵了,苏芝芝反其道而行,救辜廷?她难道就是传闻中为了爱情,不顾所有的女子? 他抬头看挂在厅堂正中央的画。 那副山水画,画得真好,笔触自然,画风大气,泼墨一气呵成,绘者心有沟壑,天下尽在笔下,不过,要是不拿西南方向来的阳光照它,那就更好了。 能绘出这画的女子,元道不信她甘于被人掌握生死。 他不懂了。 三日时间转眼过去,辜廷顺利出关,这次,隐隐触及突破修为的关键,亦或者说,他能把他更多修为放出来。 而苏芝芝也没闲着。 他们再次拜别元道时,她又拿出一幅画,感谢元道的照顾。 元道笑眯眯:“这次画的是什么?” 苏芝芝笑眯眯:“是捕妖图。” 展开画卷,一个女子穿着白色衣裳,英姿飒爽中,也有女儿的柔美,她发髻高挽,长剑在手,目光坚定,容貌,与面前的苏芝芝有八分相似。 不,应该说,苏芝芝与穆冬雪的容貌,本就是相似的。 她画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元道目光一凝。 苏芝芝说:“思来想去,您是我母亲的故友,因此,我画这幅画,希望您别忘了我的母亲。” 所以,看在穆冬雪的面上,您也少作妖得了! 苏芝芝掩饰冷笑。 元道怔忪片刻,回过神来,他轻轻接过画卷,笑了笑:“好。” 过后,赤麟鱼帮元道把穆冬雪的画像,对着日光调整角度,怎么都没看出不寻常。 赤麟鱼说:“可能这回那小丫头学乖了,没做什么手脚。” 元道一边喝茶,一边摇头:“那是你不了解穆冬雪的性子,再调一下。” 过好一会儿,赤麟鱼终于调出一个角度,“啊”地叫了一声:“出来了,是一个字!” 傍晚酉时的日光,明灭透过画纸,画背后隐藏的含义被照射出来,只有一个字:贼。 赤麟鱼奇怪:“为什么是‘贼’呢?” 元道示意他看墙上,山水画挂在上面,略显孤零零。 赤麟鱼将两幅画的含义连在一起,念了出来:“狗贼……”他吓了一跳,忙跪下,“主人,赤麟该死!” 元道倒也没生气,被骂了也没办法,他已经答应看在穆冬雪的面上,不再出手。 小丫头机灵得很。 元道想,或许辜廷会吃一次大亏。 另一边,上回出极南之境时,辜廷主动和苏芝芝说过话,这回,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两人看似一起走,实则辜廷永远比她多走一里,有时候,夜半需要休息时,她才通过火光,找到辜廷的位置。 除了过于安静,两人相安无事。 直到回到流云宗,他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苏芝芝。 苏芝芝也没自讨没趣上赶着倒贴。 她先到瑶光小峰,两个傀儡恪尽职守,还在扮演过家家,骨鸟从她肩膀下来,将骨爪爪按在傀儡的额上。 傀儡完成任务,便变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打点好瑶光小峰,苏芝芝回朝星峰。 在云间阁好好休息一小段时间后,听闻辜廷即将出关,她抖擞精神,准备去流云峰,凑个热闹。 她的手指在妆奁里划过,挑出一对珍珠耳环,近乎透明的鲛人珠,泛着亮晶晶的光泽,更显她皮肤莹润,头发乌黑。 骨鸟猛地咽咽喉咙,红宝石也便算了,像这种亮晶晶的珍珠,刚好是它最的最爱。 它的喜欢表现得太明显,苏芝芝察觉到,问它:“你喜欢这个?” 骨鸟说:“我就是想起我的巢穴里,有一大堆亮晶晶的钻石。” 苏芝芝惊讶:“看不出来啊!” 骨鸟:“?” 苏芝芝:“我以为你是雄性,没想到是雌性。” 骨鸟:“……我是男的!男的就不能喜欢亮晶晶的钻石吗?” 苏芝芝:“可以呀!” 她把妆奁里的宝石倒出来,哗啦哗啦一桌子,手指在里面挑出各种亮晶晶的宝石,都堆在骨鸟面前。 这些饰品不止是珍贵的灵石,还是精巧打造的法器。 骨鸟惊诧:“这么漂亮我怎么选啊!” 苏芝芝摇摇头。 骨鸟:“你就只是让我看看吗?” 苏芝芝笑了:“做什么选择,主峰仓库还有好多。这些都送给你。”别人求不到的好东西,她不止有一妆奁,还有数不尽的一堆。 这一瞬间,骨鸟差点给苏芝芝跪下磕头,并发誓再也不计较她的冒犯。 它张开嘴,吞下一个个亮晶晶的宝石,被吞下的宝石,并没有从它的骨头身子掉出来,而是消失不见。 它的嘴巴里好像有一个传送结界。 苏芝芝看得挺惊奇的,骨鸟解释:“我吃下去,能把这些宝石送回我的巢穴。” 苏芝芝问:“什么都能传送?” 骨鸟挺起胸膛,得意:“只要我想的话,到我口中就能回家。” 苏芝芝奇怪:“那你怎么回家,你吃你自己吗?” 骨鸟:“……你的关注点总是让我感到困惑。” 苏芝芝哈哈一笑,不逗骨鸟了,她挥挥袖子,让骨鸟钻进来,说:“走了,去迎接辜廷出关。” 骨鸟不太高兴:“你还去那里干什么?” 苏芝芝回:“章梦现在好好的,他还欠我一个条件呢。” 她就是过去拿条件的。 骨鸟尽出馊主意:“不如你让他当你的贴身护卫吧,你不是喜欢他?那什么,日久见真情嘛。” 苏芝芝弹了弹它的骨脑袋:“找他当护卫,我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骨鸟问:“那你想用这个条件提什么?” 苏芝芝说:“等会儿你就知道。” *** 流云峰附近,因为辜廷即将出关,聚来不少人。 此次辜廷闭关,花了好几个月,虽说在修士漫长生涯里,闭关几十年的大有人在,但以辜廷的资质,他二十岁到金丹期,只闭关三个月。 所以,众人都猜他这次闭关,修为会不会有突破。 “不能吧,大师兄到金丹初期,也才一两年的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快到金丹中期?再怎么样都要五年吧?” “我倒是觉得不管如何,大师兄肯定会有突破的,即使这次到不了金丹中期,下次也会到的。” “你们忘了他十年从筑基到金丹?这次定会到金丹中期的!” “就是,大师兄闭关这么久,一定会有晋升。” “……” 苏芝芝坐在天辇上,她俯视下方,乌泱泱一群人,谈话声都传到她这里。 她仔细回想辜廷的修为,心里琢磨着,他在极南之境闭关的时日,修为定有所增加,只是,她是筑基,反过来探查不出金丹的修为。 过了一会儿,流云峰内传来一些动静。 半空中,骤然出现霞光。 起初,霞光只是一小片,随后,云彩像墨滴清水,骤然蔓延,光像从指缝溢出,斜斜铺满半边天,层云相叠,美不胜收。 修士从金丹开始,一旦修为顺天晋升,会出现祥瑞。 有人喃喃:“晋升了……” 瞬间,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 苏芝芝早料到,心中没波澜,只是,当听到辜廷是从金丹期晋到元婴期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辜廷这个速度,实在太逆天!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要突破到金丹中期,他居然一连跨越三个阶段,直到元婴! 纵观修真界几千年,最年轻的元婴期是三十岁,连元道真人也是三十五岁进入元婴期的,这些在辜廷面前,都得退一射之地,他竟然提前快十年,跨越一整个境界,居然在短短一年半完成! 别说修真界其他人能不能做到,大部分人是想都不敢想,但辜廷做到了。 恍若奇迹的突破,不是人能达到的速度。 他不仅是天才,还是被老天格外眷顾的天才,已强到让人即使想妒,都只有先惊叹一番,让人望其项背,一辈子都追不上。 所有人都在惊叹,既令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当下,苏芝芝心内“啧”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去讨的这个条件,相比起几年后、几十年后,再找那时候辜廷要帮忙来说,有点亏。 但是再亏能怎么办,这个条件只能做当下的催化。 可不能让辜廷一直高冷。 因为这件事,流云峰平日少见的大能、宗内掌门一派之人,全都出来了,这一整日都很热闹。 苏芝芝不好在这么多大能面前搞事,只能等这股热闹散去,瞅着辜廷往长生峰去,才跟在他身后。 待到长生峰前,所有弟子作揖行礼时,辜廷突然停下来,他似乎知道苏芝芝跟着他。 天辇从远处靠近,苏芝芝则踩着车辕,翩然跃下天辇。 她笑吟吟地看着辜廷:“大师兄。” 长生峰的弟子,皆盯着苏芝芝。 没人站出来说话,但意思倒很明显,辜廷刚晋升元婴期,苏芝芝就找上门来,定是要来找好处的。 辜廷也没有应声。 元婴期的辜廷,比金丹期而言,周身威势更重,隐隐有当初额纹出现,逼人无法视之的气场。 苏芝芝收回打量的目光,她知道,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他像一把半身在剑鞘中的剑,微微拔出一点,便光芒万丈,令人难以想象,若他完全出鞘,又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那时候,他就是仙人了。 而仙人,冷情冷性点,好似没什么不对。 如果是以前,苏芝芝就会这么想,而纵观这附近所有弟子,乃至整个长生峰,他们至今都这么想。 不会有人觉得辜廷会有错,因为他够强。 就连当初和苏芝芝结为道侣这件事,也是如此。 这件事是辜廷亲自点头答应的,但至今,整个流云宗,大都觉得,宗内考虑朝星峰资源过多,所以,让辜廷答应,安抚苏芝芝的情绪。 以前第一次知道这种说法,苏芝芝是气笑的。 直到后来,她慢慢习惯去忽视,但以后,再也不用受这种气。 苏芝芝提起嘴角:“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辜廷冷冷地看着她,道:“何事。” 多一个字,他都不乐意讲,俊逸的眉目间,是极为薄情的,仿若苏芝芝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而她只是撬动他的情绪。 他到底有多抵触,才会触发这么强的防御。 然而,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云淡风轻,那才是不在乎。 苏芝芝迎着他的冷漠,问:“大师兄曾答应过我,我照拂章师姐无恙后,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长生峰弟子们忍不住面面相觑,一个个递着眼神,大师兄居然因为让苏芝芝照顾章梦,而答应她一个要求? 他们第一反应,去看辜廷。 尤其现在,辜廷修为刚晋升,苏芝芝就过来提要求,他已是元婴期,宗内定会重新评估,他的实力足够自开一峰,成为峰主或者长老。 她这个要求,恐怕不简单。 弟子们又看向苏芝芝,有人忍不住开口:“苏师妹,你想提什么要求,也得等几天吧,大师兄一到元婴期,你就过来,是不是不太好?” 还有人说:“苏师妹,大师兄答应你条件,可不是让你随便提的。” 辜廷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倒是不清楚,长生峰的人,还会这样对苏芝芝。 他看向那些弟子,忽然,苏芝芝出手了。 “啪”的一声,出来说话那几人,被一股强劲的灵力扇了嘴巴,他们一个个愕然,难以置信地捂着脸。 苏芝芝微微扬起下巴,说:“什么时你们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其中一个弟子面色通红:“我……” 他想质问,其他弟子赶紧拦住那弟子,低喝:“朝星峰峰主!” 这时,周围的人才记起来,苏芝芝也是一峰之主,一家之主。 凡冒犯者,峰主皆可动手,这是流云宗的规矩,弟子们不是不知道,刚刚他们敢那么说,只是习惯地觉得,苏芝芝不会计较。 苏芝芝是第一次摆出朝星峰峰主的态度。 但她今天突然计较,他们就下不来台阶,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要像其他峰一样,不能再对朝星峰峰主口出狂言。 苏芝芝慢悠悠抻直袖子,真当叫一声苏师妹,她就是师妹了? 过去,她和长生峰弟子交情一般,但从没想过彻底交恶,因为辜廷,在他们面前,她从没这样强势。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辜廷略一抬手,四周细碎的讨论声才平息。 他问:“你要什么条件。” 苏芝芝眺望四周,闻讯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很好,她还怕人少了。 她笑了笑,声音很平淡,没有多大的起伏,说的话,却足够让这里所有的人惊诧: “和我解除道侣契约。” 果然,场上骤然安静一瞬,然后,嗡嗡讨论声爆发。 谁也没想到,苏芝芝竟然不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更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而是要和已经元婴期的辜廷解除道侣契约? 她难道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还有不少人怀疑自己听错,他们不信苏芝芝会放过这个机会。 连辜廷也愣了愣。 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眉梢微动,神色愈发冷漠,说:“你说什么?” 苏芝芝心里一乐,一字一字,再说一次:“烦请师兄,和我解除道侣契约。” 她瞥着一直眼高于顶的长生峰弟子,反问:“你们是想,我要提什么呢?” 他们再惊讶,不至于一句话听两次都听错,苏芝芝真的要和辜廷解除道侣契约。 这下,那些讨论反而平息,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事实,尤其,刚刚那几个假惺惺出来说话的弟子,可不止是脸疼。 所有人都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苏芝芝从没想过给自己后路。 可是,苏芝芝从不会断自己后路。 她要断的,是辜廷的后路。 第26章 果然应该杀了苏芝芝…… 辜廷略一皱眉。 所谓道侣,利益错综复杂,解除起来更是困难,如果要解除道侣契约,断没有宣扬大庭广众之下。 只看,苏芝芝轻轻侧着头,发髻上,珍珠光泽明灭,却比不得她的明媚。 她似乎早做好这个决定,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松,也笑吟吟的。 她不会不知道,提出解除契约意味着切除利益,可她仍这么做。 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疑问,在辜廷脑海里一闪而过,袖子下,他轻轻摩挲指尖,指尖定住的那一瞬间,他看着苏芝芝,回: “好。” 听到这个回答,苏芝芝松口气,道:“大师兄一言九鼎。” 她瞥一眼周围的人,想给他们看的热闹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就没必要给外人知道。 她问辜廷:“关于这件事,我们何时洽谈?” 辜廷抬了抬眼,说:“随时。” 苏芝芝一拍手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吧!” 辜廷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反对,侧侧身,示意她跟上来,苏芝芝步入长生峰。 这里她来过许多遍,有远远看着辜廷的时候,有来送药的时候,有去瑶光小峰的时候,而不管什么时候,唯有两次,当她和辜廷一直朝前走时,左右两侧的弟子,才会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他们站住不动,目视苏芝芝和辜廷。 第一次,是辜廷答应她结为道侣,她满心欢喜。 第二次,是辜廷答应她解除道侣,她亦满心欢喜。 进入长生峰天枢小峰的主殿,苏芝芝于案几落座,辜廷在她的对面,有弟子去通知长生峰的峰主与长老。 嘈杂过后,殿内恢复安静。 连呼吸声都变得重起来。 苏芝芝微微仰头,从上到下,打量殿内华丽繁复的装饰,光是身前这张案几,就是罕见的天楠木,飞龙雕饰精致,龙首栩栩如生。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第一次坐在这里,巴不得把所有景象都记到脑海里。 现在,记忆重合。 这里和三年前没有区别。 短短三年而已,于修真界,不过弹指一瞬,但于苏芝芝来说,两份心情,分道扬镳。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喜欢让人盲目。 若当初,辜廷直接拒绝她和她结为道侣,她不会坚持,可他答应,却给她这个虚妄的念想。 他只把一切当做交易,也难怪从未将她看到眼里。 骨鸟曾问她,是不是还喜欢辜廷。 苏芝芝的回答,是肯定的。 她向来坦然,感情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十年不是说没就没,只是这份喜欢,不再值得,也会慢慢淡出她的人生,成为匆匆过客。 正好趁这个机会,一石二鸟,来个了断。 空旷之中,却听辜廷说:“你知道解除意味着什么的。” 苏芝芝眨眨眼,视线倏地上移,在她对面,隔着三丈的距离,辜廷正眸光沉沉。 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她交谈。 他音质清冷,好似世上众人皆痴他独醒,于是,他大发慈悲,高高在上地提醒她。 他仍然不明白,她解除道侣契约的缘故。 苏芝芝笑着问:“大师兄不会反悔吧?” 似乎这个问题太幼稚,辜廷嗤地轻笑,嘴角动了动:“不会。” 苏芝芝说:“那行了。” 她今日只挽一半头发,用珍珠发簪憋住,另一半披散在肩头,便把玩着一缕头发,在指间卷成几圈。 辜廷默默抿起嘴唇。 沉默又开始蔓延。 过了会儿,长生峰的峰主、长□□五人闻讯赶来。 至于朝星峰,并没有什么长老,所以苏芝芝孤身一人。 她背脊挺直,面容鲜嫩,噙着轻笑,但在场的人,却都是十一年前就见过她的,没人敢把她当做可以糊弄的小姑娘。 他们自然不希望两峰解约,只是,既然辜廷给出一个条件,他们再不乐意,也得答应。 双方还算客客气气。 关于解除契约后,两峰资源利益上的分配,花了整整一日,尚未捋清,不需赘述,临了,才提到其中的最关键,契约解除后的反噬,由谁来承担。 解除道侣契约,损人不利己,但修真界几千年,并不是没人试过,接受反噬的那一方,往往需要长时间,来恢复修为。 苏芝芝记得,按元道狗贼的说法,辜廷能随时杀掉她,他不畏惧契约。 那也就是说,他可以全盘接受反噬,道侣契约对他没有影响。 最理想的结局,自然是辜廷去接受,她了然无事。 但那只是最理想的。 所以关于反噬,苏芝芝事先想好,有条不紊:“按过往,谁提出解除,谁承受,不过,因为大师兄曾答应过我一个条件,所以,这算是我们双方都答应的事。” 长生峰峰主问:“苏峰主想怎么算?” 苏芝芝解下自己一个珍珠耳环,放在案几上:“这是弱水珠。”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弱水珠生于东海深海,能分离反噬契约的威力,或者将两人之间的契约反噬,换到另一个修士身上,用一次废一颗,在流云宗也很少见,甚至在一些小宗门,是传宗的宝物。 但苏芝芝不止有一颗,她这一整副头面上的“珍珠”,都是弱水珠。 那峰主想,难怪宗内总说一句俗语,辜廷的天赋和苏家的资源——羡慕不来。 他去看辜廷,直到辜廷颔首,示意继续,他才说:“苏峰主的意思是用弱水珠分离反噬?” 苏芝芝说:“对,我与大师兄,各自承受契约反噬的一半,”她看向辜廷,问,“大师兄觉得如何?” 这样也算公平。 辜廷慢慢垂下眼睛,没有应声。 峰主是他变相的口舌,答应:“好。” 及至此,解除契约之事,初步商榷完毕。 在天枢小峰下,长生峰峰主看着苏芝芝,叹息一声,换劝解的口吻:“苏峰主,此事一旦决定,就没有再回转的余地,你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苏芝芝觉得好笑:“我有自己的考量。” 辜廷听到这句,脚步顿了顿。 苏芝芝也停下来,她微扬眉,向辜廷揖手,朝长生峰外,飒然转身走去。 光铺洒于她脸上,她头上的珍珠皎皎,眼眸粲然,白皙的脸颊光洁无暇,无一处不在熠熠生辉。 正如她的心情。 一路上,长生峰弟子对她行注目礼,可别提有多风光。 离开长生峰,骨鸟从她袖子里飞出来,很好笑,她居然能从它脸上看出复杂的神情,虽然那是一副骨头。 苏芝芝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骨鸟:“……很惊喜,很意外。”又加了一句,“还不如我提议的,让他给你当护卫呢!” 苏芝芝“咦”了声:“为什么啊,你不是说辜廷是我的劫数,我和他解除道侣契约,正好呢。” 骨鸟翻了翻白眼。 它告诉自己,哪天苏芝芝没有骚操作才奇怪呢,这才叹气:“你以为一半的契约你就承受得住?” 天道作证的契约反噬,就算分成二份,还是会触及根基、伤及丹田、波及灵台。 动辄修为倒退,更有甚者,从此无缘仙途。 所以即使有弱水珠,解除契约之修士,仍少之又少。 苏芝芝却惊讶地看着骨鸟:“我肯定承受不住啊!” 骨鸟:“……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苏芝芝狡黠一笑:“我才是个筑基,没必要冒这份危险,可以耗费再一个弱水珠,将反噬再二分转出去,这样,还算好点。” 骨鸟:“那谁来承受?” 苏芝芝看着它。 骨鸟:“?” 骨鸟用骨翅膀抱住自己:“不,我不会帮你承受的!” 苏芝芝:“再给你十套闪闪发光的宝石?哦对了,天然的琵石,你肯定没有吧!” 骨鸟:“……”心动了,这该死的有钱人。 苏芝芝一步步算好,脱离这个契约,她不会有多少损失,至于辜廷那边,她静待结果。 她步伐轻盈,落地无声,越走越远,与她相反的方向,一双黑色缎面踏在石阶上,一步比一步慢。 最后,这脚步停下来。 辜廷立定在台阶,星目低垂。 长生峰峰主问:“辜首席,怎么了?” 辜廷并没有看他,亦没有回答,峰主知道辜廷不喜别人与他同行,道了声告辞,石阶上,只有辜廷。 事实上,他被广袖遮住的手,攥成一个拳头,浮现淡淡的青筋, 早在大殿的时候,就一直紧紧攥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辜廷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亦或者说,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比如,离开金丹大比秘境外,苏芝芝那个转身,比如,她毫无芥蒂,一口答应照拂章梦。 他知道这种直觉奇怪,只是他向来不为所动。 因为他从不认为,她的行动值得他推敲。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苏芝芝一直在预谋解除道侣契约。 她今日提出来,并非一时兴起,从很早以前,她不再远远看着他的时候,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甚至怕他反悔一般,这日提,这日就要商榷。 辜廷想,他怎么会反悔。 道侣契约本就是利益交换,苏芝芝做的错误选择,该反悔的也是她。 确实是这样。 辜廷试着再次抬起脚步,踏上阶梯,但是许久,他双足像有千钧重,沉得他抬不起。 烦躁犹如附骨之疽,心头被冻结的藤蔓,倏忽疯狂生长! 辜廷重重呼出一口气,他额间隐隐跳动,耳畔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訇然奔腾的声音,强烈到他自己无法忽视、无法冷待。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变数。 无怪乎元道要这么说。 他眸中掠过杀意,倏地御剑,方向是朝星峰。 第27章 希望他是真的不在乎 夜风萧索,庭前树叶飘落几片,回旋着,挟月色歇在廊下。 廊前烧着小火炉,上温一壶酒,苏芝芝跽坐旁侧,她捡起那片落叶,煨到火炉中,火舌舔舐枯叶发出哧哧的声音。 显得格外静谧。 修真界灵力很足,所以,一般灵植都不会枯萎,到季节就掉叶子的树木是特殊品种,不好养,十分稀有,不过,云间阁种下一大片,成了树海。 云间阁种的这种树,每年都会开出不一样的花与叶,到春天的时候,那就是花若雪满头,香随风萦绕,到落叶的时节,风景又各不相同。 苏芝芝眺望远处,隐隐约约穿越时光,看到当年,苏畅然带着她,一棵棵把这些树种下的模样。 她的思绪很快被骨鸟打断。 骨鸟咋咋呼呼:“你快看快看!之前设置的阵法里,辜廷好像朝朝星峰来了。” 红宝石耳坠速度极快,正往朝星峰来,却不知是为什么。 骨鸟有点焦虑:“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苏芝芝抿了口温酒,问:“什么事?” 骨鸟咂摸片刻,用能力试探情况完,惊呼:“他身上有杀气!” 苏芝芝放下酒,她已经喝下不少,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相比骨鸟,她显得格外淡定,轻笑一声:“怕什么,就怕他不上头呢,”静了一下,又说,“这回,他应该是想起元道说我是变数的事。” 骨鸟:“变数?他想杀你?”那可不行啊,它的劫数还得靠苏芝芝过,忙说,“怎么办?当时他不想杀你,现在怎么又想了?是不是和你早上提的条件有关啊?你还说我,是你提的条件才让自己死得更快吧?” 它声音尖锐,叽叽喳喳的,吵得苏芝芝脑袋有点疼。 她伸出一根手指,堵住骨鸟的鸟喙,轻声说:“嘘。” 骨鸟哑了一下。 苏芝芝本来生得就美,此时此刻的月色下,她皮肤愈发莹润白皙,眼尾带着薄红,好似朱颜生花,乱人心扉。 饶是骨鸟天天对着这张脸,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苏芝芝捏捏眉间,半是叹息,半是笃定:“你放心吧,祸害遗千年,我还死不了。” 喝了酒,她心情还不错,也乐得解释:“先前他不杀我,犹豫是好事,这次他想杀我,果断也是好事,你要知道,变数就在一个‘变’字。” “他本来心中永恒不变,现在呢?约摸起起伏伏,也尝到点凡间的滋味吧。” “凡间”两个字惹她好笑,便噗嗤一声,笑靥生花。 骨鸟默默把疑问吞回去。 从它的角度看,没有弯弯绕绕,都是直接的,所以它认为,想激发苏芝芝的血脉,就是让她恨辜廷,去复仇,从而爆发。 但是苏芝芝不是,她是人,她玩心。 若论玩心,谁能比得过人? 这是第一次,骨鸟忽然发现,苏芝芝并不是恣意妄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下一步铺垫。 这种人,如果是朋友还好,如果是敌人……骨鸟打个冷颤。 它想问苏芝芝,要怎么对付带着杀气的辜廷,结果仰头瞧,苏芝芝靠在柱子上,阖着眼睛睡着了。 骨鸟:“……” 它现在怀疑苏芝芝醉了,嘴里才一堆堆屁话的,她心里也没底,不然辜廷都快到了,就算不逃命,也该准备准备吧!她睡个鬼啊! 骨鸟恨铁不成钢。 它飞起来,站在她肩膀上戳她脸颊,叫她:“快起来!” 苏芝芝被吵到,挥手打开骨鸟,骨鸟猝不及防,咕噜咕噜从她肩头滚下去,它正要努而起身时,却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 骨鸟急忙帮苏芝芝加点防御,只能帮她到这,它把自己团成个球,滚到一边,怂得躲了起来。 下一瞬,辜廷出现在云间阁。 他刚从剑上下来,衣袖飘飘,袖角流云翻滚,发冠束起所有头发,冠上垂落的两道玉带随之飘舞,掠过他俊逸的眉眼,风姿卓绝,像从广寒宫涉入凡间的仙人,带着一地清辉。 朝星峰和云间阁的禁制,于他而言,如无物,他轻松破开繁复的防御,直接找到苏芝芝,一眼就看到她靠在柱子上,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辜廷双眸一凝,朝她走去。 长剑应和主人的心意,发出分外渴血的低鸣,杀意四涌。 这一刻,苏芝芝才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 她手指揉揉眼角,迎上辜廷的目光。 辜廷每走近一步,他脚下踏风,风慢慢盘旋,鼓起他的衣袍,也卷起四周树木的枯叶。 紧接着,利刃出鞘,剑尖在划破一叶树叶时,对准苏芝芝的咽喉。 叶子一分为二,一片飘到辜廷脚下,一片落在苏芝芝的炉火旁,倒有点离别前的萧索之意。 苏芝芝的脖颈,白皙又细腻,上面坠着条妃色链子,虽然漂亮,但显得她脖颈更脆弱。 辜廷知道,只要刺进去,苏芝芝必死无疑。 杀了她,那他有一瞬动过的心,又会恢复平静,大道无情,天意可循,时光荏苒,几百年后、几千年后再回首,这点动心,丝毫不值得一提。 于是,辜廷冷冷地看着她。 苏芝芝反应过来。 她盯着那剑尖,或许酒精麻痹她的知觉,竟是轻笑一声,不惊不慌的,两只手指搭上剑身。 手指划过去的时候,锋利的剑身刺破指头,血液争相涌出,滴滴答答跃到地上。 苏芝芝微微仰起头,她举起手,将沾血的手伸向辜廷:“大师兄怎么来了,这么晚……是要血吗?” 辜廷的眼瞳猛地一缩。 明明如今,他体内的封印早就稳住,而他也到元婴期,可是,炽热血液流过食道的感受,却在这一刻,被还原了。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从饮上她的血液的那一刻,一切开始乱套。 这就是变数。 辜廷的剑尖更加坚定。 长久以来,不曾动过心的自己,竟然也会有栽倒的时候。 辜廷很聪明,即使仍不够清晰,但他也明白,一开始,他自以为对变数不以为意,再到后来起了杀心,无不在证明,她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这个影响并不小。 他看着苏芝芝,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杀了她。 苏芝芝似乎被疼痛唤醒神智,她看了看指尖,又看着面前的剑,恍然:“原来你是来杀我的。” 辜廷握着剑的手,浮现几道青筋。 她笑了笑:“大师兄,我真羡慕章梦。” 面对杀伐的剑意,她很奇怪,好似早料到,表现得十分平静,无悲无喜,无惊无惧,却提到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至少,在辜廷看来是毫不相关的, 辜廷拧起眉头,向来的冷然,有了一丝可觑之缝隙。 苏芝芝又说:“她虽然是个废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她有人一直护着。” 她两根手指在剑身点了点,留下两个血指印:“如今,护着她的人,现在要杀了我,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该羡慕她。” 沉默片刻,辜廷终于开口:“与她无关。” 苏芝芝嘲讽一笑,“你和我结为道侣,不就是为了章梦?” 和苏芝芝结为道侣,章梦确实是其中一个缘由,因为章梦必须活着,辜廷无可辩驳,但当这句话由苏芝芝说出来时,说明她在乎。 她在乎章梦的存在,并且认为,她影响到他们的道侣关系。 这是辜廷以前从没发现的事实,因为他只看到对自己的利处,旁人的心情,他从没留心。 如果,这是她要解除道侣关系的缘故…… 好似有什么哽在辜廷心口,不上不下。 他微微张开嘴唇,苏芝芝却又说:“所以,现在杀了我,一定也是为章梦吧。” “不是。” 这一次,辜廷否认得很快。 剑尖往前推了推,他的语气难得烦躁:“不要提第三个人。” 他杀她,与他人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苏芝芝觉得好笑,说:“可是,是你先把第三个人摆在我们之间。” 辜廷慢慢阖上嘴唇。 他嘴唇颜色极为浅淡,却很漂亮,同他整个人一样,似冰雕,却有玉质,不由让人好奇,假如有一天,他大惊大怒,又是怎样的光景。 苏芝芝浅浅一笑。 她靠着柱子站起来,辜廷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也上抬,冒着森森寒意的剑尖,始终是对着她的。 骤然,苏芝芝往前走一步。 剑尖十分锋利,一下刺破她的喉咙,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蜿蜒流下,而她似乎毫无所查,居然再往前迈开一步。 辜廷眼眸细细颠簸着,他骤然持剑后退。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没有经过斟酌,他的身体脱离理智,先往后退一步。 而这一步,也彻底暴露什么。 辜廷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用力捏着剑柄,指尖泛白,赤陨铁制成的剑柄,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雕饰的纹路被他按得下凹。 见状,苏芝芝不退反进,往前再走一步,她对他的剑尖无所畏惧,亦或者说,就算此时喉咙被贯破,她也没所谓。 可是辜廷见不得。 他突然垂手,剑尖带着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苏芝芝轻轻“咦”了一声:“大师兄不杀我了吗?” 辜廷呼吸沉几分,没有回答。 理智上,他知道,必须杀掉苏芝芝。 可是理智是会被感情影响的,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竟然被影响到这个程度,影响到,他竟不肯杀了她。 意识到的时候,辜廷又在反驳自己。 他微微垂下眼睛,试图从蛛丝马迹告诉自己,杀了她,并非违心之事,可是为什么在她又靠近一步时,他会倏然放下剑。 没人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但连他自己都不想相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以为不曾在意过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亦或者,一直驻足,未曾离去? 辜廷咬住后槽牙,额角微微鼓了鼓。 他眼底泠泠,愈发漠然。 苏芝芝抿着唇,她的视线,从他脸上,到他的剑,来回移动。其实,辜廷的神色掩饰得很好,观察不出什么,但周身气场是会变化的。 那种杀意已经茫然,彻底找不到方向。 想杀,却杀不得。 她倏地一笑:“大师兄又在犹豫什么?” 又两步,她走到辜廷面前,仰视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只要做出决定,就会心无旁骛地完成。” “为什么这会儿,一下想杀我,一下又放下剑。” 辜廷垂着眼睛看她,喉咙轻轻滚动。 因为喝了不少酒,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好似是醉了,当她走到眼前来,更看得清她眼尾泛着粉红,眸底,像养着一池星子,波光潋滟,眼尾一压,漂亮得让人想捂住那双眼睛,珍藏起来。 她在问他为什么。 便看她摇摇头,娇嫩的唇间,却说着:“大师兄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如果要让我成全你和章梦,我就会让路。” 章梦,又是章梦。 辜廷更为烦躁:“不要提她,与她无关。” 说到底,他能于所有方面睥睨苏芝芝,唯独无法在理解感情的方面。 他曾将情绪舍弃,因为常年惜字如金,每句话每个字有其分量,却比不上苏芝芝含笑的声音。 苏芝芝像是和他作对,偏要提:“那是为什么?我想不出师兄不想杀我的缘故,难道不是因为章梦这个九天至阴体质,还需要我吗?” 辜廷眉梢一动,苏芝芝的手覆在他捏着长剑的手上。 吹过夜风,她的手有点凉,不过相较他而言,还是温暖的,她牵着他的手,将剑抬起来,剑身折了月光,微微烁动。 剑横在两人之间。 辜廷低头看她,他尚未明白她想做什么,却看,她忽然将剑往自己脖颈上抹去。 那个势头、力气,没有半分的犹豫! 辜廷心内猛地一惊。 下一瞬,他的本命长剑,擦过廊下的柱子,一个打旋翻滚,“嚓”的一声,插在庭院中的土地里。 是他自己出手打飞的。 一切不过迅雷之势,剑却还是在苏芝芝脖颈,划开道很淡的血痕,滴落血珠二三。 发现剑被打飞,苏芝芝惊诧。 她眨着明亮的眼眸,带着一种无害:“大师兄你在做什么?我在帮你呀!” 辜廷闭上眼睛,他心绪仍在剧烈起伏着,从不知道,当她的生死脱离他的掌握时,他会有这么大的波动。 他手指在很细微地颤抖着,若不仔细盯着,并看不出来。 但辜廷自己感受得到,心头再小的情绪,也被无限地放大,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所谓“后怕”。 怕见她血液溅在自己衣袖上,怕见她笑着死去,怕自己因此,更难以控制内心。 只差一点点。 辜廷刹那明白,苏芝芝就算死了,她仍然是他的变数。 早在元道提出杀了她,他却没答应时,木已成舟。 不想相信,事实却是摆在面前的。 他睁开眼睛,长睫下,漆黑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 他抬起手,拇指划过苏芝芝脖颈上的伤痕,在那脆弱的脖颈上,手指所过之处,伤口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瘢痕。 苏芝芝好奇地看着他。 辜廷垂下手,却扣住指节,声音蓦地低沉许多:“我不会再对你起杀心。”也是为了他自己。 苏芝芝却愣了愣,她似乎还不信,反问:“真的?” 辜廷只看着她,不再说话。 但凡他说出口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苏芝芝喜笑颜开,兴奋从她浑身油然发散,她借着醉意,大胆一回,竟再靠近辜廷一点,用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去对上他沉寂的眼: “你放过我一命,我似乎得报答一下。” 不知道为何,话听着却有点苦涩。 辜廷皱了皱眉,他正要说不必,苏芝芝突然踮起脚尖。 庭中树叶随风掉落,转着圈子,轻轻擦过地上的长剑,而苏芝芝的嘴唇,印在辜廷嘴唇上。 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女儿香。 辜廷愣了愣,他才知道,原来她的嘴唇很软乎,又很温暖。 他并不讨厌。 可是很快,苏芝芝就挪开,月色下,她的笑容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说:“这就是寻常道侣会做的事。” 看辜廷没说话,她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 “我也不熟练,这是第二次接吻?不对,上次大师兄……嗯,那次不算,大师兄咬得我嘴唇太疼了,所以这次算是第一次。” 她后面那句话带着抱怨,辜廷却也得承认,他亦是第一次注意到,亲吻是这种感觉。 他的呼吸与绵长的风重合到一处,抬手按住嘴唇,好似要留下最后一丝温度。 道侣么? 好像在苏芝芝看来,这个契约,并不是只有利益的交换。 她带着满心欢喜,他却只有算计,想从中攫取最多的利益,甚至,把她的情,也当成算计的资本。 然而感情,最不能遭受算计。 她的吻,却还是那般真诚。 他心念一动,正抬起手要按在苏芝芝肩膀上,却看她后退一步,小声说:“虽然是第二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 辜廷顿住。 “我们很快就解除契约,不是道侣。”苏芝芝又补了一句。 辜廷声音低了许多:“你不后悔?” 辜廷一直觉得,该反悔,也是苏芝芝反悔,所以他问她后悔不。 他以后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只算计着她的一切,此时苏芝芝解除,反而很亏。 以她机灵的程度,不会不懂这点。 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苏芝芝却摇摇头,她看向庭院中的长剑,轻轻地说:“大师兄放心,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不会后悔。” 她说得很决绝。 他垂了垂眼睫,道:“好。” 回程时,辜廷的速度慢了许多,他脑中在思考,这一整日,他的心已经乱麻成什么样了,不像话。 彻底冷静下来,只需正视内心,再有其他事,日后再议。 一个道侣契约,要解除,便解除罢。 倏然想起苏芝芝的嘴唇,那个短暂的吻,莫名让他心不再烦躁,那是说明,苏芝芝依然拥有那么充沛的感情。 一切尚来得及。 他此时要做的,是去习惯心间突如其来多出的情绪。 而苏芝芝这边,她坐下来,过了许久,从庭院里捡起一个小石子,丢到廊下某个角落,打到骨鸟头上: “起来了小怂鸟,辜廷已经走了。” 骨鸟倏地跳起来,大喘息:“他终于走了……” 却看苏芝芝斜睨它,骨鸟连忙说:“我给你防御了的,别怪我没保护你啊!” 苏芝芝:“……” 苏芝芝嘟囔:“我就没指望你保护我。” 骨鸟:“哼!” 苏芝芝看向没曾熄过火的火炉,她拿起酒浇火炉,却越烧越烈,就像以退为进,非要解除契约,会让感情愈演愈强。 辜廷这滩水,终于动了啊,她彻底,从辜廷剑下保护住一条命。 她成功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了。” 骨鸟坐在火堆旁烤火,问:“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遗憾?” 苏芝芝:“他长得多好看,应该多亲一下。” 骨鸟:“……当我没问。” 不过,骨鸟又很奇怪:“你就不担心他真的杀了你?” 苏芝芝说:“只要他不一下子削下我的脑袋,他就下不了杀手。” 骨鸟问:“你说得这么笃定,我看他问你会不会后悔,是不是你们解除契约后,对你很不利啊?” “不啊,”就着最后一点酒,苏芝芝轻呷,津津有味,“他这哪是问我后悔不,他问的,是他自己后悔不。” 只是他这人,向来高高在上,心中无尘,即使有一点后悔的情绪,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 骨鸟恍然大悟:“你牛。” 它突然有点好奇:“你说辜廷会不会反悔,到时候是不是死也要和你保持道侣关系?” 苏芝芝瞅着骨鸟,难以置信:“你在讲什么屁话?” 骨鸟:“……不要偷我的词!” 她摇摇头,说:“那当然不会,他答应的事,不会反悔,还要死要活呢,况且在那么多人面前应了,就算他不考虑他自己,也要考虑长生峰的信誉吧?” 骨鸟:“也是,他或许心内冷静下来,还会想,解除就解除呗,一个关系而已。” 不得不说,骨鸟真是误打误撞,猜对辜廷一半的想法。 苏芝芝哈哈一笑,她声音很清澈:“而已吗?” 骨鸟:“?” 苏芝芝说:“没什么,希望他是真不在乎。” 她将余酒泼洒于庭院,轻轻一笑。 没两日,朝星峰将和松峰结为道侣的消息,传遍流云宗。 一时间,松峰的弟子走到哪,都被其余峰的弟子逮住询问,不过,关于这个消息,他们可能比其他峰弟子还要懵。 整个流云宗都在讨论这桩突如其来的契约。 彼时,辜廷正在流晖殿。 他神色如常,只是捏起手里的卷宗时,指尖乍然出现细细的雷霆,卷宗化成灰烬。 他慢慢蜷起手指。 第28章 从心又违心,如此反复…… 放下案卷,辜廷捏捏额间。 长生峰与松峰,辜家与卢家,向来交好。 这一辈里,辜廷修炼速度过于逆天,二十二岁就到元婴期,与同辈话题少,只和卢钰有所往来,卢钰是松峰峰主之子。 当初是因为松峰小秘境的魔气,有机会打开魔隧,他才会为小秘境护法。 如今,卢钰在闭关冲击筑基巅峰期,纵观整个松峰,不知谁能和朝星峰结为道侣。 临和长生峰解除契约,朝星峰放出这个消息,态度很强硬。 辜廷明白,他为什么又心烦意乱。 若朝星峰和松峰,只是利益的交换,倒也没什么,只是松峰明显实力比不上长生峰,如果真要论利益,长生峰才是首选,朝星峰为什么宁愿和长生峰解除关系,选次之的松峰? 不为利益,那,就是别的东西。 她想要抽身,才做得决绝,那日突如其来的吻,不为别的,只是离别前的昭示。 辜廷皱起眉。 断了思绪,他从流晖殿走出来,却听弟子叫住他:“辜小峰主,请留步。” 辜廷站住,看着他。 由于辜廷到元婴期,不再是流云宗的首席大师兄,再过半年,会迁到长生峰小峰,成为小峰之主,开纳门庭收徒,等资历够了,再做峰主,如今所有人改口称他为小峰主。 流云宗的七十二峰主,大多数是元婴期,若五十年期间,辜廷修为再升,可越过峰主这一阶段,直接当长老,这是流云宗的规定,辜廷也算流云宗最年轻的峰主。 苏芝芝是因为苏家血咒,否则,也不会成为朝星峰之主。 那弟子:“小峰主,瑶光小峰那边有事请您。” 说完,他难免战战兢兢。 虽然平时辜廷为人冷清,不好接近,但这几天,隐藏在冷清中,夹杂冰碴雪渍,偶尔一个眼神下来,还带着威压,更不好相处。 正如现在,辜廷盯着他,明明也没说什么,弟子后背的冷汗,就是刷刷地掉。 弟子只能猜,是辜廷已到元婴期,才会如此威严。 便听辜廷问:“有何事?” 弟子咬咬牙,心想章梦的事确实不能怠慢,说:“章师姐身子不适,想让小峰主看看。” 辜廷忽的想起,苏芝芝几次提到章梦。 她不喜欢章梦。 思及此,辜廷冷冷地回:“让医修带东西过去。” 所谓东西,是辜廷放在医修那,带至阳气息的灵药,他需要最大程度让章梦活下来,以前,但凡朝星峰的东西,都直接送到看顾章梦的医修处。 没想到辜廷不想管章梦,弟子面露尴尬,似乎是想说什么,辜廷往前走一步,忽然顿住,问弟子:“你以为,我与章梦是什么关系?” 弟子哑住,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您的……红颜知己?” 辜廷:“……” 有一瞬他觉得好笑,但反应过来,连一个小弟子都这么看,也无怪乎苏芝芝会在意,三番几次提到章梦。 这是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事。 他做事只奔着最初的目的,看最后的结果,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倒是没想到,一个章梦就足够带来误会。 他隐约觉得,既然苏芝芝不喜,只能尽快打开魔隧,拿得至阴之魂,与章梦再无干,就得以结束。 迫切想让一切回到原轨,这种感觉很奇特。 下一瞬,辜廷说:“不是,她只是个弟子,勿乱传。” 这是第一次,他对章梦与自己的关系,做出定义。 因此,朝星峰和松峰的道侣契约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辜廷这句话,被有心之人带到苏芝芝这儿。 苏芝芝正在吃香瓜,她愣了愣,笑了:“难得大师兄会主动澄清。” 不过还有什么用呢? 几年来,别人是怎么看她苏芝芝的,他在乎过吗? 对这件事,骨鸟没什么感觉,真爱是不是真的存在,苏芝芝都不会发狂,所以很快转移话题: “你真的要和松峰的修士结为道侣?” 苏芝芝咬口甜滋滋的香瓜,叹息:“那还有假的?” 骨鸟还没闻其详,却突然一激灵,它把自己团起来,躲起来之前,小声提醒苏芝芝:“他来了!” 苏芝芝一愣。 没想到辜廷会频繁造访云间阁,以前还会让人通报,现在是想进便进,把云间阁当成后花园似的。 她不太高兴地皱皱鼻子,放下香瓜,就见身侧多出一个影子。 辜廷走路是不会有脚步声的。 苏芝芝坐在躺椅上,抬起眼:“大师兄,你又来了。” 辜廷直直打量着她:“与松峰结契,是真的?”与骨鸟一样的问题。 竟然是为这点小事。 或许是,一旦在意了,便不再是小事。 苏芝芝用帕子擦擦手,她眯着眼睛笑:“是真的。” 辜廷垂下眼睛,纤长睫毛覆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虽然无声,但浑身透露不赞同,好像在等苏芝芝解释。 苏芝芝只好摊摊手:“不是我想要,是我不得不,总得应付宗里的老头嘛。” 辜廷略一抬眉。 他是聪明人,苏芝芝点到为止。 流云宗是个庞大的群体,苏芝芝既依赖它,又要提防它,同样的,流云宗对她也是如此,既需要她的资源,又要防她叛走。 在她一到年龄,宗内就密切关注着,毕竟,如果不小心让她把巨额的资源,当做嫁妆,送到别的宗门去,对流云宗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因此,苏芝芝必须在流云宗找人结为道侣。 以前嘛,她希望是和辜廷,不说相敬如宾,远远看着也好,现在她没追求,宗里给安排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所以,当宗内提到松峰时,苏芝芝想,卢钰好歹是个熟人,卢家苏家也有不少往来,她答应了。 当下是,辜廷说:“我去与宗里说。” 话一说完,他已然转身,苏芝芝连香瓜都没咽下,便忙抓住他的袖子:“诶,等等!” 扯动袖子的幅度不大,辜廷却骤然停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指。 她的指头圆润,指尖粉粉的,看起来像是素手点朝霞,一点点染没其余阴霾之色,让人心里不由得暖起来。 留意到辜廷的目光,苏芝芝想他不喜欢别人触碰,忙收回手。 不过,辜廷倒真停下来。 苏芝芝指指一旁的躺椅:“大师兄,坐。” 辜廷瞥那躺椅一眼。 他不喜欢躺椅,这东西让人坐起来没正形,很是懒散,但是,他眼眸掠过苏芝芝,他倒不讨厌看她这般歪在躺椅上的模样。 她手边还放着一片啃一半的香瓜,一只小火炉,身上披着件修着白鹤的披风,鹤与她的身形,相得益彰。 她的悠哉,总叫人舒畅。 这般想着,辜廷坐在躺椅的边缘,不过,他背脊仍是挺直。 苏芝芝拿一片香瓜给他,才松一口气。 辜廷生得高大,他站着俯视她,总有点威势,让她心头莫名有点紧张,容易发挥不好。 现在好了,心思就活泛起来。 “大师兄想怎么和宗内说?我们就要解除道侣关系了,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说?” 早在决定去宗内时,辜廷早就想好了:“以长生峰小峰主的身份。”他看着她,说:“有我在,宗内不会给你施加压力。” 这般冷情冷性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很难得。 苏芝芝有点惊喜,她和宗内的关系,一直相互博弈,如果辜廷肯站在她这边,倒是省许多麻烦。 不过,现在她并不太需要他这么做。 她笑了笑,说:“可是,若我是自愿的呢?我觉得,松峰也可以。” 辜廷却不信:“松峰哪里可以?” 苏芝芝挠挠脸颊:“卢钰人很好啊,他傻乎乎的,好拿捏。” 要是闭关中的卢钰知道苏芝芝这么评价他,肯定跪着也要把之前因魔气,从朝星峰拿的百年灵参还给她,就怕辜廷对他印象不好。 果然,听到“傻乎乎”三个字,辜廷眉头略略挑起。 傻乎乎也是优点? 他更不信,笃定:“你不会喜欢他的。” 苏芝芝“嘶”一声:“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辜廷又顿住。 她喜欢卢钰? 他忽然发现,因为她的回答,他不高兴了。难道,人一旦动心,就容易以她喜,以她悲? 他试着按住心头的不悦,但过会儿,不悦像水满仍是溢出来,叫嚣着,阻止她,不择手段也要阻止她。 控制不住,就要从心。 辜廷呼出一口气,说:“我和宗内说。” 他惯来说一不二,这回轮到苏芝芝沉默。 过了半晌,她扬起笑:“那可真是谢谢大师兄。” 辜廷松开眉头。 他把手里的香瓜,反递给苏芝芝,道:“吃吧。” 苏芝芝摆摆手:“那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辜廷撩起上眼睑,眼瞳黑漆漆的,沉声说,“我看你吃。” 苏芝芝没再和他拗,接过香瓜,小口小口啃起来。 能出现在朝星峰的,都是上好的东西,香瓜很甜,水分足,浸她淡粉的唇,瞧着水润润的,看起来很软。 辜廷的目光暗了暗,一直盯着看。 最后,苏芝芝吃完一整片,把啃得参差不齐的瓜底凑到他面前,他才移开目光。 临到辜廷离开时,苏芝芝委婉地说:“大师兄,下次过来时,可不可以找人通报?” 她手指卷卷头发,面色浮上一丝绯红:“男女有别,我总会有不方便直接见面的时候。” 辜廷颔首, 他抬起手放在她头顶,从心的,没怎么用力,轻抚了一下。 从看她啃瓜时,就很想这么做。 顿时,苏芝芝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脸颊微微鼓起,就要将难以置信四个字写在脸上。 辜廷放下手,不着痕迹地勾勾唇角。 待辜廷离开许久,好半晌,苏芝芝长长叹一口气。 骨鸟从角落滚回来,心情复杂:“……他这是在干嘛?” 苏芝芝摸摸头顶,呢喃:“宣誓主权吧。” 若说今天她最能感觉到什么,那就是,辜廷在隐晦地表达一种控制欲。 他要把这一切都掌控到手上,小到她想吃什么,大到道侣契约,从知道这份感情开始,他要正视他的感情没错,但同样的,他还是以自己为主。 就像刚刚,在知道苏芝芝要和他人结为道侣,他不会在乎她喜欢卢钰,自顾自掐掉苗头。 真是个极度自我的人。 骨鸟哈哈笑起来:“哎哟我说,你说让他喜欢你,现在是不是成了,但结局好像也不通啊。” 苏芝芝默默拉下脸。 她不是章梦那种小废物,能随便辜廷怎么安排,她主意可大着呢,不然也不会有朝星峰的今天。 看苏芝芝不悦,骨鸟倒学会审时度势,忙收起嘲讽:“咳咳,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就解除道侣契约后,被他控制着?” 苏芝芝摩挲着指尖,她眸光一转,说:“还能怎么做,造作呗,都是被惯的。” 她哼哼一笑:“我要好好调整他的心态。” 骨鸟:“……你这真是三好道侣。” “错啦,”苏芝芝摇摇头,“我快不是他道侣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敲手掌:“我知道了。” 想打破诡异的局面,依然是要制造意外。 隔日,护卫魏远又发现,云间阁的禁制结界被动过。 魏远担心她,语重心长:“若有什么意外,要与我说。” 苏芝芝心想,还真没人打得过辜廷,就算是金丹巅峰的魏远,也打不过金丹初期的辜廷,何况现在辜廷已经元婴。 她见识过辜廷的恐怖。 她笑着说:“没事的魏大哥,是我自己动的。” 苏芝芝不说,他们护卫也没办法,因此,魏远只好把结界补回来。 苏芝芝站在他一旁,问:“魏大哥,你们魏家这一辈里,有哪位天赋还算可以的?” 魏远正输送灵力到结界,想也没想,说:“魏岸那小子吧。” 苏芝芝摸摸下巴,又问:“长得怎么样啊?修为呢?几岁了?” 魏远随口从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二十五六了,筑基初期,在冲击中期,长得……嘶,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芝芝灿然笑了:“自然是找第二个道侣啊!” 魏远:“……” 没两天,苏芝芝和魏岸见面。 魏岸虽然已经二十五,仍有种少年气,笑起来时,有个小酒窝,看着人也不错,而且以魏家对苏家的忠诚,苏芝芝绝对放心。 苏芝芝伸手指指面前的茶盏:“喝茶呀。” 魏岸有点不好意思。 他喝一口茶,就抬眼看一下苏芝芝,如此反复。 苏芝芝问:“怎么了吗?” 魏岸脸颊微红,说:“上回见你,是你六岁的时候。” 这么一说,苏芝芝记起来了:“你是不是跟着魏大哥,来我们家玩过?” 魏岸也不再束手束脚,他笑着,露出一个酒窝。 魏岸知道和苏芝芝见面的意义,他有点腼腆,主动端起茶壶,帮苏芝芝斟茶,没有献殷勤的意思,带着一种真诚的呵护。 这个人很好。 后来,魏岸离开,苏芝芝松下来,捏了捏自己肩膀。 骨鸟一直躲在桌下,露出个头:“怎么样?” 苏芝芝说:“别说了,他人太好了。” 骨鸟:“?” 苏芝芝摇摇手指:“我习惯和黑心肝的人打交道,遇到魏岸这种白纸,就觉得,做什么都不太对,怕把人家吓跑。” 骨鸟:“……一时分不清你是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骨鸟又问:“那你确定了吗?” 苏芝芝想了想:“再说吧。” 诚如她所言,她早就习惯步步算计,忽然遇到魏岸这种,他以赤诚之心待她,反而不太合适。 总觉得,会对不起人家。 苏芝芝摇摇头。 这厢,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选魏岸,那边,辜廷指尖冒出一簇火,将一张纸烧为殆尽。 空气中弥漫传音信烧焦的味道,一团团的,正如心头的烦躁。 他在朝星峰放了眼线,本以为不会用上,没想到不过几天,眼线就传来这么个消息——苏芝芝要另择道侣。 她把他的话当做什么了? 她想活下来,他就不杀她,她不喜欢章梦,他不再理会章梦便是,她想要解除道侣契约,他也依她。 却是哪里还做得不好,要叫她这样阳奉阴违? 愤怒像吞噬理智的妖兽,辜廷抿起嘴唇,嗤笑一声。 亦或者说,他把苏芝芝想得太简单,根源还是在苏芝芝身上,她骗着他玩。 不管如何,辜廷不会放任。 只是,绝了一个卢钰,还有一个魏岸,绝了一个魏岸,或许,还有卢岸,魏钰之流。 辜廷手指捻着传音信的灰烬,灰烬沾黑他指尖,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法子——废掉她。 不可掌控者,废掉便是。 他不能让事情朝不可把控方向而去,不然,于他的心性而言,是坏事。 如此一来,他必须顺着心中所动而来。 *** 过了一阵,魏岸就因为宗外的事,被迫外调。 苏芝芝反而松口气,跟骨鸟说:“不能跟魏大哥找介绍的,他肯定会尽量挑好人介绍给我,配不上。” 骨鸟:“哦豁,你是说好人配不上你吗?” 苏芝芝斜睨它一眼,并没有说话。 其实,应当说,她心太黑,配不上那种好人。 想到要解除道侣契约,她心头又是一松,总算,朝星峰与长生峰摘除千丝万缕的利益,到解除的时机了。 解除契约的阵法,设在长生峰主峰的殿宇里。 阵法外没留人,空旷的大殿里,只有苏芝芝和辜廷。 另外,还有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被十个闪亮亮的琵石收买的小傻鸟,愿意帮苏芝芝分摊二又二分的契约。 也就是说,苏芝芝接受反噬的二成多一点,对这点反噬,她准备的防御法器,是她戴在脖颈上的朱色链子。 对着辜廷,苏芝芝招呼:“大师兄,麻烦了。” 辜廷如今已是小峰之主,这么久,只有她还叫他大师兄。 他略一点头,却没应声。 辜廷面无神情,虽然很难从他神情判断,苏芝芝敏锐察觉,他隐隐不高兴,浑身气场不太对。 不过此时此刻,她没多想,站到阵法上。 地上绘制的阵法泛起光芒,布置好的两个弱水珠,旋转飞到半空。 开始运转之后,苏芝芝看到灵台里,三四年时光的道侣契约,轰然坍塌,下一刻反噬也如天降。 反噬是违逆天意后,天道的惩罚,犹如凝结在一起的巨雷,落到阵法中的每一道符文,此时,弱水珠发出醇厚的灵力,强行反噬一分为二。 就要成功时,却听一声很细微的“咔嚓”声。 苏芝芝猛地抬头,弱水珠还没分化完反噬,居然碎成两瓣! 弱水珠怎么会出问题? 苏芝芝奇怪,可来不及多想,下一瞬,反噬直冲她冲来! 直面这种反噬,苏芝芝才知道,过去所经历过的危险,都不算什么,这是天道的蔑视,任谁对上,都只会被碾压在地,无法抬头。 她脖颈的防御法器发作,但再好的防御法器,面对强烈的反噬,也岌岌可危。 她面色煞白,心口涌上一股血气。 完了,她心头一凉,或许要出事。 苏芝芝忙稳住灵力,她咬牙坚持,眼看着防御法器快撑不住,下一瞬,迎面而来的冲击,突然神奇地全部消失。 她终于得以喘息,咳了咳声,抬起头,瞳仁一缩。 辜廷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 他替她挡住反噬。 反噬犹如雷电凝成,携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连接天地间,从辜廷的灵台,蹿进他四肢百骸,四处流窜。 他仰着头,站直着身体,衣袍猎猎,周身包裹紫色电光,那是他灵根的反抗。 宛若在接受笞刑的神明,灼眼得令人心惊。 苏芝芝猛地闭眼又睁眼,回过神来:“大师兄!” 辜廷看向苏芝芝。 他向来黢黑的眼眸,颜色淡了许多,里头洒下一层金光,变成温柔的棕栗色,额间,又出现那个似是火焰,又似是花瓣的纹路。 虽然,事先知道反噬对辜廷无效,但亲眼看到从未见过的、如此恐怖的反噬,冲进辜廷的身体,仍让苏芝芝心口一窒。 这种担心假不得。 她慌了神,立时脱下高阶法器,那条朱红色的链子。 即使效果甚微,这是她保命的法器,甚少有离身的时候,刚刚就是靠它,在反噬下留住一丝清明。 她迎着反噬的威压,丝毫不惧,只为将链子递给他,声音中,带着几乎不可查的细细颤抖: “快、快用上!” 辜廷紧紧攥着手指。 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张开手心,接过那个链子。 他浑身炽烫,愈发显得链子冰凉,也便是,他越无情,此时便越多情,物极必反。 明明想废了她,临到最后不忍,既从心,又违心,如此反复。 终究是心性大动。 他唇角流下一丝血渍。 第29章 让章梦送药给大师兄 辜廷受伤了。 之前,他对战元婴期的凶兽,浑身受那么重的伤,都不曾浪费自己一滴血液,如今鲜红的血渍,沿着他唇角慢慢滑落。 十分刺眼。 竟是这样重的伤。 苏芝芝知道,出血很难受。 即使她把身上唯一的防御法器给他,于事无补。 他周身萦绕着紫红的雷电,天道反噬与他灵根相互冲突,爆发出极强的压力,他浑身血液鼓噪,不止是额间,连手臂、脸颊上,都浮现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 苏芝芝猜到,这不是反噬对辜廷造成的伤害,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又受和前几次一样的伤,像把压抑住的修为,强行放出来,身体被迫灵力紊乱,会自爆。 她咬咬拇指指甲,强让自己冷静。 为防被波及,这个阵法方圆十里,都不会有人,她属于阵中人,无法离开,所以,现在能帮辜廷的,只有她自己。 之前有过一次,能帮辜廷抚顺灵力,他的痛苦会稍轻许多。 她有画修的功法。 想到这,她毫不犹豫逆行功法,气血瞬间翻涌,可她顾不得那么多。 她吐出一口鲜血,深深吸一口气,顶着极强的威压,朝辜廷走去,犹如第一次帮他舒缓灵力崩溃,迎难而上。 只不过,今日之心情,总归和往日是不一样的。 她张开手臂,轻轻拥住他。 骤然之间,雷电渐渐收敛,辜廷身上夸张的纹路,慢慢隐匿于表皮。 不得不承认,苏芝芝的血液,对辜廷而言是难以克制的诱惑,他微微眯起眼睛,朝苏芝芝倾身。 他亲上她的嘴唇。 犹如那天晚上所想,他终于得以反客为主,将薄唇轻压在她嘴上,吻走她溢出的血液,这次,不是凶狠地啃噬。 这是吻,不会再弄疼她的吻。 他们凑得很近,近得犹如世间最亲密的人。 苏芝芝猛地缩缩瞳孔,却没有后退,趁着辜廷冷静下来的时机,她将灵力输送到他身体里,好让紊乱的灵力渐渐平息、 也不知道过多久,当辜廷压住身体乱窜的灵力时,他的大手搭在她肩膀上,鼻息洒在苏芝芝脸上,带着一点痒痒的感觉。 苏芝芝轻轻叹口气,她拥抱住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倚靠在他肩膀上。 他肩膀很宽,让人很有安全感。 苏芝芝很累了,她合合眼睛,几乎快睡着的时候,却听到耳畔,辜廷突兀地留下一句话: “不要与他人结为道侣。” 很轻很轻地,带着点认命般的释然。 苏芝芝却突然懂了什么。 刚刚那种安全的错觉,灰飞烟灭,要不是克制自己,她几乎差点哂笑出来。 他们分明在解除道侣契约,辜廷有什么立场,说出这几个字呢?凭他承受全部反噬吗?可她也因为他,又受伤了。 她后退一步,脱离辜廷的怀抱,或许因为此时心情阴沉,她语气也不太好,说:“你管不了。” 听到这句话,辜廷居然勾了勾嘴角,他不讨厌她这种坦诚,比阳奉阴违好,他喜欢她毫无保留的情绪。 只要她还肯在他灵力紊乱时,迈出这一步。 他说:“我管得着。” 苏芝芝跟着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管你姥姥。 *** 阵法停止运转,反噬亦终于结束,很快,二人受伤的消息传遍流云宗,听闻者倒没有惊讶,反噬乃天道之惩罚,寻常人难逃一劫,辜廷亦然。 然而,只有苏芝芝和辜廷自己知道,他们都不是因为反噬受的伤。 辜廷不会与他人道此事,苏芝芝也不说,宗内就没人知道。 回到朝星峰,她蕴养过全身筋脉后,屏退左右,独留自己一人。 怂鸟这时候终于说话,它唏嘘:“想不到,辜廷会主动给你挡反噬,他真的是挺喜欢你的。” 苏芝芝:“……” 她斜睨它一眼,缓缓问:“弱水珠是你弄坏的?” 骨鸟怔了下,反驳:“不是我啊!”它还需要苏芝芝,怎么可能废苏芝芝? 苏芝芝:“弱水珠是我弄坏的?” 骨鸟又说:“那肯定不是啊,你傻吗!” 苏芝芝抱着手臂,手指在肘上点了点:“那你说,弱水珠是怎么坏的。” 骨鸟安静了一会儿,问:“它质量不好?” 苏芝芝:“……你在说什么屁话?” 骨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副要和她吵起来的模样,叽叽喳喳:“你能不能不要学一个‘屁话’,就到处拿出来用吗!” 苏芝芝戳戳它脑袋,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是辜廷毁弱水珠,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呢这小傻鸟。” 骨鸟震惊到连苏芝芝叫小傻鸟都没反应过来,它“啊”了一声:“为什么是他?他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芝芝换了个姿势,她撑着下颌,垂着眼睛,淡淡地说:“想管我吧。” 一开始,她没往那方面想,是真的慌了,也是真心想为辜廷做点什么。 直到,辜廷突然提到另找道侣,这让苏芝芝突然想起,魏岸被远调的事,看来他知道她和魏岸的往来。 再想到,弱水珠这种宝珠,不可能这么巧合就坏掉,除了有人操纵着毁掉它。 想通这一切,也就不难猜到辜廷想做什么。 这个反噬真临到她头上,虽不至于让她魂飞魄散,但她会变成废人。 辜廷想把她变成废人。 废人是什么?就像章梦那样,做一株依附辜廷的菟丝花,彻底把生死交给辜廷,由他掌控,这样的她,谈何守住苏家无数资源,谈何得道问天。 如果不是他最后自己承担反噬,苏芝芝难以想象,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可是,凭什么辜廷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她,杀不杀她,废不废她,都由着他说了算,就连最后为她拦住反噬,也宛如施舍。 如果这就是他的喜欢的话…… 她瞬间感到一阵齿冷。 辜廷这个人,太过于极端,完全是被惯的,或许本就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 骨鸟说的没错,让辜廷喜欢她是成功了,但不理想。 没想到有一天,她千思万虑,也会给自己挖坑。 苏芝芝眼底一黯,她撑着下巴,叹口气。 骨鸟以为她在为自己受伤不值,不由说:“说起来,你还帮他稳定灵力啊,搞得自己也受伤,真的太吃亏。” 苏芝芝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但要是我没受伤,只辜廷受伤了,消息传出去,宗内怎么看?” 骨鸟下意识说:“是辜廷自己撑不住,关你什么事?” 苏芝芝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辜廷是元婴期都顶不住,我一个筑基,怎么可能撑住反噬?” 骨鸟惊呆了:“所以宗里人会知道,是辜廷承受全部反噬,才让你安然无恙?”又反应过来,说:“这样不好吗?让所有人知道,辜廷其实已经喜欢你,让那些人啪啪打脸的!” 一想到那场景,尤其让长生峰那群眼高于顶的弟子吃瘪,骨鸟一把骨头很激动! 反观苏芝芝,她一脸平静。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过去,她都能忽视那些评价,何况如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从他这份喜欢下,明哲保身。说来好笑,他不管做什么,好像对苏芝芝而言,都没个是真的好事。 苏芝芝重新闭眼思索。 他既然敢废掉她,她或许也可以从这方面去想。 此时,却有人打断她的思路,一个侍从来通报:“峰主,长生峰来人,说是要用灵石换碧琥珀。” 苏芝芝淡淡地问:“长生峰?” 侍从应:“是,或许是……辜小峰主需要用。” 碧琥珀她这里确实还存一些,还是当初辜廷给她的,如今辜廷受伤,不是碧琥珀能解决的,可能是长生峰弟子自作主张。 苏芝芝本想摆摆手赶人,忽然灵机一动,顿住:“你让他们等等。” 她亲自取出碧琥珀,同侍从吩咐:“把碧琥珀给章梦,让章梦送此东西给大师兄吧。” 这个时候拉个挡箭牌,是十分有必要的。 苏芝芝以为长生峰弟子是自作主张,但实则不然,长生峰弟子会这么做,是因为辜廷提到碧琥珀。 他状似无意,说:“朝星峰应当还有碧琥珀。” 他知道他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能会个意思,把事情办好,因此,明明不需要碧琥珀的他,还是开这个口。 只因想到苏芝芝略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管不了。 辜廷轻轻挑挑眉头,他想见她,莫名地想。 从心从心,以前他以为此“心”,是所思所想,如今才明白,是所谓情绪,理智与情感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有一方会让步。 他的理智给感情让步,尤其是看到反噬即将摧毁她之时。 那一瞬间,只需要想到她后半辈子毁了,他尝到比后怕更奇怪的感觉,后悔。 他差一点,毁掉她,即使那样,他掌控着她的一切,但是不一样,走出这一步,便再回不了头。 即使那是他亲手造成的,辜廷无法坐视不管,于是,他不再受理智束缚,倏地朝她飞奔过去。 之后一切不在话下。 此时,辜廷私心底里,并没有抗拒这种想见苏芝芝的心情,并顺着它,提出朝星峰。 过了不久,弟子传话,说朝星峰送来碧琥珀,辜廷心念微动,却看廊下拐角,走来的是章梦。 辜廷的动作一顿。 章梦抬抬眼,轻唤:“阿……小峰主。” 她本是要叫他阿廷,可是,辜廷眼瞳黑漆漆的,眼神过于冷漠,看她就像看死物,她心内一惊,临到嘴边立刻改口。 从这一刻开始,她明白,阿廷两个字,她再也叫不得。 辜廷明显的不悦。 他不见她,这次难得有送药的机会接近辜廷,本以为这次见面能有所好转,结果却十分不如意。 章梦心里凉了又凉,她只隐约觉得,一切和苏芝芝有关,但更多的,却猜不透。 此时,辜廷冷冷地看着她,说:“你下去吧。” 转而他想要自己去朝星峰,却想起上回答应过苏芝芝,不再擅闯云间阁。 辜廷:“……” 他却莫名觉得,并非他在管苏芝芝,而是苏芝芝在管他。 他压下烦躁,又想起章梦,苏芝芝好似在拿她提醒什么。 看来,是时候该快点找到魔隧。 第30章 他必须尽快打开魔隧 流云宗每十年开一次大秘境,由七十二峰之首流云峰承担,这种秘境十分大型,机缘无数,长可持续三年之久,短则一年,极为繁盛。 届时,所有修为的弟子都能参与,不少修士都能在大秘境突破修为,关于朝星峰与长生峰的事,倒显得没那般重要。 临到大秘境开放期间,苏芝芝终于突破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 魏远很是欣慰:“你之前逆行功法,如今修为还能有所提升,实属不易,到中期更要稳扎稳打,这次大秘境的机会,也不可错失。” 苏芝芝听着,点点头,说:“听魏大哥的。” 小秘境她都没漏掉,何况是大秘境。 自然,机会越多,危险也越多,她瞅着往储物袋塞法器、灵药、灵草,每一样都是流云宗内少见的宝物,只是突然想到什么,摸到自己脖颈—— 坏了,朱色链子还在辜廷那里。 苏芝芝略苦恼。 这条朱色项链,名为千丝锁,是她的贴身法器,可防可攻,是为珍贵,之前,苏芝芝敢直面辜廷的剑尖,就是仗着有它在。 当时,如果辜廷真没退步,就算真的想杀她,也会受到阻拦。千丝锁也会保她一命。 那天把它给辜廷,苏芝芝真的担心过他。 当然,后来猜到他要废她,这种担心也烟消云散。 只是现在,解除道侣契约后,苏芝芝忙于事务,还突破修为,没有精力关注太多,直到现在,才发现它不在。 骨鸟:“这千丝锁,该不会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项链吧?” 苏芝芝好奇:“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从凡人界来的。” 骨鸟咳嗽,略有些心虚:“你怎么这么说,我就问个问题,你倒是追问我的出身。” 苏芝芝哼哼一笑,也没瞒着它,说:“我以前听说,凡人界的人,追思亲人故友的方式,就是把他们的东西随身携带着,正如你以为千丝锁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会随身带着。” 骨鸟说:“随身携带有什么不对吗?” 苏芝芝摇摇头:“那当然不是,凡人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只是修真界与凡人界不同。” “凡人界的亡者的遗物,又不是法宝灵器,放在身上无妨,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都是上好的法宝,我自然会好好珍藏,如果把它们随身带在身上,容易在各种战局里用到进而磨损,或者不小心在战局遗失,得不偿失。” 骨鸟:“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苏芝芝笑它:“你没想到的多的是!” 她又想起,骨鸟与这修真界的格格不入,从怀疑她高调做事,到怀疑她把母亲的遗物给辜廷,总之,这鸟儿的思路总是更偏向凡人界,不由更加放心。 总归凡人界来的,心眼还是比不上她多。 当然,以小傻鸟的机灵程度,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同的。 说完这,苏芝芝又有点可惜:“虽然不是母亲的遗物,不过我常年戴着,也有点感情,算了,”她想了想,说,“找个机会,跟辜廷要回来吧。” 骨鸟点点头:“就是,就算不报仇,也不能便宜他!” *** 三日后,大秘境开启。 此次秘境,与当初金丹大比有点相似,以阵法为链接,与外界流云宗看护的秘境相连,参与的弟子人数远远大于之前小秘境,直逼五千人。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术符,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即可撕掉传送术符,回到宗内,但就是这样,每年在大秘境出事的弟子,少说也有两位数,却也无法让弟子的热情减退,只为渺小的机会。 得道苍生,确实让修士趋之若鹜。 苏芝芝打听过,这次秘境护法的,都是元婴期及以上大能,辜廷也在此列。 而且,与小秘境不同,大秘境的护法,是需要深入秘境,掌握情况,保护弟子。 骨鸟缩在苏芝芝袖子里,说:“这么着,你和辜廷可能遇上?” 苏芝芝闭着眼睛,点点太阳穴,说:“不出意外的话,是一定会遇上。” 骨鸟一脸便秘:“你别说辜廷就是为了你,才来秘境护法的?” 苏芝芝嘿地笑了,眼眸明媚:“你难得聪明一回。” 骨鸟:“……呸!狗男女!” 她躲在朝星峰忙碌,辜廷就算送信来,她也不接,当时是真的气他胆敢想废掉她,所以,她结结实实冷落他,还算不短的时间。 因此,她有预感,此行肯定会碰到辜廷。 碰上就碰上,敢冷落他,她自然有对策。 进秘境后,落脚在一片密林,苏芝芝很是自若,解决两三只凶兽,采集到一株珍贵的灵药,走走停停,好不自在。 只是这一路,都没和流云宗的弟子碰上,其实碰上弟子倒不是好事,人多容易生事,过去光是争夺一株珍贵灵药,就有弟子打起来,还有弟子不得不撕碎传送符离开秘境,总之,一地鸡毛,所以修为越高者,越喜欢当独行侠。 但是弟子如此多,她一个没碰到,这倒是寻常中的不寻常。 她猜到,估计是辜廷做手脚。 到一处清泉,苏芝芝见水中有一种粼粼的东西,金光闪闪,她好奇地朝上游看去,那种东西是从上游下来的,她正要往上游去,却听不远处一声: “别去。” 不知为何,辜廷终于舍得露面。 苏芝芝身形停住,回过身。 却看辜廷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自从离了首席的身份,他不用穿弟子服,今日,就是一袭玄色衣裳,袖口金丝滚动,他的五官俊美,体态颀长,不管穿什么衣服,都驾驭得住,依旧一身贵气与傲气凛然。 便看他抿了抿薄唇,淡漠的眼眸里,一丝丝的审视。 苏芝芝状做惊讶:“大师兄,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辜廷却直说:“并非偶遇,我一直跟着你。” 苏芝芝好像逮到他的“失误”,道:“可是大师兄是护法,只跟着我一个人不好吧?” 辜廷竟说:“其他人与我何干?” 他倒是直接,也不耻于承认公私不分,苏芝芝心头一跳,她凝望辜廷,一时语塞,回过神,只能换一个话题:“上游发生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辜廷皱眉:“有弟子惊动一只元婴期妖兽,联合其他弟子绞杀。” 苏芝芝看向泉水,可能里头金色的东西,是妖兽的血液。 什么妖兽的血液是金色的?她有点好奇,跃跃欲试:“说不定那附近会有什么宝物。” 她刚走出一步,却发现自己迈不动脚步。 原来是辜廷直接用术法,让她无法往上游去。 苏芝芝:“……” 好啊,连她秘境要去哪儿,他都管? 苏芝芝回过头,也不和他辩这些,她眼眸一转,问:“大师兄是不是应该把我的千丝锁还给我?” 辜廷略一沉吟,问:“那条链子?” 苏芝芝说:“是啊,它也很珍贵,如果你弄丢了,就是欠着我的,那就不能管我。” 辜廷似乎是一笑,笑声很淡,疏忽而过,却说:“我带着。” 苏芝芝抬抬眉头。 果然,辜廷拿条细细朱红色链子,正是她之前亲自给辜廷的千丝锁,他拇指和食指捻着它,链子垂在他手下,犹如挂在白玉上的红线,陡然生出美感。 苏芝芝朝他伸出手,辜廷却站着没动。 她不得已朝前走两步,辜廷才递出手中的链子。 苏芝芝拿着链子底下的一端,轻轻一扯,扯不动,辜廷竟然没有松手。 她再一次用力,这回,千丝锁没拉回来,倒是辜廷朝她倾了倾身,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呼吸声大了起来,她甚至能看到他黢黑瞳孔中的自己。 他垂眼,语气中,才略有些疑惑:“不是送给我么?” 苏芝芝:“……” 她才疑惑:“一条千丝锁而已,大师兄不缺好东西。” 辜廷想了想,说:“可是我身边,没留下你送的东西。” 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过去那些苏芝芝送的,他都没留下来,所以,这是她第一件送他的东西,他好像才懂得,在意的人送的东西,是弥足珍贵的。 苏芝芝又拉一下千丝锁,辜廷便再凑近一点,两人之间,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暧.昧萦绕在二人之间。 可苏芝芝的心很平静。 她从他眼中,看着自己牵牵嘴唇,口吻随意:“没珍惜过的东西,以后就难有了。” 辜廷听懂话中话,他不甘示弱,攥紧链子,道:“会有的。” 他总是这般,笃定、自信,似乎无所不能,看似在退一步,实则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来的,独行又执拗。 苏芝芝瞬间索然无味。 她主动放开链子,说:“那好吧,你非要千丝锁,那就给你,只是我少了一样保命法器,要是出事怎么办?” 辜廷说:“我护着你。” 苏芝芝摊摊手。 她问辜廷:“你想过没,你总会有做不到的时候。” 辜廷不明所以,长眉下,深邃的眼眸沉沉一片,宛若一块黑曜石,却没再说什么,他不认同苏芝芝的话,他擅长做,不擅长说。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唯一遇到的槛,便是学会如何从心。 如今,对付心中的感情,他也找到正确的方式,也没什么难度。 他不会有做不到的时候。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彼时,苏芝芝的这句话,会成真。 当下,苏芝芝在他的干扰下,无法去上游查看情况,自然就放弃了,而辜廷立于河岸边,他眺望远处,目中闪过一丝杀气。 他并没有欺骗苏芝芝,上游确实发生弟子与元婴期凶兽战斗,但结局是,凶兽没死,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 而清泉里的金色流水状东西,其实是阵法的纹路。 只要怨气够多,再辅以章梦的九天至阴体质,同样能爆发魔气,届时,就会有打开魔隧的机会。 他必须尽快打开魔隧,拿到至阴之魂。 第31章 并非表面看起来高冷…… 之后辜廷又神隐,不过,苏芝芝知道他还在附近,也不急着找资源,就一直在附近溜达。 打不过辜廷,总能把他耗走吧。 大约又过几天,苏芝芝正烤完一只灵鸡,骨鸟突然复活:“辜廷不在了!” 也只有辜廷不在,怂鸟才敢出来叭叭。 苏芝芝一喜,又觉得这不像辜廷的风格,他会中途离开,一定有事,按他隐晦的控制欲,也一定会在这里留一手,不过他修为太高,苏芝芝很难察觉。 苏芝芝问骨鸟:“小白,能发现辜廷有留下什么术法么?” 骨鸟被这么提醒,开启能力,视察一周,啧啧两声:“看来他确实不放心你啊,你这周围,光是高阶的术法就有四个,光靠你根本走不开的。” 苏芝芝想了想,说:“我倒可以‘不离开’,看你的了。” 骨鸟:“哦对!” 它踩在苏芝芝的影子上,没一会儿,如上次那般,地上爬出一个傀儡,与苏芝芝如出一辙,苏芝芝再画张符咒,将她身上气息带到傀儡身上,让傀儡代替她的位置。 做完这些,骨鸟再花最后一点能力,帮她隐匿身形气息,他们悄悄走出辜廷所画的范围,万幸,成功逃脱。 若辜廷亲眼看到,定瞒不过他,但他留在附近的只有阵法,这种伎俩,瞒瞒阵法还是可以的。 骨鸟高高昂起脑袋,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看来,还是我厉害啊!” 苏芝芝用一根手指揉揉它脑袋,撕下一点烤鸡腿:“来,奖励你的。” 骨鸟:“我不要,同类不相残。” 苏芝芝惊讶:“你居然还懂点大道理。” 骨鸟:“略略略。”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拌嘴,很快,苏芝芝又回到那日路过的泉水边,奇异的是,水里“凶兽的血”,好像被凝固住,并没有随水流冲刷变淡,反而变得更浓。 金灿灿的,印入眼底,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蹲下身,手指穿过清透的泉水,摸到泉底的纹路,抽回手指捻了捻,有点像粉末,也有点像凝固的液体。 这个质地,不是血液,而像绘制阵法符箓的墨水。 一般绘制阵法符箓,墨水以黑红为主,金色是十分少见的,因为其珍贵且难觅,苏芝芝自己都没多少金墨水符箓,所以,一开始她压根没往上面怀疑,直到现在,才看出点端倪。 骨鸟飘在水面上,观察阵法,嘀咕:“啊,这好像是某种开启结界的阵法啊!” 苏芝芝说:“你知道具体是什么阵法吗?” 骨鸟愁眉不展:“到底是什么来的,让我有点熟悉……” 她心里有种隐隐不祥的预感,站起身,眺望墨水的源头,心想,是谁在大秘境里,布置这么一个结界阵法?又是想做什么? 她伸手捞起骨鸟,御剑过去。 只在几个呼吸间,丛林里露出一块空地,隐隐能看到,一片血色。 暗红的血色。 苏芝芝从长剑落下,她惊异地睁大眼睛,这里确实是凶兽战斗过的痕迹,但那些明显是人的血液,情况很不妙。 她虽然和同门之间,没有多少情谊,连点头之交都没几个,她向来独来独往,但人之常情,骨鸟尚且知道不吃同类的肉,见到这样的伤亡,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正常。 可辜廷是护法,见此情况丝毫不出手护弟子,反而阻止她过来,着实不对劲。 苏芝芝又御剑上天,已经几天过去,这片战场的血液已经干涸,但是,那奇怪的金墨,从这里延续到别的地方。 苏芝芝盯着金线,顺着它找下去。 一路上,居然还看到好几处战斗的痕迹,从现场看来,势必是修士伤亡惨重。 苏芝芝心头越来越沉。 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呼喊:“苏师妹!” 苏芝芝抬眼看,竟是卢钰。 卢钰并非独自一人,他身后站着四五个弟子,或多或少都带伤,一见到他们,苏芝芝先生起防备之心。 卢钰如今是筑基巅峰期,在秘境里算一个小领队,他连忙摆手:“苏师妹,我不是来找你打架,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离开吧!” 苏芝芝疑惑地看着他,问:“卢师兄知道这附近发生什么吗?” 提到这个问题,这几人脸色都有点沉,卢钰也一脸无奈,说:“这几天,秘境已经出现好几只元婴期凶兽。” 苏芝芝瞳孔一缩:“这……” 虽然大秘境中危险无数,但流云宗为照顾修为低的弟子,只要那些弟子不作死去招惹这些凶兽,一般凶兽都不会出山,像这样,元婴期凶兽几度出现,造成弟子伤亡的,不是宗内的初衷。 卢钰说:“我们遇到两次,已经有不少弟子选择撕碎传送符。” 当然,死在与元婴期凶兽战斗的过程的弟子,只怕也是不少。 苏芝芝问:“卢师兄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卢钰抿了抿唇,向来温和的神情,也覆上一层阴霾:“我要调查元婴期凶兽的异常,究竟是为何,否则,我松峰的弟子都白死。” 他身后的跟班附和:“对,我们已经遇到两次,其中一次,有长老护法赶来相救,杀死凶兽,但另一次……兄弟死了两个了!这口气不能忍!” 苏芝芝问卢钰:“卢师兄是觉得,这是人为的?” 卢钰没有应声。 苏芝芝突然想到辜廷,她心里有种奇怪的直觉,又下意识否决,总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怀疑。 抛开繁杂思绪,她说:“我也一起。” 卢钰身后的弟子,多数是练气,只有一个筑基初期,多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总归是好的,他最终没有反对。 苏芝芝又问:“对了,卢师兄,你看这金色的墨水,能看出是什么阵法吗?” 卢钰奇怪:“什么金色的墨水?”连带着他身后的弟子,也奇怪地看着苏芝芝。 苏芝芝愣住,好像只有自己看得到。 她笑了笑:“没事。” 虽然同行,但苏芝芝作为女修,吃住还是自己一个人,每天休息的时候,会分成两拨,而苏芝芝没和他们解释金墨,却一直引导大家按金墨为线索,走下去。 顺着金墨,没走两天,天地间突然一阵震动,灵力滚动的幅度非常大,卷起风浪层层。 一行人刚好在一片沙丘,不得不开启防御结界,砂粒挂着结界边缘过去,卢钰一探,脸色沉沉:“是至少元婴期的凶兽!” 又来了! 一行人脸上露出惊恐与不安。 弟子声音颤抖:“我们这次能活下来吗?” 苏芝芝没说话。 她祭出长剑,仰头一看,天际,凶兽的影子隐匿在沙子中,似乎与其他队伍打起来了,铿锵声不断。 卢钰最先上去。 他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剑锋带着锐利的杀意,刷地一声打开划开沙尘的掩护,便见一头巨大的、奇异的怪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形状犹如蚌壳,带着坚固的鳞片,沙尘不曾磨损弄脏它的外壳,它张开的蚌缝,露出无数长长的触手,在空中舞动。 苏芝芝“嘁”的一声,怪恶心的。 她仔细察觉凶兽身上的破绽,蚌壳是别想去破,触手虽然很危险,却也是它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跟在卢钰身后,卢钰提醒她:“触手!” 苏芝芝:“知道。”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她双眼凝神,仿若将月放在井中,乌黑中透露明亮,剑意所过之处,与触手交缠战斗。 不多时,苏芝芝和卢钰合力,砍下一根触手,凶兽嚎啕一叫,声音极其刺耳。 却看它发狂似的,将触手卷向那些练气弟子! 几个弟子定招架不住。 卢钰离那些弟子远,肯定来不及,苏芝芝离得近,刹那,她丢出一张防御术符,替那弟子挡下一击。 大约过一炷香,凶兽的身形渐渐消失在砂粒中,只留下漫天飞舞的黄沙。 卢钰忙去挨个检查弟子:“你们没事吧?” 弟子们摇头,便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正在检查那只切下来的触手,脱离母体,它身上的血液好像还在流动,突突的,苏芝芝问骨鸟:“这种凶兽叫什么?” 骨鸟沉吟片刻,说:“想起来了!应该叫大蚌,是元婴后期凶兽,也是极为凶残的一种。” 苏芝芝“唔”了一声,她还在沉思,却见那几个弟子走近来。 他们恭敬地朝苏芝芝行礼:“多谢师妹相救之恩!” 苏芝芝微后退两步,说:“不谢。” 与他们一起遇到大蚌的,还有四五支队伍,或多或少都有受伤,卢钰与他们沟通后,让受伤的弟子先回宗内,他把大蚌的触手收进储物袋,一行人多了四五个,重新出发。 苏芝芝留意到,那些留下来的弟子,情况不是很好,需要天天打坐,恢复灵力。 想着,她匀出一些灵药,她自己有无数资源,这些灵药只是九牛一毛,倒是没想到,那些弟子非常感激。 连着几天,对苏芝芝都是带着笑意、感激。 苏芝芝小声和骨鸟说:“我有点不习惯……” 话音未落,却听那弟子有人喊:“苏师妹,喝汤来。” 那点汤里的灵力,对苏芝芝来说可有可无,但她想了想,还是接过碗,和这堆人坐着一起。 其中一个伤眼睛的独眼弟子说:“以前觉得苏师妹不好接近,可是师妹当时一道防御术符救了我们,我才反思,是我们带有偏见。” 另一个弟子忙说:“对,师妹,我们合该给你道个歉。” 卢钰也笑了:“早跟你们说,苏师妹并非表面看起来高冷。” 苏芝芝:“……”她高冷?好吧。 独眼弟子挠挠脑袋,看着苏芝芝妍丽的容貌,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你。” 苏芝芝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他们并非在巴结她,而是真的在感谢她,她还是不习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但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坏。 她端起碗,喝下一口灵汤。 夜里,其余弟子都休息,就苏芝芝和卢钰还没休息,两人盘腿坐在夜明珠前, 卢钰拿出那节断触手,苏芝芝问:“你做什么呢?” 卢钰正在记录,一边说:“把我的所见所闻记下来,若是有天我不小心受重伤不得不先回宗里,亦或者……总之,到时候,这些也是参考。” 苏芝芝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骨鸟的作用,等卢钰走开与宗内联系时,她问骨鸟:“可以追溯这凶兽遇到过什么人吗?” 骨鸟说:“理论上是可以的,我试试。” 它启用能力,放出一个画面,画面是以大蚌为视角,风沙之中,隐约可见一个颀长人影,不甚清晰,如烟一般,倏地就不见。 但苏芝芝不会认错,正是辜廷。 及至此,苏芝芝才真正肯定,这个阵法与辜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32章 我会带你回飞天境 恰这时,一直在琢磨阵法的骨鸟福至心灵:“我知道了!以金墨线绘制的阵法,设立多个阵眼,叫出空阵!” 所谓出空阵,乃是能裂开时空,强行打开某一领域的阵法,再结合这些伤亡凝成的怨气,几乎堪比魔气……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猜测——辜廷不惜以这种方式,也要开启魔隧。 他疯了么? 苏芝芝看那截触手,血腥味让她难受地皱了下鼻子。 她一直知道辜廷不是个正常人,现在才知道,他真的是个疯子。 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更可怕的是,她给这个疯子以感情、以欲望、以喜悲,所以这场面,很有可能是她不经意间推动,才让辜廷这么做。 可是苏芝芝知道,错不在她,而是执行的辜廷,今日他敢这般对待同门,她有什么信心,相信他来日能平等待她? 到底是何等的无心无情,何等的高傲,才会这般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合该匍匐在他脚下,去仰视他,生存与否,都在他的安排控制之下。 可恨的是他真的能做到。 苏芝芝深深吸一口气。 正好卢钰与宗内沟通完回来,苏芝芝提醒说:“卢师兄,大秘境有危险,还是先让所有弟子出去,择日再开吧。” 说到这,卢钰有点尴尬:“苏师妹,我刚刚和宗内的通讯断了。” 小小的传音符都送不出去,这意味着,流云宗也控制不了大秘境,接下来的弟子就算撕碎传送符,也不一定能回流云宗! 这是绝人死路。 先前这批人肯留下来调查、寻找异常,除了舍不得机缘,还有因为宗内最后的保命符,如今保命符没了,只会让人心惶惶。 卢钰为难地看了眼苏芝芝:“且先别把这些事与其他弟子说。” 苏芝芝点点头。 有时候不怕灾难,怕的是人心,这一点,她比卢钰领悟得要深刻。 稍微休整完,一行人又上路,这次,苏芝芝并不带着他们去找出空阵,等他们位置偏离得差不多,苏芝芝才提出要自己一个人走。 有弟子担心:“苏师妹,虽然平日你习惯独自行走,不过到这时候,还是和大伙儿一起吧!” 另一个弟子说:“是啊,太危险了。” 苏芝芝习惯虚与委蛇,很少遇到这么真诚的担心,她动了动眼角,连笑都有点不自在,只说:“我会小心的。” 郑重和一行人告别后,苏芝芝收敛起笑容。 她找到出空阵处,循着墨线继续走。 骨鸟小声说:“知道和魔隧有关,你真的要查下去吗?” 其实,辜廷一开始会跟着她,也是不希望她卷入元婴期凶兽的战斗中,危险是一定的。 苏芝芝想,如果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好了。 她轻叹一口气,也直觉,这是她自松峰小秘境以来,能最接近魔气的时候,章梦的九天至阴体质能打开魔隧,这让她想起穆冬雪九天至阳体质。 总觉得,这次再错失机会,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容易知道真相。 走了一天一夜,刚想到章梦,这人就是经不住念叨,苏芝芝远远眺望,那站在沙丘上的女子,不是章梦是谁呢? 只看,章梦穿着灰鼠毛披风,一张清秀小脸埋在披风中,手上,还持着一柄剑,当是赤陨铁打造的长剑。 与松峰小秘境无二的情况,更佐证苏芝芝的猜想。 她从剑上下来,章梦也发现她,倒是一惊:“苏、苏师妹?” 苏芝芝环顾四周:“真巧啊章师姐,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章梦目光躲闪:“呃,不、不是……” 她故作姿态,定是因为辜廷就护着她,苏芝芝猜出原委,如果心眼小,倒要着她的道,果然此时,章梦对着她背后喊:“辜小峰主!” 苏芝芝闭了闭眼,才回过头。 辜廷还是穿着那日的玄色衣袍,只是他微微眯着狭长眼睛,打量苏芝芝,面色不虞:“你为何在这里。” 苏芝芝不揭穿辜廷布置的阵法,她摊手:“我就随便走走。”又问:“这个秘境有蹊跷,大师兄可是去处理那些凶兽?” 辜廷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没吭声。 前几日,阵法出现一点小问题,需要他前去修补,后面就需要亲自把章梦带到魔气凝结之处,因为章梦难堪大用,他只能趁着这段时间,教她一些剑法,再加上开启魔隧必然有风险,所以,他不想带苏芝芝。 只是没想到苏芝芝会跑出他的阵法,她或许察觉到什么。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辜廷不再多说,他从储物戒拿出碧琥珀,给苏芝芝:“拿着。” 苏芝芝没有拒绝,好东西嘛。 两人旁若无人般,把章梦忘到角落,章梦忍不住出声:“辜小峰主……” 辜廷并没有看向她,只略侧了侧身,却对苏芝芝说:“跟着。” 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跑。 苏芝芝见目的达成,不再说什么,静静跟在辜廷身边,至于章梦?她如今倒真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入了夜,章梦在天辇里歇息,苏芝芝确定她听不到任何声息,才向在打坐的辜廷走去。 辜廷纤长的眼睫轻轻一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苏芝芝开门见山:“大师兄,这些都是你做的,对吗?” 辜廷缓缓张眼,一言不发。 苏芝芝她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这点小动作让她看起来很俏皮:“喂,小峰主,你瞧瞧,你得断多少人仙缘。” 辜廷没有拂开她的手指,说:“没有此事,他们也不可能得道升天。” 苏芝芝瞬间哑了哑。 她怒视他:“按你的意思,我也没法得道升天?” “你可以,”辜廷回,“我会帮你。” 待气顺了,苏芝芝才提提嘴角,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谢谢你。” 她坦白地说:“我知道你想打开魔隧,那把章梦利用完之后呢?她该怎么办?” 辜廷说:“她只是一个工具。” 寻常九天至阴体质,能活到十二三岁,便算不错,像章梦这样养到快二十的,无不是准备把她当炉鼎,而辜廷,只是拿她当钥匙,开启魔隧的钥匙。 苏芝芝觉得章梦挺可悲,不过,她也偷得不少年岁,况且要不是遇到苏芝芝,她那莲气能把其他女孩气死。 苏芝芝并非滥发好心的人,她的关注点很快拉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所以呢,你为了尽快打开魔隧,就做出这些事?”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辜廷,你不是人。” 这句话不是骂辜廷,而是在阐述客观的事实。 苏芝芝的直觉一向是很准。 比如,她能从骨鸟问的问题里,猜测骨鸟并非在修真界长大,更可能是在凡人界,比如,骨鸟几次提到飞天境,虽然辜廷还是凡躯,但他更像是“仙人”。 从丹田破损仍能活下来、修为却突增,种种都是迹象。 何况,对“仙人”而言,他对他们,就像对蜉蝣、蝼蚁,怎么可能起共情? 说出这句话后,苏芝芝紧紧盯着辜廷的神情,既然辜廷不告诉她,那她就猜,而且,她有信心猜对。 辜廷先是眉心一动,随后,漆黑的眼瞳向左瞥,看着苏芝芝。 他似乎有些新奇,面上难得一丝波动,月色从他脸颊洒下来,在他高挺的鼻子处留下一块阴影,明暗交界处,气度深沉,苏芝芝却听到一声: “是。” 苏芝芝一时不知道他是说“他是人”,还是否认她关于他“不是人”的猜测。 她稍微凑近他,期冀在他脸上看出更多的破绽,他实在太神秘,越来越探不清他的底细,而辜廷误会了,他忽然也朝她倾身,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唇映在她的唇上。 这一次,他站在主导的位置上,十分从容不迫,这个吻很轻,不带任何欲意,仿若是因为苏芝芝索吻,他才会这般低头,将微凉的唇送到她唇畔。 反而是苏芝芝,呆滞住,猛地跳起来。 辜廷问:“怎么?” 苏芝芝:“……” 莫名其妙! 她背对着他拍拍脸颊,心想,他居然还好意思这么问。 下一瞬,辜廷倒是自己说:“我打开魔隧,是为了拿回至阴之魂,属于我的东西。” 苏芝芝从羞赧中回过神,她奇怪地问:“你的东西?” 辜廷略一点头:“我的身体。” 他站起来,指尖捻着一缕灵力,随着他的声音,指尖的灵力越来越强:“你见过我的灵力全开,那才是我的本身。” “我本非修真界之人,灵魂先苏醒,身躯却落在修真界,我必须找回身躯,是我的劫数。” 苏芝芝蓦地睁大眼睛,自己猜测,与听到辜廷承认,是不同的。 他竟然真的是飞天境的“仙人”! 苏芝芝恍然明白什么,她回过头,好奇地呢喃:“九天至阴体质,九天至阳体质,至阴之魂……你别说,还有一个叫至阳之魂的?” 辜廷只看着她,没说话。 有一瞬,苏芝芝很害怕自己的猜想,她都没留意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这些,都和我母亲有关?” 辜廷却摇摇头,他神色随意,说:“你母亲想拿到二魂,只是,只拿到至阳之魂。” 他神色冷清至极:“拿走它,需付出代价。” 相比来说,至阳之魂并不难拿,但至阴之魂,就困难许多。 苏芝芝听罢简直笑了。 这就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这居然是穆冬雪走火入魔的原因? 她愣了很久,直到现在,对父母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其实,在出事之前,向来和睦的父母是吵架过的。 她僵硬地转过身,问辜廷:“你说我母亲拿到至阳之魂,现在至阳之魂……在哪里?” 辜廷只说:“在你身体里。” 穆冬雪拿到至阳之魂之后,此魂放在苏芝芝身上,当时十岁的辜廷察觉,才会与师父同时出现在朝星峰,救下苏芝芝,所以直到刚刚,因为有至阳之魂,她能看到金墨线。 这么多年,她身体里蕴养着至阳之魂,辜廷从一开始会屡次看向她,在人群中,会稍微多看她几眼。 苏芝芝愣了许久,向来明媚的眼眸,竟然浮上一层翳色。 她死死咬着嘴唇。 或许是察觉她神色不对,辜廷站起来,朝她走两步,说:“我不会杀你,但至阳之魂,我也会拿回来。” “待结束后,我会带你回飞天境。” 他似乎尽量亲和,虽然,听起来更像一种布告。 他本来不打算告诉苏芝芝的,只是此时,苏芝芝看起来有点难过,所以,为了安抚她,他说出这个决定。 是的,为了安抚她。 飞天境对修士而言,可望不可即,能去飞天境,是无尚的荣耀,任谁,都应该心甘情愿。 苏芝芝想,他果然不会平等待她,从不。她现在脑子很乱,只开玩笑似的回答他最后一句,说: “你带章梦吧,我可以给你们让让路。” 第33章 这情形只能救其一 又是章梦。 辜廷下意识皱眉,他已经说过她是工具,苏芝芝为何还要三番几次提到她?这是妒心么? 辜廷揣测,没有不耐烦,既然她说,省得他找不到缘故而茫然,他就再解释一次,反正,这次打开魔隧后,章梦也再没有利用价值。 他走到苏芝芝身畔,微低着头,看进苏芝芝眼底:“与她无关。” 苏芝芝突然觉得好笑,她回视着辜廷,问:“大师兄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对我特殊,我们之间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其他人绝对搅和不进来?” 比如章梦、魏岸之类的人,辜廷觉得无关,就是无关。 面前俊美的男子唇角一动,收起来。 苏芝芝又说:“可是,在你面前的,真的是我吗?” 要是苏芝芝此时够冷静,就不会问出这句,但她突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至阳之魂,一家的灾难,是从母亲取走至阳之魂开始,能提起说话的劲,已经很不错。 她难以说清楚,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在辜廷面前是,在骨鸟面前也是,她一步步算计,力图得到的结果,就这? 却看辜廷伸手按在她额前,轻轻一点,似乎试探什么,放下手,说:“你没被夺舍。” 苏芝芝回过神,忍了忍,终于“噗嗤”笑出来。 恰这时,远处天际骤然赤红一片,不祥的云彩交叠之处十分亮,天生异相。 辜廷遥望,他能察觉,不是阵中被人动了手脚,而是可能凶兽触及不利出空阵的事,他得去看看。 辜廷只落下一句:“跟上。”他独自往前去。 苏芝芝走到天辇那里,掀开门帘看,章梦是情绪状态,她僵直坐着,两眼瞪得极大,里面带着怒火,显然苏芝芝和辜廷的对话,她都听到耳里。 刚刚苏芝芝对章梦使定身术,让她不得言语。 苏芝芝解开她身上的术法,章梦怒道:“苏师妹心肠竟如此歹毒!你就是见不得辜小峰主对我好,让我听到这些,就是想让我死心吧!” 苏芝芝眼睛睁圆:“你好聪明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和骨鸟相处久了,她都有点忘记正常人该有的聪明程度。 章梦气得大口呼吸,胸口浮动:“我不会中你的伎俩。” 虽然章梦说的有点道理,但并不是苏芝芝的目的。 苏芝芝真觉得她没药可救,随意地说:“我只是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以辜廷的修为,会不知道你还存在意识?可他压根不在乎你,让你听走了根本无所谓,至于你怎么选,人把你当工具,你非要当情圣,我可管不着。” 章梦气得咬牙,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你炫耀辜小峰主对你的好!” 苏芝芝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指,脚踏在天辇的车辕上,姿态倒是洒脱,笑一声:“我可没炫耀。” “辜廷这种,你要还是送给你吧。” 如果能送就好了。 可是自己招惹的,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去飞天境?确实,踏破虚空,得道成仙,这是每一个修士的终极目标,但几千年来,修真界已经不曾出现得道者。 难怪辜廷刚生在辜家时,大能争相想让他当徒弟,就是为这一刻的机缘。 辜廷说,这是他的劫数,劫数所在历练,可纵观他人生,他历练过吗? 他有的只是上位者对劣等生物的凝视。 他现在愿意带苏芝芝到飞天境,可苏芝芝乐意与否,他并不在乎,何况,她以筑基之修为,到飞天境后,是不是还得依附他,满足他独特的掌控欲? 在发现感情之后,辜廷的纠结里,是有对劣等生物的不屑,所以才会不信,才会持着剑来找她。 关于这些事,苏芝芝比谁都看得清楚。 有时候,她倒宁愿不要活得那么通透,可能就会少掉烦恼,正如她自己对辜廷说的一样,在辜廷面前的她,是戴着面具的。 从戴上面具的那一瞬间,就不再需要辜廷的喜欢。 苏芝芝的轻叹,迎着风消失不见。 章梦在天辇内,苏芝芝与她不合,不想共乘一辇,刚好她需要吹吹风冷静思绪,就坐在外头车辕。 骨鸟跳到她肩膀上,既有些惊讶,又有点得意:“看来被我说对了吧,辜廷就是飞天境的仙人,就是不知道为何,要来修真界取两魂,说是劫数呢,还要带你回飞天境,喂,你不会心动吧?” 苏芝芝翻着眼皮望望天,问骨鸟:“要不机会给你咯?” 骨鸟:“不了不了。” 苏芝芝问:“你以前说过辜廷是我的劫数,与这些有关?” 骨鸟抱着翅膀,说:“我不清楚,我是循着卦象来的。” “天神的化形?你也太弱了吧,”不等骨鸟发火,苏芝芝又问,“那我能帮你度过你的劫数,是因为至阳之魂?” 骨鸟支支吾吾:“这个嘛……也不知道我的劫数到底是什么……” 苏芝芝仰头望着月。 要是有意外就好了,她奉行的,向来用意外是打破现状,才会有变化。 当然,意外总不是每次都刚好撞上,比如她刚刚故意让章梦听,就是在酝酿意外,让她看看章梦能带来什么惊喜。 但愿她也有点手段。 天辇终于追上辜廷的时候,辜廷已处理好异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凝结,魔气已成型,就连章梦的修为,都能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安定。 辜廷蹲下身,将手掌放在金墨线上,瞬间,以他为起点,所有金墨线都亮了一瞬,四周的温度骤降,出空阵即将大成。 他缓缓站起来,眉梢结了白霜,呵出的气息变成白雾,飘散开来,即使着一身玄色衣裳,依然仙气渺渺。 苏芝芝运用灵力御寒,章梦没能力,冷得够呛,苏芝芝回眸看她一眼,丢出一张暖火符给她。 辜廷拿出七星盘,盘上七颗星子光亮大作,他稍看一眼,就知道最适合引发魔气、打开魔隧的阵眼在哪个。 他问章梦:“你知道该怎么做。” 章梦柔柔地点头:“小峰主教的,我都记住了。” 一行三人,在辜廷的带领下,很快朝阵中心去。 天地间的雾气越来越重,骨鸟在苏芝芝袖子里颤抖,不是因为被冻到,而是魔气越来越浓郁,本能不适与抵抗。 还好苏芝芝用上碧琥珀,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久,入目是一片陡峭的山崖,这里是整个大秘境最危险的地带,凶兽盘桓,毒花毒草多,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怪物腹中,寻常只有筑基巅峰期、金丹期的弟子会过来。 到这时候,弟子们见情况不妙,该躲起来的也躲起来,而且可能因为忌惮魔气,凶兽也都没动静,山崖一片静谧。 苏芝芝站在山底,她仰头,几乎看不到崖顶。 好在阵眼并不需要到崖顶,只在半山腰,而且有辜廷在,登个半山腰,十分轻松,偶尔遇到一两只凶兽,辜廷只需要指尖一点,那些玩意就瞬间化成灰烬。 到半山腰,地上浮现一个血色阵法,章梦拥着赤陨铁剑,站在阵法中心,额上掉落一滴滴汗水。 这一幕十分诡谲。 辜廷负手看着,苏芝芝打量四周,心里沉了沉,要在辜廷眼皮子底下制造意外,实属困难。 大约又过一炷香,时辰到了,章梦终于拔剑出鞘。 她舞剑的身姿十分僵硬,带着害怕,一点都不灵动,但随着她的舞动,凭空出现一道道赤红色的血痕,好似这空气有生命,受伤了。 再过半晌,伴随一阵强烈的气流,天空电闪雷鸣,在出空阵与魔气的辅佐下,一道赤红色的裂缝越来越大,强烈的魔气几乎扑面而来。 是魔隧,辜廷成功打开魔隧了! 章梦很快气尽,浑身瘫软,刚浮现的裂缝就要愈合,辜廷上去,以他自己的剑撑住缝隙,直接将整道缝隙打开几丈宽,魔隧大伤,不再主动愈合。 迎着簌簌的强烈魔气,他丝毫不惧,踏进魔隧。 他就要取到至阴之魂。 魔隧里传来嘶吼声,震得苏芝芝心里一凛,丹田翻涌,不知道是不是辜廷做了什么,这声嘶鸣戛然而止。 苏芝芝缓一口气。 再看章梦,正趴在地上,痛苦地咯血,她手指紧紧抠着土地,青筋毕露,生命正肉眼可见地消逝。 看,只要目的达成,辜廷便不再理会章梦,这就是工具的价值。 苏芝芝走过去,丢下一颗回魂丹,东西呢,自然是贵重的,但于她而言,只是一味小药,若想施舍章梦,她还是能随便拿出手。 实在是她还得等章梦制造意外。 章梦强把回魂丹吞下去,堪堪保住身体,不让灵力流逝。 她抬起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看苏芝芝一眼。 却在这时候,山崖下一直压抑着的凶兽,突然嚎啕出声!那气势,虽然比不上最开始魔隧里的嘶鸣,却远不是筑基的苏芝芝能承受的。 苏芝芝忙用上三个结界。 骨鸟这时候蹦出来,喊了声:“不好,好多凶兽在攀爬山壁!” 从半山腰看下去,四面八方都是凶兽,有二头恶犬、花纹巨蟒、毒蜥等,领头的那堆触手,不是大蚌又是什么? 它们争先往山崖上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越来越近,好像就是冲着苏芝芝和章梦来的,而且它们并非想要她们死,是想要活口。 章梦嘴角挂着一抹怪异的笑容。 苏芝芝瞬间明白,问:“你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 不待章梦回答,骨鸟崩溃地说:“她是九天至阴体质,本就吸引凶兽,辜廷在她身上放了隐匿气息的阵法,是她自己毁掉阵法!” 而刚刚苏芝芝丢回魂丹给章梦时,章梦定是把九天至阴体质的气息,也加到她身上。 章梦恶狠狠地盯着苏芝芝。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啊!凭什么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苏芝芝这样耀眼明媚的人,她活在阳光下,不管是笑,还是说话,都叫人眼红。 就连辜廷,她都要夺走。 她对苏芝芝的恨,越积越多。 从见到苏芝芝的第一眼,章梦就想让苏芝芝死,还以为此生无望,可现在,不就是天赐良机么? 她章梦就是死,也要拉着苏芝芝垫背! 然这般危急关头,苏芝芝却拉住她的手。 她的眼睛若往常那般明亮,如有星子闪烁,笑意粲然:“这一手,阴得好啊!” 别说章梦了,就是骨鸟都懵然。 章梦一愣:“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 苏芝芝理所当然:“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带你逃呗!”她唏嘘,“你那么爱当工具,我成全你嘛。” 躲在袖子里的骨鸟,清醒自己脑子:“……屁话屁话,都是屁话!” 在场没人知道苏芝芝要做什么,她沿着山崖,御剑往上跑。 好在她在御剑上吃过大亏,后来苦练御剑,功底大增,所以危急时刻,扯着一个章梦,没有太大问题。 她们两人一路往上,那群被九天至阴体质吸引的凶兽,也就一路攀爬上来,最危险的时候,一只蜘蛛精的网都快碰到章梦。 章梦大叫,小脸吓得煞白,而苏芝芝大笑:“你怎么了,刚刚的气势呢!” 章梦只好紧紧抓着苏芝芝的手臂。 在刚刚的冲动过后,她知道,她还不想死,凭什么弄死苏芝芝,她也会死? 她最渴望的,就是弄死苏芝芝后,与辜廷在一起,又能享有苏家所有资源,这才是赢家。 因此,章梦看着御剑在前的苏芝芝,心里恶念横生,如果能把苏芝芝推下去,那些凶兽都会追着苏芝芝,长剑没了主人虽然会掉,但她身上还有辜廷给的保命阵法…… 是啊,推下去吧。 章梦伸出手正要用力,骤然之间,她的手被苏芝芝抓住,苏芝芝没回过头,仿佛猜到她龌龊的心思。 她的声音自空中飘来:“急什么,你确定没有我,你也能在一堆凶兽里活下来?” 章梦牙齿颤抖一下。 明明苏芝芝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但就是让她心底发寒。 她收起所有险恶心思,压着声音,说:“苏师妹,我是想帮你掸掸肩上灰尘。” 苏芝芝“哦”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说:“我倒挺好奇跳下去的感觉。” 章梦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两人快到崖顶,这里灵力稀薄,就是苏芝芝磕不少灵丹妙药,此时也撑不住,御剑落在山道,而凶兽还是穷追不舍。 苏芝芝开着防御结界,踩着毒化毒草,愣是在山道中踩出一条路,章梦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那些凶兽越来越近时,忽闻清越剑鸣,长剑所过之处,凶兽群自底往上,被破开一个大口子,各色的血液“刷”地一声冲刷着山壁。 苏芝芝轻轻喘息着,看着这一幕。 总算,半山腰,辜廷从魔隧出来了。 他腾空立于剑鞘,掌心有一团墨色火焰,正团着他纤细手指,在玉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魔纹。 这种魔纹对辜廷而言,丝毫没有影响。 这应当就是至阴之魂。 一见他出来,不少凶兽退步,但它们在靠近辜廷的时候,无不被碾压成灰烬,他紧紧皱着眉头,抿着嘴角,神色算不上好。 只因离苏芝芝最近的凶兽,只有十丈! 苏芝芝被逼到山崖边,这里是最高峰顶,如果掉下去,不说会有守株待兔的凶兽,崖后从无人涉猎,那里有一个上古留下来的巨大阵法。 即使苏芝芝侥幸从凶兽手里逃过一劫,也会被吸进阵法,成为山崖的一部分。 对苏芝芝锲而不舍的是大蚌,曾在阵眼翻起腥风血雨的凶兽,它和辜廷有过契约,此时因为辜廷在,触发违背契约的条件,整个蚌身都在噼里啪啦瓦解。 它丝毫不惧,因为九天至阴体质,可遇不可求。 最重要的是,一下遇到两个! 大蚌极为贪婪,只要吞下两个活口的九天至阴体质,它就能恢复实力,成功筑阶,再不用怕辜廷。 抱着此等决心,大蚌触手瞬间伸得极长,速度也极快,即使辜廷缩地成寸,赶到崖顶时,也只能见两只触手同时向苏芝芝和章梦袭去。 章梦尖叫:“救我!” 可这情形,只能救下一个。 辜廷的长剑冲向大蚌。 苏芝芝目中一亮。 这种场合,这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完美的变数,天时地利人和,她走这一步,金蝉脱壳,连结局都想好了,来日回修真界,辜廷也不会怪她,简直无可比拟。 不枉她让章梦活到现在。 一瞬间,她退到悬崖边,心情十分愉快,说:“我给你们让让路。” 在看到辜廷朝她冲过来时,她对他粲然一笑,往后一仰,先一步跳下无尽深渊。 她演得可太累了。 再见,小疯子。 第34章 我看他不是很伤心 苏芝芝刚跳下去,刷刷寒风灌在耳边,她喊骨鸟:“快把我吃了!”再晚一点,辜廷定会追上来,那就功亏一篑。 骨鸟:“你干什么呢?” 苏芝芝干脆激将:“谁夸过海口说什么都吃得下啊?” 这小傻鸟果然很吃这一套,从苏芝芝袖子飞出来,一瞬间,只有巴掌大的骨鸟,变得十分高大,哇地吞掉苏芝芝。 在吞掉的时候,骨鸟的身影,缩到针眼大小,消失不见。 如果再慢那么一点,就会被辜廷发现。 因为辜廷已经追到悬崖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毫不犹豫从山崖跃下。 刚刚,他察觉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便猜,苏芝芝被潜伏在峭壁的凶兽吞下。 果然,现在崖下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神色凛然,目中稍泛浅栗,眼眸扫过的地方,但凡有凶兽敢逃,他一剑刺穿它们死穴,又剖开肚子。 因为着急,动作快到只剩下剑光,凶兽无不惊颤,却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设立好结界。 没有谁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许久过后,山崖下的凶兽一一被清理完,它们被开膛破肚,血液在泥地积得有一指深。 黑色缎面的靴子踩着血液,在雪上行走都不曾落下的脚印,此时涉血而来,浸湿玄色衣袍下摆,飞在半空中的长剑回到辜廷手上,剑上全是凶兽的血液,就连他的纤尘不染的脸颊,也留下几点血痕,煞气十足。 他的心中惊涛骇浪,扫翻宁静的小舟,原来只有一簇的至阴之魂,逐渐壮大,围绕他整条手臂,在蚕食着他的身体。 但他无暇管那么多,只有眼眸倏地探过四周。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她会凭空消失,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她的踪迹? 最后,定格在跪坐在地上的章梦。 章梦旁边,是一堆细碎的灰烬,在罡风中扬起,那是大蚌的尸体,在辜廷怒上心头时,它早就活不下来。 他身上威压太重,章梦甚至无法抬头看他,她还在震惊苏芝芝跳崖的行为,却听辜廷声音略微沙哑: “在哪里?” 他在问她苏芝芝在哪里,可章梦哪里知道?她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料,她有种直觉,如果她不说话,辜廷会直接杀掉她。 她忙喘了口气,说:“小峰主,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想到这里,章梦总算想起苏芝芝的不对劲,扬起头,死死咬着嘴唇:“她就是故意这么做,她早就计划好了!” 而辜廷的眼瞳已经变成白金色。 他的手臂上,爬满魔纹与另一种赤金的纹路,相互交错,分外诡魅。 他伸出手,长剑直抵章梦的咽喉:“在哪里?” 重复的问句,再没有任何耐心。 章梦盯着剑尖,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冷汗从衣裳掉落,没人对着这剑尖能够冷静,这实在太恐怖,就像把你的灵魂从天灵盖抽出一半,会不会被劈开,主导权全在辜廷手里。 他根本不会念旧情。 亦或者说,章梦自以为的旧情,不存在过,他只在乎苏芝芝! 可是在生死面前,情情爱爱原来这么小,她的算计也这么微不足道。 她突然想起苏芝芝。 原来她不止羡慕她健康的身体、灿烂的笑容,还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妒忌的通透与聪明。 可是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她嗫嚅,只能循着本能回答:“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假若同样面对过剑尖的苏芝芝也在现场,她只会摇头,因为章梦给出错误答案,那是会送命的。 又有多少人能从辜廷的杀心中,完完整整脱身? 崖下的灵力魔气搅合,掉下去的感觉并不妙,好在骨鸟吞下苏芝芝,她经过眼前一黑后,从冲击里到另一个世界。 倏然之间,满当当的温和灵力托起苏芝芝。 她祭出长剑,接住自己,安安稳稳落地,这才睁大眼睛,打量这个骨鸟称之为“巢穴”的地方。 它很宽阔,光线昏暗,像裹在一个什么东西里,但面前的山堆却亮闪闪,差点没把苏芝芝眼睛闪坏。 她眯着眼,靠近那堆山,捻下一颗石头,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山,而是各种亮晶晶的宝石! 骨鸟果然很喜欢宝石,家里一堆宝石还不够,用十颗琵石就能收买它,小贪心鬼。 苏芝芝适应完,喊骨鸟:“小白,你搁哪儿去了?” 骨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得意:“我都说我什么东西都能吞下,这下你信了吗?” 苏芝芝:“……信了信了,你真厉害!”这孩子还真吃激将法啊。 骨鸟说:“喏,现在回到家,就不需要以骨头鸟为载体,所以你要说话,就直接跟我说,我无处不在。” 苏芝芝惊奇了一下,仔细想,或许骨鸟是空间系有关的妖兽,倒是不知道它原身是什么…… 她骤然想起小时候在凡人界见过的乌鸦,也酷爱收集亮晶晶的宝物,她略带怀疑:“我是不是叫你小黑会更好点?” 骨鸟:“黑什么黑,我不是乌鸦!” 看来骨鸟不是第一次被误解,这脑袋居然能懂苏芝芝的意思。 苏芝芝哈哈一笑,很是羡慕骨鸟:“你有这么个宝地,灵力还这么充沛,还要在外风雨漂泊,太不容易。” 骨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渡劫失败,这地方肯定毁了,我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苏芝芝试图与它协商:“我帮你渡劫,你告诉我空间怎么修炼。” 骨鸟鄙夷:“这空间需要修炼吗?这是我家,我一生下来就有了。” 有一瞬苏芝芝突然感受到,过去宗里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原来这么欠打吗? 当然苏芝芝是不会反思的。 虽然她修炼不出来,却也能待在里面,享受利好。 这里除去闪亮的宝石山,还种着各色果树,因为灵力过剩,不需要阳光,果树一棵棵长得极为高大。 苏芝芝半点没有做客的自觉,摘个灵果子,吃了几口,为果子里的灵力惊喜:“这里怎么会有果树?” 骨鸟:“我吃的种子,有一天就长出来了。” 它咂摸着,回过味:“不对啊,你以后该不会都要留在我家吧!” 苏芝芝说:“那当然不是,我苏家的资源多得很,我还是得回修真界的。” 骨鸟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倒是不着急,因为没能解除血咒,那些修士无法染指苏家的资源,又吃个果子,随口说:“等辜廷什么时候难过吧!” 骨鸟:“还什么难过呢,我怀疑你是来避难的。” 苏芝芝反驳:“你见过避难的这么悠哉?我只是需要一个时机,暂时离开修真界。” “至于辜廷嘛,”苏芝芝心情很平静,“看他伤不伤心,我再考虑怎么回去吧。” 骨鸟这才想起,稍久之前,苏芝芝就不喜辜廷的做法,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在想着这一刻。 当局鸟迷旁观鸟清,它这一刻把自己剥离开,才彻底明白,看似是辜廷在掌管苏芝芝,实际上,辜廷才是被牵引着的那个。 那它是不是也被苏芝芝牵引呢? 不,骨鸟坚定地认为,本大爷才不会被一个女人利用,它赶紧说:“我家不是给你白住的!” 苏芝芝:“再给你十个亮晶晶的琵石。” 骨鸟:“成交。” 吃完果子,苏芝芝打量四周,“你怎么也不拾掇拾掇你家里啊,连个太阳都没有,黑乎乎的。” 骨鸟哼着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吞进来的,我都没得整理,要不你帮我弄一下呗?” 苏芝芝立刻来了心情。 若说要弄出一个小“太阳”,需要炎之火,由金丹期的器修熬练,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造出,且持续发光时辰最多一个月。 别说苏芝芝不是器修,就是炎之火,她身上也没有,苏家是有几味,就是没带进来。 苏芝芝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 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无法炼器,为什么不画出来呢? 她曾经是画修。 可是如果要做到,就不是逆行功法能解决的事。 那也就是说,她需要逆转为画修。 苏芝芝站起来,盯着黑乎乎的苍穹,面上没有表情,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她曾经弃画修,改剑修,因为她有要守护的家族,可显然不是她想做的事,十二年,她其实一直记得画笔在手心的感觉。 她并非锐意十足,如今苏家已经守下来,她为什么不能回到最初的轨道呢? 骤然,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一跳,可仔细盘算,如今局势已定,假若没有辜廷,没人会动苏家,何况辜廷因为她身上的至阳之魂,也会看顾苏家。 她的道心,早就不在剑道上。 这里是骨鸟的老家,灵力很充足,很安全,因为她有两次逆行功法的经历,风险也大大降低。 这个念头或许一直盘桓在她脑海里,不曾改变,趁着这次,一并涌上来。 天时地利人和,苏芝芝有点激动,但不是冲动。 她全想好了,就做好这个决定。 她闭着眼睛,开始打坐,身体里的灵力一缕缕翻滚,小心地变换运行,因为向往画修道心稳固,剑修的功法逐渐被取代,而她竟然没有因此受多大的伤。 她怀疑前两次转换过功法,辜廷给她锻体,这次才变得这般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苏芝芝终于完成功法转换,洗髓筋骨,涤荡心扉,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重重送出一口气。 骨鸟见她完成,忍不住问:“呃……嗯,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苏芝芝此时心情舒畅,问:“外面怎么了?” 骨鸟说:“辜廷入魔了!” 骨鸟给出的画面,是它先用记录石先记下来的。 那画面还是在大秘境的山崖,那或许不叫山崖,因为曾在秘境中部呈凸起的一大片山崖,被一毫毫削开。 万年前,山崖曾是山石妖,下面那个阵法,是上古大能遗留的,为助山石妖成长,如果有任何东西掉到阵法里,都会变成山石妖的一部分,即使如今山石妖彻底寂灭,阵法也在运转。 但就在刚刚,上古大能留下来的东西,就这样化为粉末,被辜廷毁掉。 辜廷抬起头,他想,既然凶兽腹中都没有苏芝芝,她有可能掉进阵法,成为山崖的一部分。 那他就把山崖粉身碎骨,这样,能找回苏芝芝一丝魂魄,投入轮回。 只要他想,她就不会死。 一开始是这样的。 可是,直到山崖全部被削开,由山石庇佑的凶兽,都被开膛破肚,辜廷才恍然明白,苏芝芝没有被妖兽吞了,也没有被山石吸收。 她消失了。 在落下一句“我给你们让让路”,彻底找不到她的踪迹。 章梦只是一个幌子,她就是想走,所以用这种方式,躲到天地间都找不到的位置。 辜廷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 至阴之魂已经侵蚀他半边的身子,连他额上露出的纹路,也染上浓重黑色。 他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眼睑落下阴影,向来冷清至极的脸庞上,慢慢浮上一层魔纹。 是神本不该动情? 他想,不是神不该动情,而是因为,她不为他动情。 与苏芝芝相处的一幕幕,她从阴影里走出来,喊他大师兄,在昏暗的秘境里伸出手指,问他要不要饮血,柔软的嘴唇,贴在他唇上……如此种种,都是虚与委蛇。 所以她说,在他面前,她是另一个人。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从来不肯放下伪装。 辜廷慢慢垂下剑。 这个男人身上,第一次出现颓然的气息。 从眼睁睁看着苏芝芝掉下去,再到一个个剖开妖兽的腹部,削平山崖,他没有一刻能凝下心。 他已经心性大动。 至阴之魂趁着间隙,反噬着他的身体,慢慢覆上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发丝变成银白,像雪一般圣洁,然而,他身上的魔纹却疯狂生长。 天地异变突生! *** 画面里的辜廷,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入魔了。 骨鸟说:“这只是一夜的事情。” 之后的,骨鸟就没再记录了,外头现在是变天。 想到辜廷入魔,它一阵颤抖,这不就被元道说中吗? 苏芝芝刚转换完身上的功法,有些缺灵力,就摘着一颗苹果吃,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阵安静。 看苏芝芝悠哉,骨鸟忍不住问:“辜廷为你都这样,你不回去吗?” 苏芝芝啃苹果:“他为我入魔?别开玩笑了,他还是为他自己,所以,回去干嘛,况且我看他也不是很伤心。” 骨鸟恍然大悟,苏芝芝太过透彻。 它忍不住说:“你这是……高手啊。” 第35章 正是魏家的新锐 如果说,辜廷为苏芝芝入魔,她未免有点自信过头,辜廷那样的性子,能撼动他至此的,只有他自己。 再多的外因,说到底,还是内核。 就像当初对着元道,说自己不可能入魔那样,他极为自傲,又怎肯自甘堕落? 苏芝芝最多就是推动,决定权还是在辜廷手里。 然最后这个结果,不是苏芝芝预料内,她真正关心的是:“你老家不会被这么找上门吧?” 骨鸟打包票:“不会不会,我家安全着呢,”说着它犹疑,“当然,你也不能一辈子赖着。” 在骨鸟看来,它家就是最好的地方,苏芝芝铁定想赖着不走。 苏芝芝摆摆手,差点发誓自己不会在这里扎根。 她已逆转好功法,总算能试试改变骨鸟的居住环境。 她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纸,铺在地上,沾灵力为墨,画一片天空和太阳,画完后,这张纸并没有什么变化,失败了。 她发觉自己对画的掌控稀疏,灵力流于表面,像她想要把整张画都铺在苍穹,做个假天空,得经过更多练习。 苏芝芝闭着眼睛,思绪回到小时候。 画修并非修真界主流,功法来来去去就那几本,回溯记忆,苏芝芝脑海不仅翻出功法,还记起,当初穆冬雪让她学画,除了顺着她的兴趣,还有一个原因。 画之功法能调和灵力,她是九天至阳血脉,虽并非体质,但穆冬雪担心她会觉醒血脉,变成九天至阳体质,以防万一,画修的功法,就是最适合她的。 当然,要是九天体质能这么容易继承,就没有稀缺可言。 苏芝芝从没觉得自己会觉醒体质,因为修真界没有先例,回忆断在穆冬雪的笑容上,苏芝芝不由轻叹口气,整理思绪。 她先默写画修功法,这个过程,又是一次洗髓筋骨。 在她默完三部功法后,呼吸频速有所改变,温和的灵力流淌在她筋脉,浑身轻飘飘。 虽然她的修为掉到筑基初期,对她来说,逆改功法筋脉,弃剑修回画修,没掉回练气期,已经是最好的。 这一次,下笔如有神。 耗费七天七夜,她将画卷展开在天空,天色湛蓝,云朵飘飘,红日挂在天际,时而躲在云后,时而露出,光线璀璨。 连骨鸟也惊了:“这,你居然画出阳光?” 苏芝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品,说:“我加了紫晶石,能够和灵力相互配合,变成阳光的质感。” 骨鸟听完差点晕了:“紫晶石!你拿我的紫晶石干嘛了!” 它不过打了会儿盹,苏芝芝居然把它的紫晶石给用掉,那可是它最喜欢的、最亮的石头啊! 苏芝芝说:“回去赔你两个。” 骨鸟:“那……好吧。” 和土豪做朋友,真是脾气都发不出来。 解决完“天”,苏芝芝伐木造小房子,又从宝石山上开凿一条小道,以万泉石与灵力为引,化成清水奔涌下,她还画不少观赏游鱼,点睛放进水里,鱼成活的模样,嬉水玩。 最后,苏芝芝摆一张红木躺椅,有时候在上面吃灵果,有时候修炼,自由自在的。 这种时光,她愿称为神仙日子。 当然,神仙日子总是会过完,她修完记下的功法,便反复参悟,直到悟不出任何新东西,苏芝芝也觉得,差不多要出去了,不然她画修练得没进步。 还没等她问骨鸟,骨鸟催她:“你知道现在过去多久了吗?” 苏芝芝正在制作画笔,她皱着眉头,问:“三个月……嗯不对,半年?” 骨鸟:“一年三个月了!” 苏芝芝叹息一声,世外桃源的日子过得这么快,她自己察觉不到,好日子总如指间沙,刷刷流完。 骨鸟继续催:“你不是说会回去?” 苏芝芝就着它的话头,说:“差不多这时候吧,你先去查探查探。” 骨鸟沉默了会儿,又很生气:“为什么要我去查探啊!” 苏芝芝恍然:“你是不是害怕啊。” 骨鸟:“……” 因为骨鸟怂,自从用记录石记下辜廷成魔后,它再没打探过修真界,不敢去,在它看来,现在修真界一定一片乱糟糟,辜廷成魔,那可是道修的大损失,也会是魔修的狂欢。 老实说,这样躲在家里,听苏芝芝唠叨画修有关的修行,也不是没有意思。 但它还有一道劫数,而且能预感到劫数越来越近,不得已,它才来催苏芝芝。 它咳咳两声:“要不是我,你有那么容易摆脱辜廷?我帮你度过劫数了!我算了算,我的劫数差不多要到,总该轮到你帮我渡劫。” 苏芝芝没反驳它。 一开始,她答应骨鸟帮忙渡劫,是想,要是骨鸟的劫数太难,她糊弄糊弄就得,所以经常欺负傻鸟。 但她从小到大,身边从没这么亲近的事物。 算了,能帮就帮。 当然,别说要怎么帮忙,骨鸟就连自己的劫数是什么都不清楚,就两眼抓瞎呗。 苏芝芝收起画架子,她走到清泉前洗洗脸,仔细看自己,感觉没什么变化,这才说:“我们出去吧。” 一年三个月,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周围风景一变,苏芝芝再抬眼,她落在一座城镇前,骨鸟终于变成骨头,待在她肩膀上。 从骨鸟家里出来,地方是随机的。 当年它是花费大力气,精准变成那只长尾雀,才有今天的骨头身,但只能指定一次,其他时候都是随机。 就是所谓随机嘛,总是有点坑人。 此时,苏芝芝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城墙匾额上书:魔域城。 骨鸟小声说:“这里是极北之地的城市。” 苏芝芝:“……” 没记错的话,极北之地是魔修的地盘,再看这城市的名字,简直大喇喇地告示来人,本城与魔修颇有渊源。 苏芝芝往后退:“我要怎么回修真界?” 骨鸟还要装装样子:“呃……嗯,其实我帮你算好了,往后退是没退路的,太过危险,生路在前面。” 苏芝芝:“?” 骨鸟说:“其实魔域城里,有一个传送阵,能把我们直接送到修真界。” 苏芝芝:“或许没有听起来简单。” 骨鸟:“就是那个传送阵被封了,可能大概或许,需要等它修好。” 苏芝芝:“……”千防万防,防不过被这么一坑。 知道这地方怪危险,骨鸟只好又补一句,“需要我帮你隐匿气息吗?” 苏芝芝:“隐。” 万幸的是,骨鸟隐匿气息的能力一绝,至少还能溜出流云宗,现在要进入这座魔都,不费任何力气。 不幸的是,骨鸟隐匿气息的时间有限,就像它一天有限定的灵力能力能用,隐匿气息的能力一样。 苏芝芝抓紧时间,进入魔域城后,她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参详下一步。 骨鸟还算上道,帮苏芝芝弄来这座城的地图。 她大约看一下,牢记之后,把图卷起收起来:“我们去西北方向,一个叫龙门窟的客栈休息。” 地图上有五处地方能供休息之地,她用排除法,主要是其他四处都叫什么“屠道楼”“灭道客栈”之类的,听起来心里就毛毛的。 做好决定,她向城门走去。 然而,魔域城没有她想象的繁华,明明地图上看来,建筑颇多,而且敢挂上“魔”字的,应当也是有那个底气,可苏芝芝走进去后,只觉得满目萧索。 建筑还是那些建筑,与城门一样,气势宏伟,但是隐约有些灰尘,路上魔修匆匆,一个个面无表情,有的甚至死死锁着眉头。 整座城的气场,就是“不顺心”。 程度有多深呢?就连骨鸟这种傻乎乎的,都能察觉不对劲:“奇了怪了,辜廷不是成魔了吗?我以为现在外面是魔修的天下,但现在看,他们怎么一个个一脸不高兴啊?” 确实,苏芝芝留心,一边到龙门窟,她进去,找一张空桌子坐着,客栈老板娘正在和食客说话。 那食客声音粗犷:“这种狗屁日子怎么过!” 老板娘一边打算盘,一边啧啧摇头:“都一年多了,只能这么过了,不然呢?你总该习惯的,阿汗。” 那个叫阿汗的食客“嘁”了一声:“我就不回像你们一样,坐以待毙,这回我抓了几个道修,非要逼得他们把办法交出来!” 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最主要的是,有道修被抓。 苏芝芝皱起眉,不是她善心大发作,而是她还是需要从道修那里知道,一年来发生什么。 骨鸟躲在她袖子里,很小声地说:“哇,魔修现在还敢抓你们道修,是不是嫌命不够长啊?” 苏芝芝回:“修真界的格局肯定改变了。”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汗喝一小坛子酒,就放坛子,丢下几个魔石,摇摇摆摆往龙门窟楼上去。 苏芝芝紧跟在他身后,他进一个房间,她就在窗上戳出一个小孔,偷偷瞧进去。 房间中有两三个人影,阿汗将骂他们一通,无非是“现在的局面全怪你们道修”,还动手揍,才醉醺醺躺倒睡着。 可怜几个道修,该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苏芝芝确定他熟睡,这才推开窗户,翻进来。 因为她隐匿气息,几个道友都没发现她,她走到他们面前,让骨鸟撤掉隐匿,要叫那个道修,正好,那个道修也抬起头,两人对上眼睛。 男子脸上虽肿一块,但难掩面容清秀,双目澄澈。 苏芝芝一愣,这正是魏家的那个新锐,魏岸。 想当初,苏芝芝考虑过魏家,两人还见过面,只是被辜廷搅和,所以黄了。 见到熟人,魏岸的眼瞳一怔,苏芝芝却无声地比了个“嘘”的姿势,让他们快过来。 第36章 是灵力魔气枯竭 说起来,这是很冒险的举动,苏芝芝一直留意魔修,令她惊讶的是,他居然真的睡去,对她动作毫无察觉。 他只在周身放个防御法器,为了少一事,苏芝芝不想杀他。 她只是心里奇怪,这魔修,居然不在魏岸几人身边设结界,就把他们几个放着。 当然,当务之急是带走几个道友。 骨鸟只能隐匿她的气息,她不能带几人出龙门窟,干脆在第二层中挑个空房子,因为客栈人少,她能钻篓子。 一行几人翻进屋子,苏芝芝路上已经想好,画一个开着的门,做简单障眼法,所以,拿出灵纸和灵笔,迅速泼出一张门,挂在真的门上,这样,龙门窟的小二只会以为这是一间开着的没人租住的房子。 画修不比别人强,小门道还是挺精通的。 做完这些,她回过头,看着几人:“好了,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 她说着说着,顿住。 那几个弟子的表情,好像活见鬼,死死瞪着她,她看向魏岸,魏岸主动问:“苏师妹是怎么做到用灵力?” 苏芝芝疑惑,还以为他们好奇她为何能用这种障眼法,便说:“这是画修的一点小伎俩。” 魏岸思考着,又说:“现在整个修真界灵力很少,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像你这样,随心所欲使用灵力的修士了。” 苏芝芝惊讶,她终于知道违和在哪。 她问:“魔气也一样?” 魏岸点头:“几近枯竭。” 难怪,从进入魔域城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这里只有淡淡的魔气,这个客栈也是,没有很重的魔气,刚刚那魔修,居然宁愿动手动脚打道修,也不用魔气,甚至,不用魔气防止他们逃跑…… 原来,是灵力魔气锐减,令道修魔修步步难行。 关于这一切,魏岸娓娓道来。 早在一年多前,流云宗辜廷入魔,宗内准备召集其他宗门商榷事宜,魔修发觉好日子即将来临,也从极北之地赶来,想成为辜廷的拥趸者,修真界一度混乱不堪,然而,道、魔尚未一战,灵力和魔气却像一夜之间被抽干,只余下原来不到一毫的灵力和魔气。 整个大陆哗然,这动静,大到远在极南之境的元道真人,都回到流云宗。 然而没有用,一年多,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该怎么恢复灵力。 就连元道这种一脚踏进飞天境的修士,到现在,没有灵力,只能使出金丹期左右的能力。 苏芝芝问:“灵石和魔石呢?” 魏岸顿了顿,说:“灵石、魔石中的灵力魔气大大流失,即使如此,一块灵石也会掰开使用,实在稀缺。” 像那个魔修放下的打尖费用,几块小魔石,只是以前一块普通魔石的一小角。 这种情况下,他哪有魔气能揍魏岸几人?只能捋着袖子上。 苏芝芝懂了,她刚从骨鸟老家出来,怎么也没想到外头变成这样子。 现在的修真界,犹如海水凭空消失后的海底,露出底下沟壑和浅滩,仅剩洼里水仰赖海水生存的鱼贝,甭管多大能耐,没有水,全都施展不出来。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苏芝芝居然能像以前一样用灵力,确实很奇怪。 魏岸身后几人,殷切地看着苏芝芝:“苏师妹轻轻松松用灵力画出一张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芝芝顿时觉得有点头疼,她也很好奇。 她感觉她身上游走的灵力,并不受外界的影响,这世界灵力是不是枯竭,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魏岸是几人的头头,他呵斥他们:“苏师妹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们别缠着人家问这问那。” 苏芝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谢谢魏师兄,你们身上都受了伤,我帮你们治疗一下吧。” 如今灵力缺乏,术符都变成废纸,但苏芝芝有灵力能用,她拿出几张术符:“也希望大家能保密,不要把我有灵力的事,广而告之。” 算是给他们的封口费。 魏岸很上道,手指指天,发誓道:“我魏岸,日后,不会将苏芝芝会用灵力之事透漏给其他人。”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纷纷发誓,由天道束缚,不得对外透漏。 苏芝芝松口气。 她亲自帮魏岸治疗,眼见他肿起的脸消下去,又恢复清秀的面容,身上受伤的筋脉也慢慢愈合,她才收回手。 魏岸好了后,捏了捏手指,对苏芝芝说:“其他人让我来。” 以前他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如今,只能勉强使出练气一层的能力,不过,有苏芝芝输送灵力,还是能轻松治疗好别的弟子。 做完这些,几人商量着离开极北之地。 魏岸先说:“城外是走不了,我们几个就是逃出魔域城,却被别的魔修抓了。” 苏芝芝:“为什么?”她还想着,如今就她能正常使用灵力,是不是不用像骨鸟说的开启什么传送阵,直接闯就是。 魏岸说:“因为出事后,极北之地和修真大陆,出现一道四千里宽的天堑。” 魏岸当初离开流云宗,就驻守附近的道修城池,没想到灵力枯竭后,一道天堑把城池分成两半,他们这一半,就和极北之地一样,被分到一处。 魔修认为如此情况,定是道修惹的,抓起他们拷问,道修在极北之地的日子,当真水深火热。 那么宽的天堑,就是苏芝芝以前能御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不休息,何况现在她变成画修,事情就更难了。 苏芝芝说:“我知道城里有一个传送阵,我们从那里回流云宗。” 魏岸笑了笑,露出个浅浅的酒窝:“多谢师妹。” 被这好人一笑闪了眼,苏芝芝不太好意思:“但是传送阵坏了,不止如何修好。” 魏岸说:“再看看吧。” 他们先离开龙门窟,换个离传送阵近点的灭道客栈,这回只换衣裳,都不需要隐匿气息,反正大家看起来都像普通人,大摇大摆进去打尖。 等左右只有苏芝芝和魏岸,她才问魏岸:“师兄怎么看这事?这不是把修真界变成凡人界么?” 魏岸摇摇头:“我相信只是个意外,因为发誓时,天道并没有弃我们不顾,所以灵力,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苏芝芝“唔”了声,她和魏岸想的差不多。 她觉得,这事就是辜廷做的,没跑了。 也只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 魏岸叮嘱她:“苏师妹,万要隐藏好你的灵力,一旦你有灵力被发现,你即使能用灵力逃脱,但双拳难敌四手,太过危险。” 为他的这份担心,苏芝芝心里一暖,点头,说:“好。” 她知道,如今,修真界修士都企盼灵力归来,每个人都用不了灵力,就她一个特殊情况,何况还是非战斗系的画修,敢招摇的话,死期也就不远。 她又问一句:“师兄有听说过大师兄……哦不,辜廷的踪迹吗?” 魏岸又一次摇头:“没有,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苏芝芝回到房内,骨鸟从袖子里钻出来,忍不住说:“居然是灵力魔气枯竭,辜廷到底做了什么啊!他如果入魔,也不能回飞天境吧?” 苏芝芝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骨鸟又“喂喂”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哦嗯,没错,你说的是。” 骨鸟:“……”好敷衍! 苏芝芝翻个身。 她向来聪慧,目前的情况掌握得越多,越明白,灵力和魔气枯竭,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 辜廷入魔后,魔修必然蠢蠢欲动,就在这时候,灵力魔气全部消失,道与魔就不可能打起来,便是说,从根源上,维持住和平,不然,整个世界早就颠倒。 现在的修士,可能想不到这个层面,不过,苏芝芝在骨鸟家呆了一年多,她一直以为,外头乱套,现在出来,才发现并没有,所以才会有深刻的感触。 这就是辜廷抽走灵力魔气的目的? 而且,苏芝芝想,她能继续用灵力,或许和她身上的至阳之魂有关。 罢了,总归不是坏事。 骨鸟很不快乐,嘟囔:“这世界变成这鬼样子,我还能渡劫成功吗?” 苏芝芝瞥它一眼:“你都不知道自己劫数是什么,要怎么渡劫,却知道,灵力枯竭的状态,影响你渡劫?” 骨鸟哑了。 苏芝芝早知道它对自己有所保留,不逼它,它总是再三强调劫数,也得她先逃离极北之地。 趁着夜色,苏芝芝第一次去查探传送阵。 要沟通天地传送灵力,传送阵必须露天,道与魔本就有共通之处,传送阵也是,她看着一个圆台,把传送阵的纹路记在脑海里,但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传送阵才坏掉。 怎么办呢? 苏芝芝在传送阵附近溜达好一会儿,暂时想不到办法,先回到客栈。 却看,有人在她房间门口等着,男人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苏芝芝脚步一顿,心生警惕,才看到他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魏岸。 他穿着淡青色的长袍,头发全部簪起来,露出前额,那眼睛黑黢黢的,深不可测,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清冷,是他身上之前不曾见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芝芝心里咯噔一下,她掩饰神情,疑惑地问:“魏师兄,怎么了?” 魏岸摇摇头,他轻轻一笑,唇畔漾起一个酒窝:“我是突然想起,我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助到你。” 苏芝芝看着他的笑,心里的怪异感才压下去。 他拿出一块东西,放在手心,苏芝芝定睛看,好似是一截指骨。 苏芝芝问:“这是……” 魏岸:“这是我在极北之地找到的机缘,好像是神之骨lj。” 神之骨,苏芝芝听说过,是上古大能陨落后的遗骸,一般由各个宗门保护,用作护宗大阵中的阵眼,但这次异象,天堑横生,神之骨流落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东西能做阵眼,是存留其中的强大能量,能够维持阵法,甚至修葺阵法。 这样一来,就能传送阵的问题。 苏芝芝心里一喜,说:“谢谢魏师兄,”又想到要用它修复传送阵,得滴血认主,魏岸的机缘,就变成她的了,她顿了顿,“这是你的机缘,由我拿去修葺传送阵,不好吧?” 魏岸皱眉,有点无奈,才说:“师妹,阵法我也会用到。” 苏芝芝知道是自己见外,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她总觉得,是她欠了人家的,于是笑了笑,允诺: “等回宗里,师兄记得来找我,我不会白拿神之骨的。” 魏岸怔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芝芝与他告辞,正要走进房间,却听他突然问:“对了,你袖子里的是?” 第37章 以前瞎眼看中他 “你袖子里的是?” 苏芝芝怔了怔。 她下意识摸向袖子,是真没想到,魏岸说的可能是骨鸟,因为这么久以来,只要怂鸟想躲,就连辜廷,也不会发现它,魏岸又怎会发现它? 此时,魏岸弯弯眼睛,他笑容很温和,解释说:“我发觉那里灵力很强。” 苏芝芝果然察觉到,骨鸟泄露了灵力,她收回手,“哦”了声:“那是一副骨头。” 不算骗魏岸。 魏岸没继续问,只是点点头,提醒苏芝芝:“它的灵力有点强,小心别被别人发现。” 苏芝芝全身怀璧其罪,她跟着点点脑袋,对魏岸说:“我会的。” 苏芝芝回房里,骨鸟从她袖子滚出来,它的灵力来自它家里,相对外面,它家里灵力多着,气息没隐匿住,自然很明显。 骨鸟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我发现我不能控制灵力,就暴露了,好奇怪呀。” 原来如此,苏芝芝还以为,是魏岸不对劲,结果真是骨鸟自己搞事。 她弹弹骨鸟的头,说:“还好是遇到魏师兄,要是再遇到别人,要么是杀掉他们,要么是逼他们发誓,我可不能保证能一直带着你。” 骨鸟护住自己脑袋:“干嘛呀!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 它真委屈,以前它能完美隐匿自己气息,从不出错,刚刚不知道是撞什么邪,居然放出气息,还被魏岸发现了。 真是想不通。 拿到神之骨,苏芝芝没有和骨鸟贫,抓紧时间,她布置阵法,滴血认主。 鲜红的血滴落在神之骨上,迅速消失不见。 苏芝芝轻喘一口气,她以为神之骨有主,必须花费精力与之抗衡,没想到魏岸运道那么好,拿到的神之骨是无主的。 她掂量着手上的重量,认主之后,她又得去一次传送阵,这次先试探能不能修好,如果没问题,再回来带魏岸几个。 第二天夜里,苏芝芝正要出门,骨鸟在她身后跳脚,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嘘”了一声:“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回来。” 骨鸟:“你真的要抛下我啊?” 苏芝芝:“……” 她当然不打算带骨鸟,它昨天暴露灵力,今天指不定也会,它变成不稳定因素,以防万一,不带比较好。 为了不伤害它幼小的心灵,苏芝芝想了想,委婉地说:“今晚是去试探,有危险,要是我被魔修发现,你在外头还能照应,要是我们一起被抓住,那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骨鸟大悟:“原来如此!” 它身上竟然还带着这么艰巨的使命。 骨鸟忙挥挥骨翅膀,说:“那你去吧,万事切记小心为上。” 苏芝芝笑了笑,掩上房门,门上设一个保护阵,以防骨鸟遇到危险。 骨鸟并不知道她在门上做手脚,她走后,它百无聊赖,一会儿回家,但发现家里更无聊,又借着骨头连接外界,在屋子里乱转,最后停在桌子上,踱步。 这是它第一次和苏芝芝分开,而且,已经分开九十步的时间! 骨鸟不禁垮脸。 突然,门闩传来“咔哒”一声,骨鸟心里一喜,是苏芝芝回来了?它啪嗒啪嗒跑到桌子边缘,翘首望去,却见来人不是苏芝芝,而是魏岸。 它和魏岸对上眼,一人一鸟都没动作。 骨鸟反应过来,反正都被看到,魏岸不过练气一层,它不带怕的,立刻摆出主人家的姿态:“你干嘛,有什么事?” 魏岸跨进房中,转过身关门。 他似乎在想什么,在骨鸟等得不耐烦时,才问它:“你就是,那团待在芝芝袖子里的东西?” 骨鸟立刻炸毛,如果它有毛的话。 它不爽地盯着魏岸:“什么‘东西’?我有名字,我叫小白!”它又觉得魏岸鬼鬼祟祟,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岸露齿一笑。 他唇边酒窝浅浅,让他看起来亲近些,说:“我知道芝芝要去打探传送阵,想与她一起。” 骨鸟不信:“你骗人,那你干嘛直接进屋?” 魏岸说:“门上有阵法,我以为她出事了。” 这种解释过得去。 不过,骨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它怀念苏芝芝在的时候,以她的脑子,一定能察觉哪里不对。 它没想通,就回魏岸的话,说:“她去了传送阵那里,还没回来。” 魏岸“唔”了一声。 他在观察骨鸟,似乎是自言自语,低声喃喃:“你很绝妙。” 在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的骨鸟,却不止骨鸟。 那是一个灵魂,利用一把骨头,连接自己和外界,因为并非真身,它每天能用的灵力有限,但一旦有危险,它能弃骨头回到真身,保全性命。 一种替身的办法,确实很绝妙。 骨鸟没发现他的不寻常,只是猛地一怔,问:“你说什么?” 魏岸的眼瞳流转,笑意又挂在嘴边:“你很绝妙。” 骨鸟:“再,再多说一遍?” 魏岸:“……” 这一刻,骨鸟迎来它的鸟生巅峰,在苏芝芝那里,它还没听过一句夸赞!虽然有时候也有,但是苏芝芝更多是敷衍它,只说它厉害,哪有魏岸说的这么好听,还“绝妙”呢! 它浑身骨头舒服。 骨鸟一屁股墩坐下,说:“我同意苏芝芝说你是个好人的观点。” 魏岸稍稍抬眉:“哦?” 骨鸟像倒豆子一样,说:“苏芝芝说,你是个好人,配不上她,她就乐意和那种黑心肝的在一起,就算你不被辜廷那个黑心肝的调走,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魏岸沉默了一下,笑得有点无奈。 骨鸟说:“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顺眼,透露给你。” 魏岸忽然问:“你觉得辜廷呢。” 骨鸟摇头晃脑:“辜廷?我觉得有什么用,得是苏芝芝觉得才对,要我说,他们俩心都挺黑的,挺适合。” ——得是苏芝芝觉得才对。 魏岸将这句话在舌尖转一圈,垂下眼眸。 骨鸟尝到背后说人坏话的爽,又说:“辜廷就是个大混蛋你知道吧,别看他曾是你们首席大师兄,但他压根不是人!” 魏岸:“……” 开启辜廷有关的话匣子,骨鸟如数家珍:“他居然在大秘境布置阵法,杀那么多师兄弟,就为打开魔隧。” “结果现在倒好,他付出代价,入魔了。” “诶对了,他指不定觉得自己入魔是为了苏芝芝,但苏芝芝说不是的,她看得可清楚呢。” 魏岸说:“这是她的想法。”潜意思是让骨鸟别说。 因为,他更希望亲自从苏芝芝口中听到这些话。 骨鸟说:“这有什么,苏芝芝有话都会和我说的!”它得意地挥挥骨头,“我可是她最好的搭档呢,过命的交情。” 于是,它说出记忆里她的话:“她说,他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自己。” 他若成魔,只有他心性不稳,心动之。 魏岸袖下的手指轻轻一缩,指尖一闪而过的,是魔纹。 一瞬间,又被压下去。 他轻声说:“为了他自己……” 骨鸟又说:“当然,我说的你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我要生气的。” 魏岸回过神,再一次仔细打量它:“你一直在芝芝身边?” 骨鸟说:“没有一直吧,不过超过三年是肯定的。”它又拍拍胸脯,“我,最可靠、最忠实的伙伴。” 魏岸想,也不一定可靠,不一定忠实,因为半晌的功夫,它差点把苏芝芝的老底抖光。 不知道她留着这样一只傻鸟,有什么意思。 骨鸟说:“说起来,你觉得我除了绝妙,还有什么优点啊?” 魏岸安静了。 骨鸟:“嗯?” 魏岸:“说话很伶俐。” 骨鸟:“这……勉强算一个优点吧。” 魏岸便说:“记忆力好,思维缜密。” 这就又夸中骨鸟的点,瞧它,小小一只鸟,功能这么多,苏芝芝得到它,真的是如有天助。 它正美着呢,却听魏岸问:“你一直呆在她身边,可见过她,还喜欢谁么?” “喜欢?”骨鸟叉着脚丫子,说,“我们家芝芝不需要这种情绪,就算是以前瞎眼看中辜廷,后来知道他满脑子只有利用,也就抽身了。” “她这辈子,不会再喜欢谁了吧。” 这回魏岸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过了好一会儿,魏岸突然微微眯起眼睛,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对骨鸟说:“芝芝遇到危险。” 骨鸟大惊:“遇到危险,你怎么知道?那怎么办啊!” 魏岸拉开袖子,示意它:“我去过去,一起。” 骨鸟心想,会夸它的总不是坏人,忙钻进魏岸的袖子,它在袖子里晃了晃,眨眼间,就听到几个声音: “别让她跑了,她身上好像有灵力!” “抓住她!” 这个“她”显然是在说苏芝芝,只是,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到传送阵附近,这速度也太快了。 骨鸟心里一紧,想要跳出来,才发觉自己动不了,这袖子真是钻进去简单,钻出来难。 这边骨鸟在努力钻着袖子,而那头,苏芝芝沿着巷子跑。 幸好现在谁都用不了术法,只要她混进错综复杂的巷子,不再暴露灵力,那些魔修就没办法抓到她。 说来也是她运气不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要离开时,一个守阵的魔修迷迷糊糊起夜,刚好两人碰上。 她当即拍晕那个魔修,但守阵魔修身上却有一样魔修专用的提醒,不需魔气,一旦意识被强制剥离,则会传出哨声,苏芝芝事先不清楚,把人拍晕,反而暴露踪迹。 只能怪她自己对魔修了解太少。 她往巷道跑,但魔域城的魔修在这里住这么多年,比她还熟悉巷道,所以,苏芝芝很难甩开他们。 她不能杀那几个魔修,一来画修并非主杀伐,无法像剑修那样利落,二来,这些人只是怀疑她能使用灵力,而非亲眼所见,如果她杀这几人,会完全暴露她身上灵力,到时候招惹来的,可能不是虾兵蟹将,再想找时机离开魔域城,几乎不可能。 她得为自己留后路。 苏芝芝想着,一边咬牙坚持跑。 她拐进一个胡同,突然,却看一个魔修守在那,他刚要大叫,苏芝芝心里一紧,却看他被人从后踹飞,滚在地上。 那人手脚十分迅速,将他绑起来,往他嘴里塞一块布巾,死死堵住他的喉咙。 正是魏岸。 苏芝芝来不及说什么,魏岸声音很低:“这边!” 他带着她,又拐进巷道。 这回很奇怪,一直紧追不舍的魔修,渐渐的,一个个都追落下,魏岸和苏芝芝躲进一个昏暗的巷道里,身后嚷嚷的声音也被彻底甩开。 苏芝芝松开一直紧绷着的弦。 这一放松,便发觉,她和魏岸站得挺近。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轻飘飘的。 她小小退一步,看向魏岸,他着一身月白色衣裳,头发全部扎起,并没有束在发顶,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他看过来时,眼中犹如水潭,带着凉凉的深沉之意,叫人轻易就迷失其中。 他轻轻舒一口气,问苏芝芝:“没事吧。” 苏芝芝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 魏岸放出袖子里的骨鸟:“它见你有危险,让我来帮忙。” 骨鸟:“???”是它吗? 苏芝芝捏住骨鸟的后颈,没想到她临走前的叮嘱出现作用,傻鸟还真有点本事,便噗嗤笑出来:“辛苦你了。” 骨鸟:“……” 哇,这是苏芝芝第一次对它说辛苦! 没错,或许是它无意间用能力帮助魏岸,不然魏岸一个小练气一层,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苏芝芝。 果然是它,它超棒的。 它再不疑惑,仰着脑袋,说:“对,是我。” 第38章 与我结为道侣 魏岸又说:“我在魔域城生活一年,熟悉这里道路,”他声音略有些低,“不该让你一个人来,差点出事。” 好似自责,他面目柔和许多,眼睑下,眼睛干干净净的。 这就解释为何他能带着苏芝芝七拐八弯,躲开魔修。 苏芝芝觉得,她是不是过于警戒。 骨鸟承认它帮的魏岸,她心里还是有点奇怪,但他都解释到这个程度,她再追问,就显得没意思,还容易让两人生罅隙。 何况魏岸刚救了她。 掩去心里的起伏,苏芝芝认真地说:“谢谢你啊,师兄。” 魏岸笑了笑,云淡风轻。 此时,那些魔修跑着,突然就跟丢人,都奇怪得很,冷静下来,其中一个就问另一个:“你说你发现她有灵力,是真的吗?” 那魔修说:“我也不清楚啊,我没仔细留心,但那种感觉是挺像的,本来以为能抓住好好盘问的。” “笑话,人家有灵力,还会被你抓住?” “不过我们刚刚追得那么紧,也没看有什么灵力波动,她身影就没了?” “确实奇怪,她靠近传送阵,或许有什么目的,我们这几天加大人手看着。” 确实,假若道修能用灵力,那可是大事,他们几个不肯定,怕贸然上报,反而引起城主不满而受罚,总该找到证据。 要真见到道修用灵力,总比捕风捉影好。 商量完毕,几个魔修散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种步法形成的阵,几乎不需要灵力,也能轻松甩开他们,当然,越是不需要灵力的阵与术,越需要施者强悍的掌控能力。 回到客栈,苏芝芝规划。 今晚出师不利,打草惊蛇,想必魔修防备加强,本来应该延后,但她在魔域城潜伏倒没什么,就怕魏岸那几个没有灵力能用的,又被抓走,待越久越危险。 事不宜迟,她又去踩点两次,摸清魔修换班规则,决定三日后的晚上行动。 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一个人引开魔修,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启动传送阵。 但是,如果那个人不能及时抽身,他就错失回去的机会,因为神之骨的特殊性,不能落入魔修手里,苏芝芝会带上它,那传送阵也会关闭,把他独自留在魔域城。 虽然骨鸟有能力能骚扰守备,但它要用到灵力,她不打算用它。 苏芝芝提出这个问题,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没人想冒险。 魏岸站出来,说:“我来。” 他确实有担当,这个任务交给他,她会很放心。 “三日后的子时,是守备换防最薄弱的时候,到时候,你先吸引走三个魔修,我去修葺阵法,记住,只有一刻的时间。” 苏芝芝神情严肃:“一刻后,如果你没回来,我们就先走。” 魏岸点点头。 这个计划虽然冒险,却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三日后的夜里,一切就绪,魏岸先引起那些魔修的注意。 “站住!”魔修喊,追上去。 苏芝芝没浪费时间,见情况可以,迅速从另一角过来,确定他们不会察觉到灵力的波动,开始用神之骨。 小指骨头漂浮在阵法上,一个宗门护宗大阵的利器,用在传送阵上,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 没过一会儿,传送阵如期修好。 几个道修很激动,他们受够该死的魔域城,忙站到阵法里,叫苏芝芝:“师妹快点,那些魔修指不定会折回来。” 这意思,竟是要抛下魏岸就走。 这些人先前还仰赖魏岸庇护,如今,竟是不顾魏岸死活。 苏芝芝冷冷地说:“一刻。” 其中一个道修想说什么,另一个拉住他,才免一番口舌之争。 世间百态,偏生她总能看到最丑恶,这让苏芝芝不由想起一年多前,卢钰与他带的那一小队。 并非没有好人,她告诉自己。 眼下,看不过这些人的嘴脸,她侧过身,抱着手臂,食指一下下点在胳膊上,开始计算时间。 虽然她会等魏岸,不过一刻,不少但也不会多。 时辰一点点流逝,等待的时间被放得无限长,就算一点风吹草动,都惊得那几个道修害怕是不是有魔修过来。 到最后,魏岸还是没动静。 苏芝芝点着胳膊的速度没有慢,也没有快,还有三十下,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她抬眼看向远处,月色下,魔域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气,魏岸好像不会再回来。 “我们快走吧,这都一刻钟了,魏师兄该不会被抓住了吧!” “是啊,太冒险了。” 苏芝芝瞥那几人一眼,忽然觉得好笑:“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们一起走?” “为了同门情谊?”她略仰起头,扬起的眼尾在此时有种利刃感,“你们想想,我和你们有同门情谊?” 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苏芝芝帮顾的,明明靠的是魏岸的脸面。 几人都哑住,不敢再说什么。 但苏芝芝怼完他们,时间到头了,只剩最后三下。 按照约定,她等满了一刻钟,确实不能再等。 三、二、一。 苏芝芝回过头,迈进阵法,即将启动时,她想起魏岸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段时日来,他向来温柔阳光的眼眸,多一层淡雾,扫到人身上,凉凉的,总给人一种他能掌握所有场面的感觉。 想起那日他突兀地出现,带她逃过魔修的追查,这样的人,会被没什么修为的魔修抓住?还是,只是单纯被绊住脚? 不知道为何,苏芝芝下意识信任他,他不会解决不了魔修。 她还是想再等等他。 骤然,不远处传来点动静,苏芝芝忙看过去,那跑过来的正是魏岸!可是,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群个魔修! 老天,他上哪招惹这么多魔修? 而且,苏芝芝能明显感觉到,其中一个魔修或许本来修为不低,如今还能运用魔气,就像元道还能有金丹的修为。 见这一幕,晾谁心里都会咯噔一声,身后的道修急得不行:“快快快启动阵法,那些魔修要追上来了!” 苏芝芝不再犹豫,准备拨动阵法。 但她不会让魏岸眼睁睁看他们离开,阵法启动是有时间的,她测算魏岸的步调,只要他按照这个速度跑过来,就能来得及…… 这关头,魔修居然用术法,几块石板从土地下生长,拦在魏岸面前,他必须跳过石板,被生生拖慢。 来不及了。 苏芝芝心里一紧,往前迈出一步,她倾身,伸出手:“快点!” 她踮起脚尖,手臂绷直,天蓝色的袖摆滑下来,露出她修长的手肘,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漂亮又耀眼,灼灼闯进人的世界。 她在等他。 魏岸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足下一用力,猛地跃起,抓住苏芝芝的手,搭上手的下一刻,被她用力拉过去。 瞬间,阵法启动,光亮过后,他们几人的身影不再在魔域城。 苏芝芝只觉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冷香,她还没反应过来前,转瞬即逝,她拉住魏岸后,因为力气过大,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魏岸扶住她的腰。 他的手掌很宽,手心却很凉,很快放手,问苏芝芝:“没事吧?” 苏芝芝摇摇头。 月色当空,所即之处,不再有浅淡的魔气,而是近乎为无的灵力,这个传送阵废弃许久,是在一片草丛里。 几个弟子兴奋:“我们回来了!” 拨开一人高的草,就能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宗门,或许是受灵力枯竭影响,模样有些颓靡,连挂在门上的牌匾都掉了。 不需要去看门上牌匾,魏岸如数家珍:“玉剑阁。” 弟子跑过去翻过牌匾一看,果真是。 魏岸说:“玉剑阁是离流云宗三百里的小宗门,仰赖流云宗流露的资源而活,如今修真界处处缺灵力,或许已无人在此修炼。” 三百里,过去御剑并不远,但现在,如果光靠走路,可是要好几天。 苏芝芝瞥那几个弟子一眼,朝魏岸努努嘴:“你这几个小跟班,刚刚真着急,总催我快开阵法。” 她不想再帮背后等着插刀的道友。 从看看的事便可看出,当初要不是魏岸率先发誓,他们说不准会用她有灵力的消息,谋取利益。 苏芝芝说完,那几人面色都很尴尬。 魏岸似乎毫不在乎,他看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你们走吧。” 这是要散伙的意思,那几人面面相觑,没继续说什么,却一句谢谢都没有。 苏芝芝颇为感慨。 她知道他们一起经历许多,魏岸被伙伴背叛,心里不会好受,但她没安慰人的经验,只好以己度人,学骨鸟的调调: “不需要的感情去掉就好,不然留着这几个拖后腿的,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威胁。人嘛,总会有瞎眼的时候。” 瞎眼的时候? 正如她自己曾经喜欢过辜廷?倒是和小白的说辞对上。 魏岸眼角几不可查一动。 苏芝芝要回家,她问魏岸:“魏家现在如何,你有了解么?” 魏岸摇头:“我亦有两年不曾回宗。” 苏芝芝点点头,看着刚好从她袖子里爬出来的骨鸟,问:“把我们两个传送到宗外附近,你这么厉害,做得到吧?” 骨鸟得意:“那是当然。” 流云宗到底是大宗门,即使遭此大变故,不至于像魔域城、玉剑阁变得毫无人烟,大门口修士出入,颇为繁忙。 苏芝芝的回来,引来两三句“苏家的灵石能不能拿出来分”之流,当然,过去他们只有馋的份,现在也只有馋的份,她半点不在乎这些言论。 倒是有人真心为她回来而高兴,正是魏远。 魏远连说几个好,又看到魏岸,猛地抱住魏岸,狂拍他的背部:“你这小子!安全回来了啊!可真是太好了!” 魏岸脸上带着笑。 他额角和手背拧起一个疙瘩,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到家,苏芝芝就能光明正大使用灵力,因为她灵石多,别人不会发现异常。 骨鸟钻进在亮晶晶的灵石堆里,不肯出来,苏芝芝面前温着一壶酒,魏岸坐在她对面,小口啜着温酒。 苏芝芝道:“这次多亏魏师兄的神之骨,还有最后帮忙引走魔修,不知师兄想要什么,朝星峰能给的,自然都会给。” 魏岸撩起眼皮子。 他看着她,又似乎不止看着她,只说:“苏师妹,我不想要东西,我想问苏师妹一个要求。” 所谓要求,总是变数。 苏芝芝放下酒杯,没一口答应,问:“魏师兄想说的是?” 魏岸双手交叠,作了一揖,安静了会儿,再抬头时,声音温润: “与我结为道侣。” 第39章 和劫数有关系 什么,道侣? 苏芝芝差点喷酒,她咳嗽几声,过了半晌,才复杂地看着魏岸。 树林沙沙,夜风卷过开满树桠的花,带走它们,它们飘落在廊下,白洁的花瓣落在魏岸身后,如今灵力枯竭,这种树还能好好活着,也是坚韧。 魏岸眼神宁静,没有忐忑不安,只有等待,他好像并不在乎是不是能结为道侣,就差她开口的判决。 她终于长长出一口气,有点疏离地说:“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听罢,魏岸神色不改,却仿佛松口气,点点头:“好,是我唐突,你可以把它当玩笑之话。” 苏芝芝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师兄这个玩笑可是吓我一跳。” 魏岸垂下眼睛,轻声说:“是么,过去我以为……” 苏芝芝觉得有必要解释以前的误会。 她正襟危坐,神态严肃:“师兄,以前魏大哥为我们牵线,不过,或许我们不合适,索性最后你被远调,这事也便不了了之,没有及时告知你,我的失责。” “远调,”魏岸看了眼庭中的花,目光再挪回来,带着点点不经意,“是辜……小峰主出的手。” 苏芝芝以为辜廷手脚会干净点,不过,或许他压根不在乎会不会被魏岸发现。 她点点头,说:“听说是这样的。” 魏岸又歪歪头,好似疑惑,说:“你说过好人配不上你,在你眼里我是好人,所以不会有机会,是吗。” 苏芝芝:“……” 等等,这番言论,怎么这么耳熟,但她只在骨鸟面前说过啊! 下一刻,魏岸就把骨鸟卖得干干净净:“是小白说的,我阻止过它,我想,这是你与它说的,但既然被我无意知道,我必须告诉你,否则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苏芝芝:“……” 骨鸟这货! 她借着抿口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眼神锐利,盯着远处钻在灵石堆玩耍的骨鸟。 奈何骨鸟只顾着灵石,根本没察觉她的“杀气”。 她只好清清嗓子,说魏岸说:“或许是个误会,我……不太习惯和你这样赤诚的人打交道,并非配,与不配的问题。” 她直抒情绪:“或者说,世间感情,没有配与不配之说。” 过去她曾感慨她不配好人,可不知道是不是画修功法的缘故,心态平和下来,就会发现这想法很好笑。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配不配之说,她只是不喜欢魏岸而已。 她不曾以为,过去对辜廷的喜欢有什么错,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去否认自己喜欢的情绪价值。 这点,她自己倒是拎得清。 “我知道了,”魏岸听罢,说:“在魔域城,谢谢你。” 苏芝芝想起她拉他那一下,回:“你也有所付出,是应得的。” 但其实,她最后没有丢下那几个毫无修为、催促她启动阵法的道友,她非绝对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而在潜意识里,不会认可抛弃、屠戮同门的行为。 这就是人之常情。 倏地,魏岸站起来,朝苏芝芝倾身,苏芝芝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像一块上好的白玉,越靠近,身上那种违和的熟悉感越强,直叫她眼仁倏地缩起,屏住呼吸。 手最后落在她肩膀,就像荷叶上凝结许久的露水,终于“咚”地落在湖里,他的手指捻下她肩膀上一朵白色的花。 周围空气又流动起来。 他坐回去,展开手,给她看那静静呆在他掌心的花,九瓣花瓣没有缺任何一瓣,它被风眷顾,没被撕扯开,完完整整。 魏岸说:“是花。” 苏芝芝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哦。” 他将花放在茶几上,声音很淡,几不可闻:“谢谢你,没把我舍弃在那里。” 又一阵风过,那花轻飘飘的,在桌上滚几个圆圈,缓缓落在地上。 她的睫毛细微地颤颤。 魏岸走后,苏芝芝站起来,走向灵石堆,骨鸟窝在里头,舒服地翘着鸟脚,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芝芝指尖一弹,它从灵石堆里滚下来,“哎哟”两声,愤怒地说:“你干嘛!” 她居高临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跟魏岸说了什么,都老实跟我说清楚。” 骨鸟吓得浑身骨头抖了抖:“我……啊,魏岸那混蛋,居然出卖我!” 说完它想振翅飞走,但哪里比得过苏芝芝,被她一把抓住。 骨鸟:“我错了!” 它怂得及时,把在魔域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苏芝芝:“那晚上我没忍住,就就……” “就?”苏芝芝冷笑,她也是傻了,居然会对骨鸟说那么多话,明知道它傻得可以,她逼问:“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 骨鸟欲哭无泪:“不、不是我发现你有危险的,是魏岸,我现在可发现不对劲,他怎么那么敏锐,还拿我做借口!” “你是该早发现不对劲,”苏芝芝说,“门上我留了保护阵法,魏岸若真的是练气一层,怎么可能破解,进我房间?” 骨鸟呆滞:“你说,他会不会用的什么别的歪门邪术,想获得你的信任啊!” 苏芝芝按了按额头:“不会,他既然把你抖出来,就知道我会找你质问,他很有底气。” 问题出在哪,苏芝芝也很快知道。 难怪呢,总会有莫名熟悉的感觉。 包括最开始,骨鸟灵力泄露,肯定也有他的手笔。 他不想再隐瞒,才会把话说清楚,可是,他居然会借魏岸的皮,来试探她,她不敢想象,要是刚刚答应“魏岸”结为道侣,会发生什么事。 好家伙,为了剔除隐形存在的威胁。这个疯子无所不用。 就是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拍拍手上的土,神情严肃起来,如果“魏岸”想杀了她,那真是手到擒来,但他没这么做。 她暂时也看不透。 而此时,骨鸟从土地里冒出个头,呸呸两口土:“姑奶奶,你埋我十次了,还生气吗?” 苏芝芝按着它的脑袋,阴恻恻道:“给我躺好,我还没消气。” 亏她对骨鸟这么好,这厮真该长些记性。 最后一次埋骨鸟,苏芝芝把它葬在三尺深的土里,让它自个儿好好爬,便回到云间阁。 桌案上,是她近来翻出来的画修的功法、技法,苏家的藏书十分多,弥补她的空缺。 但她有点心浮气躁,随意涂抹两笔,就搁下,等了一会儿,庭院还是一片安静,骨鸟这次居然没有顽强地爬起来,难道三尺太深了? 苏芝芝皱皱眉,她站起来,刚往庭院迈步走去,忽然那堆土里,冒出一只手。 她揉揉眼睛。 那手不大,骨节却有点大,皮肤偏麦色,紧接着他破土而出,大骂:“哇把我埋这么深你也太过分了吧!” 苏芝芝和他对视着。 骨鸟、或者应该说,少年傻乎乎地看着她,问:“啊,你怎么突然变矮了?” 苏芝芝:“……” 苏芝芝:“要不你先低头看看?” 少年低头,下一瞬,嗷叫声穿破天穹。 他手忙脚乱从泥坑爬出,光着半个身子,下半个还扎在土里,像个猴子似的摸摸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啊,我变成人了?” 显然他比苏芝芝还要懵然。 苏芝芝心里点点点。 她实在看不下去,半掩着脸,丢一身衣裳过去:“你先把这穿上。” 这么对比,骨鸟就显得很大惊小怪。 他不太会穿人类的衣服,循着平时的记忆,大约找到正确的穿衣方式,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好过光着。 苏芝芝指指桌案对面,示意他:“坐。” 少年大喇喇坐下,看苏芝芝跽坐,想起辜廷魏岸之流,坐下来都是背脊挺直,优雅好看,便略微收拢自己的脚。 苏芝芝从最开始的惊讶回过神,打量变成人身的骨鸟。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面还有泥土,五官初初长开,眉宇高昂,鼻梁挺直,眼睛又大又明亮,肌肤偏麦色,俊着呢,看着又很干净,声音也不再像骨鸟时期的幼稚,而是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感受她的目光,他不太习惯地拉拉自己衣襟。 苏芝芝问:“你还能变成人?” 少年还是和骨鸟时期一样,横放双手,和骨翅膀那样挥挥:“我也不清楚,太突然了!” 苏芝芝看不过眼,指着他:“手放下来。” 骨鸟:“哼,干嘛?” 苏芝芝:“你不知道人类一边说话一边摆这个姿势,很像智障吗?” 骨鸟:“……” 他生气得很明显,眉头一竖,麦色的肌肤浮上薄怒:“我不是智障!” 苏芝芝好整以暇:“越争辩自己不是智障,越像智障。” 骨鸟:“……” 反正他说不过苏芝芝,只能努力将手并在身前。 安静下来后,苏芝芝感到有点头疼,怎么也没想到骨鸟会变成男孩,而且还是看起来十四五这么大,再住在她云间阁,总会引起点风言风语的。 最主要是,“魏岸”那座大山盯着,他不会杀她,但她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骨鸟动手。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骨鸟,骨鸟得离开云间阁。 苏芝芝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殿宇,去那边住吧。” 骨鸟睁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不行!那以后见你是不是要通报啊,可我还等着你帮我渡劫呢,你是要卸磨杀驴?” 他变成人后,智商其实还稍微高那么一丢丢。 苏芝芝心里盘算着,而骨鸟说完这句,完全没半点自觉,他一脸单纯,看到桌上的桂花糕,咽咽喉咙:“我闻到香气了。” 苏芝芝心里一喜。 她忙让仆从做好吃的,骨鸟果然吃得很快乐,以前他只能把东西吃到“家”,没有味觉,现在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很是满足。 最后,苏芝芝和善地问:“吃饱了吗?” 骨鸟点头:“饱了饱了。” 苏芝芝和善地问:“喝足了吗?” 骨鸟又点头:“足了足了。” 很好,吃了她的东西就要听话,下一瞬,苏芝芝拖着他的后衣领,吩咐仆从:“把偏殿收拾出来,让他住。” 骨鸟“嗷嗷”叫唤:“不行!我怀疑我突然变成人,可能和我的劫数有关系,我不能离开你啊啊啊!” 他干脆耍赖,抱住苏芝芝的腿。 她拖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怀念他还是鸟骨头的时候,那时候多轻啊,刷的变成人,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突然,苏芝芝脚步顿住,而骨鸟也从鬼哭狼嚎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眼,就看不远处,站在庭中的男子,可不正是魏岸? 苏芝芝:“嘶。” “魏岸”眼神凉凉的,瞅着骨鸟。 第40章 你要有点自觉 想什么来什么。 要是这个人真是“魏岸”,苏芝芝倒也无所谓,魏岸心地好,也够要脸,但他是辜廷。 一个在成魔之后,不知所踪,又披着魏岸皮突然出现的人。 不过,既然两人不曾当面说破,苏芝芝不会傻到跳到他面前喊“我知道你是辜廷”,她只是佯装惊讶:“魏师兄,你还没走吗?” 辜廷略敛下目光,他抻直嘴角,看起来很淡漠:“想到有东西落下,回来取。” 他的视线落在骨鸟抱着苏芝芝脚的手上。 苏芝芝动动脚,骨鸟没松开,她不得不小踹下他下巴,小声呵斥:“起来,别丢人现眼。” 骨鸟这才揉揉脸,不情不愿站起来。 他这一站,还比苏芝芝还高点,只是他不太习惯,忸怩着蹲下来,那眼睛分外清澈,不像鸟儿,像懵懂的犬类,眼巴巴地盯着苏芝芝。 辜廷又看他两眼,小傻鸟完全没有自觉。 苏芝芝只好充当介绍人,指着骨鸟:“这个人,魏师兄认识。” 辜廷挑眉,打量着骨鸟,笃定道:“你是小白。” 对着骨鸟这身麦色皮肤叫他小白,总有点奇怪,苏芝芝心想,果然还是小黑更适合骨鸟,当初就应该叫小黑。 少年对着魏岸龇牙,点头:“你很聪明嘛!” 被夸聪明,辜廷轻笑一声。 他平日里情绪很淡,借着魏岸的身体,笑容才明显一些,只是这一声,听起来不是那么友好和善,他问苏芝芝:“你和他一起住?” 苏芝芝心底一紧,赶在骨鸟开口前:“不,正要让他去偏殿。” 辜廷却问:“你以前和他住一起?” 苏芝芝:“……” 以前不知道骨鸟会变成男孩,那时他常在她袖子里睡觉,苏芝芝没觉得不对,怎么辜廷倒问得,好像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没有,不存在的,她要理直气壮。 想到这,苏芝芝一点都不心虚,说:“是啊,”顿了顿,又说,“魏师兄的问题真多。” 骨鸟也莫名觉得不舒服,说:“你还有事吗?你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啊,拿完就快走吧快走吧,你这神出鬼没是跟辜廷学的吗?” 苏芝芝:“……” 傻鸟完全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魏岸是魏岸,只是可能不对劲而已。 倒是辜廷,他以前答应过苏芝芝,不会擅闯云间阁,这次没有遵守诺言,虽然有借口掩饰,也不光彩。 他走上前,拿走案上杯旁的一块玉,再颔首时,整个人恍若魏岸一般温良,只说: “师妹,注意避嫌。” 骨鸟不乐意了:“诶不对啊,你们这孤男寡女的,也在一起喝酒,怎么不说避嫌啊?” 苏芝芝皱眉掩住眼睛,骨鸟这张嘴啊! 为防止辜廷真一个不爽灭了骨鸟,苏芝芝只好开口:“他年纪小,不懂事。” 骨鸟:? 他自己想,原来他年纪还算小啊? 辜廷又瞥一眼骨鸟,他眼珠子极黑极深,这一眼,颇有震慑,直叫骨鸟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他搓搓手臂,小声嘀咕,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说到底,骨鸟还是怂。 辜廷似乎确定骨鸟没威胁,又拾起笑意:“不碍事。” 总算等辜廷离开,苏芝芝呼噜呼噜骨鸟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半大小子了,你要有点自觉啊。” 她眼尾上挑,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多少指责之意,好似骨鸟确实是个需要被包容的孩子。 骨鸟“哦”了一声,最终,还是接受住到偏殿的事实,只是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半夜,苏芝芝房门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她打开一看,骨鸟卷着铺盖,坐在她门前,认真地和她讨价还价:“我总是睡不着,不和你同个房间,我睡你门口总可以吧?” 说着,他连忙抱紧一个枕头,眨巴着眼睛看苏芝芝,这副呆呆的模样,和骨头时如出一辙。 见苏芝芝没反对,他立刻得寸进尺:“说真的,我到修真界就和你在一块,你看我多突然变成人,总该理解一下我吧。” “或者我们换位思考,你要是某天也变成一只鸟,我作为骨头鸟总该照顾你是不是?” 苏芝芝揉揉额头:“你想说什么?” 骨鸟可怜兮兮:“等我睡着再关房门好吗?” 苏芝芝:“……” 这是哪来的粘人鸟! 她盘腿坐下:“喏,我就坐这,你睡吧。” 今晚无月,星子很多,闪烁之间,在漆黑中撞开一个个小口子,苏芝芝盯着其中一颗不明不暗的,略略出神。 没有灵力,整个修真界一蹶不振,本以为辜廷失踪,但他就在她面前。 她不明白辜廷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取走灵力魔气的动机,最主要的是,至阳之魂不是还在她身上吗?如果他需要,取走就是,反正她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从不得不被带去飞天境的困局中脱身。 但辜廷,到底想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苏芝芝也有点困意。 突然,她听到骨鸟在嘀咕:“这儿没有你袖子里舒服啊。” 苏芝芝指尖点了点,一个取物术捏成,屋中一件不常穿的外衫被她拿在手中,她把外衫丢给骨鸟:“袖子借你用。” 骨鸟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 他把头钻到宽大的广袖里,在廊下打了几个滚,过了会儿,头发乱糟糟地从衣物里钻出来,小声问苏芝芝:“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这句话问得,可不像他,他明明是任何时候都会有“本大爷超厉害”的自信。 看来还是因为突然变成人,他心里还是没底,难以适应。 苏芝芝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善解鸟意的时候。 她忍不住笑出来,说:“放心吧,丢下你不管前,总要让你结成空间的秘密留下来。” 骨鸟一愣:“天生的,我是天生的!” 苏芝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骨鸟:“那我不管,反正老天偏爱我。” 吵了会儿架,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骨鸟抱着衣服,灵动的眼睛到处转着,终于想起什么,说:“对了,那个魏岸好像有点问题,我感觉,他对我有恶意。” 这得多迟钝,等到现在才发现。 苏芝芝无语望天,告诉骨鸟:“他就是辜廷。” 骨鸟:“???” 他猛地跳起来,因为惊骇,两眼瞪得圆圆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惊一乍,叫苏芝芝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后脑勺猝不及防“咚”地声撞到门框。 倒是不疼,就是好笑。 骨鸟一下笑出来。 苏芝芝无奈地看着骨鸟,一边扶扶头发:“你忘了刚刚为什么震惊了?” 骨鸟“嘎”地一声停下来:“对,魏岸居然是辜廷?难怪呢!” 他立刻怂怂的:“我完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对了,你倒是问问他灵力枯竭的事怎么办呀。” 苏芝芝耸肩:“你去问啊。” 骨鸟:“不,我不敢。” 苏芝芝:“这不就得了。” 骨鸟嘀嘀咕咕:“也不知道灵力枯竭会不会影响我的劫数,唉,真希望像你一样快点渡劫,这样就没有烦恼……” 苏芝芝想了想,问:“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种族的?” 骨鸟斜睨她,那表情绝对是跟她学的,一个模子刻出来,连眼底细微的嫌弃都惟妙惟肖:“鸟族呀,这你都看不出来?你们修士太喜欢抓我们当灵禽和坐骑,我们早就不敢在修真界溜达生活了。” 苏芝芝瞅他一身黑皮,欲言又止。 “干嘛?”骨鸟顺着她的视线看遍自己全身,蓦地反应过来,“我不是乌鸦!” 苏芝芝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骨鸟龇牙咧嘴,他生平最讨厌被人说成乌鸦。 来回吵几次后,苏芝芝总算不再逗他,他枕着苏芝芝的衣服,睡衣朦胧间,却听苏芝芝说:“给你找个驯兽师吧……” 骨鸟:…… 本大爷既不是乌鸦,也不是兽! 没过两天,朝星峰又来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包括魏远在内的修士,一见到他只有行礼的份。 正是元道真人。 如今灵力枯竭,元道真人还有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便可知他原来的修为到多么恐怖的程度。 这狗贼,面容年轻俊逸,但那双眼睛,沉淀着极深的东西,唯独笑起来时还挺人模人样。 苏芝芝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还是做足面子,请他入座:“不知元道真人过来,是有什么事?” 左右无人,元道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直指:“你还能用灵力。” 苏芝芝即使隐匿,元道也能一眼看破,她没有半点惊讶,玩笑似的说:“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又问,“您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事吧,是为了辜廷么?” 谈到辜廷,元道眼里蓦地闪过一丝什么,转而说:“不是为他。” 苏芝芝心里有点奇怪,难不成他不知道“魏岸”是辜廷? 转而又觉得没有不对劲,辜廷入魔,现在是逆徒,早就被流云宗除籍,不过,她理所当然以为,辜廷敢来找她,也会去找元道。 这下更捉摸不清元道来做什么。 元道开门见山:“我察觉你这儿有灵禽化形,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 却是因此而来。 苏芝芝知道瞒着没用,对着楼下喊:“小白。” 骨鸟本来躲在林立和鸟玩,听到这声,不得不放掉手中的鸟,可惜现在他没有翅膀,不能飞到二楼,只能乖乖爬楼梯。 等他一看到元道,脚步下意识慢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 苏芝芝指指骨鸟:“就是他,因缘造化吧。” 元道打量着骨鸟,点点头:“根骨很不错。” 苏芝芝听出元道话里话,虽然她玩笑说要给小白找驯兽师,但是,怎么也不应该是元道。 这老贼,精着呢。 苏芝芝要回绝,骨鸟在她一旁坐下来,却突然小小地拉她的袖子,难得小怂鸟主动做这个动作,她想了想,闭上嘴巴。 元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修炼,可惜了,不如到我那边去,我能帮你。” 骨鸟正要说什么,元道居然说:“何况,你劫数将近。” 这是骨鸟最担心的事情,他蓦地抬起头,看着元道:“我要和你去。” 听罢,苏芝芝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骨鸟还期待地看着她,问:“怎么样,我能和他一起去吧?” 苏芝芝:“……” 她就怕骨鸟被元道坑呀! 说真的,见到这么蠢这么傻的鸟,能忍住不坑他,她的品性已经十分高尚。 可能察觉她的不愿,元道看着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三天,我会把他还给朝星峰,可还行?” 骨鸟也眼巴巴看着苏芝芝。 苏芝芝顿时觉得,变人的鸟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天啊,前头那股粘人劲呢?当然,也不是说她喜欢骨鸟粘人,只是感慨。 既然骨鸟自愿,她不会再拒绝,只是送骨鸟走之前,多塞几样法器给它,并耳提面命告诉他,感觉不对即使遁走,以防万一。 这边苏芝芝老母亲送嫁的心情,那边骨鸟穿着流云宗弟子的衣服,跟在元道身边。 元道走在前头,骨鸟本来跟着,后来止住脚步,不太确定地问元道:“是你对吗?” 元道停下来,略略回过头,那双狐狸眼一般的眼眸,深藏着什么。 再次见到元道,骨鸟就觉得有什么不对,鸟对气味很敏感,而以前元道把这种气味隐藏,现在放出来,他一下就觉察到。 骨鸟继续问:“是你告诉我靠近苏芝芝,让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我的劫数就能过吗?” 第41章 交代点什么 不等元道回答,骨鸟其实心里已经肯定了。 修真界经过数千年变化,早没有他们种族的一席之地,他对苏芝芝说,是因为修士爱奴役他们,他们才避世,但事实上,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族人因其珍贵,被杀得没办法,才逃到凡人界,并非主动避世。 这是他们族群的悲哀。 这一切,都是母亲告诉他的,他们这个种族,在还是蛋的时候,就能和外界沟通,要攒够足够的灵力,才能破壳。 可是,凡人界的灵力太少,三百年能有族人破壳,都算快的。 而骨鸟的资质,显然够不上“快”的速度。 他一直攒啊攒啊,攒到身边的兄弟姐妹都不见了,攒到母亲不见了,攒到世界一片安静,他觉得无聊,想要睡去的时候,一个修士唤醒他。 他看不见那个人的长相,但他知道他的气味。 这个修士很强大,甚至能指点出他的劫数,骨鸟仍然记得他当时的话:“我能助你破壳,但……” “你的劫数,要去修真界找人帮你过。” 就是这个人,指着骨鸟,让他来到修真界,准确成为那只被苏芝芝抓住的长尾雀。 骨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元道。 被认出来,元道没否认,只欣慰地看着他:“你成长了不少。” 骨鸟心里骤然警惕,虽然他天生缺根筋,但也知道,能说出让辜廷杀苏芝芝这种话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动不动打打杀杀。 他抿着嘴角,麦色的俊脸一片严肃,问:“你这么帮我,肯定有目的吧?” 元道摇摇头,答非所问:“你还不知道吗,这世间,你的族人,只剩下你一个。” 骨鸟面色一僵,思维被带跑:“你怎么知道?” 元道的语气循循善诱:“因为你们族群避世,必须在凡人界攒足灵力才破壳,可凡人界的灵力能有多少呢?你们拿走太多,天道当然不允,这就是劫数的来源。” “凡你族人,都必须遭受这一劫数,过不去者,身死道消,很遗憾,你们最后一批族人,没人挺得过这道劫数,而你的前辈,寿元也到了。” “这世界上,就剩你这么一只鸟儿,如今你的劫数快来到,必须让苏芝芝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来帮你。” 当初他在壳外,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然后骨鸟就出来了。 可如今,怎么听,怎么奇怪,元道就像给他画了个圆日,让他去逐日,但办法因果,从不告诉他。 骨鸟咬咬舌头,想起苏芝芝对元道“狗贼”的评价,真是准得不行,加上上次怂恿辜廷杀苏芝芝,元道的目标,应该是苏芝芝,他一定不会被元道糊弄的。 想着,他抗拒地后退几步:“你别说了!” “为什么觉得我会骗你?”元道轻笑声。 骨鸟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狗贼念经。” 元道:“……” 骨鸟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想要回到朝星峰,可元道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脚步一顿:“你的族人一旦渡劫失败,会把攒下来的灵力留给未渡劫者,就是在期待着,把族群延续下去。” “可是,你要逃避?” 骨鸟心里一揪。 难怪,难怪他的家里,灵力会那么多,那些都是他的族人,让他最后活下来,整个种族的期望,就在他身上。 他不懂什么写做任重道远,心里浮上一种愁绪,他也不想死。 看出他的犹疑,元道再对他招招手:“过来吧,这三天,我还是会带着你熟悉你们族群的修炼办法。” 安静了好一会儿,倒是骨鸟放不下,问元道:“你告诉我,我的劫数,真的只有让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 过去除了这句,元道总是语焉不详,这回,他却没瞒着他,说:“还有一样东西,至阳之魂。” 他笑得眼睛微微眯起,虽然模样和善,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骨鸟愣住了。 元道说:“我相信你能拿到的,对吗,孩子。” *** 这三天,苏芝芝一直关注流云峰的动向,得知骨鸟在元道的带领下,过得还算可以,能更好地运用他那身能力,就放心了。 辜廷那边,从上次他主动透露身份后,又莫名其妙失踪。 苏芝芝反正弄不懂,就不想去想,三日一过,骨鸟终于回来。 只是,苏芝芝能明显感觉情绪不对。 他本来就不擅长伪装,当骨头鸟时她就看得出来,何况有了人的五官,简直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她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此时,骨鸟就是一脸愁。 她瞥他一眼,问:“怎么,元道狗贼为难你了?” 骨鸟欲言又止。 他蹲下来,眼角垂下,非常不快乐:“他没为难,就是……我还得求他。” 苏芝芝奇怪:“你求他什么?” 骨鸟藏不住事,说:“元道看出来,我之所以变成人,和我的劫数有关系,他说,如果再不渡劫……” 这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你的劫数是什么?”苏芝芝问,“元道那么厉害,都能看出你劫数将近,就不能帮你顺便解决?” 苏芝芝又说:“还有,你不是说我能帮上忙吗。” 骨鸟却没有接腔。 过了好一会儿,他抓抓头发,沮丧得重重叹息:“再看吧!” 说完,他背着手,把脸埋在两膝前,只露出两个耳朵和软乎的头发,就蹲在走廊角落,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苏芝芝本来以为他想自己冷静,就没管,结果,第二天他还是这样,不免让人担忧,她路过的时候,停下脚步,道:“小黑?” 骨鸟没有动静。 她伸出脚踢了踢骨鸟:“小黑啊,我终于知道你的品种了。” 骨鸟总算抬起头,皱着眉头:“我不是乌鸦!” 苏芝芝:“对,你不是乌鸦,但你是鹌鹑。” 骨鸟:“……”气死他了! 他不由想到,要是他的脑子像苏芝芝的活泛,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毕竟,她可是一个能从辜廷手下周旋,救回自己一命的人。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骨鸟又陷入沉思。 苏芝芝眼见他又要进入自闭环节,忙说:“诶,你这孩子,遇到什么难事,说出来啊,你自己想,有用吗?” 骨鸟不服气:“怎么没用?” 苏芝芝惊讶地看着他,很好,会顶嘴了,又说:“那你难道不觉得交给我想,事半功倍吗?” 骨鸟:“……” 这个无可反驳,他还真这么想过。 苏芝芝便又踢踢他两下:“起来了,既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咱整点东西吃。” 灵力匮乏时期,一贯依赖辟谷丹或灵力的修士,不得不吃食物饱腹,所以,各种食物在修真界重振威风,其中,又以包含灵力的食物最为珍贵。 当整个修真界在为这点灵力争得头破血流时,说来惭愧,朝星峰圈养不少肉肥美的灵禽灵兽,几个地窖都是灵食,真是富得巧。 食材由仆从处理好后,统一串起来烤,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层次感分明的香味飘散开来,引人食指大动。 骨鸟鼻尖翕了翕,眼睛终于慢慢恢复光彩:“这烤的什么啊,这么香?” 苏芝芝记得他不吃同类,摇摇手中的肉:“来吃,不是鸟肉。” 骨鸟伸伸懒腰,走到案几旁坐下,忍不住拿起一串肉,咬了一口:“唔,好吃!” 一盘盘的烤肉送到桌上,美酒配佳肴,两人大快朵颐,氛围正好。 苏芝芝侧身看着远处的景色,感慨:“这个时候,真该记录下来。” 她觉得可以用记忆符,每用一张,能记录此时此景,自然,一般修士用记忆符是为了录下别人抢宝的场景,以来日报仇,在苏芝芝这,就是记录美景。 她要去拿记忆符,站起来,对骨鸟说:“你先吃吧。” 骨鸟摆摆手:“去吧去吧,回来晚了我可是把这些都吃完了。” 他们在云间阁二楼的露台吃,楼下仆从在烤肉,苏芝芝离开后,一时之间,整层二楼只有骨鸟。 苏芝芝喝酒的杯子就放在他面前。 她是苏家唯一的子嗣,苏家所有资产,大到这座山峰,小到眼前这个白玉杯,都有苏家血咒。 就像元道说的那样,苏芝芝这辈子,衣食无忧,妥妥的一个大小姐。 骨鸟嚼动肉的速度慢下来,前几天,元道说的话,又出现在他耳畔,仿佛在引导他: “你已替她渡劫,要不是她那一跳崖,躲进了你腹中,她能躲得过辜廷?” “你是你族的最后一人,她是苏家的最后一人,可是,她有苏家这么多资产,你什么都没有,甚至现在,因为劫数危在旦夕。” 骨鸟从来不知道,元道的话会这么多。 他忙死死咬着牙,可是当日的画面,还是一溜地挤进他的脑海,无处不在。 当时,元道走到他面前,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分魂蛊,只要把它放在苏芝芝的饮食里,她就能觉醒九天至阴体质,还能把至阳之魂分出来。” “你,不想死吧?” 现在,苏芝芝正好不在,一个几乎完美的时机,错过了,下次再想遇到,就困难了。 骨鸟放下烤肉,眼中细细地震动着。 他紧紧握着拳头。 没一会儿,苏芝芝折返回来了。 她不仅拿来记忆符,还有纸笔,应是想以此景入画,不用灵力绘一幅。 她铺开纸张,笑着对骨鸟说什么,但骨鸟根本没听见,他脑海里只有元道那“你不想死吧”。 对,他不想死,他想一直活着。 周围变得有点扭曲,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慢了,楼下烤肉的哔波声,格外刺耳,苏芝芝从桌上拿起酒杯,清酒摇晃,每一画面都那么慢。 她毫无所查。 骨鸟突然松开掌心。 如果他真的下药的话……他心想,他也会在这个时候,打飞那个杯子。 刚这么想,骤然,那个酒杯被远处而来的一粒石子打飞! 骨鸟大骇。 酒泼洒出来,杯子掉到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却没有碎裂,圆圆地滚了三圈,酒水也没有都洒出来,还有的挂在杯子边缘,将掉未掉。 苏芝芝错愕地看着不远处。 辜廷好似从什么地方赶来,他行色匆匆,脚步带风,走到两人面前,先看苏芝芝:“别喝。”又蓦地瞪向骨鸟,气势汹汹,那一眼,杀气贯盈,直要把他盯穿似的。 骨鸟呆住。 苏芝芝小幅度地拍开身上酒水,敏锐如她,一下察觉不对劲,目光在骨鸟和辜廷间转了个来回:“你们这是……” 辜廷看着酒杯:“他或许下东西。” 骨鸟刚刚还有点怕,听到辜廷的话,立刻怒了:“我没有!” 辜廷一动手,酒杯飞回他手上,就着剩余的一丝酒液,竟亲自抿住。 过了会儿,他倒是奇怪地看着骨鸟:“你没下?” 苏芝芝:? “元道给我东西,让我下分魂蛊,”骨鸟手脚并用爬到苏芝芝身边,哭唧唧:“但是我没下,他污蔑我!” 苏芝芝恍然,求证地看向辜廷,辜廷虽然冷着脸,却不得不收敛周身泛开的杀意,把杯盏放下,他垂下眼睛,道:“是,没有下。” 骨鸟蹬鼻子上眼,向苏芝芝告状:“他不仅污蔑我,还想杀我!” 苏芝芝忙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又看向辜廷,皱起眉头。 所谓一物降一物,披着魏岸皮囊的辜廷,不得不彻底收起杀气。 这一瞬,骨鸟自以为逃离危险,得意极了。 而苏芝芝摸着他略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顺着到他后颈,突然抓住鸟的命脉,她勾了勾唇角,阴森森问: “嗯?所以,你是不是该交代点别的什么?” 骨鸟:好像这个也很危险! 第42章 她要帮他过 或许连元道都没想到,骨鸟很怂,怂到苏芝芝和善一笑,就把来龙去脉都交代出来。 苏芝芝他卖得,元道他照样卖得。 骨鸟抱着双膝:“我真的都坦白了!” 辜廷若有所思:“分魂蛊,他竟有这东西。” 所谓分魂蛊,服用者,三魂六魄会被分散开,这样就能轻易拿到已融入苏芝芝体内的至阳之魂,可魂魄一旦分开,凝结便难了,分魂蛊当然不能随便吃。 苏芝芝把小瓶子放在手里,把玩着,又觉得奇怪,问辜廷:“他不是你师父吗?在帮你要回至阳之魂?” 辜廷摇摇头。 他抽走整个修真界的灵力后,察觉元道所住的极南之境灵力不同寻常,此次离宗,就是去极南之境,查探虚实。 过去,元道修为高强,没人怀疑过极南之境灵力的来源,如今才知道,灵力是从死物身上来的。 死物不该保有灵力,不管多强大的修士或灵兽,身死后,蕴含的是积攒的能力,但不应该有灵力,譬如神之骨。 这就是异常点。 苏芝芝和辜廷两个聪明人的思维交锋,根本没有骨鸟插嘴的份,只能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推导到元道的动机。 元道修炼的办法,定是逆天而行,这么多年,修为难以精进,要破局,至阳之魂就是极好的点。 难怪他会积极询问辜廷是否拿到至阴之魂,恐怕,在测算辜廷拿走两魂,给自己规划时间,甚至当初蛊惑辜廷杀她,也是让他快取至阳之魂。 乍一看像师徒情,却是步步谋算。 苏芝芝想明白了,说:“他自己想要至阳之魂。” 辜廷点点头:“并且瞒得很好。” 骨鸟懵了,完全跟不上节奏:“这个结论怎么得出来的?” 苏芝芝把分魂蛊放到桌上,瞥了他一眼:“你就别管怎么得到的,只要知道结论没错就行。” 骨鸟:“……” “但现在有个问题,”苏芝芝思索,“他虽然谋算至阳之魂,可骨鸟的劫数怎么算?” 骨鸟终于又能插嘴:“对啊对啊,我突然变成人,是一种预兆吧。” 辜廷瞥了眼骨鸟。 即使骨鸟最终没给苏芝芝下分魂蛊,他仍然没什么好脸色,连“小白”都不叫,淡漠地说:“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根本不可能。” 苏芝芝轻轻皱眉,虽料到如此,但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结果,她揉揉额角,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辜廷看了眼骨鸟。 苏芝芝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指着楼下,叫骨鸟:“你去催催那些烤肉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送上一盘。”其实仆从是被辜廷所做的幻境魇住,还没出来。 骨鸟不大乐意:“为什么是我去。” 苏芝芝扬起声音:“难不成我去?” 鉴于差点做坏事,骨鸟还在心虚,没和苏芝芝继续争,站起来一边挠着手臂,一边嘀嘀咕咕。 待他走远,苏芝芝问辜廷:“怎么,有什么话不适合在骨鸟面前说?” 辜廷屈着手指叩桌面,声音低低的:“我调查了一下,骨鸟一族乃毕方。” 苏芝芝不由挺直背脊,神色严肃起来:“毕方。” 没想到骨鸟不是乌鸦,不是鹌鹑,而是毕方。 毕方,传闻中单腿的神鸟,颈项修长优美,鸟喙如白玉,通体蓝羽,红斑点缀在羽毛上,主火怕水,神秘而漂亮。 但它们已经在修真界消失几千年,早是公认的已灭族灵兽。 苏芝芝沉思。 她眯起灵动的眼儿,牙齿轻咬着嘴唇,倒是少见的在乎。 辜廷看在眼里,垂下眼睛,却无喜无悲般,说:“而且,骨鸟尚未破壳。” 苏芝芝惊异:“它还在蛋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 辜廷说:“他的灵魂。”顿了顿,“元道把他的灵魂取出来。” 楼下,骨鸟正站在烤架前,对着那些被魇住的仆从招手,仆从不理他,他偷拿走一串烤好的肉,吃得一脸满足,身边好似洒满小粉花。 苏芝芝把目光从傻鸟身上挪回来,奇怪:“既然他只是灵魂,为什么会有实体?” 辜廷说:“一开始确实没有实体,只能借助骨头鸟出现。” 那现在……苏芝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辜廷便说:“毕方一族尚未破壳之鸟,在死之前,能使灵魂化成实体,感受世界。” 那是火神对他们的怜悯,因为他们在蛋壳的时间太漫长太漫长,如果死在蛋壳里,从未感受过世界,十分可惜。 所以,尚未破壳的鸟儿化形,是这一族回光返照之兆。 苏芝芝下意识问:“真的?” 问完她哂笑自己,辜廷没必要骗她,确实,从骨鸟化形以来,就很不同寻常。 难怪他的家里那么空旷,或许是他壳里的一方小天地。 她喃喃:“是因为我还没能帮他度过劫数?”紧接着,她略倾身,靠近辜廷:“我该怎么做。” 关心则乱,再理智的人也离不开这条准则。 辜廷皱眉:“觉醒九天至阳体质,以血液画阵,助它破壳。” 苏芝芝:“……” 然而觉醒九天至阳体质又不可能。 到头来,好像陷入死局。 骨鸟抱着几大串烤肉,乐颠颠走上二楼,眉飞色舞:“楼下那些人都傻了,怎么和他们打招呼都没反应,还有把肉烤焦的,诶嘿,我就把肉抱上来。” 他弯腰把肉往桌上一堆,自己拿着一串半生不熟的肉啃:“唔,好吃!” 苏芝芝略侧过头,也拿起串烤肉,嘴上却在嫌弃骨鸟:“你好歹等熟了再吃。” “有什么所谓,”骨鸟脸颊鼓动,“生肉熟肉都好,对我来说,都很好吃。” 他笑了声:“能吃到这些东西真好!” 苏芝芝动作一顿,拿签子的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这一幕映在辜廷眼里,不知道是魏岸清隽的皮囊削弱他的冷淡之感,他眸底并无寒霜,却有思忖。 饭食收歇,苏芝芝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以防万一,她在骨鸟身上放了追踪术,随后拿着朝星峰的令牌,进入流云宗的书库。 她翻阅书籍,目光掠过一个个方块字,一旦看到毕方、九天体质等的记载,便停下来,轻轻咬着指甲,将它们刻录到脑海里。 这样过去整整三日,她刚好翻查到第三层的书,却听不远处有明显的翻书页声。 现在没有灵力,宗门的人大多数出门寻找新的灵脉,书库无人问津,此刻听到这声音,显得很突兀。 苏芝芝绕过书架,看清楚那个站在书架前的颀长身影,辜廷半身在阳光,半身在灰暗里,冥冥光影,细尘在空中舞动着,若近若离。 他察觉苏芝芝的目光,“啪”的合上书籍。 “正好,”辜廷的声音有点喑哑,“上面两层的书我已看完。” 书库乃海纳百川,越往上的藏书,越难以理解,苏芝芝从第一层往上查看,即使只抓重点,一目十行,也觉得吃力,而辜廷竟然是从第五层开始看。 确实只有他,有这个能耐。 她有点恍惚,说:“你……为什么呢。” 辜廷将看完的书放回去,只说:“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虽然他认为这是无用功,可是这次,他在尝试着理解,他不会强硬地用自己的想法,理所当然地阻止苏芝芝。 那是对苏芝芝很重要的人,虽然他觉得有点不爽,但他能帮上忙,便帮。 苏芝芝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拿出一本,良久,安静的书库里,传来她极轻极轻的一声: “谢谢。” 好在流云宗乃大宗,书库之丰,无奇不有,苏芝芝与辜廷花了三日余,搜罗书库中所有与骨鸟有关的讯息,还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他们在地上摊开一张纸,写上有用的记载,最后,捋出一条线索。 “过去,毕方要在修真界孵化,必须准备祝融火。”苏芝芝的笔锋停在“祝融火”三个字上。 辜廷清冷的声音续上:“因他们离开修真界,接触不到祝融火,退而求其次,使用灵力破壳,所以会遇劫数。” 苏芝芝皱眉:“这种劫数,得以九天至阳体质血液化解,帮助破壳。” 原来是这样,两人确定一件事,要找到祝融火。 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是现在没时间了,因为他们还得知,骨鸟的寿元,从化形之日开始,只有四十九日,而现在不到一个月。 苏芝芝紧闭眼睛,捏捏额间。 却听辜廷说:“炼器用的真火,就是从祝融火演化而来。” 炼器?苏芝芝一下想到卢峻,那个能把火琉球熔炼成至阳珠的大能,他们二人立刻前往流云峰拜见,然卢峻闭关。 应当说,自从灵力枯竭后,绝大多数大能选择闭关避世,像卢峻,就是修为掉到筑基中期后,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起一落的,让苏芝芝尤为烦躁。 她咬了咬指甲,突然辜廷提醒她:“我们把灵力隐匿了。” 既然无法借,那就不问自取,偷偷地拿。 辜廷对这里守卫很熟悉,轻易避开守卫,带她躲过弟子,循着上峰蜿蜒而下,一跃而下,这就到卢峻的炼器室所在的山峰。 这是苏芝芝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从小什么都不缺,自然看不起这种行为,若不是绝对无奈,她不会做。 再三在心里强调,这是小人行径,那头却见辜廷仰首看她:“下不来?” 苏芝芝:“不……” 话音未落,辜廷伸出手。 苏芝芝想了想,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倒是没想到,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她抓住的下一瞬,就被辜廷拉下来,稳当当地落地。 也好,有辜廷兜底,就算事后闹大,也不会有多少惩罚,她心里暗暗说。 几番躲藏,两人拿到卢峻的真火,本来没有这般简单,但因为辜廷在,灵力枯竭,避开被发现的危险。 可如今问题是,真火的养分是灵力,没有灵力,它就是一团普通的火。 苏芝芝将真火放在桌上,她看向辜廷,辜廷摇摇头:“我把灵力封印起来,我自己也不能用。”所以他仍然是练气一层魏岸的模样。 果然无捷径可走。 辜廷又说:“须得试试能不能让真火感应灵力。” 毕竟是卢峻的真火,真火会认主。 苏芝芝想,就试试用自己身上的灵力养它,她运功朝真火里注入灵力,不知为何,那真火忽的一跳,好似活过来。 苏芝芝一惊,她竟然能让真火有动静? 辜廷想了想,说:“应当是至阳之魂的缘故。” 苏芝芝忍不住问:“至阴之魂至阳之魂为什么会分开?你……”又为何必须拿到这两样东西,才能回到飞天境? 她想不明白。 辜廷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时,骨鸟回来了、 麦色肌肤的少年,眉眼英俊,身上背着一个灵鹰形状的风筝,进屋就看到苏芝芝和辜廷围着一团火,他骤然觉得他们两人的氛围不对:“你们……” 两人同时看向骨鸟。 苏芝芝心里一紧,该不会这小傻鸟发现什么吧? 却看骨鸟满脸惊悚,连手上抓着的一束小花都掉了:“你们该不会复合了吧!” 苏芝芝:“……” 算了,让小傻鸟一直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她扭了扭手腕,淡淡地回骨鸟:“没错,我们计划生两个孩子。” 骨鸟难以置信,猛地看向辜廷。 辜廷牵了牵唇角,淡淡地应了声:“是。” 骨鸟震惊,他感觉有点晕,颓丧地说:“生一个就好了,生两个,云间阁的偏殿都被占了,我住哪儿啊?” 辜廷鼻间发出一声笑:“嗤。”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芝芝有点后悔。 “逗你的你还当真?”她咳嗽一声,指着桌上的真火,“过来感受一下。” 因为不是生两胎,骨鸟先是欣喜,正要过去,却突的后退两步,一脸奇怪地看着那火:“它太烫了吧!你们怎么还围在那里?” 烫?祝融火能融掉毕方蛋壳,苏芝芝心里一喜,这种感觉就对了。 那接下来,得去找骨鸟的蛋壳。 这个倒不难找,只要问骨鸟,他就会毫无防备地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部交代个遍。 这要是别人捡到骨鸟,怎么都会眼馋毕方的各种好处,他可太难活,苏芝芝想,也幸亏是遇到她。 没办法,那就庇护着小傻鸟,直到他足够强大吧,毕竟这可是毕方,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她刚这么想,便看骨鸟缩在角落,用纸风筝挡住自己大半个身子:“所、所以能把这火收起来了吗?” 不行,强大什么的太不可能的。 她悄然叹口气,这个劫数,她要帮他过。 第43章 至阳之魂 仔细计算四十九日,苏芝芝要利用好每一刻。 骨鸟的本体果然不在修真界,而在凡人界。 如今,出入流云宗宗门没阻拦,事不宜迟,根据骨鸟的记忆,苏芝芝和辜廷赶到凡人界。 “就是在附近,”骨鸟手上拿着一根芦苇,挥来挥去。 苏芝芝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眺望过去,毕方一族居住在深山之中,树木郁郁葱葱,是凡人界少见的灵力稍充足的地方。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辜廷说:“等等。” 他踩踩脚下,示意苏芝芝低头。 苏芝芝看着那块裸露出来的土地,目中微微惊讶,那是,蛋壳? 蛋壳是灰褐色的,质感如石头,乍一看还挺像山石。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站在骨鸟的蛋上面,只有骨鸟不知道,还在原地转来转去:“奇怪,我感觉就在这里。” 苏芝芝:“……” 她小声问辜廷:“这个蛋怎么那么大,都和小山似的。”因为在凡人界过几百年,骨鸟的蛋早就被风尘覆盖,长满草丛树木。 辜廷若有所思,须臾,说:“一族族人逝世前,把灵力都渡给骨鸟。” 苏芝芝点点头,辜廷接着说:“只是,骨鸟是全天下最后一只毕方,他族人的灵力,够他的蛋变得足够大。” 苏芝芝疑惑:“足够大,有多大?” 辜廷说:“似泰山之流。” 苏芝芝小时候有跟着父亲在凡人界游历,自然知道泰山,而和泰山相比,面前这座小山只能称得上小土包。 所以,那些灵力去哪里? 苏芝芝骤然一惊,而辜廷的神色,也是一派了然。 也就是说,元道的极南之境,多出来的灵力,极有可能是本来毕方一族积攒的灵力。 那么这一族的灭族,和元道脱离不了关系。 苏芝芝攥住手,不远处,骨鸟蹲在草丛里,盯着一只蝴蝶一动不动,他或许没想过,他的灭族仇人,还想着利用他来拿到至阳之魂。 她声音紧绷:“等骨鸟劫数过去,元道这狗贼得死。” 她忽然感谢起灵力枯竭,至少元道掉到金丹,她耗费力气,能够和他一战。 辜廷没有反对。 现如今,至少要挖出蛋能够接触真火的表面,骨鸟得知脚下就是蛋壳时,确实一惊:“我老家居然就在这!” 他又说:“被土覆盖了,你用术法清掉土吧!” “不行,”苏芝芝身上绑着襻膊,露出细白的胳膊,拿着铁锹,“灵力得攒着。” 凡人界不是没有灵力,只是过于稀薄,她储物袋里倒是有许多灵石,几乎是苏家所有的灵石,但所攒的灵力,只够给真火。 所以她只能手动清除泥土。 这会儿,辜廷突然不见身影,也不知道去哪里。 苏芝芝擦擦额角的汗,有点生气,他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骨鸟有关的事,只有她会关心。 正这么想着,骤然,她看到不远处,以辜廷为首,一群拿着铁铲子的男青年走来,苏芝芝惊讶,这地方鲜有人迹,难为辜廷找到这么多人。 辜廷笑了笑,“魏岸”的面上露出一个酒窝,说:“如此,有劳大家。” 习惯干农活的青年,从除草到扒土,动作十分熟练,一下子清除出一块蛋壳,效率确实不是苏芝芝和骨鸟能比的。 苏芝芝放下铁锹,辜廷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坐好,摆上一副茶具。 骨鸟忍不住,小声问辜廷:“凡人为什么肯帮我们干活啊?” 苏芝芝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就是给好处。 辜廷却说:“这座‘山’,挡住他们出村的路,我只是告诉他们,清理完这里,这座山会崩塌。” 苏芝芝耳朵动了动。 骨鸟惊讶:“他们为什么相信你啊?” 苏芝芝心想,这也不难吧,只要在凡人面前用点术符小伎俩,就能成功骗取信任。 辜廷倒好茶后,不知道是在回应骨鸟,还是在回应好奇的苏芝芝:“我治好村长家孩子的病。” 所以他刚刚不见了那么久。 苏芝芝骤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察觉,她自诩修士,对这些凡人多少有点自负,但辜廷没有,此时的她,和过去辜廷作为“仙人”,有何区别? 惭愧惭愧。 没想到辜廷会改变这么多。 却看他推推茶盏,说:“喝点。” 苏芝芝抹去眼底复杂的神色,接过茶杯。 三天后,土地被清理出几十丈的蛋壳表面,辜廷和苏芝芝亲自送辛劳的村民下山,再上山时,他带着阵旗,布在山下。 那是防护阵,能够在山崩塌后,预防山石滚落,砸到村庄,而辜廷改良后的防护阵,只需要一丝灵力,就能运转。 因为没法使用太多灵力,所以改良阵法,辜廷的想法倒是简单。 她心想,看来辜廷说他自己没法用灵力,不是在骗她。 当下,四十九日的时间,只剩下十七日,在规划里,苏芝芝要用七天,以灵力充盈真火,让真火活起来。 剩下还有十天时间,先用真火融化蛋壳,如果这个办法实在不行,还有回转的余地。 当然,苏芝芝相信这个办法可以的,因为辜廷没有反对。 说来好笑,虽然她对辜廷有戒备,但还是习惯看他的态度,一旦他没有反对的,就是没有问题,他总是可靠的。 在清出的蛋壳表面,苏芝芝按书籍布上古阵。 骨鸟蹲在阵外,问辜廷:“她在帮我渡劫吗?” 辜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骨鸟突然说:“其实,这个劫数渡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在修真界多活了几年,已经不亏了。” 辜廷蓦地低头,盯着骨鸟,把骨鸟吓一跳:“干、干什么?” “你若这么想,”辜廷声音凉凉的:“我不介意帮你一程。” 骨鸟:“……” 他后退几步,抱住树干,牙关颤抖:“你、你别乱来啊,芝芝就在我们面前呢,你要是规规矩矩的,等她从阵中出来,我不会跟她告状的!” 要是苏芝芝听到骨鸟“威胁”辜廷,恐怕又要掩面。 不过,辜廷没什么神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阵中,苏芝芝的背影,显得很纤弱。 这是骨鸟的劫数,亦是她的劫数。 他抽出一缕魂魄,寄在魏岸身上,就为此刻。 苏芝芝打开掌中鼎,放出真火,自己盘腿坐下,引导灵力从灵石涌向真火,真火的温度迅速拔高,灼灼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闭上眼睛,沉住气,将灵力均匀地输送给真火。 这是很艰苦的,因为真火只与至阳之魂亲近,要在此阵用火,没人能替代苏芝芝的位置,就是卢峻本人,也做不到,然而这七天,她要硬熬下来。 第一天,一切还算顺利,真火像慢慢苏醒,由手心大小,变得两手捧不住大。 第二天,真火的温度拔得更高,骨鸟受不了,一边用芭蕉叶扇风,一边吐着舌头,说是鸟吧,倒像条狗。 第三天,真火已经大到包围住苏芝芝,但好在苏芝芝没有受伤,从外头看起来,就像苏芝芝坐在业火中。 …… 直到第六天,骨鸟完全不能呆在阵外,但即使躲开,身上的衣服湿透,全是汗水,他难过地咽咽喉咙:“怎么会这么热。” 倒是辜廷,没有太大区别,一身清清爽爽。 他静静地看着阵中的苏芝芝,这么几天,他都是这么凝视她。 炽烫的真火像是要把一切都烤熟,苏芝芝紧紧咬着牙根,真火反噬,她偶尔会陷入幻觉,仿佛她是一个瓷娃娃,由炽热的真火熔炼,让她心烦意乱。 但只要想到劫数,她的心越发强大。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母亲走火入魔时,她并非那么脆弱的小孩,而是能帮上忙,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 那时她无力,现在,她不想再让自己再失去。 即使这只鸟,又傻又怂,有时候真当得上一个蠢字,可是它不坏,傻得可爱,怂得可爱,蠢得可爱。 它是一副骨头,是一个少年,也是她的同伴。 苏芝芝心性坚定,脑海越发清静明晰,画修的功法帮她一遍遍洗涤体内的灵力,让灵力温和宽厚,真火越发茁壮。 终于,进入第七天。 辜廷突然动了动,朝躲得远远的骨鸟走去。 骨鸟此时已经分不清是辜廷可怕,还是这种炽烤可怕,然而事实上,让他靠近滚烫的热浪的辜廷,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人。 “不行不行!”骨鸟死死抱着大树,“我会融化的!” 辜廷:“……” 他心想,骨鸟这性子,完全被苏芝芝纵容出来。 他利用剑刃砍掉棵树,再抓着骨鸟的后衣襟,把他拖向阵法。 辜廷的声音难得严肃:“快点,阵已快好。” 骨鸟噎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真火先是围着阵法的纹路蔓延,紧接着,像是被控制住,火如灵力,灵力如火,逐一回到苏芝芝手上,她从火中现行。 她还是那副模样,面容秾丽,只是头发披散,额心莫名多一道浅浅的纹路,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所谓额中纹,是一个修士灵台的变化,如辜廷以往控制不住浑身神力,被迫承受强大的能力,灵台震动,额中出现纹路。 而苏芝芝的情况…… 辜廷看着那纹路,若有所思。 苏芝芝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她满心兴奋,露出乖乖待在她掌心的真火:“我成功了!” 骨鸟不怕热了,他瞅着那火,很惊讶:“为什么我觉得它有点亲近呢?” 辜廷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祝融火,毕方一族刻在骨头里的记忆,自然会亲近。 苏芝芝不仅成功了,还把真火炼化成祝融火,这已经不是至阳之魂能够做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本身。 辜廷默默垂下眼睛。 如果这个劫数必将出现……他合上眼睛。 苏芝芝牢记要怎么让毕方破壳,她半蹲下身,将火种放在地上,瞬间,火种像是遇到灯油一样,迅速燃烧。 骨鸟站在泥地上,伸出手:“快,快过来!” 苏芝芝拉住他的手,一跃上坡,回头时,发觉骨鸟手上烫出好几个水泡,骨鸟龇牙咧嘴:“嘶!” 苏芝芝睁大眼睛:“你怎么被烫伤了?” 她低头,原来她碰到的泥土,瞬间干掉,发出赤红的颜色,本来还有点青翠的草苗,此时也都枯萎。 她有点惊讶:“我这是……和真火待太久了吗?” 骨鸟吹手掌,一边说:“不知道,我快变成熟鸟了。” 苏芝芝“噗嗤”笑出来。 还好她这身衣裳也是特殊的布料织就,本就是防御法器,不怕这种温度。 笑着笑着,她看到辜廷表情很淡,亦或者说,有点不寻常。没事,她想,一定不会出错,骨鸟很快就能破壳。 他的劫数,就要过去了。 火种直直烧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候,才将蛋壳融出一条缝,瞬时地动山摇,苏芝芝脚下一个不稳,辜廷与骨鸟迅速地各自拉住她左右一边,好叫她没摔倒。 苏芝芝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抽走,不然两人的手都得烫熟。 他们很快被破壳的动静吸引。 震动过后,蛋壳涌出浓郁的灵力,这种灵力,甚至比修真界灵力尚未枯竭前还强,刚刚被苏芝芝碰到干涸的土地,长出脆嫩的灵草。 仿佛充满生机。 骨鸟踮起脚尖,朝巨大的蛋壳里望进去,惊奇地说:“原来这就是我破壳的模样啊。” “对。”苏芝芝感受灵力,周身轻盈。 不过,她突然觉得不对,骨鸟的蛋破壳,那为什么面前的骨鸟还在? 她看向骨鸟,正好这时,他也转过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澈地映出苏芝芝错愕的样子。 骨鸟抱着手臂,轻声说:“我要走了。” 苏芝芝问:“走,走去哪?” 骨鸟挠挠脑袋,说:“不知道,但我的父母亲,已经先一步去那里,”他停下来,侧过脸看苏芝芝,哈哈笑了笑,“其实,我好像已经死了。” 苏芝芝摇摇头,她不懂:“什么叫好像已经死了?” 骨鸟指着不断泄露灵力的蛋壳:“这是死胎。” 苏芝芝眼睛猛地一缩:“我都打开蛋壳,你怎么会死呢?” 骨鸟眼眶微红。 “喂,苏芝芝,虽然你总是欺负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我会一直记得。” “我们一起经历很多好玩的事,最好玩的一次,就是把辜廷耍得团团转。” 辜廷站在一旁,骨鸟这么说,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是轻轻摇头。 苏芝芝还是不信:“你是不是在耍我,因为我经常欺负你,所以你故意糊弄我?” 骨鸟感慨:“如果是哪样就好了。” 活着真好啊,他真想,继续活着啊。 少年的笑容很灿烂,他这一生,从变成长尾雀,到骨头鸟,有高兴有烦躁,有笑有闹,但是还没有哭过。 因为跟在苏芝芝身边,真的不会受委屈。 她真好,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看着苏芝芝,“我要跟你道歉,最开始,我想利用你的恨意,刺激你的血脉,爆发九天至阳体质,这样,我就能渡劫成功。” “可是,你真难蛊惑,发现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还利用自己,难道不应该去对峙吗?你却演起来了,唉,你总是那么清醒理智。” 骨鸟笑了笑。 “或许累的时候,也可以学学我,傻一点,让自己轻松点。” 苏芝芝死死咬着嘴唇。 面前这个骨鸟,是她认识的,又不是她认识的。 他好像突然长大,突然变成大人的模样,他们的身份反转,他用一种包容的口吻,让她别那么累。 就是因为他在,她才有很多喘息的空间。 一边忍不住悄悄欺负他,一边又把他当成挚友,分享所有心情给他。 可这样的挚友,终究留不住。 她喉咙泛着酸疼,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难以接受,明明她都算好了,如果真火没用,那就去用禁术,以她和辜廷的能力,总能救下骨鸟。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骨鸟已经死了。 她伸出手,抓住骨鸟的衣摆:“别走好吗?” 骨鸟反过来,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他眼角忽的落下一滴泪:“我想,如果我还有兄弟姐妹在世,或许就和你一样。” “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苏芝芝哽咽着摇头:“不准,你要活下来,你才能叫……” 突然,一道剑气刮过半空,霹雳般剖开山林,直直朝苏芝芝背部冲过来,不远处的辜廷目中一凝,反手捏一个诀,好在灵力充足,且魏岸的身体本就有筑基的修为,挡住大部分剑气,可下一瞬,另一道剑气从一旁袭击过来! 都是对准苏芝芝的。 骨鸟将苏芝芝往身后一拉,剑气刺进他的身体,瞬间在他胸膛划破一个口子。 苏芝芝大惊:“小白!” 骨鸟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涌出血液,而是数不清的灵力,即使没有这道剑气,他也大限将至,但是,他想为苏芝芝做一件事。 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突然没什么遗憾。 他蓦地转过身,抱住苏芝芝,少年声音清朗:“谢谢你给我画的天空。”照亮了只有冰冷宝石的家。 “姐姐。” 下一瞬,少年的身体化成亮晶晶的碎片般,倏地向消失不见,苏芝芝抱住的,仅剩下一件衣服。 苏芝芝手指颤抖着。 她仍无法相信,那只自大的鸟儿,死了。 辜廷抬头看着半空,剑气是元道发出的。 元道认出辜廷,男子声音带着嘲笑:“乖徒儿,你面前的,是刚觉醒的九天至阳体质的人,至阳之魂完全可以取出来,你若不把她杀了,等她把至阳之魂融入血脉,就再也拿不回来。” 辜廷抿着嘴唇,神色冷漠。 “是你杀了它。” 苏芝芝的声音,骤然插入两人之间。 元道从剑上下来,浓郁的灵力裹着他的剑,他声音轻松:“不过一只鸟,三年前早就死了,若不是我,他能活到现在?” 苏芝芝蓦地抬起头,额间红纹更明显,她抽出身上防身用的剑,向元道掷去,长剑呼啸而来,元道不紧不慢地挥剑,剑被打飞,盘旋着插到土里。 元道“啧啧”两声:“你已改成画修,怎么还打打杀杀呢?” 苏芝芝紧紧攥着手,双目如燃着火炬,元道眼前一亮:“真像啊。”他笑了笑,“这样的你真像穆冬雪啊。” 辜廷冷冷地说:“穆冬雪的走火入魔,与你有关。” 元道摇摇头:“她算出自己女儿势必觉醒至阳体质,来问我怎么办。” “我只是告诉她,拿到至阳之魂,帮助女儿锻体,她就能度过这个劫数,”元道说,“你看,我可曾骗过她?” “要不是至阳之魂,苏芝芝的躯体,怎么承受得住后天觉醒的血脉,辜廷,你压制过修为,知道爆体的感受。” 苏芝芝轻轻喘着气。 她知道了,母亲就是算出她会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所以才让她学画修。 可是啊,母亲被元道利用,元道知道第一个修士碰到它,势必走火入魔,所以引她去拿,等至阳之魂融入苏芝芝身上,用九天至阳体质养得认苏芝芝为主,他就能杀主夺宝。 这场计划,从十三年前就开始。 这个人毁掉她的家庭,让她的母亲走火入魔,杀掉她父亲,从那以后,苏芝芝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她都不愿回想,而他,还杀死骨鸟!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元道该死。 她目中猩红,心性大动,画修的功法根本压不住她的愤怒,反而压抑得她头痛欲裂! 她要杀了元道。 她想逆转功法,重新拿起剑修功法,血液像被置于烈火焚烧,气血翻涌间,苏芝芝咳出一口血。 第44章 不认输 元道似笑非笑:“这可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你跟你母亲,还是有点相似。” 苏芝芝手臂浮起青筋,她长手一伸,白刃回到她手上,闪过的时候反射出她被怒火充斥的眼睛,她再一次握住剑柄。 元道有备而来,过去杀死毕方虏获的灵力,足够他在这里释放,碾压苏芝芝。 来回三招,苏芝芝被压制得后退。 一直没出声的辜廷,从后头按住她的肩膀,那只手很冰凉,凉到苏芝芝心头一抖,瞬间冷静下来。 她轻轻喘着气,却听辜廷说:“出过气了,接下来我来。” 她抹去嘴边的血液:“不,我自己来。” “你打不过他,”辜廷望着元道,元道正慢悠悠朝他们一步一步走来,辜廷说,“你一向理智,他只是在逼你走火入魔,好能轻松取走你的性命,拿到至阳之魂。” 苏芝芝握剑的手臂颤抖,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毫无血色。 她闭了闭眼:“我知道。” 想拿至阳之魂,那就来吧,只要元道杀了她,她就立刻选择自爆。 憎恨跗骨,侵蚀她的心防,可那又如何,她也想傻一次,为骨鸟,为母亲,就算是拼上这条命,绝对不会后退。 辜廷突然不劝她,说:“那我陪你。” 他覆上她的手,抬起那剑,元道好似看到什么好笑的:“辜廷,你将自己封印起来了,拿什么来与我对抗。” “是么。” 辜廷抬头,苏芝芝顿觉周围灵力迅速涌动,魏岸的身影渐渐倒地,但她身边,站着一个人。 他的衣袍宽阔,仍是流云宗弟子的服饰,只是袖口的流云纹样,仿若活过来,滚滚然飘逸。 风扬起他的白发,他眼瞳赤金,除了额间的金色纹路,两颊还布着魔纹,即使如此,仍能看出他长眉星目,俊美无俦。 似乎察觉苏芝芝的目光,他低下头,异常的赤金眼瞳里,没有任何戾气,却带着令人格外宽慰的安心。 犹如神祇,又如堕神。 苏芝芝一时说不清,他到底是谁,是辜廷,是入魔的辜廷,还是一个叫辜廷的神,亦或者说,道与魔,在他身上并没有区别,就像至阴之魂至阳之魂,两魂都是属于辜廷。 元道面露忌惮,身上杀意暴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解除了封印,你疯了!” 辜廷握着苏芝芝的手一紧,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相信我。” 这个声音,宛若把火收拢于香炉内,化成清雅的香气,令苏芝芝耳聪目明,握着剑的手更为坚定。 元道很快攻上来,辜廷手腕翻转,一招就四两拨千斤,化开杀意。 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开那道攻击,元道后退几步,男人眉宇狂妄:“辜廷,你现在解除封印,又没有至阳之魂,你的理智会被侵蚀,终变成魔头!” 他妄图挑起苏芝芝的恐惧,问苏芝芝:“你就不怕么,你身上,可是有辜廷的至阳之魂,他会杀了你,取走至阳之魂!” 苏芝芝不为所动。 她浑身流窜的灵力,就像无数股绳子拧在一起,倏地变成巨大的攻击,袭向元道。 她额心的红纹隐隐明显一点,声音平静:“你话太多了。” 元道黑着脸,又一次挟着强大的攻击而来。 剑锋交错铿声不断,辜廷一直在苏芝芝身侧,但他不是累赘,他在引导苏芝芝的剑法,她没有成功逆行功法,没想到,画修功法也能将剑走得这般好。 一开始,苏芝芝还有点生疏,后来,明明元道的攻势越来越强,越来越快,她反而从这种急躁中,发现破绽。 这种感觉很奇怪,元道这样强大的修士,不再固若金汤。 她的心越来越平和。 周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这片天地遭遇天劫一般。 苏芝芝并没有察觉,辜廷顺着两人相连的手,向她输送强大的灵力,再加上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与至阳之魂,她的修为,从筑基,到金丹、元婴、分神……节节攀升,停在和元道一样的修为,渡劫期。 她额心出现与辜廷近乎一模一样的纹路,不过,辜廷是金色的,她的是赤红色的,这是神纹。 这简直是造神,修真界几千年来不曾出现的神。 突然,辜廷松开手,轻轻拍她的肩膀:“去吧。” 元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曾想多年的布置要功亏一篑,骤然发力。 下一瞬,他心口骤然一痛,炽热的灵力顺着伤口闯入他的筋脉,丹田混乱,灵台倒塌之际,他低下头,那柄普通的长剑,斜斜刺入他的心脏。 元道难以置信:“你……” 他喷出一口血,为什么,他恍然明白,体质或许是幌子,至阳之魂也是幌子,而苏芝芝的劫数,才是真的。 此刻,她渡劫成功,足以进入飞天境,那千万人向往的飞天境。 而他,被新晋的神一剑刺中要害。 元道咳了咳,他不甘啊,大限将至,即将陨落,他冷笑着对苏芝芝说:“你以为辜廷是好心……” 苏芝芝抽出长剑,她神色冷漠,对着元道又刺入一剑,切断他的话:“这一剑为我母亲。” “这一剑为苏家。” “这一剑为骨鸟。” “这一剑为毕方一族……” 苏芝芝停下来。 元道死了,可是,离她去的那些人,再不会回来。 她垂眼看着元道的尸首,微微发愣,手上松力,剑掉在地上,下一瞬,脸颊上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辜廷正用指尖,抹去她脸颊上的血渍。 苏芝芝没有戾气,但也没有生气。 天地间,狂风雷电渐收歇,战斗过后,小山崩塌,结界内荒芜,一片狼藉,四周的尘埃泥土携灰烬,漂浮起来,到一定的高度,倏地消失不见。 她张开手,指尖有种强大可控的能力,陌生得可怕。 她骤然发觉,问:“我的修为怎么晋升得这么快?” 辜廷轻叹声。 苏芝芝心想,很新奇,他居然也会叹息,不等她问什么,辜廷说:“飞天境每一个仙君,都会掌管一个小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我掌管的。” 苏芝芝知道,她听过骨鸟说过太多次飞天境,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辜廷并非修士,而是仙人。 辜廷好似陷入回忆,他往前走了一步,“只是做神的时间太久,我忘了很多事。” 在无尽的岁月里,枯燥又乏味,久到他忘记,他是为什么成为这个世界的神,庇佑着这一方世界,他只知道,神不能偏爱,所以,他算出自己会成魔,修真界会大乱,把神魂分成至阴与至阳,至阴藏在魔隧,至阳藏在道隧,而他陷入沉睡。 再醒的时候,所有记忆都不见了,他只记得,他必须找回至阴和至阳之魂。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做神。 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人界,都很脆弱,只要他一动手指,他们就必死无疑。 他有守护他们的必要吗? 辜廷回过头,黑黢黢的眼瞳直直看着她:“其实,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心的神,已不配掌管这个世界。” 如果只带着睥睨的神态,永远不会有同等的感情回馈。 “这点,”辜廷向苏芝芝倾身,“是你教我的。” “所以,我收起灵力魔气,为防乱世,因我而死者,我为他们续上魂灯,护他们来世。” 苏芝芝睁大眼睛。 她懂了,辜廷不会再做这个神,从她身上的变化,不难看出,她是辜廷的继承人。 她摇摇头,轻声说:“可是现在,你不是已经找回初心么?为何……” 辜廷打断她的话:“因为此刻,我亦是魔。” 若是一直封印,尚且能找到剥离单独的至阴之魂的方法,让他保持灵台清醒,但他解除之后,魔纹会继续在身上生长。 阳阴二者,分生道魔,辜廷即使成魔,亦是魔神,可是,普罗众生就要遭受魔修重袭的痛苦,这天下,又要乱起来。 他垂眼,地上的剑悬浮起来,双手接住剑,递给苏芝芝: “我已成魔,新的神,便由你杀我。” 神是无法自尽的,除非神杀死神。 周围死寂,漂浮的尘埃切割这画面,不知道过去多久,苏芝芝动了动手指,她抬起手,接过那柄剑。 剑穿过辜廷胸膛时,他笑了笑:“如果能再相逢……我定不会错过你。” 他第一次笑得弯起眼睛,千年冰川融化,漾开一池春水,浑身脱力俯身时,微凉的唇印在苏芝芝额心。 他虔诚地亲吻她的神纹。 下一刻,他倏地消失不见,好像变成天上的星子,好像变成高山上浅淡的云丝,好像变成江海里一个气泡。 苏芝芝抬起头,天上又隐隐雷鸣,紫白闪电交错云层,她伸出手,轻轻一抓,整片天破开一个洞。 空落落的。 她先确定魏岸还活着,将他安置好,等他醒来,会自己回修真界。 接着,她擦拭完剑,解开辜廷的结界,一个人往山下走去,或者这里已然不算山,只是一个小坡,没有几步,就看到远处有村庄人烟。 曾过来帮忙清土的青年对她打招呼:“仙子,这座山果然成了平地,多谢仙子!哦对了,跟在仙子身边的人呢……” 苏芝芝没有应答。 她只是突然想起,问:“你们村长家孩子的病如何了?” 青年很乐意回答:“早就好啦!” 苏芝芝见到那个孩子。 或许曾经长期卧榻,他面容消瘦,但现在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在村长的说话声中,眨巴着眼睛看着苏芝芝: “姐姐,你真好看。” 苏芝芝愣了愣。 她慢慢蹲下身,伸手摸摸小孩的头,轻声问:“你叫我什么?” 村长手忙脚乱,担心这孩子得罪仙人,但小孩倒是一点都不怕,胆子很大,眯起眼睛笑:“姐姐!” 苏芝芝眼眶酸了酸。 她站起来,深深回望这里。 苏芝芝能控制灵力与魔气,便将它们都放回来。 后来修士回想,没人知道为什么灵力和魔气会回来,而魔修就算想卷土重来,找不到辜廷,只能放弃。 整个修真界为灵力兴奋时,苏芝芝携着真火,找到卢峻。 卢峻出关,发现真火没了,还没让人去查,才知道真火被苏芝芝拿走,但他丝毫不敢说什么,因为苏芝芝已然不是原来的苏芝芝。 她周身带着强大的威压,这种强大,一个抬手,就能把流云宗覆灭,好在她身上并没有杀气。 她只是淡淡地将掌心的火种给卢峻:“这是你的。” 卢峻惊讶:“不,不是,这是祝融火……” 苏芝芝不说话,亦或者说,似乎是懒得说话,卢峻只好拿过火种,心里忍不住好奇她想做什么。 果然,把祝融火还给他,苏芝芝是有所求的。 她问卢峻:“你炼过魂魄吗?” 卢峻轻抚下巴:“魂魄?” 苏芝芝点点头。 卢峻说:“炼制魂魄,需要很多材料,有些很珍稀……” “要什么,”苏芝芝打断他的话,“我能准备。” 无法,卢峻只好把所需要的材料让弟子列个单子给苏芝芝,她扫了一眼,并没有拿走单子,便离开。 直到她的彻底离开流云峰,卢峻和弟子才松口气,弟子甚至打个寒战:“师父,你不觉得她,有点像辜廷吗?” 卢峻摇摇头,叹息:“她身上的生命之火,好似灭了。” 苏芝芝一离开流云峰,就开始筹备材料,踏入云间阁时,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走到一棵树前,蹲下来,挖开泥土,里面是骨鸟本来的骨头身躯,自从骨鸟变成人后,这副身躯就没再被挖出来。 她曾经埋过它那么多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它挖出来。 花了一晚上,她将那堆骨头拼成本来的样子,摆出一个双手展开的动作。 她看了好一会儿,重新将它埋进土里。 填平土壤,她拍拍手上的灰尘,等了许久,那骨头爪子,真的再也不会破开泥土,才将一个玉牌插进土壤中,转身离开。 苏家的所有东西,苏芝芝将它们存起来,以她如今的能力,裂开虚空,存入结界,若非有缘人,找不到此物。 一切准备好后,卢峻口中珍稀的材料,她只花一天就找齐。 卢峻数着齐全的东西,心里惊诧:“这……你是想炼什么呢?” 苏芝芝直说:“一个残缺的魂魄,让他健全,投入轮回。” 卢峻问:“那,魂魄呢?” 苏芝芝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分魂蛊,到时候我把魂魄分出来,你就找到一个不属于我的魂魄,拿他去炼就好。” 卢峻有点恍惚,先不说分魂蛊如何拿到的,修士服下分魂蛊,自己的魂魄亦会被分开,苏芝芝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芝芝忽然问:“可以么?” 卢峻踟蹰,苏芝芝又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卢峻深吸一口气,问:“我想知道,你想炼制的魂魄是属于谁的。” 苏芝芝张了张口,念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辜廷。” 最终,卢峻没有提出要什么,仅因为这个名字就答应,他对辜廷是有点师徒情谊,辜廷这一生,不算白来。 虽然辜廷就是一个自大又极端自我的人。 末了,苏芝芝要服下分魂蛊的时候,卢峻还是阻止她:“你真的要喝下去?” 苏芝芝愣了愣,突然笑了一下:“当然。” 曾经她以为,弃她去者,乱她心者,皆不可留,如今才知道,再不会有什么弃她而去,再不会有什么能乱她心弦。 如果这就是天意,如果她注定孤身一人…… 她不会认,亦不会输。 辜廷可能忘了,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东西,她不想做的事,就算已成定局,她也能改写,何况她现在有能力改写。 她能杀了他,也能复活他。 *** 从降世开始,辜廷总是很淡漠,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情绪的波澜。 师父卢峻告诉他,他的魂魄缺少一部分,但问题不应该这么大,因为炼魂早就帮他补全魂魄,卢峻想,或许是缺少至阴之魂。 只是,阴阳本相生,久了之后,至阴也会伴随至阳而生,阴阳相伴之时,辜廷也记起,他是天地的神。 这样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但依然如此。 还是说,神天性如此,本身就淡薄七情六欲,凌驾于世人? 想到这,辜廷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是错的,并且,他已经付出不小的代价。 等等,他为何会觉得已付出代价? 辜廷皱着眉头,少年俊逸的脸上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想,那就去看看过去发生过什么,去看他的前世吧——虽然于神而言,并没有什么前世的说法,因为那个人也是他。 拨动时间的转轴,倏然,辜廷看到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跟他有着同样的眉眼,他举起刀,切断一个小女孩身上的追踪术的线,防止她继续被追杀。 那个女孩伸出手,抓住小辜廷的衣裳。 然而,以小辜廷的脾性,居然没有把她的手拍开。 便看她抬起头,她面色白皙,脸颊圆润,姿态带点憨然,只是满目仓皇,眼眶通红,小声问他:“我们以后……能结成道侣吗?” 这一刻,辜廷指尖掐住手心,他全都记起来,那个代价就是,苏芝芝消失不见了。 神,亦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 卢峻似乎早就觉察有这么一天,实话告诉他,苏芝芝当时服用分魂蛊,虽然他取出至阳之魂,但她的魂魄,都丢了。 天地这么大,她的魂魄会栖居在哪里?辜廷不知道。 但他想,他要去把她找回来。 第45章 苏芝芝 五月十五,端午佳节,凉州城。 这日天色晴好,太守府前停了不少马车,贺节声不断,前院忙来忙去,张氏与一群夫人寒暄,发现女儿还没过来,她叫来身边的大丫鬟,拢着嘴角小声说:“去看看芝芝准备好了没。” 大丫鬟领命,垂手束手慢慢后退,离开前院,她步履匆匆,穿过垂花门,绕过游廊,到西厢房。 一推开房门,结果,房中空空,姐儿果真不在。 大丫鬟拍拍额头,懊恼地叹息一声。 又是这样! 另一头,苏芝芝穿着黑色短褐,头戴方巾,脸上拍点灰,宛若一个闲来无事的小厮,嘴边咬着根嫩草,在凉州城,只有这个时节多见点绿植,其他时候,便是宽广的地,黄的土,蓝的天。 苏芝芝今年已经十四,这个端午,太守府宴客,会有不少青年才俊到府中,张氏是借着宴客的名义,给她择婿。 当然,这已经是苏芝芝第三次乔装打扮逃走,让张氏扑了个空。 究其原因,她不想嫁人,这又得说到她身上的秘密。 她从小就发现,她好像不是一个寻常人,当然,话并非骂自己,而是事实上,真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小时候老祖宗去世,大人都说老祖宗去极乐世界享福,她去灵堂磕头,却看老祖宗坐在棺木上唉声叹息。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询问老祖宗怎么了,把周围的大人吓一跳,他们看不到老祖宗,只以为她被魇住,还专程请道士做法。 从那以后,苏芝芝看到什么,不会宣之于口,毕竟道士做法声音真的太吵。 这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第一点。 第二点,还是小时候发现的,白都尉家的大胖小子,嘲笑堂姐苏灵灵是根竹竿,苏芝芝一个气不过,撸袖子扛起大胖小子,丢到河里。 丢完之后,四周一片安静,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全部惊呆。 那时候她才七岁。 苏灵灵还说,白都尉都不一定这么轻松扛起他家的大胖小子。 也就是说,大人都做不到的事,苏芝芝简单就做到,她一开始不信,后来存心一试,她居然能轻松提得起一石米,因为她看家里小厮都是把米扛到肩头的,到八岁时,她已经能开一张十几斤的弓,而新入伍的士兵都不一定做得到。 发现自己的怪力,她没告诉父母,因为苏灵灵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苏灵灵比她大一岁,因为会琴,她观察过,已经无数次担任起热氛围主手,要是这时候她高调,被知道这身怪力,可能以后逢年过节,那些将领伯伯来她家做客,她就得表演胸口碎大石。 想想,她一边胸口碎大石,苏灵灵一边弹琴,大人们还在一旁拍手叫好…… 苏芝芝差点连夜扛着马车离开凉州。 掩饰这些并不难,但是如果以后嫁人,生命中出现另一个亲近的人,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到时候可能会遭受奇怪的目光,又是在婆家,多不自由。 想到这,苏芝芝搓搓身上鸡皮疙瘩,她最讨厌被拘束。 所以这天,她在外头看龙舟,吃粽子,逛逛市集,看花灯,直到夜幕时分,觉得时候差不多,才溜回后院。 她钻到树上,越过院墙跳进院子,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轻手轻脚,推开窗户,一个完美的翻滚,落地。 再抬头时,张氏坐在雕花椅子上,看着她。 “咳,”苏芝芝小声说,“娘,你怎么还没睡啊?” 张氏:“……” 张氏心里第九十九次提醒自己,这是亲生的,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千万不要发火,但下一刻,还是忍不住抽出藤条。 苏芝芝大骇,一边抱头鼠窜:“君子洞口不动手!” 张氏追着她:“老娘是女的!” 这般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张氏累得直喘,因为到底心疼,藤条没落在苏芝芝身上,想想苏芝芝这脾气像她,又是几分的无奈,干脆歇下来。 她叫来大丫鬟,让那些在外头悄悄找苏芝芝的家丁都回来,这才端起茶杯喝茶。 苏芝芝见机行事,忙上去拍张氏的背:“打是亲,骂是爱,我知道娘心里还是担心着我的。” 张氏气笑了:“那你还在外面鬼混那么久,就不知道城里最近不安全吗?” 苏芝芝无辜地眨眨眼:“我知我知,这不赶着回来了吗?” 张氏拧住她的耳朵,在苏芝芝的“诶诶”声中,说:“你以为我为谁办的端午宴呐,就知道跑,个没良心的!” 苏芝芝从她手下解救耳朵,扑在张氏身上,撒娇说:“娘最好了,所以我想一辈子留在娘身边,让你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虽然知道这不实际,但听到这种话,还是让张氏心里暖起来,她有些感动,又闻到点什么味,问苏芝芝:“你身上怎么回事?” 苏芝芝翕动鼻子,显得尤为俏皮可爱:“啊,我回来的时候,在老周摊子吃了碗臭豆腐。” 可把张氏嫌弃得,赶紧催苏芝芝洗澡去。 苏芝芝又一次成功逃脱说亲,也成功化解张氏的怒火。 她泡在温水里,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的模样,她脸色白净,眼尾略微上扬,眸子明亮,鼻子小巧,檀口润泽,是一副灵动的长相,张氏一直很自豪,苏芝芝有这长相,不愁夫君不疼爱。 但苏芝芝对未来的夫君全无期待,谈何需要疼爱。 洗完澡,丫鬟阿莹为她梳发,阿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无疑是忠心的,但还是奇怪自家小姐为何这般,便说:“转眼间,姐儿也到年纪了。” 苏芝芝“嗯嗯”两声应付着。 阿莹继续说:“姐儿有所不知,这次端午宴,灵姐儿可能定下人家。” 灵姐儿就是苏芝芝的堂姐,苏灵灵。 太守府苏家世代簪缨,戍守边疆,苏芝芝的父亲是凉州太守,苏灵灵的父亲是威猛将军,两家不曾分家,妯娌还算和睦,姐妹俩感情也挺好的。 苏芝芝本来有点困意,听到阿莹这么说,立刻清醒:“谁?灵姐姐定了哪户人家?” 阿莹皱眉想了想:“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当是京城,非凉州本地人家。” 苏芝芝惊讶:“大伯母竟舍得姐姐远嫁?” 阿莹说:“灵姐儿不愿意,大夫人把她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送过去。” 苏芝芝怒了:“大伯母太过分了。” 阿莹不好编排主子,不再说话。 苏芝芝仔细想,这事也没什么奇怪,大伯母希望培养出一个乖女子,好通过婚事,让丈夫能调任京城,所以苏灵灵从小就得学琴棋书画。 而张氏只希望苏芝芝能好好活着,过得幸福。 这么一对比,苏灵灵的生活就很压抑。 到底是大房的家事,苏芝芝没法指责长辈,有心去看苏灵灵,却被大伯母身边的嬷嬷拦住,她假意回去,实则绕另一条路,爬上树翻进露台,再翻窗进苏灵灵房间。 “姐?” 她小声呼唤,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却没有动静,苏灵灵竟然不在。 苏芝芝一阵奇怪,她走到桌前,发现桌上留了一封信,名“绝笔书”,拆开简单浏览一下,苏灵灵居然离家出走了! 原来,苏灵灵的房间还有一扇窗,因为是二楼,楼下并没有人守着,苏灵灵用衣服绑成线,一脚绑在梨花木的床脚,就这样顺着线下去,逃之夭夭。 苏芝芝:哦豁。 她没想到苏灵灵有这样的胆色,那嬷嬷也是没想到,所以苏灵灵跑得无声无息。 苏芝芝没打算张扬,不然到时候大伯母动起怒来,没完没了,而且她也心疼苏灵灵。 她摸到绝笔书墨迹没干,猜苏灵灵没走远,而且苏灵灵脚程肯定比不过她,再根据痕迹,判断苏灵灵往东南方向跑的,当机立断,□□出去,快步跑起来。 果然,没过片刻,她就在路边看到背着包袱、鬼鬼祟祟的苏灵灵。 苏灵灵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发现是苏芝芝,虽然松口气,但脸色紧跟着紧绷起来:“芝芝,你别劝我,我不回去了,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苏芝芝叹了口气:“我问你,你带了什么离家出走?” 包袱打开,一堆漂亮的衣服,和一点点碎银。 苏芝芝:“……” 大伯母让苏灵灵学了许多东西,却还没让她主掌中馈,让苏灵灵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苏芝芝只问一个问题:“你带这么点银子,怎么吃饭呢?” 苏灵灵:“啊?吃饭要用很多银子?” 苏芝芝:“……” 在了解到没有银子万事艰难后,苏灵灵决定和苏芝芝回去。 凉州城的夏夜,夜凉如水,明月照长空,整片天空干净得好像被刻意擦得锃亮,星子扑朔,瞧不见影。 两姐妹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前一后。 苏灵灵突然哽咽起来,她明白,她这个堂妹虽然只比她小一岁,但是两人心性不一样,她好像什么都懂。 其实出门之后,她就后悔了,路那么黑那么静,一想到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又怵得慌。 好在苏芝芝追过来。 看着苏芝芝的影子,她心里变得格外安心。 苏灵灵走近苏芝芝,牵住她的手。 苏芝芝没察觉到苏灵灵心里的弯绕,她现在只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街道这么冷清,半点声音都没有。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 她和苏灵灵两人脚步停住,看到墙上挂着两张通缉令,月光下,官府的浓墨很清晰,说是近日有胡人细作混进凉州城,官府正加派人手逮捕,让民众晚上不要出来闲逛。 苏灵灵看着画像上长相粗犷的胡人,有点害怕:“芝芝,我们不会碰到胡人吧?” 苏芝芝:“不会吧……” 不过,凡事离不开一个巧字。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芝芝和苏灵灵一齐回头,居然是两个壮汉,他们奔逃得很狼狈,其中一个还受伤了,捂着手臂,血滴滴答答流着,一股腥臭味。 壮汉一抬头,看到两个小姑娘,目中迸出惊喜,受伤的喊到:“抓住她们!” 口音一听就不是中原人,就是通缉令上的通缉犯,而且意图很明显,想抓住俩姐妹,好要挟官府! 苏芝芝体质好,不怕跑不过,但苏灵灵不行,她只能拉着苏灵灵狂奔。 苏灵灵被吓得腿打哆嗦,两人的步伐有点慢,眼看着壮汉越跑越近,就是苏芝芝也流了一身冷汗。 她可以赌自己的怪力,能不能和壮汉搏一把,但是要保护苏灵灵,就放不开手。 因此,苏芝芝拉着苏灵灵窜进小巷,凭借她对凉州城的熟悉,疯狂地绕道。 很快,通缉犯里其中一个受了伤不能多跑,只剩一个追着她们,他身后,也传来官兵的喊声:“站住!速速就擒!” 这让苏芝芝和苏灵灵看到希望,但也不完全是好事,苏芝芝心里骂了句,通缉犯指望用人质翻盘,追得更卖力了。 苏灵灵体力很快不支,苏芝芝把她拉进一个暗巷。 两人努力平复呼吸,暗巷里有一个窄道,够一个人躲进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停,已经朝小巷突袭来,苏芝芝猛地把苏灵灵往窄道里推,苏灵灵狠狠抓住苏芝芝的袖子。 苏芝芝缓缓摇头。 —苏灵灵:你别去! —苏芝芝:我得去! 姐妹两没说话,但明白对方的意思。 苏芝芝脑袋转得极快,按照脚步声,通缉犯会先找到她们,追兵才会到达,一定得有一个人去做人质,苏灵灵没有自保能力,如果被抓去当人质,是很不利的,与其两个人都落入胡人手里,不如她搏一搏。 好多年了,从小时候决定隐瞒怪力开始,也是时候重新试试这身怪力。 她果断鼓起勇气冲出暗巷,那通缉犯眼中一亮,挟持住她。 一把胡刀横亘在她脖颈处。 刀锋上,带着森冷的气息,苏芝芝毫不怀疑它下一刻会刺破自己的脖颈,让自己血洒凉州城。 胡人得逞,态度极其嚣张,对追上来的凉州兵道:“谁再踏进一步,这个小娘们就得死!” 苏芝芝感觉自己心跳极快,她平时虽然爱溜出府玩,但这么危险的情况,是头一回见。 她缓缓咽口水。 却听一个少年的清朗的声音道:“我乃凉州骠骑军左翼将军,放开她,我来给你做人质!” 苏芝芝抬头,便看外头一队凉州兵,他们高举火把,官府为首是一个少年。 说是少年,因为这孩子声音明显还不够沉,但他身量已然不矮,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头盔下双目如炬。 胡人“呸”了声:“你以为老子会上当?拿你做人质不是找死么!” 少年二话不说,卸下盔甲,伸出双手:“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把我五花大绑。” 他身后的凉州兵皆喊:“少将军!” 胡人却不买账,只将胡刀抵得离苏芝芝的脖颈更近:“少废话!如果你们不想看她死在这里,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出城!” 少年蹙眉,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与他对视。 黑乎乎的,除了轮廓,她只能看到他目中燃燃,像一团温暖的火,烘得她因紧张而冰凉的四肢开始回温。 这危急关头,他的目光好似有什么能力,安抚她的心,让她冷静下来,思考明白,胡人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 这很好,她会让他付出轻敌的代价。 胡人喊:“快点!我数三声,再不准备她就得死!三……” “且慢!”少年喊到。 身后的士兵有些骚动,他抬手,骚动声渐息,他只紧紧盯着胡人,对身后的士兵吩咐:“去准备。” 胡人不是傻子,现在杀掉苏芝芝百害无一利,自然要小心自己不要失手。 所以,抵着苏芝芝的胡刀终于稍微松开一厘。 苏芝芝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的手掌一直搭在胡人箍住她脖颈的手腕上,说时迟那时快,她摸到胡人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壮汉来个过肩摔! 为给自己壮胆壮力,苏芝芝还爆呵一声: “给!爷!死!” 霎时,周围一切好似都变慢,凉州兵一个个瞠目结舌。 没有人想得到,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子,能瞬间爆发这么强大的能量。 “咚”的一声! 事后回想,苏芝芝只想说人的潜能是真的会爆发的,正常情况下,让她对一个壮汉过肩摔,她又没练过,就算空有力气,定会束手束脚。 然而生死攸关时刻,她做到了。 那胡人摔倒在地,痛叫一声,少年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踢飞胡刀,膝盖跪地擒拿住胡人。 紧接着,其余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住那胡人。 苏芝芝还站在原地,她握住拳头,那种力量感还萦绕在身侧,紧张之下的爆发后,她低声喘息着。 少年空出手,他似乎也在观察她,迎着苏芝芝的目光:“在下辜廷,姑娘……是何方人士?住在哪里?为何深更半夜在外行走?” 苏芝芝脑里一转,别说大伯母知道苏灵灵半夜离家会如何愤怒,就是张氏也不会纵容她,她得挨罚,所以她必须瞒着这位小将军。 她当即抱拳:“鄙人乃江湖无名氏,只是路过,多谢小将军出手相助,就此别过。” 嘶啊,不愧是她,这口江湖味妥妥的,定能蒙混过关。 辜廷果然一笑:“江湖门派我有所耳闻,我看你身手不错,师承何处?” 苏芝芝继续瞎编:“福寿台。”可不是嘛,“太守府”反过来一念而已,她没骗人。 辜廷:“?” 辜廷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将士传来呼喊,原来是通缉犯差点挣脱,他顾了顾身后,再回头时,少女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轻轻摇头一笑。 第46章 调查 夜色下,两抹纤细的人影攀着墙。 “快点。” 苏芝芝催苏灵灵,她担心夜巡的官兵又来,她扶着苏灵灵的腰,打算让苏灵灵先上墙。 可这时候苏灵灵手脚都发软,怎么都爬不上墙。 苏芝芝叹气:“你是怎么翻出去的?” 苏灵灵欲哭无泪:“不知道。”人脑子一热之下,总是能做出超越自己极限的事,现在冷静下来,反而做不到。 “算了,我先来吧,”苏芝芝放下堂姐,一步三蹬,坐在墙头上,俯身对她伸出手,“来。” 天幕是蓝墨色,苏芝芝立于高处,月华拂着她脸颊,她的肌肤,近乎玉质般的透明,眼里却分外明亮,那么可靠,又令人安心。 苏灵灵点点头,猛地抓住苏芝芝的手。 两人这才安安稳稳落地。 “芝芝,你真好,还好有你。”少女的声音非常真诚。 “姐妹俩,不说客气话。”芝芝带着笑意。 苏灵灵受惊后,第二天染了风寒,外人看来只以为苏灵灵被关禁闭生病,大伯母只好解除禁令,命人送饭。 这晚上的事,除了月与星,应当无人晓得两姐妹曾离开太守府。 直到过几日,一大早,有人来太守府拜访苏平。 苏平客客气气迎人进门,中院厅房热热闹闹,苏芝芝本想去找母亲请安,却听说张氏也去厅房。 张氏房里的大丫鬟问苏芝芝:“二夫人房里有莲子糕,姐儿要吃么?” 苏芝芝说:“你去拿吧。” 刚说完,她望见不远处几个人影向花园走去,阿莹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些是京城来的贵客,听说呀,灵姐儿的夫婿,就在其中。” 苏芝芝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但不妨碍她八卦苏灵灵,何况,她也确实关心这个堂姐。 当即她让阿莹在原地等着,打算自己溜进花园一探究竟。 阿莹说:“这……” 苏芝芝回:“你放心,我什么时候被抓到过?” 阿莹知道姐儿好玩,当今风气开放,这事不算什么,而且灵姐儿性格太弱,让芝芝先探探,也是好事,所以终究没出声。 仗着这身怪力,苏芝芝身体很灵敏,她私心里觉得,京城来的贵公子们,没吃过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更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如此,她一路无声地跟上去。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水仙团云纹的裙裳,颜色并不打眼,她观察他们的脚程,抄近路躲在假山后,就等他们走来,她能看得更清楚。 只是,苏芝芝没想到这次真遇到行家。 她提着裙子,走到假山后,直觉身后有人。 这种直觉很奇怪,就像危险在身后,她一个回身,推向那人,没想到他反应极快,居然避开,眨眼间,他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锁住她的手臂。 “是你。” 清朗的声音在苏芝芝身后响起,她心里猛地一跳,她还记得这个声音,不是那个自称辜廷的小将军吗? 她回过头,那日没看清楚的小将军,现在清楚了—— 只看辜廷乌发全束起,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还未到弱冠的年纪,眉宇间有些许少年的青涩,但不减风采,看着不粗犷,有种儒将的风范。 身高体型一模一样,还真是他。 苏芝芝只好装傻:“你是……” 辜廷却半点情面也不给:“你不是说,你是福寿台的人?怎会在这,莫不是小贼?” 苏芝芝咬咬牙。 什么小贼,这是她家! 她虽然感激辜廷那日出手帮忙,但不代表他能乱说话,何况,这般锁住一个女子就有理了? 她猛地挣扎,突如其来的爆发力大得很,辜廷却似乎早有准备,更紧紧锁住手上动作,要不是这样,还真会被她挣扎开。 苏芝芝突然“哎哟”一声:“疼死我了!” 辜廷低头一瞧,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她拧着脸,咬着樱唇,露出痛苦神色,小巧的鼻尖微皱,露着点可爱的稚气,又好似非常疼。 他奇怪,疼?怎么会疼? 不说他用的是技巧,并非蛮力,她那日扛着胡人过肩,能耐自然是有的,怎会因为一个小动作就疼? 辜廷不信。 这时候,阿莹正好闻声赶来,吃惊地看着一个陌生男子扭着自家姐儿,怒喝:“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太守府,不准放肆!” 太守府,福寿台? 辜廷眉头一挑,却听苏芝芝声音戚戚然:“好疼,阿莹快救我,我不认识他!” 阿莹怒目相视:“你是哪儿来的流氓,还不放开我家姐儿,我要叫人了!” 这一声流氓,辜廷立刻立于下风。 辜廷:“……” 他放开苏芝芝,却看苏芝芝侧着身,不与他直视,控诉说:“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怎生这般唐突?” 张氏正好也赶过来,一看这一幕:“芝芝!怎么了这是?” 阿莹立刻说出刚刚所见,苏芝芝也扑到张氏怀里,喊:“娘!” 辜廷被这一反转弄得错愕。 她还真不是小贼,而是太守府家的嫡千金。 几个跟着来花园的贵公子闻声赶来时,便看平日里怎么逗都清清冷冷的辜小将军,被一个女孩指控: “娘,他扭了我的手,好疼呀!” “娘,他还污蔑我是小贼。” “呜呜呜,我好可怜。” 任谁见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落泪,都以为辜廷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辜廷真是百口莫辩。 其中一个凉州城的公子小声问辜廷:“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太守府家的小霸王?” 辜廷额角动了动,浮现一根青筋,先小声与同行说“回去再说”,又同张氏和苏芝芝赔罪:“是我唐突。” 张氏知道,这个辜小将军深受上头看中,小小年纪就带兵打仗,在南地没有败场,南地战事收歇后,此番到北地,他领兵凉州军没多久,就有了拥趸者,苏平常说他是个好苗子,不会是那种无理取闹之辈。 而且,苏芝芝的脾气她能不知道?张氏没贸贸然指责人家,回礼:“无碍,误会解除就好。” 只不过想到女儿娇滴滴的,平日里她都舍不得打,就被陌生男子锁住肩膀,张氏声音到底冷了些。 辜廷抿抿嘴唇。 苏芝芝躲在张氏身后,露出个头,手指拉着眼角,隐蔽地朝他做个鬼脸。 苏芝芝:“嘻嘻。” 辜廷:“……” 挺好的,他攥了攥指尖,朝苏芝芝一笑。 苏芝芝:? 这人该不会气傻了,居然笑了? 很快,这场小闹剧完毕,苏芝芝去看望还卧榻的苏灵灵,苏灵灵问她下午是出了什么事,动静都传到她这儿,苏芝芝只好如实说。 苏灵灵吓得脸色发白:“他会不会跟我爹爹说?” “你怕什么?”苏芝芝用签子用力扎一块苹果,神情平淡,“首先他只见到我,其次就算他真的到处说,也没人相信。” “要不是你亲眼所见,你会信我大半夜□□出去还遇袭?” 苏灵灵觉得也是。 不过,苏芝芝回想辜廷最后的神情,不知道为何,总有点想笑。 可能他长得太好看,俊美的眼眸中有明显的错愕,她觉得,捉弄他真有意思。 当然,反正以后也见不到面,所以她故意对他做鬼脸,不然她才不会干那么幼稚的事呢。 说到这,苏芝芝想起几个贵公子,说:“那几个京城来的,我替你看过,长得都还不错,你想了解谁吗?” 苏灵灵羞得脸色绯红,轻推苏芝芝一下。 过了会儿,苏灵灵认命一般,小声说:“我也不求什么。” 她性子太软,一个风雨就会把她打翻,苏芝芝看着她,虽然恨铁不成钢,到底轻轻叹息。 毕竟是她的亲人,她喜欢亲人都在身边的感觉,当然,也忍不了亲人受委屈,简单点说,就是护短。 护短的苏芝芝还没想好怎么帮堂姐,转眼到中秋前夕,苏灵灵的夫婿也定下来,是京城的安宁侯嫡次子,冯政。 京城有一批贵公子,来凉州“历练”,冯政就在此列,也在那天拜访太守府的人中,不过站得比较靠后,苏芝芝没什么印象,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苏灵灵干脆放弃,在家安安心心绣嫁衣。 苏芝芝不放心,差人去打听冯政的为人。 小厮回来后,满脸笑容:“姐儿放心,冯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说是冯政在州府里做文职,写得一手好文章,人品好,气节高,前几年参与过科举,已是举子,都说明年的殿试定能中,虽说是次子,不能承袭安宁侯的爵位,但颇受家中宠爱,风头不比世子差。 怎么听怎么好。 阿莹真心为苏灵灵高兴:“太好了,灵姐儿找到的是好人家啊。” 苏芝芝却若有所思:“我让你打听的他家里情况呢?” 小厮为难:“这……凉州离京城太远,我打听不到啊。” 苏芝芝转而问:“那辜小将军的呢?” 说到这,小厮眉飞色舞:“小将军,岂止一个‘妙’字了得,如今他在凉州军治军,本来还有人不服,以他年岁小瞧不起他,但现在全被收服,凉州军上下一心,胡人再敢来,让他们有来无回!” 凉州兵粗犷,辜廷没点功夫,真收服不来。 苏芝芝吃了口糕点:“他几岁啊?” 小厮说:“十六整,比我还小一岁呢!” 苏芝芝差点噎住,才十六? 倒也不是说辜廷有多老成,他确实长得高,但眉目间的少年感还没退却,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姿态风采,身上隐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似的,而不像白都尉家的,也是十六七,就胖成一坨肉。 她仔细回想着辜廷的长相,嘴上问:“他怎么收服这些兵?” 小厮说出自己听闻。 辜廷恩威并施,士兵家中有老弱病残者,都给予关怀,而滑头想去秦楼楚馆,他当众杖罚,绝不姑息,上回,胡人带兵来边境骚扰,就是小将军带兵出去将人打跑,追了三十余里,直取胡人统领首级,大获全胜,叫凉州百姓出好大一口恶气。 他做事雷厉风行,决策果断,谁都服他。 听到这,阿莹对辜廷恶感稍减:“也不是完全的登徒子。” 苏芝芝却不置可否,只问小厮:“他家里?” 说到底她挂心的是这个。 说到这,小厮更有劲,因为辜廷是从一个草根做到如今位置,引得多少人向往,也因为他出色的表现与外貌,许多凉州姑娘也在打听呢。 他当即说:“那可真有传奇色彩,小将军是个孤儿,打小在辜家村长大……” 小厮说得头头是道,苏芝芝忙打断他:“好了好了,够了,今日他不是重点。” 小厮奇怪,不是重点还让他打听?他还以为自家姐儿对人家有兴趣。 而苏芝芝只问最后一个问题:“辜廷你都打听得这般详尽,为什么打听冯政只有这么点事而已?” “这……”小厮挠头想,想不出所以然,“这是为什么?” 苏芝芝轻笑一声,少女面容白皙,眸底却几分算计:“那自然是,有人掩饰了什么。” 小厮这也才觉得不对:“对呀,怎么打探都只有赞美冯政公子的,然他又不像辜小将军一样,在凉州城做实绩,我现在想想,我去问客栈老板娘时,她有点支支吾吾,原来是收了钱。” 阿莹也转过弯:“原来如此。” 凉州地处西北,京城的公子哥怎么舍得繁华,专过来历练?除非是在京城出事,来凉州躲事。 苏芝芝当即决定,不能看着苏灵灵往火坑里跳。 但是她要怎么做呢? 苏芝芝突然想起件事,说:“过一阵,我爹要进京述职!” 本来进京述职应当是年关的事,但今年特殊,京城年末会有本朝十年一次的大祭祀,皇帝要求年关加强边境巡逻,现在八月多,苏平就得提前进京。 阿莹问:“姑娘的意思是?” 苏芝芝说:“我跟我爹去京城瞧瞧。” 说干就干,是苏芝芝的风格,苏平觉得女儿能吃苦,去京城不是事,张氏考虑到她过两年就要嫁人,做姑娘家的日子不多,在苏芝芝的撒娇攻势下,也答应了。 苏芝芝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她推开窗,支着胳膊,便看一人坐在马背上,他背脊挺拔,身上穿着甲胄,那身段真不错,侧脸能看出他鼻梁如山峦,睫毛浓黑又长,想必正脸,也极俊逸。 不知道为什么,苏芝芝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她眯起眼睛,目光在少年的腰身处打量,猜测那里绷紧起来,会有什么样的线条,她不由直直盯着,突然,少年似有所查,回过头。 是辜廷。 苏芝芝“砰”地一声拉回窗户,坐在一旁的阿莹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苏芝芝也奇怪,她怎么了,没什么不好意思,她盯着人家看不犯法吧,而且,辜廷也不一定发现她就在看他,对,他肯定没发现。 这么想着,她理直气壮地推开窗户,辜廷就在她窗边。 苏芝芝:“……” 少年骑着马,若太阳有心,那颗心一定是偏向他的,吃了三四个多月凉州的风沙,他皮肤不仅没有皲裂,阳光在脸上散开,还有种熠熠生辉的光泽。 只听他语气平淡,目视前方,好似在讨论天气一般,说:“可以继续看。” 可、以、继、续、看。 谁要继续看啊? 苏芝芝又一次“砰”地一声关上窗。 她捂住额头,本来还以为两人不会再见,还对人家做鬼脸,这就同行了,还被辜廷抓到她盯着他看! 他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苏芝芝捂脸。 没有这回事,真喜欢也只是喜欢脸而已! 当然,她不会再推开窗。 后来,苏芝芝才听苏平说,辜廷此次回京是皇帝要求的,他在镇南王麾下表现优异,如今南夷无战事,才到凉州,只是,到底皇帝惜才,想让他在兵部任实职,一时之间,人人都感慨辜廷风头无两。 或许以后就见不到辜廷了。 这样想想,苏芝芝还有点高兴。 一路无事,终于进京,苏芝芝在凉州长大,从没见过京城的风光,朱墙碧瓦,檐角高飞,行人衣袍如云,说笑声叠叠,一个客栈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得上凉州太守府,处处透露着繁华。 苏家根基在凉州,在京城只有一处宅邸,平日里留一对老夫妇看守,只有这时候才会住进去。 安歇完,苏芝芝立刻让人去打听安宁侯府,起初什么都没打听到,过两天,去打听的小厮抱怨一句,最近府里刚处理完侯爷一个外室,侯夫人管下人的嘴很严,不好打听。 苏芝芝开口:“等等,你说外室?会不会就是因为……” 小厮头脑灵活,联想到冯政,说:“姐儿的意思是,冯政公子也可能养了外室?” 这年头,虽风气开放,但养外室仍是令人不齿的,是男子品德有损,家风不严。 小厮一开始还不信,但真朝这方向查下去,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冯政果真养过外室。 几经查询,那外室居然还怀孕了!果真是好大一桩丑事,冯政甚至为此躲到凉州。 最好笑的是,因为安宁侯府子嗣不丰,这外室和孩子没被处理,就等当家主母入门,扶她做偏房,苏芝芝想想就冷笑,想坑苏灵灵,没门。 只不过时间过得很快,为了查清这件事,过了一月余,才拿到确切消息。 此时,京城变凉了,阿莹一边给苏芝芝脸上敷软膏,一边说:“往年在凉州,都下雪了。” 苏芝芝点点头,她有点想家,京城再好,也很陌生。 她决定查完之后就回去,当下是拿到确切证据,否则,仅凭她之言,大伯母未必信她。 可是,证据去哪里找呢? 苏芝芝想不到突破点,她要亲自去那个养着外室的地方,走走看看,那地儿在京城西坊,这里多是私宅,较为静谧,地价定不便宜。 冯政若不是对外室是真爱,否则怎么舍得。 苏芝芝边看边摇头,她停在外室宅邸门口,观察几刻,突然生出要进去探探的心思。 反正她家的墙她都翻习惯,这么简单的活,难不倒她。 苏芝芝打量着那外墙,判断着,因为外室的墙砌得很高,她打算借力隔壁邻居的墙,再跳进去看看。 她贴着墙听,确定没动静,于是吸气,一跃上隔壁的墙。 却没想到隔壁有人! 苏芝芝:“……” 她坐在墙头,看着因动静抬头仰视她的辜廷,少年神色略惊异,俊美的眉宇也更为生动。 她忙要把脚收回去,却听辜廷扬声:“小心!” 第47章 番外 因为苏芝芝收脚太匆忙,没留意墙上的灯笼,一脚踢上去,瞬间身体失去平衡,往下栽! 辜廷朝前跑去,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去接住她,下一刻,苏芝芝调整姿势,在空中翻了一下,忽的安稳落地。 辜廷:“……” 他的手还伸在空中,微微透露着无处安放的感觉。 当然,更尴尬的是苏芝芝,她轻轻扯衣角,哪知道辜廷就住在隔壁啊,而且她就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跳进他家。 怎么看怎么像小贼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辜廷。 他收回手,轻摸下鼻尖,狭长的眼眸里倏地溢出浅淡笑意:“正好,我这里有番瓜,要吃么?” 苏芝芝顿时觉得他是个好人。 于是她顺着他给的台阶,小声说:“番瓜?啊,我试试。” 院中的亭子里,摆着一盘番瓜,这种瓜滋味清甜爽口,是贡品,辜廷居然能得皇帝的赏赐,也不难猜测,宅邸应当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看来他真的要在兵部做实职,发达了。 吃了两三片番瓜,苏芝芝坐不下去,她偷偷看眼后院的后门,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却没想到,辜廷眼含笑意,说:“下次来,可以从正门进来。” 他清朗的声音中,没有捉弄,倒是一派认真。 苏芝芝整个人逐渐褪色。 好人个鬼,这人恶劣着呢! *** 这头,苏芝芝恍恍惚惚回到苏宅,阿莹忙找上来,说:“阿福他递来消息,说是那安宁侯府有动静,好像是为外室的事!” 阿福就是苏芝芝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 她回过神,立刻发现这是大好的时机,或许能从中拿到证据。 当即,她换上男子的衣服,偷偷去安宁侯府外瞧瞧,但一到侯府外,她知道她得打道回府——侯府不愧为侯府,上下守备十分严密,固若金汤。 她就这三脚猫功夫,除了力气大,肯定敌不过这么多人,如果想作死,还是能去试一试的,到时候估计会被押到衙门,然后苏平上门领人。 不行不行,她丢不起那个脸。 想到这,苏芝芝真有点无力,她叹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个老妇人叫住她:“公子啊!” 苏芝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老妇人又叫了一声,她才记得自己做的是男装。 她奇怪地看着那老妇人。 老妇人穿得布衣,面容憔悴,一看苏芝芝理会她,她哭起来:“公子啊,我是柔娘的母亲!柔娘跟我说她进安宁侯府,但再没给我写过信,这是怎么回事啊,公子你知道吗?” 柔娘?苏芝芝记得,前个月侯府处理的那个外室,就叫柔娘。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妇人这件事。 然这点动静很快引起附近巡逻的侯府侍卫的注意,一队人马走来,为首的远远就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苏芝芝心里一惊。 她这身男装可瞒不过侍卫,若被认出来,一听是苏太守的女儿,冯政未来的亲家,只会打草惊蛇,更拿不到证据。 无法,她只能选择下下策,宁愿被当成小贼,也要拔腿就跑。 果然,侍卫惊疑,追过来:“站住!” 苏芝芝咬牙,面色纠结,闭上眼睛,怎么最近总遇到这种事,是不是流年不利? 这时候也不得不迷信。 她拔足往巷里跑去,突然,暗处一个人伸出手,把她拉进另一道巷子中。 见人跑到小巷里,侍卫互相递着眼色,他们人多,堵在巷口,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过了会儿,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卫面色严肃,甚至有的把手放在刀柄上,蓦地,从小巷里出来的,是个少年的身影。 他明明是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少年,但挑起眼睛看向他们时,有种隐形的不怒自威。 侍卫认出来,这不是当今皇帝跟前的红人,辜小将军么? 侍卫作揖:“辜将军。” 他们恍然发觉,原来他们追了那么久的“小贼”,居然是辜廷? 再看辜廷身上的衣服,确实和追的那个人一样,虽然说体型有点对不上……不过当时大家都在跑,或许也有看错的可能。 但是既然是辜小将军,他为什么跑呢? 侍卫们将信将疑。 却看辜廷神态自若,微微抱臂:“警惕性不错,耐力亦可。” 侍卫:“!” 原来辜小将军是来测试他们的!这就难怪,侯府侍卫并非家兵,而是出自兵部铁军营,因为小将军要接任铁军营,才来做测试的吧? 还好还好,他们没丢京城铁军营的脸! 又见辜廷丢块令牌给他们:“拿着它,到兵部领赏。” 得了赏,侍卫们心怀感激,没再去纠结细节,待他们都离开,辜廷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巷子里。 苏芝芝身上穿着中衣,正拥着他本来身上的衣服,蹲在地上。 托辜廷的福,这次有惊无险。 但是,她怎么老在他面前出糗啊! 只听辜廷说:“你一个人,容易有危险。” 苏芝芝要强,受不了这种局面,忍不住把头埋下,说:“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尴尬。” 而且她也不想跟辜廷解释她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却话锋一转,说:“下次叫我。” 苏芝芝猛地抬头。 巷口,辜廷长身而立,眉宇像是揉开一朵桃花,带着浅浅笑意。 不像对其他人的冷清,他似乎,总是不吝啬向她展示笑容,偏生他又长得这么好看,这一笑,直往人心里洒种子。 苏芝芝心里一热。 但既然辜廷这么说……她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啊,你帮我调查冯政吧!” 辜廷:“……” 苏芝芝还真不客气,她简单说自己打听的事,提醒:“你家隔壁就是冯政给外室安排的宅邸。” 辜廷若有所思:“所以,那日你爬墙是要去她宅子,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苏芝芝:“咳咳,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说到冯政,她心里就一股火:“明明就是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还要假扮好人骗婚,这种臭男人!” 辜廷忽的问:“那你觉得什么是好男人?” 苏芝芝被问得一愣。 她认真地想了想,一敲手掌:“像我这样的吧!” 辜廷:“……” 倒不是苏芝芝敷衍辜廷,她是真觉得,她若是生做男子,那绝对不比当世的男子差多少,世人对女人上枷锁,女人何必给自己上枷锁?她就是爱这般自由自在。 当然,或许这句话听起来像玩笑,惹得辜廷勾了勾唇角。 他轻轻摩挲指尖,说:“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有了辜廷帮忙,这事很快找到突破点,就是一个一直伺候那外室的丫鬟。 丫鬟因为有点姿色,被冯政看上,但那外室吃味,就把她赶走,这是人证。 苏芝芝收到信,十分激动,果然在京城办事,就不能凭一腔孤勇,信上,辜廷还问她什么时候交涉。 苏芝芝觉得越快越好,提笔回到:“若能接到那丫鬟,即刻启程回凉州。” 而辜廷下封信,只有几个字:“从正门来。” 苏芝芝:“……” 她只好借用父亲的名义,向辜宅下拜帖,当然辜宅人少,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两个小厮,这让苏芝芝自在点。 一路走到后厅,原来除了那日她误闯进来的小花园,这里还有一个不小的场地,设置专门的沙地,够人骑射,不远处就是马厩,一个小厮在给骏马梳毛。 苏芝芝打量完,就看辜廷穿着劲装,手上束着腕带,一手拿着长弓,英姿飒爽。 他不说冯政的事,只把长弓递给苏芝芝:“试试。” 苏芝芝忙摆摆手:“我不行。” 辜廷略一挑眉,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不信。 苏芝芝心想,她在他面前早装不了柔弱,只好接过长弓,一搭上箭,箭带着凌厉的风,咚地一声,直直插入箭靶子! 四周一片安静,这一声就显得非常明显。 马踢了踢蹄子,正在给马梳理毛发的小厮也吓了个哆嗦——长弓可是有数石重,平日就是小将军才拉得开,刚刚这姑娘还说她不行? 苏芝芝耸耸肩,把弓还给辜廷:“我确实稍微,有点力气。” 小厮:“……”您谦虚过头了,这不是稍微有点力气吧! 辜廷却早料到,只是有点疑惑:“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身力气?” 苏芝芝下意识回答:“我有好好利用啊。”比如爬墙什么的……哦,那确实不算好好利用。 她问辜廷:“你想说什么?” 辜廷回:“你可以用它保护你自己。” 苏芝芝愣了愣。 一直以来,任谁见到她这力气,都会感到不可思议与害怕,甚至她自己都下意识隐藏,没想到,却有人这般说。 她轻轻摇头,这不是她来辜宅的目的,她明明是来问冯政的事。 辜廷好似懂她心里的歪歪绕绕,却说:“冯政的事不着急,我帮你做这些,你也总该帮我点什么吧。” 苏芝芝就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她问:“帮你什么?” 辜廷回:“用你这身力气,陪我练武功。” 苏芝芝:“?” 她是被要挟了吧! 她磨磨后槽牙,行啊,指不定谁吃亏,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 辜廷是上过战场的,身手不管从哪个维度看,都极强,相比之下,苏芝芝缺少太多技巧,但她身上的怪力一旦爆发,压根不输给辜廷。 小厮已经不给马梳毛,一人一马站在马厩里,四眼圆瞪。 几个呼吸间,苏芝芝和辜廷就来回几招,并非绣花拳头,而是拳拳生风,气势十足,辜廷挡开苏芝芝的拳头时,还能听到明显的肉搏声。 他一边划招,一边指导:“别用蛮力,扫下盘。” 苏芝芝立刻照做,果然辜廷不得不后退,露出更多破绽,还没等她利用那些破绽,他很快便拨开她的手掌,继续与她切磋。 “左边。” “右边。” “不要顾此失彼。” 辜廷的指导都很简短,但对苏芝芝来说很受用,她一身蛮力,竟然能有发挥得更好的时候。 过招完毕,苏芝芝轻喘着气,辜廷的气息还十分稳定,可见两人的差距。 她是真的服辜廷,她虽没讨到便宜,但是,受益颇多,她反应过来,问辜廷:“你在教导我么?” 辜廷低头紧着手上的腕带,说:“你看出来了。” 苏芝芝好奇:“那你怎么不直说,非要绕弯子呢?” 辜廷笑了一声:“那样你会答应?” 苏芝芝:“……” 还真是,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有所图,想占她便宜,辜廷换种方法,她就不会这么想。 她有种被辜廷看穿的感觉,只能轻轻挠脸颊,说:“怪了,你怎么这么懂……” 辜廷抿了抿唇角,说:“还想学么?” 苏芝芝眼前一亮:“想!” 她体会到好好利用这身力气的好处,接下来几日,辜廷也尽心尽力教导她,好在她过去经常翻.墙所以手脚灵活,学起来并不难。 辜廷指着她的脚腕:“用这里,能绊倒人。” 他想到那日遇到的胡人,便又说:“如果你哪日再被人拿刀威胁,如果遇不到时机把他翻过肩,可以试着折下他的手,用手肘捅他肚子,再把他翻过肩。”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苏芝芝,学着那日胡人的模样,假装手里拿刀。 “试试看。” 他的气息喷在苏芝芝耳侧,苏芝芝觉得耳根有一点点麻,鼻尖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冷冽气息。 好近。 她轻轻一咽,瞬间发力,将辜廷扛过肩头,一摔! “嘭”地,辜廷摔倒在地,从喉间发出“唔”的声音,苏芝芝都觉得自己用力太大,忙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辜廷仰躺在沙地,不知道为何,他忽的弯起眉眼,平日里的冷清,就像伪装的雾气一般散去,这一刻,才是真正的他。 他笑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能看出他满心的欢喜。 苏芝芝本应该怀疑他是不是摔坏脑子,怎么躺在地上笑呢,然而一看到这样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舒展眉头。 她坐下来,跟着笑起来,随口说:“你说,我们前世是不是认识啊?” 后面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不然,为什么从第一面开始,就会有种隐隐熟悉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因为这种隐秘的熟悉感,所以她并不待见辜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辜廷抬头看着天。 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长睫在下眼睑投下模糊的阴影,过了许久,他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在回应她,确实如此。 是多少次的错过,才有今日? 他也记不清了。 *** 十一月,苏芝芝回凉州城时,身边多了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姑娘。 老妇人是柔娘的母亲,姑娘就是辜廷找到的那个丫鬟,两人往苏家一去,事实就明了了。 大伯母虽然强势,但不可能让女儿受这种委屈,本来快要交换庚帖的两户人家,立刻停止走礼。 苏家借此告一回御状,直把安宁侯府藏着掖着的丑事大告天下,引起皇帝震怒,安宁侯被削了爵位。 “这下是再不用担心会不会嫁去京城,京城哪个勋贵敢娶咱。” 苏芝芝心情很不错,这么说着,苏灵灵却怕连累她:“我是不想去京城,可是你呢?” 苏芝芝奇怪:“我什么我?” 苏灵灵也打听过了,说:“你和辜小将军啊!” 苏芝芝跳起来:“我和他?我和他怎么了?” 苏灵灵不说话,只眼神示意着,苏芝芝可受不了:“没有的事,姐是从哪听来的传闻?” 苏灵灵说:“我母亲说,二叔挺看好辜小将军的,但是辜小将军受圣上重用,可能会留在京城吧,你真会嫁过去么?” 苏芝芝烦恼得直薅头发,低声说,“不是这样……” 苏灵灵不知道的是,辜廷也回凉州,不知道他怎么和皇帝说的,总之,皇帝放他回凉州,还给了更多权利,现在所有人都说他急流勇退,高看他几分。 现在,他还是任于凉州军,几乎与苏平和大伯平起平坐。 总之,不管辜廷是在京城,还是在凉州,苏芝芝都没想过考虑他。 苏芝芝也觉得自己奇怪,辜廷没什么缺点,而且还帮了自己好几次,长得又那般对自己胃口,但她心中,怎么好像就……不够乐意。 她也说不明白。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了年关,一开年,有情报说,北地胡人所居之地,已然三月没下过雨,旱情渐生,牛羊吃不上草。 一般这个时候,胡人就又把主意打到本朝。 于是这阵子,苏平严阵以待,凉州城内有一种紧张的氛围。 没半个月,凉州和胡人果然打起来了! 这次,胡人破釜沉舟,为掳夺更多资源,并非之前的小打小闹,竟集结二十万的兵马,要拿下凉州,看来目的是兵指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沧州。 战况有胜有败,但到四月时,便听说左翼军被胡人包围。 张氏虽然不迷信,但到这时候,也会上一炷香,低声祈祷:“愿我军大捷,夫君早日归来,将士平安,百姓……” 苏芝芝立在一旁,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她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辜廷。 她记得,他任职于左翼军,目前最危险的那支凉州兵,或许一个不慎,会全部交代在边境之外。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芝芝心里就有点慌,但是,辜廷黑黢黢的眼眸骤然在她脑海中浮现,有一种异常的可靠感,也渐渐安抚她心中的担忧。 没错,辜廷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苏芝芝想。 但是,如果他真的出事的话……苏芝芝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菩萨的画像,心里空落落的。 担忧这种情绪,便是如此反复。 又过一月,仍不见战况收停,今年的端午,整个凉州城就安静许多,没有赛龙舟,家家户户都在念叨着上战场的儿郎,盼他们早日凯旋。 这日夜里,苏芝芝有些睡不着,推窗望月。 突然,她听到一点很小的动静,往日里她只当是老鼠或者猫儿,但今日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同寻常。 她走出走廊,仔细一看,地上掉了一盏灯笼,是巡夜的小厮的灯笼。 苏芝芝心里忽然不安。 她忙去找张氏,便见几个高大的男人正悄悄潜伏在府中,那身形外貌,就是胡人,他们有的拿着短刀,已然染过血! 苏芝芝当机立断,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听到这动静,几个大汉忙要翻.墙而出,但府中侍卫都警戒起来,也立刻发现那几人。 侍卫与胡人打了起来,苏芝芝跑进张氏的院子,看到一直疼爱她的大丫鬟倒在血泊中。 苏芝芝探了探她的鼻息,猛地攥住手。 来不及伤感,她推进张氏的门,便看张氏被一个胡人劫持,她手臂受了伤,正在流血。 张氏也是将门出身,临危不惧,但她发现苏芝芝,目眦欲裂:“你怎么过来了!” 胡人大喜,操着一口不够纯正的汉语:“你就是苏平的女儿?” 苏芝芝说:“我是。” 这次胡人准备劫持张氏和苏芝芝,一起拿来要写苏平,但只找到张氏,觉得还不够,没想到苏芝芝自己送上门来,这胡人很兴奋。 苏芝芝咬着嘴唇:“你放开我娘,我跟你走。” 张氏惊得脸色都白了:“你在说什么傻话,还不快跑?” 苏芝芝盯着那胡人,谈判:“我爹在外头还养了七房小妾,他根本就无所谓主母,你现在可以放了她,我就站这给你抓,你要是不放开,我就跑了。” 或许是她神色太过冷静,这胡人居然有点被忽悠,但一想,又觉得不对:“苏平哪来的七房小妾!” 张氏也着急:“就是,夫君从没纳妾,他哪来的小妾?你挟持我一个人就够了!芝芝,快跑啊!”后面那句是对苏芝芝吼的。 胡人本来不信,但张氏这句话,迎合着他的猜疑,反而让他更疑,说不定这张氏真没那么重要,真带走她,苏平也会不为所动,但苏平对亲生骨肉会不一样。 胡人当即放开张氏,朝苏芝芝扑过去。 张氏喊:“不!” 而胡人的刀已经架在苏芝芝脖颈上。 这一刻,苏芝芝想起辜廷。 当日他教她防身术时,也是靠得这么近,那时候她除了有点不自在,好像还有一种别的细微的感觉。 明明是最危急的关头,却会想到辜廷。 或许是想到他,能够令人安心。 苏芝芝手肘猛地往后一顶,耳畔传来身后人肋骨断裂的“咔”的一声,紧接着,他被她从后往前,掀翻在地! “嘭”地一声,把那胡人摔懵了,在外等候的侍卫冲过来,团团围住他。 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苏芝芝粗粗喘着气,张氏跑过来,先是扇她一个巴掌,又忍不住抱着她痛哭。 胡人夜袭的事,总算是有惊无险。 之后,府内给遇难的丫鬟小厮家人补贴,厚葬了他们,更是加强守备。 苏芝芝整个人放松下来,因为她坚信前方会大捷。 苏灵灵还是很担心,她问苏芝芝:“你是怎么觉得前方能获胜?” 苏芝芝说:“你看,胡人不择手段想绑走我娘和我,不就是被逼得无可奈何?所以,大可以放下心吧。” 果然,如苏芝芝所说,今年九月,持续超过半年的战争,终于终止,以我朝大获全胜,胡人退居五十里,向我朝朝贡为结果。 这一日,普天同庆,凉州城内欢笑声不断。 苏芝芝心情大好,苏家女眷在城门口的客栈上,就等城门大开,迎接凉州军。 首先进城的是威猛将军苏涛和太守苏平,紧接着,一个少年挺拔的身姿映入人们的眼帘。 只看他穿着盔甲,衣袍上沾了不少灰尘,但这身打扮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他眉若远山,面冠如玉,附在俊美的容颜上的,是一种杀伐历练出来的盛势,器宇轩昂,端的是一副龙章凤姿之态。 他似乎在找什么,眼珠子从上头客栈和下头百姓上微微一扫。 也不知道这一眼,要勾走多少凉州少女的心。 周围讨论声不断,苏芝芝细听,都是在说辜廷的事迹,从他带着左翼军突围,再到追击胡人,打得胡人闻鼓(辜)色变,无怪乎受圣上一再称赞,因此,他即使性格再冷,也颇受凉州城百姓欢迎。 有那些个胆大的女子,已经朝他丢绢花,不过辜廷都没收,只是客气地递给一旁的人。 苏芝芝听着他的事迹,笑了起来。 她曾戏弄过他,自然,也曾多次被他帮忙,不止大家多说,这个小将军其实还有很多大家看不到的一面。 她有点隐蔽的开心。 忽然,辜廷朝这边看来,他双目看着她,露齿一笑,眸中流光转动,有种别样的温柔。 整个客栈轰然,爆出更大的惊呼,谁说小将军性子冷的,这不是能笑得这么温柔吗!人人都在猜辜廷是看到谁而笑,苏芝芝已经躲在墙后面,捂住额头。 完了,又被他发现她在看他。 庆功宴就在太守府,沿街摆了几十桌,许多百姓自发送上肉来,将士们不肯收,一时热闹得紧。 苏芝芝要去见张氏,又一次走到花园,便看少年背着手,站在那里看花。 但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花上,只一点脚步声,就回过头。 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比那日刚从城外回来干净得多,看起来更是俊朗无双,苏芝芝略略收回目光,轻轻一揖。 若她没猜错,以他所立的功,很快官阶就能再升,说不定能到三品。 她当然要恭敬一点。 却听辜廷说:“我看起来像会秋后算账的人么?” 苏芝芝:“?” 辜廷便又补充:“你可以对我无礼。” 也就是说他宽宏大量,不仅不计较苏芝芝以前坑他的事,以后她也能继续坑他? 不是,苏芝芝反应过来,她一个闺秀,要怎么对一个男人无礼?立刻反驳:“什么叫无礼!” 辜廷忍不住笑了。 苏芝芝这才知道她被他逗了,一甩袖子要离开,辜廷叫住她:“等一下。” 苏芝芝回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似乎有点犹豫,睫毛轻轻一垂,忽的又坚定起来,抬起眼眸,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柄小刀,只有一个食指长,刀鞘雕着繁复的花纹,很小巧,适合随身携带。 苏芝芝抽开刀柄,便看刀身轻薄不厚重,却很锋利,能轻易削开任何东西。 辜廷说:“我在店里看到,就觉得,你会喜欢。”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可是,苏芝芝却听出里头隐含得极深的一种忐忑。 而苏芝芝盯着刀柄上刻的一个“辜”字,挑眉看他:“这家店是你家开的?不然刀柄上怎么有你的姓?” 被当面揭穿,辜廷眨了眨眼,这才低声说:“我自己做的。” 苏芝芝捏了捏刀鞘,笑说:“那你怎么不说?” 辜廷声音略低了点:“你向来不轻易接受别人好意,否则定会还回去。” 苏芝芝真是好奇,辜廷也太了解她了。 他说的确实没错,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即使真拿了,也会想方设法还回去。 苏芝芝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辜廷想了想,轻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两人站着没动,风吹过时,带来了一丝盛夏的暖风,直让人心中忍不住躁动起来。 她弯弯眉眼,问:“那我要是接受了,不回你东西呢?” 那一瞬间,辜廷的眼瞳慢慢睁大,好像这一刻,他向上天许愿一个苏芝芝,天上掉下无数个苏芝芝一样,他眼中的光那么明亮。 小将军微微侧过头,他喉头动了动,过了许久,终于克制地应了一声: “嗯。” 苏芝芝想,感情就是这样,或许不需要轰轰烈烈,或许不需要你死我活,只要喜欢,那就不要犹豫,不要再浪费任何时光。 但是她仔细想了下,她好像也没对辜廷多好。 过几天,她忍不住问辜廷:“那什么,我一开始还坑过你呢,我很好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辜廷轻咳了一声,唇边漾出笑意,却不答。 只因为,她不管是以哪种姿势走入他的生活,都会让照亮他余下的人生。 这也是他在寻找她的灵魂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成功走进她的生活。 “那好吧,”苏芝芝一手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轻点着,“想要我嫁给你,我们得约法三章。” 她掰着手指头:“第一,你不得酗酒赌博,不得沾染恶习。” 辜廷说:“好。” 苏芝芝弯下一个手指头:“第二,你得把我爹娘当亲爹娘一样孝敬。” 辜廷说:“好。” 苏芝芝又说:“第三,你得……” 她话没说完,只听辜廷说:“好。” 他眉宇如画,盯着她,说:“你说的,都好。” 苏芝芝感觉耳根子一热,轻轻应:“哦。”过了会儿,她忍不住说:“辜廷你是大傻子!” 辜廷鼻间轻笑一声,声音低低的:“好。” 暖风拂面,苏芝芝觉得脸上更热了。 *** 辜廷是孤儿,交换庚帖之事宜,只能找他的远房亲戚帮忙,他在凉州置办宅邸,以后就扎根凉州。 直到苏芝芝跨过火盆,拜完天地,坐在洞房,她忽然想起来。 原来她这身怪力,是因为她以前是修士,原来她以前,和辜廷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他们真的有前世今生……她的魂魄重新凝结,全部想起来了。 而辜廷刚掀完盖头,周围一片热热闹闹的,他面上本来有喜色,在看到苏芝芝怔忪的模样时,笑意慢慢沉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 支开左右,辜廷坐在她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你记起来了。” 苏芝芝侧眼看他,他难得穿一身大红,衬得人更是清贵,以前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已然全消失。 他好像也变成一个凡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辜廷嘴唇微动,他缓缓侧过头来,与她对视,却再说不出话。 苏芝芝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扮成小将军的角色?是在陪我演戏么?” 辜廷否认:“不是。” 苏芝芝皱眉:“那是因为什么……” 刚问完,她想起来了,其实这么久以来的记忆,她都记起来,辜廷确实找了她很久,每一个魂魄都得找,也就经历了很多事情,他出现在她面前无数次,他有直接表明身份的时候,但因为苏芝芝防备心太重,压根不待见他,他有收她为徒弟的时候,但被苏芝芝嫌弃,不要师徒恋…… 总之,前面那么多次,辜廷被苏芝芝嫌弃,最后都孤独终老。 最夸张的一次,是以前的苏芝芝问清楚,知道辜廷与天同寿,她嫌他老,不肯和他在一起。 回想当时辜廷脸上的错愕,苏芝芝却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才堪堪止声:“哎哟,没想到是我把你从头嫌弃到尾,所以你才用这么副年轻的皮囊,来吸引我的注意?” 辜廷没说话。 他看着她的目光,透露着隐隐的悲伤。 这一世,确实是这么久以来,苏芝芝愿意接受他的喜欢的一世,但如果她这时候反悔,他根本没有办法。 苏芝芝小小往他那边坐过去一点,大度地说:“看在你这么努力找回我魂魄的份上,我就不捉弄你了。” 辜廷面色微微惊诧:“你的意思是……” 苏芝芝望着他:“我们好好过吧,辜廷。” 辜廷轻轻松口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紧紧攥着被单,被单都被抓皱了。 苏芝芝瞥见这一幕,轻轻把手叠放到他手上,这一次,她要和自己和解,珍惜所有能够珍惜的感情。 红烛微晃,苏芝芝的声音有点轻:“那我要是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你不觉得,你现在假扮身份来到我身边,有欺骗的嫌疑吗?” 顿了顿,辜廷说:“你可以不喜欢我。” 那他就会和对以前她的那些魂魄一样,守护着她,直到她终老。 一个曾经极端自我的人,如今,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芝芝大笑:“哈哈哈哈哈辜廷啊辜廷,你也有今天!” 这回,她又约法三章,掰着手指头:“回修真界后,我要拿回我的东西,苏家的资源我都藏起来了。” 辜廷眼眸含笑:“好。” 苏芝芝又说:“我要继续修画修,这次再也不会换成剑修功法。” 辜廷说:“好。” 苏芝芝又说:“我要这一世留在凡间过完,我喜欢这里所有人……等等,你不准说‘好’。” 辜廷愣了愣,过了半晌,换了个词:“行。” 苏芝芝又忍不住一乐,去捏他脸颊:“你真是!” 辜廷轻笑出声。 收回她的所有魂魄,并不是简单的事,即使他能感知魂魄所在之地,但是天下太大,生灵太多,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踏遍世界,看过无数风花雪月,绮丽云霞,万里河山,桥边明月…… 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