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妖怪邻居》 第1章 阳光从镶金边的云罅间撒下数道金光,跌落在泥地上的水洼里。两前一后的行人走过去,阳光被波纹荡漾的小水洼筛成一滩碎金。 雨后的空气混合着青草香和泥土味儿,被凉风裹挟着迎面扑来,本是清爽宜人,许砳砳却感到寒意侵身。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攥成拳头,紧绷的神经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许砳砳皱了皱鼻子,鼻尖嗅到了一股湿重的泥土味。 他当下的样子也十分狼狈。 昨天刚分发到手的新校服,已经脏得分辨不出是以白色为主。脚上的红白双色联名球鞋一步一个脚印,印出一个大泥勾。许砳砳整个人更是像在泥浆里倒葱涮了几下刚捞上来的,全身上下都裹上了一层薄而均匀的泥糠。 许砳砳完全是懵的。 前一秒还因为开学第一天逃课被吞吃人间的大暴雨困在校门口而低声咒骂,下一秒就神情恍惚地站在这里——这里无雨无雷鸣,视野开阔,雨后的晴空万里直接延伸到地平线。 这是在大都市严丝合缝的钢筋森林里看不到的景象。 许砳砳开了个小差,余光瞥见前面带路的两人回过头来,他立刻就收心回神,表情尽力装作松弛自然地看向他们。 紧张被攥在许砳砳的手心里,碾出一层薄薄的手汗。 许砳砳平常掩藏在乖巧懂事下的本性颇为尖锐,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生猛蓬勃,不惧生也不怕死,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却从见到这两人开始就犯怵。 ——如果这两个家伙也能称为“人”的话。 眼前二人…… 一个是身高近两米的彪壮大汉,他膀大腰圆,走路带着风和余震。他身着一件旧汗衫,戴着破草帽,脖子上挂着一块汗巾,背上背着一个小竹筐。明明是淳朴农民的装扮,可这人袒露的手臂和胸背不仅披着连体络腮胡,粗布裤管里更是一双进化不完全的熊掌。 另一个人穿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戴金边框眼镜,垂坠的挂脖眼镜链随着他走路的步伐晃晃悠悠。他身形挺拔,气质佳,形象好,只是小白脸上有两道褐色泪沟触目惊心,身后甩着一根带黑色斑点的橙黄色尾巴。 一个自报姓名“熊大壮”。 一个自我介绍“李公豹”。 朴实无华的名字即概括了体态和性别,也明着告诉许砳砳,他俩一个是黑熊精,一个是豹子精。 豹子精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通体漆黑,只有一双蓝黄双色阴阳瞳是它身上唯一的色彩,黑猫的竖瞳死死盯着许砳砳,嗓子眼不断发出警告性的咕噜声。 黑猫对许砳砳抱有强烈的敌意,但它的主人豹子精却是藏不住眼里的小兴奋,他不管黑猫的抗拒,靠近许砳砳一小步,还悄悄地努努鼻子——嗅了一口许砳砳身上的气味。 许砳砳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不受控制地绷得死紧。 李公豹面微红耳微热,像个腼腆害羞的大姑娘,一见许砳砳也看他,连忙趁机搭上话道:“砳砳先生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石头成精的,原以为石头无灵无气,修炼成精不容易,砳砳先生一定很厉害。” 黑大壮则站在李公豹身后,小心谨慎地观察许砳砳。 许砳砳只能道:“……还行。” 许砳砳心存侥幸,庆幸石头精是个稀有的妖怪品种,他才有瞎几把编石头精传记的余地。 许砳砳从刚才和李公豹二妖碰面至今,除了自报姓名,就剩“……是”,“……对”,和“……嗯”。 这三句则分别对应了对话情景: “你叫许砳砳?” “……是。” “你肯定是石头精吧!?” “……对。” “您居然真的是石头精!” “……嗯。” 李公豹说话的语气变得惊喜又狗腿。 许砳砳没想到自己流落妖怪世界险境求生,是靠一个和李公豹、黑大壮同款朴素的名字,还有这一身掩盖了人味的泥糠浆在妖怪面前蒙混过关的,这会儿又稀里糊涂受李公豹的热情邀请,正要去见他们的街道办主任。 他们穿过一条林荫道,道路两旁各有一长排枯树杆,搭起一座天然的藤萝架,藤萝茎叶缠绕,吐艳芬芳,淡紫色的花穗如瀑布般垂挂而下,一紫万顷,灿若漫天紫色霞蔚。 许砳砳低头拨开贴脸的藤萝花穗,一座墙体斑驳的老旧小洋楼出现在小道的尽头,门牌号八。 油漆剥落的庭院门上,挂着一块结蛛网的铁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街道办事处”五个汉字。 门前的篱笆圈起一片花圃,但是花圃里却只种植一片仙人掌。可见花圃的主人的品味很独特。 李公豹推开铁门,生锈的铁门咿呀作响,屋子的占地面积不大,小厅里一片死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霉臭味。 许砳砳皱了皱眉,眯起眼睛,屋里光线很暗淡,正对大门的方向,摆有一张宽大的圆形会议桌,几乎占据了这个厅子的大半面积,侧旁还有一个大书架靠墙而立,上面规规整整地摆满书籍。只见圆桌的一角趴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 桌上的台式机电脑亮着屏幕,冰蓝色的屏幕光冷冰冰地投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许砳砳走近一看,当场就吓了一跳—— 那人歪着脑袋倒趴在桌子上,身子抽搐,双目紧闭,嘴唇浮肿,尤其是下嘴唇格外肿胀,还在不断地吐白沫! 许砳砳倒抽了一口气,猛然后退,却被另一人拦住。 许砳砳脊背一凉,突然,那双同样浮肿的肿眼泡倏然睁开,他的上眼皮既水肿又厚重,只堪堪能撑开半只眼,他的目光很浑浊,像是看着许砳砳,又像是透过许砳砳看着别处,格外诡异。 挡在许砳砳身后的人是李公豹,他扶着许砳砳的腰,哪怕目睹了同伴口吐白沫也神色如常面带微笑地引荐道:“骆主任,来客人了。” 黑大壮也没有上前关心同伴的意思,甚至还在原地跺了跺熊掌,跺得震天响,一下子就把口吐白沫的骆主任震得一个激灵,胡乱抹了把嘴就扶着腰站起来,抖着厚嘴唇问:“哪里哪里?是要入住我们终南洞的新住户吗!?” ——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骆主任一起身,许砳砳这才发现他的身材还算魁梧,但却腰背佝偻,背上仿佛驮着一座小丘。 李公豹看出许砳砳的惊讶,贴心地向他解释道:“砳砳先生是不是觉得很新奇?我们骆主任是骆驼修炼成精的,口吐白沫只是他在反刍进食而已,我第一次见到时也很是大开眼界。” 许砳砳僵硬地点头:“……” 然而他并不觉得新奇,而是受了惊吓。 骆主任从桌子上摸了一个民国老爷最爱的小圆框黑墨镜戴上去,又摸到墙上的电源开关,“啪嗒”一声,亮起一盏吊在天花板的小灯泡。灯泡的玻璃罩发黑,使用寿命岌岌可危。 借着这聊胜于无的灯光,骆主任这才注意到许砳砳。 而许砳砳也这时才注意到圆桌的桌面是双色的,一半檀色一半玄黑。桌后的墙面上霉斑点点,贴着一张泛黄的大字报。 “建设特色村镇文化,共创终南村新辉煌!” 前一个“村镇”被红笔划掉,后一个“村”字也被红笔打了斜杠,右上角写了一个扭扭曲曲的“街”,而后“街”字又被斜杠划掉,它的右上角又补了一个“洞”字…… 许砳砳心里猜测这张画报见证了小镇没落的历史,骆主任就过来挡住许砳砳的视线。只见他的嘴唇颤动,嘴巴努成小o字形,“嚯嚯嚯”地笑着靠近许砳砳,热情高涨地问道:“小同志你这副样貌真是稀奇,你的原相是什么妖怪啊?” 许砳砳猝不及防被骆主任拉手,骆主任手上还残留着发臭的口沫,他一脸慈爱地拍了拍许砳砳的手背,眼看着手背的泥浆被蹭掉了一小块,许砳砳眼眦一抽,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 黑大壮作为见到许砳砳的第一目击证人,扭扭捏捏地难得开口。不同于他粗犷的外表,他的嗓音极尖细,道:“他是石头精,我,我今天像往常一样在焦土地里翻地,就看到他凭空出现了,我实在太害怕了,就喊来附近的豹子精……” 李公豹补充道:“但砳砳先生性情温厚,在现场并没有表现出要攻击大壮的本能。” 许砳砳:“……” 许砳砳回想起自己和黑熊精的初遇场景,明明是他被吓得浑身僵直,而且他确定以及肯定,黑熊精一掌就能把他的脑袋拍成稀巴烂。 骆主任惊愕道:“难道说小同志还有遁地的神通?!” 对上骆主任崇拜的眼睛,许砳砳生怕骆主任下一秒就捧杀他,让他当场表演一个遁地而走,赶紧摇头否认。 李公豹插嘴道:“我想大壮说的凭空出现,应该是砳砳先生第一次化形吧。” 焦土地里虽然满目疮痍,却有不少顽石砂砾。 李公豹这话也有迹可循。 骆主任听了,更是大喜,无精打采的肿眼泡也多了一丝神采,他搓了搓手,围着许砳砳转:“即是如此,小同志不妨就在终南村住下,我先来帮你登记户籍吧!” 说罢,他从身后的办公桌翻出一沓落灰的表单,撅起肥厚的嘴唇呼呼吹了两下,献宝似的递到许砳砳面前,笑得很殷勤:“终南洞热烈欢迎像你这样的年轻新血液,落户零门槛,手续又简便,而且你可赶上好时候了,现在入户还附赠一套小洋楼,落户就送!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环境优美,天然氧吧,是小妖精抱团取暖,休闲养老的好去处……” 骆主任慷慨陈词,面红耳赤,语速飞快地背完推销演讲稿,手里的表单涮得啪叽啪叽响。 但是接着,骆主任话锋一转,音量一低,脸上的羞色和愧色揉作一团,小声喃喃:“但不瞒你说,终南洞还是有不少缺点的,地处偏僻,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妖口流失,导致经济不景气,gdp已经连续几十年在泛大陆排名最低……” 骆主任连声叹气。 小乡村生活悠闲,适合养老但不适合年轻人发展,大城市经济发达资源丰富,适合发展但生存竞争激烈。 妖怪世界也面临这样严峻的社会问题。 但许砳砳抓住另一个关键词,打断他:“那个,你说什么缺点?” 骆主任说话没底气,叹息道:“地处偏僻,民风淳朴,邻里和睦……” 旁边的豹子精和黑熊精同是面色赧然。 许砳砳:? 什么时候连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也成了羞于向外人启齿的地域缺陷了? 第2章 许砳砳从骆主任的口中大致了解到,妖怪社会推崇实力至上,实力包括但不限于武力和暴力,“弱肉强食”更是获得支持率最高的生存法则之一,大妖怪霸凌小妖精在妖怪世界已成常态。 与人类社会的价值观不同,妖怪社会不以残暴凶狠为耻,反以阴险狡诈为荣。 而居住在终南洞里的妖灵精怪全是一些实力垫底的底层小妖,他们合群而居,没有实力强大却又甘心留在这个偏僻破败的小地方的大妖怪能当他们的坚实后盾,他们只能抱团取暖,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并且互帮互助。 许砳砳刚刚留意到石墙上的泛黄字报也正证明了这一点。 终南村曾是一个小村镇,因为连续几十年被评选为最无潜力的破落村镇,终南村的高光时刻,还当属出圈被全大陆通报批评为“妖圈之耻”,全村gdp更是泛大陆经济发展排行榜上的吊车尾。 因此,终南村从同级村镇中被除名,降级为终南街,又因地区发展落后,本地妖口大量流失外地,最终沦落成终南洞,现今只剩下十二户留守妖户,其中有两对夫妇,共十四口妖怪。 挂在骆主任门口的“街道办事处”门牌至今还没摘掉,只不过是骆主任顽强地捍卫最后一点卑微的尊严罢了。 街道办主任已名存实亡,骆主任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生产队小队长。 听完终南洞的没落史,许砳砳对这屋里三个妖怪的恐惧心理也消退大半。 只见骆主任一脸颓相,愁眉苦脸道:“自从第十三位住户也搬走之后,我的招新压力更是巨大,想必小同志你也知道,按咱们妖界来说,双数太过吉利,不合礼数,上级通知我,要么招新住户,要么就内斗先弄死一家,否则下一次妖口普查,我们连终南洞这最后的栖身之地都要面临强制拆迁的下场。” 许砳砳:? 为了凑个单数,招不到新就弄死一家,这是什么神秘的仪式? 许砳砳听得寒毛倒立,但一换位思考,居然也想得通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是惩恶扬善,妖怪社会自然是扬恶惩善。 许砳砳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相比之下,终南洞的小妖怪真是淳朴又善良。 他垂眸,看向骆主任手上的表单。 骆主任驼背一震,立刻眼疾手快地将表单双手奉上。 许砳砳看着那张边角都有一些磨损发黄的纸张,又迟疑了,谨慎地婉拒道:“我再考虑一下……” 骆主任大为遗憾,但也没勉强他接下,继而改口道:“你看要不这样,小同志你先在这住下来,落不落户你可以再慢慢考虑。” 许砳砳权衡利弊,他意外穿到妖怪世界,又置身妖怪腹地,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当作立足之地。 虽然呆在这里风险巨大,好在这里的妖怪都是底层小妖精,没有攻击性。更何况,连他们都没有勇气踏出终南洞,许砳砳更不敢只身一人头铁开荒。 许砳砳想通这些,便点头答应暂时先留在这里。 骆主任脸上的高兴溢于言表,将表单随地一抛,风风火火地在柜里里翻找门钥匙,准备带许砳砳去看房。 李公豹顺路同行,黑大壮则背着小竹筐先行离开了。 路上。 骆主任谈天说地,扯东扯西,话题不免问及石头精的法力如何,有何神通,问得许砳砳背上的冷汗直冒。 许砳砳心里不安,低头看路,骆主任带路的方向和许砳砳来时路一致,前路还留着一排和他朝向相对的泥脚印。 骆主任拄着拐杖,脚程不快,脸上洋溢着招新有望的喜悦,问许砳砳:“小同志既然是出土的石头精,修习的法术想必是和土属性相关。” 骆主任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对许砳砳而言却是超纲的题目。 许砳砳脑子快速运转,开始胡说八道:“我目前也无法客观评估自己法力如何,毕竟我还没完全成功化形,我还不太适应这具身体,你看,我一路上都在掉泥巴。” 许砳砳指了指脚下的泥脚印。 李公豹觉得很新奇,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一连三问:“原来如此,大概是和蛇要蜕皮,蝴蝶要羽化同理吧?等身上的泥浆完全剥落也就是正式成妖?那砳砳先生现在岂不是暂时没有法力了?” 蛇蜕皮,蝶化羽,这个过程无疑是他们最脆弱的阶段。 骆主任一拍脑门道:“嚯,那可是个关键时期,不能大意!我赶紧带你去住处安顿下来,也好静心化形。” “……” 许砳砳又再度沉默。 许砳砳满口胡言却被李公豹圆回来,他却不敢点头称是。 身上这层泥糠固然是最好的保护色,习惯了也不难忍受,但每天都去泥坑里滚一身泥巴也不现实。 可若是想洗掉泥巴,再度提及法力神通的话题又该怎么回避? 许砳砳忍不住犯愁。 李公豹注意到许砳砳眉间掠过愁云,以为许砳砳是担心留在这里不安全,体贴地温声安慰道:“砳砳先生不用担心,终南洞是适宜修炼的好地方,邻里和睦,绝对不会趁人之危。” 为了让许砳砳彻底放下心来,李公豹还举实例说明:“我们的邻居大多是一些很好相处的妖怪。还有五号住户是对夫妇,当初他们会搬来这里也是因为牛嫂怀孕,孕妇怀孕期间会暂时失去法力,老牛担心牛嫂在外面会遭遇不测,这才带她来这里安心养胎。” 闻言,许砳砳眼睫一颤,心念一动。 骆主任嘟噜着厚嘴唇道:“嚯对嚯对,小同志不用担心,说起老牛,他们小两口就住在五号房,距离你即将入住的十三号房也不远,以后可以多走动。” 许砳砳疑惑道:“他们也刚搬来不久吗?” 骆主任:“搬来快百年了,是老邻居了。” 李公豹解释道:“牛嫂当初难产,可惜胎儿没保下来,所以现在依旧只有两口子住在一起。” 许砳砳皱下眉。 骆主任没忍住跟许砳砳八卦道:“虽然老牛夫妇都是牛精,但我觉得他们品种可能不一样,虽然都成精了,但毕竟生殖隔离还在啊!哎,要不你说咱们妖族怎么迟迟没能壮大呢。” 妖口不足是个相当棘手的社会问题,妖怪社会竞争惨烈,凡物成妖率比较低,而适龄妖怪又难以找到同族对口的真爱,就连同宗不同族的妖怪相结合也要面临难产落胎的悲惨结局,可见妖生有多艰辛! 许砳砳若有所思,骆主任唏嘘不已。 为了能和许砳砳多聊聊天增进感情,骆主任还偷偷绕了一圈远路,顺带许砳砳看看周边环境。 骆主任招许砳砳落户时,吹嘘终南洞环境优美,天然氧吧,他吹得老脸通红,眼神躲闪,这些却不是假话。 这里绿化极好,除了有藤萝作顶的小道,还有藤本月季攀爬篱笆,大簇的紫阳花团团簇拥着路边老旧的藤木椅,花色繁多,红色白色蓝色紫色和青绿色,花团锦簇,生气勃勃。 许砳砳的房子距离骆主任的街道办事处不算远,是一座双坡顶的小房子,屋顶还有一个小烟囱。灰绿瓦,粉白墙,因为年久失修,墙面斑驳,露出里面的大石块,好在有粉色的蔷薇爬满半面墙,倒很好看。 墨绿色的铁门带着锈斑,门上则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古铜色门牌,写着十三号房。 骆主任把门牌扶正,拿出钥匙开门,毕竟房子已经空了很久,大门一开,门内尘土飞扬。暖橘色的暮光透过小窗,在地上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小方格。 许砳砳打量了一圈,屋前屋后都很宽敞,但房子占地并不大,算是标准的一居室。内设倒还齐全,一桌两椅两板凳,一床一橱柜,带卫浴一体间,还有一个小厨区。 吸引许砳砳眼球的,是屋内还有一个靠墙砌石的小壁炉,上面通着房顶的小烟囱。 但这个壁炉似乎只是摆设,石墙内壁甚至都没有焦黑的痕迹。 李公豹帮忙开窗通风透气,骆主任则密切关注许砳砳的神情,目测许砳砳对这个房子颇为满意,他这才放心,介绍道:“这里的房子多是一居室,也不知道小同志你对一居室住不住得惯。还有这床,以前的住户嫌床太短,也没有睡过几次,还是挺新的。房子上面还有一个小阁楼,也算是还有个较为隐蔽的私人空间。哦对了!这屋外的爬藤植物爬上墙了,你看需不需要帮你清理掉?” 许砳砳回答:“不用,这样也挺好的。” 骆主任盘着木杖称好,说:“好的好的,有的邻居对花粉过敏呢,你要是需要口罩可以随时来找我拿。” 骆主任生怕终南洞再有住户跑路,因而十分关心邻居们的居住体验。 眼看暮色四合,远处突然传来三响鼓声。 许砳砳寻声望去。 骆主任则抚掌道:“嚯,休息时间到了!” 只见骆主任和李公豹隐隐面露急色,许砳砳来不及细问,骆主任把房门钥匙交给许砳砳,说是让许砳砳在这里好生歇一晚,明早再带他去拜访其他邻居,说完就和李公豹一起离开。 铁门虚掩着,四周安静下来。 许砳砳坐在壁炉前发呆,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自己掉进妖怪世界的事实。 许砳砳正出神,身后忽然响起铁锈摩擦的尖锐噪声。 他的身体再度绷紧,心如擂鼓地回过头,猝然看见一个奇丑无比的脑袋从半掩的绿铁门后冒出来。 许砳砳当下全身凉到手指尖,却发现是骆主任又拄着拐杖折返回来了…… 他扒着门,耷拉的眼皮盖住半只眼睛,特地回来提醒许砳砳:“对了,小同志,村里没通路灯,夜路难行,你夜里别出门哦,还有门窗也要关好哦。” 许砳砳坐在板凳上,僵着脖子抬头看像骆主任。骆主任站在门外,逆着暮光,肿泡眼的目光浑浊不清。 许砳砳这会才发现,骆主任没有上门牙,下排牙齿又粗又大,还往外翻。从下往上看过去,怪瘆人的。 骆主任叮嘱道:“终南洞有规定,晨钟起,暮鼓息,千万要记得哦。” 许砳砳的喉结咕噜一声,滚动一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牵起嘴唇笑笑,只听到自己的喉咙口发出一声“好”。 骆主任背着光,眼皮底下罩着阴翳,他露出微笑,龇露下排巨牙,牙根发黑。听到许砳砳的回答,他才放心道:“我帮你把门关好,你从屋内反锁上。今晚做个好梦嚯嚯嚯。” 第3章 许砳砳这一次在骆主任走后,就迅速锁上门窗,还把窗帘拉上。 房间里再度回归死寂。 落日余晖被关在门外,屋内光线灰暗,漂浮在空气里的浮尘裹挟着一股霉菌味,让许砳砳感觉浑身难受。 许砳砳在墙角找到电源盒子,这是一种老式的拨片开关,控制一只悬挂在半空的大灯泡。 这只大灯泡比骆主任屋里那只寿命危矣的灯泡好了不少,灯泡底部还没有灰黑色的蒙层,只是久未清理,灯泡外壳落了灰,虽然遮挡了部分光源,但这一屋亮堂已经让许砳砳好受了很多。 许砳砳脑子木然。 他活了十七八年,这算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岁月,生活经历过不多不少不大不小的不如意,偶尔会有“活着麻木又无趣”的消极想法。 但许砳砳到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 骆主任特意回来提醒他晚上不能出门,是让许砳砳极度不安的导火索。 许砳砳回头看着那扇墨绿色铁门,总觉得这扇门脆弱又易碎。而一居室开门见山,一览无余无处可躲。 四下只有细微虫鸣,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许砳砳坐不住了,把橱柜推过去挡窗户,又将桌椅堵在门后。他忙前忙后,费尽气力,还不忘阁楼上有一个小天窗。 许砳砳傍晚在骆主任的陪同下看房时,把房子里外都扫了一眼,唯独没有爬上小阁楼看一眼,他这会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常识害他惊讶—— 双坡屋顶的小阁楼上,铺着一张床,素色床单皱皱巴巴的,床头边上还叠放着两个上了锁的木箱子。 正对着床尾的斜坡屋顶上蛛丝密布,这些蛛丝并不像寻常的蛛网一样织成网状,更像是井喷泉涌而出形成。蛛丝上端黏连着屋顶,下端悬空,形状像流苏,像吊穗。 阁楼上的天窗是开着的,清风一来,床位斜上方的蛛丝帘幕如垂柳一样飘飘扬扬。 自从许砳砳掉进妖怪世界,所见所闻所感都令他匪夷所思。 就连蛛网都不像原来的世界是织成网状。 入夜之后的终南洞,仿佛堕入无边黑暗。 许砳砳站在阁楼上,吹了一会冷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既然常识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只顾着担惊受怕还不如破釜沉舟赌一把。 许砳砳锁上天窗,爬下楼梯,想通了就开始开始清理泥浆。 经过一个下午,他身上的泥糠却依旧保持湿润,软乎乎的流动状态清洗起来并不太费劲。这并不符合常理,可常理在这里全都是狗屁。 浴室里只有冷水,兜头浇下来却不寒颤,反而有一种微妙的舒适感。他没有多想,劈头盖脸把全身上下冲了个干干净净。 许砳砳站在水龙头正下方,双手撑着墙,让冷水兜头浇下,被分散的小股水流顺着脖颈的弧线滑下,聚在下巴尖的小水珠啪嗒啪嗒砸地上。 许砳砳右手手腕处有一个六戒纹身,由六个纹路不同的三角形组成。这是被纹身师忽悠着纹上去的网红图案,说是店里周年庆的赠品。 第一个三角形里面有一道斜指向左下的斜杠,样式简单,但被赋予的涵义却很正能量:不左右摇摆,不犹豫不决。 don’t be waver. 许砳砳把水龙头关掉,仰起脸,将发梢滴着水的刘海捋向脑后。 许砳砳生得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眼瞳偏浅,眸光潋滟,左眼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许砳砳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总能轻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他知道自己长着一张能祸害人的脸,可门外是一群妖。 更何况连豹子精都能长得眉清目秀。 许砳砳走出卫浴间,捡起地上的书包,清点自己手头的物资—— 有两本辅导书,一本高考理数,一本高考理综;小半袋早上吃剩的切片面包;一台手机;两支笔。 外加脖子上的钛钢挂链。 牌子的正面刻着英文名lucky。背面刻着三行信息: 主人:砳砳(le le) 电话:15*****0902 “ i wanna home. ” 许砳砳当初定制猫牌的时候,发给卖家的是“i wanna go home”,结果到手发现少了一个“go”。讽刺的是,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要怎么go home。 …… 许砳砳把面包囫囵吃下。 手机理所当然地出故障,无信号,开不了锁又关不了机,屏保界面的9月2日15:49应该是他穿越的最后时间。 在危机四伏的妖怪世界里写理综题,说不定还能帮他转移注意力。 许砳砳刚想把书包抛开,手掌按到书包小格子有块硬邦邦的东西,他摸出来一看,沉默了好一会。 ——是在一年前托一个同学帮他从法国代购回来的女士香水。 圣罗兰的黑鸦片不眠夜。 本是要买来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可他最终却因为一年前的不眠夜而没有送出去。那时他才刚要升上高三。 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父亲在离异的第三天就因为工作重心转移去了外地发展,许砳砳被他丢给姑姑养。 许砳砳一直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现在突然穿越到妖怪世界,也不知道父母发现他消失不见,会不会紧张。 想到这里,许砳砳竟然恶劣地心生快感。 ——这一次,终于换他当那个先离开的人了。 唯一让许砳砳放不下的,是他养的两条大狗。 也只剩那两条傻狗能被他牵挂了。 许砳砳清点完东西,又把衣服书包鞋子都清洗干净,再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就熄了灯躺在床上。 许砳砳一闭眼,脑子里就响起骆主任嚯嚯嚯的诡异笑声。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作祟,他在深夜时分隐隐约约地听见屋外传来苍凉凄惨的戏曲声,像是女子凄切哀伤的唱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许砳砳凝神细听,却发现似乎只是呼呼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和声像是暧昧的呻.吟…… 许砳砳疑神疑鬼,梦里仿佛侧卧着梦魇,不得安睡。 直到鸡啼破晓,窗外果真传来三声钟响,浑厚悠长的钟声仿佛具有撞破阴灵邪刹的力量,驱散恐惧与不安。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骆主任一早来敲门的时候,许砳砳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他用香水将外套和裤子的内里均匀细致地喷了一遍,穿在身上,把他自己熏得头昏脑胀。 许砳砳铤而走险地下赌注,就赌这样的浓香能掩盖住他身上的人味。 许砳砳把墨绿铁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小半张脸。 许砳砳的外表和昨天相比大有不同,骆主任先是一诧,惊讶得把塌鼻子上的小圆框墨镜扒下来,接着眯眼笑道:“小同志,你化形成功了?” 许砳砳将门再拉开一点,含糊其辞地点了下头:“应该差不多吧。” 骆主任扶着手杖,连声恭喜“那就好”。 骆主任每天早起雷打不动要在村子里巡视一周,今早是特地来关心许砳砳的起居生活的:“昨晚在这儿睡得可还好?” 许砳砳确定骆主任对他的人形和气味都不敏感,放心地将绿铁门彻底拉开。他昨晚一直到后半夜才入睡,晚睡早起,严重低于我国专家提出的青少年的最优睡眠时长。 但他牵起嘴角,说:“还可以。” 一妖一人虚与委蛇,表面是在闲拉家常,实际是在互相试探。 许砳砳密切地关注骆主任看见他的反应;骆主任却只关心许砳砳的初夜试住体验。 骆主任一听许砳砳的体验反馈还算满意,心里激动,正想趁热打铁,让许砳砳把落户一事先给落实了,就被结伴前来的豹子精和黑熊精给打断。 李公豹和黑大壮也都是出于好意,许砳砳初来这里,无亲无朋,形单影孤,但是总还得进食,所以他们商量着约上许砳砳一起去捕猎。 黑熊精今天依然背着一个小竹筐,豹子精今天没有抱着他的猫。 但这两个妖怪刚一走近,李公豹就敏锐地皱了皱鼻子,鼻翼翕动,两道褐色泪沟跟着一隐一现。许砳砳知道豹子精又在闻他身上的味道,瞬间就紧张起来。 黑大壮也跟着深呼吸,嗅了嗅,憨憨道:“这是什么味道?” 李公豹则嗅得更仔细,他眉头一皱,关切地问及许砳砳:“砳砳先生,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许砳砳心情忐忑地点头又摇头,似乎有些苦恼道:“我今早起来,觉得呼吸有点儿不太舒畅……” 毕竟衣领里甜腻的香水味直往上窜,鱼贯而入般精准地涌入鼻孔里,挤走新鲜的空气。 李公豹当即就说:“我也闻到有一股浓烈的信息激素蛰伏在砳砳先生的身体里,我猜想……” 许砳砳的校服外套在室内晾了一晚上,还没有干透,导致面料不够透气,喷在外套里层的香水味也没能够迅速挥散出来。 李公豹用“蛰伏”一词形容也还算准确。 但是李公豹温吞吞的说话方式拖得许砳砳心肝儿颤。 骆主任也伸着脖子,凑到许砳砳身边跟着闻闻,好奇地问道:“你猜想怎么着?” 李公豹下定结论道:“砳砳先生现在,可能已经开始进入发情期了。” 许砳砳:? 许砳砳猜测可能是香水里含有某些人工合成香料与麝香之类的性激素相近,才会让李公豹产生这样的错觉。 骆主任闻言却大吃一惊,就连带着耷拉下垂的肿眼皮都因大睁的眼睛,而提拉起来不少。 许砳砳十分诚恳地问道:“进入发情期之后,就会怎么样?” 一旁的黑大壮不假思索:“进入发情期之后,当然是要交配了。” 许砳砳:?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 李公豹十分考究地否定了黑大壮的话:“现在是文明法制社会,不能乱搞,要按部就班。文明公民条约有说,应该提前在发情期到来之前去相亲。” 骆主任紧张得搓着手道:“对,相亲,先去相亲!” 黑大壮两手抓着肩上的竹筐粗麻带,给他们分析残酷的现实情况:“可是相亲要预约排号的啊,而且落后地区不被待见,实力不济的小妖还会被歧视。” 骆主任又说:“那……咱们终南洞也有不少单身美人嚯,小同志还是有机会的!我现在就带小同志去认识一下新的邻居!彼此先了解了解。” 李公豹摇头道:“砳砳先生身上的信息激素太浓烈了,这样大摇大摆地去认识雌性是不礼貌的行为。” 骆主任语塞。 骆主任做妖没什么大原则,但只要是涉及任何有可能降低终南洞任一住户的居住体验的事情,骆主任都会坚决说不。 讨论一度进入瓶颈期。 许砳砳被眼前三妖热烈讨论的突发状况整蒙了,大脑当机,他跟不上妖怪邻居们的思路,心里紧张,浑身发热,体温又蒸得香水味噌噌往上窜。 李公豹感受到了许砳砳周身的气息波动,又说:“而且砳砳先生的发情期很迫近了,来不及再慢慢了解的。” 骆主任猛地一拍手杖,说:“那就去匿名区约炮吧!虽然网约有风险,但是那里对资历卡得不严,咱们就去网上发布这样一则求约贴:现有石头精成年雄性,外型英俊潇洒,实力强大,即将进入发情期,诚招有缘妖精一夜情,加盟请联系xxx。” 许砳砳扶着铁门,肝颤道:“其实……” 李公豹浇灭骆主任的激情畅想:“你忘了咱们终南洞已经被断网了呀……” 终南洞本就地处偏僻,常年网络信号差,而且gdp常年吊车尾,上级升级区域网也直接把这旮旯小角落给掐掉了。 黑大壮老实道:“那去隔壁村蹭网络吧。” 此话一出,就见刚刚还在热心肠地替许砳砳出谋划策的骆主任和李公豹都沉默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骆主任眼看着好不容易要完成的招新kpi即将夭折,更怕在场的其他住户的居住体验分值也跟着一致下跌,他咳嗽一声先打破沉默道:“嚯,你们刚不是要去打猎吗?” “……” 可能是骆主任觉得话题转移得有些生硬,下一句又拉回“发情期”的话题:“虽然发情期中后期会产生轻微的狂躁症,但是妖力也会跟着大涨,小同志必定会是猎场上的一名捕猎好手,现在正好一展身手!” 第4章 李公豹记起一开始来找许砳砳的目的,顺着骆主任的话递出邀请:“是了,砳砳先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狩猎?今天的午餐还没着落呢。” 黑大壮则提出疑惑:“石头精吃什么?” 虽然许砳砳很想说,石头精只需要吸取天地灵气就能够饱腹,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他当个谪仙人。 他需要知道食物的获取来源。 于是,许砳砳含糊回答:“什么都吃。” 豹子精无非就是吃麋鹿、羚羊和兔子之类,而黑熊精爱吃鱼,许砳砳自然是通吃。 他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许砳砳打定主意先跟豹子精和黑熊精一起去看一看获取食物来源的狩猎场,也好为接下来做打算。 一人二妖决定结伴同行,骆主任则拄着手杖乐呵呵地说:“嚯嚯,有小同志当帮手,你们今天狩猎一定会满载而归的。” 骆主任还要去问候其他邻居,便和他们暂时告别。李公豹和黑大壮走在前,许砳砳刚要跟上却又被骆主任给拉回来。 许砳砳奇怪地回头。 只见骆主任神色别扭道:“小同志,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发情期。虽然发情期得不到纾解就会引发狂躁症,重则还会留下狂躁症倾向,但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嚯。” 许砳砳压根不担心,但骆主任一片好心。他点头道:“嗯。” 闻言,骆主任却是老脸一红,小圆框墨镜后面的浓密纤长的双层睫毛低低垂下,两片树叶形状的鼻孔一缩一张,他扭扭捏捏地对许砳砳说:“当着公豹和大壮的面,我也不好直接说,怕他们也依赖我,就不再积极准备应对自己的发情期……” 许砳砳听得云里雾里。 就见骆主任抬起浓睫,眼睛扑闪扑闪,莫名娇羞道:“如果是你要求的话……我会全力配合你的嚯。让我们一起合力消除你身体里过剩的信息激素!” 他说到激动人心处,还紧紧地攥着许砳砳的手。 “?” “……” 许砳砳站在原地大概沉默了十秒。然后冷静地挣开骆主任的手,礼貌拒绝:“不用。谢谢你了。” 骆主任只当许砳砳小瞧了发情期,双手交叠放在手杖上,撅着下唇苦劝道:“你可别太逼着自己嚯,发情期就是需要发泄,否则落下后遗症,轻则会造成精神创伤,对你的身体有害,重则还不利于社会的安定……” 许砳砳迅速打断他的话,说:“李公豹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说罢,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李公豹和黑熊精对于骆主任单独留下许砳砳密谈的内容并不好奇,见许砳砳跟上来了,就带许砳砳前往目的地。 许砳砳从李公豹口中了解到终南洞的地理位置。 终南洞地处终南一角,像是在规则的大陆版图里违和地翘出一个棱角。南面无底深渊,东西方位也是绝路一条,北面则被一条大河拦腰截断。 河这边,是民风淳朴与世无争的终南洞,河那边,却是宵小之辈和狂暴之徒聚集的无妄村。 正因此,骆主任和李公豹听到黑熊精提出去隔壁村蹭网才会一致沉默。 黑熊精先去拿工具,李公豹带许砳砳站在堤坝上等,也聊聊闲话。 只见一条大河横亘在前,河岸边还有大片滩涂。李公豹指着河面上一座残破断桥,这边的桥头附近插着一个木制的箭头牌,上面就写着终南洞。 李公豹说:“那座石桥,是无妄村的村民砸毁的。” 无妄村,无妄之灾,以一头犀牛精为首,他们喜欢四处搞破坏。 堤坝上面河风拂面,却抚不平许砳砳眉宇间的沟壑。许砳砳奇怪隔壁村村民为什么要砸毁大桥,而不是组团进村烧杀掳掠,欺男霸女的同时,也看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他原以为留在终南洞前途未卜,却没想到终南洞以外才是穷途末路。 许砳砳问:“既然隔壁村这么可怕,骆主任为什么还会担心有住户偷渡过去?” 李公豹说:“终南洞妖口不足,面临被迫解散是其一。其二是有些妖怪温饱思动乱,没事找刺激,而无妄村的落户条件,是带回一个人头以示诚意……” 许砳砳:? 人头落地? 许砳砳第一次在妖怪邻居的嘴里听到有人出现,虽然提前预料到人类的地位不高,却不想会是出现在这种语境里。 李公豹说:“终年巷地处偏僻,如果有住户反悔,想要到无妄村寻求发展,带不回人头就只能对邻居下手了……” “……” 河岸上的凉风嗖嗖,钻进脖子里,许砳砳感觉脖子一僵,脊背也发凉。 所以骆主任才会那么在意落户居民的居住体验,那么关注社会的安定。 许砳砳心悸道:“所以之前离开的原住民,都是一带一头,投奔到隔壁村的……?” 李公豹没回答,只是扯起嘴唇面露苦涩的微笑。 许砳砳也沉默,他抿着嘴唇,觉得嘴唇被河风吹得发干。 李公豹觉察到许砳砳的紧张,宽慰道:“砳砳先生不用太担心,暴戾恣睢之流在日常中多少会暴露本性,或是不好相处,或是不爱互助,现在留在终南洞的都是好妖,不会再有叛徒。再说,河上的石桥断了才好,这条大河也变成终南洞的天然屏障,河里水产资源也丰富,我们生活在这里也有保障。汛期是好事,应该担心的反而是枯水期。” 许砳砳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扯起嘴角笑了笑,却掩盖不住丧气道:“可他们要是游过来,我们也抵挡不住呀。” 闻言,李公豹却是面露惊讶,他回答:“骆主任没有跟砳砳先生说过吗?这条河里的河水叫九天河,来历不小,据说是引天上的银河水而来。法力低微的小妖精别说是直接渡河,就连手指触碰到河水也会当场溃烂。” 许砳砳没料到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流也有这么些名堂,摇了摇头说“没有”。 李公豹见状忙说:“哦哦,我昨天也在场,骆主任应该是忘记了,毕竟砳砳先生昨天刚到这里,比较匆忙,骆主任难免疏漏。这九天河水可碰不得,我和大壮还算有点法力护体,碰到河水只有轻微的烧灼感。能够直接渡河的妖怪,至少也得是灾祸级别中超c级的大妖怪。普通的c级妖怪可能还扛不住,毕竟这里是河流的下游,上游的溪流在交叉口聚流时还被稀释过。” 他不忘拍许砳砳的马屁,“不过,既然砳砳先生天生土相,五行相生相克,土克水,砳砳先生对九天河水的抗性肯定会更高。” 许砳砳心虚地笑笑:“可能吧……” “对了,”李公豹又道:“终南洞里家用的水龙头连的水是九天河下下游的水,平时用来浇浇花草还好,千万不可食用,这个骆主任应该有告诉你吧?” 许砳砳听得又是一懵,他回想起昨晚还用那水洗了个澡,先不说腐蚀肌肤,他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再说冷水浇头非但没有感觉到冷彻心脾,甚至还有一股流遍全身的温润之感。 李公豹见许砳砳全程一脸茫然,尽心尽职地继续科普道:“也是因为有了这条河,河里的水产资源相当丰富。虽然河水对成精的妖怪有伤害,但对于没有灵识的动物却无害,河水保护了它们,才不至于被酷渔滥捕。” 听到这里,许砳砳心念一动。 九天河引天上银河水,疑是银河落九天。九天河水虽然被妖怪视作禁忌之物,可对于普通的人类和动、植物而言,却是大有裨益。 许砳砳若有所思,问李公豹:“下游河水都这么危险,那源头水……” 李公豹望向东边,是许砳砳和黑熊精初遇的焦土地的方向,而那片焦土向东绵延。 李公豹摇摇头说:“就我所知,还没有妖怪能靠近九天河的源头。” 许砳砳眼睛一亮,跟着望向东边,九天河的河水自东向西。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黑熊精这时才赶过来,许砳砳现下知道了克制妖怪的保命秘辛,对豹子精和黑熊精的忌惮降低到最低点,心情也轻松愉悦了许多。 许砳砳回过头,只见黑熊精扛着一支钓鱼竿走过来。 这支钓鱼竿的外观构造与寻常的钓鱼竿没区别,却又大有不同——鱼竿选用的是和成年男性的手腕粗细一般的粗壮树干做成的,看着就沉甸甸的。 许砳砳虽然惊讶于钓鱼竿的粗硕,但没有多想,主动问道:“我们今天要钓鱼吗?” 黑大壮摆弄着拳头大小的鱼钩。 李公豹满面春风,回许砳砳道:“对,不过我们平时抓的都是小鱼苗,吃了上顿就没下顿,今天难得有砳砳先生当帮手,所以我们准备钓鳄鱼。” 许砳砳:? 我不行。 不要擅自这么草率地做了决定。 许砳砳刚刚才平复的心情不能平静。 李公豹愉快地将平时“钓鱼”的经验告诉许砳砳:“由我来拿着鱼竿,把鳄鱼从水里吸引到岸上,要尽可能地让鳄鱼离开河边,大壮和砳砳先生一起蹲在另一边的草丛里伺机抓住鳄鱼。” 黑熊精馋得砸吧砸吧嘴,说:“枯水期也快要到了,得提前囤一点粮食。” 许砳砳完全没料到钓个鱼都会这么可怕,河边真应该钉个“危险动作,切勿模仿”的警示牌。 许砳砳试图推拒道:“鳄鱼皮实肉硬,我不太喜欢吃。” 李公豹和黑大壮面面相觑,对过眼神,他俩的眼底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似乎还在提防许砳砳。李公豹干巴巴地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砳砳先生不喜欢吃鳄鱼,和帮我们抓鳄鱼好像不冲突呀?” “……” 许砳砳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许砳砳对李公豹和黑大壮做出防备他的动作竟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自动脑补出他们这一行为的心路历程—— 终南洞,民风淳朴,邻里互帮互助。 反之,邻里不互帮不互助,就等同民风不淳朴。 等于存在叛变的潜在可能。 潜在叛徒则等于一带一头。 …… 逻辑很通顺,挑不出毛病。 许砳砳沉默片刻,心如死灰,但他很快恢复冷静,眼角一弯,左眼眼底的痣也灵动起来,他微笑着对李公豹伸出手,乐于助妖道:“我来拿鱼竿吧。” 第5章 许砳砳主动要求由他拿着鱼竿吸引鳄鱼,李公豹和黑大壮也都爽快答应。 许砳砳刚把死沉死沉的鱼竿接过手,就见黑大壮将随身携带的小竹筐卸下来,妥善安置在大树旁,然后转过身背对着许砳砳就开始脱衣服。 许砳砳:? 许砳砳刚刚别开眼,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猛兽低沉的吼鸣声。 许砳砳回过头,就见一头身形巨硕无比的黑熊居高临下地出现在面前。许砳砳一米八高的个头在它面前也变得小鸟依人。 猛兽当前,人类从远古至今对猛兽的恐惧都烙印在基因里,黑熊精现出原形所展现出来的气势是人形无法比拟的。 许砳砳仍强装镇定,但是手脚一片冰凉。 旁边的李公豹抬手搭在许砳砳肩头,微微笑着开始安排工作:“砳砳先生,我和大壮分别潜伏到你斜前方的草丛,咱们仨正好形成一个围攻夹角,麻烦你把鳄鱼吸引到这个包围圈里面来。” 许砳砳说“好”。 黑熊粗重而又温热的鼻息喷射在他单薄瘦弱的小身板上。 豹子精和黑熊精各自就位,埋伏在两边。 拜黑熊精所赐,许砳砳对河里鳄鱼的恐惧似乎也因他而冲淡了不少。 许砳砳抿着唇,打起十二分精神走到滩涂附近,卯足了气力将钓鱼线抛到河边。 鱼钩上挂着一块鲜血淋淋的新鲜生肉,足有两、三斤,一接触到河面,血水就在河面晕开。 鳄鱼在水中的能见度很低,嗅觉却是非常灵敏,尤其是血腥味。栖息在河岸边的两三头鳄鱼都吻血而动,许砳砳心里一惊,提起钓竿,抓紧收线。 然而钓竿之重,重得许砳砳提着一小会就手臂酸痛,他咬牙硬撑,手臂一颤一颤,钓竿一颠一颠,悬挂在钩上的诱饵一抖一抖,血气浓郁的鲜肉在河面上时浮时沉,顺利地把鳄鱼往岸上吸引了过来。 鳄鱼身躯强壮,背甲坚硬,血盆大口长着锋利的锥形齿,最擅长咬断猎物的脖颈。 而这水中恶霸,此时正追着肉块朝着许砳砳的方向而来。 一次还来了仨。 许砳砳心惊胆战地往后撤,滩涂常年作为潮浸地带,软泥难行,许砳砳深一脚,浅一脚,行动速度缓慢。 但好在还是安然撤退。 鳄鱼迅速进入包围圈,情况危急,眼看着鳄鱼离许砳砳只有几米距离,许砳砳两臂哆嗦,脊背发凉。 这时,埋伏在一边的黑熊精终于扑上去,泰山压顶般死死地按住一头鳄鱼的脊背,坚硬的利爪精准地刺向鳄鱼的眼角,一落一起,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几乎要将鳄鱼的眼睛给挖出来。 另两头鳄鱼见状,惊慌失措,立刻扭头爬向九天河求保命。 黑熊精不留机会,转身扑向第二头鳄鱼。 而豹子精手疾眼快地捡起鱼线拔掉肉块,拿起拳头大小的尖利鱼钩就从内往外刺穿了第一头鳄鱼的上颚,他随即抡起鱼线套住鳄鱼的脖颈,屈膝压在鳄鱼的脊背上,双手运力,粗麻绳一般的鱼线在他手里变成锋利的切片,轻轻松松地勒进鳄鱼坚硬的皮甲里。 豹子精微微向后仰头,眼睛微眯,河面吹来的微风轻轻拂过他颈间的碎发,颈间的金色眼镜链条晃动着,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双手稍加使劲。 只见血肉迸裂,鲜血四溅。血液自下往上喷溅了李公豹一身,鲜血染红他的白色衬衣,他的脖颈。 血水顺着他修长的脖子汩汩流下,滑过滚动的喉结。 李公豹睁开眼,通体舒畅地深吸一口气,眉眼弯弯,带着一贯无害的笑意。 许砳砳近距离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的双手因刚才举着钓竿而发麻,藏在袖子里震颤不已,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妖怪邻居格格不入。 狩猎结束。 只有一头鳄鱼得以逃回九天河。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腥臭的血腥味。 回程路上,李公豹扛着钓鱼竿,身后拖着一头鳄鱼;黑熊精则变回人形,背起贴身的小竹筐,右臂的腋下夹着另一头鳄鱼。他们满载而归。 李公豹一路上连连夸赞两个同伴,谦虚又和善,和刚才狩猎时狠厉利落的样子判若两妖:“今天托了砳砳先生的福,我和大壮才能捕获两头大鳄鱼呢,实在是太感谢砳砳先生了。大壮也是出了主力,我受了你们的照顾,真的很感激。” 李公豹将“我卖力是应该的,功劳却是大家的”的淳朴核心贯彻得很彻底。 许砳砳讪讪地笑着说“没有的事”。 三人行,有他没他都能行,只有他的存在形同虚设。 一路上,李公豹不忘给许砳砳科普捕猎和后续处理食材的注意事项:“鳄鱼刚从河里出来,表皮沾有河水,几滴九天河水下肚就能绞烂我们的肠肚,不能用牙齿撕咬,只能用利爪攻击,一定要谨慎小心些哦。” 许砳砳心不在焉地点头。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一拖一夹带着猎物来到村里唯一一口水井旁。 这口井源自地下水,是终南洞的居民赖以生存的生命水。 李公豹把鳄鱼拖过去,打了井水上来,把鳄鱼里里外外冲干净。 李公豹又叮嘱道:“最好是把鳄鱼肢解切成小块,打上井水浸泡一段时间,确保没有多余河水残留再进食。” 许砳砳看到李公豹用绳子像切年糕一样将鳄鱼肢解,头皮发麻,正考虑要找个什么体面的借口先行离开,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从小径走过来。 未见其人,先见其纤瘦细白的手指撩开紫藤萝帘幕。 许砳砳看清那人身姿,她身形娇小,皮肤白里透粉,生得明艳动人。穿着素白色的齐胸襦裙,披着粉边的轻透白袖衫,腰间系着一个鼓鼓的粉红色小腰包,腰包无风自动,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活物。 长发飘飘,发带悠悠。 她提着一个檀色水桶,朝水井走去,也朝许砳砳走来。 她扫了许砳砳一眼,带着一阵清冷的兰花香走近许砳砳身旁,下巴微扬,一身打扮粉嫩可爱,开口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傲气,一上来就逼问:“你就是新来的邻居?听说你刚来的第二天就发情啊?” 第一句话是陈述语气,第二句话却带有几分鄙夷。 许砳砳不明所以,无辜地应道:“……嗯。” 她上前一步逼近许砳砳,踮起脚尖才刚靠近许砳砳的颈边,浅嗅一口,顿时瞪大眼睛,反应激烈道:“你的发情激素怎么……怎么这么甜!你真恶心!” 许砳砳:“……” 她这话显然说得很违心。 她眯起一双桃花眼,眼尾带一抹浅桃色,眉眼温柔却强装强横,恶声恶气道:“就算你的发情激素很甜!发情期的雄性都是潜在危险源,不准对村里的独居雌性出手!独居雄性你随意!听见了吗?” 许砳砳:“……” 李公豹轻咳一声。 她凑得很近,许砳砳发现她的睫毛根部也是粉红色的,尖端泛白。 她放完狠话,退后一步,语气稍缓,简单地自我介绍:“我叫唐四娘,住在你前面的十号房。我讨厌所有雄性,所以没事不要打扰我。” 李公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替许砳砳解了围,说:“四娘,你今天还要盛一点鳄鱼血回去吗?” 唐四娘隔三差五就会来讨要一些动物血,李公豹已经成了她固定的加血站。 闻言,唐四娘也顾不上许砳砳了,她迅速从木桶里取出小水瓢递给李公豹。 面对自己的血包供应商,唐四娘和颜悦色道:“不用太多,今天给我半瓢就好~” 唐四娘早已将李公豹划分为了妇女之友,她提着小裙摆蹲在李公豹旁边,惊叹道:“你们今天收获可真多呀。” 李公豹笑眯眯地说:“今天多亏了有砳砳先生帮忙呢。” 唐四娘回头瞟了许砳砳一眼,许砳砳朝她笑笑却被她忽视了,她转头又说:“你们要开始为枯水期储粮了吗?” 李公豹点头称“是”。 闻言,唐四娘就托着腮一脸愁容道:“总觉得九天河的汛期越来越短了……该不会是源头水快枯竭了吧?!” 九天河这道天然屏障崩陷之时,恐怕就是终南洞沦落成无妄村殖民牧场之日。 李公豹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宽慰道:“不会的。给你,拿好哦,水瓢有点儿沉。” 唐四娘接过满满一瓢鳄鱼血,闻了一下,眉开眼笑道:“嗯~真香!” 许砳砳:“……” 鳄鱼血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熏得他连连后退两步。 唐四娘又打了水,李公豹提出让大壮帮她把水桶提回家去,唐四娘强烈拒绝,坚称自己能做到,不用麻烦别人。 唐四娘临走前还神色倨傲地回过头瞥了一眼许砳砳,哼了一声才离开。 眼看着唐四娘左手端瓢,右手拎水桶,艰难独行的倔强背影远去,李公豹才问起许砳砳:“砳砳先生先前有听说过雌螳螂的怪癖吗?据说她们在交配时,有吃了床伴的习惯。” 雌螳螂会从对方的头部吃起。据说雄螳螂即便被啃掉脑袋,也不妨碍他的下身继续卖力。 许砳砳点头道:“听说过。” 唐四娘就是螳螂成精的,而且是螳螂中出名的美人——兰花螳螂。 李公豹说:“我猜可能是他们原身吃昆虫吃惯了,喜欢虫体浆汁饱满的口感,所以成妖后也喜欢吃各种脑袋吸吮脑浆。但是四娘并不服从自己的天性,也不承认自己的天性,她认为大家因为误解而对雌螳螂有偏见,所以才会说讨厌所有雄性。” 李公豹唏嘘又感慨:“唐四娘只是对雄性说说话难听,其实她也不容易,外表柔弱,内心却十分要强,由于雌螳螂风评被害,她不仅立志要消除大家对雌螳螂的偏见,还主动无偿地当起终南洞的妇联工作者,勤恳工作,旨在要为全村的雌性谋福利。” 雌螳螂在妖怪世界的风评严重被害,整个群体受到歧视,连网约都不被待见。 而唐四娘以身证道,坚持新时代树新风,孤身走在前线奋战到底,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独立雌性。 许砳砳对唐四娘的第一印象不好也不坏,刚刚表态“我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就听李公豹认真严谨地再补充了一句话:“不过,她可能是一个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 许砳砳:“嗯?” 什么叫“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 但李公豹语焉不详,只说唐四娘护短排外的心理都很严重,但她依然是个好邻居。 第6章 李公豹在水井边就把两头鳄鱼分解完毕,和黑牛精商量着要给巷子里的困难户邻居送去一点。 终南洞共有两对夫妻住户。 牛哥牛嫂之间虽然存在生殖隔离,但夫妻之间非常非常非常恩爱,羡煞旁妖。 李公豹特地连用三个“非常”起强调作用。 另一家是住在东北角的蜘蛛精夫妇,丈夫患病在床瘫痪多年,痴心美妇不离不弃,又因为雌蛛拥有完成一次交配终生皆可产卵的特殊体质,妻子近期又怀了孕,在家抱卵,法力尽失生存不易,将近一个多月出不了门,逼不得已才向骆主任申请办理了困难户补助。 李公豹说得长吁短叹,同情心泛滥。 再看黑大壮生得膘肥体壮,内心却是一个情感丰富的感性猛男,一联想到蜘蛛精的艰辛不易就眼眶湿润,还扭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许砳砳听完故事,礼貌性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慰问,右手虚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手指捏着校服外套的褶子,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心思也变得活络起来。 李公豹和黑大壮要给蜘蛛精一家送点鳄鱼肉过去,鉴于许砳砳出现发情期,身上的发情激素可能会影响孕妇分泌的孕激素,也不利于孕妇稳定情绪,他不宜出现在孕妇面前,所以他们就在路口分开。 许砳砳最后还是分得一腿鳄鱼肉,李公豹硬塞给他,盛情难却,许砳砳假意推拒了一下就收了下来。 许砳砳提着一只足有两三斤重的鳄鱼腿,心里计划着回去在壁炉里架个锅一锅炖,把肉熬软,分成两三顿来吃,明天的口粮也有了着落。 十三号房的电路设施很简陋,除了两盏小电灯再无其他。许砳砳找到一大盒塑封未拆的火柴,没找到锅,只有一个大铁盆能够凑合。 许砳砳先把铁盆架好,鳄鱼腿被水淹没,躺在盆中待烧。 一切准备就绪,许砳砳给自己的外套里面补喷几下香水,准备妥当就出门拾柴火。 许砳砳方向感极好,他大致摸清了附近的地图,骆主任和李公豹,以及他的十三号住房可以连成一线,骆主任在左,李公豹在右,而他在中间。水井的位置在他和李公豹家的中线往上,而螳螂精自称住在他的正前方。 许砳砳第一次出现是在东边的焦土地里,焦土地里满目疮痍,中心地带只有焦土和石砾,周边却有不少枯树枯藤蔓,正好可以捡来当柴火。 许砳砳屋里没有竹筐等工具,只能把束窗帘的带子摘了带上。 他刚出门,就遇到了在大白天戴墨镜,拄手拐,扶着驼背匆匆赶来的骆主任。 骆主任还在喘气,一见面就笑容满面道:“小同志,你刚准备出门呐?” 骆主任在村子里巡视了几圈,遇到了去蜘蛛精家送温暖的李公豹和黑大壮,一听许砳砳单独回家,他内心就忐忑不安,生怕许砳砳突然发情袭击了附近的邻居,这才骆不停蹄地赶过来。 许砳砳考虑到生炉火应该不是什么可疑的行为,直接应道:“是的,我们石头精白天导热极强,夜里散热也快,我准备去捡些柴火回来,好在壁炉里生个火。” 骆主任跟着许砳砳,闻言连忙关心道:“小同志你怕冷吗?” 发情期的某一具体症状就表现在身体忽冷忽热,“欲”火焚身。 许砳砳没跟上骆主任的逻辑,还在耐心地扯皮:“我也不是怕冷,只是我觉得保持室温温热会更加舒适。” 骆主任闻言像是终于找到话题的切入口,顺理成章地接过话道:“我皮糙肉厚,胸膛及其温暖,小同志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找我嚯。” 骆主任对许砳砳寸步不离,甚至还想向许砳砳发起同居的邀请。 “……” 许砳砳对骆主任的话感到不适,但一联想到骆主任为了维持居民良好的居住体验,嘘寒问暖面面俱到,也不想打击到他的积极性,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委婉地拒绝道:“不用了,谢谢你。” 许砳砳从紫藤萝瀑布的小道走到焦土地,骆主任一路紧跟着他。 焦土地辽阔无垠,远处是起伏的地平线。 许砳砳在周边拾柴火,骆主任腰背佝偻,下腰不易,没能帮许砳砳捡一根枯树枝,倒是一直在旁边聒噪个不停。 许砳砳刚有些气喘,骆主任就开始紧张:“小同志,你觉得还好吗?” 许砳砳一开始流汗,骆主任就坐立不安:“小同志,你是不是还在忍耐?” 许砳砳出了不少汗,白皙的脸微微泛红,骆主任甚至都做好了在焦土地以身侍魔的心理准备:“小同志嚯,你是不是觉得全身都在发热,身体里有一团火在汹涌沸腾,难以抑制发情欲望?你不用忍耐了,你发泄出来吧!嚯!嚯嚯嚯!” 骆主任撅起嘴唇打嘟噜,像是借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打气。 “……” 许砳砳捡了一捆柴火,终于停下来,抹掉额头的汗,心情十分复杂地看着他。 骆主任双手叠放在身前,拄着手杖,闭着眼嘟着嘴,一副慷慨就义的倒霉相。 许砳砳突然叹气:“主任,其实我……” 许砳砳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把紧张不安担心受怕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骆主任忽然听见许砳砳的声线变软,声音透着柔弱无助,不由得又睁开眼,紧张地询问道:“你……你怎么了?” 许砳砳迟疑不决,抿着嘴唇,在骆主任紧张得鼻孔皱缩的迫切目光下,心思活络,用十秒钟给自己编了个人设。 许砳砳用手背擦掉滑落到下巴的汗珠,垂眸看着地上,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却像是聚不住半分力气般,他闭眼,道:“其实,我现在没有半点法力……” 闻言,骆主任大为震惊,忙问道:“这、这是为何?!” 他只听说过进入发情期的妖怪因为情绪易怒暴躁而法力大增,从未听说过因为发情而法力尽失的前例。 许砳砳说:“我出现在这里,初衷就是为了避难而来,但是我昨天刚到这里,还信不过你们……” 骆主任连连点头,摆摆手表示理解:“应该的应该的,毕竟你初来乍到,对我们抱有警惕是妖之常情。” 许砳砳抬起头,骆主任已经手动把小圆框墨镜拉到眼下。许砳砳对上骆主任关怀备至的真诚眼睛,百般纠结,经历内心的一番挣扎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其实我们石头精……拥有可以自体受精的体质。” “……” 沉默。 骆主任闻言张着嘴巴,一阵风卷起焦土地上松散的沙尘,喂了骆主任一嘴。 骆主任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惊喜交加道:“原来你是自交体质嚯!那不就完全不用担心发情期了嘛!!!” 骆主任开心得想要手舞足蹈,内心还暗喜自己的贞操得以幸存,半晌,他才从狂喜中缓过劲儿来,他一拍脑门,震得小眼镜从眼下滑到鼻梁上,瞪大眼睛道:“你说你现在法力尽失,那,那意思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 许砳砳动了动嘴唇。 但他实在说不出“嗯,我自体受精了”这样露骨的话,只是厚着脸皮轻轻地点了头,默认了。 骆主任站立在原地,叶状鼻孔一缩一张,他傻站了一会才彻底消化了这个消息,喜出望外道:“嚯嚯!那可真是太好了!生育光荣!生育光荣!你应该回去好好休息,怎么还能出来捡柴火干粗活呢!我回去就让大壮每天都给你送柴火过去!” 许砳砳感激骆主任的关照,假意推拒了一番,巧妙地先转移话题道:“骆主任……我也不是说信不过其他邻居,但我刚来到这里也只和你、大壮和李公豹有交流,虽然刚刚在水井边见过唐四娘,但我对其他邻居并不了解。我眼下法力全失,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我是见你这么担心我又为我着想,才赌一把选择相信你,但关于我暂时失去法力这件事,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保密,先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许砳砳说得恳恳切切,可怜无助。 可实际上他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骆主任绝非是因为感动,一来他是被时刻想着要主动献身的骆主任烦得不行,二来是骆主任对他寸步不离,他行动起来不方便,再来他也不是真要骆主任帮他保密,而是希望骆主任能帮他在其他邻居之间周旋。 闻言,骆主任连忙向许砳砳保证终南洞的其他邻居都非常亲切友善,无需担心,但也对许砳砳的顾虑表示能理解。 许砳砳捡了一捆柴捆好背回家,骆主任围着他叮嘱“慢点慢点嚯”“欸小心小心”,直到把许砳砳安全送到门口这才放心离去。 第7章 骆主任终于安心,许砳砳也重获清净。 他锁门在家,生火起灶将水烧开,把鳄鱼腿焯一下去血水,再整只放进盆里煮,煮熟煮软之后,又捞起放入冷水中浸泡,擦干水分再用明火烤至焦香。 许砳砳不善下厨,只是单纯觉得,明火烤肉带点炭烧味总比清水煮肉好吃。 许砳砳啃着鳄鱼腿的时候,遗憾没有向李公豹多要一只腿。 他吃了一点,垫一下肚子,又割了一块肉包好,又在餐厨间找了几个可密封的瓶瓶罐罐,通通都塞进书包里。 许砳砳随身也把香水带上,轻装出门,向东行,决心要去寻找九条河水的源头。 这会儿时间还早,太阳当空,影子短小。他一路注意自己脚下的阴影,借此来注意时间变化,他要在日息暮鼓前赶回来。 许砳砳脚程很快,走了将近一个两个小时才看到焦土地的边界。他站在黄沙漫漫的平地上抬头一望,横亘在东边的山脊上出现一排间隔、大小大致相同的石堆,自北向南,一共有十三座石垒。 山脊像一道天然的护城墙拦在面前,而十三座石堆就是了望塔。许砳砳原本还在猜测它护的“城”是哪边,等翻爬到上面,他心中立刻就有了答案——与焦土地迥然不同,山脊之后是一片绿洲。 十三座石垒连成的山脊线是一道分界线,把焦土和绿洲分割成两边。 一边生机盎然,一边遍地疮痍。生伴死,死伴生。 许砳砳被眼前的自然力量惊呆,贫瘠木然的脑子里只冒出一句话:万物有灵且美。 水流潺潺,草木郁郁葱葱,枝头还挂着香甜的瓜果。 林中有小鹿,树上有松鼠,风吹草低见牛羊,它们看见许砳砳走近既不躲也不藏。 许砳砳相信九条河的源头应该就在这里,它为聚集在这里的小动物筑起天然屏障,把灵识未开的动物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他们完全丧失警觉性。 许砳砳沿着河流往上走,穿过一片绿意葱茏的矮树丛,河流走到尽头,视野里突然跳出一抹红。 一大片扶桑树绵延十里,众星拱月般托起中间的一弯清泉,水面澄澈,水平如镜,树影斑驳,扶桑叶落在水面上静止不动。 日出于东山之上,下浴汤谷,上拂扶桑。 许砳砳走近那口泉眼,这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太阳的浴场。 这口泉眼不大,大约只有半身高,难以想象这就是支撑偌大一条九天河的源头。 泉水里有两处冒气泡的豁口,一处咕噜噜地直吐泡,气泡连成一条线。另一处却像是垂暮人苟延残喘般咕噜吐出几个气泡就蔫了,修生养息好一会才有心力吐出第二串泡泡。 许砳砳很快发现,第二处豁口上压着一枚椭圆形的小石块,泉眼吐气时先要蓄力将小石块冲开,然而力有不足,小石块在水底晃晃悠悠,被掀起一点就又沉下,与泉眼持续着拉锯战。小气泡也只能在石头缝里苟延残喘。 许砳砳怀疑,导致九天河枯水期延长的罪魁祸首就是潭中这一颗石蛋。 他四下看看,找了枝树枝去拨石蛋,小石蛋意外的沉,竟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许砳砳无法,踏入泉水中,下意识地蓄全力去搬石头,没曾想到手中的气力大半多余,他竟然没费多少气力就把石蛋从水底捞了起来。 许砳砳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惊讶石蛋的重量之轻,就见泉眼欢腾地吐出气泡,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纹丝不动的扶桑叶竟开始打着转儿。 许砳砳抱着石蛋到了岸上,泉眼依旧流转不止,生生不息。 许砳砳从书包里搬出瓶瓶罐罐,全部装满泉水,又采摘了不少瓜果带走。眼看日影向东偏斜,他背起书包就要走,临走前又瞥了眼被他丢在泉眼旁的石蛋。 这颗石头蛋约有许砳砳四个拳头的大小,质地看似坚硬,密度应该也不小,但是它的重量却意外的轻。大概是长年累月在泉眼里受小水泡冲击,石头背面较为扁平,还微微有点内凹。 许砳砳所有所思,双手托起石蛋,放在小腹处比对了一下,石蛋的大小与他的腰腹粗细正好合贴。 - 许砳砳赶在日落前回到终南洞时,远远地就看见黑熊精在焦土地里锄着地。 许砳砳正担心被黑熊精追问去了哪里,恰好这时,从终南洞里响来擂鼓声。 咚隆,咚隆,咚隆——击鼓声粗旷雄浑,穿透力极强,响彻了整片焦土地。 黑大壮听到暮鼓三响,把锄头荷在肩上就急忙慌地赶回村,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紧赶过来的许砳砳。 暮色四合,终南洞的邻居尽都门户紧闭。 许砳砳回到十三号房,添柴加火,把泉眼里带回来的泉水烧开,配着冷硬干香的烤鳄鱼腿肉垫了下肚子,还有香甜的瓜果当饭后水果。 壁炉里的柴火还没有燃尽,许砳砳又添了新柴。人类对篝火似乎有某种自远古时期开始,延续至今的依赖感。坐在火堆旁,听着火舌“呲呲”舔着柴火,也莫名安心。 这是许砳砳来到妖怪村落的第二个晚上,显然比第一个晚上从容淡定了很多。 许砳砳对于十三号房的原住户并不了解,房子里没有留下太多生活气息,橱柜里只有几床白床单和一大堆长筒袜,袜子质量很好,而且弹性十足。 许砳砳把在泉眼里捡到的石头蛋装进长筒袜里,用带子捆住袜子的两头,将石头蛋系在腰上。 许砳砳庆幸自己穿越当天回校穿了校服,肥厚宽大的校服外套一拉,乍看不显怀,一摸肚子却能实实在在地摸到一颗硬邦邦的石头蛋。 许砳砳拿了一瓶源头水摆在床头边,躺在床上安心不少。 当晚,许砳砳深夜半梦半醒,直到夜深虫静时,窗外再度飘来悲戚苍凉的戏曲声。 许砳砳这一次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几句歌词,像痴女怨女的哀叹曲: “……哀也爱,爱也哀……” “……泪满腮……” 戏曲悠长苍凉,窗外骤然响起一片蛙声应和。夜里风大,窗帘的一角被风掀起又拍下,如此反复,在墙上抽得哗啦响。 许砳砳睡前锁门拉窗,忘记检查一下窗户没有关紧。他猜是窗户没有关严实,留着一条小缝,才让夜风有缝可钻。 许砳砳在黑暗中睁开眼,心烦意乱地起身要去关窗。 然而,许砳砳刚走到窗边就已经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屋内没有开灯,只壁炉里的余烬闪烁着最后的微弱火苗,室内依旧昏暗,可他却透过被风掀起的窗帘,看到外面的景象——室外灯火通明。 许砳砳身上的鸡皮疙瘩倒立发来了警告,他壮着胆子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看外面: 终南洞的锦簇繁花和深长小道全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渔火点点倒映其间,横跨在水面上的木栈道连着几座小木屋…… 更诡异的是,窗外无风无波,他的窗帘却被夜风刮得呼啦作响。 许砳砳紧闭窗户,拉上窗帘,不敢再看,就老老实实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紧紧地闭着眼,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睁眼扭头去看,窗边正对的墙上和地面果然一片漆黑,透不过一星半点的光。 可屋里的窗帘明明又透又薄…… - 一夜过去,许砳砳在撞钟声中醒了过来。 他下了床,第一时间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午后的蔷薇花花团锦簇,隔着玻璃窗与他对望。 终南洞在日落之后消失,日出之时重现,许砳砳不确定自己昨晚是不是看到幻觉,但也只有幻觉可以解释得通这诡异的现象了。 许砳砳脑子很乱,想着去询问骆主任可能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又会被搪塞过去,他拿不定主意,起床洗漱完毕,烧了水对付了一下早餐,才闲下来就听到骆主任来敲门。 “小同志,小同志欸……” 骆主任声声呼唤,许砳砳一打开门,就见骆主任脸上发窘,拿着手拐敲地面,说:“小同志欸,这事太过紧急,我必须得赶过来通知你。” 许砳砳心里咯噔,不明所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骆主任佝着腰,拎起一张纸在许砳砳面前抖了抖,他叹气说:“是这样的,四娘作为我们终南洞的妇联工作者,她今早到我办公室投了实名举报信,要求我严肃处理你的问题……” 许砳砳:? 许砳砳记得唐四娘,李公豹口中“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 他接过骆主任手中的信,信纸居中的大标题“代广大雌性讨石头精檄”尤为瞩目。 跳过开头的称呼,信中第一句就是—— 为保障村中雌性的安全,我代表广大雌性表示强烈谴责,并且要求把外来者石头精驱逐出终南洞!!! 三个感叹号力透纸背,许砳砳手一抖,觉得这封投诉信很烫手。 唐四娘逻辑缜密,阐述的理由也都很在理—— 石头精来历不明,来意不善,刚到终南洞的第二天即凑巧进入发情期,实属居心不良。再者石头精也并非是终南洞的落户居民,只是区区预备役,主任应把终南洞正式居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置考虑。 私以为为广大的住户们谋求一个和平安稳的居住条件,铲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是街道办和妇联应携手共同努力的目标和方向。 因此,我强烈要求,务必要将石头精许砳砳驱逐出终南洞! “……” 许砳砳心情复杂地读完这封实名举报信,抬起头对上骆主任赔着笑又无奈的表情。 第8章 骆主任十分为难地对许砳砳说:“只有我知道小同志你是因为自体受精怀了孕,导致妖力暂失这才不得不到终南洞避难。但是我答应你会先帮你保密,所以没有跟四娘明说,四娘却一直揪着你刚来终南洞的第二天就进入发情期这一点把我的话堵死,说你出现在这里就是居心叵测,唉,我可真是太难了嚯……” 许砳砳沉默了一会,想了一下,说:“唐四娘不知道真相,忌惮我留在终南洞祸害了其他邻居,这也是为了其他邻居着想,她是个尽心尽职的优秀妇联工作者。” 骆主任一听到许砳砳这么明白事理,忙附和道:“对的嚯,小同志你可千万不要觉得四娘是在针对你,四娘也是真心实意为邻居们着想,她的工作态度也是十分值得肯定的!” 骆主任见许砳砳点头赞同,忙继续给许砳砳分析局势道:“再说了,我们终南洞本地妖从来不搞排外那一套,进了这个洞,大家就是生同洞,死同穴。但目前这个最主要的问题吧,就是小同志你得先考虑一下是否要尽快把这个落户给落实下来了嚯,你当前只是暂住终南洞这一点,也是四娘一直拿来打压胁迫我的关键点……” 骆主任紧张地搓搓手,赔着笑露出下排焦黄的大门牙,问:“小同志,你觉得呢?” 落户居民的权益自然是要优先考虑,许砳砳既要对唐四娘保密自交怀孕一事,又迟迟不落户,那可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骆主任夹在许砳砳和唐四娘中间也难办。 许砳砳倚着门框,下意识地用右手虚虚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掌心隔着一层校服外套和长筒袜,摸到石蛋的轮廓。 许砳砳说:“就算我现在匆匆落户,唐四娘也只会更觉得我不是诚心诚意想要留在终南洞的吧。” 毕竟唐四娘还没有跳出来要求将许砳砳遣返的时候,许砳砳推三阻四说还要考虑一下落户的事宜,唐四娘一跳出来强烈要求骆主任把他逐出终南洞,许砳砳就轻易改口说要落户了。 前后态度变化太快太敷衍,确实是看不出半点诚意。 理也确实是这个理,骆主任愁得狂薅自己脑门上的一撮头发。 许砳砳善解妖意道:“骆主任,你也别愁,我也相信唐四娘是真心为广大雌性着想,只要我向她坦白我来终南洞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孕期避难,应该就能消除她的担忧了。” 骆主任一听就大喜,头发也不薅了,连连抚掌,跺着手杖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骆主任大喜过望后,又小心翼翼地旧事重提道:“那……至于落户这事,小同志你看怎么……” 许砳砳说:“我前两日没有直接选择落户,是我还不信任你们,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我也相信你们都是好邻居,但是……” 许砳砳话锋一转,骆主任紧张地咽着口水连忙问:“什么什么?” 许砳砳定定地看着骆主任,说:“但是终南村的作息依照暮鼓晨钟所指示,路不点灯,夜不出门,我不相信真的如你所说只是终南洞资源紧缺,夜路难行。终南洞有什么秘密,如果我要长居于此,主任,我也有权利先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吧?” 骆主任点着头一边应着“正该如此”“这是你的合法权益”,一边双手叠放,下意识地来回盘着手拐的把手。 骆主任念念叨叨地梳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是这样的嚯,在终南洞里负责每日晨敲钟、暮击鼓的妖怪,是住在西面一号房的獒犬精。本名不听,却是终南洞最大的噪音制造大厂,我们私下都偷偷叫他厂长。他平日里也就喜欢摆弄这些个禅语梵音,刚搬进来的时候还时常扰民,被邻居们多方投诉之后,我们特地为他开过研讨会,大会做出最终的决定,特允他每日晨起撞钟三声,暮落击鼓三响。” 这个结果得到双方一致赞同,终南洞首届居民大会得以圆满结束,也算皆大欢喜。 许砳砳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随即又笑着问:“这和夜不出户又有什么关系呢?” 骆主任眼神闪躲,犹豫着开口:“晨钟暮鼓与夜不出户自然是无关的……这还得从终南洞的地理位置说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便是终南洞所在之地。北方为水,属于至阴,南方为火,又属至阳,终南洞地处大陆的终南端,尤其是白天阳气最盛,南方的生魂怨灵在白天藏匿行踪,据说一到了晚上,终南洞就会连通阴界,这时,一旦起夜误入生魂的地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但只要夜不出门就能安然无事,生灵不挡亡魂路,亡魂不进生灵门,这也是规矩。话又说回来,这里偶尔还会出现百鬼夜行的盛况嚯!” 骆主任说到最后,说话的语气都从遮遮掩掩变得骄傲自豪。 许砳砳保持沉默。 骆主任连忙又说:“虽然听起来瘆得慌,但是只要入夜闭门不出,生魂怨灵也是我们的好邻居,我们和谐共处,互不干涉……” 许砳砳:“……” 生魂怨灵最喜阴,水为至阴,所以终南洞一到了晚上就变成水上村落,倒也解释得通了。 还有夜半三更响起的怨妇哀叹曲,竟也变得应情应景合情合理了…… 许砳砳乍一听要和鬼当邻居,虽然脑子一木心情复杂,但是冷静一想,他现在的邻居尽是些豹子精,黑熊精,骆驼精……多半都是神话故事里的反派妖怪,和生魂怨灵比起来,又好得了多少? 最起码和鬼魂当邻居还互不干涉,不用每天打交道。 许砳砳很快接受现实,冷静地说:“如果只是这样,我可以接受落户终南洞。” 骆主任愣了一下,他还准备了一肚子劝说辞都派不上用场,发自肺腑地夸赞道:“小同志,你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外地妖怪!” 骆主任对许砳砳竖起大拇指,松了一大口气道:“我一开始不敢直接告诉你,也是担心你会害怕生魂怨灵,想要躲在终南洞里避免祸乱的妖怪大都胆小怕事,同时也十分忌讳魂灵。” 骆主任喜不自胜,赶忙说道:“小同志,那要不你现在就跟我去办事处把落户表给填一填?咱们精简流程,先把个户的基本资料给登记一下?” 许砳砳点了点头答应,还主动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还得麻烦一下骆主任先去跟唐四娘交涉一下,把我的情况全都告诉她,得到她的理解之后再落户,她可能更能接受一些。” 主要是许砳砳不想面对唐四娘那个“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的咄咄相逼,想请骆主任这个居民的公仆先帮他挡挡枪炮。 骆主任欣然答应,拄着拐杖,扶着老腰,扭头就奔往唐四娘的十号房。 许砳砳见骆主任离去,锁门回屋,给自己补喷了几下香水。 他现在每天最牵肠挂肚的就是香水的留香时长。 早知道就该买浓香款。 - 骆主任去了一个小时,风风火火地拎着落户登记表,和唐四娘一起赶来敲许砳砳的房门。 与此二妖同行的还有一个圆眼汪汪,头上长着两个小鹿角的貌美小少年,一头天然带卷的蜂蜜茶色短发蓬松且柔软。 他正抬着头看着墙面上的蔷薇花,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他穿着一件素色的条纹衫和白色休闲裤,袖子和裤腿卷着边,一双白色高帮帆布鞋踩成内八字。整套衣服都有点oversize,套在他身上却像是秋日暖阳一样慵懒舒适,看起来干净又可爱,只是他的侧颈处贴着一块未知名伤口的医用纱布。 骆主任和唐四娘进屋后,他还扒着门框,站在门口偷偷打量着许砳砳,格外害羞。 唐四娘还回头吆喝他,嘘声招手道:“鹿几你过来呀!” 被唤作“鹿几”的小少年怯生生地小跑了进来,藏到唐四娘身后。 唐四娘和许砳砳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许砳砳刚刚拜读了那篇言辞凿凿地声讨了石头精的《代广大雌性讨石头精檄》之后。 许砳砳对唐四娘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唐四娘对许砳砳的态度较之昨天在水井旁的第一次碰面,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仿佛忘了昨天的恶语相向。 她笑得很甜,轻言细语,温柔体贴:“我已经都听骆主任说了姐妹,你就放宽心在终南洞养胎吧,这里都是些老实妖怪,而且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到欺负哒!” 许砳砳:“……” 昨天的仇敌却是今日的姐妹。 许砳砳保持微笑道:“谢谢。” 唐四娘接着连忙把藏在她身后的小少年推出来,热情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终南洞广受好评的鹿几医生哦,我特地把他带过来帮你看看胎儿的状况!” “……” 闻言,许砳砳笑容一僵,目光下移,他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害怯的小少年,脖子上还挂着一根听诊器…… 唐四娘热情洋溢地把害羞怯懦的小少年往前推,许砳砳内心擂鼓下意识地往后退。 妖怪聚集的村落居然还有兽医,这是许砳砳千虑一失的重大失策。 而一失策,就是抵上一条命…… 许砳砳认真思考现在冲去厨区或床头,拿九天河源头水反杀三妖的可能性。 ……绝对为零。 许砳砳刚退后两步就撞到椅子腿,他跌坐在椅子上,回头看见骆主任推着椅子背对他说:“小同志你快坐下嚯,孕妇久站可是要累着了!” 许砳砳被前后夹攻,小少年的听诊器已经朝他的肚子怼过来…… 许砳砳认命地闭上眼睛。 鹿几医生用听诊器听许砳砳的胎心音,他微微蹙眉,鼓着小嘴听了好一会,摘下听诊器,说:“没有胎心。” 许砳砳眼皮一抽,回答:“石头自然没有心跳。” 鹿几医生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在许砳砳的腹部上轻轻按压,触摸到石蛋边缘的时候他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只说:“触感坚硬。” 许砳砳紧张得心脏擂鼓,还要强装镇定地胡说八道:“石头本该如此坚硬。” 鹿几医生简单地做完了两项常规检查,软软糯糯地点点头,对许砳砳的话表示赞同:“确实……确实是这样的,虽然我对石头精完全不了解,但是胎儿的情况和砳砳先生所说的完全一致,我想胎儿应该是很健康的,大家可以放心~” “?” 许砳砳睁开眼睛。 这是哪来的庸医? 第9章 这是哪来的庸医? 竟如此讨人喜欢。 许砳砳对鹿几小医生刮目相看,好感倍增。 得到鹿几医生的权威认证,唐四娘对许砳砳肚子里胎儿的最后一点怀疑也彻底烟消云散,她巧笑道:“嗐!难怪我昨天闻到你身上的发情激素时就觉得好甜好甜呢!” 唐四娘双手后背,倾着身,凑近许砳砳又嗅了一下,又笑:“真的好甜,又香又甜,有牡丹和橙花的花香,还有淡淡的檀香木香味~” 许砳砳扯着嘴角敷衍笑笑,盲猜她说的应该就是香水的中后调。 气氛正热烈,骆主任连忙把落户登记表拿出来,递笔给许砳砳,满面笑容道:“先简单登记一下基础资料,回头我报给上级妖口统计局就好了,你的身份认证也会同步更新。” 许砳砳接过表格,表格正上方有“常住妖口登记卡”七个黑体粗字。 登记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项,许砳砳填下姓名,他在年龄那一格填下17,接着补了一个零。 紧跟着的婚育状况分四个选项可以勾选: 雄性[_] 雌性[_] 雌雄同体[_] 无性生殖[_] 许砳砳勾选了第三个。 “雌雄同体”下面又有一个小分叉,再次细分为五个选项: 胎生[_] 卵生[_] 蛋生[_] 湿生[_] 化生[_] 许砳砳几乎没有多想,再次将笔尖怼向第三项。 铅笔的石墨芯刚刚在“蛋生”后面的空格内向下运力,划出一点,笔势正要往斜向上勾起一提,一直凑在许砳砳身旁全程围观许砳砳填资料的骆主任骤然一喝,吓得许砳砳手抖。 许砳砳回过头,只见骆主任一脸比他还震惊的表情,抖着厚嘴唇哆哆嗦嗦地道:“小同志,你们石头精……是蛋生生物吗?” 蛋生又区别于卵生,外壳较硬且成固定形态为蛋生,外壳绵软或是只由一层膜包裹则为卵生。 旁边的唐四娘一听,也迅速挤过来抢看许砳砳填的落户表格。 只见“蛋生”选项后面的空格,因为许砳砳手抖而勾起的一笔插入云霄,生生划到了上两行字的区域。 这一笔可说是勾得十分气焰嚣张了。 许砳砳捉摸不透骆主任的反应为什么有些激动,分不清好坏,只能支吾不清道:“在我的传承记忆里……好像是蛋生的吧。” 鹿几小医生紧张地交握着手,小声道:“那个……其实我刚帮砳砳先生做常规检查的时候,确实是摸到了砳砳先生腹中胎儿像一枚蛋,可是,由于我对石头精实在是知之甚少,我刚才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闻言,骆主任和唐四娘表情木木地对视了一眼。 唐四娘先缓过气儿来,捏起一个柔弱的小拳头砸到骆主任肩膀,道:“快去给ovary保护协会打电话呀!!” 骆主任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一震,张圆嘴巴连声回答道:“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许砳砳:“?” 骆主任惊讶得快失常,唐四娘热切地拉着许砳砳手坐下来。 许砳砳从唐四娘口中得知“ovary”是指可孕的蛋生妖怪。 许砳砳心里很虚,尬笑道:“所以呢……” 唐四娘睁大眼睛,艳羡道:“所以ovary的身份就等于一张免死金牌呀!” 闻言,许砳砳立刻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连腰背都挺直了。 许砳砳再次被科普了“成妖不易”,唐四娘在线叹气:“咱们修炼成妖谈何容易,每一族类中但凡有一妖修炼成精,都是全村的希望和荣光,自然成妖率实在低迷,显然由两只妖怪结合会有更大的几率诞下妖二代,还能节省上百年的修炼时间和生存风险。因此,让后代继承双亲优秀的基因是未来发展普及的最终目标,但实施起来困难系数巨大,跨物种结合大多流产,要想匹配到合适的同类异性结成夫妇更是异想天开……” 说到此处,唐四娘抓起许砳砳的双手,话锋又一转,语调从悲怆到激昂:“黎明生于黑夜,激动妖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经过科研团队的不懈努力,最终——研究结果表明,确认蛋生的母体妖怪可以接受跨物种的结合,并能完美地将父体同源的优秀基因保存下去!” 研究团队在发表科研成果的同时,就将蛋生的可孕妖怪这一群体命名为ovary,代表珍贵的群体。 ovary普遍适合跨物种生殖,只要妖力差距不是过于悬殊,流产率可以控制在最低线,成功诞下的胎儿不仅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父体的优秀基因,胎儿还有几率遗传到母体的小部分特质。 比如说母体是飞禽,父体是走兽,诞下来的胎儿是与父体同宗同源的走兽,且有极小概率能遗传到母体的御风之力。而母体越是强大,胎儿遗传到母体特质的几率也相应会更高。 因此,专家还会对各族类ovary的稀有度进行评估再排名。 毫无疑问,ovary群体是妖族繁衍壮大的关键所在,所以哪怕是遵循“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的妖族,上面还是为ovary出台了相关的保护法,明确保障了积极配合完成繁衍任务的ovary的多项权益。 ovary保护协会也应势而生。 …… 唐四娘把ovary说得极金贵,但许砳砳听下来,只觉得ovary的肚子是被所谓的保护法收纳国有的不动产,说得再难听一点,ovary本身就是国有的移动产房。 唐四娘激动地说:“砳砳你一定会被评估为稀有度中等的ovary的,说不定还会是中等偏上呢!你看,和你同族的其他石头精全是智力发育迟缓的傻大个,而你是千万年来难得一遇的有思想有灵魂的石头精!何况在你之前还没出现石头精当母体跨物种交配的先例,你的遗传优势尚未可知,你是跨物种配种的全新的可能,你绝对会成为抢手货的!” 唐四娘异常亢奋,还对许砳砳百般吹捧。 许砳砳觉得“成为抢手货”大可不必,他全程唯一在意的点也只有“ovary这一身份就等于获得了免死金牌”这一句。 骆主任总算从震惊中缓过来,感动得老脸通红,说:“像我们这种血统低贱法力低微的小妖怪,平时都没机会接触到ovary,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呀嚯嚯嚯!” 唐四娘一听他开口刷存在感,不耐烦地扭头催促他:“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去给妖口登记处和ovary协会打电话!” 骆主任一听就狂拍自己脑门:“对嚯对嚯,我马上就去打电话!” 鹿几小医生独自缩在角落里,连一句话都插不上来。 骆主任兴冲冲地拄着拐杖就要出门,许砳砳喊住他,这一次谨慎小心地提前了解情况道:“那个,登记了ovary协会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唐四娘不解道:“什么什么麻烦?” 许砳砳为难道:“毕竟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一个胎儿了,擅自怀孕不属于ovary协会分配的生育任务,他们会不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 唐四娘直接打断许砳砳的话,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宽心:“他们不会为难你肚子里的孩子,更不会为难你的。ovary保护法也适用于你。” ovary保护法是妖怪社会中唯一一部起保护效力的法令,适用并且仅适用于积极配合生育工作的ovary。 其中有两大基本权益:一是ovary的生命受到至高法令的保护,二是ovary腹中的胎儿也同母体受到同等级的保护。 原因很简单,ovary的生育系统太金贵,外力落胎恐对ovary造成巨大伤害,再留下后遗症就更得不偿失了。 唐四娘:“更何况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首胎呢,专家评估你的ovary稀有度等级也需要参考它。” 唐四娘作为妇联工作者,对ovary相关事宜的了解也比普通妖知道的更多。 唐四娘又说:“未登记且落单的ovary才是最危险的,若是此时被普通雄性得知你也是ovary,为了留下他们的子嗣,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囚禁你!强暴你!占有你!而且就像骆主任刚才说的,血统低贱法力低微的小妖怪哪里能见得着ovary,ovary对于普通雄性而言就是这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禁果,落单的ovary则是他们垂涎三尺的猎物……” 唐四娘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抚着胸口庆幸“还好是在终南洞”,一扬起下巴就恶声恶气地催促骆主任:“你还磨蹭什么!赶紧去打电话啊!帮砳砳登记ovary认证是当务之急,这可拖不得!” 骆主任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向许砳砳要走落户登记表格,扶着老腰往屋外走,许砳砳这一次没有再喊住他。 许砳砳心里打着个好算盘:ovary协会依法保护他和他肚里的孩子,而他塞在衣服里的石头蛋一辈子都孵不出来,不就等于他这个免死金牌是永久金牌了? 许砳砳心情不错,见鹿几小医生独自坐在角落,主动搭话:“鹿几医生对我们石头精了解不多,却只做简单的孕检就能觉察出我是蛋生非胎生,您真的非常了不起呀。” 鹿几医生腼腆地摇了摇头,十分谦虚。 许砳砳对鹿几医生的好感,不仅来源于小鹿在人类眼里一直都是温驯可爱的化身,还因为鹿几医生医术低劣,这才救了他一命…… 这段佳话可称之为:庸医救人。 许砳砳满怀感激道:“我真应该给您颁发一张‘小神医’的奖状呢。” 鹿几医生脸红红的。 唐四娘则抢着回答:“小鹿几家里已经有一面‘小神医’的锦旗啦!” 许砳砳惊讶道:“嗯?” 居然还真有妖怪送了光荣锦旗? 唐四娘对鹿几医生竖起大拇指,乐呵呵地帮他把光荣事迹宣扬天下:“那面锦旗是牛哥牛嫂送的,当初牛嫂难产了,差点大小都保不住,幸好我们小神医出手,这才保得住大的!” 许砳砳:? 确定不是因为小神医出手,这才保不住小的吗? 许砳砳不敢问。 第10章 许砳砳的落户资料由骆主任提交给妖口统计局,正常的手续办理周期大致需要一周左右。 虽然手续还没下来,但骆主任已经大张旗鼓地张罗着要给许砳砳举办一个盛大隆重的邻居迎新见面会。 这是每一户入住终南洞的新住户都曾拥有过的欢迎仪式。 迎新见面会的活动方式是聚餐,活动目的则是帮助新住户认识其他邻居,增进彼此的了解,是新住户快速融入当地社交圈的便捷途径之一。 虽然骆主任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做起事来却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迎新见面会在第二日中午举行,地点被定在了终南洞的街道办事处,也即是骆主任的八号房。 许砳砳一想到要深入妖穴,他当天喷涂的香水剂量都是平时的两倍,怀里揣着石蛋英勇赴约。 许砳砳和骆主任的住房离得近,但当他按照约定时间到达迎新会时,一进大门,就见占据厅子大半面积的圆形会议桌已经坐满了妖怪。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膻腥味儿。 许砳砳前一只脚踏进门内,后一只脚却本能地退缩。 与此同时,全体妖怪齐刷刷地对许砳砳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随即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 好在许砳砳一眼扫过去,在场大半的妖怪邻居是自己已经见过的,全场只有四个生面孔,他内心的不安和紧张这才消退大半。 李公豹、黑大壮、唐四娘、骆主任和鹿几小医生这些熟悉的面孔全都在现场。 除此之外,坐在鹿几医生左手边的是一对恩爱夫妻,妻子坐着而丈夫站在她身后,全程嘘寒问暖,呵呵傻笑,这对夫妇头上顶着同款牦牛角,显然这就是住在五号房的牛哥和牛嫂; 坐骆主任右手边的则是一个温顺柔弱的小女人,她含着胸缩着肩膀,皮肤苍白,怯怯缩缩,甚至都不敢和许砳砳对视一眼。她身上有一种神经质敏感的受害者气质,整个妖怪看起来很不自信,偏偏着装却很高调——一袭白裙子遮着她手腕留下的旧伤疤,她披着新娘的头纱,还戴着一个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雪白的曳地头纱也遮不住她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 而坐在李公豹右手边的一号房邻居,他就是专门负责晨晚撞钟擂鼓的獒犬精。本名不听,邻居私下称他为噪音制造厂厂长,身形彪壮,头顶上还长着两只毛茸茸的垂耳朵,脖子和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此时正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许砳砳坐离不听先生较远,所以没能听见声音,但大致可以从口型猜出是“南无阿弥陀佛”。 大概是注意到许砳砳的目光,不听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甫一对上视线,许砳砳心中一悸,不听的眼瞳是灰黄色的,瞳中只有一点细小的黑色眼仁,眼神凌厉具有杀气。 这是一双捕食者的眼睛。然而他的主人却热衷于撞钟礼佛。 许砳砳很快就别开视线。 许砳砳作为今天的主角,一登场就被唐四娘和牛嫂等邻居围住了。 在场的邻居都了解了许砳砳的基本情况,包括雌雄同体,自体受精和ovary在孕。 妖怪体质各有不同,因此他们对许砳砳这集各种不寻常于一身的石头精特殊体质也只有啧啧称奇,没有半点怀疑。 牛嫂的性子热情又爽朗,自来熟地和许砳砳聊了两句就上手摸一摸许砳砳的肚子,又惊奇又心疼地说:“果真是硬邦邦的!怀着这么个石头蛋在肚子里可不好受吧?石头弟弟你太辛苦了。” 许砳砳在妖怪世界浸淫几天,可说是非常上道,明朗地笑道:“生育光荣。” 牛嫂又问:“刚才看着还看不太出来,这么一摸才觉得显怀了,你这一胎都怀了不少时间了吧?” 许砳砳应答如流道:“快一年了。” 牛嫂倒也并不惊讶,毕竟以前见过大象精怀胎近两年才生产,她又问:“都怀胎一年了呀?那什么时候才到预产期?咱们也可以帮忙准备一下。” 许砳砳“唔”了一声,微笑着回答:“还早得很呢,我们石头精得怀孕几十年上百年才到预产期的。” 闻言,牛嫂和唐四娘大为震惊! 但任何特异现象都在一句“不愧是ovary”的称赞声中变得理所当然。 连白鹿小医生也都频频望过来,争取扩充自己对石头精知之甚少的小知识。 还有狐狸精抱着曳地的白头纱和自己的尾巴凑过来,加入雌性小团体,又羡慕又担心地感慨:“怀孕听起来好辛苦……但还是好羡慕呀。” 狐狸精的名字叫寡妇a ,曾经的丈夫脾气暴戾,性格乖张,还是个家暴狂,后来因为得罪大妖被反杀。寡妇a 经历过这段灰暗的婚姻,恨嫁却又想嫁,躲在终南洞里披着白婚纱,每天跟自己玩过家家。她的童话剧本里有一个英俊潇洒的大妖怪,说要迎娶她过门。 寡妇a 着实是个可怜妖,妇联使者唐四娘搂了搂她的肩膀安慰她。 大家为寡妇a 的悲惨过去心酸落泪,直到牛哥再次把话题引到许砳砳身上才终结了这悲伤的气氛。 牛哥大剌剌道:“四石小兄弟,我好像听说你们石头精生孩子都是直接炸肚子的啊?此事真假?我家就住在你家后面,到时候会不会有危险啊?” 牛哥忧心忡忡,十分担心牛嫂的安危。 骆主任插话道:“对嚯对嚯,我也有听说过有些妖怪出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等小同志一进入预产期,我们全村就得暂时撤离了。” 几个妖怪七嘴八舌,就“在许砳砳预产期之前组织全体住户撤离避难”这一未来的百年计划展开激烈的讨论。 许砳砳:“……” 但他没有出声否认,毕竟如果真逼不得已走到下蛋环节,妖怪邻居们全体撤离也是好事,那他轻轻松松把石蛋从怀里掏出来这一过程,也能对外谎称是九死一生的艰难生产了。 气氛热络,许砳砳和这几位新邻居也就算是认识了。其他几位邻居有事没能过来,不必再等,骆主任招呼大家坐下边用餐边慢聊。 餐宴正式开始。 许砳砳被安排坐在骆主任的左手边,隔壁是鹿几小神医。 唐四娘附和道:“没错没错,砳砳你要坐离豹子精他们远一点,你身上的孕激素那么香那么甜!普通妖难免要心猿意马。” 许砳砳和李公豹今日在唐四娘面前的待遇……和那日在水井旁可谓是大不相同。 李公豹怀里抱着那只通体漆黑的猫,无奈又绅士地笑笑。黑猫一双黄蓝色阴阳眼目光不善地盯着许砳砳。 许砳砳落座才发现,圆桌边沿刻有罗马数字7,鹿几小神医是6,而骆主任是8。 圆桌一共有十二个座位,每个座位都刻有相对应的数字,除了二、三和十一号的位子暂时还空着,其他都坐满了。 按理来说,座位应该是和居民的门牌号对应的。连牛哥都站在牛嫂身后,没有去坐其他空位,而许砳砳却坐了七号房邻居的位子。 许砳砳还没来得及问七号房的邻居,先被圆桌上的食物吸引了注意力。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盆嫩叶,叶子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隔壁是一大盘仙人掌,苍翠欲滴;旁边还有一碟大虫子,活力十足地在碟子里蠕动;桌子正中架着一整只血淋淋的新鲜羊羔,欧式点心架上放着羊的内脏,羊肝羊蛋羊肺各盛一盘,还有一坨羊肠,旁边还贴心地准备了一盆新鲜的羊血当作蘸酱…… 他唯一能下筷的只有萝卜和饭后清漱口气的水薄荷。 许砳砳脸色都绿了。 骆主任招呼许砳砳:“小同志,随意一点嚯,随便吃!随便喝!” 许砳砳艰难地点头。 其他邻居拿起自己面前的叉子取了自己喜欢的菜肴。 鹿几小医生安静乖巧地吃草。 骆主任一叉子戳了块新鲜带刺的仙人掌,塞进嘴里连刺啃得津津有味,仙人掌的刺又硬又长,足有七、八厘米,许砳砳眼睁睁地看着仙人掌刺扎进骆主任的厚嘴唇,但骆主任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连刺带血吞下去。 许砳砳看得头皮发麻,艰难地咽口口水,谁知被骆主任看见了,以为许砳砳馋了,骆主任连忙热情地给许砳砳布菜,良心推荐道:“小同志你尝一尝这块仙人掌,自家门口种植,无公害无添加,果肉饱满,清脆又爽口!” 牛嫂见了,给许砳砳夹了一大筷子青草,说道:“仙人掌不去刺怎么吃啊,咱多吃点嫩草。” 连唐四娘都把小胳膊伸得老长,给许砳砳舀了一大勺虫子,拼命压在他的餐盘里,还口口声声保证道:“孕期肯定得多补充一点蛋白质啊,这些个个爆浆,口感巨好!” 邻居们各各热情如火,想要让许砳砳感受一下终南洞这个大集体的温暖。 而许砳砳看着面前的餐盘,胃里翻江倒海:“……” 寡妇a 还贴心地帮许砳砳淋了半杯血浆,李公豹温文尔雅地建议他拌成什锦沙拉。 许砳砳攥着叉子,面沉如水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一条大虫子被唐四娘压在他餐盘里时,扎在仙人掌刺上,虫子扭动,流出浓浆,还被淋上新鲜的血浆……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捂着嘴巴扭过头,连着干呕了几下。 登时,一桌子邻居都很紧张,唐四娘连忙催鹿几小神医给许砳砳看看。 鹿几小神医嘴里还在嚼嫩草,着急忙慌地赶紧帮许砳砳查探胎儿健康,但是,石头蛋一没胎心二没温度,怎么查都没变化。 牛嫂作为过来孕妇,发言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说:“孕吐应该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吧,大家也不用太紧张。” 怀孕期间不仅法力尽失,孕吐起来还会呕得天旋地转。既吃不得太寡淡,又闻不得荤腥,吃不好睡不好,孕妇孕期真的不容易。 许砳砳听了呕得更起劲。 闻言,邻居们纷纷感慨,看到许砳砳干呕得一脸菜色,再一联想到许砳砳还得怀胎百年,顿时更是心疼得紧。 只能嘱托鹿几小神医定期为许砳砳孕检,又让不听先生多为许砳砳诵经祈福,李公豹还建议骆主任给许砳砳办理困难户的认证,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同意。 他们议论纷纷,竭力为许砳砳做好安排,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 第11章 许砳砳在自己的迎新仪式上签下了一纸困难户认证,申请原因是单亲妈妈不容易。 在场的邻居争先恐后地在这张困难户申请单上签下确认信息属实的联名。 心思细腻但不善言辞的黑大壮,还在签名后面留了一句“要加油哦”和一颗小爱心。 由于今日迎新会的主角许砳砳身体欠佳,在座的其他妖怪邻居们也不可能继续大快朵颐,聚会只能提前散场。 邻居将剩余的食物拿来平分再打包带走。 分食区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 以豹子精为首的肉食爱好者,成员有黑熊精和狐狸精; 以骆主任为首的素食主义者,但其内部又有点小分歧,骆主任独爱仙人掌,牛哥牛嫂一家和鹿几小神医更爱吃嫩草; 而螳螂精则独占了一大盘富含蛋白质的大虫子,她乐滋滋地将虫子都装进她随身携带的粉红色小腰包里; 最后还有獒犬精,他赶着回家念佛经,什么也没分得就提前先离开了。 许砳砳坐在一旁看众妖分食,虽然他忍受不了餐桌上的生鲜羊羔和羊内脏浓重的膻腥味,但羊腿肉和羊小排作为新鲜的烧烤食材,还是让他垂涎不已。 黑熊精操刀把羊羔分成块,李公豹抱着他的黑猫站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寡妇a 聊着天。 许砳砳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立起领子遮住口鼻,走过去问:“……能分我一点吗?” 黑大壮和寡妇a 微微讶异。 李公豹欣然点头道:“当然可以。” 黑大壮听了,这下下刀也更干脆,直接把整只羔羊劈成了四大腿。 但李公豹想到许砳砳刚才呕得脸色苍白,还是关心道:“羊肉的膻腥味比其他肉味更重哦,没问题吗?” 许砳砳点点头,衣领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柔弱又无助,他应道:“我回去把羊肉焯水再吃,可以去除膻腥味的。” 闻言,李公豹正要开口,就听到许砳砳轻轻地叹着气说:“虽然肉质会变得又老又柴,味同嚼蜡,但我多少还是得吃一些保存一点体力的。” 许砳砳唉声叹气,说得特别委屈。 李公豹听了很是同情。 寡妇a 在同情之余再次弱弱地感慨道:“怀孕连生肉都吃不了嘛,真的好辛苦啊……” 许砳砳苦涩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许砳砳靠演技顺利地分得一个腿,黑大壮格外照顾他,还给他分了一只沉甸甸的羊后腿,分量十足。 邻居们分食分得正欢,连院落里的生锈铁门被推开时“咿呀”一声也没有谁发现。 直到门外传来磁性慵懒的笑声和嗓音:“好热闹呀。” 许砳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全身上下穿着一身黑的男人,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门外。 他脸上带着一张微笑假面,白如凝脂,上面还刻着繁复华丽的纹路,质地看起来非常的柔软,才能与他的面部完全贴合。 男人身材单薄,但体态优雅,穿扮讲究,耳垂上挂着一对酒红色的玫瑰花耳环,随着他的动作而翩跹摇摆。 他进屋之后收起雨伞,优雅得体地摘下皮制的黑色手套,露出一双雪白纤瘦的手,十指指甲涂着黑色指甲油。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亚麻灰的顺发长至耳下,他撩起几缕碎发别在耳后。 隐约能透过他的额头和脖颈可以看见他的皮肤白得胜雪,没有半点血色,几乎与面具的底色融为一体。 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除了他的黑色马丁靴。 鞋面上绣着四个烫金字体:升棺发财。 “……” 见他来了,骆主任热切地上前打招呼:“福先生!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了嚯!正巧这有一盆新鲜的羊血,您尝尝看,如果不介意就取一些回去罢。” 骆主任对福先生说话的语气格外客气。 李公豹悄声给许砳砳介绍道,这位福先生是位能工巧匠,也是一名有梦想的纯手工匠妖。 他最擅长烧制各种玻璃器皿,终南洞里流通使用的玻璃制品都是出自他手,他是唯一的供应商,本应该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因为福先生心肠好,主动为终南洞的居民无偿供应玻璃制品,导致他的营业额常年为零,生意不景气。 福先生脸上所戴的面具也叫慈善家面具,相传在外界也有一些偶发善心、乐于助妖的大妖怪,但是他们又不想背负善良的罪名,因此会戴上慈善家的面具再去行善。 妖怪世界惩善扬恶,善良也变成了骂名。 许砳砳听完迟疑道:“那……摘下面具之后呢?” 李公豹理所当然道:“摘下面具之后当然就是肆意行凶,不行善事了呀。” 许砳砳:“……” 许砳砳的脸色变得难看。 李公豹见状连忙安慰他:“不过福先生从来没有摘过面具的,砳砳先生可以放心。” 许砳砳艰难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福先生谢过骆主任的热情相邀,端了个体态优美的高跟杯,盛了小半杯新鲜羊血,他晃了晃杯子,这才端起酒杯送至唇边。 红血没有顺着面具上的唇缝滑入口中,而是只见唇缝间露出两个尖利的小犬齿,吸食杯中的鲜血。 福先生尝过一小口,唇缝里伸出小半截粉嫩的舌尖舔舔尖牙,愉快地回答:“羊血还很新鲜呢,不过……这里还有一种更好闻的味道哦。” 福先生抬起头,目光柔柔地朝许砳砳瞥来一眼。 骆主任一拍脑门就吆喝出声:“您是特地过来见新搬来的邻居的吧!来来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骆主任把福先生引到许砳砳面前,为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终南洞新来的邻居石头精,许砳砳。小同志,这位是住在终南洞西南角二号房的蝙蝠精,是一位有爱心、有善心的大慈善家,我们都称呼他为福先生嚯。” 许砳砳礼貌地对他微笑:“你好。” 福先生微微歪着头,朝许砳砳举了举杯。许砳砳猜想他应该是笑着的,只是微笑的假面遮住他本身真实的笑意。 福先生打量了许砳砳两眼,这才缓缓启唇,温声细语道:“砳砳先生如果有需要添置什么玻璃器皿,请尽管跟我开口。” 许砳砳回以感谢。 福先生拿出一张做工精致的小卡片递给许砳砳,慵懒的嗓音如高跟杯中摇晃的红血一样迷醉。他对许砳砳说:“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你能收下它。我也会尽快为你烧制你的专属玻璃皿的,将作为你加入终南洞的欢迎礼送给你。” 许砳砳稀里糊涂地连连道谢,双手接过小卡片。福先生的名片是纯黑底色的硬卡,质量极好,简约美观,硬卡正面采用烫金工艺,烙下““福”到了”三个字,在指腹的摩挲之下凸显存在感,而背面像是棋格盘的纹路。 骆主任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哦豁,小同志你可要贴身收着福先生的名片,卡片背面的图案是咱们终南洞的地图哦。” 许砳砳低头细看,图案如下: 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 骆主任指着第二排第二个圈,说:“这就是小同志你的十三号房嚯。” 旁边的第三个圈则是街道办事处。 终南洞的小路几乎都是紫藤萝织就的藤萝隧道,居民住房的样式统一,初来乍到者恐会迷路,随身携带地图以备不时之需。 福先生也不愧是慈善家,连名片设计都为居民提供便利。许砳砳将名片妥善存好,福先生表示先失陪,就端着高跟杯去跟其他邻居寒暄了。 福先生既绅士又优雅,所有邻居都很乐意和他打交道。李公豹等肉食主义者和他聊得来,他在牛哥牛嫂等素食爱好者的小圈子里也很聊得来。 牛嫂对福先生说:“福先生,你若是有空,请一定要为鹿医生烧制一座玻璃的表彰奖杯呀!我上次为鹿医生缝制的锦旗太不耐脏了,褪色的锦旗完全配不上我们的鹿小神医。” 闻言,福先生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鹿几医生身上,他轻笑了一下,带着淡淡的鼻音道:“为我们的,鹿几小神医制作水晶奖杯吗?” 他说话的语气隐含笑意,牛嫂没有听出不对劲,许砳砳倒是听出一丝揶揄的意味,福先生说到“小神医”时,还在这三个字拖长了尾音。 牛嫂点头:“是啊!” 福先生道:“先让我想想呀……” 鹿几小医生被他们围着坐在椅子上,有点儿难为情。 福先生垂着眼眸瞥他一眼,弯下身,托着下巴,将微笑假面靠近他,温柔道:“那就送给小神医这六个字——救死扶伤,大爱无疆,你觉得好不好呀?鹿小神医~” 牛嫂拍着手满意道:“我觉得是极好!” 牛哥也连连点着头:“有文化就是好。” 鹿几小医生一脸尴尬地摇着头,摆摆手婉拒道:“不用了……” 许砳砳见李公豹也在看着那边,忍不住小声问:“……福先生是不是和鹿几医生有过什么过节?” 李公豹摇了摇头,也小声回道:“我也觉得福先生对鹿几医生有什么误会。” 李公豹用“误会”一词显然是客气了。许砳砳又想到了自己先前冒出来的猜想——假如牛嫂当年的孩子还真的是鹿几小医生失手打掉的,而福先生是知情者…… 再结合福先生表面恭维实则讽刺的语气,许砳砳觉得自己的猜测更加可信了几分。 庸医救人,但是害妖。 许砳砳既心存侥幸又心疼牛哥牛嫂。 他对鹿几小医生这位救命恩人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 聚会结束。 许砳砳另外拿了两个萝卜和一把水薄荷,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提着全羊腿,满载而归。他回到家生火起锅,羊骨萝卜一起熬汤,羊腿肉架起来烧烤。 参加了早上的迎新见面会之后,许砳砳对终南洞的绝大部分妖怪也有了一些了解,基本确定自己目前待在这里还算是安全的。 但许砳砳忽略了终南洞的邻居民风淳朴,邻里友爱。 当天下午,从许砳砳吃过午饭之后,他的房门就接二连三被邻居们敲响。 先是黑大壮为他扛来了一大摞干柴。 许砳砳十分感激地收下了。 再是骆主任代替福先生送来一箱杯碗瓶罐的玻璃日用品。 许砳砳万分感谢地接过来。 接着是牛哥拉着一辆破板车从他门口经过,车上载着牛嫂,牛嫂特意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兜兜风,老牛拉车。 许砳砳礼貌地表示拒绝了。 紧跟着是狐狸精寡妇a 推来了自己的粉红色淑女车,车身系着好多粉嫩的蝴蝶结,说是方便许砳砳的日常出行。而且她每天都戴头纱,反正也骑不了。 许砳砳内心有点抗拒,但想着可以骑车去焦土地和九天河源头的交界处,运载瓜果回来也很方便,他连连谢过寡妇a 并将单车收下了。 最后是唐四娘风风火火地敲响了许砳砳的屋门,给许砳砳送来一大摞妖怪读本,据说这是妇联组织筛选出来的胎教宝典。唐四娘对许砳砳说:“妖二代的起跑线可要从胎教抓起,这是胎儿最好的启蒙时期,而你就是胎儿的助推器,千万要重视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每日看胎教书了,二四六上午练剑,增强体质,一三五七的下午看书,激发胎儿的潜能,我每天都会好好地督促你的!” “……” 许砳砳见唐四娘在他的桌上砸下半身高的胎教读本,还有一些空白草稿本,而他被唐四娘强行押坐在书桌面前,一脸懵逼。 许砳砳在那一摞书中一眼瞥见其中一本,封皮的推荐语是——将妖怪和人类恩怨纠葛集结于一册的经典名作。 此乃每个妖怪的必读书目。 许砳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抽出这本书。 翻开目录,此书对于人类的划分和介绍,三言两语基本能概括完整,对人类的划分更是简单粗暴。 “人类大致可划分为四种”—— 人类女人,可食用,肉质鲜美,汁水充沛,营养丰富; 人类男人,可食用,肉质极佳,颇为劲道,营养丰富; 人类老人,可食用,肉柴难嚼,可供饱腹,营养较少; 人类婴孩…… …… 许砳砳默默地将这本食谱合上。 第12章 唐四娘见许砳砳对那本经典名作不太感兴趣,立马殷勤地抽出另一本书强烈推荐给他,两眼亮晶晶地说道:“你可以看看这一本!我觉得这本书很有背诵全文的价值!” 许砳砳在唐四娘殷切的目光下,倍感压力地接过那本封面为a4尺寸的书。 《论当代雌性的自我价值实现》 许砳砳翻开目录,大致地扫了一遍,目录先分为几个大篇章,每个篇章下面再细分章节。 大篇章标题如下: 生育光荣的年代,生育是否真的光荣? 生理劣势早已决定了雌性总是更吃亏; 谈谈古往今来的物化雌性现象与本质; 雌雄平权,如何界定新的权利与义务? 尊重传统文化与学习现代理念不冲突; 雌性生育的伟大之处在于有雌再有雄; …… 光看目录,许砳砳就感受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唐四娘掏出随身自带的笔,拔开笔盖,一挥大袖衫,“咻咻咻”地给许砳砳勾画出几个重要的篇章,笑意嫣然:“这是我们雌性必修课程,精神层面的提升才是最为关键,你把这几章多看个几遍,我会不定时抽查一下你的学习进度和成果哦!” 许砳砳眼神木木地看着她。 许砳砳想起李公豹当时欲言又止又谨慎地补充说明“她可能是一个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 许砳砳想要纠正李公豹。 唐四娘不仅是一个极端的雌权主义者,甚至还想把他培养成雌权主义的接班人。 唐四娘为他制定了孕期计划,要求许砳砳即时开始,每日下午都要端坐于书桌之前诵读她的推荐书目。 许砳砳的书桌被她搬至门边,正对着一扇窗户,哪怕是许砳砳锁上门,唐四娘就像是查堂的教导主任一样,会在窗前露出小半张脸,时刻监督他学习。 许砳砳没辙,傻坐在椅子上,走也不是,坐如针扎,只能对着妖怪经典必读的系列丛书发呆。 他翻了翻书,唐四娘推荐的必读书目引起他的极度不适,许砳砳对它们敬谢不敏。思来想去,从书包里掏出两本教辅用书,拆下《论当代雌性的自我价值实现》和《新时代的见证:批判性思维之重新解读雌权主义》这两本书的封皮,用来包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数学)》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考理综)》的封面上。 再一翻开书,看到求证函数的奇偶性和单调性,许砳砳心中涌出一股莫名安心的踏实感,还有对知识久违的渴望。 许砳砳以前万万想不到,初中班上女生换书皮用来偷看言情小说的小把戏,竟被他用来偷学五三。 更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孤身一人掉在妖怪世界夹缝求生,竟然还有心思有机会备战高考。 只有“魔幻现实主义”六个字可以概括他现在的生活。 许砳砳支起理数教辅书,支着脑袋在草稿本上写写算算。 轻松应对唐四娘的突击查岗。 唐四娘很欣慰,面带慈爱的笑容站在窗外。 许砳砳挺直腰,身上的校服外套靠近左胸膛有一个初生的旭日的校徽,也变得格外明艳灿烂。 - 许砳砳度过一个格外充实的下午,也随着脑力消耗过度,他当晚一倒在床上就睡得昏天暗地。 夜半三更,屋外的凄凉女声哀唱了一晚的二簧慢板。 “……三尺孤坟土未干……紫泥已把痴郎葬……” “……只剩得白杨衰草……” 然而许砳砳早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管她什么三尺孤坟还是水上村庄,都入不得他的梦里来。 次日。 晨钟三响刚过,许砳砳在昏沉沉的睡梦中就听到骆主任的敲门声。 骆主任边敲门边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同志欸,小同志嚯你醒了吗?” 许砳砳和石蛋朝夕相伴,睡觉也搂着它。他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头脑清醒的一瞬间立刻就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着急忙慌地抱起石蛋,抄起香水就朝卫浴间奔去,生怕骆主任喊得急了,直接破门冲进来。 许砳砳应了他一声:“刚醒……有事吗?骆主任。” 骆主任在门外既兴奋又激动地回他:“小同志嚯!负责咱们南方的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昨晚给我来电称,负责核查你的身份的分会委员今儿中午就要到了!我一晚上没合眼呢,天一亮就赶紧跑来通知你来了!你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免得分会委员来得措手不及!” 骆主任高兴得不行,主要是终南洞向来被忽略,像是申请村落建设安装路灯,还有申请局域网覆盖等等事宜,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恭恭敬敬打个电话去催一催,可他除了受尽冷眼和敷衍之外,从未享受过正常受理的待遇。 但是他这通电话才过去没三天,ovary保护协会就派遣会员赶了过来了,可见他们对骆主任那通电话的重视程度。 骆主任受到大妖怪才能享有的妖道主义的待遇,兀自心花怒放。 许砳砳却是慌得不行。 “核查”这个词眼像长刺一样扎得他心悸。 许砳砳连忙追问:“他们要怎么‘核查’?我会被他们带走吗?” 骆主任乐呵呵的一问三不知:“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唐四娘可能会知道一些。” 许砳砳脑子又乱又紧张,托骆主任帮他去把唐四娘请过来,另一边又忙着塞石蛋喷香水,还寻思着要把九天河的源头水装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唐四娘赶来的时候,她和骆主任一样欢欣雀跃。她认为许砳砳被认证为ovary这一称号的光荣时刻,终南洞的每一个邻居也与有荣焉。 唐四娘一腔柔情道:“我希望砳砳的经历能够写成报道刊登上妖城晚报,警醒一手遮天的几位大妖物们,我们妖怪世界不止要有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生存制度,我们同样需要一方和平安定的净土,否则像砳砳这样的ovary遗珠,将会沦落到何种悲惨境地真的难以想象。” 唐四娘一声带三叹。 骆主任对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的委员莅临终南洞甚是看重,还拄着扫帚帮许砳砳打扫门前,他老泪纵横:“只希望地方妖局能看到我们做出的贡献,能批准我们重新加入网络通讯的局域网……” 唯有许砳砳一个人心急如焚,只关心保护协会的会员要怎么核查真假ovary。 可惜唐四娘和骆主任也是第一次有幸见到ovary保护协会的会员莅临终南洞,对他们的核查工作一无所知。 …… 直到中午,许砳砳在忐忑中等来了ovary协会的三位花仙子成员。 据说这三位荷花仙子渡河的场面引得两岸一众小妖惊叹——她们足履轻盈,足尖触及水面前,足下生花,步步生莲,如同行走在平地上。渡河也不费吹灰之力。 令两岸的妖怪奈之若何的九天河,在她们面前却是很不如何。 而此时,三位荷花仙子穿着统一的队服,后背的笔墨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写着一个“南”字,即是代表ovary保护协会的寅午戌分会。三位仙子的外貌形态毫无二致,行为举止整齐划一,排排坐在骆主任的办公桌一边。 而许砳砳只身孤零零地站在她们的身后。 ——像极了等待导师为你转身的某选秀现场。 骆主任和唐四娘等一众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则被隔绝在外不得来打扰。 唯一值得许砳砳庆幸的是,荷花精的嗅觉并不像动物精怪那般灵敏,她们主要依靠妖气辨识目标对象,而许砳砳此时的妖设又是“有孕在身暂时失去法力的孕妇”,她们感觉不到妖气也是正常的现象。 许砳砳胡思乱想期间,荷花精一号先为许砳砳转身,开始走核查流程了。 只见荷花精一号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模样的物件对准许砳砳进行一番全身扫视,不时会响起镜头对焦的蜂鸣声,但是迟迟没有听到相机拍摄的“咔嚓”声。 荷花精一号转回身去,和自己的小姐妹交头接耳讨论了一番。 随后,荷花精二号手里拿着一台像拍立得的粉红色摄像机对准许砳砳,轻言细语地温柔道:“要看着我的镜头微笑哦,我先给你拍几张美美的形象宣传照哦。” 许砳砳:? 但许砳砳不敢细问,他听任安排,对着镜头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笑。 荷花精二号对动作还有要求,指导许砳砳右手假装拿着什么东西,左手托着底部,以展示物品的专业姿势拍几张宣传照以备不时之需。 许砳砳:“……” 许砳砳像个show boy,露出职业假笑。 拍完“宣传照”,荷花精三号又给许砳砳递来一个类似平板的信息处理工具。她说:“你先确认一下信息是否有误。” 许砳砳双手接过来,只见页面上显示—— 新增ovary信息录入页: 石头精,170岁,雌雄同体,身体特征表现为雄性,自交在孕,暂登记为普通蛋生ovary,稀有度有待进一步评估。 文字信息下面有一道类似于生命条的红色柱形图,另外附带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类似放射科照射检查的照片,许砳砳整个人呈现近似于白色的灰白色,小腹处的石蛋呈黑色;另一张照片则是许砳砳现拍的“宣传照”,背景被粗糙地去除了,替换上了桃粉色的纯色证件照背景。 审美堪忧。又丑又诡异。这是许砳砳有史以来最丑的一张证件照。 许砳砳确认过信息无误,荷花精三号又让他填写表格下面的空格。 许砳砳把页面划了上去,看到下面还有三个空白格。 分别是你的优点,缺点,还有个性宣言。 许砳砳一头雾水,小声请教道:“请问……这个个性宣言应该怎么填呢?” 荷花精三号简洁明了地说明:“限30字内,最大限度地制造爆点推销你自己。” 许砳砳:? 推销给谁? 荷花精二号掩着小嘴笑着说:“个性宣言就等于交友宣言,没有血统和种族优势可要好好填哦,争取给各位在虚无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t.g.m.留下可爱有趣又深刻的第一印象!” 许砳砳:? 虽然许砳砳对t.g.m.并不了解,但是代入语境也不难理解。 许砳砳很快理清了逻辑。 所谓的ovary协会登记,实际上就等同于大型相亲网站,认证提交了个人信息等于投了应征相亲的个人简历。 据荷花精二号客服介绍,ovary注册成功之后就拥有在线查看t.g.m.名单的权限,而自己的相关信息也会分享给登记在册的所有——单身——t.g.m.。 荷花精二号说:“不过t.g.m.都是经过严格把控,层层筛选出来的具有绝对种族优势的大妖怪,有些大妖物并不介意母体的种族基因没有先天优势哦。” 言外之意,是大妖物对自己的种族基因有绝对自信,母体的基因再有先天优势也没他有优势。因此普普通通石头精也是有爬进豪门变凤凰的可能性。 荷花精的本意是想鼓励许砳砳,但许砳砳听了只是更是瑟瑟发抖——各方面都强大的、包括嗅觉敏锐的大妖怪,一闻就知道这只ovary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直接一口吞进肚里的…… 许砳砳突然感觉很窒息。 他幡然醒悟,这登记的根本不是什么保护协议,分明是上了死亡预备名单。 再次低头看到自填题目,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凝重。 沉思片刻,许砳砳在表格中填入信息…… 许砳砳把登记表递给荷花精三号,荷花精三号看完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信息确认上传即不可修改。” 许砳砳肯定地点头。 得到肯定回答,荷花精三号将许砳砳填写的信息点击上传—— 优点:暂未发现。 缺点:孕期过长,怀胎百年才能到预产期,产率极其低下,投入与产出不能成正比。 个性宣言:论古往今来物化雌性的现象与本质,请用批判性思维谈谈你的看法。 第13章 许砳砳的个性签名足足占满了30个字符,没有浪费半个字符空位。 若不是有30字内的字数限制,许砳砳还想在个性签名里高谈阔论,宣扬他对雌性平权不平责的主张与观点,号召支持雌权的先进分子一起推广先进思想。 许砳砳力求做到个性签名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给予广大雄性同胞思想上的冲撞与窒息的压迫感,借以消灭t.g.m.对他产生兴趣的可能性。 他要把所有可能变成不可能。 眼看新增ovary录入信息上传成功,许砳砳等待荷花精放行,谁知荷花精三号把平板递给荷花精一号之后,荷花精一号头也不抬地说:“进行最后一项例行检查,检查完就收工。” 得到指示,荷花精三号走到许砳砳面前,面部表情没有情绪波动,甚至可说是过于冷漠,她公事公办地说:“把衣服脱了。” 话音刚落,她又补充道:“都脱掉。” “……” 许砳砳听得心里一咯噔。 冷汗直冒,指尖发白,他下意识地揪着外套的口袋,校服口袋里藏着口服液大小的小玻璃瓶,瓶里装有九天河源头水。 石蛋贴身绑在他的腹部,只隔着一件休闲卫衣和校服外套。若是脱掉外套和上衣,怀孕造假无疑会当场败露。 许砳砳迟迟没有脱衣的动作,舔着发干的嘴唇,尴尬地问:“在这里脱吗……” 荷花精三号有些不耐烦地眯了下眼睛。 荷花精二号笑盈盈地插嘴道:“就在这里脱呀,不过不用紧张,大家都是雌雄同体,你该有的部件我们全都有,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你不用害羞。” 许砳砳:? 被荷花精二号这一打岔,许砳砳条件反射地将眼角余光扫过荷花精二号的下半身。 荷花精二号笑意嫣然地摊开双手,歪着头任他打量。 “……” 许砳砳这时想到荷花不仅雌雄同株,而且雄蕊不定,雌蕊的数量等同于莲蓬上的莲子孔洞…… 许砳砳当下打了个哆嗦,细思恐极! 荷花精二号见许砳砳被她逗得哆嗦,掩着嘴笑起来。 荷花精二号还有闲情雅致陪许砳砳说笑,荷花精三号却是表情不悦,上前一步道:“麻烦配合我们的核查工作,不配合者一律强制执行。” 眼看荷花精三号想动手,许砳砳攥着玻璃瓶的手也攥得五指紧绷。荷花精二号忙将三号拦下,她耐心向许砳砳解释,寻求谅解:“是这样的,我们负责检查ovary的身上是否有出现红色胎记,因为这是一项重要指标,没有别的意思,或者,你可有注意过自己身上有红色胎记呢?” 许砳砳抿着唇,神情戒备地紧盯着荷花精三号,谨防荷花精三号在听到他回答“没有”时,又直接上手来扒他衣服给他做全身检查。 沉默半晌。 许砳砳开口道:“有一处。” 闻言,荷花精二号的双眼为之一亮,连不看好许砳砳的荷花精三号也看过来。 只见许砳砳转过身去,背对着荷花精一二三号,将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拉过肩膀,接着扒开自己左肩的卫衣,露出了独属于少年人的白净精瘦的肩膀…… 许砳砳在父母离婚之后,休学一年,叛逆到底,期间去过纹身店,右臂内侧的六戒纹身只是赠品,左肩的纹身才是他带图指定的正装。 这是一个中二病十足的纹身:中间是三个近似于逗号形状的符咒,呈螺旋状排布,周围还有一圈封印咒语——是出自《火影忍者》中宇智波佐助肩上的封印咒。 原动漫里的封印咒,封印时是全黑色,开咒时是全红色。 而许砳砳当时对这个封印咒自有自己的一套中二病理解,他要求纹身师将咒印染成朱砂红,只将符文保留为黑色。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纹身让荷花精二号当场惊讶地“哇”了一声。 这下连荷花精一号也坐不住了,她和二号三号一起聚集在许砳砳的身后,三姐妹交头接耳地研究了好一会。 许砳砳大脑一片混乱,只听到荷花精三姐妹在他背后议论纷纷: “这个算高级印记吧?” “和凰鸟一族很相像!” “比不上凰鸟一族的印记,但也算得是低配版了。” “周围一圈黑色纹路倒是非常特别。” “而且位置也长得刚刚好,办起事儿来的时候也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 “对对对,关键是位置好!生对地方了。” …… 许砳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听越觉得自己要遭,没等她们表态就扯回卫衣领子,遮住肩头的纹身,重新将衣服穿戴整齐。 再次转过身时,许砳砳发现荷花精一号和三号对他的态度都客气很多。 许砳砳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们。 首先,荷花精三号客服一改刚才怠慢的服务态度,热情主动地对他说:“亲,这边建议您可以考虑一下重新更改ovary的登记信息呢。” 许砳砳:? 荷花精三号把登记新增ovary信息的处理器捧过来,指着“优点:暂未发现”一行对许砳砳说:“注册的三个小时内不限制更改次数,建议您可以在优点栏填写‘拥有守宫印记’呢。” 许砳砳:? 荷花精三号仿佛被二号上身,面带笑容,耐心体贴地给许砳砳科普有关于守宫印记的基础小常识。 所谓守宫印记,是指会在极少数ovary种族中出现的红胎记,标准色泽为朱砂红。 除了凰鸟这一天生神血的高贵种族百分百拥有高级守宫印记,还有单翎乌一族普遍拥有普通守宫印记,极少数拥有高级守宫印记之外,其他种族的ovary连拥有普通印记都是奢望。 古往今来,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都是t.g.m.趋之若鹜的心头好。 原因有二: 一是,众所周知,不同种族的妖怪化为人形虽然可以解决跨物种交流生命大和谐的障碍,但毕竟还是有跨种族隔阂,匹配度依然不高,并且存在着生殖隔离。只有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是唯一一个例外,和不同种族的t.g.m.在床事上也相当合拍,默契度接近于同种族,甚至连生殖隔离也被降到最低; 二是,ovary身上的守宫印记会自动识别初次结合的第一位t.g.m.。 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在初结合被t.g.m.标记之后,守宫印记在平时会自动褪为赤色,当且只当再次和初结合的t.g.m.行床事时,守宫印记才会恢复成艳如残血的朱砂红,甚至还会根据ovary的愉悦程度同步改变朱砂红的鲜艳程度。 简而言之,守宫印记的标记形式既满足所有t.g.m.的强大占有欲,守宫印记的颜色随ovary的愉悦度更改色泽程度的变化也更让t.g.m.享受其挑战性,而守宫印记从灰暗的赤色逐渐变成染血的朱砂红的过程,从视觉方面来说也具有较高的观赏价值,更别说ovary还能为强大的妖族繁衍后代。 荷花精三号总结道:“因此,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会身价暴涨,亲亲您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石头精了,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与同种族的ovary相比,那可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荷花精一号插话道:“哪怕是在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排行里,许砳砳先生身上的守宫印记也是很出挑的!” 守宫印记也有好坏之分。具体会有专家评审团根据印记的位置和印记的形状,进行综合打分。 荷花精一号十分肯定道:“我们刚才初步评估了许砳砳先生的守宫印记,生长的位置极好,形状也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初步估计只有天生带有怒放的太阳花花纹的凰鸟不可企及,若是和其他ovary群体相比,许砳砳先生必然是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荷花精一号和荷花精三号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在吹捧许砳砳,但许砳砳没被吹捧得轻飘飘上天,心情反而是郁沉沉坠地。 这他妈就只是一块纹身啊! 他也并不需要这种优势啊! 许砳砳很愁。 荷花精三号双手捧着平板递给许砳砳,对这一位准t.g.m.第一夫人客客气气道:“请问许砳砳先生要现在更改信息吗?” 许砳砳内心抗拒道:“不了吧……” 荷花精三号微笑着说:“不更改也没关系,您拥有守宫印记这一重要信息也会同步更新在您的页面上面的。” 荷花精一号补充说明:“您请放心,绝对会在最显眼的板块公布!” 许砳砳听了笑不出来,他心情沉重地绞尽脑汁,想找借口拒绝。他迟疑道:“那个……能不能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 闻言,荷花精一二三号均面露疑惑,荷花精二号回答道:“按理说这不合规矩,一般都是要第一时间公开消息的。” 许砳砳沉默了,盯着荷花精队服上的笔走龙蛇的“南”字,怆然地叹了一口气。 许是被许砳砳伤心叹气的样子打动,荷花精三姐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临时开了个小会。 荷花精二号主张暂时不公开,理由也相对充分:“毕竟许砳砳先生现在的预产期还有百年之久,拥有守宫印记的ovary无疑是祸国殃民的大祸水,提前公布消息也不过是让诸位t.g.m.大妖提前百年就开始稀有ovary之争,引发多余的战乱似乎也没有必要。” 荷花精一号对此持相同意见,头疼道:“最主要的一点是在‘到货’之前,各位t.g.m.大妖物还会对咱们南方寅午戌分会频频施加压力,应付他们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荷花精三号深有同感地点头。 自身利益当前,临时召开的小会提前有了结果。 荷花精一号笑盈盈地对许砳砳说经过她们的讨论之后做出的决定:“我们ovary保护协会向来是以尊重和保护ovary作为第一准则的,我们尊重您的意愿,既然许砳砳先生有所顾虑,我们答应在您怀孕期间暂时对外保密您拥有守宫印记的事情,只对外开放您的相亲预约时间的在线取号功能。” 许砳砳皱眉道:“但我现在还在孕期……不着急相亲。” 荷花精一号表示理解道:“当然,我们只开放您产下石蛋之后的相亲预约。如果您百年后才下蛋,那预约的相亲时间就是百年之后。” 闻言,许砳砳很干脆地答应了。 即便是他一直被困在妖怪世界,百年之后他早入土为安,这个相亲预约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威胁。 许砳砳甚至都编好了自己在妖怪世界年渐苍老的说辞——元气都被肚子里的石蛋吸走了。石头精的生育代价便是如此残酷,但是生育光荣,哪怕是以身饲儿,他亦心甘情愿! 核查工作也算告一段落。 荷花精二号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个印章,做最后的收场工作:“感谢您对我们的核查工作的支持和配合,最后请让我为您在左手的手腕处盖上ovary协会认证的印戳,盖章过程可能会有轻微刺痛。只要有了这个章,一般妖怪都不敢对您出手,毕竟如有妖怪对您出手,就等于公然挑衅ovary保护协会和协会背后的诸位t.g.m.大妖。” 简而言之,这就是所谓的特供给ovary的免死金牌。 这大概是许砳砳担惊受怕大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了,他依言配合地伸出左手。 荷花精二号在许砳砳的左手手腕盖上一个红色圆章,像纹身笔一样在皮肤上高频率出针回弹,在左手扎出完整的图案。 但盖章的过程中,许砳砳丝毫感觉不到半点刺痛感。 只见圆章中间有一道等分线,将圆戳分为上下两个半圆: 上半圆里,“万耀殿 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这一排字呈拱形状紧贴着圆章的边沿,正下方有一个编号o*100008333; 下半圆里,分别写着检验日期“20x9年09月09日”,和“检验合格”的字样。 ——像极了国家检疫局对即将流入市场的猪肉检验时盖下的合格圆戳。 至此,许砳砳也是一只可上市供t.g.m.大妖挑拣食用的合格ovary了。 第14章 荷花精二号给许砳砳介绍印章上的独立编号的使用方法:“等你落户成功,户口手续办理下来,你凭id登陆互联网之后,自然可以找到ovary的登陆入口,输入红章上的专属编号即可登陆。” 登陆之后可以在线查看登记的单身t.g.m.,如有钟意的t.g.m.可提前预约相亲号码牌,由于许砳砳现在还是孕期可以不着急,一般情况下,单身ovary的空肚期如长达半年就会被自动分配t.g.m.。 万耀殿为ovary特供的妖文关怀具体体现在给予半年恋爱自由时间。 所以ovary要感恩戴德,不能不知好歹。 荷花精二号微笑道:“无论是喜欢自主恋爱,还是喜欢系统自动匹配一夜情受孕,协会都能满足你的要求哦。” 言外之意是ovary只有自主恋爱和自动匹配一夜情两个选择,没有“拒绝”的选项。 许砳砳不由得想起了ovary保护法的适用范围:只对自愿为妖族生蛋繁衍后代的ovary生效。 不生蛋的ovary也即失去了他本身的唯一价值,自然不配再享有妖道主义的待遇。 许砳砳摸着自己肚里的石头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对荷花精二号笑笑说:“好。” 介绍至此,荷花精的工作已全部完成,她们立即准备启程离开。 出了骆主任的街道办事处大门,只见以骆主任为首的终南洞邻居们,既害怕又崇拜地远远偷看着荷花精三姐妹。 临走之前,荷花精一二三号齐齐鞠躬,对许砳砳说:“预祝您生产顺利,以后就请尽情奴役和霸凌这里的小妖怪吧!” 许砳砳:? 许砳砳迟钝地理了理逻辑——因为他获得了ovary特供的免死金牌,其他小妖怪都不敢对ovary出手,所以就等于ovary可以颐指气使和肆意妄为。 如此简单粗暴的道理,也意外的适合妖怪们简单粗暴的逻辑呢。 许砳砳回头,远处的终南洞邻居们已经被吓得集体作鸟兽散。 许砳砳:“……” 直到荷花精三姐妹离开,骆主任这才被选派为邻居代表,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赔着笑脸走到许砳砳面前,说:“小同志……” 骆主任原本还指望妖怪当局看到他们保护带有身孕的ovary的贡献,能帮终南洞通通网络水电,现在恐怕只落得被奴役的下场,但骆主任也不敢有怨言。 许砳砳挽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那个万耀殿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的红戳。 许砳砳问:“骆主任,你知道这个‘万耀殿’是什么地方吗?” 骆主任凑近过来,一眼认出万耀殿的专属红戳,两个膝盖一打突差点要下跪,直到看清ovary的字样才勉强扶住拐杖。 他敬畏有加地说:“万耀殿也即是万妖殿,是万妖的朝圣地,ovary保护协会就是万耀殿直属的正部级事业单位。” 万耀殿是妖怪世界的集权中心,是绝对残暴的存在。 但是比起职责为保护ovary的协会,另一个负责屠戮的正部级事业单位——魔王军团,才是真正令整个妖界闻风丧胆的杀戮狂。他们天生杀相,杀神屠魔,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四处践行恐怖主义。正是因为他们恶名昭著,普通的小妖才对万耀殿的命令莫敢不从。 总之,魔王军团惹不起,一看见万耀殿就跪下喊万岁就完事儿了。 说罢,骆主任又临时补充道:“说起魔王军团,和你切身相关的消息应该是万耀殿对魔王军团的激励计划,魔王军团有一个专属排行榜,按实力和成就来排名,只要挤上榜上前十名,非特殊血统的团员也有机会挑选自己的ovary。” 许砳砳:“……” 许砳砳越听心情越沉重,手腕上免死金牌也变得很烫手,他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该和这么恐怖的组织搭上半点关系……就怕万耀殿签发的保护印戳,反倒变成死神的拜访帖。 外面的世界太凶险,许砳砳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留在终南洞度过余生。 许砳砳拉长衣袖藏起手腕上的圆章,向骆主任保证道:“骆主任你放心,我不会对终南洞的邻居们滥用这个印章的权利,我只希望能和大家像平常一样好好相处,而且我平时也受到过你们不少帮助,我已经很感激了。” 骆主任听了许砳砳这一番话,为许砳砳的心地善良备受感动,又唤来唐四娘和李公豹、黑大壮这几位邻居,消除了他们对许砳砳的顾虑。 李公豹称赞许砳砳:“不愧是砳砳先生呢,就算背后有万耀殿的ovary保护协会撑腰也不恃强凌弱。” 黑大壮附和着点头。 唐四娘则大受感动,并敦促许砳砳要抓紧时间回去看胎教书。 许砳砳:“……” - 许砳砳和唐四娘结伴回去的路上,唐四娘挽着许砳砳的手,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许砳砳手腕的徽章,眼里难掩艳羡的神色,但隐约还流露出一丝担忧。 许砳砳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这个印章有什么问题吗?” 唐四娘连忙摇摇头,道:“这个徽章没有任何问题!它的的确确可以为ovary提供切实保护,是广大雌性都羡慕不来的认证。” 唐四娘详细地解释:“但凡是在协会已登记注册成功的ovary,协会那边是有办法随时远程监测ovary的生命体征是否正常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普通妖怪都绝对不敢对ovary下手。只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于依赖它。” 唐四娘此时就像是要送女出嫁的老母亲,心情喜忧参半。 ovary遇险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保护协会的成员发现ovary生命体征不正常的情况下及时赶到并救助ovary,第二种情况,是协会发现的时候,ovary已遭遇不测当场毙命。 唐四娘说:“其实从保护法出台到现在,几乎没听说过ovary遭遇不测,毕竟谁都不想跟万耀殿和全大陆的t.g.m.为敌。” 接着,就见她神色紧张,用手拢着嘴,悄声对许砳砳透露她所知道的秘辛事件:“反倒是第一种情况……曾经发生过一次‘乌龙事件’。” 据说,某位实力排在天灾级别的强大t.g.m.在床上玩得比较野,当夜折腾得他的ovary生命体征大幅度下降,协会委员赶到时因为打扰了那位t.g.m.的兴致,反倒是被协会的高层恶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可以说,ovary面临的真正危险从来都不是不知名的小妖小怪,反而是要同床共枕的t.g.m.。 许砳砳:“……” 这“乌龙事件”难道不是婚内性虐待吗? 他追问:“然后呢?” 唐四娘撇撇嘴,道:“然后,从那以后,‘已配对’的ovary如果不是出现生命体征濒临死亡的现象,保护协会都不会再过问。” 许砳砳:“……” fine,雌性日常恐婚。 但好在他“自交在孕”,要担心也是百年之后才需要操心这种事。 唐四娘叹了口气,ovary保护协会内部水很深,但她还是觉得许砳砳的前景相对较乐观:“不过母凭蛋贵,你现在是最安全的时期,还有机会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练刀练剑,强身健体,阅读胎教书籍既能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也能为胎儿营造一个良好的孕育环境……” 许砳砳摸了摸自己腹部的石头蛋,他留在妖怪世界安然养老可就全靠它了。 唐四娘最后总结发言:“为母则刚,雌性当自强!” 唐四娘送许砳砳回到他的住所,一边说着“个体精神上的觉悟还有在精神上翻身做主虽是重中之重,但是仅凭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精神上已有所提升,我建议你就可以学习第二阶段的书籍了”,并贴心地为许砳砳从一大堆雌权书籍中挑选出一本适合第二阶段学习的书目—— 《雌性驭夫术之pua全教程》。 许砳砳:“……” 许砳砳只是片刻无语,又觉得唐四娘推荐这种书籍合情合理。 到今天,唐四娘主张的雌性平权算是彻彻底底展露其真面目: 雌性要先在精神上实现翻身做主,确定自己的主导地位之后,接着就要掌控他!奴役他!压榨他!摧毁他! 这是不具备生理先天优势的雌性,唯一能够制胜的最后机会。 唐四娘说:“你要从精神上压迫他,彻底击垮他的自尊防线并由你帮他重建,引诱他亲口承认是你的所有物,平时相处的模式可以参考奖惩制度~” 唐四娘非常熟练地哗啦啦翻开书,精准地打开具体章节,强烈推荐给许砳砳当学习用书:“严格遵守奖励规则,要让他学会讨好你,只有乖孩子才能有亲亲当作奖励,喏喏,你把这一段朗读一遍,建议通读全文并选章背诵哦。” 书上将奖惩制度细分得明明白白,其中奖励制度被分为几种,以阶梯式层层递进,包括表扬奖励,亲抚奖励(肢体接触),亲吻奖励,亲热奖励,以及最高级别的奖励是交欢…… 许砳砳:“……” 许砳砳曾经看过类似的奖励制度,是在他小五升初中第一次养狗狗的时候。唯一的区别是奖励制度没有18r。 据唐四娘所言,她的左邻右舍蜘蛛精和狐狸精,一个是对病重丈夫不离不弃的痴心少妇,一个是受过伤害却仍对爱情抱有幻想的痴心寡妇,她们对雄性过于依赖和期待,在这场两性之争的战役里,她们在精神上早已溃败,这是万不可取的致命的弱点,唐四娘现在只能把终南洞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许砳砳身上。 唐四娘把许砳砳推到书桌前坐下,帮他捏肩膀,柔声鼓励道:“成功认证ovary的砳砳先生,今天更要努力地提升自己呀。” 许砳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他开始后悔没给自己编造一段痴心少男惨遭伴侣抛弃,却坚持要为爱生蛋的过去。 许砳砳潜意识里觉得,唐四娘所发表过的雄性相关言论可能都要大打折扣,不能盲目地听信全部。 第15章 当晚,入夜时分。 许砳砳刚洗好澡,可能是入夜之后的终南洞阴气重,昼夜温差较大,他抱着朝夕相伴的石蛋坐在壁炉前烧火。 许砳砳这些天养成了习惯,洗好澡后往自己的身上喷香水以防万一,一边端详着左手手腕上的认证印章。 许砳砳手腕上盖着ovary保护协会颁发的检验合格认证,但却更加坚定了他要留在终南洞的决心。 比起外面未知的世界,许砳砳经过这些天和妖怪邻居们的相处,他更确信邻居们不会伤害他。或许他们并非生而良善,但是弱小的他们为了躲避大妖凌虐而选择合群而居,善良是他们呆在终南洞和平共处的一种最低成本的生活方式。 他们不得不保持善良。 许砳砳经过初步分析也基本确定,终南洞是最安全的容身之所。 许砳砳坐在壁炉旁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就听四下细弱的虫鸣被淙淙流水声取代,还有骤然响起的咣咣咣的沉闷的撞击声。 许砳砳不得不在初步分析增加新的定论:安全隐患是晚上还要和生魂怨灵当邻居。 而且今晚的鬼门比往日开得还更早一些。 许砳砳竖耳细听,这沉闷的撞击声似乎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夜风从窗户缝隙里撞进来,将窗帘鼓吹得哗啦作响,他匆匆地一瞥,隐隐可见窗外渔火摇曳——又或应该称之为鬼火。 而许砳砳此时就坐在窗下。 窗外的撞墙声动静不小,但是许砳砳隔着墙又感觉不到墙体震动。但许砳砳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当下绷紧全身神经,迅速猫身蹲在墙下,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香水瓶。 撞墙声还在继续,咣,咣,咣……一下又一下,与许砳砳剧烈的心跳声过分一致,在四下悄静的静夜里格外骇人。 许砳砳牢记骆主任的叮嘱:夜里不出门,要锁好门窗。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绝对不能开门出去。 就当许砳砳在默背骆主任的警告时,墙外的撞击声也消停了,只剩下潺潺流水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声。 许砳砳心下松懈,双腿半蹲贴着墙,起身想要去关窗户。 可当他刚从窗户的小角落里露出小半边脸往外看时,就猛地撞见窗外一张灰面獠牙的丑陋脸孔贴着窗户,仅与他一窗之隔! 许砳砳倒抽一口冷气,窗外那颗脑袋的凸额头和面颊皮肤全是褶皱,尤其是眼睛底下层层叠叠挂着三四层眼袋,每个眼袋都像是匍匐着一条肥美的大虫子。 视觉冲击看起来恐怖至极。 许砳砳大脑充血,在极致的恐惧下连尖叫都喊不出声,喉咙口仿佛咳血,许砳砳觉得连心跳几乎都要被吓骤停了。 窗外那双浮肿的眼睛本是垂着,许是感觉到了许砳砳的视线或是抽气声,眼皮耸动着掀开来…… 他将将要抬起眼睛时,许砳砳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举起香水就对准他的眼睛猛喷了好几下,对方闷哼一声捂住眼睛,许砳砳趁着香水熏得他睁不开眼的空档,眼疾手快“啪”的一声迅速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再呼啦一把扯上窗帘挡住窗户。 做完这些,许砳砳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尽一般,香水瓶跌落在地,他抱着石蛋蜷缩在墙角里听天由命。 若是如骆主任所说,生灵不挡亡魂路,亡魂不进生灵门,只要遵守规矩,夜不出门便能安然无恙…… 窗外静得可怕。 许砳砳不敢动,生怕那头满脸褶皱的丑陋妖灵杵在窗外,或是从窗外探头进来,双眼死气沉沉地盯着他。许砳砳笼罩在这磅礴的恐惧之下,神经过度紧绷地注意着屋外的一举一动,此时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响动都足以让他当场崩溃。 许砳砳此时手脚冰凉,好在怀里的石蛋刚被壁炉烘烤过吸了热,石头蛋表面温热,许砳砳将它抱在怀里稍稍有了一点安慰,浑身颤栗被平复不少。 许砳砳抱紧了石头蛋,一手握着胸前的钛金铭牌抵在额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期望着天亮,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的妖怪邻居们…… 一直等到屋外的虫鸣再度响起时,许砳砳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地。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 次日,唐四娘敲响许砳砳的房门,一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张疲惫苍白的脸。 唐四娘吃了一惊,关心道:“砳砳,你昨晚是休息得不好吗?” 许砳砳惆怅地看着唐四娘。 水上村庄对于终南洞的正式住户而言不是秘密,许砳砳直接对唐四娘说:“昨晚可能是鬼打墙,一直在撞我的后墙。” 而且许砳砳到后半夜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那张满脸皱褶的脸,根本睡不着。 唐四娘理解地点了点头,捏着自己的下巴同情地说:“那的确是会吵得睡不着,而且咱们还没法投诉他扰民。” 许砳砳:? 唐四娘回答得十分轻巧,轻巧得许砳砳都没有理由对昨晚的经历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惊受怕。 唐四娘见许砳砳沉默,还拍了拍许砳砳的肩膀安慰他:“孕妇在孕期丧失法力,内心容易变得敏感神经质,没有安全感,更何况你正处孕期也没有伴侣可以依赖,我知道你肯定很辛苦……不过骆主任应该也有跟你说过,只要我们夜不出户,生魂死灵是没法擅自进入我们的屋子的,所以你晚上不用太担心哦。” 许砳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点了下头。 唐四娘挺起胸脯道:“到了白天就有我在,身为妇女联合会的一员,我一定竭尽全力保护每一位雌性的安全!” 许砳砳对她笑了笑,但他对唐四娘这句客套话保持高度怀疑的态度。 唐四娘见许砳砳终于笑了,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说明她今早的来意:“虽然有我会保护你,但是雌性当自强哦,你最好还是要有自保之力,所以从今天开始,就要由我来训练你的刀法和剑术啦!” 许砳砳:? 唐四娘对许砳砳念叨了两日的强身健体,终于从今日起强制实行。 - 许砳砳被唐四娘带回她所居住的十号房。 终南洞的房子全是坐南朝北的朝向,而唐四娘的十号房就在许砳砳的正前方,中间有一条藤萝花搭就的花廊连通两头。 终南村遍地可见藤萝花和藤本蔷薇,藤本植物花团锦簇,长势喜人。 唯有唐四娘的十号房前开辟出一片空地,用篱笆围起来,专门种植草本植物。 许砳砳走近看到篱笆上竖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食草动物与鸡禁止入内”几个字。 唐四娘见许砳砳一脸疑惑,主动解释道:“嗐!我只是怕小鹿几和牛哥牛嫂他们乱吃我的花,还有寡妇家圈养的鸡也有越狱糟蹋我的花的嫌疑,所以提前立个警告牌。” 许砳砳诧异道:“寡妇a圈养了鸡?” 唐四娘一边推门进屋,一边不甚在意地回答道:“是的呀,寡妇的鸡以前都是散养在终南洞的,最讨厌它们糟蹋我的花草了,说起来还是因为以前十三号房的邻居最讨厌鸡才圈养起来的呢。” 许砳砳“咦”了一声,第一次听到十三号房前住户的相关消息,忙追问:“原十三号房的住户是个怎么样的妖怪呢?” 唐四娘头也不回道:“他是个蜈蚣精啦。” 许砳砳:? 许砳砳在原地站住。 操。 他想到了家里那一橱柜的长筒袜,尤其是塞着石蛋贴身绑在他肚子上的这只袜子…… 一想到这些长筒袜可能是蜈蚣精穿过的,许砳砳就觉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尤其是和长筒袜贴身接触的肚皮一阵发痒。 许砳砳忍着难受,紧刚跟着唐四娘走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清幽的兰香,和唐四娘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他抬头一看,只见唐四娘一整个屋子里都悬吊着花盆,里面种着各种品种的兰花,几乎占据了屋内的绝大部分空间。还有一个大货架靠墙而立,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玻璃箱,里面饲养着各种小虫子……想来这是唐四娘的粮仓。 许砳砳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匆匆地别开视线。 屋子里摆有一套简单的桌椅,桌子上还有一台老式的家用磁带录音机,但是唯独没有床。 许砳砳隐约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循着气味而去,就见唐四娘娇小的身躯从角落里钻出来,挡在他面前,唐四娘手上还托着一把锯齿刀和一把尖利的锥刺短剑。 唐四娘把刀剑往许砳砳的怀里一塞,双手合掌,托着侧脸可爱地说:“这两把武器更趁手,锥剑束缚行动,锯刀挫肉如泥,我把它们送给你了!还有哦,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储备粮食,否则饿着肚子可就糟糕了。” 唐四娘对许砳砳倾囊相授,拍拍自己腰间的粉色小腰包,拉开系带,里面又是一堆蠕动的小虫子…… 许砳砳:“……” 许砳砳敬谢不敏,迅速接过刀剑,转身到屋外。 许砳砳本身并不抗拒唐四娘要教他练刀练剑的意思,正相反,在妖怪横行的世界,手无寸铁只会更加让他心慌难安,许砳砳只是怀疑,这样的冷兵器对于妖怪而言是否真的有杀伤力。 许砳砳走到室外,他举起锥刺短剑,剑身细长,通体圆滑,剑尖锋利,在阳光下闪烁着锋芒。 唐四娘过来指导许砳砳握刀:“手掌心和刀柄的贴合处不要留有一丝缝隙。” 许砳砳用力握住,但是短剑的剑柄偏细,许砳砳手上的指甲戳到自己掌心,握剑时留有余地。 唐四娘眼尖地抓着许砳砳的手腕,说:“我先帮你剪指甲。” 许砳砳刚应好,就见唐四娘从他手里拿过锯齿刀。 许砳砳:? 只见唐四娘一手提起两尺锯齿刀,另一只手抓着许砳砳的食指和中指,刀起刀落,干脆利落。 许砳砳甚至都看不到唐四娘挥刀的残影,只看到唐四娘的大袖衫呼啦一扬,自己的手指甲完好无损,但是手背上却多了一道两三厘米的细小抓痕…… 许砳砳小手冰凉,双腿发软,差点就直接跪下。 唐四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拉着许砳砳的手凑近看了看,顿时浑身颤抖,抖如筛糠,尖叫道:“对不起呜哇哇!我立刻去找鹿几小神医来给你处理伤口!如果ovary保护协会看到你的生命体征有衰减,一定会立马飞奔过来处死我的啊啊啊啊!” 唐四娘鬼哭狼嚎得许砳砳以为自己断了好几根手指。 他颤巍巍地缩回手,只见伤口非常浅,像是猫爪子挠的抓痕,表皮被划破,微微有点儿发红,甚至都泌不出一滴小血珠,完全没大碍。 他试图安慰唐四娘让她冷静一下,但是没能拦住她,唐四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去把鹿几小神医抓过来。 睡眼朦胧的鹿几小正太还穿着暖黄色的睡衣裤,他揉着眼睛,稀里糊涂地拿出一卷医用纱布,把许砳砳的手掌包成粽子。 许砳砳委婉地拒绝:“没关系的,伤口甚至都没流血,不用包扎也没有问题。” 然而唐四娘都快吓哭了,眼眶红红,紧张得根本听不进去其他话,她不安地搓着手指,一个劲催促着鹿几小神医要多包扎几层。 “……” 沟通无效,许砳砳眼看着自己的手掌被包扎成棒槌。 唐四娘还抹着泪庆幸:“好在砳砳不愧是石头精,身体非常坚硬,否则刚才非得被我断掌不可。” 许砳砳听得一阵后怕,他内心也很庆幸,庆幸唐四娘刀法不准。 直到骆主任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找到许砳砳,鹿几医生这才停止包扎。 骆主任跑得满头大汗,一看到许砳砳就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呼唤许砳砳:“小同志!小同志欸!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骆主任看清许砳砳手上缠着绑带,大吃一惊道:“你的手受伤了吗???” 许砳砳摆摆手说不碍事,问道:“骆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 骆主任道:“你快跟我走,ovary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可还在等你接电话嚯!” 此话一出,唐四娘先失声尖叫。 许砳砳心里也咯噔一声,忙问:“她们找我有什么事?” 骆主任满面红光,激动道:“喜事!那当然是大喜事!咱们南方的ovary保护协会分会委员一早就给我来电话,说是昨天你的信息一经更新到网上,预约要和你相亲的咨询热线——都被打爆了!” 许砳砳:? 一听ovary保护协会的来意不是处死她,唐四娘才从恐惧中回过神,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唐四娘和骆主任欢天喜地。 只有许砳砳心情复杂。 难道那些被称为t.g.m.的大妖怪们,都对物化雌性的现象与本质这一论题那么有批判性看法的吗? 许砳砳觉得大事不妙。 第16章 许砳砳被骆主任带回街道办事处,许砳砳接通ovary保护协会的电话。 据昨天的荷花精二号来电说,许砳砳的登记信息一经公开,各位大人物对于石头精牌的ovary反响热烈,不过一个晚上,许砳砳已于今日一早登上最受欢迎的ovary前二十妖气排行榜上,当前暂时位居第十九位,但是势头正强劲,前景不容小觑。 但是这一局面也并非是意外。 首先,石头精牌ovary,独此一家,不少t.g.m.都想尝尝鲜。 其次,许砳砳雌雄同体,外在特征表现为雄性,一小部分身兼繁殖重任但是性取向为同性或双性的t.g.m.,一听说竟然还有雄性体征的可孕石头精,可谓是拨云睹日,如见至宝。 最后,甚至还有同为雌雄同体的ovary白玉蜗牛精(生理具有明显的雌性特征),一早就拨通ovary保护协会的咨询热线,热切期盼能和许砳砳约上一炮,互相交换精子一起切磋生蛋的…… 许砳砳内心百感交集,只汇聚成一个字: 操。 荷花精二号真情实意地恭维道:“这还是在未公开您有守宫印记的情况下呢,如果您拥有守宫印记的消息一经公开,恐怕就连隶属于万耀殿,实力为超s天灾级别的大妖物都会对您感兴趣呢~” 许砳砳应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内心疯狂摆手道那大可不必。 荷花精问他:“砳砳先生您对相亲对象,可有什么要求?我们ovary保护协会会在这百年间提前为您筛选哒,合理地安排相亲的对象和流程,避免在t.g.m.大妖怪之间挑起不必要的纷争。” 许砳砳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番,客气道:“也没什么要求。但我更倾向于能和三观相近,思想觉悟更高、更先进的t.g.m.过日子,既然纷争是无可避免的,那我建议可以举办一场名为“雌雄是否应该平权,又将如何界定新的权利与义务”的平权主题辩论赛,参赛者预报名先提交一篇不少于三千字数的立论,立论通过者组队辩论,唇枪舌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节能环保,还可以开拓思维,交流思想,我也能直接从中挑选出三观接近的对象,节省相亲的麻烦,百年之后一旦顺产,立刻就接着怀二胎,缩减空肚期,弥补石头精产率低下的不足。” 许砳砳说谎不打草稿,一气呵成地胡说八道。 末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呢?” 对方还未回答,但是许砳砳从听筒里听到“刷刷刷”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荷花精不仅积极地听取意见,甚至还记上了小笔记。 “……” 荷花精慢了半拍,记完笔记就狂吹许砳砳的彩虹屁:“我觉得砳砳先生太有想法了,自愿为妖界繁衍产蛋的觉悟也很高!实属难得!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您的提议哒!” 许砳砳有点后悔刚才没说预报名提交的立论字数不少于三万字。 许砳砳自闭地敷衍道:“……那就,麻烦你了。” 讨论完辩论赛的话题,荷花精接着又关心起许砳砳的胎象健康:“砳砳先生今天的胎象可还平稳?如果您能再诞下一个雌雄同体的石头精ovary,您必定会被记上一笔生育大功劳的!现在就已经有一位爱好养成的t.g.m.来电咨询,想要预约您肚子里的胎儿当童养媳了呢。” “……” 许砳砳心直口快:“丧心病狂。” 荷花精二号应道:“是呀是呀,所以不愧是t.g.m.大妖怪呢!” 许砳砳:“……” 妖怪世界里以恶为本,重怨为先,骂人的话反倒变成夸奖。 荷花精二号热切地关心许砳砳了一番,最后说道:“您一旦进入预产期请一定要通知协会哦,协会对您腹中胎儿也很是重视,我们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为您提供全方位优质的母婴陪护服务哦。” 许砳砳十分冷静地回答道:“好的。谢谢。百年之后再见。” 这通电话在荷花精二号“祝您生育顺利”的祝福声中结束了。 全程趴在桌子旁密切监听,生怕ovary协会要治罪于她的唐四娘也松了一大口气,眼睛也bling bling的看着他,许砳砳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对他思想觉悟甚高的夸赞。 “……” 许砳砳挂上电话。 他一回头就看到唐四娘和骆主任一脸跃跃欲试准备溜须拍马的模样。 唐四娘是因为感激许砳砳没有向ovary保护协会举报她刚才误伤他。 骆主任则是因为许砳砳落户终南洞的程序终于办妥,他的招新压力终于能放一放。 许砳砳抢先开口:“骆主任。” 骆主任笑成一朵花儿,掐着嗓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诶!” 许砳砳说:“能不能替我向九号房的邻居寡妇a讨要几只母鸡给我呀?” 许砳砳明天的三餐还没着落,他惦记着寡妇家的鸡。 骆主任:诶? 骆主任和唐四娘面面相觑,他一头雾水,但对终南洞正式住户提出的要求必当力求竭诚服务,他连连应“好”,立马出门去寡妇家交涉。 唐四娘小心翼翼地打量许砳砳,说:“砳砳你接了电话之后好像不太开心?ovary受欢迎是大好事呀,你刚才提议的平权主题辩论赛也很有针对性!可以筛掉绝大部分物化雌性的雄性!只有选择变多了,你手上才握有主动权,这样你不仅可以避开风评不好的大妖怪,还能挑起大妖怪之间争夺ovary的纠纷,最后选择实力强大又对你百依百顺的t.g.m.当伴侣,那你就是妖生赢家!” 唐四娘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给许砳砳洗脑的机会。 她还自觉担起经纪妖一职,甚至都帮许砳砳计划好了择偶规划。 许砳砳回头看她,纠正道:“然而雄性靠不住,雌性当自强,还不如养鸡自食其力。” 唐四娘一头雾水:? 许砳砳早有打算,他现在可没有时间操心百年后要和哪个t.g.m.相亲,他只觊觎狐狸精家的母鸡和绿洲那里的奶牛和小羊羔。 许砳砳有个梦想,先在终南洞拥有一个可以为日常需求提供补给的小农场。 - 终南洞的邻居以互帮互助作为交际准则,九号房的狐狸精寡妇一听骆主任的来意,是代许砳砳向她讨要几只母鸡,当即抱着曳地的白头纱,亲自赶来一群母鸡,还抱着一个竹编筐,盛着好几只毛茸茸的鹅黄小鸡崽送到许砳砳的十三号房。 毕竟许砳砳是终南洞绝大部分邻居实名认证过的困难户,单亲妈妈自交受孕,身无半点法力还被孕吐折腾得吃不好睡不着,说惨也只有十一号房的蜘蛛精能和许砳砳比惨,但是蜘蛛精抱卵到孵化期也只有几十天,许砳砳却得怀胎百年……寡妇a 想想都要为他落下几滴狐狸眼泪。 母鸡在狐狸精的妖气胁迫之下,规规矩矩地排着方阵朝许砳砳走来,画面方便省事有秩序,却也透漏出几分诡异。 但许砳砳还是感激地接过那一竹编筐,里面的小鸡崽只有拳头大小,鹅黄色的绒毛摸起来手感极好。 许砳砳正觉得可爱,寡妇a见他喜欢,忙盛情为许砳砳推荐食材的最佳食用方法:“小鸡崽最适合一口生吞哦,毛发稀少,肉质鲜甜,骨脆易嚼,是特别解馋的下午茶小点心呢!你尝尝看!” 寡妇a 从竹编筐里抓起一只小黄鸡就要塞进许砳砳嘴里。 “……” 许砳砳连连退后了几步,说自己是樱桃小口,吃相斯文,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 许砳砳的养鸡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许砳砳计划要在屋后的空草地竖起一片矮篱笆,还想搭个简易版的鸡棚,里面铺上干草。 他在空地忙活,他要养殖母鸡自力更生的消息也传遍终南洞,招引了附近的邻居们前来围观。 本着民风淳朴,邻里互助这一精神理念,邻居们自当全力支持许砳砳的农场事业,也必定不能让许砳砳一个孕妇干粗活——何况许砳砳右手还缠着棒槌大小的绑带,看起来就伤得不轻。 黑大壮和牛哥主动要求帮许砳砳劈竹杆围篱笆,许砳砳装模作样地推拒一下就让他们接手了; 李公豹挽起白衬衣衣袖帮忙盖鸡棚,许砳砳站在旁边帮忙递工具打下手; 狐狸精提供干茅草,还提供配送到鸡棚里的一条龙服务,许砳砳全程帮她提着拖地的白头纱; 骆主任赠送了一筐仙人掌围在篱笆周围,防止母鸡钻洞越狱,许砳砳手皮薄,慢吞吞种下一块仙人掌,骆主任扶着老腰插了将近半圈…… 牛嫂拉着许砳砳到树荫底下,嘘寒问暖,关心他手上的伤势。 邻居们忙活了一个下午,日影偏斜,许砳砳最后分到的工作,就是托着外凸的肚子把八只大母鸡赶进鸡棚。 许砳砳转身想要谢过今天帮忙的邻居们。 在场的邻居却集体为他送上热烈的掌声。 文质彬彬的李公豹出列,他扶着金边框眼镜,作为邻居代表发表感言:“砳砳先生明明已经申请了困难户的补助,却还是想养鸡自力更生,更何况你还有ovary公章可以发号施令,可别说霸凌欺压我们了,你甚至都不曾指使过我们。” 唐四娘补充说明:“砳砳不愧为广大雌性之表率,雌性当自强,为母则刚,在你那副娇弱的身躯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是怀孕一年挺着肚子!哪怕是手上带伤!哪怕是法力全无!你也要自食其力,不示弱不妥协,你是当代雌性的好榜样!” 许砳砳:“……” 许砳砳受之有愧,并再一次庆幸终南洞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互帮互助。 第17章 日落西山,西边的云彩被余晖熨成镶金边的火烧云。 时候不早。 李公豹提醒大家:“今天是月圆之夜,大家还是早一些回去的好。” 众邻居连连称是。 骆主任弯腰驼背走得慢,他更着急回家,拄着拐杖着急地催促道:“对嚯对嚯,大家还是快回吧。月圆之夜,亡路长明,是生魂的狂欢夜,我们快抓紧时间回去嚯。” 李公豹扶着骆主任,说:“主任慢点走,不听先生还没有击鼓,你赶在击鼓声之前回去还来得及。” 负责晨钟暮鼓的一号房邻居不听先生虽然性格孤僻不合群,但他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地坚守岗位准时撞钟击鼓,他的称职也被邻居们认可。 正说着,今日份的击鼓三响也如期而至。 鼓声震天,响彻云霄。 邻居们也作鸟兽散匆匆赶回家。 唐四娘那个小身板也溜得飞快,从背后只看得到粉色轻薄的大袖衫翩飞,迫不及待地跑回家里。 许砳砳心想唐四娘虽然口头上没把鬼邻居当一回事,但对鬼邻居还是避之不及的。 许砳砳昨晚在窗口撞见的恐怖景象已经在他的心头烙下阴影,想到入夜就打寒颤。他今晚一进屋就早早地把所有门窗锁死,连同阁楼上的小天窗也严严实实地关好。 将屋子里的门窗二次检查确认无误之后,许砳砳才有心情坐下歇息。 右手手掌缠着厚实的绷带实在是不方便,许砳砳将绷带解下来,足有两米长,堆在地上盘起一座蓬松的布堆。 而许砳砳坐在高高的布堆旁边,他查看自己的手背,那道两三厘米长的划痕没有任何结痂愈合的迹象。 伤痕微微红肿,细小的划口有些红,许砳砳用指腹轻轻按压,能感觉到些许涩疼。 许砳砳只是皱皱眉:他不得不再次怀疑鹿几小神医的医术究竟差到何种地步,才会连这种划破表皮的小伤口都束手无策。 好在这道划痕极为细小,许砳砳也没放在心上。 今夜月色如水。 往日一入夜就被黑夜浸没的终南洞,在月色下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窟窿。 屋外爬墙的藤本蔷薇在微风中摇荡,影影绰绰,隔着透薄的窗帘隐约可以看见树影婆娑。 许砳砳已经习惯终南洞入夜被黑暗吞没,如今有了明月作灯,他反而觉得更不安。 许砳砳匆匆洗了澡,扒下系在肚皮上的长筒袜就丢进壁炉里,他添了柴火,将炉火烧旺用以烧水熬汤。 他洗好澡一身清爽,就是不敢再坐在窗下的炉火旁,他抱着石蛋,搬了张小凳子趴在床边写五三。 许砳砳提起笔翻开五三,从首页的夹层里抖落一张纯黑色打底的硬纸小卡片——是福先生当时在迎新会递给他的名片。 名片正面烙下““福”到了”三个字,黑金搭配格外好看。 许砳砳心不在焉地又将小卡片重新别进书缝里,却意外发现,福先生的名片像是3d立体闪卡。 许砳砳又捡起卡片,向上翻动卡片,随着视角改变,卡片上的地图纹路发生变化,地图上的空白方框也都浮现出数字来—— [6]——[5]———[4]——[3]——[2] [12]——[13]——[8]—————[1] [11]——[10]——[9]—————[7] 每一个数字一一对应了邻居们的房号数。 房号的排布很凌乱,也难怪需要送地图。 许砳砳将卡片塞在校服口袋里,他感慨福先生设计卡片的小心思,但是这个意外发现的小惊喜并不能使他冷静下来。 他又重新翻开五三。 此时此刻唯有知识的海洋能让他暂时遗忘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壁炉里的火舌舔着木柴烧得噼啪作响,屋外隐隐传来母鸡的咕咕叫声。 篝火声等白噪音具有安神的功效,能营造出一种慵懒舒适的假象。 许砳砳把下巴抵在床沿,笔杆在修长的手指尖翻旋,笔尖却迟迟未动。他翻开教辅书的最后一页,稀里糊涂地想在上面记录在妖怪世界生活的感言: 1住在终南洞的安全隐患——白天有妖怪邻居敲门,晚上有生魂怨灵撞墙。 许砳砳刚刚画上句号,像是要现身说法反驳他的言论,生魂怨灵也要证明自己会敲门一样,门外就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许砳砳背后一凉。 砰砰。 铁门传导声音的性能很强,屋子里仿若有回声。但是回声过后,外面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许砳砳脊背僵硬,浑身本能地颤抖,连笔杆都快要握不住。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急促的呼吸声,似乎还感觉到了血液在血管里逆流的压迫感。 许砳砳刚偷喘了一口气,门口的敲门声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砰砰砰。 连着响三声,并且这一次的敲门声比之刚才更急。 敲门声也比昨晚的撞墙声更为真切。 铁制品的敲击声锐利而刺耳,回响的余声在许砳砳耳边回荡了一圈又一圈。 许砳砳把笔一丢,用两根食指堵住自己的耳朵,利用手指在外耳道里动作造成嗡嗡的杂音将其余的声音隔绝在外。 哪怕是唐四娘早上才刚安慰他,死灵不进生魂门,许砳砳依然怕得不行。许砳砳握着脖子上的钛金挂牌,指腹摩挲着铭牌背面“ i wanna home ”的英文字样。 如果长期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吓出精神衰竭的…… 许砳砳撕下两团纱布,沾水塞进耳朵里,努力地说服要自己冷静下来,猝不及防地对着五三唱起《歌唱祖国》,耳边的嗡嗡声让许砳砳的独唱也有了合唱团的气势。许砳砳打定主意对屋外的动静充耳不闻。 许砳砳当晚连汤汤水水都没喝,早早抱着石头蛋蒙在被子里睡觉。 好在梦里只有“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次日,晨色朦胧,天才刚灰蒙蒙亮。 许砳砳一早就被饿醒了,早早地爬起来翻箱倒柜找东西充饥饱腹。 感谢鹿几小神医的绷带,许砳砳昨晚当耳塞塞着睡了个好觉。剩下将近两米长的绷带也被许砳砳用来将石头蛋贴身裹在自己的肚子上。 许砳砳将绷带尽数缠在石蛋的下半边,裹成一个衣兜状。确保石蛋不会掉下去,又能随时将石蛋取出放回,这样更方便,独处的时候也不用一直把石蛋吊在身上。 窗外晨钟长鸣,悠远绵长。 这算是许砳砳连着几天最安心的时刻。 许砳砳听惯了晨钟,竟真的愿意相信,钟声传达的禅意仿佛确实具有击破长夜,驱逐人心中的恐惧的力量。 终南洞的每一天都是从平静祥和的钟声开始的。 许砳砳不忘在自己身上喷香水。 连着被黑鸦片不眠夜熏了好几天,许砳砳几乎对这个香味免疫了。他在绷带里多喷了一点,再把套头的卫衣拉下来,盖住石蛋,最后穿上校服外套。 许砳砳把行装穿戴整齐,蹲在壁炉前面,端着刚烧开的饮用水大口呼气,等着开水晾凉。 窗外母鸡咯咯叫唤,铁门也被叩响。 “小同志嚯,你起了吗?昨晚睡得还好吗?” ——骆主任起了个早,不厌其烦地又开始了巡视终南洞,关心和问候每一位住户的居住体验的新一天了。 许砳砳端着水杯过去开门。 铁门被拉开了,但是许砳砳感觉到拉门时有一股小阻力,地上也发出一阵呲拉呲拉的摩擦声。 许砳砳低下头,发现绿铁门的门缝下面卡着一张对折几半的纸张。 他弯腰捡起来,一手端着水杯,一手翻开折纸不太方便,骆主任还殷勤地过来搭了把手。 纸质很好,像是课本封面常用的铜版纸,背面微微有些粗糙,却不是纸质的问题,更像是胶水残留的痕迹。 只有a10纸张的一半大小,不规则地对折了三次。 纸张的长边边沿很平滑,没有明显的撕拉痕迹,倒像是刀锋平整地切割过。 当许砳砳的拇指拨开第三道对折时,他的手指一抖,瞳孔紧缩,身子也变得僵硬起来。 纸上印着简笔小人画,还有几个印刷体的字样——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第18章 骆主任拄着拐杖凑过去看了眼,“咦”了一声,奇怪地说:“这不是幼崽读物的封面嘛?怎么会被丢在这里嚯。” 骆主任还捣着手杖找节奏,自顾自地地即兴哼唱了几句——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披着柔弱驯良的皮 *却有一颗歹毒的心 *烧死我的爸爸 *掳走我的妈妈 *吃我哥哥的肉 *喝我妹妹的血 *我被扔进福尔马林 *身体轻盈地踮脚尖 *隔着玻璃窗看着你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骆主任大概是为了符合哼唱童谣的声线,捏着一把粗粝的嗓子偏唱得又细又尖锐,不堪入耳。 许砳砳听得毛骨悚然,指尖发凉,手心里都沁出汗。 也只有妖怪会拿这种童谣给妖怪幼崽当成儿童读物。 唱毕,骆主任又回头张望,皱着眉头道:“所以到底是谁乱丢垃圾嚯。” 四下无人,只有鸡棚里的母鸡咕咕叫唤。 许砳砳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心慌地瞥了眼骆主任,然而骆主任的眼睛被小圆框黑墨镜彻底挡住,镜片完全不透光,他看不到骆主任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神。 许砳砳谨慎地开口问:“骆主任……这首童谣说的是真的吗?” 骆主任诧异地“啊”了一声,应道:“那当然是假的啊!” ? 许砳砳下意识地皱眉。 骆主任呵呵笑着说道:“童谣肯定是骗小幼崽的嚯,毕竟可以从小培养妖族对人族的仇恨嘛,再说就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福尔马林这个地方呢。” “……” 许砳砳扯起僵硬的嘴角对骆主任笑笑,附和一句“我也没听过”。他惊魂未定,手上捏着童谣手册的封面,手指不敢太用力,又怕拿不住它,指尖止不住颤,怎么拿着都觉得太僵硬,生怕被骆主任看出端倪。 骆主任又日常关心起许砳砳的居住体验,得到许砳砳僵硬地笑着说“睡得还好”的答复后,骆主任这才放心地说明来意:“终南洞每个月中都会有一次居民早会嚯,主要目的是促进邻居之间的交流和分享,也能及时解决不必要的小纠纷和小矛盾,你是刚搬来的,肯定不知道这个事,我特地来通知你嚯。大家一般吃过一点早饭就会过去集合了,还能一起喝个早茶唠嗑两句。” 许砳砳点下头,又迟钝地补充一句:“好。” 骆主任通知到位,就准备去问候下一家。 他拄着拐杖转身,许砳砳刚想松口气,就见骆主任又回过头来。骆主任缩着脖子低着头,小圆框墨镜微微下滑,露出一双眼皮拉耸的小眼睛,他瞅着许砳砳,笑起来没有上门牙,说:“小同志,你差不多就可以过来了嚯。” 许砳砳呼吸一窒,至今还会被骆主任丑陋的外貌吓到。 他艰难地点点头。 等到骆主任离开,许砳砳关上门,背靠着铁门,大口喘气。 铜版纸具有一定硬度,攥在手里,纸片的边沿刮得手掌心生疼,“我知道你是人类哦”八个印刷字体刺得眼睛更疼,字体旁边的简笔小人画穿着小裙子,咧着嘴巴笑,露出一口尖牙利齿。 这张卡纸,明显是有妖怪在警告他。 可是是谁?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就跳出好几个可疑的嫌疑犯,是戴着微笑假面的慈善家蝙蝠精,还是表面上捻着佛珠撞钟礼佛却有一双狠厉的捕食者眼睛的獒犬精,还有至今没见过面的三号房邻居和七号房邻居…… 许砳砳头脑发热,嘴唇发干,白开水在他手中的水杯里一个劲地晃荡,却迟迟没能凑到嘴边。 他抿住了苍白的嘴唇,喉结滚动。 许砳砳努力冷静下来,尽管他对于是谁留下这张纸条毫无头绪,但是起码他能明确一点——在这宣扬团结友爱,邻里互助的终南洞里,善良是维系邻里平衡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指标,留纸条的那个妖怪不会也不敢对他下手。 就好比蝙蝠精疑似知道牛嫂的孩子死于医术不精的鹿几小神医之手,他在口头挖苦鹿几医生,却不敢声张,因为打破善良的平衡之后,就会造成雪崩式的恐慌。 而且他刚穿越到终南洞的时候,骆主任曾说过,终南洞有妖口指标,剩下十二户妖口太吉利,要么招新住户,要么内斗弄死一家,所以现在除非有新妖怪住户入住终南洞,否则为了终南洞不必面临被上级勒令强拆的下场,他们还需要许砳砳。 那个妖怪不敢动他,所以只留下恐吓信,而非当面指认许砳砳是人类,又或是将他是人类的身份公之于众。 恐吓信是警告,是威胁,偏偏不是死神的请柬。 而绝大多数情况下的威胁只是虚张声势的最后的杀手锏。 许砳砳想通这一点,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下半杯水,他总算冷静了一些。 - 许砳砳喷好香水,随身携带两瓶口服液大小的九天河源头水,在一个小时后前往骆主任的街道办事处赴约。 门前的仙人掌花圃缺了一角,是因为骆主任昨天挖去给许砳砳的养鸡场当刺篱笆。 许砳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声音吵杂,很是热闹。他推开门,屋内陈设没有太大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发霉的墙面上除了那张泛黄的大字报“建设特色村镇文化,共创终南村新辉煌!”,又多了一条红色的横幅—— “生同洞!死同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终南洞邻居!——终南洞月中例会暨致富之路的心得交流分享大会。” 许砳砳:“……” 只见十二座的圆桌边围满了妖怪邻居们,只剩下七号房一个空位。 就连上次缺席了许砳砳的迎新见面会的三号房邻居和十一号房邻居也都来了。 许砳砳匆匆扫视了一圈,试图猜出是谁在他的门缝里塞了恐吓信。但邻居们大都是在左右攀谈,神情如常。 许砳砳抿了下嘴唇。 当前的情况无非就是演技大比拼,他要假装他不怕,而对方现在会假装无事发生。 许砳砳觉得自己被迫玩起了狼人杀游戏,在一群妖怪里找一匹狼。 是稍不留意就会被绝杀的现实版狼人杀。 三号房的邻居是鬣狗精,是一个戴着医用口罩的秃头小伙,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头上的棕黄色毛发却稀稀疏疏所剩无几,甚至都遮不住他的头皮。他头上长着两只大耳朵,有一只耳朵缺了半个角,伤疤狰狞。据说是幼年时期被鬣狗群里德高望重的雌鬣狗生生咬掉的。 他神色紧张而拘束地坐在三号位上,缩着脖子,乌黑圆亮的眼睛不安地左右瞄瞄,但是坐在他左右的蝙蝠精福先生与獒犬精不听先生和他却几乎没有交流。 住在十一号房的邻居是昨晚才刚刚结束抱卵孵化期的蜘蛛精,名字叫织织,她妆容艳丽,身穿一身洛丽塔黑色长裙,身前点缀着一排亮红色的小斑点,底下是一个沙漏形状的红色图纹。 许砳砳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对卧病在床的丈夫不离不弃的善良淳朴的痴心少妇,更像个暗黑系病娇少女。 而坐于蜘蛛精旁边的唐四娘正在安慰这位织织姑娘。她此次提前结束抱卵期,是因为蛛卵里面全是坏胎,原因有极大的可能性是父体孱弱,遗传给胎儿的都是劣质基因,所以存活率太低。 唐四娘握着她的手,抚着手背叹气道:“我听说你们黑寡妇蜘蛛繁育后代要吃了雄蜘蛛才能为胎儿提供更丰富的营养……” 织织姑娘从唐四娘的手中抽回手,双手的中指按在太阳穴上,其余四指翘成兰花指,生怕蹭掉脸上的妆容,涂满指盖的黑色指甲油尤为瞩目。 只见她低着头左右晃着脑袋,垂泪道:“不……我做不到,我下不了口……我真的好爱他。” 许砳砳:“……” 唐四娘叹息道“我懂我懂”,眼里满是对织织姑娘的怜惜。 但许砳砳知道唐四娘的心理活动,必定是疯狂唾弃织织姑娘已然无可救药,甚至还会是她宣扬雌权主义道路上的绊脚石。 唐四娘就在这时看到许砳砳来了,连忙起身热切相迎道:“砳砳,你来啦!” 唐四娘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在唐四娘的眼中,许砳砳是区别于其他雌性的存在,他是她的优等门生,也是她那套雌权主义思想的最佳接班人。 唐四娘热情地介绍许砳砳和蜘蛛精认识,虽然蜘蛛精的胎儿没能存活下来,但蜘蛛精的孕期经验还热乎着,她希望蜘蛛精能分享经验给许砳砳。 牛嫂和寡妇a 也过来和许砳砳打个招呼。 三位有过孕妇经验的雌性一扎堆,聊的都是孕期的辛苦和不容易。 蜘蛛精刚结束孕期,消耗了太多元气,身子虚,法力也还没恢复,需要再养段日子才行。 许砳砳的肚子被牛嫂和织织姑娘轮流摸了一轮,一听到许砳砳要怀胎百年才能到预产期,个个都对许砳砳心疼不已。 织织姑娘紧紧地拉着许砳砳的手,招呼其他雌性道:“单亲妈妈怀着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看,砳砳连衣服后领撕破了还在穿……” 许砳砳听织织姑娘这么一说,反手摸了摸衣领,这才发现校服外套的领子有两个小破洞,但由于被向下翻的领子遮住了,许砳砳换穿外套的时候也没有留意。 因这衣服上的破洞,许砳砳又收获了织织姑娘和寡妇a 的双声道唏嘘感叹。 只有大大咧咧的牛嫂笑道:“砳砳这才发现衣服破了吧?还真是一怀了孩子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织织姑娘听了就幽幽叹息,她不当面反驳牛嫂,而是对许砳砳说道:“也只有你会这么疼孩子了。你怀孕期间孕吐吃不好,夜里会睡不着,这时又有谁会来疼你呢……” 牛嫂哑然,她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有恩爱伴侣的雌性,谈及这类敏感话题总是太失礼。 织织姑娘戳及自己的痛处,丈夫卧病在床和单亲家庭没有区别。她越说越伤心,红着眼眶牵着许砳砳的手说:“我今儿回去就织一套新衣服给你送过去,咱要好好疼自己,你还有我们这些姐妹。” 许砳砳内心别扭地谢过姐妹。 直到骆主任招呼大家回到圆桌坐下,许砳砳才从雌性的包围圈中解脱。 月中交流会正式开始了。 第19章 许砳砳依然在七号房邻居的座位上落座,隔壁坐着鹿几小医生和骆主任。 鹿几小医生垂着无辜的圆眼睛,视线落在许砳砳的左手手背上,他小声地关心道:“砳砳先生,你手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吗?” 许砳砳对鹿几医生的关心回以微笑,也压低声回答“不碍事了”。 那道划痕都不能算是伤口,许砳砳压根没放在心上。 许砳砳和鹿几小医生本是悄声交流,但是坐于鹿几小医生隔壁的牛嫂一听到他们的对话,就不由分说地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不愧是鹿几小神医”。 与牛哥牛嫂隔了两个座的福先生也嗤笑一声附和道:“鹿小神医真棒!” 许砳砳:“……” 例会开幕式从吹捧鹿几小神医开始。 福先生支着下巴歪着头,声音含笑:“我今天嗓子疼,说话都难受,小神医能不能帮我治治呀?” 许砳砳这才注意到福先生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但是一如往常的慵懒迷人,而且还更加性感抓耳。 鹿几医生还没开口,牛嫂就一口代他应承下来:“那必须行呀!” “……” 鹿几医生勉强地笑笑点了点头,双手藏在桌下,手指头不安地蹭着裤子。显然他觉得很为难。 许砳砳没有掺和这场真假混杂的彩虹屁大会,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手背,却意外地发现那道类似猫爪子抓痕的划痕依然微微浮肿,中间隐约有些泛红,看上去像是刚刚添上的新伤,和昨天几乎一样,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许砳砳微微皱起眉。 但是骆主任正式开始主持月中例会,许砳砳也无暇再做他想。 今日交流会的主题是围绕许砳砳昨天一时兴起的养鸡副业而起的。骆主任昨天观许砳砳养鸡有感,为了拉动终南洞的经济,骆主任号召终南洞的邻居们都要搞搞事业。 鉴于许砳砳和寡妇a 都已有养鸡副业,骆主任建议他们可以组成学习互助小组,方便交流养鸡的心得。 其他邻居也对此展开激烈的讨论。 牛哥表示自家可以发展交通运输,他热爱拉车并希望能利用拉车补贴家用; 福先生的微笑面具永远是微笑的表情,他托着下巴表示要将慈善事业进行到底; 黑熊精指出他每日在焦土地犁地松土,让焦土地重现绿色生机是他未来的方向; 唐四娘声称自己从事服务业,雌性群体就是她为之竭诚服务的对象; …… 鬣狗精弱弱地举起手,小声说他可以包揽终南洞所有脏乱差的活儿,包括但不仅仅限于通下水道; 不听先生捻着手中的佛珠,睁开一双不带温度的凌厉双眸道:“我想要贩卖情报。” 闻言,许砳砳的心中一震。 在座的妖怪邻居也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不听先生,大多是饶有兴趣。 坐离不听先生最近的李公豹,挠着怀里黑猫的脖颈,感兴趣地问:“不听先生贩卖的是什么情报呢?” 不听先生坦诚回答:“还没想好。我只是觉得现在是信息共享时代,贩卖信息应该会热销。我现在的主业是提供诵经超度,还可以附赠钟鼓礼乐。” “呃……” 邻居们显然都对不听先生的主业务兴致缺缺。 接下来轮到李公豹,他把一脸冷漠脸的黑猫抱起来卖萌强行营业,笑眯眯地问道:“有谁想要撸猫吗?我提供云养猫或租借宠物的服务哦。” 其他妖怪邻居对李公豹的业务意兴阑珊,只有许砳砳对撸猫颇有兴趣,奈何李公豹怀里的猫对许砳砳充满敌意,许砳砳想撸也无从下手。 许砳砳也很纳闷,他在现实中还挺招小动物喜欢的,在妖怪世界怎么连小猫咪都对他抱有敌意。 福先生坐姿优雅,亮黑色的手套下面是一双葱白修长的手,他摘下手套,托着腮,小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微笑假面的唇线,嗓音含笑,客观地说道:“宠物业的确很有市场,不过当下受欢迎的宠物还是秃鹫和人族,有不少大妖怪都很喜欢饲养。我倒是挺想养秃鹫呢,应该能帮上我不少忙。” 许砳砳:? 福先生隔壁座的鬣狗精也小声附和:“我也喜欢秃鹫……” 李公豹摇摇头说:“秃鹫身上有股腐臭味,我还是喜欢人族。” 李公豹的阵营得到鹿几小医生和唐四娘的站队支持。 福先生歪头笑笑,隐约燃起火药味道:“既然鹿几小神医说喜欢人族,那我更坚定自己想要养秃鹫了,冒犯了。” 鹿几小神医再次无缘无故被福先生针对,他尴尬地摸了摸鹿角,低下头挡住了自己的脸,试图远离这场纷争。 在场除了一心念佛的不听先生没有表态,其他妖怪分为两大阵营。 福先生,鬣狗精,织织姑娘和黑大壮支持秃鹫; 李公豹,唐四娘,鹿几小医生,牛哥牛嫂和寡妇a 选择人族。 现场还即时上演一场主题为人与秃鹫的优缺点辩论赛。 譬如秃鹫丑,人族更好看; 秃鹫好养活,人族太金贵; 秃鹫味道臭,人族会洗澡; 秃鹫酷炫飒,人族软娇萌; 秃鹫喜爱食腐肉,太残暴,人族万物皆可食,更残忍…… 等等。 真人类许砳砳夹在两大阵营中间瑟瑟发抖。 场面一度要失控。 骆主任站出来维护秩序也转移不了话题,遂将问题抛给许砳砳,他问道:“小同志,秃鹫和人族,你选择哪一个嚯?” 猝不及防被点名,许砳砳内心又是一颤。他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抓住胸前的铭牌,试图借冷冰冰的铭牌保持冷静。 他犹豫道:“我可能,会选……秃鹫吧?” 他下意识地选择撇清自己和人族的关系。 “……” 新一轮争辩赛再次展开,只是形式由两大阵营对辩换成双方竞相劝说拉拢许砳砳。 但虽说是竞争,双方却是在礼让中辩论。 争辩赛全程都伴随着“你们先你们先”,“不客气不客气”,“冒犯了冒犯了”……等谦恭礼让的辅助性礼貌用语,争锋相对,却又其乐融融,所有对立存在的分离性定义都能在终南洞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包容。 在终南洞总是一言不合就道歉。 总之,现场的气氛诡异又和谐。 牛哥牛嫂这种重在参与的佛系派乐得看个热闹,骆主任出来打圆场:“终南洞向来支持言论自由和选择自由的,大家都别争了嚯。” 在座的其他邻居们都将目光投向骆主任和他隔壁座的许砳砳。 福先生托着腮,懒洋洋的嗓音含着笑道:“没想到砳砳先生也会喜欢秃鹫呢,我们可真是投缘,我回去一定会提前帮你制作特制专属款的礼物的哦。” 许砳砳本就心慌意乱,一看到坐于斜对面的福先生脸上惨白的微笑假面,心里更是瘆得慌,仿佛阵阵阴风透骨凉,他不自在地将手藏进袖子里,握成拳头。 辩论结束,邻居们又都诚挚地向邻座的对立方辩手致以歉意,希望这场立场不同的辩论赛不会影响到邻里的关系,甚至还开始唠家常,相约一起去吃草捉虫等等休闲娱乐活动。 “……” 就在这时。 骆主任突然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水的味道。” 许砳砳没听懂:? 骆主任扭过头看向许砳砳,两片树叶状斜开的鼻孔翕动两下。 许砳砳没来由地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骆主任看着许砳砳说:“好像是从小同志你身上散发出来的。” 许砳砳:? 骆主任伸长脖子,将凸嘴塌鼻的脸往许砳砳这边送进几寸,许砳砳屏住呼吸,退避三尺。 但是骆驼的嗅觉敏锐,天生对水源敏感。 其他邻居都深以为然,纷纷跟着骆主任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骤然成为全场焦点,妖怪邻居们的眼神一如往常那般和善,许砳砳却被他们盯得浑身冷汗簌簌直冒。 在场嗅觉灵敏的食肉动物也都翕动鼻翼,努力捕捉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许砳砳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发梢也被薄汗打湿,紧紧贴着他的额头。他的五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以至于鹿几小神医轻轻把手搭在他胳膊上也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鹿几医生摇着许砳砳的手臂连声唤道:“砳砳先生,砳砳先生……” 许砳砳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转头看向鹿几医生,就见鹿几医生担心得紧紧皱着秀眉,神情有些慌张地指了指他的肚子,说道:“你的衣服……” 小神医软糯的说话声带着颤音。 许砳砳内心不安地低下头一看—— 他的校服外套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渍,水渍的范围还在不断往下扩散。 更惊悚的是衣服里面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扭动,顶着校服外套的褶子一起一伏。许砳砳睁大眼睛再看,又似乎刚才只是出现幻觉,衣服只是如常地随着他的呼吸波动起伏。 许砳砳瞳孔震颤,全身僵硬,本以为是过度紧张造成脑神经抑制和促进兴奋的过程失衡,机体本能地手脚冰凉,甚至还产生幻觉。 但是他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才猛地发现刺骨冰冷的寒意确确实实是来自于他的肚子上…… 许砳砳脑子放空,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本能地想要否定不利于自己的想法。 坐离许砳砳较近的牛嫂推开椅子,匆忙起身跑过来一看究竟,其他妖怪也都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紧张地小声议论纷纷。 直到牛嫂伸手摸了一下许砳砳的肚子,又触电般缩回手,她随即惊呼一声,嘹亮高亢的嗓子划破整个屋子:“你该不会是要临盆了吧?!!” 许砳砳猛地吸了一口气,背部僵直地紧贴着椅背,完全无法反驳。 第20章 牛哥振臂一挥,在场愣怔的妖怪邻居像是找回了主心骨,还有空讲究文明与礼让,主张让老幼病残妇先行。 全场邻居有序地撤离现场,路过许砳砳身边时,他们还默契地挨个为许砳砳献上祝福:“祝您生育顺利。” 邻居们的表情都大同小异,饱含真挚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鼓励。 然而许砳砳一想到给他寄了恐吓信的妖怪也混杂在其中,他就不寒而栗。 再加上许砳砳当下被石蛋吓得泫然欲泣,情绪几欲失控。 他的双手揪着校服的下摆,手指不住地颤抖,贴身藏着一个危险的东西,不知名的恐惧拉扯着他柔弱的神经,他很想现在立刻把肚子里的石蛋掏出来丢掉跑路,可他要怎么跟一屋子妖怪邻居解释? 他还得硬着头皮,当着那个知道他是人类的妖怪的面演戏。 许砳砳呼吸困难,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几度想要自暴自弃。 他紧张得手脚蜷缩,大脑发热,根本无力思考。 许砳砳靠这一颗石头蛋扯过多少谎,偷生了多少天,现在就有多绝望。 现场无人喧哗,唯一还有言语交流的是骆主任和鹿几小医生。 骆主任没让鹿几小医生留下来救人,而是让他帮忙搬救电话和台式电脑。毕竟终南洞和外界的通讯就只能靠这一台座机了,而骆主任身兼重任,还要向ovary保护协会汇报许砳砳提前进入生产期这一消息。 闻言,情绪濒临崩溃的许砳砳如同被当头棒喝,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如果他现在生蛋的消息被ovary保护协会的委员知道了,他接下来就要面临被安排去和各种大妖怪相亲的绝境—— 有同性癖好的t.g.m.大妖怪…… 喜欢性虐待的t.g.m.大妖怪…… 邀请他互攻怀孕的雌雄同体ovary白玉蜗牛精…… 还有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让小妖怪闻风丧胆的万耀殿魔王军…… …… 到那时就不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而是他会死得多痛苦,多绝望,多惨绝人寰。 许砳砳几乎是在一瞬间作出抉择。 他忍着浑身震颤的恐惧,隔着衣服将石蛋从绷带缠成的“肚兜”里整个托起。 其他妖怪邻居已经陆续离场,屋子里只剩下刚拔下电话和电脑插头的骆主任和鹿几医生。 座机搁在电脑上面,他们行色匆匆地合力抬起老式台式电脑,正准备向门口移动就看到许砳砳脸色铁青嘴唇泛白地捂着肚子起身。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 骆主任被这声异响吓得灵魂出窍,从脚底逐层哆嗦到了嘴唇,嘴角还“卟噜卟噜”地挤出两团白色泡沫。 台式电脑和座机电话被脱手抖落在地,竞相摔在地上砸得砰砰响。 骆主任来不及顾上电脑电话,鹿几小医生却是无心顾及。 鹿几小医生的动态视力极佳,在刚才那一瞬间捕捉到有一个椭圆形的物体自许砳砳的身下滚落到地上! 他瞪大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屏息等了好一会,没见再有动静,才问:“砳砳,砳砳先生……你把蛋生下来了吗?” 许砳砳微凸的小腹已然变得平坦。 许砳砳无心回答,神经依然绷成一根弦,他毛骨悚然地看着地上的石蛋——原先被九天河泉眼的气泡长年累月地冲击得微微凹陷的石蛋背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嘭”起来。 堪比胶原蛋白的特效广告。 许砳砳脸色煞白,现下亲眼所见,他终于确定这颗石蛋真的是个活物。再一想到他和这颗石蛋贴身相伴了这么多天,就忍不住犯恶心。 骆主任和鹿几小医生终于从紧张中缓过神来了,他们匆匆走到许砳砳旁边,骆主任抹着嘴角的白色口沫,激动地说:“小,小同志!恭喜你顺利地把石蛋生下来嚯!” 尽管这个生育现场比他们所想象的大场面要更加节能环保……但好歹是生下来了! 无需许砳砳科普,骆主任已经主动脑补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早产儿生命体征较弱,所以爆炸的威力随之变小!而石蛋早产了九十九年,其威力必定是小了九十九倍。 骆主任抚着胸口顺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葬身于石头精的生育现场。 鹿几小医生则是看着距离许砳砳脚边足有两米远的石蛋,又回头看看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砳砳,他忍不住小声问:“砳砳先生……你不抱抱它吗?” “……” 许砳砳惊魂未定,却还得配合妖怪邻居继续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亲情戏。 可是,内心深处对石蛋的恐惧感深深地勒着许砳砳的脖颈,哪怕是他想朝前走一步,他的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嘴唇苍白,额头和脖颈处覆着薄薄的一层汗,他干脆扶着椅背瘫坐在地,喘着粗气道:“……我没有力气了。” 孕妇生产时会消耗大量元气,这是动物界相通的常识。 鹿几小医生看到许砳砳虚弱的样子,表示理解和心疼。 所以,他代替许砳砳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针织衫的袖口垫着手掌心,动作轻柔地捧起石蛋,转身放进许砳砳的怀里。 许砳砳:“……” 许砳砳被迫捧着石蛋,浑身僵硬,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急切的心跳声,还有…… 从那颗石蛋里传出来的微弱的挫磨声。 直到“咔嚓”一声,石蛋的顶部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纹。 骆主任和鹿几小神医立刻惊慌失措地退后了好几步。 许砳砳也很害怕,可他退无可退。 接着,又以这道裂纹为中心,如横劈的闪电迅速向两边爬行穿梭,最后交汇于石蛋背面一点。 以这圈破裂的裂缝为包围圈就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复又慢慢地向上推进。 许砳砳紧张得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乌黑锃亮的小脑袋顶着那一小片蛋壳从石头蛋里探出头。 它的头部到后颈线棱角分明,通体乌黑,乌金的鳞片几乎与身体融为一色,整个脑袋比许砳砳的拳头还小了一大圈。 它的眼睛像新生儿一样紧紧胶着在一起,闭着眼,张开嘴巴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小家伙伸出一条肉乎乎的小舌头舔了舔蛋壳上残余的液体。 它的舌头是粉嫩嫩的樱花色,舌头的形状也像极了樱花瓣,舌尖还有一个缺刻。 只见它伸完懒腰,似乎是嗅到了许砳砳的气味,把头转向许砳砳那边,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软乎乎的小奶音,然后就顶着头上的蛋壳开始往外面爬,试图凑近许砳砳。 然而它刚刚奋力地探出一小截脖颈——就被蛋壳的缺口卡住了。 只听蛋壳壁传来呲拉呲拉的扭动声,还有液体随着身子抽动发出的噗叽噗叽声,可以想象这个被蛋壳洞口卡住脖子的小东西正在奋力挣扎,想要从蛋壳里钻出来,在它不懈坚持了十几秒钟后,它忽然懒得动弹一样泄了力,与此同时整个身子“吨”的一下怦然下沉,连同它的小脑袋也一同消失在石头蛋里,那片蛋壳盖子也“咔嚓”一声再次封住了缺口。 许砳砳心里一紧,竟然有些担心它跌得疼不疼。 “……” 许砳砳双手托着石蛋,低着头对着这颗名副其实的蛋发了好一会呆,直觉告诉他,这个小东西对他没有攻击性。 许砳砳无意识地动了动拇指,摩挲了下蛋壳的表面。 许砳砳忐忑了一上午的心情终于得以平静下来。 但是,站在他旁边的骆主任和鹿几医生的心情却很不平静。 骆主任的小圆框墨镜几乎跌到鼻下,他佝着腰,搓了搓手,支支吾吾地犹豫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同志嚯……” 许砳砳呆呆地抬起头看他。 骆主任赔着笑道:“……这蛋里孵出来的,好像是一条蛇吧?” “……” 许砳砳看向骆主任的呆滞目光更是直接当场凝固了。 ——许砳砳先前说自己是自交受孕的谎言不攻自破。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其他邻居的声音。 有序离开现场避难的邻居们在外面迟迟等不到骆主任和鹿几小神医出来,紧接着就听到“砰砰砰”三声动响,虽然这动静比起他们预计的石头精生蛋爆破现场小了不止千万倍,但是他们猜测许砳砳已经顺利生下蛋了,大部队这才又中途折返。 牛嫂和唐四娘冲在大部队最前头,牛哥忧心忡忡地紧跟其后,其他邻居也陆续赶回来,见到的景象就是许砳砳表情木然地抱着一颗石头蛋坐在地上。 一旁的骆主任和鹿几小医生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邻居们都心里一紧,到了嘴边的祝福语全都往回咽,猜测许砳砳的胎儿必定是保不住了,毕竟早产了九十九年…… 前有牛嫂诞下死胎,后有织织姑娘抱卵几十胎全部阵亡,邻居们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认定许砳砳也难逃厄运。 牛嫂更是捂着嘴巴,像是想到了那一年自己生下死胎的情景。 唐四娘不愿接受现实地扯了扯鹿几医生的衣摆,颤着声问道:“又……又死了?” 鹿几小医生小声答:“活的。” 唐四娘听了更诧异:“……那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不高兴?” 鹿几小医生掩嘴道:“……石蛋本来应该孵出一只小石头精的,结果孵出一条小黑蛇。” ? 唐四娘歪着头表示不解。 在后面偷听他俩说悄悄话的邻居们也全都一脸迷惑。 沉默半晌。 等到反应迟钝的邻居们抓住问题的所在,又是全场大骇! 唐四娘一个激灵就冲上前去,激动地问:“是谁!孩子他爹是谁!!!”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雄性,竟敢玷污了她的准接班人? 第21章 一号房的不听先生提前回去为许砳砳诵经祈福,其他妖怪邻居都在现场,惊诧地看着许砳砳。 除了唐四娘冲动地冲上前询问,其他邻居都震惊得哑然无声。 邻居们除了对于石头精自交受孕诞下一颗石蛋,却孵出一条小黑蛇这件事感到非常困惑之外,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许砳砳。 全场鸦雀无声。 谁知,在唐四娘的激动发问之后,忽见表情呆滞木然的许砳砳眼眶湿润了,一颗豆大的眼泪溢出眼眶,啪哒往下掉,打湿了他左眼下的痣。 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见状,大吃一惊。 在场的雄性全都手足无措,商量着尽快推选出一位有过孕期经验的雌性,作为代表居民去安慰许砳砳。 在场的雌性早已经炸开锅,七嘴八舌地胡乱安慰他。 牛嫂说:“不管是石还是蛇,都一样!没差多少!” 寡妇a :“你看我孤家寡狐的,好可怜的,我就特别羡慕你能有自己的宝宝可以陪伴你呢!” 织织姑娘说:“不哭不哭,你们母子平安就好呀,你看小朋友长得黑不溜秋的,多可爱呀。” 只有唐四娘的关注点大为不同,冷静地开导许砳砳:“砳砳你不要难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跟我说说,我们妇联组织就是要为所有雌性谋福利,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许砳砳今天担心受怕了一整天,神经持续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酝酿一下就浑身发抖眼眶发红,本想挤出两滴眼泪,结果情绪一上来就泪如雨下,眼泪止不住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唐四娘蹲在许砳砳旁边,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眼泪。 许是外面过于吵闹,石蛋又有了动静,蛋壳里的小东西窸窸窣窣,再次顶起蛋盖探出头。 它睁不开眼睛,凭借其他感官的感应来辨识出许砳砳的方向。它朝着许砳砳奶声奶气地发出一声:“chu~” 声音细弱,和这个小生命一样柔弱易碎。 在场的妖怪邻居都屏住呼吸,围观这幅母子连心的温馨画面。 脆弱不堪的幼崽能轻易地引发母爱泛滥,同时它的柔弱也能催生天性残忍的大妖怪的凌虐欲。 牛嫂捂着嘴巴,母爱泛滥地掉眼泪,说:“……它肯定是感受到你的悲伤,也想要安慰你。” 许砳砳隔着朦胧的泪眼,低头看它。 或许是眼泪自带磨皮柔肤特效,这只来历不明的小黑蛇也变得可爱起来,许砳砳为了卖惨卖得更加逼真,鬼使神差地伸出大拇指,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制品一样轻轻地摸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许砳砳抚摸的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搓疼了小家伙刚出生的脆弱的皮肤,小黑蛇却主动蹭了蹭许砳砳的手指,还伸出粉粉嫩嫩的樱花瓣舌头,舔了舔他的指腹。 它的小舌头肉嘟嘟的,非常柔软。 十指连心,许砳砳的指腹被舔时,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手指尖痒到了心尖上。 许砳砳忍不住缩回手。 接着,他诧异地看到小家伙扭过脑袋,伸长小舌头舔起自己的身体,它的舌尖每次缩回嘴巴里都会带着一滴小小的口沫,细致地舔涂在自己脖颈处的鳞片缝隙里,妥善地存好…… 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李公豹也蹲了下来,目光柔软地看着小幼蛇,轻声道:“它在舔取你身上的气味涂到自己的身上,看得出来它非常喜欢砳砳先生你呢,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记住你的味道。” 牛嫂被李公豹的解说逗乐了,擦着眼角的泪花儿,破涕为笑道:“瞧你说的,哪个幼崽不喜欢自己的母亲。” 很多幼崽诞生时都睁不开眼,这时,它们依靠嗅觉和味觉来舔取生育自己的生母的气味,这也是它们降临在这个世界拾取到的第一缕记忆。 李公豹微笑道:“可能吧。” 许砳砳抬起泪眼看向李公豹。 李公豹对他温柔地笑笑,说:“这是它的初吻哦。” 李公豹的笑容像消融初雪的暖阳,这一句话抵得过在场的雌性七嘴八舌争相安慰的话语。 许砳砳的内心被触动,想起自己家里养的两只大狗,刚抱回家的小狗崽也像这样舔着他的手。他还被一只小野猫舔过手指头,猫舌头带着倒刺,舔得他的手指头有点疼。 许砳砳心里一酸,他突然就很想家。 许砳砳低下头,看着石蛋里的小家伙,轻轻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这个小家伙对许砳砳产生的依赖感,让许砳砳有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许砳砳将石蛋拢进怀里,以护犊的保护之姿抱着它,用手背擦拭两颊的眼泪。他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在场的妖怪邻居们。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湿漉漉的,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坚定的信念。 只听他哽咽着向邻居说:“我当初在发情期的时候的确自交受孕了……但是……我还对你们隐瞒了一件事情……” 唐四娘跪坐在他旁边,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谁都会有不想公开的秘密的,而且你那时孤苦无依,而且你刚来终南洞还不能信任我们,对我们心存戒备也是应该的,我们都相信你一定有苦衷。” 其他邻居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许砳砳在唐四娘的眼神鼓励下,嗫嚅着开口道:“我的发情期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我当时还没能化成人形,对于外界的感知也处于一片混沌不清的状态。” 许砳砳眼眶微红,抿着嘴唇,低着头抱紧石蛋,沉默一会,终于说出自己对邻居们隐瞒的“实情”—— “我对那时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我曾被一个大妖……被他强迫,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那时候我恐怕已经进入发情期却不自知。我没有欺骗你们,我的确自交受孕过了……肚子在近年来才开始显怀,但我没想到偏偏是那一次中了,我也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甚至一直都不知道我这可怜的孩子竟是个小杂种……” 许砳砳不仅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他连孩子他妈是谁都不知道啊! 许砳砳临时编出了这一段男默女泪的悲惨遭遇,难以做到天衣无缝,就连用了几个“不知道”,含糊其辞,几句带过,然后就紧抿嘴唇,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未语泪先流。 ——用隐忍的神态表现出极度不想回忆起这段悲惨过往的内心挣扎。 剩下的剧情全权交付给邻居们,让他们自行去脑补…… 妖怪世界混乱无序,大妖怪们肆意妄为,小妖怪惨遭横祸只能自认倒霉。 在场的邻居全都沉默了。 气氛沉重,还有点悲伤。 唐四娘立志要为雌性谋福利,最听不得雄性欺压雄性的事情,她义愤填膺,无奈这场强“奸犯罪”时隔年限模糊,受害者许砳砳对那个罪魁祸首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只是这条刚刚破壳的小幼蛇。 唐四娘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带着仇视的目光锁定了小家伙,笃定道:“罪犯必定是只通体漆黑的蛇妖,有了这个线索,我们一定可以把他揪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作案的大妖怪不知道许砳砳是ovary,否则许砳砳的遭遇可不止如此,还会被囚禁起来占为己有。 许砳砳将石蛋紧抱在怀里,摇摇头对唐四娘说:“……我虽然没看清他的外貌特征,但我至今仍记得被他的恐怖气息笼罩其下的压迫感,那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大妖怪,我们都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许砳砳苦涩地对她笑了笑,说:“更何况事隔百年了,我也都看开了,我没关系的。” 许砳砳把这段心酸苦楚都刨出来说给邻居们听,然后又用“我没关系”四个字,将满腹委屈敲碎了自己咽下去,只是因为担心邻居们的安危。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黑大壮和牛嫂偷偷抹眼泪,其他邻居有的叹着气,有的轻咳一声再叹气,可除了唐四娘,再无一个敢站出来为许砳砳伸张正义。 牛嫂只能安慰他:“唉,看开了也好,不要被仇恨束缚自由,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迎接新生活了。” 他们只是一群为了在残酷的妖怪世界里生存才合群而居的小妖怪,个个法力低微,哪怕想帮许砳砳讨回公道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强大的大妖怪”几个字眼已经吓退了他们。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纷纷表示许砳砳如在终南洞如有生活上的困难,他们一定会全力相助。 只有唐四娘皱着眉头,不依不挠地盯着小黑蛇打量了一番,小黑蛇的小脑袋瓜还卡在蛋壳的缺口,它懒洋洋地打着呵欠,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破开蛋壳的挣扎了。 唐四娘满脸怀疑道:“可是,ovary产子的优势是妖二代会几近完美地继承父体的全部基因,胎儿就等于父体的二代复制品,但我觉得……” “……” 许砳砳脑袋卡壳了。 唐四娘提出的疑问让许砳砳犯难,他临时编的故事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一时也答不上来。 好在牛嫂咳嗽一声,唐四娘及时收住话,才没有“失礼”地当着许砳砳的面说出类似于“连破壳都没能一次性挣开,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幼崽罢了”这种贬低的话来。 其他邻居倒是觉得,小黑蛇毕竟是个早产时间跨度可能在几十年之间的早产儿,能够保得住跨物种的早产儿也可见ovary的血统究竟有多么强大了。 至于诱发早产的原因,必定是母体的精神压力过大,心情抑郁,导致内分泌紊乱,进而引发了宫颈早熟,诱发宫缩…… 总之,砳砳先生真的很不容易啊! 善良的妖怪邻居们都围着小黑蛇夸起来,试图冲淡悲伤的气氛,他们七嘴八舌道: “我第一次看到跨物种结合的宝宝呢,真有活力,必定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妖二代!” “我刚看到它出生就迫不及待地亲吻砳砳先生的场景,我都忍不住哭的稀里哗啦了!母子情深真的好令我感动啊。” “你们看这油光水滑乌黑发亮的蛇麟……和砳砳先生的头发是一个颜色呢!砳砳先生,你们母子长得可真像呀!” “……” 许砳砳虚惊一场,编的故事暂时唬住了邻居们,邻居们都为他心酸落泪,他总算能松一口气,心里正想着回去要好好捋顺一下故事线,就听到骆主任突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抖着厚嘴唇“哟嚯”一声,吸引了在场所有邻居的注意。 只听骆主任搓着凸脑门,道:“你们瞧瞧我这记性,差点都要忘记了嚯,我得赶紧去通知ovary保护协会,告诉他们——小同志顺利产下石蛋啦!” “……” 闻言,许砳砳呼吸一窒,一颗心又被吊到了嗓子眼。 惊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撒过的谎就是欠下的债。 第022章 骆主任抱着要去邀功领赏的激动心情,他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扶着佝偻的腰背,哼哧哼哧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座机电话,迫不及待地将它插回原处。 眼看着骆主任将座机连上电话线,还哼哼唧唧着“我在这里电话薄你在哪里嚯嚯嚯”的freestyle在桌子的抽屉里翻找,许砳砳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同溃堤的蚁群,黑压压的爬满他全身,引起全身的战栗。 ovary保护协会不像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一样好糊弄,他们不善良也无须假装善良,一旦被他们知道许砳砳已经生下石头蛋,许砳砳绝对逃脱不了被他们当成移动产房收归公有的悲惨命运,还会被安排去和各种各样的大妖怪相亲…… 如果运气不好,他和妖怪相亲的时候就会被对方当成下酒菜,连骨带肉咔嚓咔嚓嚼碎吞下去。 如果运气非常不好,他先被“吃”干抹净,接着再被吃干抹净——尊严与尸骨双双阵亡,皆被大妖怪拆吃入腹。 许砳砳打了个寒颤。 这通电话无疑是收取死亡的录取通知书。 许砳砳的嗓子眼里涌起一股锈腥味,他刚喊了一声:“骆主任……” 就见骆主任已经从抽屉里揪出一本灰扑扑的小册子,他满面春风地拎起电话的听筒歪头夹在肩上,呸了口唾沫濡湿手指头,捻着小册子的页脚,翻开电话簿的扉页。 终南洞不受上级重视,终南洞的街道办主任也名存实亡,连带着象征着骆主任妖脉宽窄的电话薄,厚度足有一指宽的小册子上面,统共也只有三个电话号码—— 第一个号码的备注名为“尊敬的妖口局领导您好”。 第二个号码的备注名为“尊敬的市辖区领导您好”。 第三个号码即是他翻找的目标,备注名也最长,为:“尊敬的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委员您好”。 这本电话簿足以见得骆主任有多么卑微。 但此时在骆主任面前更卑微的是许砳砳。 电话的按键声像是催命符。 他搜肠刮肚想要为自己再瞎编乱造一段离奇的难言之隐,但是他紧张得大脑充血,丝毫没有头绪。 被他捧在手里的小黑蛇懒洋洋地打呵欠,它的嘴巴长得老大,小脑袋卡在石蛋上,由于空间有限,它的下颌抵在石蛋边沿,打个呵欠都不自由,它这才又振作起来,扭着身子重新开始实现破壳的宏图霸业。 许砳砳低头看到了一眼小家伙,脑袋里灵光乍现,猛地一抬头,就心急如焚地喊住骆主任:“骆主任!请你快挂断电话!” 许砳砳开口时,骆主任刚好输入电话号码的最后一个数字键,按下拨通键,一听许砳砳急急地喊住他,他吓得手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把听筒摁回座机上。 一阵“嘟嘟嘟”的电话盲音在屋内响起。 骆主任和许砳砳都猛地松了一大口气。 唐四娘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问道:“砳砳怎么了?为什么不给ovary保护协会打电话呀?” 一屋子的妖怪都带着同样的疑惑。 在他们这些普通小妖怪的认知里,ovary是尊贵的象征,这个血统是天选的娇宠,连万耀殿都专门立法和建立了ovary保护协会,赋予他们特殊的权益,可见他们的地位。 但许砳砳为什么反而对ovary保护协会有所抵触呢? 邻居们的疑惑渐渐转变成好奇,他们嗅到了八卦和隐情的味道,纷纷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抱紧石蛋,仰起头就用哀求的语气对妖怪邻居们说:“我不求大家能帮我找到这孩子的生父讨回公道,但求大家帮帮我可怜的孩子吧……” 邻居们一脸茫然。 母爱泛滥的牛嫂和寡妇a忙不迭道:“你说你说,只要能帮上忙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许砳砳咬着嘴唇,颤着声音自责道:“我原先一直以为自己肚子里的种是自交受孕的宝宝……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怀里的孩子也是石头精,那日注册ovary的时候,我在信息栏上登记为自体受精在孕……因此保护协会的委员都默认我怀的是一只雌雄同体体质的小石头精,自然就认定为是一个小ovary……” 唐四娘安慰许砳砳道:“虽然误报信息是有点小麻烦,但是ovary保护协会的宗旨就是为ovary服务的呀,可能还会为了你通缉惩治那个该死的蛇妖,绝对不会真为这点小事儿就降罪于你哒!” 唐四娘眨着粉红色的睫毛,眼里盛着柔光和希冀,给予许砳砳鼓励。 许砳砳扯扯嘴角,苦涩道:“那如果……有t.g.m.牵扯进来呢?” “……” 闻言,一屋子的妖怪邻居突然噤若寒蝉,甚至还不敢喘大气。 t.g.m. 在虚无领域各占有一席之地的天灾级别大妖怪。 这是一个让普通小妖怪闻之丧胆的群体。 若说ovary是天选的娇宠,那t.g.m.就是真真正正的天之嫡子。 当得起t.g.m.这一称号的,只有少数天生实力强大并且血统高贵的大妖怪,妖均实力被评级为超s级以上的天灾级别,种族仅限于几大神兽和凶兽,比如麒麟凤凰,饕餮混沌,和龙族。 神兽和凶兽按修为又可划分为几大时期,其中当属远古神兽和远古凶兽的实力最为强悍,堪称有毁天灭地之能。 而ovary之所以能够凌驾于其他雌性之上,变得这么金贵,众所周知是因为ovary的特殊体质能够实现跨物种繁殖,并且胎儿能最大限度地继承父体的优秀基因。 换句话说,每一个ovary的孕肚就等同于一个t.g.m.的二代复制品。 至于ovary保护协会,实际上应该称之为“为了更好地服务于t.g.m.而保护ovary的协会”更为贴切。 所以,许砳砳刚才提出“如果有t.g.m.牵扯进来呢”的问题——根本就不成问题。 因为毫无疑问,t.g.m.永远都会是ovary保护协会的优先服务对象。 刚才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会帮忙的牛嫂哆哆嗦嗦地问道:“可,可是你的孩子才刚刚出生,怎么会和t.g.m.扯上过节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许砳砳无比懊悔道:“我注册ovary时登记了自体受精在孕,这一信息已经同步更新在我的档案上面,我昨天和ovary协会通过电话,协会告诉我……说是已有一个具有恋幼崽癖的t.g.m.,指名预约我肚子里的胎儿,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成为他的童养媳……” 邻居们都钳口结舌。 只有石蛋里尚不知道妖生疾苦的小黑蛇还在哼哧哼哧地努力破壳。 残暴无情的大妖怪的思维都很简单粗暴,如果那名t.g.m.得知自己预定的童养媳ovary是冒牌货,许砳砳的孩子也就只有一个下场—— 当场被虐杀。 至于ovary协会应该不会太为难许砳砳,毕竟他还有生产价值。 “……” 邻居们都瑟瑟发抖。 许砳砳抱着石蛋的手指也是一僵。 他本来只是想阻止骆主任打电话,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可现下听完邻居们的分析,他意识到怀里的小家伙确确实实面临着这样的灾祸。 而且是因他而起的。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的命运,竟被他捆绑在一起。 许砳砳脑子飞快运转,努力捋逻辑,力求保住自己和这小家伙。 他对邻居恳切道:“我恳请大家能帮我保密我已经诞下胎儿这件事,ovary协会仍以为我的预产期是在百年之后,我也会尽快调养身体以便重新自体受精,到时候就可以瞒过ovary保护协会,你们也不会受到任何牵连……虽然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得来的小杂种,但它终归是我的孩子啊,我想尽全力保住它……” “……” 在场的妖怪邻居为许砳砳母子的悲惨遭遇唏嘘不已,也被许砳砳付出的拳拳母爱感动得潸然泪下。 虽然隶属于万耀殿的ovary保护协会还有t.g.m.让法力低微的小妖怪们避之不及,但是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终是于心不忍,迟疑片刻,他们纷纷点头答应了许砳砳的请求。 第023章 因为许砳砳的“预产期”毫无预兆地突然提前,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只是大家都还有点发懵,情绪未能平静。 许砳砳“产后”脸色苍白,身体虚弱,鹿几小神医建议道:“骆主任,请你宣布今天的例会顺利结束了吧,生育损耗过多元气,最好是尽快送砳砳先生回家去好好歇着,养养身体。” 鹿几小神医作为留守在终南洞的最后一个医生,说话具有绝对的权威性。 骆主任连忙点点头应好,对大家说:“来了嚯,大家准备一起宣誓。” “?” 许砳砳抬起头一脸茫然。 只见所有妖怪邻居身体立正,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后面的墙——像在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对国旗行注目礼一样。 骆主任喊口令道:“三二一,预备起——” 骆主任一声令下,所有邻居齐齐出声,把许砳砳和他怀里的小黑蛇都吓了一跳,小黑蛇又啪哒一声缩回蛋壳里。 邻居们庄严而神圣地齐声念出红色横幅上面的口号:“生同洞!死同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终南洞邻居。” 合声完毕,骆主任负责说结束语:“我宣布——终南洞月中例会,暨致富之路的心得交流分享大会圆满结束!” 许砳砳:“…………” 这是什么神秘诡谲的仪式。 虽然邻居们的仪式很诡异,但好歹许砳砳也熬过了这场鸿门宴例会。 他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余力去深究,他捧着石蛋,小黑蛇顶着蛋壳探出头来,母子(女)跟邻居们暂行告别。 鹿几小医生还有一些产后护理的注意事项要提醒许砳砳注意,织织姑娘也要赶着回去照顾病重的丈夫,他们便和许砳砳先行离开。 牛哥牛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夸奖鹿几小神医的机会,连连称赞鹿几小神医真是人美心善,既有医德又有责任心,很有担当。 许砳砳私心认为,鹿几小医生是为了避免再被福先生纠缠,所以借他打掩护赶紧先溜。 鹿几小医生和织织姑娘和许砳砳同行。 路上,鹿几小医生也尽心尽责地把自己对蛋生幼崽和看护幼蛇的所有知识储备都告诉许砳砳。 鹿几小医生生得温驯漂亮,比许砳砳矮了小半个头,一头松软的茶褐色短发打着天然卷,头顶生出两个未分叉的鹿角,连声音也软糯好听,像白噪音一样能让人放松身心。 他对许砳砳说:“砳砳先生,虽然你的宝宝还没破开石蛋,想来应该是石蛋对于跨物种繁育的胎儿过于坚硬,加上是早产儿所以更虚弱,但如果你的宝宝在蛋壳里还能保持活力,你最好是不要用外力帮它破开蛋壳,就像蝴蝶破茧,如果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虫茧的束缚,它就没有一双强健的翅膀可以飞越花丛,万事万物皆要顺应自然的法则才好……” 许砳砳点点头。 他在幼稚园的时候就看过小鸡孵化破壳的过程,也学到了不能擅自帮助小鸡破壳的道理。 想来鹿几小医生医术不行,但是理论知识还行。 鹿小医生又说:“我曾经听说过有些母蛇在小蛇快孵出来之前就离开了,小蛇是靠自己觅食存活下来的,所以它们是有自主进食的本能,喂食应该不需要操心。” 织织姑娘笑道:“自然无需担心,虽然砳砳的蛇宝宝才刚出生,但小朋友在砳砳肚子里可能已经孵化了几年或几十年,早就具备自力更生的能力。砳砳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产后护理吧,还要学会调整自己的产后情绪。” 雌性在生产前后的情绪波动较大,产后还可能伴有神经紧张和抑郁等不良症状。 鹿几医生连连点头:“妖二代的先天条件和基因远超凡胎俗物,不能当成普通幼崽来看待。” 织织姑娘垂眸看着许砳砳怀里的小黑蛇,眼含笑意,鼓励道:“所以,小朋友你肯定是可以挣破蛋壳的,我对你很有信心哦。” 小黑蛇打了个呵欠,伸出肉嘟嘟的粉红色舌头,对织织姑娘的鼓励置之不理。 许砳砳连忙帮他谢过织织姑娘。 但许砳砳一想到小家伙的身世却又忍不住皱着眉头。 只有他知道小家伙并不是真的从他肚子里蹦出来的。 小家伙的身世还是一个谜。 许砳砳当时是在九天河的泉眼里捞到这颗石头蛋的。 李公豹曾说过至今没有见过有妖怪能到达泉眼附近,那这颗石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或许小家伙真的是大妖怪所生,并且刚出生就带有妖气,所以浸没在九天河源头水里孵化不出来,甚至连蛋壳都因为九天河源头水对妖气的腐蚀作用而开始向内坍缩。 可是,如果小家伙的生母真是妖力强大到可以抵达九天河泉眼深处的大妖怪,又为什么把它留在那里,还扔进泉眼里? 许砳砳想不通。 许砳砳只知道,这个呵欠连天的懒家伙不仅对他没有敌意,甚至还很依赖他。 而且因为许砳砳的原因,它还被迫卷进九十九死一生的麻烦当中…… 想到这里,许砳砳对这个小家伙不免更加怜惜。 - 另一边。 唐四娘和牛嫂本来也想跟着许砳砳他们一起回去,却被李公豹叫住了。 李公豹临时提议召开一个紧急的小会议,并提出会议的主题:“我怀疑砳砳先生意外怀孕一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强‘奸犯’大妖怪。” 此话一出,除许砳砳本人和不听先生,鹿几小神医,织织姑娘缺席之外,其他妖怪邻居们都吃了一惊。 唐四娘表情一懵,立刻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是在质疑砳砳又对我们撒了谎吗?” 终南洞向来提倡真善美,倡导诚实友爱,邻里互助的美好品格。 所以,不管是许砳砳对众撒谎,还是李公豹平白无故地怀疑邻居,都触犯了终南洞讲究相亲相爱、团结互助的大忌。 在场其他邻居也警惕地看着李公豹。 李公豹惊觉自己说话不够严谨,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怀疑砳砳先生故意撒谎,只是他作为这一事件中意外受孕的受害者,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态度可能不够客观。但砳砳先生在本质上仍是可怜无辜的受害者,我很同情也很心疼他。” 若非李公豹有绝对的把握,也绝不敢轻易怀疑受害者:“我来给大家捋一捋时间线,砳砳先生说他遭遇大妖强迫时,他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尚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加上石头是天生缺少灵识的非生物——可以推测这一时期即是刚开了灵识灵息的状态,砳砳先生这时必定还没能成功化形成妖。试问大家,一条已成人形的蛇精大妖怪,会无缘无故地对着路边一块石头发情吗?” “…………” 唐四娘答不上这个问题。 其他邻居扭头窃窃私语。 纵使大妖怪都丧心病狂,追求更极限更刺激的挑战,但是对着路边的石头发情确是闻所未闻。 再者,虽然素来听闻多数蛇妖在床上雄风了得,交.配一次可长达二十个小时,而且天生两根蛇鞭,鞭上带有倒钩,能玩出新花样来。 蛇妖也因此成为追求刺激的网约爱好者的首选床伴之一。 但即便他们再如何如何了得,却也没听说过有哪个蛇精修炼出金刚不坏之根,连石头缝都敢戳敢磨的。 所以,许砳砳说自己是在成妖之前就遭大妖怪强迫的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邻居们又转头议论纷纷。 牛哥提出:“会不会是某个蛇妖露宿在外,睡前解压随地一炮,哪知刚好甩在四石兄弟的身上,还正好一发入魂了……” 牛嫂在牛哥言论的基础上再作补充:“我猜想应该是两只到了发情期的妖怪约在外面打野战,跨物种交流的妖怪都会带套,然而他们没有随手带走垃圾的意识习惯,套套随意甩在石头上,结果害得刚开了灵识的砳砳意外中招!” 这就是环保意识科普不到位酿成的悲剧! 牛哥觉得自家媳妇的猜想简直无懈可击,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还是我夫人说得对!” 其他邻居也都认同牛嫂的说法,骆主任搓了搓脑门,点点头道:“是的嚯,我从刚才就寻思着,也没有哪家妖怪会平白无故地在路边找块石头怼起来啊……” 借石头来磨牙还好说,磨棒槌可就实在是太猎奇了。 唐四娘道:“但砳砳说他的肚子是近年才开始显怀的,时间很难对上吧?” 寡妇a回答道:“石头精会不会是像蜘蛛精织织那样,只要交配过一次,就可以永久储存精子?” 邻居通通深以为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如此一来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时福先生开口道:“我有个猜测,既然砳砳先生当时才刚刚灵识初开,而且他也含含糊糊的形容不出经过,我怀疑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被……是什么体验。” 福先生提出的观点无疑是又拓宽了邻居们的新思路。 邻居们又开始推测许砳砳甚至都不知道自交的正确姿势,否则经过后期多次自交,哪怕是大妖的精子活性更高,基因更优,多次自交也能以量取胜,没道理刚好就那次中标呀。 牛嫂感慨:“可见对未成年幼崽科普健康正确的性教育有多么重要。” …… 经过邻居们集思广益,总算是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唐四娘听完更心疼许砳砳,难受道:“可怜我的砳砳要遭遇这些不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遭受大妖怪强迫,肯定也屈辱和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可即便如此难受,他还是怀胎百年把那个小杂种生了下来。砳砳真是太善良了呜哇哇……” 然而在外面那个弱肉强食的妖怪世界里,没有亲情,没有同伴,有的只是自相残杀和互相背叛,善良只意味着要遭受更多的伤害和苦难,保持善良的初心只会被阴险狡诈之徒玩弄于股掌之间。 长期浸淫在这样恶性循环的病态世界里,初心被蚕食殆尽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弱者不配标榜善良,而强者的善良多半是一时兴起的新游戏。 ——这也是终南洞的邻居们在例会结束之后要集体宣誓“生同洞死同穴”的原因。 善良,在妖怪世界里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所以在刚才宣誓,口唱善良时,他们是发自内心地觉得神圣而庄严。 牛嫂建议:“砳砳自己说过他已经看开了,这事就让它这么过去了吧,大家都别在他面前提起,就算砳砳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怀孕期间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反而会因为今天对我们推心置腹说的话而觉得更加尴尬。” 邻居们纷纷同意牛嫂的话,也让牛嫂和唐四娘回去顺便知会鹿几小医生和织织姑娘一声。比起说穿砳砳的心酸事,不如以此为戒,多干点实绩,避免在终南洞出现第二个意外怀孕的石头精才是正经事。 比如——洁身自好,禁止野战。 在许砳砳不在场的情况下,友爱互助的终南洞邻居们已经体贴善良地帮他把临时瞎几把编的故事bug给圆上了。 第024章 紫藤萝织就的棚架搭起一条幽深的小道连通许砳砳和骆主任的街道办事处,淡紫色的藤萝花如同漫天霞蔚,密得透不过一点细碎的日光。 一簇簇藤萝花垂挂而下,像个妖娆多情的姑娘,轻抚路人的脸庞,藤萝叶沙沙响,是她在耳边呢喃。 鹿几小医生和织织姑娘的家比许砳砳要远一些,顺路先送许砳砳回十三号房。 路旁虫鸣鸟叫,许砳砳远远的就听见自家母鸡在养鸡场“咯咯咯”叫得贼响亮。 走到藤萝小道的分叉路口,便看到十三号房的正门。 织织姑娘转过头好奇地打量了两眼。 藤本蔷薇爬上半面墙漆斑驳的墙面,绿藤铺在粉白墙上,又开出淡粉色的花,像一双高举的手臂,以仰望之姿托举着阁楼的小窗。 许砳砳刚要和鹿几小医生他们告别,内心忽然一颤——阁楼小窗,是开着的。 两扇小推窗大剌剌地朝外大敞而开。可他昨晚明明百般确认关紧屋里的门窗,也包括阁楼的小推窗。 有谁在他阁楼上? 或是有谁进去过他的屋子? 许砳砳心惊之余,越发觉得门口似乎也整洁得过分…… 许砳砳不敢细想,又不得不想,虽然他不确定鹿几小医生和织织姑娘是可以相信的妖怪邻居,但当下不得不求助他们。 鹿几医生和织织姑娘刚要离开,鹿几小医生的手腕就被许砳砳抓住,他疑惑地回过头来,就听许砳砳声音紧张地说:“好像……有谁在我的屋子里。” 鹿几医生下意识地看向织织姑娘。 两妖对视一眼,织织姑娘显然比鹿几小医生更有经验,她以过来产妇的身份拍拍许砳砳的肩膀,宽慰道:“砳砳,放轻松,你听我说,由于你现在还没恢复法力,但生下孩子之后又有了雌性护崽的本能,在能力不足和护崽心切两相矛盾的冲突之下,你就会产生被害妄想症,这是自然反应,但你要尝试着疏导自己,相信我们这些终南洞的邻居,告诉自己住在这里绝对能保障你的安全。” 许砳砳:“……” 他只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绝对不安全。 织织姑娘见许砳砳的神情仍保持紧绷,她不忍心地跟鹿几小神医建议道:“我们陪砳砳一起进去屋里看看吧。” 鹿几小神医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有鹿几医生和织织姑娘陪他一起进屋,许砳砳鼓起勇气推开门。 屋内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样,鹿几小医生作为屋里唯一一个普通雄性,义不容辞地主动爬上小阁楼,听到他说上面也没什么异常,许砳砳和织织姑娘这才一前一后地爬上阁楼。 许砳砳对阁楼上的摆设印象深刻,只有一张小床和两个叠放在一旁的小木箱,木箱均上了锁。 因此,许砳砳一眼就看到叠放在上面的木箱子被撬了锁,u型锁头和锁身被腰斩成两半,掉在地上。 木箱子也被翻开了。 箱子里囤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像是小孩子的拨浪鼓,姑娘家的绣花鞋,毛绒布娃娃……其中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比如有一个类似于福先生所戴的慈善家微笑假面,还有一个足有小臂那么长那么大的鸟喙面具,斜躺在箱子里面。 许砳砳蹲下身捡起锁头,切口平整,是被削铁如泥的利器所截断,他又走到窗边查看,窗台底下的不锈钢插销没有丝毫磨损的痕迹,也不像是从外面暴力侵入。 显然是有妖怪在箱子里翻找过什么东西,而不是特意为了威胁许砳砳而来的。 织织姑娘和鹿几小医生都没有对木箱子里的东西产生好奇心,毕竟尊重其他邻居隐私也是友好相处条约的重要内容。 这时,只听织织姑娘“咦”了一声,她在窗边捡到一本幼崽读本,本来加上封面和封底也就几页的薄薄一小本,但封面和第一页内页却都被撕掉了,只剩下半本残本。 鹿几小医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许砳砳也强装镇定地跟着凑过去看,只见童谣残本配着简笔画,用孩童歪歪扭扭的稚嫩笔触写道—— *烧死我的爸爸 *掳走我的妈妈 画本上用橘红色表示火光,用深红色铺染血迹,还有张牙舞抓的简笔画小人。 下一句是吃我哥哥的肉,喝我妹妹的血。 ——许砳砳早上听骆主任唱过这首童谣,歌谣的名字叫作《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许砳砳脸色煞白,一想到骆主任早上来敲门的时候,给他寄恐吓信的妖怪很可能还在阁楼上盯着他,还看到他喷香水塞石蛋的全过程……许砳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脊背一阵冰凉…… 或许还是因为骆主任早上来敲门敲得早,这才救了他一命。 许砳砳只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幸好石蛋是活物,幸好他早上就当着邻居们的面孵出来了,若是今早在例会上被当场要求掀开衣服,后果更不堪设想。 许砳砳冷静下来又有点在意,撕下来的封面被当成恐吓信塞在门缝里,第一张内页又去了哪里? 织织姑娘奇怪道“哎呀是谁乱撕东西呀”,但并没有太在意,她随手将幼崽读本放进木箱子里,她转过身对许砳砳笑着说:“砳砳,你看,就说是你虚惊一场吧?” 许砳砳僵硬地扯起唇角笑笑,心里有苦说不出。 送鹿几小医生和织织姑娘离开的时候,许砳砳心有不安,还忍不住打听起七号房邻居的情况。许砳砳来到终南洞至今,已经把终南洞的所有住户都见过个遍了,就差七号房的邻居还没露过面。 鹿几小医生说:“砳砳先生,你大可安心,七号房邻居是一只火属性的小肥啾,所到之处必有火光之灾,它肯定不可能来过这里的。” 许砳砳脑壳疼,反问一句:“火光之灾?” 鹿几小医生软软地点点头,又补充道:“是的,但它仍是一个好邻居。其实它本性不坏,只是喜欢搞破坏。” 许砳砳:? 听听这是什么分离性发言。 织织姑娘也附和道:“小啾啾它还只是个幼年体,虽然成精了但还没能修炼出人形,它没法约束自己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又因为它的破坏性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放火烧林,喷火烧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屡教不改,所以被终南洞全体邻居联名签署协议关进了七号房。 七号房是终南洞里唯一一间类似于石堡的屋子,小啾啾被限制了行动,却也可以无拘无束地在石堡内喷火喷个痛快。 这是囚笼之内的自由。 许砳砳听得头更疼了。 临走之前,织织姑娘还劝慰许砳砳不用太过于焦虑,要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避免产后抑郁并发症等等。 许砳砳机械性地点头应好。 等织织姑娘和鹿几小医生离开之后,许砳砳关上门,确认过家里所有门窗都没有外力侵入的痕迹依然不放心,还有最可疑的烟囱,炉壁被连日来的烧火熏得焦黑,许砳砳仔细检查了一遍,壁炉内外的烟灰也都完好无损。 许砳砳把石蛋放在床头,他则疲惫地倒在一旁。 从早上到现在,少说也有三个小时,初初破壳时在他衣服上浸湿的水渍已经干了,这期间他一直处于极度紧张和焦虑的状态当中,现在一松懈下来,他才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抽疼。 他现在头痛欲裂,却又不得不捋顺自己编的故事线的逻辑。 他刚才临危瞎编的故事线破洞百出,但好在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勉强还圆得回来。 至于如果那个恐吓他的妖怪当面指认他,不论是要卖惨还是要当场打辩论,许砳砳都不一定会落下风。 毕竟,终南洞主张邻里友爱,和睦相处。 终南洞是在妖怪世界弱肉强食的严苛生存法则之下,给予小妖怪们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片绿洲和一处避难所,他们一心追求love&peace,容不得猜忌同伴,污蔑同伴,质疑同伴。 那个妖怪显然也在忌惮这一点,所以今天在例会上不敢出面揭穿他。 可是即便那个妖怪不想揭穿他,他也必须把这个“狼人”揪出来才行。 许砳砳疲惫地把脸埋进枕头里,脖子上的钛金铭牌贴在额头上,他正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就听到旁边的石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懒得动弹,只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小黑蛇从石蛋里钻出来,由于石蛋是平放在被子上,没有支撑点,小黑蛇这一扭动,石蛋内部受力不均匀,自然就斜向一侧倾倒而下。 小黑蛇头顶上的蛋壳也被这一颠一颤给抖落了,打了两个滚,掉到许砳砳的手边。 小黑蛇的脑袋探出蛋壳外面,眼睛紧闭,对于自己的“安全帽”离奇失踪茫然无措。 许砳砳这才看清它的小脑袋,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是寻常的蛇。 它的下颌有利落的线条,后脑勺与后颈线的衔接处像是六角皇冠的冠顶线。小家伙的眼距至脑门都是扁平的,通体鳞片乌黑发亮,唯独眼中偏上的额心有一块近似于六边形的黑色鳞片,泛着淡淡的银蓝光。 小家伙的外型看起来有点酷,但它此时驮着一整个蛋壳,靠嘴巴咬着被子努力向前挪动的姿势实在是蠢得可爱。 许砳砳将心头杂念抛个精光,就只看着小家伙像个蜗牛一样,依靠嘴巴咬住被子来借力挪动,磨磨蹭蹭地朝着他这边而来。 许砳砳本以为它是冲着跌落的蛋壳来的,结果小家伙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挪到可以触及蛋壳的地方,却径直越过蛋壳,它的眼睛仍是闭着的,仅凭对气味的记忆和捕捉,终于驮着蛋壳蹭到许砳砳按在床上的手旁边了,它伸出粉红色的樱花瓣舌头舔舔许砳砳的手指,确定是它追寻的目的地,便直接卸了力,“啪叽”一声把脑袋搁在许砳砳的手背上,嘟囔着从嘴里发出一声“chu”,不动了。 许砳砳愣怔了一下。 它是奔他而来。 许砳砳抬了抬手背,小家伙的脑袋也跟着一起一伏。 被许砳砳如此这般连番打扰,小家伙却不气也不恼,任由许砳砳摆布,脾气比他家里养了好几年的金毛还要好。 许砳砳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和这个小懒东西面对面趴着。 许砳砳的手指头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指腹轻轻柔柔地蹭着它的额间那块反光带着银蓝色的小鳞片,指尖感到一丝冰凉。 许砳砳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小家伙的身体在石蛋扭得啪啪响,努着嘴型回应道:“chu!” 小家伙的应和让许砳砳心里暖了一下,他好久没能放下心防地和谁进行交流了。 许砳砳说:“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黑蛇又回答:“chu~” 许砳砳家里有两条大狗,哈士奇叫冠军,金毛叫大款。 金毛原本的名字叫“首富”,后被他姑姑吐槽“首富”听起来像“首付”,听起来一点也不富有,建议改为“全款”,最后才敲定为“大款”。 总之他家的取名风格非常统一,要么富贵逼人,要么壕气冲天,必不能平凡。 许砳砳原本想好要给小黑蛇取名叫状元,但是小黑蛇一听就抗拒地朝后扭头,短促地“chu!”了一声,嫌弃得很明显。 许砳砳蹭了蹭它的小脑袋,笑着说:“你只会说chu吗?” 小黑蛇竟然又“chu”一声,但声调从第一声变成降调的第四声,古怪的发音把许砳砳逗得总算笑得出来。 许砳砳重新敲定名字:“那你的名字就叫初初吧?” 小黑蛇愉快地嘟噜一声道:“chu~” 许砳砳摸摸它的脑袋。 虽然起名风格破坏了他家的队形,但还是孩子喜欢最要紧。 许砳砳对来路不明的初初生不出半点恐惧心理,挠着它的下颌,说:“我叫砳砳,你叫初初。” 初初被挠得舒服,还主动仰起小脑袋,拉长脖颈线,方便许砳砳挠。 许砳砳见它可爱,想到它也要在这个凶险异常的妖怪世界摸爬打滚,反倒是觉得更心酸。 他一手捏成拳头托着自己的下巴,一手轻轻挠着初初的下颌。 许砳砳的眸色很浅,含笑时像三月春风,他由衷地希望:“初初小朋友,希望你快高长大,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大妖怪,希望你强大到足以在妖怪世界里保护好自己,并能自愿选择当一个自由善良的大妖怪,希望就算以后只剩下你自己了,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第025章 许砳砳絮絮叨叨地对初初说了一大堆感性的话,初初连吱个声都没有,只顾着扬长脖子示意许砳砳给它挠痒痒,愉悦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许砳砳躺在床上陪它玩了一会儿,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注意到屋外的母鸡一直咯咯咯叫个不停。 许砳砳停下帮初初挠下巴的动作,好奇地起床出门一看究竟,没有注意到他刚一起身,初初嗓子眼里不满足地嘟噜两声,又对着他的背影“chuchu”叫了几声,试图让许砳砳留下来陪它。 许砳砳没听到初初的叫唤,他人已经走到屋外,外面没有其他动静,只有几只母鸡高昂着头,在鸡棚里如同走红毯般踩着轻俏的猫步,边走还边大张旗鼓地咯咯叫,像是在趾高气昂地炫耀。 其他母鸡都是咕咕叫,小黄鸡则叽叽喳喳的显得更加活泼吵闹。 等许砳砳走近一看,意外地发现鸡窝里有五枚热乎乎的鸡蛋,刚捡起来的鸡蛋还保存着母鸡绒羽下的温度。 许砳砳小心翼翼地握着这五枚蛋,刚高兴自己的午餐有了新菜色,就听见屋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他匆匆扭过头,一想到初初还在屋内就担心得拔腿跑进里屋。 只见初初不知怎的翻身摔在地上,但好在这一摔也没让石蛋碎裂,初初才能安然无恙地在蛋壳里扭着身体,石蛋在地面上咕噜咕噜地滚动,一路滚到撞在了许砳砳的脚边才停下来。 初初的小脑袋露在石蛋外面,甩得像是一个拨浪鼓。 既滑稽又可爱。 许砳砳赶紧把鸡蛋放在地上,急急地抱起石蛋,又气又想笑,无奈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初初晕头转向地甩了甩脑袋,蹭着许砳砳的手指头,张开嘴巴,想要叫唤,却只能发出细弱沙哑的声音:“嗝……” 许砳砳愣了下,抬起初初的脑袋,这才发现它粘着在一起的眼睛隐隐抽动,鼻尖也不断地沁出透明的粘稠液体。 接着,紧紧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以0.2倍速缓慢地撕裂开,许砳砳仿佛都能感受到胶粘在一起的眼皮被撕裂开的疼痛,最终,它的眼皮如开天辟地般上下分离,露出一双略显浑浊的灰黑色眼瞳。 它的眼里没有瞳仁,黑色眼仁占据全部,眼瞳像是哑光质地,眼里没有光,看不到半点生气。 初初努力地用这双朦胧不清的眼睛辨识出许砳砳的位置,仰起头,弱声弱气地又朝着他叫道:“嗝?” 连嗓子都哑了! 许砳砳看得出初初不太好受,分裂开的眼睑僵着一动不动,眼睛傻不愣登的张着,眼里没有分泌出眼泪,鼻头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湿润的白色液体。 虽然许砳砳养过猫狗,但是他遇到初初这种情况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病急乱投医,捧着石蛋就冲出门外,朝着他记忆中的鹿几小医生的住所跑去。 许砳砳心急如焚,初初一路“嗝”得他心慌意乱,好在他在紫藤萝花廊的交叉路口碰巧遇到刚刚从骆主任的街道办回来的牛嫂夫妇,热心肠的牛嫂一听说是小朋友情况不对,立刻就冲在前头给许砳砳带路。 鹿几小医生的家距离终南洞里唯一一口水不远。 牛嫂没轻没重地将小医生家的浅草绿门板拍得震天响,直把挂在门上的写着“鹿鹿小诊所”五个可爱幼体字的小鹿形状的门牌震得一颤一颤,牛嫂万分焦急地扯着粗嗓门喊道:“小神医!小神医!你快来救救砳砳家的孩子吧!” 屋内静默了片刻。 鹿几小神医有些忐忑地打开门,从门后露出一张俊俏的小脸蛋,揪着小手底气不足地问:“……怎么了?” 鹿小神医每次看诊比病号本人还要紧张。 牛嫂一把将大门推开,喧宾夺主地连忙招呼许砳砳和鹿几医生进屋详谈。 刚走进屋内: 许砳砳一眼看到鹿几医生屋里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插着一面略显暗沉的暗红色锦旗,旗面被撑开,上面有“感谢鹿小神医——您的好邻居:五号房住户敬上”几个用金线绣成的粗糙字体,令许砳砳的脑子瞬间警醒。 一坐到桌旁: 许砳砳还看到檀木桌上摆着一个玻璃装裱精美的奖牌随意地斜摆在桌上,玻璃里面烧蚀出两行规规整整的字体。 “ 救死扶伤,大爱无疆 ——鹿小神医。 ” 玻璃奖牌没有署上赠送者名字。 许砳砳回想起在他的迎新会上,牛哥牛嫂诚邀福先生为鹿几小医生烧制玻璃奖牌,福先生就曾揶揄地说了这句赞美词。 没想到还真的做成了玻璃奖牌。 也难怪鹿几小医生要将牌子转过去面壁,估计小医生每次看到“救死扶伤”四个字可能都觉得心里发慌…… 但这也只是许砳砳的猜测,鹿几小神医心里慌不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因为自己慌不择路地把初初带进鹿几小神医的小诊所而心慌慌。 鹿几小神医家里的椅子也很有特色,扶手是两个翘起的短角,摸上去很光滑,坐垫有个月牙缺口,椅背很高,上端是一对带有分叉的鹿角。 许砳砳在椅子上坐立难安。 初初可能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位小庸医是个潜在威胁,鹿几小医生刚要从许砳砳怀里抱走它的时候,初初直挺挺地蹬起脑袋,喉咙里咕噜着朝鹿几小医生发出警告性的低鸣。 许砳砳见状,顺势一边跟鹿几小医生道歉“小朋友不懂事”,一边又将初初护在自己怀里。 鹿几小医生除了医术不高,性格极软,脾气也很好,他腼腆地笑笑,软乎乎地说了一句“被小朋友讨厌了呢”,局促地摸摸自己的鹿角,让许砳砳抱着初初安抚它,他来配合初初做检查,俨然像个经验丰富的儿科医生。 鹿几小神医诊所里的医用工具寥寥无几,一个听诊器,一个放大镜加上一个小电筒算全部家当。 只见他皱起一双秀气的眉,觉得情况不容乐观,语气沉重地问:“砳砳先生,能否将刚才的情况说明一下,我需要事先确认,是否有外力强行帮助你的宝宝开眼?” 鹿几小医生说得含蓄,就差直接质问许砳砳是不是动手掰开初初的眼睛了——只不过以他软萌的性格和终南洞贯彻邻里和谐的思想教育不允许。 许砳砳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刚刚出去屋外觅食,留初初在床上,才离开一小会就听见初初从床上摔下去,还在地上滚了一圈,我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开眼了……” 鹿几小神医仍觉得小兽在身体发出疼痛的警告下还强行自行开眼的情况难以理解,站在一旁的牛嫂眼里已经不由分说地涌出泪花。 她说:“这就是单亲家庭的心酸之处啊!” 许砳砳:? 鹿几小神医也一脸茫然。 牛嫂低头看向初初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但初初回她冷漠脸。 牛嫂动情地对许砳砳说:“宝宝在你的肚子里呆了不少年月,早就习惯了你的体温,你的气味,乃至你的脉搏心跳,刚出生这段时间正是最依赖母体的时候,它需要时间去适应,更何况它开不了眼,不安感被无限放大,只能依靠你的气味和你的体温来确定你还在它的身边,它一刻也不能和你分开。 “所以,正是因为你突然离开,它被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才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它只是想要看到你啊,你不在了它当然要去找你,只有看到你才能消除它的不安。而你为了自己和宝宝能生存,又不得不外出觅食……” 闻言,鹿几小神医和牛哥都叹息一声,单亲家庭果然不容易。 许砳砳:“……” 许砳砳原本以为母爱泛滥情感充沛的牛嫂又要临场发挥写篇抒情小作文,但他回想到初初好端端的从床上滚下床,还在地上一路滚到他的脚边的场景,突然觉得牛嫂可能蛇语十级,她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它只是想要看到你啊—— 这九个字令许砳砳动容。 鹿几小医生小声道:“可它……可能再也没能看清你的长相了。” 许砳砳愣一下。 牛哥牛嫂也着急地询问鹿几小医生是怎么回事。 鹿几小医生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袖说:“由于它的眼睛还未发育完全,却强行撕开了自己的眼睛,造成很严重的损伤,它的眼睛再也无法完整色彩成像,但还好,它的眼睛还具有热成像的性能和动态视力,白天视力稍弱一些……” 简而言之,它可以通过热眼识别所有带有体温的生命体,但它仅仅只能凭借气味来辨认出许砳砳,否则单凭它眼里看到的热成像,许砳砳和别的生命体一样只是一堆橘红色和蓝紫色流动交替的能量体。 许砳砳愣声道:“可是蛇的视力不是本就如此吗?” 鹿几小医生摇摇头:“你没注意到吗?它的眼睛里甚至还没完全分化出瞳孔,这是因为强行撕裂眼睑伤到了眼瞳。蛇类的眼睛自开眼之后就不能再闭合了,它也无法自愈,它现在明显很难受,蛇眼是流不出眼泪来的,都是和鼻水一起流出来,你看它从刚才就不断分泌鼻水,其实是眼部分泌泪液用以缓解眼部的涩疼感。” 许砳砳低头看初初,初初的鼻尖还挂着两滴粘稠的透明液体,一时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牛嫂连忙安慰许砳砳道:“嗐,没事儿的!等咱们的小朋友成妖了,化成人形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视力了!正好有个目标可以督促它为之努力勤奋修炼。” 牛嫂又亲切地弯下身哄着初初:“小朋友,你知道吗?你家的砳砳长得可好看可好看了呢,你可要努力修炼成人形,才能亲眼看到他有多好看哦!” 初初扬起脑袋看向牛嫂。 牛嫂的嗓音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粝,但她天生母爱满满,随口编故事哄起幼崽也很在行,很有当一名幼教的潜力。 许砳砳和鹿几小医生目光对视,他想从鹿几小神医眼里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鹿几小神医眼神左右躲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对许砳砳轻轻摇了摇头。 哪怕初初修炼成人形,它的视力也恢复不了了。 牛嫂负责吸引了初初的注意力,不让它看到许砳砳和鹿几小医生的交流,其实她的心里也很清楚,只是她不想当着初初的面让它听到这种残忍的噩耗罢了——它强行睁眼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许砳砳,可却因此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在它的眼里本该是最特别的,现在却与旁物无异。 牛嫂扭头哽咽:这到底是什么身世悲惨命途多舛的小可怜啊…… 许砳砳心里也很乱。 鹿几小神医难得展现出有理有据的理论医术,许砳砳却希望他仍是那个会误诊的庸医。 许砳砳心里头乱糟糟的,他懊悔自责又心疼不已,捧起石蛋贴近胸口,抚摸初初的后脑勺,低下头在它的小脑袋上亲了一下。 鹿几医生和牛哥牛嫂都不忍心地别过头。 柔软的嘴唇贴在初初脑门上,即刻分离。 初初被亲了个措手不及,缩了一下脑袋,傻不愣登地仰起小脑袋看着许砳砳,还抽搭了一下,愣是把悬挂在鼻尖的两根鼻涕重新吸溜进鼻腔里。 它努着小嘴对许砳砳“chu~”了一声,声音又细又软,像是在对他撒娇。 第026章 许砳砳见初初又叫得出声了,喉咙的问题应该不大。 而鹿几小神医对于初初的眼睛问题也无能为力,许砳砳就只带走一小卷医用纱布和胶布,还有鹿几小神医“尽量不要再让它找不到你哦,以免它又做出什么自残的极端行为”的医嘱回去了。 许砳砳抱着石蛋,初初蹬起小脑袋好奇地察看四周的环境。 许砳砳的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它便昂起头,努力想去蹭许砳砳的下巴,然而它从脖颈以下都卡在蛋壳里面,怎么探头伸脖子都够不着许砳砳,只能试图伸出粉嫩嫩肉嘟嘟的樱花瓣小舌头增加高度。 它的喉咙里咕噜咕噜的,接二连三地发出了细弱的“chuchu”声。 许砳砳挠了挠它的下颌,初初一口“咬”住许砳砳的大拇指,收集许砳砳的气味,涂在自己脖颈下黑漆漆的鳞甲缝里。 初初的眼瞳里雾蒙蒙的,看起来又呆萌又傻气。 许砳砳原本还觉得初初涂鳞很可爱,现在一想到它很可能是因为眼睛看不清,只能依靠气味来辨别他才频繁涂鳞,心里就不好受。 许砳砳抱着它回到十三号房,远远的听见了鸡棚里的母鸡咯咯的叫声。 许砳砳注意到,初初原本懒洋洋地趴在蛋壳里一动不动,脑袋耷拉在蛋壳的边沿,但它一听到母鸡咯咯叫,立刻就支棱起脑袋,如临大敌,警惕地盯着鸡棚的方向。 许砳砳:? 许砳砳不解,连他摸着初初的小脑瓜也没能让它放松下来,它直挺挺地竖起脑袋,待到许砳砳走近鸡棚时,只听它突然又从喉咙口咕噜咕噜发出声,接着,许砳砳就又听到初初的嗓子眼撕扯着发出粗哑细弱的一声“嗝”。 许砳砳:? 声音干涩,像是磁带被卡住时发出来的撕扯声,听起来就觉得声带被厮磨得生疼。 许砳砳一时还没明白初初的嗓子眼怎么又发病了,他在鸡棚前停住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折返回去让鹿几小医生给初初看看喉咙,而初初一见许砳砳站在鸡棚前不再走了,就不安分地蹬起脑袋,扭过头对着许砳砳又“嗝嗝”了两声,声音涩哑,发声也很用力。 许砳砳犹豫不定,鸡棚里的八只母鸡和一群小鸡还咕咕唧唧地吵个不停,初初突然就在蛋壳里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许砳砳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捧着蛋壳,他还能感觉到初初在蛋壳里挣扎的劲道,尾巴甩得啪叽响,脑袋则费劲地往上蹿—— 初初的脖颈像挤牙膏一样,从蛋壳里一寸一寸地往外挤。 许砳砳看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接着,两只短短肉肉的小爪子,扒着蛋壳边沿抻了出来! 许砳砳:??? 有了两只小爪子助力,初初更加使劲地往外面探出身子,终于借力把一个圆鼓鼓的肚子送了出来。 许砳砳:…… 许砳砳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 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该震惊初初是一条长有前肢的“蛇”,还是该怀疑初初仅仅只是因为太胖了才会一直被卡在蛋壳里。 许砳砳站在原地石化的过程中,初初已经顺利地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它长有前后四肢,前肢较短小,后肢更为粗壮,通体漆黑,从脑袋后面的脖颈连着脊椎直达尾巴尖,长有两排平行并列且分布规则的骨嵴。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许砳砳觉得初初的外型有点像他曾经想养的暴毙王小可爱红眼鹰蜥,还是在美颜滤镜里的那一种,呆萌可爱又很帅气。 就是有点胖乎乎的。 只见它趴在蛋壳上,伏低身子,“啪叽”一声甩了下尾巴,像啪啪圈一样紧贴许砳砳的手腕绕两圈,借以稳住身体。 许砳砳的手腕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这是猎手伏击猎物的姿势。 许砳砳不敢动。 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情况下,眼前突然就掠过一道黢黑的残影,手臂也传来一股后座力,只见初初圆滚滚的身子如同离弦之箭扑腾一下就直接从许砳砳手上跃进了鸡棚里。 三只母鸡和小鸡崽们原本悠哉悠哉地在鸡圈里走来走去,采土觅食,其中有一只母鸡时不时就站起来“咕咕”叫唤两声,完全不知道因为它爱咕咕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许砳砳只恍惚了三秒钟,就被鸡棚里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咕咕”“咯咯”“唧唧”“喳喳”的叫声吵到回神。 他连忙扒着篱笆,探身看去,鸡棚里一地鸡毛,只见初初正死死地咬着一只母鸡的脖颈,那只母鸡在地上扑腾两下翅膀,爪子在地上挠出几道抓痕,渐渐地就不再动弹了…… 许砳砳忍不住汗毛倒竖。 初初的小嘴巴刚才还温驯可人地舔着他手指头,湿软的小舌头舔得他指尖痒,完全没有感觉到利齿的存在,可这会儿却活生生地咬断了母鸡的喉咙…… 许砳砳试图冷静地做出合理猜想——初初一靠近鸡棚就躁动不安,还“嗝嗝”学鸡叫是想向许砳砳传递消息,想吃鸡,但是许砳砳蛇语零基础,初初被饿惨了才主动从石蛋里蹿了出来——恐怕它刚才强行睁眼也是想要去抓鸡。 许砳砳:“……” 牛嫂刚才那篇描写母子情深的感人至深小作文,忽然就跑题了呢。 鸡棚里的一片混乱趋于平静,鸡群一窝蜂涌进鸡窝,瑟瑟发抖地抱作一圈。 被初初咬死的母鸡已经不再扑腾,它微弱的生命像是地上一滩鸡血一样流失了。 初初抓了鸡却又不吃,像是只是为了发泄杀戮之欲。 它竖起小脑袋,还左右晃了一下脑袋把鸡毛吐出来,在绿草地上蹭了蹭脑袋,十分注意仪容仪表地把血迹蹭干净,这才扭回头对着许砳砳雀跃地叫唤一声:“chu~” 许砳砳不敢应。 许砳砳原本还以为自己抱养了一个柔弱无助爱撒娇的小可爱,谁知道竟是个表里不一的天生猎手,狩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和天赋。 初初又“chu”地呼唤了一声,见许砳砳没有过去,它不得不挺起上半身,两只短小的前肢揣在身前,凭借后肢和长长的尾巴来保持平衡。 它摇摇晃晃地试着往前跨出第一步,但是刚破壳下地的小家伙还没法控制肢体的协调性,它想要往前走,尾巴却不受控制地甩向左边,登时它的整个身子就往斜侧歪过去,啪唧一声摔倒在地。 软乎乎的肚皮在地面上摊成一块面饼,它蹬着小短腿,委屈地又冲许砳砳“chu…”了一声。 它在求助。 许砳砳的心情却很复杂,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惨遭绝杀的母鸡的尸身还在初初的后面,受害者尸骨未寒,罪魁祸首却又秒变成柔弱无助的小可怜。 可这小家伙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望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增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错觉,乞怜的眼神让许砳砳想到家里两条大狗被他训斥的时候…… 许砳砳正纠结,忽听身后的紫藤萝盖顶的小道里传来邻居们的说话声,声音急切,脚步匆忙,似乎是以牛嫂和唐四娘打头,正往这边赶来。 许砳砳心一慌,第一反应是推开鸡圈的可动篱笆门,心惊胆战地将趴在地上的初初抱进怀里,初初的体温降低,托在手上有点冰,许砳砳倒是不觉得被冻得够呛,他只是内心忌惮初初,生怕初初扭头就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好在就算初初撑大血盆小口,一口也只能咬碎他的喉结吧…… 许砳砳被自己的猜想吓得抖落一筐鸡皮疙瘩。 但是由不得许砳砳多想,邻居们已经从紫藤萝小道里走出来。 果真是以唐四娘和牛嫂为首,身后跟着不离牛嫂左右的牛哥,还有拄着手拐气喘吁吁地紧跟着大部队的骆主任。 牛哥牛嫂身为终南洞的热心居民,一得知许砳砳的孩子眼睛瞎了,立马就兵分两路前去通知了终南村的街道办主任和妇联工作者,后两者一听就都着急忙慌地赶来慰问许砳砳。 邻居们远远的就看到许砳砳怀里揽的那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等走近一看,邻居们明显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两眼,集体又迅速做好表情管理,纷纷强作欢颜地给许砳砳道贺。 牛嫂扯着大嗓门道:“哎呀!小朋友终于顺利地破壳而出了呀!” 唐四娘和牛哥、骆主任都凑过来,一妖夸一句。 牛哥只会尬夸:“眼睛长得可真像四石小兄弟啊,也挺好!” 许砳砳呵呵笑。 骆主任恍然大悟,还为许砳砳修补bug:“原来小东西是四脚蛇嚯!这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物种呢,话说它背上的‘石头鳍’就是遗传自小同志的ovary变异基因吗?长得可真有精神气嚯!” 牛哥牛嫂和唐四娘也连连点头。 小黑蛇变成小黑四脚蛇,四脚蛇这一品种性情害羞,的确像是会在荒野之地偷偷摸摸地自那个慰……但邻居们像是集体商量好了不再提起许砳砳的伤心事一样,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 许砳砳木讷地应了一声,他已经放弃思考了。 唐四娘已经放下对这个小杂种的成见,爱屋及乌道:“这是哪家的小可爱呀,一看就知道性情很温顺,像极了砳砳!” 唐四娘刚夸了这一句,站上前想要抚摸一下初初的脊背,她的手刚伸过来,原本懒洋洋地趴在许砳砳臂弯里的初初,突然就弓起身子,背嵴上的两排骨质鳞噼里啪啦地全竖了起来,它喉咙里低鸣着警告唐四娘的接近。 “……” 唐四娘被吓了一跳,手还僵在半空中。 初初这副充满敌意的模样,和性情温顺显然半点挂不上钩。 许砳砳尴尬地轻拍一下初初的小脑袋。 初初这副不温顺、不友好,充满攻击性的模样可不符合终南洞民风淳朴的理念,唐四娘怕是要再誊写一篇《代广大终南洞居民讨四脚蛇檄》。 许砳砳心里也对初初怵得紧,但还是象征性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初初的后背,底气不足地教导它:“唐四娘是我们的好邻居,你要礼貌一点啊。” 牛嫂忙出来调停:“哎呀,小初初还只是个不满百岁的小崽儿,就不要跟它计较啦!” “……” 许砳砳想到了鹿几小医生提及七号房邻居时的分离性发言:它本性不坏,只是喜欢搞破坏。 邻居们对未能化成人形的幼崽的包容度相对会更大。 神奇的是,初初前一秒还对唐四娘张牙舞爪展现出充满敌意的攻击姿势,下一秒许砳砳的指尖刚触碰到它的后嵴,竖起的两排骨质鳞就温顺地向两边分开,初初的身子也从正面迎敌的挺立姿势松懈了下来,它懒洋洋地趴在许砳砳臂弯里,小短腿扒搭着许砳砳的衣服褶子,垂着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还主动勾住了许砳砳的手腕,讨好似的轻轻蹭一下。 初初的尾巴尖质地坚硬,末端冰凉,悄咪咪地探进许砳砳的袖口,贴着手腕处的桡动脉挠了挠。 一阵酥麻的感觉像是随着血液流淌,一起蹿进许砳砳的掌心。 初初的攻击性只针对许砳砳以外的妖怪,它在许砳砳的面前只有温顺亲昵的一面。 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却会主动翻出软乎乎的肚皮,让你摸摸。 并且只愿意给你一个人摸。 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令许砳砳心生意外和惊喜,缓解了内心的不安。 哪怕是初初现在提出要将鸡棚里的鸡满门抄斩的无理要求,恐怕他也会点头答应。 第027章 初初对许砳砳表现出来的温顺乖巧不仅俘获了许砳砳的宠爱,也唤醒了在场两位雌性的母爱。 牛嫂看得艳羡不已,夸赞小朋友道:“这也太乖了吧!” 惨遭被拒的唐四娘也忍不住捧着脸感慨:“好可爱!你孩子好可爱!” 许砳砳独享初初的乖巧听话这一幅母子情深的画面,让在场的邻居十分动容。 骆主任倍感欣慰,拄着手拐上前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嚯,说起来,这可是平安第一个顺利诞生在终南洞的小崽子,不过小同志,你的崽崽是个雄崽还是雌崽呀?” 许砳砳听骆主任一提,才想起这个问题,他摇摇头说还不清楚,说着,就要撩起初初的尾巴,想把它翻个面儿来分辨雌雄,其他邻居也都好奇地凑过来围观。 但许砳砳一抬起初初的尾巴,它就抗拒地“chu!”了一声,表明自己被冒犯了,一甩尾巴,刺溜一下从许砳砳的手里溜走了。 然而它四只肉呼呼的小粗腿还有些肢体不协调,也不善于运用小爪子勾爬,溜走的过程中脚底还打滑,蹬蹬蹬像狗刨似的,抓着许砳砳的袖子费劲地爬到了他的左肩。 它绕到许砳砳的后脑勺躲了起来,从右肩探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凶神恶煞又警惕地提防着围观的妖怪们。 邻居们都没有因为初初从喉咙口发出低吠的警告声而害怕,反而都被初初的举动逗笑了。 牛嫂不给面子地笑道:“小朋友,这是害羞了吧?” 闻言,初初喉咙口咕噜咕噜的警告声随之一顿,接着它又冲牛嫂的方向龇着牙再度发出警告! 牛哥见状,护着牛嫂,对砳砳说:“这么害羞一定是个小姑娘家。哈哈。” 初初闻言,后背的骨嵴再一次噼里啪啦地火力全开,弓着身子朝牛哥和牛嫂的方向龇牙咧嘴,发出更为严厉的斥责咕噜声! ——像是随时要扑过去和他们夫妇俩决一死战。 然而这时,许砳砳转过头去,由于初初站得很靠前,许砳砳俊翘的鼻尖不经意地蹭到初初的脸侧…… 只这么一瞬间,初初忽然就像受惊似的,低伏身子,骨嵴全蔫了下去,脑袋也猛地缩了回去。 许砳砳怕它掉下去,连忙低下头,伸手绕到后背扶住它。 只见初初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回去一小会,就又小心翼翼地从许砳砳肩头探出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地“chu~”了一声,声音细弱且娇气,还带着一点儿奶气的小转音。 许砳砳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初初的小脑袋,他对邻居们说:“初初都听得懂的,小孩儿害羞,大家就别逗它了。” 牛嫂和唐四娘还沉浸在许砳砳和初初可可爱爱的亲子互动中无法自拔。 骆主任看见鸡圈里一地鸡毛和一滩鸡血,还有一只死得惨烈的咕咕鸡,随口问道:“小同志嚯,你刚刚是在准备中午饭了吗?” 许砳砳应了一声:“嗯。” 牛哥也朝鸡圈里看了一眼,食草动物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夸奖许砳砳:“断喉放血一气呵成,四石兄弟可真了不起!” 许砳砳转头瞥了一眼趴在他肩头的初初,初初一感应到视线就仰起脑袋,下颌翘得老高,沾沾自喜地等着许砳砳夸奖它。 许砳砳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睫低垂,想了一下,才抬起眼对牛哥说:“其实我现在还没恢复法力,抓只鸡也很费劲,刚才……就是为了抓鸡,才不得不离开初初的。” 许砳砳情绪低落了一会,又接着像是为了不让邻居们担心而强作欢颜,他点了一下初初的鼻尖,宠溺地嗔怪道:“初初的眼睛不好使捕不了猎,只能等我给它喂食,但是,你们看,我费尽力气才抓了只鸡,这个小家伙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 初初歪着小脑袋疑惑地“chu?”了一声,它不太乐意被许砳砳抢了功劳,能力还要遭受质疑。 但它还没夺回自己的合法权益,就被许砳砳无情地捂住嘴巴摁下头,剥夺了发言权。 许砳砳不打算把初初逮捕猎物的事迹宣扬出去,还趁机买了个惨。 毕竟,如果被邻居们知道他“生”了一个捕猎小能手,初初怕是再长大一点就要被抓去充壮丁,钓鳄鱼什么的,简直是许砳砳的心理阴影,许砳砳可不允许初初再去涉险了。 许砳砳酝酿了一下情绪,用手指挠了挠初初的下颌,无奈地笑笑,对牛哥说:“就是因为我离开那一会,初初的眼睛……你知道的。” 牛哥一默。 其他邻居们正心酸。 牛嫂则恍然大悟道:“砳砳,我觉得初初不是想吃鸡……而且它违背身体发出疼痛的警告也要睁开眼睛这事都能说得通了!” 许砳砳:? 显然牛嫂又要发表蛇足十级的言论。 牛嫂被初初俘获了母爱,笑眯眯地俯低身对初初说:“是为了争宠,对不对小朋友?因为砳砳离开你,但是你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的鸡叫声,你觉得砳砳是被其他小妖精给吸引走了,所以你才着急地要睁开眼睛,想去找他是不是?” 闻言,初初“啪”的一声很干脆地扭过头,把脑袋藏到许砳砳脑后,决绝果断地摆出一副坚决否认的姿态来。 许砳砳:“……” 看来是真被牛嫂猜中了。 所以它学鸡叫的心声是:哪来的野鸡把砳砳勾引走了? 虽然许砳砳也觉得它好可爱,但是仅仅只是为了争宠,就要直接咬死一只咕咕叫的母鸡,这思想未免也太极端了。 许砳砳微微蹙眉,他揪着初初的后颈把它从后肩抓了下来,抱在怀里。 邻居们本来都是为了关心许砳砳这一家两口而来的,虽然小家伙出了些意外,眼睛分化不完全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总算是从石蛋里孵化出来了,其他方面也没有什么大碍,大家也能稍微放下心来。 邻居表示完慰问,纷纷先告辞离开。 许砳砳低头看着初初,心想有必要好好教导一下这小家伙,而小家伙还天真烂漫地甩着长尾巴,扬起头,噘着嘴巴对许砳砳撒娇道:“chu~” 许砳砳掐着初初前肢的小短腿,把它抱进鸡圈里,然而眼看初初一进去,鸡圈里的鸡群再次引起大骚动,母鸡小鸡都咕咕唧唧慌不择路地蹿进鸡棚里,小鸡撅起圆滚滚的鹅黄屁股钻进茅草堆,母鸡缩在鸡棚的角落里,自欺欺鸡地把扭头把脑袋藏进翅膀底下。 许砳砳:“……” 妖怪世界里的动物恐怕都不能和现实世界里的相比。 他竟然开始考虑让初初向这群鸡鞠躬道歉的必要性。 毕竟这群鸡可是他们两口子以后赖以生存的鸡蛋供货商。 地位颇为显赫。 要是被初初今日一吓,以后都罢工不下蛋了那可怎么办? 许砳砳把初初放在地上,退后一步,在初初对面蹲下身。 初初抻开两条粗短后肢,一屁股坐在被鸡群啄得坑坑洼洼的草地,揣着胸前两条小短腿,圆滚滚的肚子还压在大腿上,它睁着两只圆滚滚雾蒙蒙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许砳砳。它“chuchu”地叫唤了两声,见许砳砳没有理它,还歪着小脑袋,拉扯着声带,试探性地又学了一声鸡叫,对许砳砳发出一声:“……嗝?” 许砳砳:“……” 许砳砳故作严肃的脸差点破功。 许砳砳重新酝酿好情绪,像回到了以前刚刚养狗的日子,对初初进行教育:“我先为今天一听到母鸡咯咯叫,就直接抛下你出来查看情况的事情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初初显然比狗狗有灵性,揣着身前的两只“小手”,毫不犹豫地对着许砳砳“chu~”了一声,婉转的小奶音显然是代表原谅他。 许砳砳接着说:“既然你原谅我了,那我也会原谅你咬死这只母鸡的。” 许砳砳指着旁边死于非命尸骨未寒的母鸡尸体,教导道:“但是,这只母鸡本来每天都可以为我们产一颗鸡蛋,现在你把它咬死了,我们明天就少了一颗蛋。而且我不知道你咬死它会不会在它体内残留毒素,我都不敢吃这只鸡了,等于咱们不仅亏损了一年份的鸡蛋,还有一只可以煲汤的老母鸡,四舍五入就是一年份的早餐和两顿大餐。所以你要爱护我们的鸡群呀,不能滥杀无辜知道吗?” 许砳砳越说自己越心疼,越想越不甘心,肚子还在这时咕咕叫了起来,更何况他现在身处妖怪世界,食物紧缺,他在妖怪世界里夹缝求生除了担惊受怕,还得操心每日的三餐在哪着落。 初初听得似懂非懂,仰头看着天上,它像坐不住似的左右开合了一下小胖腿,还晃了晃两只平抻在地上的小胖脚。 许砳砳有理由相信如果它的声部更发达,它可能还要吹两声口哨。 俨然是副小少爷的做派,这副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贵的天真烂漫的小模样也让许砳砳无可奈何。 许砳砳伸出手戳了一下它软乎乎的肚皮,触感几乎和减压神器捏捏乐是一个手感。 初初还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被许砳砳一戳就朝旁边歪倒下去,还趁机翘起自己的小短腿,露出圆肚皮。 许砳砳无心留意初初的小动作,他还在心疼本来坚持走可持续发展路线的小农场,还没开始正常经营就亏损了一只鸡,许砳砳不甘心地指着母鸡的尸体,质问初初:“这只母鸡还能吃吗?我会因为吃了这只鸡就被你毒死吗?” 初初听懂了这一句,“啪啪”甩着尾巴,动作迟钝地上下点了点小脑袋,接着又左右摇晃,肢体动作僵得像是在做脖颈拉伸健康操。 许砳砳看得很迷惑,反思了一下觉得是自己一句话里包含的指令太多。 许砳砳:“吃了会被毒死?” 初初左右摇晃脑袋。 许砳砳:“这只鸡还能吃?” 初初上下摆动脑袋。 许砳砳沉思了一下,考虑初初的话能不能当真,但除了初初,若是想找终南洞的小神医鉴毒显然更不靠谱。 许砳砳只犹豫一会,刚想感慨自己在妖怪世界生存真的好他妈难,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许砳砳就果断地选择拎起母鸡。 许砳砳用另一只手捞起初初,放在自己的肩头让它趴好。 他转头用鼻尖蹭了下初初的脸侧,轻声低语道:“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那我今天被毒死就当是提前解脱吧。” 许砳砳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交流,也不知道谁可以相信,他所剩不多的求生欲恐怕难以支撑他熬过下一次像今天早上这种胆战心惊的经历了。 许砳砳是一个溺水之人,他现在急需一块浮木,急需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妖怪世界里找到一个可信赖的信念支柱,哪怕初初太过弱小不足以他依靠,但只要能支撑他活下去就好了。 像是汪洋里面的航标灯。 初初现在就是他的灯塔。 就像父母刚刚离异那段时间,陪伴许砳砳的是两条傻狗。 许砳砳总觉得自己对人凉薄淡漠,可他却能轻易地对动物付出信任和热忱。 许砳砳还有心情开玩笑:“ifidieyoung,burymeinsatin。” 初初一被许砳砳蹭脸就腼腆地缩回脑袋,它细细弱弱地“chu~”了一声,又壮着胆子探出脑袋,偷偷地舔了一下许砳砳的耳垂当作回礼。 耳垂上有一个未愈合的耳洞。 下一秒,初初立刻趴下装死。 许砳砳的耳根子敏感,耳垂连心,很痒。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但没有在意,只是用指尖点了一下初初的小脑袋。 许砳砳把鸡带回去烧水烫两下,瞎忙活了好一会儿,把整只鸡开腹处理,直接丢进锅里煲汤,还丢了一个擦洗干净的鸡蛋一起丢进去煮。 许砳砳忙完自己的午餐兼晚餐,闲下来才想到要喂初初先吃点。 他留了四枚生鸡蛋,拿了其中一颗,蹲在炉火旁,用铁制勺子在鸡蛋壳顶部敲开一个缺口,刚好能用小勺子舀出蛋液。 他舀了一勺蛋液要喂给初初吃,这才注意到初初从刚才被他抱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就一直以一个肚皮朝天的妖娆姿势侧躺在那里,肚皮朝着许砳砳的方向。 因为它的肢体不太协调,一不小心就翻身仰躺四脚朝天,它又费了好一番劲才得以侧翻过来,还得假装轻松自如地重新摆好这个妖娆的姿势。 初初像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随地高抬腿露肚皮。 然而像一坨黑不溜秋的椭圆形靠垫,毫无观赏价值。 许砳砳:? 许砳砳戳了一下它的肚皮,说:“给我坐好,肚子不饿?还吃不吃东西了?” 初初仍不死心地甩了一下尾巴,颤巍巍地勉强维持平衡,尾根袒露在许砳砳面前,尾基腹面有两道微不可查的裂缝口,藏在鳞片下面。 一人一蛇无声对峙了一会。 许砳砳似懂非懂地反应了过来:“哦……你是在邀请我,要给我看看你是雌是雄吗?” 初初羞涩又激动地甩了甩尾巴。 许砳砳噗嗤一下笑出声,初初在其他邻居面前誓死捍卫它的尊严,私下倒是对他热情又豪放,竟还主动邀请他参观。 他感受到了初初给他特殊待遇的诚意。 只是许砳砳对初初这一物种一无所知,对普通蛇和四脚蛇之类勉强有点儿近似的生物了解的也不多,只模糊记得动物世界里提及过的寥寥相关描述。 许砳砳伸出手,指着初初尾椎骨连着尾巴的连接处,问:“是这里吗?” 初初的日视力较差,基本凭借动态视力看世界。 许砳砳先问出声再按下去,初初的反应神经像是被关电闸停电一秒,随即反应激烈得许砳砳怀疑自己是不是摁到了会蹦跳的青蛙折纸玩具—— 初初翻了个面儿直接原地起跳,腰力极好,一蹦三尺高,弹跳力堪比猫科动物。它落地后,肚皮朝下蜷缩成一坨黑球,尾巴也绕在身侧,短小的前肢十分戒备地抱着尾巴尖,害羞又幽怨地对许砳砳叫了一声:“chu……” 许砳砳确定自己下手的力度很轻,绝对不可能伤到初初,初初害羞的过度反应让他想起骆主任的话:四脚蛇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物种呢。 他忍着笑,说:“行了,儿子张嘴,喂你吃蛋液。” 第028章 初初没法像猫狗一样用舌头来辅助吃食,它只能高高地仰起脑袋,嘴巴也张得又大又圆,像个漏斗一样等着许砳砳“灌食”。 许砳砳索性将汤勺搁在一边,直接将鸡蛋壳里的蛋液倒进初初的嘴里。 初初喉颈滑动,甚至都不用歇气,一口气“吨吨吨”地把一整个鸡蛋里面的蛋液都灌进肚里。 当最后一个滑溜溜的蛋黄顺着光滑的蛋壳壁溜进初初的嘴巴里时,湿软的蛋黄吸附在它的喉咙里,初初闭着嘴,摇头晃脑甩尾巴地干咳了几下,还打了两声喷嚏,这才把蛋黄吞了进去。 许砳砳连忙顺了顺它的后背,直到见初初吐出樱花瓣一样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这才放心得下。 许砳砳抱歉道:“还要吃吗?我这次帮你把蛋黄打散。” 初初支棱起小脑袋,上下点了点头,又左右摆了摆脑袋。 许砳砳不明白它的意思,但还是又拿了颗鸡蛋过来。 然而他刚拿汤勺敲破蛋壳,伸出去的手却被初初的尾巴勾住了。 许砳砳:? 初初整个身前倾,趴在椅上,粗短的后肢则撑起后半身,撅起圆墩墩的屁股,它自学成才又学会了这种新的保持身体平衡的新姿势。它借助后肢使劲,像铲车一样向前推进,一路“铲”行到许砳砳手边,它抬起脑袋,长大嘴巴,直接含住鸡蛋的一端,后腿用力,把身往前送出一寸,嘴巴也将鸡蛋多吞进去三厘米。 许砳砳:“……” 许砳砳的指尖轻轻地托着鸡蛋的另一端,看到初初费劲地含住鸡蛋,脸颊上的表皮也被滚圆的鸡蛋撑开似的变得光滑平整,他一时不知道是应该把鸡蛋揪出来还是帮初初把鸡蛋塞进它嘴巴里。 在许砳砳犹豫的这一会儿,初初发大力,屁股撅得老高,上半身也被软弱无力的前肢使劲顶起来,它摆出斗牛低头卯劲、气势汹汹的姿势,借许砳砳托着鸡蛋底端保持鸡蛋不动的助力,一口气将鸡蛋塞进自己嘴巴里。 一颗完整的鸡蛋顺着初初的脑袋和脖颈滑进肚里,他甚至还能完整地看到鸡蛋的滑行轨迹,鸡蛋经过它的脖颈时几乎把它的脖撑成葫芦节……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看初初进食看得他胆战心惊。 初初把整颗鸡蛋吞进肚里,一雪差点被蛋黄噎住的前耻,得意地朝许砳砳昂昂小脑袋,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接着躺倒在原地,翻了个身就一动不动,只剩尾巴很有节奏地在椅上扫来扫去。它露出圆滚滚的肚,餍足地等待消食。 初初这一躺,像是和椅座垫融为一体,一个小时不挪地。 许砳砳坐在壁炉前面,难得奢侈地喝着浓郁的鸡汤,吃鸡肉和鸡蛋。 自从他来到妖怪世界,三餐也难以规律,他吃完这顿中午饭加晚餐,外面天色已经渐晚。 他坐在小凳上,后背倚着座椅也靠在初初旁边消食,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团成一团垫在后脑勺。 初初只占了椅角落里的小块位置,许砳砳的肩膀占去了大半位置,但互不干扰,椅的面积还算宽裕。 许砳砳顺时针摸着自己的肚,帮助肠胃蠕动。 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窗外已是黄昏,炉火旁很温暖。许砳砳难得放松,在昏昏欲睡之际,脸上忽然被抽了一下,“啪”的一声,把他惊醒了。 他直起上身,一脸懵地捂着自己的脸颊,虽然刚才被抽那一下力度很轻,一点儿都不疼,但是他确定又不太确定——初初竟然“抽”了他的脸?? “……” 许砳砳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椅上这位叫声细弱带着撒娇气的罪魁祸首,明明还讨好地对他甩着尾巴,却趁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给了他“一嘴巴”。 唯一合的解释是初初甩尾巴不小心甩到他了。 这时,屋外的光线在黄昏的尽头变得渐渐暗淡,远处传来了暮鼓三响,响彻千里,鼓声沉闷壮阔,穿透力极强。 许砳砳急着要过去关门关窗,也没时间和初初一般见识,他刚一起身迈开两步,眼角余光瞥见初初也着急忙慌地蹬起身,它伸长了脑袋紧追他的移动方向,看那个架势,大有从两个它的等身高的椅上扑下地,只为追上他。 许砳砳连忙又折返回来,捞起初初搭在自己肩膀上,生怕初初又摔着磕着,也害怕初初把负责撞钟击鼓的不听先生当成下一个假敌,更怕初初连晨钟暮鼓都一齐迁怒。 许砳砳把屋里里外外的门窗都锁起来,阁楼上的小窗户更是关得严严实实,还用绳把小窗户的把手和床腿绑起来,借此消除安全隐患。 忙完这些,许砳砳回到壁炉旁,又往壁炉里面的小火盆里添了几块柴火,让炉火烧得更旺些。 按照往日惯例,接下来他就要去洗澡了,但初初现在一刻也不能离开他,而浴室里的水龙头连接的是九天河河水,对于妖怪有很强的腐蚀作用…… 许砳砳为难了。 许砳砳思考了一下,扯了一段医用纱布,带着初初进了浴室。 浴室里摆设很简单,一面半身镜,一个洗手台,还有一个固定在墙角上的三角架,位置偏高,与洗浴莲蓬头的高度差不多,论上用于置放沐浴露之类的洗浴用品。 许砳砳临时把初初放在洗手盆里,初初笨拙的四肢在光滑的洗手盆里面无处安放,任它怎么费劲地摸爬打滚,也爬不出这个该死的洗手盆,好不容易接着狗刨式冲上二尺高度,很快又像坐滑梯一样溜到了盆底。 初初从来就不是一只会坚持的崽,它很快就缴械放弃,只仰着脑袋,善于捕捉动态视力的眼睛紧盯着许砳砳的身影。 许砳砳撸起袖准备清洗三脚架。 三脚架上有一瓶开封过的洗发露,许砳砳自然是从没用过,他把洗发露搁在墙角,将架冲过两遍,又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把三脚架上残留的水珠也擦得一滴不剩,然后用胶布将医用纱布的一端贴在三脚架的支柱上,像是做了一扇遮挡布,另一端穿了绳可以绑在另一端的支柱,形成一个可活动的门帘。 准备完毕,他擦干手这才将初初抱到三脚架上,再将这扇用几层医用纱布折叠做成的活动门帘系好。 “门帘”中间被许砳砳剪开了一个矩形条,像是监狱门的探视窗,大小和位置正好适合初初的高度和大小。 许砳砳在外面对着被他关进“临时监狱”里的初初说:“你在里面也可以看得见我吧?所以我在洗澡的时候,你不可以钻出来,小心会被洗澡水溅到,如果你乱动,我就把你抱到屋外去。” 初初刚刚举起又短又胖的小前腿要挠一下面前这坨纱布,一听连动作都僵硬了,它甚至都忘了许砳砳也看不到它在里面的动作,还多此一举地假装无事发生,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迅速缩回小短腿。 许砳砳不放心地叮嘱一遍:“不能钻出来,听见了吗?” 初初拖着小奶音,细细地“chu”了一声叫,果然乖乖呆在架上,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逼仄狭小的小牢笼。 医用纱布是纯白色的,而初初的小脑袋和眼睛均是黑不溜秋的,视觉对比很强烈。 许砳砳看见初初乖巧地从“探视窗”里露出一对雾蒙蒙的黑眼睛,样无辜傻气,却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许砳砳忍不住笑出声。 墙角的三脚架距离莲蓬头足有一臂距离,许砳砳还将莲蓬头转向另一边,确保引自九天河的洗澡水不会溅到初初那个角落。 许砳砳脱了衣服站到莲蓬头下,只速战速决,赶紧洗完澡带初初出去,也没太注意初初的举动—— 初初被“关”在狭小的三脚架里,身根本伸展不开,长得拖地的尾巴也只能在脚下绕了一圈收起来。 但它自始至终都乖巧听话地蹲在三脚架里没有挪动,它的身几乎保持不动,只有它的尾巴尖小幅度地一甩一甩,还有它的脖颈,时不时会羞涩地猫身低下头,不敢再看,但矜持没一秒钟就又跃跃欲试地探出小脑袋。 初初乐此不疲地反复进行以上的小动作。 初初脑里只剩下牛嫂对它说的一句话:你家砳砳长得可好看可好看了呢,你可要努力修炼成人形,才能亲眼看到他有多好看哦! 初初当时还不明白。 它现在也不太明白,但就是觉得,他家砳砳身上红红蓝蓝紫紫的,真好看。 它紧张又雀跃的小心情,表现在尾巴尖甩动的幅度不知不觉地加大了马力。 初初脑袋保持不动,与“探视窗口”的位置持平,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尾巴尖暴露自己不成熟的反应,它挪动临近的一只粗胖小短腿,“啪嗒”一下,死死地踩住自己的尾巴尖,通过暴力合作强行让自己的尾巴尖冷静一点。 - 许砳砳冲了一个战斗澡,顺便把贴身的衣服搓洗干净,晾在炉火旁速干,直接先披着校服外套。 他把头发擦干净,这才把初初从三脚架里“保释”出来,他忍不住夸初初:“你真的很听话,也没乱动,乖。” 初初把脑袋扭到一边,假装镇定地看别处风景,但狂甩不止的尾巴尖还是出卖了它内心不安分的小雀跃。 许砳砳抱着初初放在床上,倒也不是嫌弃它脏,只是着从明天开始要去终南洞的水井打水给初初当饮用水和擦身。 许砳砳顺口问了一句:“你喜欢洗澡吗?” 初初:? 闻言,初初一边疯狂甩尾,一边扭扭捏捏地探起上半身,左右晃着脑袋——它用这套矛盾对立的动作,表示自己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 许砳砳没多,他在初初的视野范围内忙活着。 右手侧那道小伤口依然鲜红,许砳砳紧皱眉头,隐隐怀疑自己的身体自愈能力开始变差。他用医用纱布和医用胶带简单处一下,又草草收拾一下房间,就搬来了小凳坐在床边。 他拿出草稿本,在本上写写画画,捋顺一下自己这些天编的故事线,他被迫给自己立了多个非人设,为了把慌圆满,他不得不认真地捋一个思维导图。 许砳砳圈出倒数第一个框框:法力。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他现在结束孕期,“法力”将会慢慢恢复。但许砳砳要拥有法力简直是天方夜谭,为今之计就只能提前捡块合衬的石头块留作备用。 对石头块也有做要求,首先要足够扁平,毕竟有了初初这第一胎做对比,他重新怀孕的肚总不能在一夜之间就鼓得像是怀了一年那么大。 细节将会决定成败。 许砳砳把逻辑捋顺,揪出了接下来的首要任务,便将草稿纸撕下来揉成团,还谨慎地丢进壁炉里烧成灰烬,以免留下了把柄。 夜已渐深,屋外虫鸣响。 许砳砳早早地躺在床上,窗外又隐约传来了女如泣如诉的戏曲唱段。 “……三尺孤坟土未干……紫坭已把痴郎葬……” “……只剩得白杨衰草……陪哥你在寂寞泉台。” 许砳砳已经也习惯了夜半三更的哀叹调,除了觉得扰民再无其他体感。 如有可能,他甚至还要给这位痴情女鬼推荐唐四娘的雌权主义系列丛书,只要把雌性当自强的论篇章吃透,必定再难有这一腔悲悲切切的思君情愫。 许砳砳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如是。 许砳砳意识涣散了,即将睡着之际,“啪”的又一声,他吓得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被初初的尾巴甩了一个嘴巴!!! 然而罪魁祸首却带着小转音高兴地“chu~”一声,还把脑袋凑过来拱拱许砳砳的脸。 许砳砳再不能用“不小心”帮初初圆谎了,他刚睡意昏沉,被吵醒也激起了起床气,他侧翻个身,便躺在那一动不动,于黑暗中看着枕边这一坨淘气的小东西。 只听初初细细地“chu”了一声,它的叫唤没有得到许砳砳的回应,它顿时就又慌了,粗短的小前腿搭在枕头边沿推了推,接着还扬起尾巴又要朝许砳砳的脸抽去—— 许砳砳这次提前防备,后仰身闪避了初初的攻击,虽然初初的尾巴扑个空拍在枕头上,但是它看见许砳砳终于动了,却是更加高兴。 “……” 许砳砳翻身坐了起来,屈起双膝把初初放在膝盖上。 许砳砳突然明白了,初初一见他睡着不动了就拍醒他,不是恶作剧不让他休息,而是初初视力不好,它是凭借动态视力辨别活物的。 许砳砳挠挠它的下颌,低下头蹭着它的小脑袋,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但许砳砳不可能一夜不睡陪着初初,别人熬鹰他熬蛇?这显然不切实际。 许砳砳打着呵欠,了,拉起初初的尾巴尖抵在自己手腕的桡动脉处,问初初:“感受得到血液在动脉里流动吗?” 初初的脑袋上下摇摆两下。 许砳砳躺在床上,把初初重新放在床头,伸出手让初初把尾巴圈在他手腕上,说:“只要血液还在流动,我就还活着,你可不许再拍我的脸了,乖。等屋外天亮了,我就睡醒了。” 初初真的听话地趴在许砳砳的手边,尾巴卷着许砳砳的手腕,它的眼睛无法闭上,一夜无眠地细数着许砳砳的脉搏声。期间许砳砳在睡梦中动了下身体,翻了个身,初初都会兴奋地支棱起脑袋,但看到许砳砳翻了个身便不再动了,它便耷拉着小脑袋挪到床的另一边,又用尾巴卷着许砳砳的手腕,并趴在他身边。 如此反复。 长夜漫漫。 第029章 许砳砳一觉酣睡到天光大亮,清晨准时响起的晨钟三响都没能叫醒他,这也是他自穿越到妖怪世界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许砳砳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醒来,趴在他的身侧无聊得弓着背部cos摇木马的初初立刻支棱起小脑袋,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对着许砳砳疯狂摇摆。 许砳砳往日睡醒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侥幸“终于又熬过一夜”,第二个念头是绝望“新的一天夹缝求生又将开始了”,而今天睡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初初蠢萌的小模样,对于许砳砳而言算是一种治愈。 终于有个鲜活且能够陪他交流的小生命可以陪着他迎接天明。 许砳砳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垂着眼睫,凑到初初跟前并在它的脑门上亲了一下。 “早。” 许砳砳的睫毛纤长,浅褐色的眼睛氤氲着打呵欠余留的湿润泪光。 初初缩了下小脑袋,既羞涩又兴奋地甩着尾巴。 它理所当然地把这当成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守了许砳砳一夜的奖励。 于是它又把瑟缩的脑袋高高地抬了起来,毕竟这个奖励就是它应得的。 但是这样安逸的早晨亲子时光并没能持续下去,许砳砳就听到了窗外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和“笃笃笃”的敲打木桩的声音。 许砳砳一听这动静,神经也再次绷紧,他再度被拉回了现实。 骆主任今天一大早没有来敲他的房门本就不太正常,屋外的母鸡也没有从天蒙蒙亮就咯咯叫吵个不停。 这个早晨平静得太诡异。 许砳砳迅速起身,好在他现在出门的准备工作少了绑绷带裹着石蛋这一道工序,也节省了不少时间,他只需喷好香水穿上校服外套就能出门。 初初趴在许砳砳的肩头,从校服衣领里蹿出来的浓郁香水味,呛得初初摇头晃脑地打着喷嚏。刚喷上去的香水还没有挥发掉作为载体的酒精,气味相对刺鼻。 初初摇头甩尾打喷嚏的幅度一大,差点要把自己给甩下去,它着急忙慌地胡乱刨着四只小粗腿,尾巴乱甩,勾住了许砳砳的脖子才勉强稳住身体,幸免了倒栽葱摔在地上这一难。 初初心有余悸地立起身,可怜兮兮地揪着许砳砳的头发,想要爬到他的头顶上。 许砳砳为了防止头发被它揪秃,抱起它准许它趴在头顶。 - 许砳砳做好出门的准备工作,便顶着一坨初初开门出去,像是戴了一顶形状有点儿怪异的黑色贝雷帽。 初初体型很胖,体重却很轻,这两者对立的分离性定义是真实存在于初初身上的,所以许砳砳把它顶在脑袋上也不算费劲。 许砳砳走出门,就看到骆主任和黑熊精,还有李公豹三个妖,在他门前和紫藤萝搭棚的小道的交界处忙活。 许砳砳走过去一看,只见李公豹帮忙扶着一块木制的告示牌,黑大壮手里拎着一只大榔头,正“邦邦邦”地将告示牌钉在小路旁。 他们的脚边还搁着五、六个同款广告牌。 木制告示牌像是匆忙赶制出来的,木牌边沿的锯齿线像狗啃一样坑洼不齐,外观看起来略显粗糙。 木牌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二十个字—— “洁身自好,禁止野战,爱护花草石木,我们妖妖有责。” 许砳砳:? 字体狂野潦草,内容也很耐人寻味。 站在旁边负责指挥的骆主任正佝着腰背,他把手杖夹在两腿膝盖之间,腾出手拿着一张牛皮纸地图,上面圈了好几个红色的圈圈,他在十三号房前面的圈圈里打上一个叉,代表此处已竣工。 骆主任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一见许砳砳母子朝这边走来,他比往日还要更加热情地跟许砳砳问好,凸嘴塌鼻的老脸笑成一朵花,一开口就抛出体贴入微的四连问:“小同志嚯,你这么早就起来嚯?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你昨晚休息得可还好呀?还是说是因为我们在这儿施工吵醒你了?” 骆主任今日的问候虽然来得迟了一些,却是问得比往日都要多。 好在许砳砳对骆主任的关心应付自如,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又问及骆主任:“你们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骆主任扶着民国老爷的小圆框墨镜,乐呵呵地说道:“毕竟咱们昨天的例会主题是致富之路嚯,为了响应这一主题,为了激发大家的积极性,终南洞自然也要有个焕然一新的新面貌。为了建设更好的终南洞,这个是我昨晚拟草的建设方案,你要不要看一看嚯!” 骆主任抖着外翻的厚嘴唇说得唾沫横飞,非常激动,将图纸往许砳砳怀里塞,盛情邀他一观。 许砳砳接过图纸,一看,上面新增的建设方案是公益广告,具体实施方案就是在终南洞增加告示牌。 此次打造的公益广告,主要有两大核心,其一是提醒广大居民,要走可持续发展的路线,禁止乱扔垃圾。 另一项就是洁身自好,禁止野战。 许砳砳:“……” 初初趴在许砳砳头顶,也好奇地探出脑袋瞥了图纸一眼,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 许砳砳把图纸交还给骆主任,不知该做何评价,只干巴巴地点点头说:“挺好的。辛苦了。加油呀。” 骆主任的工作得到肯定,老脸通红,十分高兴,他觉得自己和其他邻居们为了避免出现下一个重蹈许砳砳惨剧而意外受孕的草精花精石头精小树精……齐心协力所做出的努力全都是值得的。 付出和收获总是双向的! 他们付出了劳动和心意!也收获了小同志的肯定和感激! 骆主任心花怒放道:“不辛苦不辛苦。” 他又关心起许砳砳:“倒是小同志你,产后可要多多注意休息,你赶紧回屋里歇一歇,别让自己累着嚯!” 许砳砳还注意到旁边的李公豹和黑大壮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李公豹和黑大壮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初初破壳而出的完整面貌,但他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好奇窥探,身为长辈,公豹叔叔和大壮叔叔满面都带着善意的微笑,而微笑底下则掩藏着对初初一出生便瞎了眼的痛心与怜惜。 李公豹还搭着许砳砳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面带苦涩的笑容,握着拳头鼓舞许砳砳:“砳砳先生加油呀,相信明天一定一定会更好的!” 许砳砳:“……” 许砳砳还没有做出回应,趴在许砳砳头顶上的初初在李公豹靠近时就警惕地支棱起脑袋,尤其是看到李公豹把手搭在许砳砳肩膀上拍了拍,它登时就按耐不住了,扑腾着要爬下来。许砳砳也摸不清它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强烈,又怕它会摔着,就把初初从头上抱下来,但是初初在他怀里也不肯消停。 初初侧趴在许砳砳的臂弯里,两只圆滚滚的前肢和一只后腿紧抓着许砳砳的袖子,抬起外侧那条后腿。 这个姿势略显滑稽。 对于许砳砳而言还有一股熟悉的即视感。 下一秒,初初在众目睽睽之下,翘起一条后腿—— 当场撒!尿! 澄澈透明的尿液以一条优美的弧线尿向许砳砳对面的李公豹,李公豹反应迅速地退出抛物线与地平线的交点范围之外。 但他黑色的皮靴上还是溅到了两三点新鲜尿液。 初初的小前肢紧紧地扒住许砳砳的衣服,微微仰着脑袋,喉咙口嘟哝了一声,它的尾巴一甩,下身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尿柱甩了个45度的弧线作为最后的收尾,在许砳砳和李公豹前面画出一道湿漉漉的半弧形分界线。 “……” 许砳砳抱着初初愣在原地。 难怪他觉得初初抬起一条腿的预备姿势很眼熟,他家两条大狗就是这么尿尿的…… 初初尿完也没急着把腿放下来,它还上下摆尾甩了两下,把屁股抖两下,讲究地做好清理的工作,这才重新安安稳稳地趴在许砳砳手臂上,扭头挑衅地看向李公豹。 在场包括骆主任和黑大壮在内都沉默了。 初初的失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许砳砳尴尬得手脚蜷缩,伸手挡住初初的侧脸,将它高昂着挑衅李公豹的高贵小脑袋掰回来摁进怀里,他十分抱歉地代初初向李公豹道歉:“不好意思……初初还只是一个未满一百周岁的不懂事的幼崽,你可千万不要跟它计较呀。” 而李公豹面对如此失礼欠揍的初初,也没有露出半分恼怒,善良友爱的终南洞邻居反倒是更加怜惜地看着初初,他觉得初初对“生母”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是源自于它内心深处的不安心理在作祟。 因为弱小,所以怕失去。 因为失明,所以更不安。 归根结底是崽崽缺乏安全感。 每个妖怪都经历过幼崽时期,对初初此时对外界充满不安的情绪感同身受。 …… 许砳砳道歉之后没见李公豹回应,正担心李公豹是不是真生气了,满心尴尬地抬起头却看到李公豹的眼里含有泪光。 许砳砳:? 李公豹长得斯文又洋气,许砳砳觉得他看待初初的目光里同情心泛滥,怕他下一秒就要蹦出一句“ohmypoorlittlething”。 许砳砳把初初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李公豹从自己的脑补和感慨里回过神,他摆摆手说:“没事的没事的,幼崽对您有占有欲是正常的,反而是我刚才的举动冒犯砳砳先生您了。” 初初当众撒尿一事没有受到邻里的谴责,反而是收获了邻居的慰问和关心。 许砳砳不知道邻居们昨天在他离开例会之后又集思广益为他的悲惨遭遇增添了一段令群妖唏嘘不已的衍生剧情,他只知道李公豹和骆主任等妖怪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磅礴的同情和怜悯。 骆主任他们还要赶去下一个标示地施工,李公豹和黑大壮扛起剩下的告示牌,跟许砳砳暂行告别,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许砳砳注意休息。 许砳砳由衷地对他们表示感谢。 告别终南洞的邻居,许砳砳捡完今日份的鸡蛋就抱着初初回到十三号房,他决定先准备早餐,填饱肚子再说。 邻居们今日对待他的态度,显然和往常又有所不同,许砳砳还不太适应自己的困难户待遇在一夜过去之后又有所提升,他细想了一下,这只能证明,他昨天编的故事伤心惨目惨不忍闻,所以打动了这群以善为本的妖怪邻居们,赚足一大票同情分。 这是好事。 依靠卖惨博取同情,收获民心也是一门技术活,而且这也会让他以后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第030章 …… 但许砳砳也没想到自己的日子会变得这么好过。 许砳砳已经起床的消息经由骆主任等妖怪一说,十三号房的门槛也几乎要被踏破,邻居们纷纷结伴赶来慰问他。 许砳砳也这才知道,他生下的小杂种儿砸瞎了眼睛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已于今早在终南洞传开了。 十三号房的困难户石头精处于产后护理的特殊时期,生育消耗大量元气,法力尚未恢复,衣食住行难以自给自足,现在还要照顾一只嗷嗷待哺时刻离不开他的瞎了眼的小幼崽。 邻居们纷纷发出请求,要将石头精一家列为“双特困户”,重点给予支持和补助。 五号房的牛哥牛嫂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野果野菜来给许砳砳当晚餐,还有一篮子(逗猫逗狗八件套)的小玩具,据说是牛嫂当初为了自己的孩子准备的; 四号房的黑大壮抱着一大捆干柴给许砳砳夜里烧火取暖,又提了一桶干净可饮用的井水给他解渴; 三号房的鬣狗精主动帮许砳砳铲鸡圈里的鸡屎; 二号房的福先生给许砳砳捧来一块玻璃烧制的“双特困户”的奖杯,上面还有其他邻居的大拇指印盖章认证; 一号房的不听先生征得终南洞其他邻居的同意,破例在大中午撞响晨钟,并为许砳砳一家子诵经祈福; 八号房的骆主任给许砳砳送来一小摞幼崽图书,让许砳砳可以给初初当睡前读物,但一再强调许砳砳要先过目再读故事给初初听,借此增加亲子间的互动; …… 九号房的狐狸精寡妇a偷偷塞给许砳砳一个小包裹,里面也像是裹着一本砖头书。 她悄咪咪对许砳砳说:“我听说砳砳你的宝宝是个雌娃娃,特地把我族九尾天狐老祖宗的传世秘宝传给它,若是能参悟得当,习得我狐族老祖的真传,雌女将来必定能够信手拈来地驾驭雄性!” “……” 许砳砳觉得手上的传世宝非常烫手,他微笑着婉拒:“其实初初是个雄宝……宝。” 寡妇a自顾自怜地叹息,打断许砳砳道:“可惜我悟性太差,拜读老祖宗的秘籍却迟迟学不到精髓,反而更难找老公。因此才忍痛将它赠予有缘之妖。” 寡妇a强行把小包裹塞进许砳砳的怀里,许砳砳有些无措地拿着它,最后将它塞在野果篮子底下。 …… 十一号房的织织姑娘特地通宵一夜为许砳砳赶织了一套衣服,包括一件白色的内搭长袖,还有一件黑色的连体背带裤。 衣服的质地柔软顺滑,做工精细,厚度适中却轻如羽翼,内搭的衣长略短,连体背带裤的大小刚好合身。 背带裤设计简单实在,身前还缝有一个大口袋,口袋的轮廓线用暗红色的针线绣成精美的花纹状,绣工非常了得。 织织姑娘为了赶制这套衣服通宵熬夜,熬红了眼睛,她为许砳砳简单做下介绍:“这个大口袋是育儿袋的设计,平时可以把崽崽放在‘育儿袋’里面哦,解放你的双手,出行也更加方便。” 织织姑娘不仅考虑到衣服的设计要美观,也考虑到了其实用性。 许砳砳把衣服接过来,谢过织织姑娘。 邻居们关心起许砳砳的身体健康状况。 许砳砳回答:“尚可。” 邻居们又关心许砳砳今日的心情如何。 许砳砳:? 许砳砳回答:“不错。” 邻居们对于许砳砳的身心健康尤为关心,毕竟许砳砳昨天先是经历了意外诞下一个强“奸犯”的小杂种,本性善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才选择保住这个孩子,结果他的孩子却又意外地永久性失明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 诸位邻居们来之前还统一接受了织织姑娘提供的产妇陪护特训,他们在织织姑娘声泪俱下的产后资讯科普声中,都十分担心许砳砳经历接二连三的重大打击,恐怕会得产后抑郁症和多种并发症。 于是,身为终南洞善良友爱,团结互助的邻居,邻居们自当要帮许砳砳调节好身心健康,提早为他预防产后抑郁及并发症,耐心地陪护许砳砳共度幼崽时期的难关,减少他疑神疑鬼的独处时间,势必要用加倍温暖的关心和善意,去捂热许砳砳渐被冰冻的身心。 许砳砳从邻居们含蓄而热切的关心中捋了一遍自己的遭遇: 报!住进十三号房的石头精吃不好睡不着受尽孕期折磨,怀胎百年才能到预产期! 心酸! 报!十三号房的石头精早产诞下一个小杂种,真实情况竟然是被大妖怪胁迫受孕! 震惊! 报!十三号房的石头精为了保住小杂种孩砸竟还要在ovary保护协会以及t.g.m.的眼皮子底下斗智斗勇,简直就是虎口求生! 担心! 报!十三号房的石头精诞下的小杂种竟然还是个小瞎子,母子孤苦无依祸不单行! 可怜! …… 找遍方圆几百公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许砳砳这样命运多舛的小妖精。 但惨归惨,石头精坚持养鸡自食其力,还在唐四娘的带领之下坚持学习雌权主义文化,努力要在将来为妖界的雌权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是继唐四娘之后又一个自强不息坚强不屈的新时代雌性。 …… 连许砳砳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心酸“妖”生掉眼泪了。 要想在妖怪世界求生真的不容易,只要他还被留在妖怪世界一天,《听许砳砳为您讲故事》栏目就要永不停休地播下去,许砳砳都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还会有什么雄默雌泪的悲惨事迹…… 总之,生存不易,全靠演技。 而邻居口中那个“群小无助”,“孤苦无依”的可怜的小杂种,此时就像一个收过路费的小霸王,自以为一脸凶相,趴在许砳砳的膝盖上,双目紧盯着门口随时可能出现的可移动生命体。 邻居们慰问困难户的温馨场面也一秒变成朝臣进贡的现场。 初初一见有陌生面孔的邻居从门外进来,瞬间就弓起身背,脊背上的骨嵴噼里啪啦地炸起来,尾巴也高高地勾起来,它毫不掩饰对邻居们的敌意。 只有当邻居们表明接近许砳砳的目的是要送上礼物,它才哼哼唧唧地甩了下脑袋,收起背部示威的骨嵴。 “……” 许砳砳也大致明白了,初初竖起背部两排骨嵴的动作就等于人类撸起袖子露出肱二头肌。 它这是在展示自己的武力,彰显“大”妖怪风范。 邻居们送上来的礼物如果令初初不满意,初初便全程绷着骨嵴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其中包括带了一包家庭必备医用用品的鹿几小神医,送来“双特困户”的玻璃座牌的福先生,和随身背着小竹筐的黑熊精,还有送来一腿鳄鱼肉,抱着黑猫出场的李公豹。 鹿几小神医和黑熊精被初初细弱的威胁声吓唬得缩在门外不敢进来,福先生则优雅地半鞠躬,瓷白的微笑面具遮住他的神情变化,他的声音始终含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应该是我来之前在家里小酌了一杯酒水,看来小家伙对血腥味很敏感呀,它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猎手。” 许砳砳连忙苦笑着否决道:“可惜初初的视力不太好,而且它娇气又懒惰,吃不得苦扛不住累,肯定难以胜任猎手。” 初初扭回脑袋看向许砳砳:“chu?” 许砳砳从它的眼神里读懂它的心声:我觉得我好像有被冒犯到。 许砳砳无视它要求正名的正当诉求,一手捂住它的脑门,把它的脑袋掰回去,又朝邻居们笑了笑,假装无事发生地撸着初初的背部,强行将它后背耀武扬威的骨嵴又一一按压下去——初初的嚣张气焰,瞬间就被压制了一大半。 面对许砳砳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初初也不知是在忍着痛还是忍着痒,小尾巴甩了一下圈住许砳砳的手,扭头对许砳砳弱声弱气地“chu”了一声。 许砳砳没有在意,只是顺势挠了下初初的下颌。 李公豹抱着黑猫出现时,初初又是一个激灵猛地甩起脑袋。 李公豹怀里的黑猫每次一看见许砳砳就死死地盯着许砳砳,甚至还会炸毛对许砳砳龇牙咧嘴做出攻击姿势。 今天风水轮流转,就在黑猫那双黄蓝双色阴阳瞳盯上许砳砳之前,初初在许砳砳腿上支起身的同时,背部的骨嵴已经噼里啪啦的战力全开了。 许砳砳并拢双腿,坐在小凳子上微微屈着膝盖。 初初从他的大腿趴到膝盖上的全过程,威猛得像是在重现狮子王走到峭立的石壁俯瞰广袤草原的经典场景。 黑猫当场被吓得凄厉地“喵——”了一声。 初初气势唯一不足之处是李公豹怀里的黑猫因为忌惮初初而缩到了李公豹的脚后藏起来,但初初自始至终直挺挺地高高昂起脑袋,却是盯着正前方。 ——和黑猫所在的位置至少偏差了将近45度角,而且完全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许砳砳也能确诊了,初初确实是眼神不太好使,视力有障碍。 许砳砳一手揽着初初的肚皮将它重新抱回怀里,拍了下它的小脑袋,警告它别再去丢人现眼。 李公豹站在距离许砳砳两臂之远的位置,没有继续靠近。 ——这段距离正好是初初一时兴起尿尿画弧线的安全线以内。 许砳砳还注意到李公豹早上穿的那双黑色皮靴,已经被换成了一双红棕色的皮鞋。 许砳砳双臂锁蛇将初初牢牢地抱在怀中,面带歉意地让李公豹自己找张椅子坐下。 许砳砳试图拉进初初和邻里之间的距离,主动找话题跟李公豹搭话道:“早上真的很不好意思,初初它就是有点怕生,和你的黑猫一样。” 李公豹将缩到他背后的黑猫抱在臂弯里,黑猫夹着尾巴,瑟缩成一团,使劲地将小脑袋埋进李公豹的胳肢窝下。 李公豹摸摸黑猫僵硬的背部,垂着的眼眸含笑眯了一下,他抬起一双笑眼,回道:“我觉得不一样哦,初初是对你展现出保护之姿,而我这只猫咪只是单纯对别人带有敌意而已。” 两者的外在表现形式虽然相近,但却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但许砳砳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抓住李公豹话里一个敏感词,扯了扯嘴角带着笑重复道:“别……人?” 李公豹也跟着愣了一下,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也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扯起嘴角赔着笑道:“砳砳先生……难道您更支持极端的保守派吗?” 许砳砳:? 虽然许砳砳不知道李公豹所言何物,但是一听“极端”二字他就想起唐四娘的支配,他矢口否认道:“不是啊……我只是有点儿诧异,因为我好像很少能从妖怪口中听到‘人’字。” 李公豹松了一口气,冲许砳砳笑笑,说:“那我就放心了……” 许砳砳从李公豹的口中得知,在妖怪世界里,化成人形的妖怪在以前也可称之为妖人。“人”并非是人族的专称,而是所有直立行走并且具备独立思想的物种的统称。 直到百年前,在万耀殿的纵容之下,极端的保守派一手遮天,主张并宣称人族是低贱的种族,为了彰显妖族的尊贵,妖怪不应再自降身份自称为“妖人”。 李公豹说:“我这才想起来砳砳先生在百年前也才七十来岁,百年之前您刚进入灵识初开时期,年轻一代没有经历过百年之前那段较为和平的年代也是正常的。” 许砳砳轻咳了一声,为自己差点自露马脚而尴尬地笑笑,他撸着初初的脑袋,低头亲了一下,借以掩饰尴尬地圆回来:“我那时候意识的确还很模糊……” 他接着又十分好奇地追问道:“百年前人族和咱们妖怪也曾和平相处过?” 李公豹摇摇头,为许砳砳答疑解惑:“那倒是没有,较为和平的年代也是单指妖族内部,我记忆中人族向来对我们妖族忌惮得很,一见到我们可能都要被吓死了,不存在和平相处的。” “……” 许如假包换的真人类砳砳现身说法,他表面上和妖怪促膝而谈,每天称兄道弟,甚至还以姐妹相称…… 实际上,他每天都慌得一批。 这时,许砳砳突然听到李公豹说:“不过我不讨厌人族呢……” 许砳砳意外地抬起眼睛看他,一时冲动就附和道:“我也……” 李公豹颇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许砳砳赶在李公豹开口之前,又补充道:“我也……还行吧,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第031章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 西边打斜的日头快要沉入茂密的紫藤萝瀑布中,撒下一地暖融融的余晖。 邻居们集体给十三号房“双特困户”送温暖的慰问活动也暂时告一段落了,终南洞的居民晨起暮归,生活作息极为规律,时间一到就纷纷结伴和许砳砳告别。 许砳砳抱着初初,礼貌地把邻居们送到家门口,牛哥牛嫂,李公豹,织织姑娘和唐四娘是留到最后的一波邻居。 邻居们背对夕阳,夕阳洒下的橘色暖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暖融融的余晖笼罩着每一个邻居的脸庞,为他们镀上一层暖色调柔光,柔化他们的面部轮廓,使得每个邻居看起来更和善可亲。 今天也是和邻居们和睦相处的一天。 唐四娘对许砳砳挥挥手,大袖衫的袖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而上下翩飞,她对许砳砳道别:“砳砳,别送啦,你快回去吧,晚上关好门窗,今天大家打扰了你一天,你接待我们也很累,今晚要早点休息啊!” 许砳砳捏着初初的圆滚滚的小短“手”,也对他们挥挥手。 初初打了个呵欠,任由许砳砳摆布。 初初原本对这几个邻居们一点都不上心,被许砳砳抓着手挥挥的时候,它还扭过头看着鸡圈,就在邻居们转过身要离开时,初初却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东西,猛地蹬起脑袋,对着邻居们刚走出一、两步的背影吼了一声:“chu——!” 它这一声“chu”,显然和平日里对着许砳砳软绵绵的撒娇声不一样。 虽然初初至今只会熟练地发出“chu”这音,但是经过许砳砳的观察,初初发出这个语气词也有轻重缓急和抑扬顿挫之分。 比如平时撒娇时是“chu~”; 威吓或表示强调是“chu!”; 小委屈或无奈时是“chu…”; …… 至于现在这个明显拖长音的“chu——!”,感叹语气加上长音,许砳砳猜测这一声是起了强调作用。 初初想要引起邻居们的注意。 他想留住邻居。 许砳砳:? 初初今天对待前来送温暖慰问困难户的邻居们,态度傲慢无礼且任性,要不是邻居们不跟一个不满百岁的小崽儿计较,它的所作所为,足以让邻居们专门为它开办一次投票驱逐四脚蛇的批斗大会了。 结果它却在邻居们要离开时,竟然舍不得他们走了? 不仅许砳砳觉得很稀奇,刚准备离开的几位邻居们也都循声望来,惊奇地看向主动“挽留”他们的初初。 能被纯白无垢的幼崽示好并接纳,这无疑是一只妖怪本性纯良最好的证明。 幼崽虽然懵懂无知,可它的直觉却又是最敏锐的。 对初初满怀一腔母爱与热情的牛嫂和唐四娘早已经撒开腿冲初初跑了回来,期待能抚摸一下初初的小脑袋过过手瘾。 然而,初初对她俩不屑一顾,它还铆足劲儿从许砳砳怀里探出和脑袋相连的水桶脖子,圆滚滚的脖子上下伸缩两下,它又对着另外三个站在几步之遥外的妖怪邻居“chu!”了一声。 牛嫂和唐四娘像是没入选的秀雌,不甘心地靠边站,眼神哀怨地盯着面面相觑两脸茫然的牛哥和李公豹这两只雄性。 牛嫂酸溜溜地对牛哥下达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呀,初初有可能就是在叫你呢,还不快过来!” 被自家宝贝媳妇儿这一训斥,牛哥也不敢怠慢,傻憨憨地“哦哦”两声,连忙朝初初走近。 李公豹和织织姑娘跟在牛哥身后。 三只妖怪受宠若惊地在初初和许砳砳面前站成一排,他们站得很近,与许砳砳只有半臂距离,但初初还使劲把上身和尾巴尖往前送去,想要够着他们。 许砳砳不明所以地搂紧初初,低声训斥:“你要做什么,对待邻居不能没有礼貌。” 但初初嘤咛一声不肯听许砳砳的话,依旧任性地倾身向前,伸出一对粗短的前肢,勾着尾巴,拼命地想要去揪住什么东西。 牛嫂和唐四娘两位作为没有参加预选赛资格的场外观众,牛嫂锤着自己手心,唐四娘咬着粉色边的大袖口,看得心急如焚。 牛嫂急道:“哎呀砳砳啊!你虽然是初初的生母,但也不能凭借自己的主观限制初初的表达欲望啊!没什么失不失礼的,你就让我们看看初初到底想要做什么吧!” 唐四娘附和“对对对”。 以李公豹为首的入围参赛选手也表态道:“砳砳先生,没关系,我们不介意的。” 得到李公豹和织织姑娘他们的首肯,许砳砳这才敢迁就初初。 他伸出手把初初抱向前,初初在许砳砳的怀里挣扎了好一会,终于得偿所愿地靠近了李公豹先生面前…… 李公豹有点小紧张。 初初伸出一对短短的小前肢,抱住李公豹悬挂在眼镜腿上的金色眼镜链条,接着又往旁边的牛哥看去,它伸长尾巴,用尾巴尖勾住牛哥穿在鼻子上的圆鼻环。 许砳砳:? 在场的五位邻居们:? 初初逮着这两个东西就不肯再撒开,它两腿夹着金色眼镜链条,尾巴尖又勾住鼻环,开始使劲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拉扯…… 牛哥猝不及防地被拽得捂住鼻子,“嘶”了一声,道:“欸疼疼疼——” 许砳砳被这一吓,下意识地就想让初初撒开“手”,所以抱着初初往自己的怀里带,哪知初初死死地抓着眼镜链并勾住鼻环,许砳砳把初初往后拉,反而是害得牛哥又被拽得嗷嗷惨叫。 许砳砳吃了一惊,赶紧把初初又往前送了几分,生怕初初硬生生把牛哥的鼻翼给拽裂了…… 许砳砳对牛哥感到十分抱歉,连忙训斥初初道:“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不可以强抢邻居的东西!你立刻给我松开!” 初初被许砳砳一训,示弱地缩了缩脑袋,委屈地从喉咙发出一声咽呜,一扭过脑袋面向牛哥和李公豹,它却又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脸孔,喉咙口发出咕噜两声,鼻洞翕动,露出一脸“凶相”地朝牛哥和李公豹发出低沉的吼鸣声。 ——既然许砳砳不允许它“强抢”,那它就威胁牛哥和李公豹,让他们主动把东西留下。 “…………” 许砳砳感觉很窒息。 李公豹脾气好情商也好,率先表态道:“初初你喜欢这条眼镜链吗?那你先松开它好不好,我摘下送给你呀。” 初初听了,松开紧夹着眼镜链不放的两只前肢,满意地对李公煲“chu”了一声,像是哼笑一声夸奖他“识趣”。 接着,它又把脑袋扭过去看牛哥那边,尾巴尖卷着鼻环示意性地拽了一下。 在初初那双雾蒙蒙的黑眼睛的注视下,牛哥还没有反应,牛嫂就冲过来拍了下牛哥的后脑勺,道:“初初喜欢这个鼻环就送给它啊!” 牛哥得令,捂着鼻子连连点头道:“送!送送送——” 初初这才松开尾巴,正好牛哥侧过头揉鼻子的动作,使得背后的夕阳打斜落在他额头上,牛角闪了一下光,晃到初初的眼睛—— 初初又盯上了牛哥牛角上圈着的纯金环装饰品。 牛哥不经意的一抬眼就又对上初初那双雾蒙蒙的黑眼睛,眼里仿佛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还要。 牛哥:“……” 牛嫂果断将牛哥套在牛角上的金圈圈拔下来,递给初初,还满心欢喜地称赞:“我就喜欢看幼崽抓阄了!喜欢的东西都好奇怪呢。哈哈。” 在这空档,李公豹已经把眼镜链从金边框眼镜上摘下来,镀金的眼镜链条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初初的视线被它勾着走。 李公豹微微笑着将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金灿灿的眼镜链挂在初初身上,而初初此时仰起小脑袋,正盯着他的金边框眼镜…… 李公豹凝在嘴角边的微笑一僵:“……” 站在李公豹旁边的织织姑娘悄咪咪地拨弄长发试图挡住领口的黑曜石蕾丝choker,并拉长袖子想将身上的古银色手链藏好。 原本她站着一动不动,存在感极弱,初初也没注意到她,她一动作,初初靠动态视力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方向,登时就挣扎着扑过去,目标明确地盯着她耳垂上微微闪光的钻石泪耳坠和黑曜石项链而去。 织织姑娘瞬间一惊,就下意识伸出手捂住耳朵,结果袖子被手肘一拉扯,露出两节雪白的手腕,与此同时也暴露了两串复古宫廷风的古银色手链,在夕阳的余晖下晃了一下微光…… 织织姑娘:“……” 许砳砳同时感受到三名受害者内心无声滴泪的控诉。 许砳砳将挂在初初身上的金色眼镜链条摘下去,塞回李公豹的手里,摊开手掌一把蒙住初初的眼,把它的小脑袋掰回来按进自己怀里。 他赔着笑对受害者邻居们说:“初初还不懂事,它是闹着玩的,你们也不用惯着它,大家快回去吧,一路走好哈。” 邻居们也尴尬地笑笑。 但初初一听到他们的对话,就在许砳砳怀里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喉咙口还咽咽呜呜地发出幼崽的委屈声。 许砳砳铁了心肠要按住它,不让它再为非作歹,初初也挣扎得更加厉害。 邻居们站在原地迟疑不定,幼崽悲切的咽呜声也不断拉扯着他们的耳朵…… 许砳砳则不为所动地示意邻居们直接走,不用搭理它这个不乖的小混蛋。 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终是不忍,牛哥摘下自己的鼻环在衣角擦了擦,织织姑娘几乎将自己身上的配饰都摘了下来,包括脖子上的choker,耳朵上的钻石泪耳坠还有手腕上的链子,李公豹则拿着眼镜链…… 他们自愿递到许砳砳面前,还反过来安慰许砳砳道:“初初只是个刚破壳一天的小幼崽嘛,它本性也不坏,小崽儿只是刚好喜欢这种一照太阳光就亮晶晶的小饰品,这些就当是我们送给初初的诞生纪念礼,请你快收下吧。这是我们主动送的礼物,不要训斥它哦。” 许砳砳:“……” 许砳砳的左手拦住初初的后背,此时手里硬是被塞了满满当当的“礼物”。 牛哥还贴心地提醒道:“四石兄弟,我的鼻环也戴了有段年月了,有点脏,你记得回去清洗干净再送给初初玩。” 许砳砳:“……” 许砳砳左手手指一颤,觉得自己的手里怕是还沾有牛哥的鼻涕。 邻居们今天本是来给十三号房的双特困户送温暖的,结果临走之前还被初初搜刮走贴身之物。 初初这是倚幼卖幼,这是挟持邻居善良的本性占尽便宜,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直到远处传来了击鼓声,邻居们这才各回各家。 许砳砳把邻居们都送走,刚想回房,眼角余光瞥见门前和紫藤萝小道相连的交叉口又多了一块与“禁止野战”同款的木制告示牌。 许砳砳走近,一看: “温馨提示:禁止随处大小便,文明从你我‘裆’下做起。” 木牌上还画了一只不明生物侧抬起腿撒尿的简笔画,画上打了个一道红色的斜杆。 骆主任早上虽然没有说,但还是默默地把这新的告示牌安排上了。 隔壁的告示牌也增加了“文明从你我‘裆’下做起”九个字,也算是一并统一了这次公益广告的主题。 许砳砳:“……”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初初,它正扒开许砳砳的手掌心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一脸天真烂漫又无辜,还昂起头对许砳砳卖了个萌,叫声绵软:“chu~” 第032章 许砳砳把初初抱进家门,夕阳打斜照进门槛内,墨绿色的铁门上有些许油漆斑驳的痕迹,铁门在日光下也闪烁了一点光芒,晃了一下初初的眼睛,它立刻支棱起脑袋左顾右盼,上看看下看看,兴奋得像是发现新大陆。 看它那副架势,似乎是在思考要从哪下手才能徒“手”把铁门拆下来。 许砳砳:“……” 许砳砳对它这副见“blingbling”眼开的小模样没辙,无奈地揉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初初全身乌黑发亮,眼睛往上的额心镶着一块颇为规则的六边形蛇麟,这块鳞片微微向上凸,在橘色的日光下折射出银蓝色的反光。 初初的眼睛依然是雾蒙蒙的,只是日落时橘霞满天,余晖泼洒在它脑袋上,许砳砳低头时仿佛看到初初的眼睛忽闪了一瞬,鎏金般盛灿的光芒在灰黑的眸子里洄游,转瞬即逝。 许砳砳诧异了一下,初初的眼睛比起昨天刚开眼时灰蒙蒙且不反光的哑光状态,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虽然它的眼里依旧没有光,但在日光下像纯黑色的琉璃球一样会反射光线。 许砳砳心里很高兴,想着过两天再带它去鹿几小神医的诊所看看。 许砳砳见它还专心盯着铁门,就屈起食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初初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挨了揍,委屈地昂起脑袋看向许砳砳时,就听到许砳砳说:“不用看了,这扇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拆下来的。” 这扇门担任着晚上和生魂怨灵隔开两个空间的重任,初初想拆的不单单是一扇门,而是他们爷俩的命门。 初初有点着急,试图卖萌:“chu~” 许砳砳无情地锁上门,将窗户关好,又拉上窗帘把遍地橘灿灿的余晖锁在了门外。 初初瞬间蔫了。 许砳砳让初初趴在自己肩膀上,他把终南洞邻居们被迫“上贡”的生日礼都用井水洗洗清洗过一遍,又用清水冲了一遍才擦干净放在椅子上,不等他抱,初初就麻溜地从许砳砳的肩头连滚带冲地扑过去,它的脑袋先着地,脑门还直接磕到了织织姑娘的黑曜石choker上面…… 初初咽呜了一声,撅着屁股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砳砳有点担心,刚伸出手想要把初初抱起来,就见初初猛地昂起脑袋——如果它配拥有一头秀发,此时的视觉效果堪比女模特出水,仰头一甩,把秀发甩了一百八十度的经典画面。 “……” 许砳砳的手停在半空,默默地转个了弯插进自己的校服口袋里。 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许砳砳又将壁炉生起火,初初今日收刮来的民脂民膏在灯光和明灭的火光映衬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那光芒像极了被欺压的老百姓眼里扑闪的泪光。 初初兴奋地狂甩尾巴,还绕着这堆“宝物”左三圈右三圈地打圈观赏,360度地欣赏个心满意足,姿势动作像是围着这堆东西跳起篝火舞,它边欣赏还边扭过头冲许砳砳叫唤一声,招呼许砳砳快过来开开眼见。 许砳砳拉了张小凳子在旁边坐下来,他托着腮,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就瞥见织织姑娘的钻石泪耳饰带着尖利的银钩,许砳砳生怕初初被钩子扎到,伸出手想要把那副耳坠挑出来,初初却“chu!”了一声,身子就往前扑过去,直接摊成一块黑饼盖住身下的宝藏,尾巴甩了两下,盘到身前绕一圈将身下的宝物挡得严严实实。 不让许砳砳拿走。 许砳砳:? 许砳砳第一个反应是担心初初的腹部会被耳坠的银钩伤到,第二个反应是谁稀罕这堆破垃圾玩意儿。 可许砳砳的虚荣心不允许自己没有享受到初初的区别对待。 许砳砳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伸进初初的身子底下,刚伸出去就被初初两只短小的前肢按住,还往外推了推。 初初的力气不大,尤其是平日里都揣在胸前的这对小短肢,推拒许砳砳的力度近似于无。 初初见推不动许砳砳,又伸出樱花瓣的小舌头舔舔许砳砳的手指头,企图用卖萌讨好许砳砳,让许砳砳不战而降。 许砳砳的确是吃软不吃硬,他轻轻地捏住初初的肉嘟嘟的舌头,嗤笑道:“我是第一次见到连舌头都胖嘟嘟的物种,你真棒。” 怕是连胖橘猫也做不到胖舌头。 初初:? 聪慧如它,连反讽都能听得懂,它“啊呜”张开嘴巴就“咬”住许砳砳的手指头。 初初觉得自己的蛇格受到侮辱。 许砳砳单手支着侧脸,明明见识过初初一口能咬断母鸡的脖子,但他完全不担心初初会伤了自己,他还好奇地动了动手指,得寸进尺地在初初软乎乎的口腔内摸摸,但只摸到软肉,也没有摸到初初的牙齿,他注意到初初的尾巴又高频率地甩起来。 许砳砳逗了初初一会,心里更担心初初会被银钩伤到,便不顾初初的抗议直接把初初拎了起来,放在自己双腿之间夹紧它,不让它乱动,然后翻出鹿几小神医今天送来的家庭必备医护包拿出医用胶布,把耳坠的银钩尖缠得严严实实。 做了安全措施的处理之后,许砳砳还拎着钻石泪耳坠当着初初的面晃了两下,钻石在跳动的火光映衬下,一闪一闪亮晶晶,直把初初的眼睛都看直了。 接着,许砳砳为了表示自己不稀罕,把初初宝贝得紧的耳坠随意丢在椅子上——初初的脑袋和视线也紧跟着那道抛物线转了小半个圈。 他把初初放回到椅子上,起身去忙晚餐,没注意到初初蹲在战利品旁边,却无心再看亮晶晶,而是扭头看向许砳砳的背影,蔫蔫的甩了下尾巴,后腿一拨,弃如敝履地直接把钻石泪耳坠踢到一旁。 - 许砳砳忙着在烧水煮菜煮鸡蛋,但会时不时地看一下初初的动静。 可能是许砳砳回头望得太频繁,初初担心自己的宝物被觊觎,它匆匆忙忙地叼起那条金色的眼镜链条,从椅子上蹦到小凳子上,扭头看了许砳砳一眼,就“刷拉拉”地拖着眼镜链条,扭头跑路。 许砳砳:“……” 初初身前揣着一双摆设性的小短腿,靠后肢和尾巴跑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冲进床底下把眼镜链给藏好,这才又跌跌撞撞地沿原路返回。 许砳砳本来打定主意不去看它,但是他一听到初初拖着尾音“chu…”了一声,他就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情况。 只见初初茫然地把小脑袋搁在小凳子上,小凳子的高度刚好和它撑起后腿一样高,抬头仰望着比它高出两个等身高的椅子,椅子上有它的全副身家,初初陷入沉思,委屈地扭头看向许砳砳,可怜巴巴地抬了下小脑袋:“chu…” 俨然是在向许砳砳求助。 许砳砳哼笑一声,但还是走了过来,一把抓起椅子上乱七八糟的饰品,放在地上。 他蹲下身,手指头戳着初初的脑袋,说:“你继续忙,把你这些宝贝东西都藏起来,我先去洗个澡,如果洗完澡出来看到你还没有藏好,我就要把它们,全——都——占为己有。” 初初一听,“吓”得一松嘴,刚刚叼起来的黑曜石choker“啪哒”一声掉地上,它急于发表意见:“chu!!!” 重音表示否定,三重重音表示强烈否定,初初严正声明:那必须不行! 许砳砳正惊叹于初初对这堆破玩意的执着程度。 但是—— 初初下一秒就顾不上掉了一地的宝贝了,它甩着长尾巴,揣着小短“手”,“噌噌噌”地左摇右摆冲上前,最终扑到了许砳砳的脚边。 它四肢并用趴在许砳砳的鞋面上,黑不溜秋的一坨,摊在许砳砳那双红白色的运动鞋上,黑白红三色混搭倒也好看。 许砳砳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它。 他原本以为初初反应激烈地表态“不行”,是不同意“如果他洗完澡出来了,初初还没有藏好,它的战利品就会落入许砳砳的手中”,完全没想到初初不同意的竟是“许砳砳要暂时离开它去洗个澡”。 许砳砳摸了摸初初的小脑袋,忍不住逗小孩儿,试探性地问:“要是你跟我一起进去洗澡,你的这些宝贝就全归我了?” 初初毫不犹豫地张开嘴,果断干脆地说:“chu~” 小脑袋搁在许砳砳的鞋面上,还甩起长尾巴紧紧地圈住许砳砳的脚腕。 俨然它已经做出了取舍。 许砳砳刚刚才见识过初初那副守“财”奴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吝啬鬼,结果比起要和许砳砳分离片刻,它却宁可把那堆东西拱手相让,也不想离开砳砳左右。 这让许砳砳很受用。 许砳砳将初初从地上抱起来,也不介意初初的尾巴和腹部在地上蹭了灰会弄脏他的衣服。 许砳砳蹭蹭它的脑袋瓜,微笑道:“先帮你洗澡。” 初初瑟缩了一下小脑袋,甩着尾巴勾住许砳砳的手腕,绕了一圈。 黑大壮作为外貌五大三粗、内心感性十足的金刚芭比代表,今儿下午来慰问许砳砳一家两口的时候,就特别贴心地一手夹捆柴火,一手提着一桶井水,主动地承担起十三号房双特困户的日需供给。 许砳砳取一小盆井水给初初擦洗了身子,初初也配合地昂脑袋、伸脖子、翘尾巴,唯独夹紧了两只后腿不让许砳砳越“矩”。 许砳砳忍着笑,把洗澡布拧干拿在手上,双手架在腿上,好整以暇地对初初说道:“行,我不碰你,但你要自己洗干净。” 初初闻言,撑起后腿,撅起“屁股”,上下沾着水面“吨吨”砸了两下,屁股拍打水面溅起两朵水花,速战速决,然后就扭过头看许砳砳:“chu~” 意思是它已经洗好了。 许砳砳“噗嗤”一声笑出声。 他把初初从水盆里抱起来,给它全身擦拭干净。 初初十分乖巧地任凭摆弄,垂在许砳砳小腿上的尾巴甩啊甩,它紧张而期待地等一个被许砳砳抱上卫浴间神圣的三角架的机会。 这是初初出生两天来最期待的快乐时光。 第033章 许砳砳担心初初在三脚架上蹲得不耐烦,速战速决地洗好澡,小心谨慎地把手和头发擦干才把初初抱回到床上。 右手上那道两三厘米长的划痕依然鲜红,只在洗澡时被搓到了会有点轻微的涩疼。 痛感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砳砳换上织织姑娘给他织的衣服,面料柔软舒服,大小也正好合身。 许砳砳搬了张小凳子在床边坐下来,用棉枝在划口上轻轻地按压滚动。 这道伤口已经过了整整三天,鹿几小神医当初帮他包扎的时候,他还觉得过于大惊小怪,现在连他也不得不重视这个伤口。 或者是说,应该从这道微不足道的小划痕产生联想—— 比如,他在这个世界,只要一受伤就无法恢复原状。 所以,哪怕只是一道几厘米的划口,只要伤口流血,他也终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这个猜想令许砳砳深深地皱起眉头。 初初趴在许砳砳面前,见许砳砳在发呆,它吐了吐小舌头,可以借此从空气中捕捉并识别气体味道,它拱到许砳砳的手边,还伸出舌头帮许砳砳舔了舔那道小伤口,每舔一下就昂头看向许砳砳,“chu~”了一声,像是在问许砳砳“还疼不疼”。 许砳砳回过神来,幼兽之间舔舐伤口是关心的表现,他摸了摸初初的脑袋瓜,说:“我没事。” 初初太过于聪明,许砳砳不想当着初初的面说出他的担忧。 鹿几医生带来的家庭必备药包里有一小罐青草药膏,许砳砳取了一点抹在划口上,又剪了一小块规规整整的方形绷带,用医用胶布固定在右手上。 草药把划口微弱的气味掩盖掉,初初的注意力这才得以被转移。 许砳砳起身把小药包收好,这一侧身,壁炉里的火光照亮他半边脸,挂在脖子上的钛金铭牌从衣领里滑出来,也借着跳动的火光闪烁了一下,瞬间就抓住初初的眼球。 许砳砳再坐回床边的小凳子时,初初已经迫不及待地奔他而来,伸长小短肢,甩着尾巴,还卖萌地吐着舌头,想要去抓许砳砳的铭牌。 许砳砳拇指勾着吊牌链子,铭牌躺在他的虎口位置,他一合掌,便握成拳头将铭牌藏了起来。 他点着初初的小脑袋,对它说:“这个牌子不是做给你的,也不合适给你。” 铭牌在许砳砳的手里,触感冰冰凉凉的,不断从许砳砳温热的手掌心里吸取热量。 等许砳砳再摊开手时,铭牌已经带上一点温度。 铭牌正名只刻着一个英文字母:lucky。 许砳砳的拇指摩擦了一下铭牌表面,刻字的凹凸触感在指腹的摩挲下很明显。 许砳砳出了会神就把铭牌重新塞回衣领,有些遗憾地对初初说:“如果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去,我也会给你定制一个铭牌的。” 许砳砳摸了摸初初的脑袋,托着下巴微微笑道:“不过在我的世界里也没有你这种品种的动物。” 虽然从初初破壳而出那天开始,邻居们看到一个小脑袋就都说初初是蛇,哪怕初初突兀地长出肉乎乎的四肢,种类也只是从“蛇”横跳到“四脚蛇”罢了。 显然妖怪世界里的蛇分类和许砳砳理解的定义有很大差别。 但在妖怪世界的确不能拿现实世界来做参照物,许砳砳也没有多想,他转头又忙于整理邻居们今天带来的慰问礼。 他从牛嫂送来的那堆小玩具里翻出一个镀银小口哨,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系在初初的脖子上刚好合适。 吸引走初初的注意力,许砳砳这才继续清点这堆看起来就没卵用的礼物。整理到骆主任送来的那一摞幼崽读物时,许砳砳犹豫了一下,这才解开绳子。 骆主任哼唱的那首《我知道你是人类哦》恐怖歌谣至今还在他的脑子里回响,许砳砳对幼崽读物四个字有了心理阴影,隐隐担心这摞书会出现什么《论如何优雅地吃下一个人》之类的营养食谱…… 这叠幼崽读物的高度足足有许砳砳撑开拇指和小拇指之间的指距那么长,外面还用一张牛皮纸包着。 许砳砳拆开包裹,一眼扫到第一本读物的封面,立刻就把初初刚要探过来的脑袋往旁边推开—— 许砳砳张开手掌把它整个脑袋连同眼睛一起捂在手掌心里,还顺势把它整个身子掀翻在床上。 初初:??? 许砳砳此时也想要对骆主任发出问号脸。 许砳砳怀疑骆主任是打包时拿错书,否则骆主任也没道理夹带私货,竟然把《交配姿势图解全收集》这种一看就是18r的工具书夹进一堆幼崽读物里…… 许砳砳往下翻,第二本书名是《妖怪必读系列丛书之如何善于挖掘这副全新的身体的奇妙之旅》。 封面上画着不可描述的躯体,封面引导语如下:一起来快乐doi吧~ “……” 许砳砳:操。 这倒也算是《如何优雅地吃下一个人了》的变相解读了。 妖怪世界对幼崽的教育可真是不得了。 骆主任还忽悠他要和初初一起看睡前读物增进亲情互动。 “……” 许砳砳二话不说就把这摞书重新打包捆起来,还把绳子打上好几个死结,整捆塞进蜈蚣精先生的长筒袜衣柜里压箱底。 有了骆主任这一摞少儿不宜读物作为前车之鉴,许砳砳在解开狐狸精寡妇a忍痛割爱送上的狐族老祖驭雄宝典的包裹时,提前捂住初初的小脑袋将它“掼”倒在一旁。 “……” 初初蹬了下后腿,连挣扎都懒得动,显然是已经没脾气了。 许砳砳打开包裹,“咦”了一声略带疑惑,里面有两本古籍,许是年代久远,又许是此书被老祖后代传阅甚广,封面上的图画已经被磨皮褪色褪得七七八八,只能从书脊上辨认出23上下册,第1册大概已经失传。 许砳砳好奇地翻开书——又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想自戳双目。 这他妈哪是什么狐族老祖的驭雄宝典啊! 这明明就是大尺度的日漫高h同志漫啊! 因为少了第1册的剧情铺垫,第2册一上来就是赤条条的肉搏大战……许砳砳有理由怀疑第1册不是年久失传,怕是前期的剧情铺垫没有妖怪要看罢辽。 许砳砳忽然也明白过来了,难怪寡妇a说自己参悟许久,反而更嫁不出去,只怕是她们子子孙孙都被狐族的老祖宗给耽误了。 “……” 许砳砳按照排斥程度,又将此“宝典”塞在骆主任的幼崽睡前读物底下。 - 许砳砳收拾完慰问礼,夜已渐深,加上今天招待邻居陪聊了一整天,许砳砳精神疲惫,早早就上床睡觉。 初初破壳而出的石蛋还摆放在床头前当装饰品,顶上那块破开的蛋壳也盖在原处。 初初和昨晚一样,睡觉时要用尾巴圈着许砳砳的手腕才能安心,由于许砳砳今天入睡得更早,它不太情愿地趴在枕头边上,用柔弱无力的前肢推搡枕头,一直到许砳砳让它“乖”,并且在它脑袋上亲了一下,它这才羞涩地缩回脑袋,一脑袋扎进枕头底下藏起来。 许砳砳难得得以安静几分钟,刚闭目养神酝酿着准备入睡,就感觉到初初又趴在枕头边沿“捶”枕头,试图制造出动静,阻止许砳砳入睡。 初初跟打棉花似的,灰蒙蒙的眼珠子在黑夜里的视觉比白天还要更好一些,它能清晰地看见许砳砳身上的热源流向,它满怀期待的心情“捶”了半天枕头,可是一直到入夜也不见许砳砳再起身搭理它。 初初还等着砳砳对它说一声“乖”,然后会有一个吻。 初初“打”了大半夜棉花,满心的欢喜和期待也渐渐落空,许砳砳的呼吸声已经绵长安稳,手腕桡动脉的脉搏也很平稳。窗外又响起苍凉的戏曲声,和着潺潺的水流声和蛙鸣声,初初置若罔闻。 初初不需要睡眠,它终于放弃“推搡”枕头吸引许砳砳的注意这种小把戏,它把小脑袋搁在枕头边沿,无聊地吐出舌头,张开嘴合上的同时猛地把舌头缩回嘴里。 它和自己玩起了“咬舌头”的大脑分离性游戏,玩了一会,又停下来,张着嘴巴别扭地尝试要发声。 窗外的戏曲声在夜半三更终于消停,蛙鸣连片也变成细弱的虫鸣声。 四下悄静的房间里,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格格不入的声音: “呱。” 初初登时雀跃不已地支棱起小脑袋,它用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说服了它自己: 它在砳砳睡着的时候乖乖的不捶枕头打扰砳砳,它代替砳砳夸自己“呱”,接着,它就应该代替砳砳给自己颁发奖励了! 而许砳砳每次都会亲亲它的小脑袋。 初初紧张又忐忑,兴奋又期待,依靠自己无懈可击的逻辑思维争取到了自己应得的奖励。 而现在它就要去领取这“应得的奖励”了。 初初的尾巴暂时松开许砳砳的手腕,它像只毛毛虫一样,“做贼心虚”并小心翼翼地拱到许砳砳的枕边。 许砳砳微微偏着头靠在枕头上,柔软的碎发铺在额头上,他睡颜很安详,呼吸平稳而绵长。 许砳砳的嘴唇形状好看,偏薄,也性感,是一双合适接吻的唇瓣。 但是在初初的眼里,它是依靠嘴唇的热量颜色来和皮肤区分开的。 它紧张得尾巴尖往上翘,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伸长了脖子,庄严而虔诚地把自己的小脑袋凑过去,贴在许砳砳的嘴唇上,只轻轻地碰了这一下,许砳砳鼻翼间呼出的热气温柔地喷洒在初初的后颈处,登时像是把初初全身都烘热了,它害羞得像只下了热锅的虾,缩回床头就把全身都卷成一个虾球,使劲地滚来滚去,尾巴也在半空中疯狂乱甩。 它实在是太害羞了,但是害羞并不能阻止它继续重复以上的活动。 初初在这一夜无师自通,学会自立自强。 这也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 直到次日天亮。 许砳砳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夜好眠,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屋外母鸡的咯咯声,还有远处悠扬的晨钟三响,才慢慢转醒。 他刚想伸展一下双臂打个呵欠,才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腕还被初初的尾巴圈着。他转过头去看,只见初初的小脑袋还埋在枕头底下,撅着一个屁股和尾巴露在枕头外。 许砳砳侧翻个身,伸出左手的手指戳了一下初初的尾椎处,初初当即全身反应过激地弓身蹦了起来,脑袋也从枕头底下拔了出来。 它委屈地“chu!”了一声,弱弱地表示自己的不满。它转了个方向,重新把下半身塞进枕头底下,试图对许砳砳强调自己的不可侵犯领域。 每当这种时候,许砳砳就会想起骆主任那句话: “四脚蛇是个很害羞的物种呢。” 若是以此来看,初初也的确符合四脚蛇的特性。 许砳砳逗初初一下,心情愉快,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初初却突然甩起尾巴把松软的枕头拍得“噗噗”响。 许砳砳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它。 初初吸引到许砳砳的视线,顿时更加卖力地甩着尾巴拍枕头,还上下扭着水桶状的脖颈,时不时就低个头示意许砳砳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起床步骤。 许砳砳见初初一大早就“发癫”,这一套晨起闹腾下来的运动量也不少了,完全不符合它白日能趴则趴的生活理念。 许砳砳懵了一会,又坐回床上,把初初抱起来,抚摸它的背部,然而初初激动得连北背部两排的骨嵴都噼里啪啦地全起立,许砳砳刚把骨嵴按压下去,下一秒它就突突突起立。 像是个叛逆期的倒霉孩子。 许砳砳把它托到面前,完全没辙地说了声“乖一点”。 这一句像是触发了初初的指令,它突然就安静下来,被许砳砳掐着前肢腹下和背部提在半空,脑袋高高地昂起来。 许砳砳的拇指摩擦着它的下颌,双手的其余四指轻轻挠着它骨嵴两侧的背部,许砳砳见它难得能安静下来,习惯性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它的脑袋。 顿时—— 初初背部耸立的骨嵴就“啪”的一声,整齐划一地收起来。 还使劲儿地抻着小胖腿,想要抱住自己的脑袋掩饰害羞。 许砳砳:? 折腾了半天就为了一个早安吻? 许砳砳想了想,不确定自己昨天起床是不是也给了它一个吻。 许砳砳哭笑不得道:“这么喜欢亲吻吗?” 初初被戳中小心思,瞪着两只雾蒙蒙的眼睛茫然地歪头,假装语言不通。 许砳砳忍俊不禁地挠挠初初的下颌,那里的鳞片整齐而光滑,初初被挠得喉咙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它后仰着脑袋,要不是天生没法合眼睛,恐怕它现在舒服得还想翻白眼。 第034章 许砳砳起床准备早餐。 原计划是他吃两个水煮蛋,初初吃一个生鸡蛋,但当许砳砳把两个碟子端上桌时,初初就抗议地甩尾巴拍桌,直到许砳砳又拿了一个生鸡蛋清洗干净,放进初初的餐盘里,它这才肯消停下来。 许砳砳把鸡蛋拿在桌角敲了敲,慢条斯理地剥蛋壳。 初初张大嘴巴,蹬起后腿,鲸吞蚕食地将鸡蛋连壳一起吞进肚子里,吞完一颗又接着吞下第二颗,两颗生鸡蛋把它的腹腔撑成两节葫芦节,然后就趴着一动不动等着消食。 一人一蛇的吃相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许砳砳今天起得早,吃完早餐,等初初肚子里的鸡蛋消化了,他就捞起初初将它装进自己这件吊带连衣裤的大口袋里——织织姑娘送这件衣服的本意就是方便许砳砳日常带崽出行,也算是一个简易版的背娃神器。 许砳砳背着初初出门去捡鸡蛋,初初在大口袋里挣扎了一会,扭来扭去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还把脑袋蹿到口袋外面透气。 这身亲子装很方便,初初只露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在口袋外这个襁褓婴儿的画面也过于可爱。 许砳砳摸了摸初初的脑袋,初初仰起头对着许砳砳“chu~”了一声。 这声“chu”明明是亲子之间互动的撒娇声,却在鸡圈里引发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骚乱。 初初进鸡圈的场景,仿佛土匪进村。 鸡圈里的母鸡们一听到初初的声音就咕咕咕尖叫着躲得老远。 只有四只刚下完蛋的母鸡聚在鸡棚的角落里,底气不足地“咯咯”两声,龟缩成一团默许了许砳砳捡走它们刚下的鸡蛋。 还有一只母鸡愣是吓得一边扑腾着迈开两只鸡爪逃命,一边在逃命的过程中“噗咕”一声从鸡屁股底下憋出一个蛋。 许砳砳正感慨初初的威吓还能提高母鸡的产量,就见这只刚刚一路狂奔“咕咕咕”的母鸡,下了蛋之后就停止逃命,站在离蛋的不远处蹲等许砳砳验收。 许砳砳:“……” 许砳砳隐隐感觉自己连捡鸡蛋都捡出一种收取保护费的错觉。 而此时缩在他身前大口袋里的“恶势力”本体,正心不在焉地打着呵欠。 骆主任拄着拐杖来对终南洞住户日常一关心的时候,许砳砳刚捡完鸡蛋离开鸡圈,正在关上鸡圈的栅栏门。 骆主任看见许砳砳换了一身新衣裳,今日话题也从“昨晚睡得可好”换成“这身衣服可真适合你小同志嚯”,顺带把织织姑娘的心灵手巧也给夸上了。 许砳砳对这身解放双手的育儿专用背带裤也很满意,织织姑娘织的衣服质感柔软又轻薄,触感柔滑,而且质量极好,把一坨初初塞在口袋里,衣服竟然也没被它拉扯变形。 许砳砳正对织织姑娘的手艺活赞不绝口。 初初可能是懒得听许砳砳和骆主任狂吹织织姑娘的彩虹屁,一扭头就扎进衣兜里。 许砳砳夸到一半,突然就觉得小腹一凉,他的彩虹屁戛然而止,低下头一看,只见衣兜的底部鼓起一团,他刚拉开大口袋想看个究竟,哪知道随着他的助力,口袋里面那一坨就一路刺溜溜地滑下去,直接从肚子的位置一路掉进他的裤管里,初初卡在他的大腿内侧上不来也下不去,无助地踢腿甩尾奋力挣扎。 “……” 许砳砳当场石化,骆主任也愣了半晌。 初初紧贴着许砳砳的腿侧挣扎得厉害,许砳砳面无表情地隔着裤子的面料一把按住它的身子,不让它瞎扑腾。 织织姑娘织的衣服千般万般好,可扛不住衣服身前的大口袋里“破”了一个大洞,许砳砳的拳头都能轻易穿过,初初也可以钻进洞里自由滑翔。 许砳砳对骆主任歉意一笑,骆主任表示非常能理解。许砳砳转过身,弓着腰背,单手死死地按住初初不准它动弹,以这种像是瘸了腿的滑稽姿势回到自己的小屋。 许砳砳掩上房门,一脸冷漠地伸出另一只手穿进衣兜里的破洞,从裤管里揪住初初的尾巴就往外拔。 初初“蛇”生艰难地被许砳砳从裤管里面掏出来。 初初重见“光明”,把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似的,缓了口气,却又一脸兴奋地对着许砳砳“chu!”了两声,甩着尾巴,挣扎着表示想要再钻进衣兜里面“探险”。 许砳砳无情地拒绝它,让它趴在自己的肩膀不许动,甚至还用初初喜欢的“亲额头”来威胁它:“你如果不听话,我以后就不会再亲你了。” 闻言,初初果然就噤声了,它蔫蔫地趴在许砳砳左肩上,连尾巴都无精打采地垂在许砳砳的后背。 - 上午十点钟的日头刚好从紫藤花走廊上探出头,唐四娘和织织姑娘结伴去捕捉昆虫回来,织织姑娘还采了一篮子蒲公英,她们挽着手顺便来探望许砳砳一家两口。 许砳砳打眼一看就注意到,织织姑娘今天全身只有一套洛丽塔长裙,什么杂七杂八的暗黑复古宫廷配饰饰品统统没有,她今日的打扮格外朴素。 唐四娘和织织姑娘远远的就和许砳砳打过招呼,也不忘唤了一声小初初。 但是初初还处于情绪低落当中,耷拉着脑袋缩成一坨,根本无心搭理昨天还为它上贡的“朝臣”。 初初对待邻里的态度十分无礼,但织织姑娘和唐四娘都不介意,更何况织织姑娘一进门看到许砳砳穿上她送的新衣服就高兴得不得了,一连三问:“好不好穿”,“舒不舒服”,“你喜不喜欢”。 织织姑娘一走近,从她的身上隐约传来了一丝淡淡的异味。 唐四娘也拍着葱白的小手连连夸赞道:“砳砳真好看,穿上这身衣服更好看。织织你的手真巧!你好棒呀!” 许砳砳据实回答道:“衣服很好穿,面料很舒服,我非常喜欢。就是……” 织织姑娘的小心脏被这个“就是”吊到了嗓子眼。 许砳砳尴尬而不失礼貌道:“就是这个大口袋的里衬似乎破了一个洞。” 织织姑娘一听,轻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她笑盈盈地解释道:“不是破洞哦,砳砳,这套连体亲子装的设计是参考了袋鼠精原生的育儿袋呀,因为崽崽在育儿袋里面是要喝母乳的呀,不过我不清楚砳砳你们石头精的哺乳方式欸,不知道衣兜里面的孔洞会不会开得太高或太低呀?我可以再针对你的体质做调整~” 许砳砳:“……” fine,居然还设计了这么多(多余的)小心思。 许砳砳冷静地面带微笑,对织织姑娘说:“其实我们石头精本体形态本是吸食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我们本身都是不需要母体哺乳的呢,初初也完全可以不用进食的。” 话音刚落,初初就仰头生吞了一颗鸡蛋,化悲愤为食欲,鸡蛋滑到喉咙,卡成一节葫芦节,它摇头晃脑地抻着脖子把鸡蛋硬吞进肚。 许砳砳:“……” 织织姑娘听得连连点头,一个合格的裁缝必会根据顾客的需求来调整衣服的大小和款式,她忙对许砳砳说:“砳砳你把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把育儿袋的口子改改!” 许砳砳一听,微笑着点头应“好”。 而初初一听,气得跳脚,还“凶神恶煞”地冲着织织姑娘抖起骨嵴,把一大姑娘家吓得藏到唐四娘娇小的小身板后面。 许砳砳笑容不改,一把将初初揪下来摁在怀里。 前一秒还在叫嚣的初初,下一秒就偃旗息鼓不敢动。 许砳砳去卫浴间把背带裤换下来,穿回自己的校服校裤,不忘又补喷一身香水,他把吊带裤交给织织姑娘微笑着说:“那麻烦你了。” 织织姑娘接收到来自许砳砳头顶上的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的死亡注视,颤巍巍地接过衣服。 许砳砳顺带跟织织姑娘讨要针线,想着能留以备用。 但织织姑娘说:“我不用针线的欸,不过大壮他那儿就有好多,我去帮你问他要!” 许砳砳:? 他有点迷,但不知道这句话的重点是该奇怪织织姑娘不用针线是如何织衣服的,还是应该惊讶黑熊精五大三粗的一只熊,私底下竟然喜欢做针线活? 织织姑娘留在十三号房不太受初初欢迎,拿了衣服,就拉着唐四娘,匆匆向许砳砳告辞离开。 - 今天天气不错,多云转晴,清风送爽,许砳砳生怕邻居们又像昨天一样成群结伴地踏破他的门槛,他看到寡妇a当初送给他的粉红色淑女车一直停在角落里积灰,就决定带初初出去兜兜风。 许砳砳简单清洗了一下单车上的灰尘,背上自己的书包,带上少量的饮用水和食粮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几个空瓶子。 他又扯了一段医用纱布,给初初包上一枚鸡蛋,绑上小包裹系在初初的后颈上面,初初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由着许砳砳摆弄。 许砳砳一喊“准备出发”,初初慢吞吞地撑起腿,甩着尾,平时一直揣在身前的一双短前腿此时扒拉着脖颈处的包裹系带,防止沉甸甸的包裹往后滑。 一只“旅行的四脚蛇”已经整装待发。 理性在萌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许砳砳强忍着要把初初抱进怀里揉脑袋的冲动,拿了一支黑色中性笔又在初初的小包裹上面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是初初的√” 淑女单车的车头篮比较深,许砳砳就在筐里垫两本雌权主义教科书,用绳子固定。 初初脚踩田园雌权,蹲在车头篮里,脑袋正好可以搁在车头篮筐上,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肢一只抓着车篮一只扒着包裹,嘴里还叼着许砳砳给它挂上的镀银小口哨,刚刚学会口哨的使用方法让初初很惊喜。 它奋力“chu!”了一声,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起,盖过它的叫声。 与此同时,许砳砳听从指挥踩动单车的脚踏板。 阳光被紫藤萝茂密的枝叶织成的筛网泄下来,只剩点点细细碎碎的光芒。 许砳砳加快速度。 强风迎面扑过来,吹抚起许砳砳的短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初初站在车头篮,迎风流鼻涕,但依然不屈不挠地吹口哨。 “哔——哔——哔——” 口哨声响彻紫藤萝小道。 路过十字路口。 许砳砳远远的看到织织姑娘推着一张轮椅在门口晒太阳。轮椅上披着条毛毯,恐怕是躺着织织姑娘那行动不便的歹命丈夫。 路过十二号房。 李公豹抱着黑猫站在十二号房门口,拨弄着垂坠而下的紫藤萝花串逗猫。 单车行驶到藤萝小道与焦土地的交界处,眼前的视野也霍然开阔。 许砳砳便看到远处有个膘肥体壮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以这种滑稽的姿势跑了过来。细看之下,只见黑大壮着急忙慌地捂着心口从远处跑回来,一看许砳砳骑着单车像是要往焦土地的腹地而去,远远的就扯着嗓子对许砳砳喊道:“砳砳,先生……前面危险……不能过去!” 许砳砳还以为黑大壮是担心九天河源头水对他妖怪本体有影响,正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黑大壮托着背后的小竹筐,喘着粗气跑到他近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在前面的河边……发现……发现了吴弓弓的尸体!” ??? 许砳砳愣了一下,立即踩住刹车。 初初在风中凌乱飞甩的鼻涕也跟着静止不动了。 它叼着镀银小口哨又“哔”了两声,但许砳砳却没有搭理它。 初初的第一次兜风在许砳砳的沉默中宣布取消。 许砳砳的心情正混乱。 尽管黑大壮没有详说,但许砳砳一听也能猜得出来,这个“吴弓弓”就是原十三号房的住户,蜈蚣精。 第035章 原终南洞的邻居死于非命,这一重磅消息惊动了整个终南洞的住户。 大家纷纷赶到第一现场——黑熊精是在九天河水流经焦土地的上游地区发现蜈蚣精的尸体的。 尸体被发现时,半泡在河水中,浸泡在河水里的尸身已经被九天河水侵蚀得开始腐烂了。 黑大壮和李公豹等雄性壮丁在骆主任的指挥下利用抛锚把蜈蚣精这具残破的尸体拖到岸上来。 织织姑娘捂着嘴巴小声啜泣着,寡妇a和唐四娘等雌性安慰着她。 据说蜈蚣精以前还呆在终南洞时也是个热心肠的好邻居,还格外照顾十一号房的困难户织织姑娘。织织姑娘一开始就不相信蜈蚣精会离开终南洞去无妄村,毕竟蜈蚣精失踪前没有一带一头,现在看到蜈蚣精的尸体更是伤心得不行。 雌性负责安慰织织姑娘,其他雄性则围了过来,商量推举一妖上前尸检。 鹿几小神医作为唯一一个留守在终南洞的医护人员,深得邻居们的信赖,在这种关键时刻自然被全票推举出来兼任法医鉴定专家一职。 鹿几医生:“……” 鹿几小神医见不得如此血腥的场面,他瑟瑟发抖地靠近,双手藏进宽松的衣袖里,捂住自己嘴巴。 他紧皱着眉头,食草动物忍著作呕的冲动蹲在尸体旁边“敷衍”地检查。 虽然许砳砳一看到地上趴着一条长达两米的硕大蜈蚣就心惊胆战,何况这条大蜈蚣已经面目全非,且断手残脚,许砳砳的双手直接凉到了指尖,但是他强忍着不适,还是抱着初初,跟着凑近尸检现场围观。 初初有些抗拒地从许砳砳的怀里挣出来,四肢并用,还用上嘴巴咬衣褶,噌噌噌地爬到许砳砳的头顶,远离地面上的尸体。 许砳砳一手扶着初初防止它摔个底朝天,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凑近过去看。 蜈蚣精又名百脚虫,但是眼前这只巨型蜈蚣左侧的足部都被九天河水腐蚀殆尽了,头部少了一根半米长的触须,脑门上也残缺了一角。 许砳砳看得连连犯呕。 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眼球的是贯穿它身前的三个巨大的血爪痕。 由伤口的形状可以猜测得出,蜈蚣精死前怕是被利爪穿身,利爪插入他本体腹部,直接撕碎了右边躯体,蜈蚣精当场毙命。 这是他杀。 许砳砳第一个怀疑的目标是七号房里未能化成人形的小啾啾,但鹿几小神医曾说它所到之处必有火光之灾,加之尸身上的血窟窿足足有许砳砳的大腿那么粗,按这比例推测凶手的原型,怕是一只与小洋楼一般高大的巨爪生物。 在场的妖怪邻居们几乎都不符合这一作案嫌疑。 许砳砳心中无定论。 这时,鹿几小神医也尸检完毕,起身退后两步,他偷偷地呼吸了一口气,这才以神医之名宣布道:“我怀疑……我们大家曾经都误会吴弓了,他可能并不是投奔无妄村去了,而是在焦土地往东的九天河源头水那边遭遇不测,大家都知道吴弓的修为很了得,在终南洞除了七号房不可控的小啾啾外,吴弓就是我们当中法力最强大的妖怪了,然而他的尸身都已经腐烂成这样,应该也是丧命已久,正好和他不辞而别的时间线相吻合。” 许砳砳:? 鹿几小神医一张口就是胡说八道。 偏偏在场绝大多数邻居都对鹿几小神医的推测深信不疑。 只有案发现场第一个目击者,黑熊精抚着心口,心有余悸地提出疑问:“但是我每天都会到河边担水浇灌焦土地,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发现吴弓的尸身啊……” 鹿几小神医卡壳答不上来,一旁的李公豹却恍然大悟,反问黑熊精:“大壮,你忘了咱们这两天去捕鱼的时候,还在意外九天河河水的枯水期似乎比往年推迟了吗?” 黑大壮听了,茫然地点头。 李公豹又说:“所以鹿几医生的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能吴弓原本就死在靠近九天河源头水的上游,河水刚开始枯水期没多久却又进入汛期,这才把吴弓的尸体冲到下游来。” 黑大壮听了李公豹的解释,瞠目结舌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能说得通了。” 李公豹和黑大壮都是捕鱼好手,常年混迹在九天河周边,除了百年前没能预测到九天河那场河涝期外,其余时间对九天河的枯水期和汛期了如指掌。 见他们二妖这样说,在场其他邻居更是深信不疑,他们统统选择对蜈蚣精身上的三个巨大血窟窿视而不见。 许砳砳:“……” 在场只剩许砳砳一人深感怀疑。 许砳砳看着这群不靠谱的邻居,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蜈蚣精尸体,他皱起眉头。 李公豹和黑大壮注意到九天河的汛期应该不假,毕竟他把堵塞九天河泉眼的初初给捡了回来。 许砳砳对于九天河水对妖怪本体的腐蚀速度不了解,但他在一周前才独自前往九天河的源头水深处,他当时一路沿着河边来回了两趟,如果蜈蚣精早就丧命于九天河上游,他不可能没看见。 唯一的解释是蜈蚣精在这一周内才命丧于此的。 但谁是凶手? 是在这群妖怪邻居当中吗?可是并没有哪个邻居能造成蜈蚣精身上最致命的伤口。 而且蜈蚣精为何又出现在终南洞里,回来取什么东西?去哪取?十三号房吗?阁楼上被撬了锁的木箱子是他动的手吗?所以也是蜈蚣精给许砳砳留下恐吓信吗?可是他不是终南洞的邻居,他不必遵守和平条约,他大可直接把许砳砳吞吃入腹,为什么却只留下恐吓信呢,是因为在忌惮谁?也是那位杀害他的吗? 又或者蜈蚣精真的是与无妄村的村民发生纠纷被害,浮尸漂到了终南洞这边? 可蜈蚣精左右两侧身体的腐蚀程度相差太大了,不像是浸泡在水中漂过来的。 …… 显然第一种猜测的可能性更大,可也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许砳砳一时产生太多疑问。 他收到恐吓信是在两天前,按这时间线推下去,蜈蚣精的死期只会越来越近。 如果假设当天早上蜈蚣精就在许砳砳屋子的阁楼上,骆主任是感知到了许砳砳有危险才去敲门解救他,那之后是骆主任杀死蜈蚣精吗? 许砳砳心里很恐慌,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骆主任,只见骆主任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拐杖手柄,他看起来也很慌张,隐隐有些焦虑不安,表现也很异常——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骆主任最关心的问题竟然是其他邻居别被蜈蚣精的尸体吓到,他正竭力安慰临近的邻居“不怕不怕嚯”。 就像是……像是生怕终南洞的住户们因为这件突发事件,而降低了终南洞集体生活的幸福感,如果有住户因此提出迁居别处那可就糟糕了。 因为身兼街道办主任的重任,此时的骆主任比任何邻居都要紧张,他除了担心还有焦虑,满脑子都是后续要如何做好维稳的工作。 骆主任的行为举动师出有名,许砳砳不得不减少对他的怀疑。 可如果不是骆主任,又会是谁呢…… 许砳砳完全没头绪,头脑发热,脑子乱成浆糊。 他心里焦虑,气血上涌,正觉得心头闷得发慌,就感觉到额头一片冰凉,发热发昏的脑子也暂时得到舒缓。 他往上看,初初的尾巴贴着许砳砳的额头给他降温,它还探出小脑袋低下头看着许砳砳,轻轻“chu~”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拍了拍许砳砳的额头,显然是在关心他。 许砳砳伸出手握着初初的长尾巴,冲它笑了笑。 许砳砳有初初的安慰,冷静了几分,他这才发现邻居当中,反应最可疑的是三号房的鬣狗精。 这一位英年早秃的小伙子,戴着口罩还用手紧紧捂着嘴巴,把口罩与口鼻之间的空气间隙全部挤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他的存在感很低,一直站在邻居们的最后面,但尽管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许砳砳还是从他揪成一团的眉心和躲闪的眼神中觉察他的内心非常慌张。 不止许砳砳发现了鬣狗精的异常,此时最担心邻居们的心理健康问题的骆主任也发现了,他第一时间就上前关心鬣狗精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嚯?” 骆主任的关心吸引了其他邻居们的注意,终南洞邻居不愧是善良团结的有爱集体,哪怕是蜈蚣精腐烂的尸体还晾在旁边,他们还有心情先关心鬣狗精,劝他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 毕竟如此残忍的场面,善良的邻居们谁都不忍多见。 鬣狗精捂着嘴巴先行告辞。 织织姑娘也在唐四娘和寡妇a的陪同下先离开。 许砳砳看着鬣狗精的背影皱了皱眉,就听到鹿几医生跟其他邻居说:“烈烈的本体是以腐肉为生的鬣狗,眼前这顿腐肉大餐摆在这,必定引起鬣狗精的原始本能反应,大家也不用太担心。” 听鹿几小神医这么一解释,其他妖怪邻居恍然大悟,许砳砳再去看鬣狗精捂着口罩的姿势时,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在擦口水。 所以鬣狗精并不是因为心虚才反应紧张,而是看到眼前这一顿腐肉大餐而馋哭了。 许砳砳:“……” 妖怪们的心思太难猜。 许砳砳当场被说服了,他怀疑的目标也再一次断了线索,但现场俨然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找凶手。 织织姑娘等雌性一走,李公豹这才对其他邻居提出他更倾向于怀疑吴弓是在无妄村遇害,尸体从河对岸漂过来的,只是刚才当着雌性的面不想责难昔日和平相处的好邻居。 这个猜想显然更为合理,也更能安抚惶惶妖心。 无妄村代表“无妄之灾”,蜈蚣精在那里被害也是咎由自取,邻居们唏嘘感叹一番,可毕竟蜈蚣精也曾是同为终南洞的邻居,大家相识相伴一场,虽然没能相守相知相惜,但终南洞奉行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妖生理念,在场的其他妖怪邻居们都开始讨论要如何安葬蜈蚣精。 福先生打着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笔直优雅地微微欠身,作为一名慈善家,他主动出列,道:“处理吴弓的后事就请大家放心地交给我,我早在二十年前他入户终南洞时就已经着手为吴弓定制了一副水晶棺,现在也正好能派上用场。” 许砳砳:? 以骆主任为首的终南洞居民,都纷纷感激福先生为终南洞做出的无私贡献。 只有许砳砳仍一脸懵逼:二十年前蜈蚣精刚入户就为他做好了水晶棺? 这是咒他死还是有先见之明? 大概是因为许砳砳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恭维福先生的人,因此引起福先生的注意,他的慈善家微笑假面在日光下更显瓷白,弯弯上翘的微笑唇更显惊悚。 福先生嗓音含着笑,对许砳砳说:“说起来砳砳先生的入户贺礼我也在着手准备了,砳砳先生要确认一下尺寸问题吗?还有已完成的款式样品可供选择哦。” 许砳砳:“……” 福先生天天在终南洞里烧奖牌,昨天一个鹿小神医表彰奖牌,今天一个双特困户纪念杯,也难怪没有妖怪还记得他的主业是打造棺材,以至于许砳砳来终南洞至今,从未曾听谁提起过。 许砳砳这才反应过来福先生脚上那双黑色马丁靴的鞋面绣着“升棺发财”四个烫金线的字,竟是真的在招财。 所以福先生这个意思是给他打造了水晶棺还要让他躺进去试一下大小吗? 许砳砳内心疯狂摆手,连粗话都快要爆出口了—— 这他妈大可不必。 第036章 虽然福先生提供了水晶棺,但像是为了响应牛嫂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环保意识,也为了践行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理念,福先生提出入棺之前还需要火葬。 福先生申请志愿者协助他。 黑熊精和李公豹作为热心好邻居,哪里需要苦力哪里就有他哥儿俩的身影。 骆主任身为终南洞的街道办主任,无论终南洞发生大小事宜都需要他出席。 还有爱凑热闹的牛嫂,也拉着牛哥一起去送蜈蚣精最后一程。 鹿几小医生自知不受福先生待见,所以有福先生在场的场合他都自动回避。 而许砳砳看到一大群邻居都跟着福先生去火葬现场,他也提出一起去看看,借机去福先生的住处踩点。 虽然许砳砳还不能确定邻居当中谁是隐狼谁是凶手,但他可以确定众妖同框的场合必定是安全的。 福先生住在西南角的二号房,许砳砳跟着他们一行妖怪从焦土地出发,几乎是横穿了整个终南洞的居民区。 但还是任劳任怨的黑大壮和李公豹二妖最辛苦,他俩找了根碗口粗的枯木枝,将蜈蚣精两米长的尸体架在上面,活像是要去炭烤全蜈蚣。 许砳砳也清楚地看到蜈蚣精身下的口器,两只毒颚足有拳头大小,虽说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但是有一只毒颚已经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许砳砳隐约看到蜈蚣精的嘴巴里似乎塞有什么东西。 福先生独自在温煦的阳光下打着把黑伞,一路跟骆主任交流:“火葬必须要将尸体的躯壳焚烧得非常彻底,才能得到最细腻的骨灰,至于细腻程度,评判标准要达到具有顺滑的流动性,装进特制的水晶棺才会好看。” 骆主任一路听得连连点头,除了钦佩福先生的专业性,就是感慨福先生无私付出。 许砳砳:“……”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们讨论的是蜈蚣精的火葬现场,许砳砳怕是要以为福先生准备去做什么美妆测评。 福先生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优雅地举着纯黑色的遮阳伞,他拨了一下垂在脖颈间的碎发和玫瑰花吊坠,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肌肤,他的肌肤白皙剔透,看不到丁点儿血色,所以一圈淡粉色的印痕格外显眼。 许砳砳走在福先生斜后方,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慈善家微笑假面与福先生的面部轮廓线贴合的交界处,夹着耳鬓垂下的一小撮头发。 许砳砳心里头一紧,这意味着福先生摘过面具…… 许砳砳想到李公豹曾说过:在妖界里有一群因为不想背负善良罪名的大妖怪,有时一时兴起会戴上慈善家的微笑假面行善,但是一摘面具,就会重新恢复本性,肆意行凶不行善事。 恰好骆主任上前和李公豹交流,福先生则退下来和许砳砳并肩同行。 许砳砳脑子一热,就壮着胆子问他:“福先生睡觉的时候,会摘下面具吗?” 闻言,福先生侧头看向许砳砳,嗓音含着笑道:“偶尔会呀。” 许砳砳顿时喉头一紧。 福先生又打趣道:“砳砳先生想要看看吗?我以前长得还算挺好看的。” 福先生歪着头笑了笑,亚麻灰的发梢拂过耳侧,脖颈上的酒红色的玫瑰花耳坠一晃一摇。 许砳砳心慌意乱地瞥了福先生一眼,近距离看到他的微笑假面更让人心慌张。 许砳砳笑容僵硬地说:“不用了……” 福先生只是逗了许砳砳两句,又毫无歉意地笑着跟许砳砳解释“我只是开玩笑的”,在初初对福先生下达驱逐令之前,福先生主动上前跟骆主任提出要求。 福先生:“主任,为了将尸体焚烧至最适宜的程度,希望主任能临时打开七号房邻居的小门,引它身上的妖火来焚烧尸身。” 七号房邻居是天生火性,而妖火的威力自当是凡火所不能相比的。 许砳砳闻言也回过头去,他刚才怀疑七号房邻居的时候,就很想找个机会见识一下本尊。 许砳砳心中有疑,猜测恐怕福先生也是对七号房邻居有所怀疑。毕竟福先生也是终南洞里唯一一个怀疑牛嫂诞下的死胎和鹿几小神医有关的妖怪。 骆主任对福先生有求必应,连连点头道:“自当如此,虽然七号房的啾啾小同志还没有主观意识,但我相信它必定是乐于助妖的嚯。” 骆主任说得隐晦,但许砳砳知道七号房这位小啾啾据说是终南洞居民的心头大患,爱搞破坏,劣性难改,而且蛮不讲理,也没有邻居能用武力制服它。 七号房在西北角,和福先生的二号房中间还隔着不听先生的一号房。 许砳砳是第一次涉足此地。 西南角的二号房屋后是一片光秃秃的荒芜土地,堆着一座座灰白色的小土丘,偌大的土地上只有一株鹅黄色的小花顽强地屹立在这片荒土上,它四周无遮无挡,纤细的花杆在风沙中折腰,却依旧顽强挺立地开出几簇小黄花。 这株孤苦无依的小花让许砳砳想到自己,他现在混夹在妖怪中求生就是这种状态。 不听先生的一号房则被花木所环绕,禅意幽深,房子后院的走廊连着钟房和鼓楼,这便是晨钟暮鼓的诞生之地。 许砳砳他们路过时,还听到从不听先生的房里传来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位于终南洞西北角的七号房,是终南洞里唯一一座半圆石堡,许砳砳看到它的第一感觉,是像一座修葺完善的坟包……要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一座面包窑。 石堡周围一圈没有草木生长,正对着小洞口的方向,还有一道与洞口等宽,长达一米的被烧焦的痕迹,就像是一道警戒线,生长在警戒线以外的草木则比别处的杂草更加繁茂。 骆主任指挥李公豹和黑大壮把蜈蚣精的尸体抬到七号房门口。 尸体轻轻被放在地上时,却由于这一颠一颤而从蜈蚣精口中震出一团黄色的纸团,吸引了所有邻居的注意。 “……” 在场邻居面面相觑。 还是黑大壮和李公豹壮着熊心豹子胆,捡了两根小木枝相互协助,将有些黏糊的纸团剥开来—— 这是一张黄色符篆,朱砂红的符文已经晕染开,皱巴巴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来,只能辨认出正中间还画着一个像腰果形状的黑色图案,像是太极图的左半边。 符篆有些软绵绵的,只是被短木枝不小心戳出一个裂口,符篆竟然就在众妖怪邻居的眼皮底下直接灰飞烟灭,化作一缕黄色的轻烟,连纸屑渣都不剩。 “……” 没有邻居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们也无处考证。 骆主任薅着大脑门,为这些扰乱终南洞住户的生活体验的不定因素而头秃,他赔着笑道:“我们……还是先将吴弓的尸体焚化了嚯。” 黄色符篆令妖费解,他们干脆不解,邻居们都点头同意骆主任的提议。 七号房共有两扇门,一扇是与其他房屋大致相等的方形石门,另一扇则是附带在石门底下的一个小门,只有巴掌大小,被一块可左右推拉的活动石壁给挡住了,门上还有锁头。 ——这个小洞口是骆主任平日给七号房邻居投食的专用通道。 许砳砳跟着大部队走近七号房的石屋前,盘在他头顶上的初初就挺起小脑袋,迅速进入警戒状态,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紧盯着石堡。 李公豹和黑大壮按骆主任的吩咐把蜈蚣精尸体的头部对准小洞口,尸体安置妥当,骆主任就招呼他们全体靠边站好,不要站在烧焦的警戒线内,恐被小啾啾的妖火所伤及。 许砳砳内心有些紧张的被牛嫂拉到安全区域内,等着骆主任哆哆嗦嗦地上前开门。 门锁一开,骆主任紧贴着石门壁,紧张兮兮地拉开洞口前面的推拉门—— 在场的六妖一人都屏息等待。 但石堡内没有等到任何动静,许砳砳却是觉得脑袋上传来一个后坐力,他的上身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后一仰,他还懵了一下,其他邻居们则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蹿进石堡的小洞里!!! 邻居们屏息的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全体都震惊了。 许砳砳面色煞白,大惊失色地喊道:“初初——你给我回来!!!” 但初初黑不溜秋的身子已经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小石洞里,没有回应许砳砳的召唤。 牛嫂震惊之余,对幼崽的爱护之心让她不顾后果地冲着骆主任吼:“开门!立刻给我开门!必须要把初初给救出来。” 终南洞贯彻落实妖道主义精神,不存在为大多数提供最大化利益,哪怕终南洞要再经历一次被小啾啾放火烧屋的灾后重建,也抵不过初初一条性命,在场的邻居都请求骆主任开门。 牛嫂和黑大壮还安慰许砳砳道:“初初会没事的,毕竟它可是ovary后代,应该也遗传了石头精的土属性,火能生土,火属性对它的伤害应该……应该会降低……” 牛嫂他们自己都快编不下去了。 许砳砳心急如焚地等着骆主任打开石门,骆主任提前通知大家伙:“啾啾,啾啾小同志能口吐真火,火柱攻击距离为一米五,火柱可持续三小时不间断地输出,大家务必运行妖力护体,可千万要小心,要远离这个攻击范围嚯……” 骆主任插门钥匙的手在哆嗦,外翻的下嘴唇也抖个不停,说话都不太利索。 许砳砳是在场邻居中唯一没有妖力可护体的普通人,邻居们则善解人意地理解为许砳砳生育时消耗了大量元气,暂时未恢复法力,因此也都主动挡在许砳砳的前面。 骆主任安排好相关事宜,但毕竟石堡已经封闭了几十年,骆主任光是拧开石锁就废了大半天的劲,还是在黑大壮和牛哥合力之下,才推得动翻转门。 等到石门一开,只见石堡内的石壁几乎都被火烤至焦黑,石堡天花板的石头自带微弱的红光,照亮石堡内的路。 等到许砳砳和邻居们赶到时,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初初蹲坐在地上,和一只火红色的小肥啾正面对峙。 它们之间的距离刚好保持一米五。 从外观视觉来看,初初是一坨黑,小肥啾是一坨红。 若是这场比赛是比体型,酷似母鸡身材的小肥啾则以初初的两倍体型获胜,小肥啾头顶上翘起的呆毛更是威风凛凛。 两名相扑小选手在原地保持不动。 看到初初还完好无损地蹲在那儿,许砳砳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初初突然扫了一下长尾巴,揣着身前的两只小短腿朝小肥啾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迈进了一步。 只这一步,小肥啾登时把初初靠近它的攻击范围内当成是挑衅,直接就对着初初喷出一道红艳艳的火柱—— 刹那之间,初初黑不溜秋的身躯被红色的火焰一举吞没。 明艳的火光在邻居们的脸上映上一抹跃动的暖红色,将他们脸上的震惊和悲痛的神情更加凸显地映衬出来。 除了福先生的微笑假面,面具上的暗金色复古纹路金光熠熠,火光中的微笑显得更瘆人。 许砳砳愣在原地,像是连大脑里都被火光映衬得一片通红,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初初的名字—— 就听一声脆响,是银器落地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响,还伴随着一声惨厉的啁啾声,眼前冲天的火光登时消散。 又是“啪”的一声响,石堡内的回声还捕捉到破风声,邻居们这次终于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幕—— 初初不仅在小肥啾火力全开的攻击下安然无恙,甚至还近身甩尾,一尾巴甩在小啾啾的脑门上抽得贼响亮。 而初初之所以这么生气,除了它本来就脾气爆之外,还因为许砳砳给它挂在脖子上的口哨绳子被小啾啾的妖火给烧融了,只剩小银哨被它护在怀里得以保全下来。 小肥啾不甘心地再一次对准初初猛喷一口红艳艳的赤火,这一次它底气不太足,气焰被削了大半,喷出的火柱只有半米长。 结果被初初一尾巴甩得脑袋都被打歪,火柱甩到墙上去,小啾啾眼含俩眼泪泡,鸡毛翻飞,“啾啾”惨叫着扑棱两只胖胖短短的肉翅膀四下逃窜。 石堡内部原本就只预留了透气的小气孔,回声极大,此时小肥啾凄厉的“啾啾”声在洞里回响。 “…………” 前来搭救初初的一众邻居此时都沉默了,这一出终南洞暴力事件,就在善良友爱、热爱和平的邻居们面前进行着。 牛嫂瞠目结舌地看看眼前正“霸凌”邻居的初初,又扭头看看许砳砳,她张着嘴巴,发自内心地惊叹道:“不愧是ovary诞下的妖二代啊,这是……对小啾啾的火属性,完全火免?” 许砳砳对于妖怪们的专业术语一窍不通,只能含糊应过。 其他邻居被牛嫂这一提醒,却全体震惊得面面相觑。 能对其他妖怪的攻势完全免疫只有一种可能性,自身带有同种属性并且属性等级比对方更高——这是构成攻击免疫的两个大条件,缺一不可。 邻居们都为石头精家的小杂种是高级别的火属性而感慨时,又被小啾啾凄厉告饶的啾啾声拉回现实—— 小肥啾不知何时已经被初初逼进墙角里,初初正“骑”在它身上,小短腿揪着它毛茸茸的红色毛发,小肥啾撑开两只“鸡翅膀”抱头钻在墙角,初初还甩着尾巴,在小肥啾圆滚滚的屁股上抽一下,小肥啾的屁股当即抖了一下…… 场面十分凄惨,场外观众不忍再看。 这场相扑比赛已经变成单方面欺凌。 骆主任不忍心地扭头对许砳砳赔着笑道:“小同志嚯,你看……既然初初没事了嚯,或许我们可以带它先离开这里了吗?” 许砳砳:“……” 骆主任就差直接对许砳砳说,能让你家儿子别再殴打邻居了吗?行吗?好吗?您看可以了吗? 身为小朋友家长的许砳砳于将满十八的生涯中,提前体会到了有一个惹事精儿子,而被幼稚园的园长“通知家长”时的尴尬。 还不等许砳砳开口,初初就已经单方面驯服了一只会喷火的肥鸟。 它趴坐在小肥啾火红色的毛茸茸后背上,前肢揪着小肥啾后颈上的绒毛,脑袋仰得老高。 小肥啾扑棱着肉翅膀,勉强离地一尺高。 一蛇(喜气洋洋)一鸟(委屈巴巴)朝许砳砳飞过来。 初初兴奋地对许砳砳甩尾巴,又“chu!”了一声。 在场包括许砳砳在内的全体观众突然都蛇语十级了。 初初说:砳砳快看!你看我逮到了什么好东西!!! 许砳砳:“……” 邻居们:“……” 传说中终南洞居民的心头大患小肥啾:qaq 第037章 在邻居们的目光中,许砳砳尴尬地看着初初高昂起的小脑袋,它显然把座下的小肥啾当成自己刚刚驯服的坐骑。 而惨遭奴役的七号房小肥啾,弱声弱气地对着许砳砳“啾”了一声,试图卖萌,想要让许砳砳给评评理。 在场其他邻居的心情也颇为复杂。 谁又能想到,几十年前在终南洞作恶多端放火烧房的终南洞小霸王,再次出洞时,竟然是被一只刚破壳不到三天的幼崽骑在座下。 而邻居们也是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小肥啾也是会讲道理的。 这让曾经饱受过小肥啾的“迫害”,经历过终南洞灾后重建的邻居们心情更加复杂。 虽然邻居们全都主张和平解决一切问题的方针政策,但是对于小啾啾遇到了完全克制它的“天敌”,邻居们也都觉得不厚道,但内心都偷偷叫好。 尽管初初隐隐暴露出它会是下一个终南洞小霸王的锋芒,但是好在目前看来,它仍对许砳砳这个“生母”言听计从,邻居们也能稍稍放下心。 现场沉默片刻,还是大大咧咧的牛嫂先打破沉默的,她乐呵呵道:“小啾啾难得遇到了自己的同龄幼崽,刚才的小打小闹肯定是幼崽之间示好的方式,有玩伴可以陪伴彼此在终南洞长大,可是一件特别温馨的事情!” 牛嫂笑呵呵地俯下身对两只“活泼”可爱的小幼崽说:“玩闹可以,但是要记得不能伤了对方哦!” 牛嫂主动担起终南洞幼师一职。 小啾啾的脾气究极火爆,一听牛嫂一通屁话如此颠倒黑白,气得它“啾!”一声就张口冲着牛嫂喷火! 电光石火之间,千钧一发之际,牛哥以迅雷不及之势从捞着牛嫂的腰身,猛地翻了个身躲开突如其来的火柱攻击。 牛嫂大难不死,心有余悸,不敢再和眼前这只看起来弱小无助的幼崽靠太近。 蜈蚣精的尸体还躺在外面散发着腐臭味,牛嫂险些也要跟着一起躺下去。 许砳砳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其他邻居对小肥啾又惧怕又失望,觉得它劣性如此,理应长久关在石堡里悔思己过直至改过自新。 在场只有骑在小啾啾身上的初初,无所畏惧甚至还有些兴奋地伸出粗胖的小短肢,带着鼓励性质拍了拍小啾啾的小脑袋,歪着头朝着小啾啾“chu”了一声,小啾啾拍马屁似的回以一声“啾~”。 这一声“啾”还拖着软乎乎的小尾音,拍马屁的技能想必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许砳砳:“……” 邻居们:“……” 骆主任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赔着笑,扭头看向许砳砳,问道:“小,小同志嚯,我听不太懂幼崽的语言,请问初初刚刚和小啾啾说了啥嚯……” 对蛇语和鸟语一窍不通的许砳砳仿佛听到它们的对话如下: 初初:“干得不错。” 啾啾:“是大哥教得好。” 许砳砳不敢回答骆主任的问题。 好在眼前又有了新情况转移了邻居们的注意力,小啾啾来不及继续阿谀奉承初初,两只费劲扑扇的肉翅膀终于承受不住自身和初初的生命之重,“啪叽”一声跌在被火烤至焦黑的石板上。 初初见自己的小弟竟如此丢妖现眼,当场一秒变脸,甩起尾巴又要“啪”下去—— 结果尾巴刚挥到半空中蓄力,它就被许砳砳揪着尾巴拎了起来。 “……” 初初的嚣张气焰刚腾升了一半,被许砳砳揪着尾巴倒提在手上,瞬间就蔫了。 它没反抗也不敢反抗,腾空蹬了下后腿,两只短短的前肢抱着小银哨搓啊搓,像小银哨很烫手一样,它的身子在半空中自由翻转了四十五度,视线一对上许砳砳的脸就见缝插针地“chu~”了一声,企图用卖萌蒙混过关,并用可爱收买许砳砳的理智。 初初的能伸能曲,就是前后反差之巨大,比之它刚刚收入门下,现在摔在地上摊成一坨的小弟还要更丢妖现眼。 许砳砳将初初抱进怀里,生怕初初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忙对邻居们告别:“初初今天可能是真的遇到同龄幼崽才会这么兴奋,它擅自闯进石堡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我先带初初回家去了,大家继续忙,辛苦了。” 许砳砳此话的话音落地,趴在地上装死的小啾啾难掩喜色地弹起脑袋,其他邻居却是慌慌张张道:“不可不可!” 许砳砳:? 骆主任连忙顺应民意挽留许砳砳,他坦白说在场无一邻居能够降服啾啾小同志,在场面失控之前,还需要初初小崽儿能坐镇主场,指挥啾啾小同志完成焚尸使命。 骆主任上前去,附耳对许砳砳说:“主要是最后还需要借助初初的力量,协助我们把啾啾小同志关进石堡内……” 若是将小啾啾这个破坏力巨大的小霸王放出石堡外,花繁叶茂的终南洞今日必定又在劫难逃。 许砳砳:“……” 他低头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小啾啾,只见它毛色火红蓬松的小脑袋又蔫头耷脑地垂了下去。 它应该是听到骆主任说要将它再重新关进石堡内的话了。 许砳砳抿了下嘴唇,他竟然对着这只刚才差点就将牛嫂烧成烤全牛的小肥啾也动了恻隐之心。 而对骆主任这句话反应最大的当属初初,也不知道它是杜绝所有物种靠近许砳砳,还是出于护内心理不允许骆主任把它的小弟再次关进石堡里,它趴在许砳砳肩头,嗓子眼发出野兽咕噜咕噜的警告声,脑袋死盯着骆主任,背部的骨嵴也隐隐要战力全开。 初初这副模样吓得骆主任忙不迭地退后了两步,架在塌鼻梁上的民国小圆框墨镜也滑到了鼻头上。 初初威吓成功,又埋进许砳砳胸前,深藏功与名装成乖宝宝。 许砳砳:“……” 许砳砳被骆主任和一众邻居们寄托众望,在邻居们始终抱团站在一米五的安全距离外投来的鼓励目光下,他跟初初下指示:“你告诉啾啾,让它帮帮忙,把停放在石堡外面的尸体烧成灰烬。” 末了,许砳砳不忘补充一句:“你态度要好一点。” 初初对许砳砳言听计从,扭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小肥啾。 初初:“chu!” 装死的小肥啾不得不翻身动了起来,它身下两只小短脚被埋在蓬松的羽毛里,迈着小脚丫左右摇晃的走姿滑稽又可爱,一对胖呼呼的肉翅膀背在身后,举步维艰,像一坨圆滚滚的毛茸线球在地上晃晃悠悠。 初初的小短“手”抓着口哨,“哔卟哔卟”有节奏地吹了两下口哨,指挥小肥啾快行动起来。 有了初初当任指挥官,小肥啾不仅温顺可人还干活勤快。 为了避免骨灰被风刮得满天飞,黑大壮和李公豹把蜈蚣精湿漉漉的尸体拖进小啾啾的石堡走廊内。 小啾啾嫌弃归嫌弃,却又不敢违背初初给它下达的命令,认命地对着蜈蚣精的尸体猛开火力。 小啾啾的猛火攻击只有一米五,而蜈蚣精全长两米,它站在蜈蚣精的头部喷完火,又晃晃悠悠地迈着小短腿,顶着圆滚滚的身躯小跑到尾部去,继续喷火焚烧。 头尾被烤得刚刚好,中间部分却已经烤焦了。 空气里渐渐弥漫一股虫子烧焦的气味——许砳砳在家里用电蚊拍打蚊子时也能闻到这个气味。 眼看着蜈蚣精身上的躯壳被烤得焦脆,而小啾啾喷了半小时猛火,因它全身毛发通红而看不出脸色有变化,但它两只小短翅朝后摆开,像是攥着俩小拳头在憋气。 邻居们纷纷为小啾啾的火力持久而感慨,但许砳砳私心认为,小啾啾除了火力持久以外,火力大小比之普通的木柴生火几乎相差不大…… 福先生很可能就是了懒得烧火而已,再一看小啾啾喷火喷得撅着屁股张翅膀,许砳砳更有理由怀疑福先生不过是借机招用童工奴役免费劳动力。 …… 小啾啾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喘大气时,已经焚烧了足足有一个小时。 蜈蚣精的尸体已经被烧至通体焦黑,轻轻一碰就碎成了一堆末粉。 福先生期间去三号房拿了容器过来,他在李公豹的协助下铲着骨灰收集起来。 其他邻居也都围在骨灰旁边,他们虽然有心感谢但并不敢靠近小啾啾。 只有许砳砳抱着初初走过去,他内心也忌惮小啾啾,心有余悸地蹲在一米五开外的安全距离以内,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啾啾说道:“你真厉害,不仅会喷火,还能一口气喷这么久,居然不喊累。” 小啾啾挺着圆滚滚的圆肚皮,侧着小脑袋用黑豆眼看着许砳砳,它没回应许砳砳的夸奖,但抻在地面上的两只橙黄色小脚丫忍不住晃了两下。 许砳砳见它禁不住夸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 小肥啾再歪头看他时,顿时就!慌!了! 原因是趴在许砳砳怀里的初初一听许砳砳不仅夸奖小肥啾,还朝它笑了——初初可就立马不乐意了! 它挣扎着从许砳砳怀里翻个身,连叼在嘴边的镀银小口哨掉在地上也无心去管了,它的前爪紧抓着许砳砳的衣袖褶子,铆足劲探出前身,伸长了脖子,撅着嘴,尾巴勾起来绷成一个g,连尾巴尖也在使劲,一颠一颤的。 初初它是如此的努力——最终憋出了一串“噗噗”声。 像在放屁。 “…………” 铲骨灰的邻居都忘了手头的工作,扭头望向这一边。 瘫坐在地上的小啾啾也眨巴着小豆眼呆呆地看着它大哥。 场面静止了。 只有许砳砳还敢笑出声来,他噗嗤一笑,薅了把初初的小脑袋,问:“你也想要学喷火吗?” 初初无法忍受许砳砳送给小肥啾的笑声是因为称赞,而它却是因为出丑才惹许砳砳发笑。 初初不肯服气地撅着嘴巴,用尽全身的气力吹出一口气—— 邻居们提前做好表情管理,争取要在初初再次吹出放屁声的时候忍住笑。 但是。 初初这一次“噗噜”一声吹出一口气,可能是做准备工作时吸入太多气体进入肺部,它还打了个嗝,随着这声奶嗝,又吐出了一个比乒乓球小一圈的小气泡…… 许砳砳十分讶异地看着这个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小气泡。 这个小气泡的气泡膜竟然是黑色的,像是钨丝升华凝固的白炽灯小灯泡,膜壁被一层半透明的黑色膜所笼罩,隐约可透光。 现场悄静无声。 许砳砳没有注意到邻居们脸色骤变,他伸出手想要去接住初初吐出的小气泡,毕竟这是初初铆足气力才憋出来的成果。 邻居们都大惊失色,牛嫂粗粝的大嗓门几乎是咆哮着冲许砳砳大吼道:“住手啊!!不能碰!!!” 许砳砳被牛嫂吼得脑袋一懵,右手指尖已经触摸到那颗黑色的小气泡。 牛嫂等邻居吓得跌坐在地上。 第038章 许砳砳的右手指尖托着黑色的小气泡,气泡轻盈得完全没有实感,气泡壁也比普通气泡更为柔韧一些,不会轻轻一碰就猝然爆破。 许砳砳被牛嫂一吼,不明所以地缩回手,黑色小气泡悬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往上飘荡,初初趴在许砳砳怀里,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那颗小气泡往上飘。 许砳砳转头看向邻居们那边,一脸迷茫地问道:“怎么了吗?” 邻居们看到许砳砳碰了黑色小气泡之后还能安然无恙,更是又惊又怕。 牛哥在牛嫂回神之后的指挥之下,冲出去石堡外揪了一棵枝叶翠绿的小草,像投飞镖一样将草根对准小气泡抛过去—— “啪叽”一声微弱的轻响后,气泡被戳破,小草也坠落在地,颜色依然翠绿。 现场持续保持沉默了片刻。 邻居们刚集体松了一口气,初初就在许砳砳的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怨气冲天地想扑向牛哥。 许砳砳忙着轻拍初初的后背安抚它,另一边也是一头雾水地询问其他邻居们:“究竟是怎么了?” 牛嫂瘫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哭笑不得道:“我就说嘛,肯定是我想多了,如果初初真的能喷出黑炎焰……那可怎么得了。” 有传闻称,黑炎焰既不发光也不发热,它是火焰的余烬。 但黑炎焰无可阻挡,凡是触碰过黑炎焰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都会被抽走“生命”,具体解释为黑炎焰仿佛能将物体的时间线推至尽头。 牙牙学语的孩童会变成鹤发苍苍的老人,皮肉会干枯,皱缩,糜烂,直至剩下一副嶙峋的白骨,骨头最终也会在时间的尽头弥散,风一吹,便化作微尘散了。 哪怕只是一颗密度堪比金石的磐石,在黑炎焰焚烧下的时间灰烬里,转瞬之间便化作灰与尘,连土渣都不剩。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黑炎焰的销蚀,一切阴谋诡计与运筹帷幄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连苟延残喘都成了徒劳。 福先生说:“百年之前,万耀殿的上空腾升起黑炎焰足足燃烧了七天七夜,据说是庆贺阿尔黛殿下登基大典的狂欢。” 牛嫂点点头说:“阿尔黛殿下之所以能统率群妖,让万耀殿屹立于一众t.g.m.等血统纯正的大妖怪之上,靠的就是黑炎焰对群妖的威慑……” 牛嫂刚才那句“如果初初真的能喷出黑炎焰……那可怎么得了”的省略号也可以填空了,如果初初也拥有黑炎焰,等同于它也拥有挑战万耀殿殿下的实力。 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而事实也证明了初初吐出来的黑色气泡,连一根稚嫩小草都摧毁不掉。 牛嫂又说:“既然初初的气泡显现为黑色,它的属性应该为水,没有错,小气泡乃为水所形成……” 妖怪根据自身适配的修炼属性,释放出来的妖力无外乎以五种颜色为主,其中白色为金,绿色为木,黑色为水,红色为火,黄色则为土。 若是按照对应的具体能力细分,又可得疾风为白色,徐林为绿色,掠火为红色,泰山为黄色,阴云为灰色,雷霆为银蓝色…… …… 总之,初初的属性只能为水,否则……否则牛嫂现有的有关妖怪的相关妖力体系理论知识也支撑不起其他结论。 初初在牛嫂提及黑炎焰的时候就昂起小脑袋聚精会神地听邻居们议论,听到他们狂吹黑炎焰是如何如何了得时还沾沾自喜,结果到最后却是摇头否定了它的可能性,初初气得再次在许砳砳的怀里挣扎起来,它宣布要和牛哥牛嫂这两口子不共戴天。 黑大壮和李公豹面面相觑,黑大壮弱弱地向牛嫂提出了疑点:“可……初初刚才对小啾啾的火完全免疫,你们不是说初初同为火属性并且属性等级高于小啾啾吗?” 这个结论还是牛嫂提出的,但是牛嫂一句话直接掀翻了自己的论点:“傻大壮,知识要学会灵活运用啊,水克火啊,初初是水属性并且等级高于小啾啾的火属性,不是也能说得通吗?” 黑大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 牛嫂的理论体系看起来不太牢固的样子,但是说来说去,小啾啾就是垫底的底层战力水平线,是用来衬托和被初初碾压的。 瘫坐在地上的小啾啾也气得要跳起来喷火烤全母牛。 许砳砳听邻居们对初初的评价颇高,加之他对初初这一品种的猜想,忍不住问道:“初初会不会不是四脚蛇……而是其他的物种呢?” 闻言,牛嫂却是斩钉截铁地摇头道:“这更加不可能,原型能长成初初这样的,除了蛇,可就只剩下龙了。” 而龙与蛇的区别也很明显,何谓之“龙”,必头上有角,喉下有逆鳞,额间有明珠,尾尖有分鳍。 “龙”“蛇”二者不可能被混淆。 许砳砳垂眸,初初头上无角,尾巴尖没有分鳍,他又摸摸初初的下颌,鳞片排布很整齐,确实没有逆鳞。 许砳砳却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如果初初真的拥有黑炎焰,许砳砳反而要担心它会被那什么万耀殿视为眼中钉,提前被扼杀在摇篮里。 邻居们对初初的能力属性有了一定定论,蜈蚣精的尸体也彻底火化了,骨灰也都妥善地收集起来。 事情告一段落,骆主任也准备焚尽鸟藏,他再次委托许砳砳,请初初转告小啾啾,以让它回石堡修炼化形为由,想要再次将它“囚禁”起来。 “……” 许砳砳迟疑了。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因为刚才消耗过多火力而瘫坐在地上的小啾啾,小啾啾就倔强地扭过头去,骆主任自以为的悄悄话早就传进它的耳朵里。 小啾啾费力地撑起圆滚滚的身体,翅膀压根就够不着屁股后面,但它还是作势拍了拍屁股,体体面面地扭着大屁股,自己朝石堡深处走去。 它的反应让人心疼。 许砳砳还没有出声,初初就重音“chu!”了一声,小啾啾圆润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它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大哥。 初初又“chu!”了一声,小肥啾像得令似的张开短短的翅膀,以不太标准的火影跑的姿势左摇右晃地冲着许砳砳和初初的方向奔来—— 这是什么感人肺腑的两只小霸王幼崽真情与共的感人场面。 许砳砳为了让哥儿俩能亲密相拥,特意蹲下身,双手捧起小啾啾毛茸茸且圆滚滚的身子,它的羽毛还带着触手可及的温热,许砳砳像是捧着一个小暖炉。 但许砳砳刚把它捧起来,趴在许砳砳肩头的初初就焦躁地甩尾巴,还厉声又“chu!”了一声,吓得小啾啾当即撑开一对短翅膀,扑腾两下扇啊扇,身子飞离许砳砳的手掌心约莫有半尺高,两只橙红色的小脚脚抓着许砳砳的手指,它勉强以“八”字形在许砳砳手上站稳了,还努力挺胸提臀,避免自己的大屁股蹭到许砳砳的手掌心。 许砳砳:“……” 尽管他听不懂蛇语,但也算看懂了初初对小啾啾恐吓的缘由。 邻居们:“…………” 总觉得小初初对许砳砳的占有欲往奇怪的方向横向发展了呢,正常的幼崽也会介意自己的“生母”抱其它幼崽吗? 好像会,但又好像不会。 邻居们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自我否定是“多虑了”。 许砳砳在这时也注意到了小啾啾的爪子,就是由三只前脚趾和一只后趾头组成的,爪子锋利,只是它有意避免伤及许砳砳。 这样的爪型与蜈蚣精尸身上的血窟窿几乎吻合,许砳砳也更确定杀死蜈蚣精的是体型巨大的鸟类,起码要被小啾啾的爪子大上几十上百倍。 显然也不像是终南洞其他邻居所为。 许砳砳见邻居们六脸复杂地看着他,以为邻居们是忌惮他抱着小啾啾,也没多想,他主动跟骆主任交涉道:“骆主任,如果小啾啾能保证以后不胡乱喷火,不破坏终南洞的公物,可不可以恢复它在终南洞里出行自由的居民基本权利?” 邻居们签订协议全体通过要把小啾啾软禁在石堡内,就是因为小啾啾屡教不改,肆意搞破坏,如果它能够保证以后都安分守己,和终南洞其他居民和睦相处,骆主任也没有理由再将小啾啾囚禁起来。 骆主任点头道:“自然可以!我们绝非是无故囚禁它的嚯,实在是它之前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还完全不听劝嚯。” 也是今天遇到了能够完全压制它的初初,小啾啾被揪着痛打,这才开始知道讲道理也有好处。 听了骆主任的控诉,小啾啾把小脑袋撇向一边,甚至还开始啁啾啁啾地吹起口哨。 这副心虚的模样和初初如出一辙。 许砳砳代表终南洞的邻居们跟小啾啾约法三章:“如果不想再被关进石堡里,你以后就不可以随心所欲喷火,能遵守约定吗?” 小啾啾没有停止吹口哨,态度敷衍,且极其不端正。 “……” 许砳砳说:“如果你再一次违反约定,初初下次揪着你打我也不会管了。” 闻言,初初兴奋地蹬起小脑袋,似乎现在就想将暴力付诸行动,小啾啾吓得张开翅膀狂扑腾,对着许砳砳鞠躬哈腰地“啾”个不停。 骆主任看着昔日的小霸王如今沦落至此,难免唏嘘,摇摇头说“强权强压何时了”,他以小见大,触景伤情,又想到了推崇弱肉强食的妖怪社会,现在也就是维持着这种病态的动态平衡。总会有比你更强的妖怪推翻你的政权当上山大王,用武力制服的强权也总会因为武力不敌而分崩离析。 骆主任暂时代替终南洞的广大居民们,同意了小啾啾的假释。 - 蜈蚣精两米长的巨大残骸,最后只烧出了一缸骨灰,容量大约一个标准篮球大小。 黑大壮帮忙抱着这缸骨灰,福先生捧着另一个容器,里面存着蜈蚣精的头部骨灰,将其带回二号房入棺。 许砳砳也好奇地跟着大部队一起迁移到福先生家里。 福先生的二号房小洋房坐落西南角,光线本就不足,他家里的门窗还全都糊上不透光的黑膜。 直到回家,福先生才收起黑色的长柄伞,插在门后的伞架上。 福先生家里像酒窖一样,气温偏低,光线昏暗,满屋子都是玻璃制品,左墙摆满红酒瓶,右墙则摆满大小不一的玻璃沙漏,做工全都十分精致。在福先生打开天花板的玫瑰花造型的华丽顶灯刹那间,橘红色的暖黄光泼洒下来,满屋子的玻璃制品都闪烁着璀璨耀眼的光芒。 好在许砳砳进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捂住初初的眼睛,把它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并在它脑袋上亲了两下,安抚它不许动。 许砳砳生怕初初一看到福先生满屋子blingbling的玻璃制品就两眼发光,要死要活又威吓又卖萌地把福先生的家给洗劫一空。 福先生还没意识到自己引土匪入室,对于许砳砳的反应他表示疑惑,在场惨遭初初剥削的牛哥和李公豹则为福先生捏了一把冷汗。 比起普遍贫穷的终南洞邻居们,福先生家里可算得上是富丽堂皇,邻居们包括许砳砳在内都像是刚进城的乡巴佬,不敢乱碰不敢乱摸。 只有小啾啾一只鸟对福先生屋子里的摆设不屑一顾,一屁股坐在门口就懒得动弹,它的视线紧紧追着许砳砳,满心感慨竟有如此神人能轻易制服它的大哥,真的是惊呆鸟。 福先生将骨灰缸摆在桌上,脱下手上的皮质黑手套,微微拉开西装的领子口,白皙的脖颈间显露出一圈粉红色的痕迹,像是刚愈合的疤痕。 许砳砳正好奇福先生为什么制作了那么多玻璃沙漏,就见福先生走到右墙边,从架子上抱下一个硕大的玻璃沙漏,此沙漏由上下两个水滴形组成,一个水滴形玻璃器皿刚好等同于一个篮球的大小。 福先生的微笑假面始终保持着微笑:“我当初粗略估算过吴弓先生的体型,果然这个沙漏棺正好可以装得下他的骨灰呢。” 许砳砳:? 沙漏棺材? 这右墙上的空玻璃沙漏全他妈都是棺材? 许砳砳再转头看到右墙架子上大小不一的玻璃沙漏,只觉得小心脏狂跳。 沙漏有大有小,小的单个玻璃沙漏只有大拇指大小,大的摆在地上,足有两个大水缸那么大。 不知为何,许砳砳自动把这一大一小两个沙漏对应上了兰花螳螂唐四娘,还有黑熊精黑大壮。 黑大壮也正看着架子上的沙漏。 福先生见许砳砳侧头看着右墙,含笑道:“砳砳先生的入户礼我还没能完工,不过第一次在迎新会见到你之后,一回来就着手为你设计图纸了,我估算你应该是六斤左右的份量。” 许砳砳:“…………” 他想起福先生当时打量他的眼神了,敢情他在福先生眼里就是行走的六斤骨灰。 第039章 福先生制作的沙漏棺材别具新意,骨灰入棺的过程也十分讲究。 福先生带上白手套,先把分开收集的头部骨灰全部装进沙漏棺里,又将身体的骨灰倒入筛中过滤,据他介绍,身体烧化的骨灰最好是要经过二次处理,分离出更为细腻的粉末留作待用。 福先生说:“装骨灰是个繁琐的慢活,要严格把控骨灰的分量,使得完工之后骨灰沙漏的漏沙时间保持在8.333分钟,分秒不差不偏。” 骆主任好奇道:“装骨灰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嚯?” 福先生偏过头看了骆主任一眼,瓷白的慈善家微笑假面让人心里怵得慌。他歪了一下头,挂在耳垂的玫瑰花耳坠轻轻晃悠,顶灯的灯光在他眼下罩下一片阴翳,他竖起食指在嘴边轻轻嘘一声,磁性的嗓音含笑道:“说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传闻~月圆之夜,摆动沙漏之时,听说骨灰也会说真话哦。” “…………” 在场的邻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牛嫂闻言就小声问道:“这不就成了招魂了吗?这真的能办到吗?” 福先生垂眸看了牛嫂一眼,轻笑道:“我也只是听过这种传闻。生者为了追念亡魂,编造这样的谎言安慰自己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普通小妖怪死而不能复生,总有思念成疾的时候吧,哪怕是能和亡者的骨灰聊聊天也算安慰呢。” 妖力强大的大妖怪和极小部分求生意念极其强烈的小妖怪,在死后还能化成妖灵,只需重新寻找一副足以容纳自己妖力的躯壳便能重获新生,但妖力低微的小妖怪一死便是魂飞魄散。 福先生含笑继续说道:“反之,我还听说有一种妖术,可将生魂死灵束缚于容器内,针扎魂魄可使其在死后仍饱受煎熬,永世不得解脱。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 福先生看着牛嫂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就像蛊惑人心的毒蛇,牛哥浑身警惕地将牛嫂拉近自己的身旁。 骆主任拄着手拐,叹气道:“若是真的能让骨灰说话,那倒也好,我们就能得知吴弓是如何惨死的嚯。” 福先生略带歉意地摇摇头,他的嗓音生来自带一股慵懒之意,显得他的歉意没多少诚意。 福先生道:“请恕我无能为力,且不说传闻真假,我也不具备招魂的强大妖力,若是招得来游魂却送不回去,岂不更遭。” 说着,他顺手舀了二次筛选出来的蜈蚣精身体的骨灰填入沙漏棺材里,封装完毕,小心翼翼地将沙漏颠倒过来,测试流沙的顺滑程度—— 许是骨灰碾磨的不够细腻,沙漏的流沙发出几声刺耳的“沙沙”响声,像是骨灰里掺着粗粝的骨头,刮蹭着玻璃壁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聒噪的磨牙声,还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这个声音着实难听,许砳砳皱了下眉头,看向福先生的时候,正好对上了福先生的视线。 福先生也在看着他。 “……” 许砳砳的右眼皮突跳了一下。 福先生家里的橙红色顶灯光线太红,福先生的慈善家微笑假面材质太白,两相交映极为瘆人。 许砳砳觉得喉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还差点踩到站在他身后的黑大壮的鞋子。 但福先生只是叹气一声,便又将骨灰沙漏重新扶正,他对邻居说:“骨灰焚烧不够充分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看来还需要再手动将骨灰碾磨成粉末。” 此话一出,今儿白白提供免费劳力,喷火喷到四肢乏力的小啾啾可就要发脾气了。 小啾啾刚气愤地“啾!”了一声,扑棱着翅膀要起身,现场的邻居们就都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躲到许砳砳身后去。 许砳砳:“……” 许砳砳抱着被他摁头埋进他怀里的初初,强装镇定地尝试和小啾啾沟通:“小啾啾,我带你去初初的家里一起玩吧。” 许砳砳以一个幼崽家长的角度,对另一个幼崽发起“一起玩”的邀请。 话音落地,在许砳砳怀里安分了好一会的初初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挣扎要抬起头,许砳砳连忙抱着初初走出门外,他回头,就见小啾啾慢吞吞地挪动身子,站在门框内偷偷探出半个小脑袋,脑袋上还顶着一根格外突出的呆毛。 它暗中偷偷观察许砳砳。 如果它脸上配拥有表情,此时必定写着害怕和警惕。 许砳砳:? 初初也终于从许砳砳怀里蹬起脑袋,它挺起上半身,威风凛凛地朝小啾啾叫:“chu!” 再配合它一甩头的姿势,许砳砳将初初这一声叫唤解读为:小弟,跟上。 许砳砳临走之前,骆主任还追到了门口,把小肥啾七号房大小两扇门的钥匙交给许砳砳,又叮嘱许砳砳要在日落前送小啾啾回家。 骆主任交代完毕要回去,反倒是许砳砳留住他。 骆主任疑惑道:“小同志,怎么了嚯?” 许砳砳迟疑了一下。 虽然蜈蚣精的死很可能真的与邻居无关,但蜈蚣精的死却警醒许砳砳让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许砳砳问:“骆主任,我记得在我落户时,听你说过终南洞的妖口压力是因为上面规定必须是单数户口,除了户口数,对总妖口数是否也有要求?” 骆主任点点头,点得很理所当然:“那是自然的嚯。” 这一声“那是自然”却让许砳砳的表情很不自然。 许砳砳:? 在初初出生之前,终南洞有十三户妖口,总计十五个妖怪;而初初出生之后,终南洞依旧有十三户妖口,却是增加到十六个妖怪。 许砳砳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初初护进怀里,咬牙问:“……所以,现在是超出一个名额了吗?” 骆主任看到许砳砳突然护犊的紧张姿态才反应过来,忙道:“不,不不不……” 骆主任看了初初一眼,掩着嘴对许砳砳做口型,道:“初初现在还是那个……” 许砳砳不明白“那个”是“哪个”,费劲地从骆主任的大黄牙和外翻的厚嘴唇中间辨认口型,终于解读出六个字—— 它、只、是、个、黑、户。 许砳砳:“……” 骆主任在许砳砳临盆之日得知“母子”俩的悲惨身世,为了帮许砳砳隐藏消息,他自然没有将初初上报到妖口统计局。 所以严格来说,许砳砳和初初现在还不算是官方认证的亲子关系。 初初不明所以但机警地蹬起小脑袋。 骆主任忙赔笑道:“哦豁,对嚯,初初还没上户口呢,我改天就把户口登记表格给你拿过去嚯。” 完了他又对许砳砳做口型:骗、它、的。 许砳砳配合骆主任点点头。 骆主任言之有理,许砳砳也终于能放心,招呼小啾啾一起回去,小啾啾慢吞吞地从门框后面挪出来,不太情愿地跟在许砳砳身后。 - 许砳砳不得不感慨,幼崽必定具有敏锐的先见之明。 小啾啾从身心内外表现出抗拒跟初初回家也必事出有因,果不其然,小啾啾一到十三号房就受到欺凌和侮辱。 许砳砳只是在旁边收拾一会自己的东西,就听到初初连着喊了两声“chu!”,声音急切又兴奋,像极了它呼唤许砳砳去看它收刮邻居们的贴身饰品时带着的炫耀语气。 许砳砳回过头,看见—— 初初站在正对着壁炉的椅子上,嘴里叼着绳子一端。 小肥啾站在初初下面,它的后背紧贴着椅子腿而立,一对胖乎乎的翅膀向后张开,它“主动”和椅子腿背靠背,身上还乱七八糟地缠着一根束窗帘布的绳子。 绳子的一端被它自己踩在脚下,另一端就被初初叼在嘴里。 许砳砳:? 许砳砳正看不懂它们幼崽之间的(捆绑)小游戏。 就见初初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一甩尾,尾巴尖往小啾啾脑袋瓜上戳了一下,小啾啾就认命地鼓起脸颊开嘴喷火。 “呼啦”一声,小肥啾喷出的火柱没有开足猛火,刚好点燃支在壁炉里的炉灶。 初初再一甩尾戳一下小肥啾的脑袋,小肥啾就得令熄火,它脑袋上的呆毛都蔫了。 初初一脸神气十足。 啾啾一脸生无可恋,甚至想要装死。 许砳砳:“……” 一个“全自动”的智能煤气灶诞生了。 当场见识过初初半路强行收小弟带回家的最终目的,再结合初初今天一到石堡门外就直奔小啾啾而去,还有许砳砳他们大部队赶到时一蛇一鸟在对峙的场面……许砳砳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初初直冲进七号房,是嗅到了七号房邻居的火属性而跑去对小啾啾的面前说:到我家去给我当煤气灶。 许砳砳:“……” 这是个多么令人窒息的场景啊。 也难怪小啾啾在初初朝前靠近一步就喷火攻击它,毕竟这条四脚蛇可是要拐它回去当烧火童子的啊。 小啾啾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而真真正正的终南洞小霸王本霸初初,此时还高高昂起小脑袋,抬头挺胸,得意洋洋地等着许砳砳来夸奖它。 看它多么体谅许砳砳,见不得砳砳每天三餐做饭都得烧柴起火,直接就把全自动煤气灶安排得明明白白。 初初越想就越觉得美滋滋,心想就冲它这功劳,起码值得许砳砳在它脑门上“啵叽”亲个三四五六七八下…… 但初初等来的却是许砳砳往它的小脑瓜上拍了一下。 初初:? 眼看着许砳砳从它的口中夺走绳子,还当场解开小肥啾身上的绳子,初初“嗷呜”一声不肯依,还不服气地蹬起上身要去抢回绳子。 许砳砳把小肥啾抱到椅子上,和初初平起平坐,小啾啾十分忌惮初初,自觉地缩到椅子边缘。 许砳砳蹲在椅子前,教育初初道:“小啾啾它也是我们的邻居,它不是你的俘虏,也不是你可以随便使唤的奴隶。” 许砳砳觉得初初身上的毛病真的太多了,虽然它现在还小,但隐约可见它无视其他邻居的妖权,它不懂尊重也不屑尊重,想要邻居们的东西就强抢,想要抓小肥啾回来当劳力就用暴力威吓。 还有先前因为许砳砳听到母鸡的叫声而离开它半步,它就要咬死母鸡泄愤。 而许砳砳也只是侥幸得到初初的“青睐”,才能被它区别对待。 初初所显现出来的生存意识,完全符合妖怪世界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社会机制,正因如此,许砳砳更担心它。 许砳砳问初初:“邻居们惯着你是因为他们善良,也是看你还小,而小啾啾没法反抗你只是刚好属性被你克制了,但你以后遇到不会惯着你也不会被你克制的大妖怪你要怎么办?到时候被剥削被欺凌的对象就变成是你。” 许砳砳试图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小学生教材上的道理说给它听。 但是初初在椅子上撒泼打滚,尾巴也飞来甩去,小啾啾瑟瑟发抖地努力往椅子边缘缩进,直至退无可退,一个不小心差点倒栽葱摔到地上,好在它的小爪子紧紧抠住椅子边缘,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椅子侧面,虽然样子滑稽,但这才幸免于难,它也松了一口气。 许砳砳把小啾啾拯救到另一张小板凳上,他回过头,初初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椅子上打滚。 许砳砳说:“起来坐好,听我说完。” 初初百般不情愿,脊背上的骨嵴也噼里啪啦地炸开,可即便全身抗拒,它还是听话地翻身乖乖趴好,只剩尾巴在椅面上甩得“啪啪”响,以示自己的不满。 初初不能理解许砳砳的思维逻辑,喜欢别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抢?找到了会喷火的煤气灶为什么不能奴役? 这都是它凭实力赢来的,为什么都不行? 许砳砳沉默了一会,觉得初初可能现在真的太小了,理解不了大道理,他只能强制下达命令:“如果你还听我的话,以后就不许再被我看见你去抢邻居的东西,也不许欺负邻居,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离开你,要不然……我以后可能都不会陪着你了。” 许砳砳是第一次说这种重话,甚是心虚,毕竟这种话对于养宠物而言也算是大忌。 初初狂甩的尾巴尖停在半空,接着像蔫了似的垂到地上,它蔫头耷脑地盘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探起小脑袋,对着许砳砳弱弱地“chu…”了一声。 初初显然是听懂了,也被吓到了。 许砳砳甩完鞭子要给颗糖,哪里见得了初初这副谨慎卖乖的小模样,连忙俯下身亲亲初初的小脑袋,把它抱进怀里说:“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初初在许砳砳的怀里拱了拱,仰着小脑袋弱声弱气地又“chu”了一声,回应:好。 缩在小凳子上“被迫”围观了大哥被饲主教训的小啾啾只觉得浑身哆嗦,它瑟瑟发抖地努力把小脑袋塞进自己的翅膀底下,可惜它胖得没有脖子,怎么塞都暴露自己。 初初趴在许砳砳的肩膀,扭头瞥了一眼板凳上的小肥啾。 小肥啾:“……” okkk,我俨然已是一只死鸟。 …… 许砳砳刚才是侥幸自己成了初初的软肋,现在则庆幸自己能成为初初的唯一软肋,他既是初初的底线,也是初初的唯一道德底线。 许砳砳见小肥啾独自在板凳上缩成一团,顺了下它的背,结果他明显感觉到小肥啾抖得更厉害了。 许砳砳:“……” 许砳砳夸奖它:“小啾啾,初初也是觉得你会喷火很厉害,所以才会想把你拐回家,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初初不会再欺负你的。” 初初趴在许砳砳胸前,挺直了脑袋偷偷地蹭一下许砳砳的脖颈,睥睨天下,包括位处于下的小啾啾。 小啾啾:qaq 吓死鸟。 小啾啾选择继续埋头把脑袋往自己的翅膀底下塞。 许砳砳也不忘夸初初:“虽然你不能喷火,但是你不仅对火免疫,还吹出一个黑色小气泡,你也很棒……” 许砳砳不提还好,一提这丢妖现眼的事,初初就又蔫下去。 小小四脚蛇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会喷火还当众打奶嗝吐气泡,对它而言是妖生的耻辱。 “……” 许砳砳让初初趴在他肩头,起身拿了个小玻璃罐装了一点井水,进去卫浴间拿了沐浴露和洗发水之类的东西掺在水里,他晃了晃,带着初初走到屋外,在鸡圈的栅栏上拆了根铁丝,掰成圈圈,蘸着泡泡水,对初初吹起了泡泡。 透明的气泡儿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微光,许砳砳不确定初初能不能看见泡泡,但它的动态视界里可能能捕捉到泡泡在运动。 初初果然有了反应,它盯着许砳砳吹出的气泡,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憋着气使劲“噗噗”好一会儿,终于在打喷嚏的时候配合左右甩头“阿嚏”出一个黑色的鼻涕泡。 鼻涕泡离体之后也晃晃悠悠地跟追随着漫天的透明泡泡飞上天。 初初的视线跟着眼前一堆晃晃悠悠的不明物体移动。 小啾啾也扑棱着翅膀站在门槛上,看着满天飞舞的气泡,和气泡环绕之中的它大哥和大哥的饲主。 许砳砳把初初抱了起来,摸摸它的脊背,说道:“你会吹出气泡是因为你跟我一样,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技能啊。” 初初吹的小气泡毫无杀伤力,的确算得上和他吹的肥皂泡一样。 许砳砳只是想安慰它,也希望初初听到这是和他一样的技能会高兴些。 毕竟他能感觉得到初初是真的很喜欢他,也会为了他“爱屋及乌”。 而天真烂漫的初初一听是“和砳砳一样”,果然就阴转晴,鼓着腮帮子,连尾巴都在发力,它努力想要吹出更多更多小气泡。 许砳砳蹭蹭初初的脑袋,又习惯性地挠了一下它的下颌,初初舒服得扭着头从喉咙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但是。 许砳砳的手指僵了一下,当即就愣住了,他低头托起初初的脑袋,露出它的脖颈—— 只见乌金发亮的整齐鳞片下,竟突兀地多出一块反向生长的逆鳞,呈月牙状,色泽看似漆黑,反光时却显现出白玉色,和初初通体漆黑的鳞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砳砳:“……” 牛嫂说:头上有龙角,喉下有逆鳞,额间有明珠,尾尖有分鳍,谓之为“龙”。 第040章 许砳砳愣愣地看着初初,而初初还没享受够被许砳砳挠痒的服务,见许砳砳的手指停在它的颈前不懂,便主动凑过去用下颌蹭许砳砳的手指头。 初初仰头看许砳砳,道:“chu~” 快摸摸我。 它如是说。 许砳砳回过神,重新确认一遍,初初的下颌的的确确新长出了一块逆鳞。 初初体型较小,身上的鳞片也极为细小,只不过这块逆鳞反光时似白玉,在通体漆黑的鳞片之中极为显眼。 许砳砳不确定的是,初初对于他触摸逆鳞并不抗拒,“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许砳砳摸摸初初的脑袋,指腹轻轻摩挲着它额中那块六边形蛇麟,这块蛇麟在日光下会反射出淡淡的银蓝光芒,只是不像下颌的月牙状逆鳞的颜色那么突出。 尽管初初的头上还没有长出龙角,尾尖也没有分鳍,但许砳砳心中已经笃定初初绝不是普通的四脚蛇。 许砳砳记得邻居们说过,令一众小妖怪闻风丧胆的t.g.m.大妖怪种族高贵,仅限于几大神兽和凶兽,比如麒麟凤凰,饕餮混沌,和龙族。 如果初初有朝一日能够晋升为t.g.m.这一称号的大妖怪之列,在妖怪世界拥有自保之力,这自然再好不过。 许砳砳挠了挠初初的小脑袋,回头看到蹲在门槛上偷偷观望的小啾啾,许砳砳准备先送小啾啾回家去。 骆主任把七号房的钥匙转交给他,虽然没明说,但他这意思就是让许砳砳负责小啾啾的出行——门是许砳砳给开的,鸟是许砳砳放出来的,那许砳砳自然要对小啾啾负责到底。 他现在等同于终南洞两只(小霸王)幼崽的监护人。 …… 许砳砳带着初初把小啾啾送回家,途中许砳砳看小啾啾迈着小短爪,费力地跟在他身边,他放慢脚步走一步,小啾啾得迈开小短腿咻咻咻地小跑五步。 腿短是真的要命,如果腿短再加上圆滚滚的屁股,那必是举步维艰。 许砳砳很想把小啾啾抱起来走路,奈何他刚一有这个想法,初初就在他怀里闹腾了起来,还撑开四肢而立,把肚皮怼着许砳砳的胸口,愣是在许砳砳的怀里撑成一个“太”字形,像壁虎趴在墙上一样,不给小肥啾留半点空间。 许砳砳也很无奈。 初初的小心眼恐怕只有芝麻粒的大小,对许砳砳的占有欲却可以填平汪洋。 许砳砳把小啾啾送回七号房,看着它孤零零走进石堡通道,还回过头来瞅了许砳砳一眼,许砳砳心都揪了起来。石壁因长年被火烧而使得表面变得焦黑,小啾啾一身火红色绒毛,一冷一暖,对比鲜明,烘托了凄苦之情。 许砳砳很想把小啾啾抱回家养起来。 但初初估计得绝食相逼。 许砳砳再三跟小啾啾保证明天会来接它,石壁的反转门今日被牛哥和大壮合力推开时松动许多,许砳砳费尽气力推上石门,并上了锁。 - 许砳砳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十三号房,震天的鼓声从终南洞的正西方位传来时,许砳砳已经提前锁好了门窗。 许砳砳今天早早地吃完晚饭洗好澡,初初趴在床上追自己的尾巴,他则搬了张小凳子在床边写五三。 接受知识的洗礼,是许砳砳穿越到妖怪世界半个月来为了保存希望而培养出来的特殊仪式感。 初初是个懒惰成性的幼崽,追尾游戏刚开始就结束,它以毛毛虫的蠕动方式蹭到许砳砳的左手边,下颌搁在他手背上。 许砳砳的左手手腕处还盖有万耀殿ovary协会的专属印章,但是初初看不到它。 许砳砳刚解出一道数列题,就挠挠初初的下颌,摸着它喉下的逆鳞,初初翻了个身躺倒在床,蜷缩着下颌和前肢,用下颌夹住许砳砳的手指不让他抽回手。 它还非常讲究地夹紧后肢,把尾巴夹在中间遮挡住自己的下腹,十分注重对自己身体的隐私部位的保护。 这时,窗外传来的戏曲声打断了这和谐的夜晚。接连几个晚上的平安夜让许砳砳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窗外突然传来女子尖锐的唱腔时,他手臂上的寒毛也跟着耸立。 前面有两句听不清楚,许砳砳只模模糊糊听到了之后一句—— “……英台不是无情女……” “……伤心人已半痴呆……” 长拖的凄厉腔调直把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往上拽。 许砳砳也终于于今晚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首夜半更深扰民的戏曲就是以梁祝为故事背景的。 主题也很明确,估计是个死了丈夫的女子想要追思徇情,又或是个死了丈夫的女魂四处寻找丈夫的鬼魂而哭诉情思。 不多时,当窗外的虫鸣再次被蛙声和流水的潺潺声取代,许砳砳又听到从后窗传来撞墙声。 这让许砳砳又想起那一次看到了窗外那张满脸皱褶的脸,厚重的眼皮底下,层层叠叠足有三四层眼袋…… 但窗外“咣”的撞一下就消停了好一会儿,半晌过后又传来了微弱的磨墙声。 许砳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回头看到初初在床上打了个滚,又蹭着他的手求摸摸。 初初对窗外的声音置若罔闻,这副天真浪漫无所畏惧的样子也稍稍安抚了许砳砳内心的不安。 - 又是一夜平安过去。 次日一早,许砳砳已经养成一起床就补喷香水的好习惯,而初初也养成了许砳砳一喷香水,它就逃命似的攀爬到许砳砳的头顶最大限度地远离香水源头的条件反射。 50毫升的香水瓶只有巴掌大小,却意外的耐用,许砳砳连喷了半个月也不见瓶身中间圆形窗口的水位线有所下降。 自从许砳砳收到了“我知道你是人类哦”的恐吓信之后,他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儿,用一个口服液大小的玻璃瓶分装了几泵香水,和九天河的源头水一起贴身藏在口袋里。 他举起香水瓶,在透光的情况下看到香水瓶身的水位线似乎少了一点点,按这半月用量,这瓶香水足够他用好久,他这才放心地把香水瓶藏好。 许砳砳做好了出门准备,回头一看初初,不得不又多留了个心眼:虽然初初隐隐有了化龙的迹象,但它现在只是个会吐泡泡的小幼崽,如果给他寄恐吓信的小妖怪要斩草除根,对初初不利,他和初初也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所以,最好是把初初化龙的迹象藏起来。 许砳砳把初初抱在床上,捧着它的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起身到门口的粉红淑女单车上拆了一朵粉色的蝴蝶结,擦洗干净,就把蝴蝶结飘带盘在初初的脖颈上,飘带绕过它的脖颈两圈,把它下颌那一块逆鳞遮得严严实实。 最后打上一个奇丑无比的结。 许砳砳并不擅长系绳子,凡是涉及捆绑绳子必定打死结。 帮初初系好蝴蝶结之后,他退后了两步,忍着笑欣赏这只蹲在床边的小黑蛇,它通体黑漆漆,脑袋上顶着米妮的大蝴蝶结,下颌垂着两条长短不一的粉色飘带。 说难看不难看,说好看也并不好看,成品摆在那里就是满满的违和感。 初初歪着脑袋:? 还甩了下尾巴。 许砳砳登时就噗嗤一下,忍不住笑。 许砳砳只“噗嗤”这一声,明明眼瞎看不见实物的初初顿时就知道自己是被取笑了,它的前肢胡乱扯着飘带,后肢踩着飘带的尾巴,昂头使劲拽断它,嘴里呜声不断,尾巴也在床上拍得“啪啪”响。 许砳砳见初初这么排斥,连哄了几声也哄不好,生怕初初这样昂头甩尾扯飘带的癫狂状态会受伤,连忙制止它的动作,好声好气地帮它把蝴蝶结的死结给解开。 蝴蝶结解开之后被许砳砳随手放在床上,初初还泄愤似的一甩尾巴把它拍下床去。 许砳砳:“……” 许砳砳也没辙,只能另想办法。 许砳砳起身到桌边翻出自己的五三,封面红彤彤的极为喜庆。他从封面一角裁下一个正方形,又拿了医用纱布扭成绳待用。 许砳砳蹲在床边,不太熟练地把纸片翻来覆去,经过一番摸索,最终折出一个六角皇冠。 在穿越的不久前,他曾对着百度图解给家里的金毛“大款”折过一次六角皇冠。 封面纸带有一定硬度,撑起来的皇冠更有质感。 许砳砳照着初初额头上的六边形蛇麟的形状,在皇冠正面的中间顶角涂上一颗黑色的六边形“宝石”图案。 纸皇冠两端被穿上纱布折叠而成的宽绳,许砳砳命令初初站好,并把红艳艳的皇冠戴在初初头上,纸皇冠盖住它额头上的六角形蛇麟,绳子的死结又刚好挡住它下颌那块逆鳞。 许砳砳把红皇冠摆正,食指托着初初的下颌抬起它的脑袋,问:“现在满意了吗?这可是皇冠。” 虽然初初看不到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一听“皇冠”就挺直腰杆,对许砳砳甩着尾巴:“chu~” 初初殿下这才算是满意了。 - 蜈蚣精对于终南洞的邻居们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终南洞也恢复往日的平静和安逸。 骆主任今早照常在终南洞的各住户之间巡视问好时,路过十三号房,就看到许砳砳弯腰在鸡棚里捡鸡蛋,反常的是鸡棚前面还杵着一坨黑,黑中又带着一抹亮红色。 主任近看才发现是初初顶着一个纸皇冠,昂首挺胸气派十足,像一位莅临鸡棚视察的小领导。 不具备灵识的动物天生对妖怪敬畏有加,母鸡们领着小鸡按体型大小排排队,站成一排,忐忑而紧张地从初初面前走过接受领导检阅。 骆主任正在感慨十三号房困难户家的小杂种儿子不得了,就见队伍末尾的小鸡仔一走过初初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初初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将队伍末位的最孱弱瘦小的小鸡仔一口吞下。 骆主任:“……” 又见许砳砳捡完鸡蛋从鸡棚里出来。许砳砳蹲在初初的面前,微笑着对它说:“初初你过来,撅嘴亲亲。” 初初原本的身子保持“m”字形,弯腰低头还在试图悄无声息地将小鸡仔吞下肚去,但一听“亲亲”二字,它的尾巴狂甩起来,兴冲冲地仰起脑袋,还努力蹬起小短腿,想要够得着许砳砳。 小鸡仔一对肉粉色小脚丫还插在初初的嘴巴外胡乱扑腾。 初初沉迷亲亲,等来的却是许砳砳的大拇指撑开它嘴角,强行掰开初初的嘴巴,把险些惨遭杀害的小鸡仔解救出来。 许砳砳把小鸡仔放回到鸡队最后,小鸡仔晕头转向地跌了一跤,爬起来抖一抖湿漉漉的小小翅膀,又紧跟上大部队。 初初:“……” 许砳砳教育初初:“我刚才说什么,是让你负责遛鸡,也警告过你不许偷吃。你能不能有农场主富二代的自觉,这鸡圈里的鸡都是你的财产,但你要学会经营管理,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才是正道。” 初初蔫头耷脑地垂下脑袋,但它一觉察到头上的纸皇冠有往下歪的趋势,立马就又挺直上身,高昂起小脑袋。 “……” 骆主任有幸围观了十三号房家的亲子活动现场,场面温馨又逗趣,但一想到初初出生就和t.g.m.结下孽缘,又是唏嘘不已,内心感慨万分地离开了。 许砳砳也很想感慨。 现在有了初初这个小助手帮忙,号令鸡群不在话下,农场主日常悠闲又自在,闲得扩张小农场的想法又在他心里死灰复燃。 许砳砳至今仍觊觎绿洲那边的奶牛,不知道初初能不能号令奶牛跟着他回家,还有李公豹说过九天河源头水对妖怪的妖力有限制,也不知道初初能不能跨过焦土地和绿洲的交界线。 许砳砳昨天本来已经载着初初要去探险,结果被突然出现蜈蚣精的尸体拦住去路,留下遗憾。 许砳砳一夜之间也似乎能明白邻居们对蜈蚣精身上的致命伤视而不见的原因,渴求和平生活在妖怪世界里本就是奢望,所以他们自我洗脑,盲目乐观,只为享受幸福生活的每一天。 许是受到终南洞邻里的和谐氛围所影响,许砳砳也开始加入这一混吃等死的行列,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是“胆大包天”,蜈蚣精才刚安息在福先生的沙漏棺材里,许砳砳今天又想去九天河源头碰碰运气。 许砳砳背上书包,给初初脖子上挂着镀银口哨,背上驮着一个小包袱,头上还顶着个纸皇冠,行李颇多,但它昂首向前,只道这是成熟的幼崽必须要肩负的重担。 许砳砳牵出那辆淑女单,拐了个弯去七号房把小啾啾接上,还顺路去福先生屋后的荒地为那株仅剩的小黄花浇个水。 许砳砳见识过小啾啾的猛火攻击,也见识过邻居都很忌惮小啾啾的火属性,心想带上这个被赞誉为终南洞的第一战力相当于买了一份出游保险。 许砳砳骑着淑女车,拨动车铃。 初初站在车头篮里迎风流鼻涕,它昂首挺胸,努力蹬高后腿,势必不能让车头的篮框遮挡住它头顶上尊贵的皇冠。 小啾啾站在车后座,身上的火红色的绒毛被风吹得起皱,它张开了翅膀,闭眼感受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快意鸟生,展望翅膀扇动狂风的大好未来。 第041章 许砳砳骑着粉红色淑女车,载着一蛇一鸟的场景看似温馨可爱,实际上,车轱辘一碾上焦土地就一路颠簸得一颠一颤。 初初蹲在车头篮里被迫一跳一蹦哒,像开启了全自动震动模式,而小啾啾却是站在车后架故意不抓紧车后架,它很是享受被颠起来的快感,有种要起飞的错觉。 许砳砳骑车抵达焦土地的尽头,十三座土丘连绵成一线,横亘在前,将焦土地拦截在外。许砳砳带一蛇一鸟攀上土丘,入眼的便是成片的绿洲。 许砳砳单手把初初搂在了胸口,另一只手摆横让小啾啾站在他的手臂上。 初初原本还扑腾着要宣示主权,不让小啾啾靠在许砳砳手上,最终被许砳砳用一个吻给“贿赂”了。 许砳砳带着它们翻过十三土丘,沿途他一直在留心初初和小肥啾的反应,初初一直昂首顶着头上的纸皇冠,而小啾啾因为忌惮自家大哥的威吓而缩成一个圆球尽量减少存在感。 小平原就近在眼前,风吹草低现牛羊兔,林深处有鹿有松鼠,但是许砳砳再想往九天河源头走去,小啾啾就开始扑腾着翅膀表现得很抗拒。 初初倒是不受影响,只是它见不得别的幼崽对许砳砳“撒泼/撒娇”,还扭头“chu!”了一声恐吓小啾啾,但连威吓也没能让小啾啾安静下来。 可见九天河源头水,对妖怪的确有威慑的作用。 许砳砳也没再沿着河流往林中走去,他停在灌木与草地的交界处,就近装了点九天河水,还采了一点果实,他指着远处悠闲吃草的奶牛,对小啾啾和初初说:“看到那头牛了吗?谁能帮我把它赶回家?” 任务已经发布。 初初积极响应:“chu!” 啾啾消极怠工:“啾……” 初初甩起尾巴就要抽小啾啾,小啾啾这才抻长脖子嗷了嘹亮的一嗓子:“啾!!!” 许砳砳很满意小牧场员工的回应,不忘叮嘱道:“量力而为,不用勉强。” 初初的小短腿捧着镀银口哨凑到嘴边,朝小啾啾“哔”了一声,小啾啾一得令就撑开翅膀,并以翱翔九天的预备姿势……俯冲直下,头顶上的呆毛被风吹成大背头。 初初趴在许砳砳肩头吹口哨助威,小啾啾独自一鸟,以离地一尺五的高度飞冲向奶牛群。 许砳砳原本还担心小啾啾会被牛奶踢伤,结果—— 小啾啾一靠近奶牛,就开始喷!火!攻!击! 许砳砳:??? 他是要捉活的,不是烤全牛啊。 三、五只躺在草地里悠闲吃草的牛奶被突然出现的火光之灾吓得半死,它们慌张起身就四处逃命。 小啾啾只认定许砳砳指名的那只棕红白花纹相间的奶牛,追在它身后喷火,把牛奶往焦土地的方向赶过去。 小啾啾不愧是被鹿几小医生誉为“所到之处必有火光之灾”的一只鸟,它所经之处的绿草地,野草的顶端必有一小截被烧焦…… …… 牛哥牛嫂外出散步,正准备走邻访里约一波下午茶,就见十三号房的石头精骑着淑女车,载着他家儿子,车后面还跟着一只奶牛。 而七号房的小霸王小啾啾,气昂昂雄赳赳地蹲在奶牛的背上,奶牛乖乖地跟在单车后面。初初响起口哨,一路上响起班师得胜凯旋告捷的号角声。 李公豹和唐四娘也被哨声吸引过来,他们还注意到奶牛尾巴上的鬃毛有微微烧焦的痕迹。 而牛哥只是瞥了奶牛一眼,就被牛嫂揪着耳朵,拎到了一旁。 许砳砳在李公豹和牛哥牛嫂等邻居们的围观下,把奶牛拴在鸡圈里。 而当邻居们问及这奶牛是从哪里捉来时,许砳砳用一句“是啾啾的功劳”就把邻居们关心的重点都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邻居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大抵意思是惊讶于七号房的小霸王竟然开始行善积德,造福邻里了! 这一结论无疑是令邻居们都对小啾啾刮目相看。 小啾啾高傲地挺起小胸脯,两只小脚脚前后交叉站立着,自信爆棚,像是下一秒就要学习超模走猫步。 结果却被初初一声“哔”响吓得扑棱着翅膀差点摔下牛背。 小啾啾心有余悸地缩起圆胸脯,鸟生又学到了审时度势的新课程,共有十六字箴言: 鸟生在世,谨言慎行; 大哥当前,莫要装逼。 许砳砳的小牧场终于又增一员,他跃跃欲试地回家拿了一个干净的水桶,现场开始尝试如何挤牛奶。 牛嫂在场外看得又羞又臊,她感觉被冒犯也被内涵,但实在是见不得许砳砳挤牛奶操作不当,最终还是一跺脚,一咬牙,当起了场外指导。 在牛嫂又气又恼的口头教学之下,许砳砳终于学会挤牛奶。 秉承终南洞邻里间友爱互助的传统理念,许砳砳诚邀邻居一起品尝牛奶当下午茶。 李公豹抱着黑猫,嘴馋地点头道:“好。” 站在鸡圈外围观的牛哥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再次惨遭牛嫂踩脚拧耳朵,并被牛嫂驱赶回家,而唐四娘对牛奶不敢兴趣,最终只剩李公豹留了下来。 许砳砳挤了一小桶牛奶,大概有三大杯的份量,他直接倒了一杯现挤的牛奶递给李公豹,准备回屋再给自己煮一杯,但没料到李公豹会说:“砳砳先生,牛奶煮热之后再加点糖会比较好喝哦。” 许砳砳:? 妖怪也这么讲究吗? 许砳砳有些遗憾道:“我这里没有糖。” 李公豹听了,还特意回了趟家,自备一罐晶莹剔透的方块冰糖来蹭牛奶。 在许砳砳小学期间,家里连年订购了鲜牛奶每日送上门,他不止一次见过他妈妈给他煮牛奶,大火煮沸之后熄火,把表面沸腾的牛奶泡沫撇掉,再重新用小火煮沸。 尽管许砳砳当初义正言辞地教育初初不能奴役小啾啾这个智能“煤气灶”,但他也不得不感慨小啾啾的确“很好用”,大火小火全靠声控,简直是妖界求生、居家必备的神器。 牛奶煮好之后,一股淡淡的奶香在屋里飘散开。 由于小啾啾不爱喝牛奶,许砳砳就只倒了两杯,他和李公豹坐在炉火旁边,一人腿上趴着一条蛇,一妖腿上趴着一只猫,各自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许砳砳没有加糖的习惯,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抿。 许砳砳穿到妖怪世界半个月,三餐将就不讲究,只图填个温饱,这会儿难得能有个悠闲的午后可以喝着味道熟悉的热牛奶,哪怕是和一只豹子精一起共享下午茶也觉得很惬意。 许砳砳把牛奶吹凉了,才喂给初初一口,液体直接滑过初初的喉口,一下子就进了肚子,尝不出任何味道来,初初只喝了一口就兴趣缺缺地又趴下去。许砳砳摸摸初初的小脑袋,抬头时注意到李公豹虽然要了杯热牛奶,但加了糖融化后,却捧着杯一直吹到牛奶表面结出一层膜,舔掉奶膜之后又把牛奶吹至完全凉透了,这才喝了两口。 ——就像猫舌头一样,喝不了烫的东西。 ——可他又特意要了杯热牛奶。 李公豹满足地舔着唇,抬头见许砳砳也看着他,便眯着眼睛微微笑道:“谢谢砳砳先生的款待,牛奶还是这么好喝呢。” 许砳砳对李公豹的用词感到奇怪,但表面不露声色,像闲拉家常问了一句:“你以前也喝过吗?” 李公豹点点头,捧着杯子回忆道:“上一次喝牛奶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我那时才刚出生没多久呢。” 许砳砳没接话,妖怪之间忆往昔怕都是从几百年前开始讲起,他实在是没法接。 李公豹出了一会神,回神就对许砳砳微微一笑,笑容很温柔,他轻声笑道:“我记得当时我的母亲觅食未归,我饿得不行,从窝里偷偷爬了出来,当时我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脸上带着笑意,声音轻柔地说:“还是一个人族的小女孩儿看到了我,是她喂我喝了牛奶。那是我第一次喝到牛奶。当然,那也是最后一次。” 李公豹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很温柔,温柔得让人放松戒备。 小啾啾躺在地上闲得慌,吐出一口火气又燃点壁炉里的灰烬,暖黄的炉火为李公豹的面庞附上一层薄薄的暖光,高挺的鼻梁落下阴影,甚至淡化了他脸上那一道豹子特有的标志性泪沟,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 李公豹虽然是公豹,但小奶豹时期应该也萌化人心,小女孩给他喂牛奶也不奇怪。 许砳砳若有所思地接话:“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之前说你不讨厌人族了。” 李公豹只是微微笑,又低下头抚摸黑猫的背部,道:“但是这个小可怜,在我救下它之前,它遭受过人族的虐待……” “……” 闻言,许砳砳跟着沉默,隔着校服外套把钛金吊牌攥得更紧了些。 许砳砳在同情黑猫之余,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黑猫第一次见到他就产生敌意,只怕是黑猫被人类虐待后就对人类产生应激反应,黑猫虽然没有成精,但动物天性和对人类的恨意反倒让它第一眼就辨认出许砳砳是人类。 李公豹没有觉察到许砳砳的紧张,他举杯对许砳砳笑笑,说:“今天是我第二次喝到牛奶,真的很感谢您,砳砳先生。” 许砳砳回以微笑,客气地说:“是第二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你喜欢,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喝牛奶的。” 李公豹受宠若惊,连连表示感谢。 但趴在许砳砳怀里的初初闻言则不满地昂起头,重音“chu!”了一声,这声抗议还没对李公豹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反倒是惊得团在炉火里面取暖的小啾啾还有趴在李公豹怀里的黑猫都吓了一大跳。 黑猫浑身炸毛拼命往李公豹的怀里钻,那天可怜见的模样勾起了许砳砳的回忆,许砳砳放下杯子,把初初抱起来安抚它。 这个午后安逸得让许砳砳放下了心防,难得能有个说话的对象,他对李公豹说:“在来终南洞之前,我也遇到过一只野猫,大小和你这只差不多,可能要更瘦一点,很凶,也养不熟,但到了后来它也容许我摸它的脑袋。” 许砳砳无意识地捻着指尖,回忆道:“它还舔过我的手指,我才知道,猫的舌头上真的有好多倒刺。” 李公豹闻言就笑道:“小猫会舔你的手指代表它已经接纳你了。那它现在在哪呢,砳砳先生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带到终南洞来?” 闻言,许砳砳沉默了一下,握着藏在校服里的钛金吊牌,只说:“它没法跟着我一起过来。” 李公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砳砳先生当时的处境应该也很艰难。” 李公豹感觉到了许砳砳的沉默,显然不想多说,便贴心地转移话题,自顾自地聊起其他:“妖界近百年来越来越乱,幸好还能有终南洞这最后一方极乐净土,大家在这里既是邻居又是朋友,而且都非常善良,不会互相欺骗,还会互帮互助,大家都为了保住终南洞的和平生活而共同努力着。” 许砳砳安静地听着。 就见李公豹唏嘘道:“善良之辈在外界只会反遭利用,像大壮,他就是被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猪精欺骗和背叛,但即便是这样,大壮也选择原谅了他的朋友,自己则躲到终南洞里伤心难过,再也不愿意出去了。” …… 经过一下午的交谈,许砳砳也从李公豹口中得知更多关于终南洞邻居的闲话家常,许砳砳和李公豹的茶话会一直开到夕阳西下才结束。 第042章 终南洞再度回归祥和安宁的养老生活,蜈蚣精的死对于终南洞的唯一影响,大概是伤心过度的织织姑娘等到隔天才把许砳砳的破洞衣服赶织完工,她把衣服送来的时候,不忘附赠了一大包从黑大壮那里要来的针线包。 许砳砳接过沉甸甸的针线包,拆开一看,里面的银针根根狰狞,足有六寸长,针头粗细可比米粒的大小。 许砳砳:“……” 如果被容嬷嬷拿到这针,《还珠格格》可以提前十集完结。 他默默地把针线包收下,尽管收到实物与想象中的不相符,但他还是诚心诚意地谢过织织姑娘帮忙跑腿。 许砳砳在终南洞的生活也重新步上正轨,他鸡圈扩张成小农场,有鸡又有牛,既可提供鸡蛋,又能提供牛奶,也算是初步实现了自给自足。 小农场现已初具规模,第二步就是要培养自己的农场主接班人。 新的一天始于清远的晨钟三响。 半个月前,许砳砳还将之视为击破长夜的信仰,现在却沦为了开启他新一天农忙模式的钟响。 许砳砳穿着织织姑娘专属定制的亲子装,初初被装在他身前的育儿袋里,一人一蛇一早就来到小牧场捡鸡蛋,挤新鲜牛奶。 许砳砳忙前忙后,初初却猫着身在育儿袋里拱来拱去,想再寻找前天“滑梯”通道的暗门,许砳砳的肚皮隔着两层轻薄柔软的面料,被初初挠得有点痒,牧场工作受到干扰,他不得不停下挤牛奶的工作,把初初从兜里掏出来放在地上,语重心长地对它说:“不能只我一个人忙活,这是我留给你的家产,你从今天开始也要一起帮忙。” 初初懵懵懂懂地对着许砳砳“chu”了一声。 许砳砳把水桶放到奶牛的腹下,按牛嫂口头传授的挤奶技巧顺利地挤出几口新鲜的牛奶,给初初做了个示范。 他跟初初开玩笑道:“身为农场主富二代,必先要学会挤牛奶。” 初初一听就蹬起上半身,它对许砳砳说过的每句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严肃认真且郑重其事地盯着奶牛的方向。 许砳砳怀疑它根本都还分不清奶牛挤出奶的部位在哪里。 当然,就算分得清,它也够不着。 但是初初的认真模样让许砳砳没有收回玩笑话,只见它昂首挺胸,顶着出门必戴的纸皇冠,揣着小短“手”,提起一口气努力收紧圆滚滚的腹部,试图绷出一身威武雄壮令牛惊叹的身体线条。 初初站在一头体型堪比他的几十倍的庞然大物(奶牛)面前,表情十分凝重,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正视前方,像是预备和面前这头奶牛正面对刚。 许砳砳看得挺乐呵,虽然不知道初初要从哪里下手,但毕竟初初有号令鸡群的天赋异禀在前,许砳砳对它期待值很高,甚至觉得自己恐怕可以在今天喜提养老的幸福生活,尽情享受被儿孙赡养的快乐时光。 许砳砳蹲在旁边等着看初初下一步行动,虽然奶牛被拴在木桩旁,但是许砳砳还是提前做好安全保障措施,将初初往后挪了一点,以免农场主继承蛇被奶牛的牛蹄子一蹬,他这农场主就后继无蛇。 初初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待机时长也很长,它屏气凝神,做足万全准备,终于蓄力一发,只见它弓起身子冲奶牛“怒吼”一声奶声奶气的咆哮声:“chu!!!” 许砳砳听得出来它这一声吼声,起码带了三个感叹号的音量! 只怪小牧场是露天场所,才导致初初这一声排山倒海之势的怒吼声不仅毫无气势,它吼完竟还噎了风,甩着头打了个奶嗝。 奶牛呆呆地站在初初的对立面低头看它,奶牛给予初初唯一的尊重就是嘴里嚼草的动作暂停一下。 “……” 许砳砳拼命忍着笑。 但!是! 下一秒,奶牛迟钝的反射弧又突然上线,它“哞”的一声长啼,像是受惊过度又像是急于御敌——猛地撂起前蹄。 许砳砳大吃了一惊,因这突然的变故措手不及,他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蹿起身,抓住自家儿子的脖颈,像在地里拔萝卜似的直接将它连根拔起,也不管初初被勒得要翻白眼了,揣进怀里就直往栅栏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许砳砳被吓退了十几米,扭头一看却看见那头奶牛依然站在原地,只是…… 奶牛四腿哆嗦,身子瑟瑟发抖,抖着抖着甚至从身下撒出一道透明液体。 ——它被吓尿了。 ——还无比准确地尿在木桶里。 许砳砳:“……” 初初挣扎着从许砳砳的怀里跳下去,顶着头上歪歪斜斜的纸皇冠,神气十足地扭着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向奶牛的面前,奶牛一见初初过来了,四股战战,拔腿就跑,力大如“牛”竟轻易将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挣脱了出来,茫然四顾,打定主意就猛地冲过去一头扎进鸡棚里,惊得缩在鸡棚里的母鸡和小鸡扑腾乱跳,生怕被战火引燃。 奶牛不管不顾地埋头钻进茅草堆,只剩一个大肥屁股朝着外面,屁股还抖啊抖啊,视觉冲击力极为强烈。 场面一度很混乱。 初初迈着嚣张的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到了木桶旁边,扭过脑袋看向许砳砳,甩着尾巴“叩叩”两声轻轻拍了拍木桶的桶壁,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它又对着许砳砳软绵绵地“chu~”了一下,语调活泼又轻快,期待地看着许砳砳,并示意许砳砳过来喝了“它”。 许砳砳:“……” 谢谢您。 许砳砳断然拒绝喝“牛尿”,被儿孙赡养的美梦也提前惊醒,但毕竟这是初初第一次学“挤”牛奶,许砳砳也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便走过去将木桶拎起来,他哄着初初道:“牛奶要等煮熟了才能喝,我先拿进屋去。” 初初不疑有他,蹲在地上对许砳砳撑开两只小短“手”求抱抱。 许砳砳将初初从地上捞起来塞进怀里的育儿袋,先把盛了小桶牛尿的水桶拎出鸡圈外面,再回去想要把奶牛重新栓好,结果奶牛受惊过度,死活不肯离开鸡棚。 许砳砳正犯愁,就见日常在终南洞巡逻的骆主任又来了,这也打断了许砳砳忙碌的晨间工作。 骆主任今天不是空手而来的,只见他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表单——和许砳砳入户终南洞所填写的表单是同一款。 骆主任十分注重终南洞每一户居民的居住体验,驼生原则就是务必要让每一位住户在终南洞里感受到家的温暖——哪怕只是一只黑户“蛇”。户口登记可以不上报,但仪式感必须有。 骆主任把表单递给许砳砳,拄着拐杖对初初呵呵笑:“瞧我这个记性,现在才想到要给初初登记入户嚯。” 初初从许砳砳身前的衣兜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许砳砳手里的东西。 初初的注意力一被转移走,骆主任就见缝插针地对许砳砳比划口型:骗蛇的!骗蛇的嚯! 许砳砳了然于心,点点头。 骆主任又呵呵笑,接着说:“那我先去十二房那边逛一逛嚯,等你们填好表格,我一会再回来收走嚯。” 许砳砳应道“行”。 许砳砳目送骆主任离开之后,就拿着表格和初初一起回屋。 十分刻意地忽略了栅栏门口的尿桶。 初初被许砳砳放在书桌上,它好奇地看着许砳砳把表格铺在桌子上。 许砳砳拿起笔,“常住妖口登记卡”这七个黑体粗字依然熟悉。 他把笔尖点着表格的第一项“姓名”,晃了下笔杆点了一下初初的脑袋顶,说:“你就叫许初初。” 子随父姓,天经地义。 许砳砳觉得姓名这一行简直就跟填写性别那一行一样没有悬念。 结果—— 初初竟然不依!还甩起尾巴在桌子上抽得“啪啪”响,又用尾巴卷住许砳砳的手腕不让他写字。 许砳砳被初初闹得不行,为了制止初初的暴动,他直接把笔往它身前的小“手手”塞过去,嗤道:“不肯跟我一个姓是吧,好好好,笔给你,你自己来写总行了吧?” 许砳砳双手横摆在桌前,作势不管它了。 初初两只小短“手”连一支笔杆都握不住,许砳砳刚一松手,笔杆就歪歪斜斜地掉了下去,但它没有向许砳砳求助,而是哼哧哼哧地运用尾巴卷起笔杆,身残志坚地在表格上画了一个——略显歪曲的封闭“o”。 完事了就扔下笔,期待地蹲在桌上,摇着尾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 两只雾蒙蒙的眼睛里仿佛闪着亮光,明明白白地给许砳砳传递一个信息——等一个夸奖。 “……” 许砳砳托着腮,目光在初初和表格之间逡巡了三回,他盯着这个“o”绞尽脑汁,努力想要跟上初初的想象力。 许砳砳拧着眉愁啊愁,思来想去,再联想到初初每天都要吃的鸡蛋,想必是出生以来每日吃鸡蛋吃出了感情,以蛋之名,冠我之姓,对这一食物抒发了浓烈的喜爱之情…… 许砳砳迟疑着开口猜测道: “……蛋初初?” 初初甩尾拍桌抗议。 “……零初初?” 初初甩尾拍桌抗议,外加左右摇头,还张嘴咬许砳砳的衣袖。 许砳砳戳着小胖蛇圆滚滚的小肚子,不抱希望地胡说八道道: “……圆初初?” 结果—— 初初松开许砳砳的衣服,竟然兴奋地摇起尾巴,吐出粉嫩嫩的樱花瓣舌头学二哈。 “……” 许砳砳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许砳砳嫌初初吐舌头太丢人,捏着初初肉嘟嘟的粉色舌头又重新塞进它的嘴巴里。 许砳砳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名字啊……圆初初?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啊。” 许砳砳把初初翻了个身,摸着它软乎乎,圆滚滚的肚皮。 孩子硬给自己取了个自黑的名字怎么办? 但扛不住孩子自己喜欢,好在这一张妖口登记表格并不上报登记。 许砳砳说:“行吧,你喜欢就好。” 许砳砳提起笔,帮初初登记表格,边写边念道:“圆,初,初。” 许砳砳只顾着低头写字,没有注意到许砳砳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初初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在无火无光的环境里,流过一抹银蓝色光芒,但微光稍纵即逝,它的尾巴也按耐不住地摆动了两下,还扑出来用尾巴圈住许砳砳的左手手腕。 左手腕那里有一个红色印章,还印着万耀殿和ovary保护协会的字样。 初初的尾巴绕了一圈覆盖住这个印章,尾巴尖轻轻挠着许砳砳的手腕,还突然羞涩地“chu~”了一声。 许砳砳没看它,只是把左手手腕翻过来,指尖挠了挠初初的下颌。 没有人注意到,被压在手腕下面的红色印章散发出淡淡的朱砂红光芒。 - 这一日的午后时分,许砳砳搬张小板凳坐在壁炉前研究如何蒸一碗鸡蛋牛奶羹,初初难得愿意离开他左右,和小啾啾哥儿俩在家门口闹腾。 许砳砳把调好的蛋清和煮沸过的牛奶混合调匀,又压碎一小颗方块白糖加入其中,放锅里蒸。 许砳砳听到屋外鸡鸣牛叫闹得不可开交,就多添了点柴火,起身出门。 他不用看也知道初初和小啾啾这一对混世魔王必在小牧场里作威作福。 许砳砳抱着“熊孩子打一顿就好了”的想法气势汹汹而去,他一到小牧场,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初初戴着那顶“爱不释头”的纸皇冠,抬头挺胸,倨傲地蹲在倒盖的水桶上面,而小啾啾站在“王座”旁,它们面朝着自己的鸡臣鸡民,母鸡和小鸡都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排,身子缩成一团,不敢动不敢叫。 那头奶牛排在队伍的最后,四股战战,抖得很厉害。 “……” 许砳砳站在栅栏旁,倍感新奇地围观初初和小啾啾这两只妖怪幼崽玩的家家酒,这画面又奇特又好笑。 蹲坐在“王座”上的初初可能是嗅到了许砳砳身上的气味,扭头一找到许砳砳,便对许砳砳“chu!”了声,还摇起尾巴,示意许砳砳过去,它要把许砳砳隆重介绍给它的“臣民”们。 许砳砳笑了下,刚打开栅栏门,就感觉天空骤然暗下来。 他回头看,只见远处的天幕低低垂下去,天空像是破了一个洞,洞口在漩涡之中,乌云压城,雷鸣电闪。 许砳砳完全在状况外,又因为那风云剧变的天幕远在河的对岸,他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也没有逃跑的想法。 住在附近的其他邻居都因为异变的天空而从家里跑出来,他们聚在一起,站在十二号房和十三号房之间的岔路口,忧心忡忡地望着不远处的天幕。 李公豹皱眉道:“……恐怕是无妄村的犀牛精修为突破了。” 织织姑娘瑟缩着身子打了个冷颤,而唐四娘强作镇定地安抚她。 李公豹曾提及犀牛精原本就是c级大妖怪,现如今修为再次突破,必定是b级大妖怪,又号称“凶灾”级别的妖怪。 这两者都是灾,但c级只是“祸”,而b级却是“凶”。 许砳砳还记得他刚来终南洞那天,李公豹就给他科普过,拦截在终南洞前面的九天河是天然防线,只有灾祸级别中的超c级大妖怪才能直接渡河,普通的c级妖怪可能都还扛不住…… 那时候,以犀牛精为首的无妄村没有妖怪能渡河。 现如今,犀牛精很可能已成为b级大妖怪。 李公豹用担忧的眼神和许砳砳对视一眼。 许砳砳忍不住抱紧初初,而初初只在乎它的纸皇冠有没有被挤歪。 第043章 蔽日的乌云在河对岸翻滚了不到一刻钟,便恢复万里碧空,却让终南洞的邻居们从一刻钟前就开始为接下来的分分秒秒提心吊胆,生怕犀牛精突然渡河过来扩张殖民领地。 李公豹强撑着微笑安慰大家:“我反倒觉得犀牛精既然已经成为凶灾级别的大妖怪,他应该会更向往外面的世界,终南洞穷乡僻壤,这里有的东西,无妄村都有,并且只会更多,犀牛精肯定不会看上这块不毛之地的……大家不用太担心。” 唐四娘连连点头称“有道理”,犀牛精身为无妄村的恶黑势力,鱼肉乡里、欺雄霸雌的勾当必定已经做得多了,终南洞自然也没有新奇事物能够吸引他。 杞妖忧天不符合终南洞的快乐生活理念,邻居们各有各的日常安排,李公豹准备要约黑大壮一起去河边捕鱼,织织姑娘还得回去伺候丈夫翻身晒太阳,唐四娘要去练双刀,诚邀许砳砳一起去。 许砳砳谢邀,但以“正在家里研究新菜品”为由婉拒了。 等到群妖散会,许砳砳抱着初初,带着小肥啾回到家中,锅里的鸡蛋牛奶羹已经煮老了,一点也不滑嫩q弹。 但好在还能吃,新菜品也算是有了着落。 许砳砳自从来到妖界之后,对吃食完全不讲究,有啥吃啥,啥也没有也能够凑合,吃完上顿没下顿熬一熬也不觉得肚子饿。 接下来的两天也在和平中度过,撇开和妖怪当邻居,夜半三更有鬼敲门,前住户离奇死亡等等等匪夷所思细思恐极的问题,单就入户送房,入住送水晶棺,居住环境优美宜人而论,终南洞还算是个适合每日混吃等死的养老好去处。 许砳砳近日还发现,自从初初认识了小肥啾之后,它离开许砳砳身边的距离范围越来越远,许砳砳也意识到了,孩子不是真的黏他,而是它自身硬件配置有缺陷,初初短手短腿的行动不太方便,现在逮着小啾啾这个小弟当“坐骑”,出行靠指挥,指哪走哪,完全就是声控智能,十分适合外出探险,于是每天午后都跑得没影儿。 初初和小啾啾过家家酒的范围,已经从小牧场扩张到许砳砳的视线之外,许砳砳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去找一下初初,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唯一让许砳砳感到奇怪的是,邻居们近日似乎总是对他欲言又止,先是牛哥,再是织织姑娘,有时候还会问他家里有没有多余的东西,把许砳砳问得一头雾水。 这天午后,初初照常骑着小啾啾跑得无影无踪,许砳砳则安静地呆在屋里写五三,解题思路顺畅得让他不想挪开座位,一直等到骆主任匆匆赶来喊他,他才搁下笔。 “小同志嚯!小同志啊……” 从街道办事处所在的八号房到十三号房不过是一小段距离,骆主任却撑着手杖喘个不停,从大老远的地方就在呼唤许砳砳,走到许砳砳大敞而开的窗前便大口喘气,许砳砳耐心地等着骆主任喘完气再开口:“o……ovary保护协会……来,来电了。” “……” ovary保护协会的上一通电话距今,过了一个多星期。 许砳砳两手空空,心里一悬,下意识地重新捡起笔,攥在手里,打了个转儿,借此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起身说:“我现在过去。” - 骆主任一开始得知许砳砳是ovary的时候,还在庆幸终南洞怕是要托了许砳砳的福,即将要迎来水电网全通的美好幸福生活,谁能想到许砳砳身世之凄惨,感动终南洞全体居民,不帮不是好邻居,所以哪怕帮助许砳砳就意味着要和ovary保护协会阳奉阴违,他也义不容辞地学会撒谎。 今日来电的ovary保护协会客服,依然是荷花精二号。 她喜气洋洋地为许砳砳带来噩耗,譬如石头精的人气在三天前已经稳定进入妖气榜前十五名,最高的排位是第十二,现在也稳定在第十四名没有往下掉。 许砳砳妖气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前所说的一二三,还因为许砳砳从未登陆过id,反而让心急想和许砳砳私聊的妖怪都等得望眼欲穿。 ovary相亲网站有一个十分佛性的设计,官方告示说是为了避免骚扰,所以用户只能在线发消息,而无法离线留言,双方能否在线匹配聊天全靠运气续前缘。 这就导致对石头精心心念念或是一时兴起的大妖怪,打好了搭讪腹稿却一直苦于等不到正主上线,加之这些大妖怪在线下过的是呼风唤雨的帝王式生活,求而不得的事物少之又少,精神上的长期折磨令他们饥渴难耐,他们对石头精更是志在必得,哪怕他们对石头精的占有欲早已经凌驾于兴趣之上。 再来,越多t.g.m.惦记上了同一个ovary,出于t.g.m.这一群体强烈的胜负欲和虚荣心,他们更要将这个ovary占为己有,用以彰显自身的强大。 t.g.m.相的不是亲,而是在进行大妖怪之间的较量。 而ovary则是沦为他们竞争的战利品。 许砳砳:“……” 许砳砳的心情很复杂。 想来饥渴营销无国界,普遍适用于人类世界和妖怪世界,但一不小心造成饥渴营销真不是他本意。 同时许砳砳也很同情ovary在这个世界的处境。 对于ovary而言,最好也是唯一的好归宿只能是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t.g.m.,但这假设本身就不能成立——既能成为令妖闻风丧胆的t.g.m.,怕是早已具备了凶残好战的特性,要令这样杀戮成狂的大妖怪同时具备柔情蜜意,根本就是矛盾集合体。 许砳砳却在这时突然想到妖怪邻居们曾经说过:t.g.m.也包括了龙族。 许砳砳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动向荷花精二号咨询道:“……当前表示对我感兴趣的t.g.m.当中,可有,龙族?” 闻言,荷花精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砳砳先生你可尽管放心。” 许砳砳:? 许砳砳听得一头雾水,就听荷花精二号顺着话继续说道:“砳砳先生会这么问,应该也是听到了小道消息了吧?本来我们分会在三天前就应该致电恭贺您进入妖气榜单前十五的,正是因为万耀殿突然下达那个通知,我们ovary保护协会的总会和四大分会近一周来都忙得不可开交,说起来,还望您能见谅呢。” 许砳砳一顿,半猜半忽悠地问:“所以……龙族是出了什么事情?” 大概是这个消息被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上头也没有表态,当前算是公开的秘密,荷花精二号对于与t.g.m.有着密切关联的ovary没有半点隐瞒,直接说:“具体的原因我们协会也不清楚,只是我们上级临时收到万耀殿的新指示,将全体龙族t.g.m.都召集到万耀殿朝圣,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其实就等于将龙族囚禁在万耀殿,待遇也不太好……ovary保护协会近期忙于接收原本匹配给龙族t.g.m.的那些ovary。” 为了重新分配和安抚落单的ovary,保护协会上下都忙得焦头烂额。 荷花精二号客服竭诚解答:“……这一次是阿尔黛殿下亲自出面下达的命令呢,龙族怕是没能像百年前一样侥幸了。” 事实是万耀殿那位大人物一开始要求将龙之一族硬性收编,但因为有位龙族t.g.m.起来反抗,于是收编的命令变成逮捕令。 龙族向来都是t.g.m.中战斗力整体排行靠前的种族,他们傲慢,冷漠,吝啬,不择手段,也是真呼风唤雨的强大一族,结果万耀殿一声令下,他们依旧得分崩离析,无处可逃。 不少妖怪都偷偷议论,说龙族风头太劲,万耀殿也只不过是拿龙族开涮,以对全体t.g.m.起到杀鸡儆猴的警告作用。 许砳砳握着电话听筒,喉结滚动了一下,勾着电话线的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他为初初的未来感到担忧。 许砳砳强作镇静,试探性地说道:“t.g.m.的政权太不牢固,择偶风险无法预料……” 荷花精二号回答:“这点您大可放心,万耀殿其实一直都在大力扶持t.g.m.,否则也不会建立ovary保护协会专为t.g.m.和你们ovary组建婚育配对,甚至我们阿尔黛殿下对同时身为ovary和t.g.m.的凰鸟一族更是礼让有加。” 凤凰一族,雌为“凰”,雄为“凤”。 许砳砳直接问:“所以在t.g.m.当中,地位最高的是凤鸟?” 荷花精二号说:“理论上可能是如此。” 许砳砳:? 荷花精:“百鸟朝凤,但是寻遍整个妖界,怕是已经找不到最后一只凤鸟,持续百年都位于妖气排行榜第一的凰鸟,也是唯一一个空肚期长达百年的ovary,她便是坚持非同族的凤鸟不嫁……” 荷花精刚才声称凰鸟一族受到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礼让相待,便是指排行榜第一的这位凰鸟大妖。 其他种族的ovary,绝无可能享受百年空肚期却不被追责的待遇。 许砳砳也是这时才知道,阿尔黛殿下竟然是个雄性。 …… 许砳砳不知不觉和荷花精二号客服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粥,期间心情跌宕起伏,也从荷花精二号的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妖怪世界现有格局的信息。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明确了初初化龙成为大妖怪,非但不能自保,还要被所谓的阿尔黛殿下“软禁”在万耀殿里。 至于在万耀殿会受到怎样的不妖道待遇,许砳砳无从得知也无从想象。 挂上电话,许砳砳扶着骆主任家的大圆桌坐下。 骆主任急忙给许砳砳推过来一盘苍翠欲滴的仙人掌当瓜果招待他,紧张兮兮地问:“小同志……出了什么问题吗?难道是保护协会的委员要来实地探访你嚯?” 骆主任紧张得连连搓手,搓完手又狂薅自己的脑门,毕竟许砳砳现在一妖的安危牵系着一整个终南洞十几条妖口的命运,若是许砳砳提前临盆的消息被协会得知,许砳砳会被安排相亲,初初恐会遭不测,而终南洞的全体邻居们落得个知情不报的下场也吃不了兜着走。 许砳砳摇摇头,说:“协会没有发现,荷花精刚才挂电话之前还祝我‘生育顺利’,我只是……担心被她发现马脚而过度紧张。” 许砳砳没有跟骆主任提到龙族的事情,也不敢跟骆主任直言初初很可能就是一只小龙崽。 许砳砳扶着额头,揉着突跳的太阳穴,努力整理思绪,骆主任则面带担忧却又不敢打扰地站在许砳砳的身后。 许砳砳忽然问起骆主任道:“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他的本体是什么妖怪?” 骆主任此等小妖怪对万耀殿十分忌讳,更别提是私下议论万耀殿的主人了,他神情紧张地掩着嘴,靠近许砳砳小声道:“阿尔黛殿下的本体,是,是蛟龙皇……” 说罢,许砳砳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骆主任就连忙又提醒他:“小同志嚯,你在外头也千万别随便提起阿尔黛殿下嚯……哪怕是在终南洞和邻居之间,也少议论为好。” 骆主任对许砳砳的警告是出于好心,毕竟这一位阿尔黛殿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听说仅仅在这百年之间,在万耀殿里服侍他的妖怪就被杀了不计其数,原因可怜,仅仅只是因为称呼阿尔黛殿下的时候没有带上名讳…… 便死于罪名“不敬”。 只一声“殿下”,竟就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第044章 许砳砳一听到万耀殿阿尔黛殿下的本体是“蛟龙皇”,几乎是瞬间就脑补出一连串的前因后果。 ——“难怪”他要针对龙族。 ——他“居然”对凰鸟礼让有加。 许砳砳分别用了一个不出所料的“难怪”和一个意料之外的“居然”来感慨这两件事。 前者是因为阿尔黛殿下对待龙族的态度符合大妖怪残暴无度的本性,后者却是因为这样残暴无度一手遮天的阿尔黛殿下向雌性求欢居然还能保持耐心。 前后两者并存一体,好比一个只手遮天,双手沾染血腥的杀戮者,却在屠戮归来的途中摘了一束鲜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怀,卑微地献给了对他冷眼相待的心仪对象。 这完全说不通…… 凤鸟在妖怪世界几乎灭绝,恐怕也是这位阿尔黛殿下的杰作。 许砳砳光是想到这些都已经不寒而栗了。 骆主任从许砳砳慌张的神情中猜测出他的联想,连忙赔着笑打断他道:“小同志嚯,你也别乱想了,既然ovary保护协会没有觉察到你已产子,那就是大好事嚯,只要等你再怀上二胎,必定能在终南洞过上百年的安生日子嚯。” 骆主任抬起手指了指许砳砳左手手腕上的红色印章:“大家身在妖界……身不由己,都不容易,这个印象是束缚,但同时也能为你提供实质性的保护特权,毕竟权利与义务之间也是对应统一的嚯。” “……” 许砳砳点头称“是”。 许砳砳被骆主任“上”了一节思想政治课,走出八号房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李公豹和黑大壮捕了鱼回来,经过骆主任的门口,正要把鱼带去水井那里处理干净。 许砳砳与他们同行,愉快地蹭到了一条大黄鱼。 李公豹他们从骆主任的八号房穿到了许砳砳的十三号房。 许砳砳离开的时候房门没有关,房门大敞而开,所以他刚经过自家门口,不经意的一瞥,一眼就看到正对门口的地上躺着一坨黑色的不明生物。 许砳砳的脑子“嗡”的一下,在那瞬间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地上躺的那一坨正是初初。 初初腹部朝上,四肢僵直,舌头挂在嘴角已经不能呼吸,连它近日最爱惜的纸皇冠都歪到了脖颈上。 许砳砳刚刚从荷花精口中得知万耀殿对全体龙族下了通缉令,这边就看到初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只觉得喉咙口蹿起一股锈腥味儿,同行的李公豹和黑大壮也同是大吃一惊。 许砳砳心急如焚地冲过去,跪在地上正要把初初抱起来—— 那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就弓身弹了起来,如同一颗橄榄球一样撞进许砳砳的怀里,还兴奋地“chu!”了一声。 仿佛在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 许砳砳猝不及防地初初这一撞,直接被初初弹跳的后坐力扑倒在地。 “…………” 许砳砳躺在地上还有点懵,初初则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得意洋洋地扑到许砳砳胸前,摇着尾巴,吐着肉嘟嘟的舌头,冲许砳砳叫道:“chu~” 许砳砳面无表情地翻身坐起来,就把初初按在腿上,朝着它囤着肥膘的屁股来了一巴掌。 初初闪躲不及:“chu!” 许砳砳这一掌拍得响,但不疼,可初初凄厉地叫唤,从许砳砳大腿上挣扎着要逃。 毕竟在幼小的四脚蛇心里,这一掌打的可不仅仅是它的屁股,而是它脆弱的、急需用心呵护的小小自尊心啊…… “不幸”在现场围观了这场“儿子恶作剧惨遭殴打教育”的家庭闹剧的李公豹和黑大壮,显然有些尴尬,他们面面相觑,确认过眼神之后心情更是微妙。 李公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含蓄地笑笑,隐晦地说:“砳砳先生,据我所知,动物发动装死技能的情况,基本上有三种可能,一是躲避危险,二是诱捕猎物,三是……求爱……” 有动物装死以避敌,有动物装死以求爱。 眼前这情况显然不是避敌,也不是捕猎。 李公豹不敢再说下去。 “……” 许砳砳单手向后撑着地面,拽着初初的尾巴把试图逃跑的初初又捞回来,他面带着微笑抬头看向李公豹,道:“现在增加第四种可能了,像初初这种就只是单纯欠揍。” 李公豹欲言又止:“……” 初初弱声弱气地对许砳砳“chu……”了声,夹着尾巴不敢动。 - 初初当着邻居们的面挨了许砳砳一顿揍,碍于面子的问题,它足足颓靡了大半天,对许砳砳也不再黏得那么紧,甚至连晚上许砳砳要去洗澡,它也只是条件反射地蹬起小脑袋,随即又蔫蔫地趴下去,甩了下尾巴就一动不动。 许砳砳没有理它,自己进卫浴间洗了澡,洗完澡出来,才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跟初初讲道理:“以后不许再玩装死的游戏,我见一次就打你一次。” 初初的小身子抖了抖,微微昂起头,发出气音:“chu……” 许砳砳这才放软态度,摸摸它的小脑袋,重新帮它戴好纸皇冠,说道:“因为装死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我害怕你真的出事情。” 许砳砳想到龙族现今在妖怪世界里的处境就忍不住皱眉头,恐怕比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在妖怪世界里夹缝求生的处境还更不乐观。 许砳砳将它的纸皇冠往后推,指腹轻轻摩挲初初额头上的六边形鳞片,他叹气道:“难怪你会被藏在九天河的源头泉眼那里,你被封印在那里面无法破壳,其他妖怪也动不了你……” 许砳砳一时之间不得不怀疑自己把初初捡出来是不是反倒害了它。 初初无心听许砳砳自怨自艾,它一明白许砳砳今天打它并不是拒绝它,仅仅只是因为担心它,便重新活跃过来,它甩着尾巴卷住许砳砳的手腕,尾巴尖试探性地探进许砳砳的衣袖里面,轻轻挠了一下,然后就紧张地观察许砳砳的反应…… 许砳砳正自责,低头见初初用尾巴握着它的手像是在安慰他,他心里头一暖,指尖摸了一下初初下颌,轻声问:“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擅作主张把你从九天河泉眼里抱出来,是不是不对?” 但初初蹬起身,一边摇着脑袋还一边甩着尾巴,连着叫了两声“chu!”,它只恨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许砳砳见初初着急地想用全身心来表态不后悔的小模样,按住它疯狂甩得快要打结的小脑袋,忍俊不禁道:“可以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他摸了摸初初的小脑袋。 许砳砳自然没有能力保全初初在妖怪世界里的安全,但往乐观的方向想想,他和初初留在终南洞偷生个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二十几年,也并非不可能…… - 次日。 许砳砳像每日起床捡鸡蛋一样,每日照常去七号房把小啾啾放出来散养,然后他便抱着初初,主动去十号房找唐四娘。 许砳砳“怀孕”期间,唐四娘给他安排的胎教课程除了培养雌权主义思想,还有双刀流的教学。 唐四娘给他挑的两样兵器,一把锥剑和一把锯齿刀,许砳砳甚至都没有领回家。 许砳砳今天主动来找唐四娘,就是希望领走这两件冷兵器,并且以后会定期来找唐四娘学习双刀流。 唐四娘开门一听到许砳砳的来意,连忙把他请进家,她在角落里翻找兵器,一边找一边安慰许砳砳:“砳砳你是不是担心前几天看到无妄村的天象异动呀?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你是ovary,别说犀牛精晋升为b级凶灾级别的大妖怪,哪怕犀牛精现在是a级号称灾煞的大妖怪,他也绝对不敢动你的呀!” 许砳砳附和一声“嗯”。 唐四娘的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清幽的兰香,极为好闻,靠墙的大货架上面饲养着唐四娘每日外出捕捉回来的小昆虫,许砳砳避开大货架,走到对面的桌椅旁坐下。 初初趴在许砳砳的肩头,蹬起上身向四周张望。 许砳砳来时就已经警告过初初,不许觊觎别人家的东西,所以它从进屋到现在一直很乖。 桌椅靠在窗前,光线很好,一缕三寸宽的阳光洒到桌上,正好落在了那台老旧的家用磁带录音机的按钮上面,漆面斑驳的按钮上闪着光亮,瞬间就吸引了初初的注意力…… 唐四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许砳砳嗅着清幽的兰香不时应和一两声,气氛还算融洽。 然而,这悠闲轻松的氛围忽然被一声苍凉悲切的女声独白打断—— “梁兄,梁兄呀——” 许砳砳:? “怎得情花劫后开,愿将幽恨寄泉台……” “英台不是无情女,伤心人已半痴呆……” 紧跟着,以扬琴、琵琶和洞箫等管弦之乐奏响了委婉深情,徐缓悲凉的前奏。 许砳砳:“……” 唐四娘:“……” 初初则对着桌上那台录音机歪脑袋:? 磁带在录音机里嘎吱嘎吱旋转,女戏腔也唱开了: “自怜自怨今生带恨来,丝丝泪满腮,叹侬命苦却被情害。” “君一去,落泉台,往日我不该……” …… 许砳砳只觉得粉红色带褐色边的大袖衫在眼前一晃,挥来一股浓郁的兰香,待他定睛看清楚,唐四娘已经飞奔而至,以惊人的手速关了录音机。 现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许砳砳咽了口口水,不敢去看唐四娘。 但他表面强装镇定,内心却很难冷静,他的脑子里思绪翻飞,连连“卧槽”几句:所以每晚扰民的戏曲声不是女(雌)鬼对月垂泪,而是来自于唐四娘的录音机??? 许砳砳不得不由梁祝唱段展开联想,他原以为唐四娘是行走的雌权主义招商加盟负责人,谁能想到她是夜夜涕泪思郎君的可怜人? 所以唐四娘竟是已婚死丈夫?她丈夫又是怎么死的? 许砳砳再一想到刚刚唱段里面的“……被情害。君一去,落泉台,往日我不该……”,他有理由怀疑,唐四娘的丈夫就是被她自己吃掉了,而唐四娘把人家啃完之后,又夜夜哭诉“我不该”。 许砳砳细思只觉得恐极惊极尬极。 让唐四娘这种吃了自己前夫又对前夫念念不忘的雌性混进妇联成为一把手…… 妖界雌权,危矣。 一阵令人且令妖窒息的尴尬过后。 许砳砳把初初往自己怀里带,咳嗽一声,面带歉意地对唐四娘说:“初初不懂规矩,随意动你的东西,真的非常抱歉……” 许砳砳下定决心要装傻到底,唐四娘局促地拧了好一会儿袖子,闻言才抬得起头,咬着嘴唇羞赧道:“没事没事……那个,我把兵器找出来了,要不,我们出去外面练刀吧?” 许砳砳十分配合地点头,他更怕在这封闭的屋子里,唐四娘恼羞成怒,会突然反身拔刀杀他灭口。 唐四娘帮许砳砳抱着两把冷兵器,许砳砳抱着初初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唐四娘的身子娇小玲珑,但许砳砳记得半个多月前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皮肤白里透着粉色,生得明艳动人,现如今皮肤非但透不出明艳的粉,反而有些腊黄。 好在唐四娘的情绪还算稳定,没有杀人灭口的倾向,许砳砳这才放心。 到了外面,锥剑和锯刀在日光下闪着粼粼刀光,初初直看得目不转睛。 许砳砳把初初放在一边,左手接过锥剑,右手接过锯刀,唐四娘却让他反过来拿。 许砳砳很不解,锥剑轻,锯刀重,唐四娘却要他左手拿锯刀,右手拿锥剑,这不合常理。 唐四娘解释道:“记住两者是配合使用的,锥剑封锁行动,锯刀挫肉如泥使之重创,所以,是先出锥剑,钉死对手,再换右手拿锯刀重创之,要牢记这个出刀步骤呀。” 许砳砳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如果我的锥剑没能封锁住对手,该怎么办?” 许砳砳问完话,转头去看侧身对着他的唐四娘,唐四娘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张合作爪状,扭头“嗷呜”吓唬许砳砳。 可惜唐四娘身形既娇小,长相又可爱,实在起不到任何恐吓效果。她说:“要是没能够封锁住对手,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你要勤加练习,你只需学会这一招就好,除非我先倒下,否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 许砳砳想到唐四娘上一次挺着胸脯对他说“我会保护你的”的时候,她声称自己身为妇女联合会的一员,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每一位雌性的安全…… 许砳砳当时就把唐四娘这句“保证”当成场面话,现在更加不敢信。 第045章 许砳砳在终南洞的日常生活安排,除了捡鸡蛋挤牛奶,现在又多了一项——跟唐四娘学双刀流。 种植于十号房门前的草本植物花团锦簇,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许砳砳看到唐四娘蹲在花丛中打理花草,岁月静好,但他总担心唐四娘下一秒就要劈手抓只蝴蝶塞进嘴里嚼一嚼。 许砳砳连着两天都在练习同一招式,招式过于简单,只分为两个步骤,一是出锥剑擒敌,二是换右手执锯刀以制敌。 唐四娘还特地找来猪肺填充茅草,用这个球以滚动和弹跳两种进攻方式给许砳砳当陪练道具。 唐四娘每天都对许砳砳念叨相同几句话: “眼功要做到视远如近,视近如微,眼中无刀时,心中亦有刀。” “心态要保持平和自然,稳居正中,静时心不静,急时心要定。” “伺机行动之前要以最佳握势执刀,掌心与刀柄间不留一丝缝隙。” “拔刀时必定要有克敌制胜的决心,出刀后必要一击必杀的信心。” …… 单听唐四娘的口头指导倒是像模像样,但是许砳砳每日的一对一实际操练,就是用锥剑戳中稻草球并将其钉在地上,再出锯刀割碎它。 这也不怪许砳砳会边学边质疑:这他妈真能制敌吗? 许砳砳怀疑唐四娘把敌人都假想成身高不足一尺的侏儒,而且还是没手没脚,只会前后翻滚和蹦跶的侏儒。 许砳砳隐晦地提出疑问:“假如是遇到身形比我高大的敌人,这招式还管用吗?” 唐四娘直率地回答:“当然不管用啊!” 许砳砳:“……” 许砳砳觉得自己上了一个理直气壮糊弄人的培训班。 接下来的对话更让许砳砳脱力。 许砳砳:“那我要是遇到体型高大的敌人要怎么办?” 唐四娘:“我会保护你啊!” 许砳砳:“如果你不在呢?” 唐四娘:“我一定会及时赶到,并且保护好你的!” 许砳砳:“如果你也打不过呢?” 这个问题有点扎心,唐四娘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如果连我也打不过,你就只能靠这招保护好自己了。” 许砳砳:“……” 唐四娘的逆天逻辑杠得他无路可走,许砳砳放弃了反驳。 休息时间,唐四娘捧着镜子在画眉,虽然她没有再提磁带录音机和戏曲的事,但她会含蓄地问许砳砳:“砳砳砳砳,你看我今天的眉形好不好看?” 许砳砳抱着锥剑坐在她下侧,抬头看了看唐四娘的眉毛,他看不出个所以然,盲目夸道:“好看。” 唐四娘对着镜子左右端详着,隐晦地说:“青衣都要画柳叶眉,看起来温婉动人。” 许砳砳看着她,但没敢细问,只把这当作“今夜有戏曲”栏目的预告。 许砳砳这几天都是固定在上午八、九点钟到唐四娘这里练刀,一直练到中午,他想着就当成晨间锻炼,强身健体也好。 而初初在这段时间,都会骑着小啾啾四处溜达,掐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回来等许砳砳回家,而小啾啾会自行回它的七号房石堡中睡午觉。 初初今日也是自己回来的。 唐四娘一看初初来了,就笑盈盈地对许砳砳说:“初初又来接你回家了。” 初初趴在许砳砳肩头,吐出舌头嗅了嗅,还壮起胆子舔了一下许砳砳的脸颊,许砳砳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推开初初的小脑袋,说:“我刚出汗了,脏。” 许砳砳不知道初初听懂了没有,它反而更兴奋地甩着尾巴,还用尾巴勾着许砳砳的脖子,“chu!”了一声,催促他快回家。 许砳砳不明所以地告别唐四娘,回到十三号房,初初又用尾巴拽着许砳砳往床边的方向拉去,它还蹬起上半身,用尾巴尖戳了戳床底。 许砳砳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刚刚在床边蹲下身,就听到“呲啦”一声,眼前闪过一道火光—— 许砳砳当场还被吓了一跳。 火光是藏在床底下的小肥啾发出的,它必定是受过严格特训,才能喷出这一道范围小、火力弱,却又持久稳定的火光,将整个昏暗的床底下照得亮堂堂的,也让许砳砳看清床底下不知何时已经囤了这么多亮晶晶的东西…… 什么发夹耳饰,还有杯子纽扣,连指甲钳和掏耳勺都有…… 总之乱七八糟,像废物回收站,堆积起来足有两三个初初的体积那么大。 这些可能是初初这几天带着小啾啾偷偷遛去邻居家收来的保护费。 许砳砳觉得自己的教育应该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初初—— 他警告过初初不许再当着他的面强抢邻居的东西,于是它背着许砳砳去敛财。 “……” 初初绕着这堆东西后面,蹲在地上,对许砳砳甩尾巴吐舌头,期待地看着他。 许砳砳:“……” 许砳砳不知道初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小啾啾趴在旁边持续喷火打光也不容易,初初见许砳砳迟迟没有表态,大概觉得灯光不够闪耀还吸引不了许砳砳,连忙指挥小啾啾甩头甩火柱,还一吞一吐造成一明一灭的闪光灯效果。 “……” 两崽配合默契,让人不得不怀疑它们恐怕还有进行灯光彩排。 许砳砳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也生怕自己的床铺会被点燃,但幼崽的这份心思不能被打击。他抬起手挡着眼睛,心很累地夸初初道:“很好看,你们真棒。但是我们去吃午饭,一会再玩好不好?” 小啾啾一得令收工,熄了火,圆滚滚的身子从床底下滚出来。 初初更是兴奋得狂甩着尾巴,跌跌撞撞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就扒拉着许砳砳的裤腿,咬着裤脚要爬上去。 许砳砳伸手将初初捞到肩上,只觉得初初比往日还黏他,不仅用尾巴圈住许砳砳的脖子,四只小短腿也紧紧抱着许砳砳的脖颈和脸侧,小脑袋贴着许砳砳的脸颊一直蹭啊蹭的。 像个智能u型护颈枕头,还自带冰冰凉凉的触感。 许砳砳被它蹭得有点痒,平时也没见初初有这么热情过,他想缩脖子却无处可躲,只能强行把初初从他的脖子上扒拉下来,抱在怀里。 小啾啾没眼看,伸出两只火红色的翅膀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奈何手短要命,翅膀像是捧着脸颊。 它很快放弃了,总之功成身退,终于可以回家倒头就睡。 - 许砳砳去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地喷了点儿香水,随便弄了点东西吃了,便抱着初初去睡午觉。 自ovary保护协会的来电已经过了三四天,接连数天的安逸生活让许砳砳彻底放松了警惕。 午后的阳光很惬意,许砳砳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就犯懒不想动,他侧躺在床,左手食指和中指勾着初初的尾巴,还夹着它的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晃。 初初趴在枕边,离许砳砳只有咫尺之距,它强行按住想要甩尾的冲动,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许砳砳的脸,它安静了许久,软软地“chu~”了一声。 许砳砳刚睡醒的嗓音有点沙,问道:“嗯怎么了?” 初初咕噜一声,刚小心翼翼地挺起上身,想要向许砳砳靠近,窗外的小牧场就传来鸡飞牛叫的吵杂声。 ——鸡群和奶牛突然都躁动不安起来,恐怕是觉察到有危险靠近。 许砳砳心里一“咯噔”,翻身起床,随手抓了分别装有九天河水和香水的两个小瓶子塞进口袋,他抱起初初走出门外,就见李公豹抱着黑猫跑过来。 李公豹一见到许砳砳就拧着眉道:“砳砳先生是不是也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妖气在逼近……” 许砳砳:? 许砳砳第一反应是抱着初初扭头就想跑去九天河的源头水那边避难,但李公豹刚刚说完,就听到一声震天吼,音量像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 “村里的所有雌性都到河口集合,只要少来一个,我就屠了这终南村。” 许砳砳只觉得这声量化为风,由虚转实,而李公豹被这磅礴的音量压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身来,吓得许砳砳将初初捂进怀里,急忙跟着蹲下身。 李公豹咬牙对许砳砳说:“这是……无妄村的犀牛精……” 李公豹说完硬是咳出一口血,啐在地上,落地像是开出一朵猩红的花。 大概是因为许砳砳不是妖怪,所以感受不到妖力的威压,在李公豹说话都咳血的情况下,他除了心慌腿软,依然安然无恙。 但他脑子里有一根弦绷断了,“嗡”的一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全身血液都在逆流,直往他的脑门上倒灌。那血液像是冷的,浇得他全身上下都透心凉。 终南洞的安逸生活,怕是到头了。 李公豹强撑着起身,他捂着胸口,痛苦地拧着眉头说道:“我们终南洞,同生共死,同进同退,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雌性被犀牛精欺辱……” “……” 许砳砳没有附和他。 许砳砳左手撑地面,左手腕上的红色印章半掩在袖子里。 初初趴在许砳砳的肩头,还扭头朝着小牧场的方向,低吼着“chu!!!”逼迫它的鸡臣鸡民都安静。 许砳砳还在纠结要怎么安置初初,就见黑大壮搀扶着骆主任,从紫藤萝小道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骆主任被吓得不轻,双腿都在打突,他勉强扶住拐杖,颤着声道:“隔壁村的犀牛精渡河过来……现在就在我家中,他要求把终南洞的雌性都带到他面前去……尤其,尤其是,身为ovary的小同志……” “……” 许砳砳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骆主任第一次说话不带“嚯”,可见犀牛精的恐怖。 当日许砳砳登记为ovary时,ovary保护协会派出工作组成员赶赴现场,途中经过无妄村,所以终南洞有ovary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是犀牛精当时尚且无法渡河,加加之他一个低等级的小妖怪,不敢也不配肖想ovary。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恐怕是犀牛精从c级晋升为b级的大妖怪,自满自足,觉得自己得先见见ovary开开眼界。 犀牛精以屠村相逼,骆主任等妖怪又到了许砳砳的跟前,他想落荒而逃也逃不掉。 许砳砳怕自己死不瞑目,先闭上眼睛酝酿一下情绪,他睁开眼睛,对李公豹说道:“麻烦你帮我带着初初先去避难。” 李公豹不忍心。 许砳砳这话刚一说出口,初初立刻就从吓唬鸡群的状态外迅速回过神,它一见李公豹伸手要来抱它就先炸骨嵴表态,果断地拒绝了李公豹,并爬到许砳砳的后颈紧紧地圈住许砳砳。 初初这副“死都要和你在一起”的态度很是强硬,也让在场的妖怪邻居动容,黑大壮甚至都要落下眼泪。 李公豹叹着气,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容,但还是温柔道:“砳砳先生,我们陪你一起过去。” 骆主任还抖个不停,安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要大打折扣:“小同志你,你不用太担心,你可是……可是ovary,犀牛精不敢动你……最多是想,想看一看你嚯。” 许砳砳谢邀。 不想去。 可不得不去。 - 许砳砳被李公豹和黑大壮团团簇拥着,来到了八号房街道办。 生锈的大铁门大敞而来,终南洞的其他邻居则都聚集在门外。 虽然犀牛精点名要全体雌性集合,但是雄性邻居自发自觉地陪着雌性同行,还不约而同地将雌性邻居护在自己身后。 雌性们惊恐万状,雄性也都心惊胆战,但尽管如此,雄性邻居还是组成一道肉墙将雌性们护在肉墙之后。 只有趴在李公豹肩头未能得道的黑猫,不知妖生艰苦地打呵欠。 许砳砳一时有点恍惚:终南洞居民口唱善良,竟不是说说而已。 除了七号房的小啾啾恐怕还倒头在睡觉,终南洞其他邻居都到场了。 在场无一邻居敢开口说话,却也无一邻居临阵退缩。 在一片死寂中,八号房里终于有了动静,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每一下,都像是踩到了许砳砳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一个高大威猛的青年从昏暗的八号房里走出来,他单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太阳。 此人身形高大结实,样貌粗犷,穿着灰白色的皮衣,紧贴肌肤的皮衣也最大限度地把他身体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粗壮的手臂肌肉像是葫芦节。 青年抓着门框的手稍一用力,五指嵌入墙体内,“嘭”一声直接掐碎了一块墙砖,被释放出来的妖力以他为原点,向外震开方圆好几米。 许砳砳只觉得有风扑面袭来,就见在场除了牛嫂牛哥、不听先生和鬣狗精还站在原地外,其他邻居都被犀牛精的妖力施压所震慑,强撑着蹲在地上。 本就行动不便的骆主任,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咬牙哆嗦。 犀牛精向前走来,他每迈出一步,或是前后甩动一下胳膊,都自带一种随时要爆衣的武力值压迫感。 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好惹的危险气场,但他肩头却停着两只灰色羽背的小小鸟,他一抬手,小小鸟就跳到他的手指上面,啄着他的指缝。 青年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瑟瑟发抖的群妖,沉郁的嗓音一开口就点名问:“哪个是石头精。” 他用陈述句语气道出疑问句,陡然让许砳砳突跳的小心脏差点要停跳。 许砳砳的右手将初初紧紧搂在怀里,而盖有ovary保护协会印章的左手垂在身侧攥成拳头。 他主动走上前。 当即成为全场妖怪的视线焦点。 许砳砳站在双方阵营中间,脑子嗡嗡响,全身感官似乎集体罢工了,唯有犀牛精靠近他时踩出的震地声震动他的耳膜,也震动他的小心脏。 犀牛精走到许砳砳的面前,足足盯了许砳砳十几瞄,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 许砳砳在一片混沌中听见犀牛精说:“把你的发情激素释放出来。” “……” 许砳砳不敢动。 但怀里的初初在犀牛精靠近的同时,像是终于注意到这个陌生生命体的存在,它蹬起小脑袋,扭头盯着犀牛精,许是注意到犀牛精的威胁,它的嗓子眼里开始咕噜咕噜地发出警告。 犀牛精垂了下眼睛,这才瞥了许砳砳怀里的四脚蛇一眼,这一瞥也带足轻蔑之意。 初初感受到了犀牛精的挑衅,登时就弓起身子想要和犀牛精一决雌雄,却在炸开骨嵴之前被许砳砳强性按下去。 初初蓄力受阻,扭头“chu…”一声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因为初初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而胆战心惊,更怕初初惹怒眼前这个犀牛精而像墙体一样被大卸八块……他的左手伸进口袋里,攥着存有几泵香水的小瓶子,拧开瓶盖将致死量的香水全倒在手掌心。 他一咬牙就朝犀牛精伸出手,左手依然攥拳头,只是香水的前调已经在空气中挥散开来。 犀牛精皱了下鼻子,抬起手,许砳砳的手腕被他宽厚粗糙的大手一握,就像是轻轻一拧就断的小葱枝,嘎吱脆。 许砳砳全身的神经都在战栗,偏偏怀里的初初在看到犀牛精握住许砳砳的手腕后,就剧烈挣扎着“咆哮”着,像是要从许砳砳怀里扑过去咬死犀牛精,许砳砳也顾不上害怕,右手死死地将初初摁在胸前,低头贴着它的小脑袋不停地安慰它:“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怕……” 许砳砳的声音都在发抖,被犀牛精握住的手腕几乎丧失知觉,他这话既是在安慰初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犀牛精低头凑近许砳砳左手时,许砳砳张开了左手。 妖怪的嗅觉多半会更灵敏,许砳砳左手掌心的香水味浓郁扑鼻,如同滚滚热浪来势汹汹,冲着鼻孔鱼贯而入。 许砳砳注意到犀牛精眉头一皱,而他的手腕也被更用力地攥住。 犀牛精非但没有退后,反倒还凑上前去,鼻头抵着许砳砳的手掌心——猛吸一口。 他低眉垂眸的姿态看起来还很沉醉其中。 许砳砳听到犀牛精激动得喃喃低语,道:“没错,就是这个味……” “…………” 刹那间,许砳砳闻到了从犀牛精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体味”汹涌而来,臭得熏人,许砳砳被熏得屏住呼吸,眉头皱得死紧。 掌心被犀牛精蹭到的那一刻,不止许砳砳浑身炸起鸡皮疙瘩,他怀里的初初也气得几欲发疯,许砳砳单是用一只右手用全力已经快按不住它了,脊背上的骨嵴在许砳砳的右手臂强压之下依旧全排炸开。 许砳砳一低头,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初初甩起的尾巴尖,尾部当场就炸出纯黑色的尾翼,还有银蓝色的符文纹路如同闪电一般从尾巴尖顺着尾巴攀缘而上…… 许砳砳的小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只觉得喉咙口涌起一股锈腥味。 初初是龙崽的身份绝不能暴露出来! 他猛地抽回了被犀牛精握住的左手,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初初的尾巴尖,强行将炸开的尾翼又并拢上,好在银蓝色符文也随之退回它的尾巴尖,他将几乎发疯抓狂的初初紧紧抱在胸前,不断地安慰它:“没事的没事的!初初不用怕……” 犀牛精也抬起头来,他嗅着残留在自己手上的石头精的发情激素,目光炙热,雄浑的嗓音里难掩激动喜悦。 他郑重其事地对许砳砳说:“你是ovary我现在不能动你,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万耀殿今早来招安,我已决定即日出发,报名加入魔王军团,你等我回来,等我功成名就之时,衣锦还乡之日,我必会娶你过门。” ? 许砳砳一脸懵逼又震惊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犀牛精一本正经深情的脸,还有看向他时那火热的眼神。 许砳砳:????? 这他妈是什么一见钟情的场景啊??? 许砳砳很想对犀牛精说,你爱的只是圣罗兰的黑鸦片不眠夜不是我啊!就算你代购不到,我分你半瓶行不行!!!!! 第046章 被犀牛精公开示爱,许砳砳瑟瑟发抖不敢表态拒绝,以护犊之姿将初初死死地箍在怀里。好在他手上有ovary保护协会的认证印章保命,犀牛精也不敢对他强取豪夺。 犀牛精恋恋不舍地闻着自己手指上残留的余香,最后深深地看了许砳砳一眼,攥着手腕,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许砳砳身后的妖怪邻居们。 犀牛精嗓音粗粝,指头掰得咔咔响,喷出一口粗气,说道:“我今日先把终南洞里的雄性全部屠干净,以防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敢觊觎老子相中的伴侣。” “…………” 气氛急转直下,局势陡然紧张,在场所有雄性如临大敌,骆主任刚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听犀牛精撂下狠话,吓得两腿打战,再一次瘫坐在地上。 天空乌云蔽日,凉风嗖嗖,落在地上的残叶被风打旋儿刮走。 雄性邻居栗栗危惧,雌性邻居颤声啜泣。 牛嫂平日对牛哥吆来喝去,临危在前却将牛哥拉至身后,她的手指也在颤抖,显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和犀牛精的差距,却依旧上前将牛哥护在身后。 许是因为有牛嫂这榜样在前,其他雌性邻居纷纷效仿,她们手拉着手上前,都用自己孱弱娇小的小身板筑起一道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残垣断壁,像风一吹就倒,却毅然决然的像开始的雄性邻居们一样,反将他们护在身后。 唐四娘身形最为娇小,平时也将“我讨厌所有雄性,所以没事不要打扰我”这种话挂在嘴边,她时虽抖如筛糠,却仍努力地踮脚尖,想将身后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鹿几小神医给完全挡住。 许砳砳曾无数次怀疑过终南洞的邻居们,怀疑他们的善良,怀疑他们表面上一派和谐共处友爱互助,私下无一不是妖性本恶的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犀牛精似乎是对终南洞邻居们的反应感到惊讶,但他以一声不屑的哼嗤,表达了对他们这不符合妖界生存定律的团结善良的做派的观后感——在妖界里谈“善良”,简直是可笑至极。 犀牛精修习土属性功法,妖气一开,他原地跺一脚,三米开外的土地“嘭”一声震出一个土坑。 许砳砳第一次直击妖怪斗法的现场,这是他在邻居中未曾见过的妖力,就连被邻居们称为终南洞第一战斗力的小啾啾,喷火柱的攻击范围也只有一米五,犀牛精却可控制三米外的土地爆破,使用简单的加减乘除也能猜到犀牛精的实力必定是远超小啾啾的两倍以上。 眼看着邻居们命悬一线,许砳砳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他心急如焚,喉口干涩,直接大喝:“不准动他们!” ——许砳砳大喝这一声,把自己肺部的空气一口气用尽,脑子都快要缺氧。 ——犀牛精在无妄村当惯了村霸,猛然被一喝,竟真的愣在原地。 ——危在旦夕的邻居们,只因许砳砳在这紧张关头出声护他们而感动不已。 犀牛精回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腿肚子哆嗦,心脏狂跳,大脑嗡嗡作响,牙齿也打磨,但他仍咬紧牙根色厉内荏地对犀牛精说:“我不准你动他们,你要是把他们杀光了,谁去帮我砍柴?谁去帮我生火?谁去帮我捕鱼?谁去帮我采摘果子?你要来顶替他们干苦力活吗?!” 许砳砳一口气发出五连问,每一问都掷地有声,一时间把犀牛精都给问懵了。 犀牛精迟疑了一下,站在他肩头的犀牛鸟叽叽喳喳。 犀牛精倒是乐意给许砳砳当牛做马,可惜他即将要远行…… 犀牛精的双手握成拳头,拳拳相碰,手臂上的肱二头肌突起,他摆出健美的标准动作,急于向许砳砳宣示自己的武力。 他让雄性邻居们排好队伍,挨个站出来,也算默许了不杀有用之妖。 邻居们像是一群过安检的鹌鹑。 犀牛精拎起鹿几医生。 许砳砳说:“他是医生,全年无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随传随到,要为我调养身体。” 犀牛精捏着骆主任后颈。 许砳砳说:“他负责每天替我去跑腿传话,跑断腿也得拄着拐杖继续跑。” 犀牛精掐着鬣狗精。 许砳砳说:“他替我的牧场收鸡粪牛粪。” 犀牛精推搡李公豹。 许砳砳说:“他每天都要为我捕鱼,我只吃现杀的鱼,所以他一天要捕鱼三次。” 犀牛精又指向牛哥。 许砳砳说:“我出门从不走远路,他要为我拉车送行。” 犀牛精盯着福先生。 许砳砳说:“我需要他为我烧玻璃,杯碗碟盆缺一不可,哦他还在为我烧水晶棺。” 闻言,犀牛精不太能理解,皱眉问道:“烧水晶棺做什么?” 许砳砳闭眼瞎几把胡说八道:“我要提前做好准备,死也要死得美美的。” “……” 犀牛精觉得ovary果然想法清奇。 真不愧是他看上的ovary。 犀牛精最后把目光投向他觉得存在威胁最大的对象——黑大壮和不听先生。 二妖身形高大健硕,威猛雄壮,和犀牛精是同一类型,站在气质参差不齐的邻居当中格外突出。 犀牛精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不听先生临危不惧,黑大壮则缩着肩膀。 许砳砳意识到犀牛精对黑大壮和不听先生抱有敌意,不等提问就抢答道:“黑熊精每天要为我砍柴挑水,还要为我的鸡棚搭建篱笆,獒犬精每天定点敲钟提醒我要坚持合理作息,晨六点昏七点,精确到分分秒秒,才能起到美容养颜之功效。” 总之,许砳砳的意思很明确:在场的一个都不能杀。 犀牛精把手背到身后,又趁机对身后的许砳砳显摆了他的背肌。他见没有机会向许砳砳直接展示晋升为b级凶灾级别的大妖怪的威风,恨恨地绕到黑大壮背后,突然一把劈向他背后的竹背篓,找茬道:“这背的什么破东西,真他娘臭!” 黑大壮许是感觉到了犀牛精的掌风正劲,说时迟那时快,他哆嗦着侧身一闪,竹篓勉强躲过一击,但是犀牛精在他闪身之时已经趁势追击,出手将他竹背篓里的东西震跳而出—— 只见一只老旧的桃粉色小猪布娃娃,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 桃粉色小猪的身上灰扑扑的,现在更是粘了泥,本该是毛绒绒的稻草绒都结成一缕一缕,手感怕也是硬得扎手。 小猪的嘴巴是用灰色粗线缝制的,灰色粗线一斜一杠来回交叉,像是一口獠牙。它的心脏位置也用同色粗线缝了个轮廓。 黑大壮一见自己的布娃娃被抛在地上,黝黑粗犷的脸庞上愣是煞白了一个色号,可见他非常珍爱这个布娃娃,但碍于犀牛精当前,又想到他成天与娃娃不离身的癖好暴露于邻居之前,他又怕又羞赧,瑟缩着五大三粗的身子不敢上前捡回布娃娃。 而犀牛精在看清了黑大壮这么个外型威猛雄壮的假想敌,竟然还有玩布娃娃的娘们嗜好,顿时轻蔑地嗤笑出声,再一回头看见许砳砳也是一脸诧异,显然是之前没看过黑熊精藏着掖着的布娃娃,他便彻底放心了。 犀牛精确定过整个终南洞没有一个妖怪能打的,也没有一个妖怪能和他相提并论,便背着手,又晃回到许砳砳的面前,他的注意力这一次落在了现场最不具有威胁的幼崽身上——这只幼崽之所以吸引他的注意力,除了它毫不掩饰对犀牛精释放敌意之外,还因为犀牛精看到许砳砳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它的身子“依偎”在许砳砳胸前。 它的脑袋被“按”在许砳砳胸口。 它的尾巴被“捂”在许砳砳手心。 犀牛精看得眼热,老茧横生的手指一指许砳砳怀中的初初,便恶狠狠道:“这只幼崽既挑不动水,也砍不了柴,我今日就拿它开刀。” 闻言,许砳砳将初初往怀里藏得更深了,恐极惧极反倒让他生出横竖不过是一死的魄力,他的声音稳得失常,语调平缓又冷静地对犀牛精说出两个字:“你敢。” 犀牛精没有什么不敢,只是他今日的目的是来寻他心心念念的配偶,求欢时讨好配偶是雄之本性,他耐着性子问:“既然其他妖怪留着有用,我便留他们一命,这只幼崽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处?” 许砳砳:“……” 留着初初对他又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让许砳砳脑子空白了半晌,刚才为邻居们找借口开脱还能对答如流的脑子竟也转不过弯来了。 初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背不能扛,做不了苦力活,喷不了火烧不了柴,初初确实像是在场对许砳砳而言最“没有用”的存在。 许砳砳一时回答不上来,他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也僵了半晌,连带它身上本就冰冰凉凉的体温也骤降,连挣扎都停下来了。 许砳砳不明所以然,只能试图将初初的小脑袋贴在自己颈下,用自己的体温暖它。 许砳砳想不出说辞,也不再想借口,他看向犀牛精,声音平静语调平缓,却像是每一个字都具有力量。 他说:“它之于我最大的用处,是我没了它就不想活。” 和许砳砳为邻居们开脱所找的借口不同,许砳砳向犀牛精传达的意思是,他没了帮他干活的邻居们就会活不下去,但是没了初初,他不会活不下去,却是不想再活。 许砳砳相信每个人活着都一定抱有希望和期盼,哪怕再不切实际,哪怕是为了等明天的彩票开奖。 初初是许砳砳在这妖怪世界里唯一可信任可依赖的存在,是陪他度过了数个漫漫长夜的信念化身,它是无垠死海里的一根浮木,是漫长黑夜里一盏残烛,虽然它在风雨里自身难保,虽然它“火光”微弱不足照亮许砳砳世界里的无边黑暗,却能让许砳砳强撑着抓紧最后一丝希望。 怀里的小东西发出细弱的“呜呜”声,许砳砳的脖颈贴着它的脑袋,感觉初初的体温有所回升,身子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许砳砳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捂在左手掌心里的尾巴尖,可能是尾鳍分化时被他强行制止的缘故,银蓝色的符文彻底消退,尾巴尖也恢复原状。 许砳砳轻拍初初的后背,低头贴着它的小脑袋,轻声安慰它:“初初不要怕,我现在带你回家。” 许砳砳松开初初的尾巴,他抬起左手,露出左手手腕的红色印记,对犀牛精说:“在你加入魔王军团,成为魔王军团榜上前十之前,你没有资格再问我任何问题。今日在场的妖怪你一个都不准动。区区一个凶灾级别的小妖怪,有命能活着回来见我都算侥幸,我懒得陪你再废话。” 他的左手手背朝向正前,只对着犀牛精这一个妖怪,因也只有犀牛精看见,红色的ovary印记微微泛起红光,“万耀殿”以及“ovary保护协会”这一圈字也闪烁着光芒。 犀牛精登时就被震慑住。 许砳砳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他虽提心吊胆,但背影底气十足又倔强,他还提前打好腹稿,如果犀牛精再不依不饶,他接下来就要搬出自己可是ovary妖气排行榜前十五的消息,来唬住这只脑残的犀牛精。 许砳砳想想也觉得是自己的ovary身份弄虚作假在前,所以面对犀牛精才如心虚,若是换做真正的ovary,有哪个会胆战心惊地陪一只凶灾级别的b级妖怪拉拉扯扯,要知道传说中的t.g.m.可全都是s级别的,虽然他对妖怪等级排没有概念,但是他对sabc的排序还是有数的。 所幸许砳砳头也不(敢)回,一路走回到他的十三号房,犀牛精既没开口喝住他,也没有追上前。 许砳砳回到家,锁上房门,瘫倒在床上才惊出一身冷汗。 他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但他更担心怀里的初初——初初的四肢都紧紧扒在他的衣服褶子,黏得紧,“撕”都“撕”不下来。 许砳砳觉得初初是第一次见到“大妖怪”,本能害怕。 许砳砳拍拍它的后背,他自己余悸未平,却还要故作轻松地安慰初初,轻声道:“初初不要怕,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的。” 许砳砳第一次体会到,唐四娘一直挂在口头的“为母则刚”这四个字真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本能,即便是孱弱的身躯,也能为之迸发出磅礴的力量。 初初缩在他的肩颈处,微微动了下脑袋,紧贴着许砳砳的脖颈,不愿离开。 第047章 犀牛精最终离开了终南洞,今日于终南洞的全体邻居而言只是虚惊一场。 ——好在这只是虚惊一场。 但大家的命虽然是保住了,但犀牛精的贸然闯入在全体邻居的心中还是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精神层面上的创伤也亚于一场火烧终南洞的灾难,为了帮助邻居们实现心灵上的灾后重建,骆主任决定召开一场邻里互相安慰的茶话会,努力排解邻居们的心理压力,正确疏导他们的消极情绪。 除了灾后重建,邻居还计划择日为许砳砳开个表彰大会,表扬许砳砳不畏强权,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保住邻居们的小命,他是全体终南洞邻居的救命恩妖,更是终南洞的邻居们要向之学习的标杆和榜样。 骆主任甚至还想在村口为许砳砳出一版巨幅黑板报,板报的主题是:“终南洞优秀先进个户:十三号房邻居-许砳砳”。 但被许砳砳婉拒了。 许砳砳现在的心理防线已经强大得如同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刀枪不入。 但许砳砳万万没有想到,经历这次突发事故之后,受创最为严重,精神最为萎靡不振的受害者竟会是初初。 初初蔫了吧唧,缩在床头一动不动,甚至从当天晚上就开始绝食自闭,许砳砳一开始还以为只要哄哄初初,再让它自己缓一缓就会好起来…… 结果,等到次日凌晨,许砳砳听到窸窣作响的声音醒过来,摸黑打开灯,先是看到初初每日不离身的皇冠平放在床头,它重新钻进了石蛋中,它听得许砳砳的动静,从蛋壳里探出头,声音微弱地对着许砳砳“chu”了一声…… 许砳砳有点懵,下意识地以为初初是跟他讨要跌在外边的碎蛋壳,连忙捡起蛋壳递过去—— 但初初探出小脑袋,伸出粉嘟嘟的舌头舔了舔许砳砳的手指。 初初原先的舌头还带着一点点温热,如今的触感却完全冰凉。 许砳砳呆愣了一下,就见初初低头舔着自己肩颈附近的鳞片。初初又在舔背涂鳞,储存许砳砳的气味。 许砳砳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初初应了一声“chu…”,许砳砳平时解读初初的话都是连蒙带猜,结合语境,现下听得云里雾里也更着急。 初初意识到自己和许砳砳之间连交流都有障碍,低下头,不出声,叼走了许砳砳手里的蛋壳。 像是产生厌世情绪,缩回蛋壳逃避现实。 碎蛋壳片与石蛋的破洞缺口完美贴合时,裂缝发出微弱的光,直接在许砳砳眼前自动修复受损的纹路。 石蛋完完整整地摆在他床头,初初当初破壳而出挣破的那一小片蛋壳,也像是原封原样地粘回去。 独留许砳砳坐在床上发呆到天明。 晨钟三响也如期而至,还有屋外的鸡鸣三两声。 许砳砳生怕初初有个三长两短,晨钟一响他就抱着石蛋跑出门,拍响鹿几小神医和牛哥牛嫂的房门,求助于他们。 邻居们一早就围坐在鹿几医生的诊所里,集思广益,对着许砳砳怀里的石蛋展开热烈的讨论。 幼崽出生之后又重新封回蛋中,这事史无前例,所以大家全靠瞎蒙瞎掰。 鹿几小神医设身处地地哆嗦道:“别说是初初了,经历过昨天一事,连我也想躲起来逃避现实……” 牛哥也打了个哆嗦,胡乱说道:“趋利避害是幼崽的本能,我们也不必过多指责它的本性。” 牛哥刚刚说完,牛嫂就一巴掌拍了他脑袋一下,让他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到边儿呆着去。 著名蛇语专家牛嫂对许砳砳说:“初初的性格很要强,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我们全都受制于犀牛精的威慑而不敢动,只有初初敢全程不掩饰对犀牛精的敌意,尤其是在犀牛精对砳砳你释放出发情激素……的时候,初初发了疯的想要保护你。所以,它事后更加不可能躲起来逃避了。” 牛嫂对许砳砳说道:“在这种情况下,站在初初的角度上来看,它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你,所以它要成长,它想要变强。” 牛嫂从初初的心路历程开始剥析,加之她先前几次猜中初初的意图,现在俨然是在场公认的权威专家。 她最后又回到事情的本质上说明:“蛇类成长的过程势必要经过蜕皮,但重回蛋中的情况的确不曾听说过,不过初初是ovary的后代,又与普通蛇类不同,我们只需静待初初下一次破壳即可。” 牛嫂拍了拍许砳砳的肩膀:“会没事的。” 许砳砳点点头,将石蛋拥进他怀中。 许砳砳也相信,初初绝不可能因为犀牛精的威胁就弃他不顾,缩回石蛋保全自己,让许砳砳自求多福。 就像牛嫂所说,如果初初本性真的懦弱,昨天与犀牛精对峙时就不会在许砳砳怀里挣得那么厉害,更甚者,根本就不存在对峙的可能。 初初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他。 许砳砳更恨自己保护不了初初。 - 骆主任在早晨召开了茶话会,邻居们相聚在一起喝早茶,相互鼓励相互陪伴,感受大集体的温暖。 许砳砳这一户“孤儿寡母”突遭变故,邻居们纷纷表示关切和慰问,许砳砳也被骆主任列入要重点关注精神健康的名单,私下还跟妇联工作者唐四娘商量要多多陪伴开导许砳砳。 骆主任还在会上提议,增加一个情景模拟的小游戏。 骆主任说:“假设你是一只新称霸狮群的雄狮,对于狮群里的幼崽,你会怎么处理?杀死或是驱逐。杀死记为叉叉,驱逐则记为圈圈嚯,以不记名的投票方式来打投。” 许砳砳:? 骆主任新增这个小游戏让他觉得很可疑,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石蛋。 但是其他邻居都欣然接受,无一有疑议,一一礼貌地接过骆主任传递过去的纸笔。 许砳砳也只能跟随大众的脚步,被迫开始游戏。 许砳砳现如今正式以七号房的监督人身份坐在七号房邻居的座位上,他接过骆主任递来的纸和笔,微微皱眉。 许砳砳从《动物世界》里看到的狮群正常交替现象的角度开始思考,学着其他邻居用手掩着笔,打了一个叉。 雄狮称霸一个新的狮群时,总会把流着上一任户主血液的幼崽咬死,是为了母狮子能尽快和它交配产下后代。 许砳砳把纸条丢进骆主任的箱子里。 经过在座十二位户主的不计名投票,投票结果的比例为4:8。 其中有四位打叉投了“杀死”,余下八位画圈投了“驱逐”。 骆主任从箱子里掏出纸条来唱票时,每看到一张叉叉就哆嗦了一下,全程打了四个寒战。 唱票结束,骆主任心情却不太轻松,他薅了薅脑门上的头发,向邻居们解释:“刚才这个小游戏,其实是为了测试在座各位的心理健康嚯,这才组织大家展开这场模拟情景的调查,结果大家都听到了嚯,情况也不容乐观,在座有四位邻居都打了叉,显然是因为昨天犀牛精的恐吓留下阴影,心理健康也受到影响,望这四位邻居多多注意调整自己的心态,大家要为终南洞的和平生活共同努力嚯。” 许投了叉叉心理不健康砳砳:“……” 结束茶话会之后,许砳砳不忘去了趟福先生二号房后面的荒地,给那株独自屹立于表皮皲裂的荒原之上的小黄花浇了点水。 小黄花的花瓣多且密,花小却很是精致,像牡丹花一样呈现出怒放状态。 许砳砳望了眼寸草不生的荒原,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风沙从他脚下滑走,仅仅只是这样,他也觉得脊背后凉。 他也曾在妖怪世界里仅凭自己的顽强意志求存了好几天,现在初初只是“不在”了小半天,他就处处倍感不安…… 许砳砳来探望这株小黄花,也是希望能从它的身上借走今日份努力活下去的力量。 许砳砳浇了花,便直接回十三号房,因为没有初初在侧护着他,许砳砳甚至都不敢去把小啾啾给放出来。 许砳砳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终南洞的这些和平日子几乎都是仰仗初初得来的。 - 午后。 日影尚中,约莫是两点多。 邻居们在这个时间点大多还在午睡小憩,终南洞也格外的宁静祥和。 许砳砳搬出淑女单车,背上书包,尽可能多的装了几只玻璃瓶,再在车头篮里铺上软垫,将石蛋妥善安置在篮子里。 他出门时刚好遇到唐四娘来找他。 唐四娘既是受了骆主任所托,也是真心关心许砳砳,才会午觉一醒就跑来十三号房溜达溜达,但她一看到车头篮的石蛋,猜想许砳砳怕是想孩子,思念过重,要出去兜兜风散散心,骑车重走“与你一起走过”的路,重看“与你一起看过”的风景…… 唐四娘叹着气,也不便跟着去打扰,安慰许砳砳两句,劝他不要太担心初初,便又回去了。 告别唐四娘,许砳砳出发去九天河源头,前两日骑车载着初初时,一路哨声吵闹,从终南洞出发途径死气沉沉的焦土地这一大段距离,也不曾觉得这条路阴森可怕。 许砳砳忍不住拨了下车铃,“叮铃铃——”的一声清脆铃响,在辽阔的焦土地上无比突兀地响了起来,不仅不能缓和许砳砳内心的紧张,反而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 焦土地与二号房后面的荒地相似,一样是寸草不生,一样的干涸枯竭,没有草木能箍住水土,狂风一吹,便扬起漫天滚滚的沙尘,迷了眼睛,呛得口鼻不能呼吸。 许砳砳右手单手把控自行车车头,左手将校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拉高衣领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忽然,许砳砳感觉到一丝清爽冰凉的湿意拂过他左手手腕的肌肤,ovary保护协会的红色印章亮起微微红光。 一阵夹带湿意的柔润清风在他颈间萦绕,撩起他的发梢。 ——这风不属于焦土地。 许砳砳心里刚打起警铃,轻柔的微风吹拂而过,他却是脊背发凉,脖子僵直不动。 ——他感觉车后座微沉。 接过,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嗓音含带笑意和惊喜,在他的身后响起:“哎呀呀,原来砳砳先生您已经顺利产下石头蛋了呀~生育光荣!恭喜恭喜你哦~” 许砳砳双腿打着颤,再无力踩动脚踏板。 他双脚着地,把车停下,心惊肉跳地扭着僵硬的脖子回头看。 就见,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的成员,荷花精二号客服踮着脚站在他的车后座,双手后背,双腿站得笔直,上身向前倾。 她歪着头,面带标准微笑,垂眸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的心脏几乎要骤停。 荷花精二号轻点脚尖,翻身一跃,从许砳砳的头顶飞过,稳稳落于许砳砳面前,她身后的队服猎猎作响,背后笔走龙蛇的毛笔字“南”道出了许砳砳此时的心声。 第048章 荷花精二号盈盈笑语,俯身看着车头篮里的石头道,葱长的手指拨弄一下石头蛋,关心地问:“砳砳先生是何时临盆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幸好母蛋都平安,否则就是我们失职了,工作中出现纰漏,我们可是要遭受生不如死的惩戒呀,还希望您能多体谅体谅我们呢。” 荷花精二号温声笑语,然而话里有话,句句都藏着凌厉的刀锋。 许砳砳心脏狂跳,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强装镇定地停下单车,将车头篮里的石蛋抱起来藏进怀里,道:“……提前早产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昨日才刚刚顺产,你今日就凑巧到了,你的尽心尽职我都看到了,我代表全体的ovary感谢你们保护协会会员的辛勤付出。” 荷花精二号谦虚地笑一笑“砳砳先生您太客气了”,又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不过……其他ovary可不会感谢我们呢。” 许砳砳敏感地捕捉到话外音,就听荷花精又接着道:“我们ovary保护协会就是为你们负责呢,这是我们的责任,砳砳先生您没事可真是太好啦!我们于昨日检测到了您的印章出现异象,好在异动的持续时间并不长,料想您也没有大碍,我们今日才过来确认你的安危。” 荷花精二号这几句说得古怪。 ovary保护协会的印章,能检测什么异动,又是如何检测异动。 但当下勾起许砳砳疑心的是: 我们? 许砳砳正疑惑眼前只有荷花精二号一妖,就听到身后有震地声“轰隆”作响,他循声转头,眼角余光却瞥见荷花精脸上的微笑一凝,膝弯一动原地跃起,再是听到一声尖锐声响。 “叮——” 震颤的回音震得他脑壳子发疼。 许砳砳匆匆回头看,只见荷花精二号替他挡下一次攻击! 袭击他的“人”,是一个手持金刚圈,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的修者,每颗佛珠足有许砳砳一个拳头大小。 其人身型壮硕,赤足行走,额间戴一金镶玉眉心坠,脚上戴双金环,挥出的金刚圈将荷花精二号祭出的萦绕着水蓝色流水状态的粉荷花击得花瓣凋落,大片的粉色荷花瓣飘飘洒洒而下,又在落地前化为珠光色的齑粉随风散去。 荷花精二号稳稳地落地,站姿笔挺优雅,队服翻飞,她将许砳砳挡在身后,微微笑着对修者说道:“白前辈,您心心念念想来一睹史上第一个ovary石头精的风采,怎么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呢?” 被称为“前辈”的白象精接回金刚圈套在手腕上,叹息道:“荷花啊,你们三姐妹可真糊涂,你睁开妖眼看个仔细,你这身后究竟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许砳砳全身僵成冰柱。 荷花精二号闻言,微笑一敛,她回头看许砳砳,眼睛一闭一睁,凝聚妖力,眼睛里涌动水蓝色的光。 据说大象的嗅觉远超狗的嗅觉之上,更是比人类的嗅觉灵敏了足足万倍。 更何况这是一只成了精的大象。 白象精一语道破真相:“这分明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族,还是人族中的男性。” 刹那之间,许砳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被抽干,大脑嗡嗡作响,耳膜鼓动,呼吸困难得无法再思考,心脏也要停跳。 许砳砳此时与这两只妖怪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他趔趄着退后一步,双腿却如同千斤重,拔不动,也逃不了。 他眼看着荷花精二号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扭曲,眼底流动的水蓝色光芒冷得彻骨,她的笑容不改,温温柔柔的抬起手,将自己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含笑说道:“哎呀呀,这可是重大失误呢……” 那缕碎发已经被规规整整地别到了耳后,她却仍不断用葱长细白的指尖梳捋着耳廓上的头发,直把自己的上耳廓蹭得起皮,却仍像没有痛觉一样重复捋头发的动作。 她在笑着,肢体动作却又格外焦虑不安。 荷花精双眼盯着许砳砳,她的眼眶中恨意磅礴,偏偏嘴角又含笑,表情分裂扭曲得恐怖至极。 白象精眼中无慈悲。 这起重大失误在整个协会的意料之外。 当时被指派前往终南洞登记ovary时,偏偏是派出了荷花精三姐妹。 这三姐妹没有嗅觉,仅凭妖气辨认妖物,偏偏这个人族又谎称自己自交受孕,孕期丧失法力。 ovary登记注册前,会经过特定的仪器扫描检测,偏偏这个人族怀中的石蛋竟又是个带有妖气的生命体。 …… 果真是狡黠的人族。 荷花精几乎要将自己耳廓上的头皮抠出一块“肉”来,突然之间,她又停住捋头发,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双眼的水蓝色妖气已化散开,她看着许砳砳,笑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就先杀了他,再屠了这个村子,回去报告说,石头精隐瞒早产多时,享受保护法权利的同时,逃避履行ovary为t.g.m.繁衍后代的义务……” 白象精没有表态,荷花精也没有拖泥带水再留给许砳砳反应的余地。 许砳砳只从荷花精的眼中看到寒光一闪,荷花精托起手掌,掌心生出一朵粉红色的荷花,水蓝色的流光绕着花瓣回旋。 焦土地空旷无垠,目之所及,无遮无挡。 许砳砳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牙齿一咬嘴唇,将石蛋紧紧护在怀中。 荷花脱离掌心击向许砳砳时,许砳砳下意识地侧身,出于本能地以保护之姿将石蛋护在身侧,想以自己的肉身去阻挡攻击。 在这瞬间,许砳砳脑海里唯一一个念头,是恨自己把石蛋从九天河源泉中捡出来。 但是——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地砂尘怦然起跳,许砳砳惊于自己竟然还没断手残脚,转头再去看时,只见在他前方一臂距离之处,一把寒光熠熠的锥剑正中那朵流光飞舞的荷花,死死地钉在地上,溅起一圈尘土,那朵荷花也被打成齑粉化开。 许砳砳愣了下,这把锥剑他再眼熟不过。 白象精稳站如松,不惊不诧,荷花精的表情则略微有异样,她的眼睛一闭一睁,猛地抬起头向上看,一道粉色的残影从空中掠过,落于许砳砳身前。 许砳砳一时恍惚还没缓过来,忽见活生生的唐四娘出现在他眼前,唐四娘手里还拿着送给他的锯刀,一来就关切地问道:“砳砳你没有受伤吧?” 许砳砳几乎说不出话来,胸腔闷得慌,愣愣地摇了摇头。 唐四娘确认过许砳砳没受伤,松了口气,一如既往地笑盈盈,安慰他:“幸好我还是不放心跟着过来了,不用担心,我之前就说过我会保护你哒!” 唐四娘的身子娇小玲珑,连提着那把臂长的锯刀都显得格格不入,她将锯刀放在许砳砳的脚下,又转身将插在地上的锥剑拔出来,一同摆在许砳砳面前。 荷花精二号笑容不改道:“上次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呢,听说这个村子的住民反对暴力,全村都和睦相处,居然还和睦到上赶着来送死的地步?” 不仅荷花精想不通,许砳砳也不敢相信,危险当前,而唐四娘主动地挡在他前面。 唐四娘修行的是风属性法术,周身萦绕着浅绿色的流光。 她上一次看见荷花精的时候,和骆主任、李公豹一群邻居躲得远远的,只敢偷偷看那从传说中的ovary保护协会来的“仙子”,这一次却是不卑不亢笑容可掬地和荷花精正面对敌。 唐四娘声音娇脆悦耳,应道:“终南洞倒也不是反对暴力,只是,不太‘享受’罢了。” 荷花精二号笑眯眯道:“这只是不享受?包括你们护着一个人族?” 闻言,唐四娘的表情一震,惊讶至极地回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此时也怕极,生怕唐四娘得知他是人类之后,当场倒戈相向,当了荷花精的刀指向他。 她难以置信地质问荷花精:“你是指砳砳是人族?他明明是个石头精,而且!你们还给他颁发了ovary印章吧!ovary协会竟然随便给人族发认证印象吗?” 这要是传了出去,绝对会成为ovary保护协会乃至万耀殿的传世笑柄! 唐四娘戳中荷花精的痛处,她笑意加深,温柔得极瘆人,一字一顿,当场宣布:“终南洞的全体妖怪包庇一个人族,当诛。” 话音一落地,她凝聚妖气,指尖生花,朝唐四娘和许砳砳攻了过来。 许砳砳内心惊恐,而唐四娘手无寸铁,竟以手臂格挡,说来也奇怪,妖气凝聚而成的荷花一碰唐四娘的手臂,便“叮”一声,如同与铜铁相击,进而被劈作两半化烟。 许砳砳看得惊诧,荷花精攻击密集,唐四娘竟也不落下风。 ——这还是那个提刀给他“剪”指甲却手滑误伤了他的唐四娘吗? 荷花精的攻击均被唐四娘化解,荷花精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她以十指为爪,水蓝色的妖气凝聚成团,她的眼口鼻冒着蓝色水汽,妖力也大涨。 许砳砳不知道荷花精的妖力是什么等级,只知道昨日在终南洞作威作福的犀牛精,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荷花精的妖气五行属水,许砳砳只觉得连空气都受潮了,他一个人类在妖怪面前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妖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许砳砳双腿软得站不住,左右无可支撑,干脆瘫坐在地,内心惊恐无力地看向唐四娘瘦小的背影。 身型虽小,却毅然决然挡在许砳砳面前。 唐四娘穿着素白色的齐胸襦裙,披着粉边的轻透白袖衫,大袖衫被狂风鼓起,长发飞扬。 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孱弱不堪,但她一如既往坚定地对许砳砳说:“砳砳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如她教许砳砳双刀时,无数次回答了许砳砳:“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 许砳砳曾以为这句话是敷衍,是搪塞,从不曾想过,唐四娘真的会为了保护他而站出来。 风云变色,一旁不为所动的白象精,终于用正眼瞧了唐四娘一眼,面有诧异:“……饕餮化吗?在这偏僻山区竟也会有灾煞级别的妖怪。” c级是为“灾祸”; b级谓为“凶灾”; a级称为“灾煞”。 凡逢灾煞者,天必降灾病疾厄缠身之祸,无解。 许砳砳心头一震,抬头就见萦绕在唐四娘周身的浅绿色气旋竟都转为暗红色。 荷花精出手之前,白象精瞬移到她的身后五米开外,双目合闭,双手以合十的礼佛之姿,摘下身前的一串佛珠,手掌分开,一把将佛珠挣断! 白象精双目一睁,金光四射,十八颗开了光的佛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发射了出去。 许砳砳转头扫视一眼,十八颗拳头大小的佛珠砸在地上,入土三分,围成一个圈,将他和唐四娘,包括荷花精二号在内团团围住。 金光一灿,四周凭空出现一圈屏障,像是个半透明的金钟罩将他们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荷花精身形一动,蓄力朝向唐四娘展开猛攻。 唐四娘和荷花精二号的打斗在许砳砳眼中只剩两道残影对撞,飞沙走石之间,许砳砳捂着眼鼻口,抱着石蛋退到屏障边沿。 不知大战了多少个回合,双方再次分开,退向两边之时,荷花精竟以落败之姿咳出一口青白汁液。 唐四娘依旧大袖衫翻飞,飘飘欲仙。 只是……她突然转过身背对荷花精他们,面朝许砳砳,悄咪咪地解开系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腰包,腰包上还绣有三两朵兰花。 唐四娘看似轻松,但她的表情并不轻松。 唐四娘当着许砳砳的面,抓起一把肥硕的白色小虫子塞进嘴巴里,匆匆一咬,虫体爆浆。 她狼吞虎咽般吃完余粮,腰包空了,她不死心地抽出腰包倒了倒,只剩最后两条落网之虫掉了出来,唐四娘以惊人的手速将掉出腰包之外的两条虫子抓住塞进嘴里,嚼两下便吞进肚。 唐四娘吃相不雅,看起来是饿极了。 许砳砳:“……” 他咽了口口水,却不是因为馋,而是因为反胃。 许砳砳陡然回想起唐四娘最开始赠他双刀时,就曾告诉过他,除了勤奋练刀,还要随身携带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哦,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储备粮食,否则饿着肚子可就糟糕了。” 她如是说。 荷花精强撑着再次攻过来,这一次的对抗却只持续了刚才一半时长,荷花精是从半空中直接摔向地面的,在她之后又有两个小物件砸向地面—— 是荷花精的双臂。 竟被唐四娘斩断。 荷花精落败,雷打不动的客服标准微笑终于绷不住了,她满脸惊恐地看着唐四娘的方向,双腿蹬地向后缩,她哑声向白象精求救。 妖怪世界里,不以残暴凶狠为耻,反以阴险狡诈为荣,自然也不存在“同事爱”这种多余的情感。 白象精面色不改,无悲无喜,冷眼看了战败的荷花精一眼,勉为其难地伸出左手,运转手上的金刚圈贴在屏障上面,临时打开一个缺口将荷花精拉出屏障外。 荷花精腿夹、口咬,带走自己的残肢,对准切口勉强将断臂接回去,双臂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晃荡着,丧失了攻击能力。 她心中有恨,似乎是想催白象精出手,白象精却是慢条斯理地说:“不急,用不着我出手。” …… 唐四娘飞身对准淡金色的屏障进行攻击,猛攻之下,屏障无痕无伤,唐四娘落地后又站在许砳砳面前,她身上完好无损,只是气息不稳,因消耗了过多体力而开始喘粗气。 许砳砳没有想过唐四娘竟能战胜荷花精,而且白象精的屏障虽然将他们困在其中,却没有攻击的技能,想来白象精若出手,也要进入屏障之内才行。 许砳砳见唐四娘因为破不开屏障而着急,忙宽慰道:“四娘,虽然咱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但好在也暂时没危险……” 闻言,唐四娘背影一僵。 许砳砳也意识到了气氛有异,内心突跳,紧抿着干涩起皮的嘴唇。 半晌,许砳砳没等到唐四娘回答,也没有等到白象精和荷花精的二次进攻,只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了苍凉的戏曲声。 女声喑哑,含着无奈的悲情—— “自怜自怨今生带恨来,丝丝泪满腮,叹侬命苦却被情害……” “君一去,落泉台,往日我不该……” 唐四娘站在风中清唱了两句,振臂一挥,大袖衫突地长出半截,她挥着水袖旋转,又唱:“……却是畏羞向檀郎,怕示爱。” 唱罢,她旋着身面朝许砳砳,宽袖掩面,只露出她含笑的双眼。 许砳砳愣愣地看着她,忽见唐四娘将水袖抽开,露出她的脸来—— 许砳砳瞳孔一缩,只见唐四娘的脸部浮现出不规则纹路的黑色硬麟,遍布她的大半张脸。 许砳砳全身鸡皮疙瘩陡然战栗。 她在许砳砳的眼中看到了惊恐,她对主角柔柔一笑,她说:“白象精不攻击我们了,这只是因为你现在面临的最大危险…… “……是我啊。” 最后三个字,带着无奈的叹息。 唐四娘此前开始饕餮化,妖力暴涨,直接晋级为a级灾煞大妖怪,得到能与荷花精一拼甚至是完虐的妖力,但是,饕餮化在饥饿状态下会自行进入“饕餮盛宴”的狂化状态。 何为饕餮盛宴? 便是进入敌我不分,贪吃万物之境。传说中饕餮在最后把自己的身体也吃了。 唐四娘又扬起水袖,她说:“这像极了当年的场景。” 唐四娘没有具体说出是当年的什么场景,但许砳砳很快联想到她夜夜哭诉“我不该”时悼念的亡夫。 唐四娘无疑是吃掉了她的丈夫,但却是迫于无奈的情形之下,非她本意。 唐四娘轻声叹,说:“我当时就在想啊,如果是我……” 未说完的话在翩然起舞间消失,她挥舞长袖不断旋转,水袖如流水状态,柔美得不像话。 许砳砳从刚才就好奇唐四娘藏在大袖衫之下可抵挡攻击的手臂是什么样,他在下一秒就明白了—— 藏在大袖衫之下的,是连体而生的锋利的手刃,带有一排狰狞的锯齿。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旋转起舞的身子也轰然倒下。 滚滚尘埃扬起,又纷纷落定。唐四娘在翩翩旋转之间以手刀自刎。 “这像极了当年的场景。” “我当时就在想啊,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自刎就好了。 唐四娘倒地前挥出最后一缕妖力将地上的锥剑和锯刀扬起,落在许砳砳面前,锥剑扎进土里,因震动嗡嗡作响。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许砳砳完全愣在原地,如同是噩梦一场。 唐四娘的头颅已经离体,她的手刀是何其锋利,头颅与断颈的横切面已血肉模糊,褐绿色的血水汩汩流下,她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身体旁…… 唐四娘死了。 许砳砳不过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健在,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并且是以这种残忍的形式。 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悲伤,就听屏障外的荷花精因为唐四娘自刎而嗔怪道“扫兴”。 白象精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说:“接着看下去。” 像是为了回应白象精这句话,滚落在地的头颅猝然一动—— 唐四娘的面部爬满黑色硬鳞,面目狰狞,她猛地睁开猩红的眼睛。 许砳砳倒吸一口凉气,立体的头颅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它沿着尸首分离的血迹,跳到自己的尸体上,竟开始啃食起自己的尸体! “……” 褐绿色的血水随着被撕咬而出的血肉溅落一地,血肉从头颅的嘴里进入,又从脖颈的横截面流出…… 许砳砳跪在了地上,头痛欲裂,眼前的场景几乎要让他发疯。 唐四娘为了阻止自己进入“饕餮盛宴”这才自杀,许砳砳要护住她用死换来的尊严和承诺……哪怕不提尊严和承诺这种光芒璀璨的妖性光辉,他也绝不能看到唐四娘的尸体被“自己”吃得一干二净。 唐四娘留给他的锥剑和锯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砳砳将石蛋放在身后,右手拔出锥剑,左手握着锯刀。 他撑起身,面向背对着他啃食自己身体的头颅。 许砳砳咬紧牙关,用力地攥紧剑柄,用力得手背青筋暴起。 刀剑在手,唐四娘连日来教导他的场景和口诀历历在目—— “眼功要做到视远如近,视近如微,眼中无刀时,心中亦有刀。” “心态要保持平和自然,稳居正中,静时心不静,急时心要定。” “伺机行动之前要以最佳握势执刀,掌心与刀柄间不留一丝缝隙。” “拔刀时必定要有克敌制胜的决心,出刀必要一击必杀。” …… 唐四娘说:“我会保护你啊!” 唐四娘说:“我一定会及时赶到,并且保护好你的!” 唐四娘说:“如果连我也打不过,你就只能靠这招保护好自己了。” …… 许砳砳现在真的就只剩这一招了。 唐四娘从头到尾都只教给许砳砳一招:锥剑封锁敌人行动,锯刀给予敌人痛击。 并让许砳砳在实战演练中用锥剑戳中稻草球将其钉在地上,再出锯刀将其割碎。 许砳砳还曾吐槽过唐四娘把假想敌都当成侏儒,只能翻滚和蹦跳。 他从来没有想过,唐四娘教了他剑法,未来要刀剑相向的对象也是她。 而“未来”已到来。 许砳砳攥紧剑柄,眼前越来越模糊,迟迟下不去手。 许砳砳精神恍惚之际,头颅将尸体啃出一个深窈的血窟窿,它注意到背后的动静,扭过头来,对许砳砳咧嘴一笑。 突地,它蹬地跃起来,连着脖颈的平整横切面“砸”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重重印下一滩血肉模糊的印记。 ——它以蹦跳之姿朝许砳砳扑了过去。 ——而唐四娘先前不止一次训练过许砳砳要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可许砳砳却因为泪眼模糊,心神恍惚,刺出锥剑时——打偏了。 眼看着狰狞的头颅砸在他的剑身上,借力起跳,朝他正面扑来。 许砳砳内心在刹那间同时涌出了惊恐、焦虑、悲恸等等负面情绪后,最后却统统化作了释然。 巨大的悲伤早已如同洪水猛兽将他吞噬,许砳砳心底仅存的一丝求生欲望,在这一刻也彻底绷断了。 白象精和荷花精还在屏障外看好戏,他只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活不了。 他太累了。 许砳砳垂下双臂,锥剑和锯刀滑落在地。 站在屏障外看戏的荷花精脸上重新露出微笑来——残忍与温柔并存。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个给她的工作捅了篓子的人族男人被啃成肉沫的场景,她兴奋地瞪大眼睛,可惜她所期盼的场面还没能看到,反倒被一阵不可逼视的刺眼白光闪花了眼睛。 许砳砳背对着光源而立,也无力地跟着闭上双眼。 这一瞬间,纯白无垢的白色仿佛吞没了世间的万物,包括罪孽和怨恨,还有血色和泪水。 光芒消散。 许砳砳再睁开眼时,只觉得午后的阳光也被吞吃掉,天空都暗了下来。 更令他震惊的是,唐四娘的头颅被一只手隔空“抓”住,悬浮在离他不足半臂距离的空中。 青灰色的面部肌肤依然狰狞,黑色硬鳞已经剥落,青紫色的血管横行于皮肤表面,但是发狂状态下那双赤红的双眼已经变成纯黑色,像是熄灭了灯塔的海上之夜,一片死寂,再无半点生气。 许砳砳踉跄了一步,有人在他的身后扶住了他。 许砳砳懵然地回头,隔着视线模糊的眼睛只能辨认出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身高也和许砳砳相近。 少年覆手就将唐四娘的头颅震出几米外,他伸出手托着许砳砳的脸庞,压低身来,亲了亲许砳砳蓄泪的红眼眶。 他的舌尖带有一个两、三毫米深的缺刻,勾起许砳砳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晶莹的眼泪被他略显冰凉的舌尖抵触到,顷刻便化为了水。 他舔了舔薄唇,声线迷潆且磁性,天真地问道:“砳砳,你为什么哭?” 第049章 许砳砳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少年,干涩的嘴唇颤动一下,他想反驳自己没有哭,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涌上来,眼底的眼泪瞬间就溃了堤。 他别过脸,胡乱抹了把满脸的泪水,再回头时,总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少年长着一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庞,黑发黑衣,唇色浅淡,肤似白玉,脂白细润,却没有半点血色。 黑色上衣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露出一对美人骨。 许砳砳看向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依旧雾蒙蒙的,眼白偏灰白色,与浅灰色瞳孔融为一体,眼白与眼球的界限不清晰。眼型是温柔的鸣凤眼,浓密的黑色眼睫尖部呈灰白色,加上一双“盲眼”,乍一看竟有几分天真。 他眉眼间裹挟蔑视一切的冷情,唯独看向许砳砳时含着独一份热烈的温情。 许砳砳哑着声,不确定地叫他:“初……初?” 他听到许砳砳叫了他的名,显得很高兴,应道“是我”,又摸摸许砳砳的脸,动作很是自然地捧着许砳砳的脸亲了亲,哄道:“砳砳不用怕,我带你回家。” 许砳砳的脑子里乱成一坨浆糊,却因为初初这句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这句话是昨天面对犀牛精的时候,他安慰初初的话。 如今立场对调,被初初捧着脸亲时,沾着泪珠的睫毛还打了个颤,将泪珠抖落成泪水,从脸颊滑到下巴尖。 少年心智还不成熟,懵懵懂懂入世,却已懂得承诺说保护他。 “……” 站在屏障外看戏荷花精见好戏被打断了,脸上的微笑再一次扭曲,她看向旁边的白象精,笑眯眯地切齿道:“白前辈,既然好戏落幕了,我们也别耽误了回去复命的时间了,赶紧动手吧。” 白象精此时也收起老神在在的敷衍姿态,他见螳螂精的头颅自被掀翻在地后就一动不动,“饕餮盛宴”竟也不过如此,他大失所望,再看突然从石头蛋里“化生”出来的妖怪,哪怕是他以妖气注入双目也看不清此妖本体。 白象精留了个心眼儿,不敢太大意,闭目凝神,再以双掌合十化为抚掌,再开眼时双目焕发金光。 ——许砳砳原以为白象精无法对屏障之内进行攻击,但白象精此时猛地打出左手手腕上的金刚圈,金刚圈在高速旋转中不断增大,化作一道金光击进屏障之内。 金刚圈的飞行速度远超过许砳砳的肉眼所能看到的极限。 他只觉得金光一闪,金刚圈击破疾风的破风声在耳畔炸开来,等他再次看清战况,便惊慌失措地看到白象精的金刚圈套中初初的脖颈,并自动缩小。 初初没有做出反应,他双手抓着金刚圈,低头看了一眼—— 金刚圈通体金灿灿,上面雕刻着美轮美奂的万佛像。 但是初初看不清楚,白象精也不等初初再看个仔细,白象精手上掐了个诀,金刚圈受到召唤,套着初初强行将他拖拽到白象精的面前。 初初的身体被拽向半空,许砳砳在初初被拖走的瞬间就想伸手拉住初初,可惜凭借他的力量,在妖怪施展法术面前连愤怒都成了徒劳,他除了绝望再绝望,注定无力回天。 初初与白象精之间隔着一面金光流转的屏障壁,他伸出白皙的手掌贴在屏障壁上,掌心运力一震,屏障壁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震开一圈圈水纹,将他的力气统统都化解掉。 白象精哼笑了一声,抚掌道:“此屏障以十八罗汉、八大金刚布阵而成,要围困a级的灾煞妖怪绰绰有余。” 说着,他握掌成拳,套在初初脖子上的金刚圈也不断地收紧,直至勒住他的脖子,将初初提到半空中。 荷花精站在一旁,一边催促白象精快一点动手,一边又虚情假意地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啊”。 这副长相在妖怪中也是屈指可数的美貌,而美貌即是利器,只要能成了大妖物的心头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逍遥日子唾手可得。 对手毫无反抗之力,白象精却忍不住皱眉敛眸,毕竟这个刚刚破壳而出的“幼崽”在死亡面前没有露出半点畏惧之情,灰蒙蒙的眼睛看他时如视刍狗——不对,目光聚焦处并不是他,而是他额间的黄金眉心坠和他脚腕上另外两个金刚圈。 白象精:? 是在提防他身上另外几件法宝吗? 白象精正有惑,就见这来历不明的妖怪开口对他说:“我不能当着砳砳的面抢夺你的东西,要不你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摘下来送给我当见面礼吧,态度要诚恳一点,我再勉为其难地收下。” 初初被金刚圈勒着脖子提在半空中,却还大言不惭,不痛不痒地伸出右手指指白象精的眉心和双脚,最后又点了点套在他脖子上的金刚圈。 “…………” 白象精气极反笑,他勉强维持了半天不悲不喜的修者形象当场破功,面目狰狞道:“砳砳?是了,这是那个混在ovary中的人族的名字,既然你不能当着他的面抢夺,那我便先替你杀了他,你再放手来……” 最后一个“夺”字还卡在喉咙口,白象精的眼中却先涌出难以置信的恐惧—— 上一秒还被他的金刚圈提在半空中,没有半点反击之力的少年,下一秒就徒手击破屏障,一把掐着白象精的脖颈,连根拔了起来。 白象精最为得意的十八罗汉金色屏障在他眼前猝然崩裂,碎成一地金光。 初初稳稳落地,赤足踩在焦土地上。 白皙无暇的脚,与焦黑狼藉的土地,视觉对比十分强烈。 站在白象精旁边的荷花精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瘫坐在地。 转眼之间,白象精和初初的处境已对调,白象精眼里充满惊恐,他双脚离地,垂死挣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掐诀召唤金刚圈—— 他也确实是成功了,初初脖颈上的金刚圈猛地收紧,并以肉眼可见的力度嵌入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但是。 金刚圈没把初初的脖颈给勒断,反倒是把“自己”给挣!裂!了! 眼看着金刚圈也碎成一地齑粉,白象精在这一刻恐极惊极惧极! 他甚至都没有看到这个刚刚孵化的妖怪施展出任何属性的妖力! 像是为了满足他的“夙愿”,掐在他脖子上的手运力,释放出一小簇暗红色的火焰。 眼看着那一小簇如同在风中摇曳的妖火飘到他嘴边,白象精惊恐得双目凸起,连忙想要运转妖力护住本体,但这小火簇一碰到他的嘴唇就又熄灭了。 白象精懵了一下,心中又生出侥幸,旁边的荷花精见状也是一懵。 然而他们只是侥幸一瞬,白象精下一秒就双目圆瞪,他的表情痛苦得趋近于扭曲,紧接着他的全身像被暗红色的瘴气笼罩,他的五官化为流水态,像被融化了一般,全身骨肉最终化为一摊金色的血水。 火能克金,以火之精纯攻金之坚硬。 白象精在死前那一刻,看见少年眼神轻蔑冰冷,下巴高高扬起,还有脖颈上那片泛着银蓝色光泽的逆鳞。 他瞳孔紧缩,瞬间就了然:龙之逆鳞,触之必死……诚不我欺…… 白象精死无葬身之地,连一缕妖魂也被当场掐灭,仅剩额间的眉心坠和脚上双环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初初背对许砳砳,表情天真又残忍。 白象精死得干脆,徒留荷花精瘫坐在地上被吓得六神无主,眼眦欲裂。 一声“下一个”令她的恐惧瞬间炸开,事态的发展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谁他妈知道一个偏僻野村不仅有一只能饕餮化的螳螂精,还有眼前这个破壳初生就堪比t.g.m.的大妖怪啊! 她退无可退,惊恐地抬起头仰望着初初,哆哆嗦嗦道:“我是……万耀殿已登记在册的灾煞妖怪,你,你……你不能杀我!” 凡是通过万耀殿考核,并成为实名登记在册的一员,便是上了白名单,散妖杀了万耀殿的成员则会登上万耀殿的黑名单,被万耀殿所通缉追杀。 她身上这一件代表隶属于万耀殿的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的队服早已又脏又破。 闻言,初初歪着头想了一下,真诚地问荷花精:“可我已经杀了一个,再杀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 确实没有区别! 更何况白象精的等级还在她之上。 但荷花精为了保命,吞着口水连忙辩解:“只要您不杀我,我……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刚才的事,并会把您推荐给阿尔黛殿下!以您的实力一定可以成为受重用的亲信!呼风唤雨百无禁忌!” 荷花精的推销词说得很流畅,但初初自顾自地用吸掌捡起地上两个金刚圈和金镶玉额饰,到最后才心不在焉地俯瞰荷花精,瞥见荷花精一副谄媚做作的表情,他嗤声一笑,接着问:“万耀殿……算是个什么东西啊?” 他语调微扬,嗓音含笑,但眼里话中的轻蔑之意不加掩饰。 荷花精哑口无言:“……” 她身为万耀殿登记在册的一员,必要誓死捍卫万耀殿的威严,万耀殿不容挑衅,阿尔黛殿下更是最忌讳“不敬”的罪名,仅凭他这一句话,就足以招来魔王军团杀他千次万次,鞭尸百遍挫骨扬灰,死后连妖灵也不得安生。 荷花精被内心的恐惧蒙蔽了眼睛,招安也忘了投其所好,比起加入什么万耀殿当那什么阿尔黛殿下的亲信,初初显然更喜欢金银珠宝。 他低着头欣赏手上的战利品,灵识已遍布了整片焦土地,他感应到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正匆匆赶过来也懒得看一眼。 终南洞的邻居们听到从焦土地传过来的打斗声之后,邻居们心惊肉跳地聚集在一起计划要大逃亡。 然而骆主任在清点妖口时,他们发现除了七号房的小啾啾关禁闭外,十三号房的石头精一家和十号房的螳螂精均未到场,他们又怕又急,秉承团结友爱,生同洞、死同穴的终南洞优良传统品德,他们二话不说又放弃了展开逃亡的想法,一致决定,必须要回去营救自己的邻居。 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无论妇孺老幼,全体手持菜刀和扫帚武装自身力量,把一切可能有助益的“武器”都捎带上了,胆小如黑熊精和妇孺之流,一边飙着眼泪和冷汗,一边夹在大部队中间往前冲。 他们心惊胆战,却又义无反顾地冲到了打斗的第一现场。 焦土地本就满目疮痍,映入他们眼帘的则是眼前这一幕—— 看到许砳砳颓坐在地,他们心头一跳; 看到唐四娘身首分离,他们大惊失色; 看到ovary保护协会的荷花精仙子一脸惊恐地瘫软在地上,他们惊觉砳砳先生隐瞒顺产的事情恐已被拆穿; 再一看到有一面生的少年站在场中间,他们皆栗栗危惧,又都攥紧手中的“武器”准备上前与之生死相拼。 许砳砳的脑子乱得很,为了避免发生一场乌龙事件,他连忙朝少年喊道:“初初,回来……” 初初闻声猛地一回头,眼底的狠厉已无影无踪,只剩天真无辜,他撇下荷花精朝着许砳砳飞奔而来,还被地上一块凸起的嶙峋怪石绊了一跤,趔趄着扑倒进许砳砳的怀里。 像个冒冒失失的孩子。 许砳砳连忙抓着他的手腕扶住他。 邻居们听得又是一惊,但当下不是恭喜许砳砳“儿子顺利化形”的喜庆场合,他们又齐齐警惕地将武器对准已经丧失了攻击力的荷花精。 牛嫂一声嚎啕痛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扑倒在唐四娘的尸体旁,扭头冲鹿几医生道:“小神医!小神医!你快点来救救四娘啊……” 织织姑娘和寡妇a也几乎都要哭到昏厥,狐狸眼泪撒了一地。 鹿几小神医:“……” 作为终南洞里唯一一个医者,他被所有邻居寄予厚望,他的压力来自于邻居们盲目乐观地相信,他的医术逆天,全知全能,当得了妇产科医生,也能救死人。 鹿几小神医硬着头皮走过去。 唐四娘的尸身已凉透。 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在唐四娘的眉间。 许砳砳知道那叫柳叶眉,唐六娘说青衣都会画这种眉型。 而她今天提前画好了妆,显然是准备今晚再唱一曲《愿为蝴蝶绕孤坟》。 唐四娘的头颅已经褪去狰狞的面貌,恢复了原本清丽的面容,她的眼眸是清透的黄绿色,唇边沾着褐黄色血液,口舌间还有血肉残渣,那是她自己的血,也是她自己的肉…… 邻居们都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许砳砳呆呆地望着她的尸身,哑着嗓子对邻居们说:“唐四娘是为了保护我……” 他哽住了。 邻居们眼角的眼泪都还未干,却一个个都反过来安慰许砳砳:“如果是我们,我们也都会选择出来保护你的!我们是邻居啊,砳砳你不必太自责……” 李公豹温柔地说道:“这只是在妖界保持善良必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早都有所准备。” 织织姑娘抹着泪水,叹息道:“唐四娘能护得你周全,她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 终南洞邻居们所奉行的善良,与血缘亲疏远近无关,与私交好坏无关,“善良”是他们为构筑终南洞这一方世外桃源而共同不懈努力的方式。 他们也都知道,在妖界中谈“善良”的代价是鲜血和牺牲,他们知道,所以盲目乐观地过着每一天,却又随时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 许砳砳也才反应过来,在场的邻居们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抄家伙赶来“营救”他们,又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赶过来的呢。 明知前是死路,他们义无反顾。 可这种“觉悟”对于许砳砳而言太沉重了。 “我会保护你的”六个字,曾以为只是唐四娘和邻居们的客套一番,现在却压得许砳砳喘不过气来。 许砳砳连自责的立场都没有,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他留在这里除了“被保护”没有第二条路。 骆主任和一众雄性妖怪邻居们在商量要怎么处理荷花精,骆主任薅脑门几乎要把头发都薅掉一地,他愁啊愁,邻居们的商量结果是绝不能留下她的命。 荷花精可能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发笑道:“你们疯了吗?你们要像那只螳螂精一样为了一个人族和万耀殿作对?!!” 闻言,邻居们又是大骇!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许砳砳! 他们这才从荷花精口中得知,荷花精今日要取许砳砳的性命,不是因为许砳砳早产却隐瞒ovary保护协会,而是因为许砳砳是一个依靠假孕掩饰自己丧失法力的人族! 许砳砳在全体邻居们惊诧的目光中,手脚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初初的肩膀。 他回过头,初初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现场急速冰冻的气氛,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初初把手掌贴着裤子擦了擦,对许砳砳伸出手,可怜巴巴道:“砳砳,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要你牵我的手才行……” 第050章 许砳砳愣愣地看着初初对他伸出来的手,手指修长,手掌白皙得近乎看不见掌心的纹路。 许砳砳一时又有点恍惚,他不知道初初是真的没注意到现场气氛诡异,还是因为注意到了所以对他伸出手—— 他以此表态,他要和许砳砳站在同一边。 许砳砳拉住初初的手腕。 许砳砳已经见识过初初的实力,在场的妖怪邻居们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也知道初初能够保护他,可他在意的是,邻居们是不是在得知他是人类之后会痛惜唐四娘为了他白白送命。 现场沉寂了好一会,李公豹用温柔的嗓音打破沉寂,道:“既然唐四娘明知道砳砳先生是人族,却还是拼死保护他……我觉得我们不能辜负了唐四娘的牺牲。” 其他邻居这才注意到荷花精的话柄,她说的是“你们要像那只螳螂精一样为了一个人族和万耀殿作对吗”,所以唐四娘并不是受蒙蔽白白牺牲。 邻居们一提唐四娘就吞声忍泪,纷纷点头赞同李公豹的观点。 既然是唐四娘舍命相护,哪怕对方是一个人族,他们都不应该对他“刀剑”相向,否则就像是在否定唐四娘的牺牲。 妖怪邻居们细思更悲情,又忍不住为唐四娘的大爱大善大义而落泪。 骆主任一众雄性妖怪最后一致通过决定,把荷花精交由鹿几小神医,采用“下剧毒”的妖道主义方式快速了结荷花精的性命。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给予荷花精最后的宽容,就是力求让她死得没有痛苦。 另一个商讨结果则是将唐四娘的尸体也一并运送到鹿几小神医的诊所里,鹿几小神医又被迫兼职起临终关怀机构的葬仪师,让唐四娘能死得体面一点。 鹿几小神医被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没能反驳邻居们的决定,只能硬着头皮接收被五花大绑的荷花精,和唐四娘身首分离的尸体。 今天是终南洞最灰暗的日子。 雄性邻居都忙着抬尸体拖荷花精,雌性邻居则互相搀扶着回家去。 他们全体都有意或无意地与队伍最后的许砳砳拉开距离,骆主任频频回头看了许砳砳几眼,欲言又止,反倒是李公豹从前方部队退了下来,在原地停留两步等许砳砳和初初跟上来,其他妖怪频频侧目,表情古怪地看向李公豹。 许砳砳感觉到初初一下子就牵紧他的手,还上前一步挡在许砳砳面前。 李公豹连忙表态道:“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砳砳先生。” 许砳砳道:“你说。” 初初被许砳砳拉了回来,他不太乐意地换了个姿势,双手圈着许砳砳的肩膀,将他抱在怀里,圈领地,宣示主权的意味很是明显。 李公豹尴尬地站离许砳砳半米开外,迟疑着问:“终南洞位于妖族领地极南之地,外面几乎都是妖怪村镇,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普通人族要穿过这些地带来到终南洞不太可能。” 许砳砳微微皱着眉,就听李公豹有些紧张地搓着手,怯声道:“我……能冒昧地猜一下吗,砳砳先生是不是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的?” “……” 话音落地,许砳砳心头突跳。 李公豹这句话如同平地起雷。 李公豹敏捷地捕捉到许砳砳的表情,连忙解释:“砳砳先生不必惊慌,我会做此猜测绝无恶意,而是妖界对于人族先知也有所耳闻。” 许砳砳强作镇定道:“……先知?” 李公豹点点头:“人族的聚集地在最东方,人族和妖族水火不相容,但人族对上妖族毫无胜算,人族先知是人族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人,据说……他们天生强大,所向披靡,坚不可摧,甚至还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在我们妖族中被称为‘猎妖人’,妖怪都对其避之不及。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我没有见过‘猎妖人’,毕竟他们对妖族赶尽杀绝,若是见过也绝不能活命……” 他苦笑着说道:“恐怕邻居们现在对你的态度也并非是排斥你,而是在忌惮你……” “猎妖人”的传闻在妖界中不是秘密,又因百闻不曾一见,所以传闻越传越玄,邻居们冷静后细想,多半也都像李公豹一样怀疑许砳砳是“天降”的异世界“来客”。 闻言,许砳砳连忙追问道:“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人族不止一个吗?那他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李公豹眸光躲闪,怯声道:“猎妖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杀死不死之神……” ? 许砳砳:“杀死不死之神?” 这句话难道没有语病吗? 李公豹战战兢兢地压低声道:“万耀殿里的那位……便被称为不死之神。” 传说,万耀殿未曾一日无主,法则当前,万耀殿殿主高坐于王座之上,睥睨天下,生生不息,永世不灭。 许砳砳:“……” 试问如何才能杀死一个不死之神? 许砳砳很客观地评价了自己,他除了符合从异世界穿越过来这一条要求外,一来他只是个弱鸡;二来他并非坚不可摧,而是一击即溃,右手上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直到现在都没恢复;三来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也不会在终南洞里夹缝求生。 综上,他不是一个令妖怪闻风丧胆的合格的猎妖人。 许砳砳觉得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妖界中找个养老之地,此生老死在这里。 许砳砳心情复杂地沉默片刻,忽听初初带着求夸奖的得意语气道:“砳砳想要杀谁?我帮你杀,我很厉害的。” 许砳砳回过神,转头看初初。 初初化为人形之后,仍像幼崽时期一样黏着他,以前是圈着他的脖子,现在是抱着他的肩膀,唯一不变的是把下巴搁在许砳砳肩头上。 许砳砳不习惯和“人”贴得这么近,尤其是初初说话时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痒得让他想蜷缩肩膀。 但许砳砳一听初初要帮他杀“万耀殿殿下”就忍不住叹气,他也见识过初初的厉害,可对方是一声令下就能让龙之一族彻底土崩瓦解的存在,显然已经无法用战力等级来衡量万耀殿殿主的实力了。 而且初初也是龙族,加上今天当场杀了一个万耀殿记名妖怪,如果被万耀殿得知,初初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许砳砳又想到自己伪造了ovary的身份,ovary保护协会今天派出的两个成员都有来无回,没有人回去复命,ovary保护协会必定会觉察到异样,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许砳砳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 许砳砳于日中出门,日暮回到十三号房,但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许砳砳知道,他呆在终南洞的太平日子,彻底到头了。 夜幕降临,许砳砳关好门窗,他拿出书包将自己来时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收拾进去,初初则趴在床底下将他今天获得的两个金刚圈和金镶玉眉心坠藏进去。 在初初还是幼崽形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收集的“金山银矿”已有小山那般高,现在化成人形,他才知道这堆东西有多寒酸,他忍不住连连叹气,末了还一脸委屈地回头对许砳砳说:“砳砳……委屈你了。” 许砳砳:? 但初初委屈不到半分钟,许砳砳一起身走进卫浴间,初初就一个激灵蹿起来,紧随许砳砳冲进去。 只见初初主动走到了墙角里,他一伸手就将系在三脚架另一边的医用纱布扯下来,拉开医用纱布,将自己的脸遮住,只留一双灰蒙蒙的眼睛刚好在医用纱布“探视窗”的位置露出来,乖巧懂事又自觉。 许砳砳:? 初初说:“我准备好了!” 许砳砳:“……” 许砳砳把换洗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走过去拉着初初把他往门外推。 初初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却半点没自觉,还不依不饶的不肯离开。 许砳砳推搡了片刻,无意间低头忽然惊觉——初初没有影子! 他惊讶地猛一抬头,卫浴间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初初脸上却没有半点光影变化,这张脸好看得不像话,但皮肤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许砳砳声音抖了抖,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影子?” 闻言,初初也停下和许砳砳玩肢体接触的游戏,他茫然地眨巴眼睛,循着许砳砳的视线,低下头左右看了看,他的眼睛隐约可辨识出非生命体的轮廓,却看不到黑色影子。 他不太上心道:“我没有吗?那可能是弄丢了吧~” 初初的语气随意到像是在说自己没穿鞋。 “……” 许砳砳抿着唇,把手掌贴在初初的胸口,掌心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跳动,他不死心地把脸贴过去,侧耳倾听心跳,这才勉强听到了这胸膛里微弱的心跳声,但是跳动的频率远比正常人要缓慢很多,慢得像是随时都会停跳。 许砳砳惊恐不已,而初初却是受宠若惊,还慌忙地把靠在他怀里的许砳砳圈进他怀里蹭啊蹭。 许砳砳思绪翻飞,脑子混乱,双手抓着初初的胳膊推开他。 初初在幼崽期的时候,因为它的体型小,而且经常趴着,许砳砳只能注意到它的眼睛和体温偏低,从来没有注意过它心跳缓慢甚至都没有影子…… 许砳砳的心情很复杂,狭小的卫浴间里,白炽灯的光芒苍白又灰暗,初初像是超脱了光影之外,纯白无瑕地站在那里,还会对他笑。 许砳砳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 初初的眼睛瞎了,影子也丢了…… 可他又是真实存在的,可以出现在日光之下,也触摸得到实体。 许砳砳并不觉得害怕,他只是很想问:“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也是这么问出口的。 许砳砳满脑子都是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对龙族“赶尽杀绝”的画面,初初会被抛弃在九天河源头水里必定是有谁拼尽一切才保了他一命…… 又或者……只保得住他半条命。 初初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摇摇头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只有砳砳你的体温和心跳声,我知道砳砳的体温恒定在36~37度之间,每分钟的心跳在60~120不定,但你心跳过快是因为紧张和害怕,我会很担心你。” 初初细数起许砳砳的相关信息,每一个字都带着小欢喜。 可许砳砳心情沉重,无心去听,打断他:“我想离开终南洞去寻找人族所在的村镇,你能一路保护我吗?” 初初略有迟疑,说:“砳砳,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听到这几个字?” 许砳砳愣了下。 他今天听到最多的六个字就是“我会保护你的”。 他今天最自责的就是听到这句“我会保护你的”。 但他没想到初初会如此敏感地记在心上。 许砳砳对初初坦白道:“我现在只能向你求助了,希望你能陪我前去,一路保护我,直到找到人族的村镇,如果我能在那里找到‘觉醒’成为人族先知的方法,我以后……我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 如果他能成为李公豹口中的“猎妖人”,唐四娘今天就不会死了。 许砳砳不敢奢求能“杀死不死之神”回到现实世界,但至少,他不想再成为那个苦等“被保护”的累赘了。 许砳砳心急如焚地想要觉醒“猎妖人”的能力,却只是为了保护他想要保护的妖怪。 初初不是第一次听到许砳砳说要保护他,但他依然非常高兴。 这段对话到此结束,初初下一秒就被许砳砳“请”出门去。 初初不死心地当着许砳砳的面“嘭”一下变回幼崽的形态,结果轻易地被许砳砳捏着后颈拎到门外。 眼看着卫浴间的大门关上,初初:“……” “它”不依不饶地趴在门板外挠门。 - 经历了不堪又沉重的这一天,许砳砳冲澡洗掉一身疲惫,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莲蓬头的流水浇在他的脸上,他把湿漉漉的头发朝后拨,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微睁,水珠盈睫。 洗澡水从头顶一路滑到他的脚踝,许砳砳突然感觉到一股涩疼从脚腕处蹿至全身,他拧着眉,低下头,这才发现右脚脚腕不知何时又多出三道抓痕。 “……” 许砳砳眉头深皱,这三道抓痕比之右手掌那道两三厘米的划痕更深一些,并且是中间深两边浅,中间那道足有三四厘米长,甚至还能看到皮肉微微向两边绽开…… 许砳砳猜想这可能是今天在荷花精和唐四娘的打斗中受的伤,刀剑无眼,但在妖怪的斗法中,可能一缕疾风就是一道刀锋,闪躲不及,无处可避。 伤口不轻不重,但许砳砳一整天的神经都保持高度紧张,竟到这时才恢复了痛感。 如果是在平时,许砳砳不会太在意这样的伤口,只需随意地处理一下,过个几天就能够结痂脱落。 可他现在在妖怪世界里,只要身上有伤,怕是就永远无法愈合了…… 第051章 许砳砳洗完澡出来,就见初初搬了张椅子正对着卫浴间的门,曲腿蹲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闷闷不乐。 如果他的尾巴还在,此时一定甩得噼啪作响,以示待遇不公。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他踩着椅沿的双脚上,初初的人形从头到脚都好看,他的脚背和脚趾白如玉脂,隐约可见浅紫色的血管,却因为跣足而行沾了土。 许砳砳挪开视线,把顺手洗好的衣服晾在壁炉旁边,刚蹲下身想生火,就听初初打了个响指,火炉里“呲啦”一声凭空生起一团暗红色的火焰。 许砳砳循声回头,仍见初初“气呼呼”地蹲在椅子上看着他。 “……” 许砳砳没有理他,而是转身打了盆井水,端到初初的面前,他擦着头发,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自己把脚洗干净。” 闻言,初初嘴角一撇,表情顿时就委屈巴巴得不行,但是他又乖乖听话地把双脚踩进水盆中,于是乖巧听话与委屈巴巴的乘积是楚楚可怜。 许砳砳全程看他委屈得像要掉眼泪,脚趾头则认命地在水里扭啊扭,搓啊搓。 许砳砳实在是无法将他和下午徒手破白象精的屏障,把人家压着打的那一幕重合在一起,许砳砳沉重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情因他缓和了一些,忍不住笑了下,询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初初这不像是给自己洗脚,倒像是忍辱负重地当洗脚婢。 初初终于得到了许砳砳的关注,抬起一张精致绝伦的脸,雾蒙蒙的眼睛配合撇嘴的表情可怜惨了,他望着许砳砳,咬唇问:“砳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人形,觉得我很难看?” ? 许砳砳听得云里雾里的,拉了张小板凳在他对面坐下来,疑惑道:“我没有啊。” 他还面对面打量起初初的脸,这是一张精致得不太像话的高级厌世脸,就像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然而它的主人却用它来撇嘴卖可怜。许砳砳托着下巴,微微仰头看着他,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评价他:“你很漂亮。” 是超脱性别的框架约束之外的漂亮。 当然,如果初初能够自觉走高冷挂,视觉效果会更佳。 初初一听许砳砳夸他,顿时更委屈,还质问许砳砳:“那为什么我要自己洗脚?” 许砳砳:? fine,初初委屈不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洗脚婢,而是委屈自己空有一副倾城之姿却没有洗脚婢。 许砳砳面带微笑,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洗脚?” 初初双手撑在椅子边沿上,一边踩着水盆里的井水,一边可怜巴巴地看许砳砳。 他说:“可是你之前都会帮我洗澡啊……” “……” 许砳砳怀疑初初的心智还停留在幼崽期,反问一句:“你现在还要我帮你洗澡吗?” 闻言,初初有些害羞地抿着嘴,然后点了点头。 许砳砳:“……” 许砳砳语塞地回答:“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你要学会分担责任,懂吗?” 初初眨了一下眼睛,表情羞涩地点头道:“我知道,现在这副身体活动起来很方便,我也可以帮砳砳洗澡了……” 许砳砳:“…………” 许砳砳这一次无语的间隔时间足有刚才的两倍长。 许砳砳很想尽力去理解初初的逻辑思维,但很快作罢,想了想可能是动物之间互相“舔舐清洁皮毛”是一种示好的表现方式,最终就演变成妖族亲缘之间“互相洗澡”。 许砳砳既不能接受妖族奇怪的传统,也不打算入乡随俗,他只想把自己的生活理念强行植入初初的脑中。 他说:“我先谢谢你啊,但我不需要你帮我洗澡,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不能过多麻烦别人。” 初初摇头疑惑:“可是我们不是外人啊?” 初初回头望着床底,他搭筑的“爱巢”虽然寒碜,但砳砳并不嫌弃,而且夸过他了。 ——初初的记忆认知里,雄性求欢必要先构筑巢穴,再邀请“对象”检阅收房,这是一个紧张而郑重的求婚仪式,“对象”如果不满意便会扭头就走,满意则会夸奖巢穴好看并留下来一起“睡觉觉”。 初初一想到这最后一步就非常害羞,但他是一条很有责任感的龙,之前是因为没有化形不方便,物种隔阂导致交流有障碍,现在是意识到自己的聘礼过于寒碜丢脸,他必要让砳砳能躺在金山银山之上,通体被金光银光照亮…… 初初非常有原则:再苦不能苦对象,再穷不能穷洞房——绝对不能委屈砳砳。 想到这里,初初抿着自己的舌尖,偷偷瞥了许砳砳一眼。 虽然所有生命体在他眼里都是红蓝紫交替流动的能量体,但他就是觉得砳砳比其他生物好看。 何况初初一直牢记牛嫂说过的话:你家砳砳长得可好看可好看了呢,你可要努力修炼成人形,才能亲眼看到他有多好看哦! 显然其他物种也都觉得砳砳长得很好看,加之昨天突然出现的犀牛精也对砳砳一见钟情,可见砳砳是一个极受欢迎的对象,这样的砳砳却从来不嫌弃他的幼崽形态和他的聘礼…… 还说要保护他。 这让初初恨不得把砳砳捧在心尖,哪还舍得让砳砳给他洗澡,当然也对许砳砳言听计从。 初初的脑内活动足足有一两页书那么多,他那一句“我们不是外人”在许砳砳听来,却只是被幼崽承认的“羁绊”。 许砳砳起身摸摸初初的脑袋,一头黑发很柔软,摸起来手感软乎乎的,他说:“我们当然不是外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对象啊。” 许砳砳说完这句话,揉着初初头发的右手停住,他转头望着窗口,隔着一层窗帘,他也知道屋外夜已深了,可却再也不会响起唐四娘那扰民的戏曲声了。 唐四娘留给他的,唯有一锥剑,一锯刀。 许砳砳从没想过唐四娘是除了初初以外,第二个可以让他依赖的存在…… 唐四娘已死,这已是许砳砳事后再自责和愧疚也挽回不了的事实,他当下该考虑的是该怎么使自己变强大,要怎么在妖界立足,而不再是被迫夹缝求生。 许砳砳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走,搭在初初头顶上的手刚抽离,就又被初初抓住手腕拽了回去。 许砳砳疑惑地回头,低头看,初初仰头望着他,讨好地问道:“砳砳……我想帮你擦头发,可以吗?” 许砳砳刚才拒绝初初的“洗澡互助”邀请,只是出于原则性的问题,他不知道初初的脑子里又在重建什么逻辑链,连想要帮他擦头发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擦头发本来也是属于“力所能及”的范畴,自许砳砳懂事以来从未让别人代劳,但许砳砳一低头看到初初渴望的小眼神,就不忍心拒绝,他又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把撂在脖子上的毛巾递过去,说道:“那就谢谢你了。” 许砳砳不知道初初身为龙族的妖力有多么强大,只知道初初可以吊打荷花精和白象精那些a级灾煞大妖怪,自然不会一碰到他头发上残余的九天河洗澡水就受伤。 初初等许砳砳坐下,就主动低下头,并拉着许砳砳的手搭在他的头顶上,额头上的碎发被压得塌下来,盖住他的眉弓,给他添了几分乖巧,他的眼睫根部发黑,尖部却渐变成银色,眼睫一垂一颤,像灵动的翅膀。 他仍像幼崽时期一样爱撒娇,软软的“chu”声被软声细语的询问声代替:“你能再摸一摸我的头顶吗?” “……” 许砳砳根本没有理由说“不能”。 许砳砳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许砳砳无法理解被摸头舒服的点在哪儿,但又一想到初初的幼崽体和猫狗一样喜欢被揉脑袋和挠下颌,甚至还多次因为挠下颌而舒服得嗓子眼咕噜咕噜叫,就下意识地将抚摸他头顶的手向脸侧滑,指尖擦过他的下颌线条,拇指和食指托着初初的下巴,中指和无名指似有若无地轻挠他的脖子…… 许砳砳摸到他的喉结,也摸到在喉结之上有一块细小的月牙状鳞片。 与此同时,许砳砳也觉察到了初初的身子顿时一僵,许砳砳连忙想收手,却又被初初拽住手腕不让他动。 许砳砳抬起头,不太确定初初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是不是幽暗了几分。 许砳砳愣了下,他刚才没有想到初初化为人形之后,逆鳞依然存在,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摸到你的逆鳞了,逆鳞是不是不能随便摸?摸到了会疼吗……” 他有一点紧张,生怕孩子长大了,逆鳞也变成了不可碰的绝对领域。 但是…… 初初攥着他的手,却又往回拉,直到许砳砳曲着的指节触及微凉的脖子,以及那片逆鳞,许砳砳甚至还感觉到喉结滚动时的震感,从他指腹清晰地传递到神经。 只听初初的声音有点低哑,他轻轻摇头,应道:“我不疼,砳砳可以摸,随便摸。” 许砳砳:? 所以“龙之逆鳞,触之必死”这句话就是唬弄人的? “……” 许砳砳自然没有兴趣摸初初的喉结,但他也扛不住好奇心,又让初初仰起头,他这下清晰地看轻那块逆鳞的形状,逆鳞依旧是月牙状,长在喉结靠上位置,约莫指甲盖的大小,也不再是黑色,而是完全成了泛着银蓝光的色泽,嵌在初初白似润玉的肌肤上更有隐匿性,现在除非是仰着头的状态,否则逆鳞的位置也不容易被发现。 初初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逆鳞,他似乎是刚知道自己长有这个东西,觉得奇怪又很新奇。 但他并没有太浓厚的兴趣,双手用毛巾擦干净,虔诚而小心地捧着许砳砳脸,拇指指腹带着微凉柔软的触感,顺着他的太阳穴位置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许砳砳眨了眨眼睛,这轻轻柔柔的“按摩”让他有点不太适应,他问:“不是帮我擦头发吗?你这是用手指擦啊……” 话音刚落,许砳砳就忍不住仰头看,粘在他头发上的水份汇聚成滴,并且脱离地心引力,自动漂浮到他头顶上空,眼看这些小水珠在空中又三两成小水滴,有组织、有纪律地向前平移了两指距离,像下雨一样嘀嗒嘀嗒地坠入水盆中,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有一颗小水滴落地“失误”,滴在了许砳砳的脸颊上,顺着他的下颌线直往下滑,流到他的脖颈上,滑过他的喉结,隐没在衣领里之前。初初伸手虚虚地搭在许砳砳肩颈处,指尖探入一寸衣领,用拇指抹去帮他流到锁骨中间的小水滴…… 初初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唇,又有点紧张地密切关注着许砳砳的反应。 而许砳砳震惊于妖力可以灵活运用,他摸了摸自己瞬间变得干爽的头发,神经大条地指着身后晾在炉火旁的衣服,提议道:“要不你顺便帮我把衣服也一块烘干?” 第052章 初初对许砳砳百依百顺,许砳砳让他负责去“烘干”衣服,他言听计从,双脚下地走去壁炉旁,抬手放在支起衣服的椅背上,衣服上的水分再一次凝聚成几十数百颗小水珠漂浮在上空,小水珠不断合并起来,组成拳头大小的“水球”。 初初掐了个诀,小水球又在空中自动变化形态,它化成一条“鱼”,浮空“游”向了许砳砳,还贴着许砳砳的脖颈,绕了一圈。 水化作的“鱼”冰冰凉凉,触感光滑,蹭得许砳砳缩了缩脖子。 “鱼儿”自己游进水盆里,溅起一朵水花,便与井水融为一体。 许砳砳感到很新奇,也高兴孩子长大了,以后有能力分担更多家务了,比如生火和烘衣服什么的…… 感谢妖力造福人类。 - 许砳砳将烘干的衣服折叠起来,收拾进书包里。 初初一见,也翻来一个小麻袋,蹲在床边伸出手去捞他那一堆“小宝贝”。 许砳砳撇过头看见,连忙制止他道:“停停停,那些不用带走。” 他那堆宝贝在床底下黯然无光,捞出来置于火光下,顿时金光闪闪。 初初抬起头眨眨眼,问许砳砳:“我们还要再回来吗?” 闻言,许砳砳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终南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终南洞。 这是由他主观选择的问题,可是他在妖怪世界都是被动接受,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是当下他为了哄初初别把那堆破铜烂铁带走,应声道:“当然还会回来,所以你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就可以。” 初初觉得有理,便又将那堆东西挪进床底下藏得更隐蔽,他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床边,枕着手臂侧过脸看着许砳砳收拾,忽然想起什么,又起身在枕边找到他的纸皇冠,递给许砳砳,让许砳砳帮他收好。 许砳砳接过纸皇冠,没想到初初成“人”了还是这么宝贝这个小东西,按折纸的纹路将展开的皇冠又合并起来,放进书包的小格子里妥善保管好。 夜已深了,许砳砳收拾好行李,也收拾好心情。 他熄了灯躺在床上,火炉里那一团暗红色火焰烧到现在,不用添柴不用加火,实属居家必备。 许砳砳像往常一样在床上躺平,一人霸占了整张床。 初初看了一眼,他可怜兮兮地蹲在床边,双手搭在床沿,小声开口,问:“砳砳……我睡哪里?” 许砳砳侧过脸,借着火光看清初初的脸,他也没有多想,拍了拍另一边枕头,说:“你变回本体,像往常一样躺这里睡啊。” 但许砳砳说完,就见初初依旧一动不动,他轻咬着唇色浅淡的下唇,撇着嘴,下巴则搁在手背上,雾蒙蒙的眼睛蓄满委屈,这副小可怜模样放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简直天可怜见。 许砳砳:“……” 他从初初这委屈又可怜的眼神里读懂了初初的“控诉”—— 我的人形连躺在床上睡觉的资格都没有,你还说你不嫌弃我的样子。 无声地对视了一会,许砳砳转过头望着天花板。 阁楼上倒是还有一张床,但他敢说,要是他现在让初初去楼上收拾收拾凑合一睡,初初怕是能躺在阁楼的床上抹一宿眼泪。 想到这里,许砳砳已经主动往床沿一侧挪了挪,他侧头看向初初,说:“上来吧,挤一挤。” 闻言,初初表情阴转晴,迅速起身在床另一侧躺下。 这是一张单人床,两个身高都接近一米八的男孩子并排躺在一起显得很拥挤,几乎是肩并肩,手臂相贴。 而初初睡觉还得牵着他的手。 尽管许砳砳很不自在,但一想到初初睡觉要牵手是延续了幼崽期要用尾巴圈着他的手腕才能安心的习惯——说到底,还是因为初初的视力有问题,许砳砳在心软之下便默许了。 初初侧着身睡,努力占用更小的空间,对许砳砳说:“我只睡这一点点位置就够了,砳砳你睡过来一点。” 许砳砳:“……” 他偏过头去看,就见初初一脸讨好。 初初在幼崽时期明明是胡作非为的个性,谁能想到化形成人却形成了讨好型人格,许砳砳不得不深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他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许砳砳翻个身,伸出手揽着初初的腰身,把他的身子往床中间拉,许砳砳的手搭在初初后腰,也清楚地感受到初初的全身都绷得死紧。 许砳砳说:“我睡相很好,不会摔下去的,你不用顾忌我。” 许砳砳说完这一句,还把自己的被子拉过去一点帮初初盖上,说:“睡吧,晚安。” 然后便闭上眼睡觉。 初初第一次听到许砳砳睡前跟他说晚安,喃喃:“晚安……砳砳晚安……” 至于许砳砳的睡相好不好,初初比他本人还更清楚。 幼崽期间,初初陪着许砳砳度过了十二个夜晚,睡觉于他本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他不需要睡眠,于是他将这时间都用来细看许砳砳,一遍又一遍地将许砳砳的轮廓刻在心底。 - 次日一早,许砳砳听着击破昏沉的撞钟声醒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初初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见许砳砳醒过来就开心又期待地唤他的名字:“砳砳!” 许砳砳抻着胳膊,横着挡住眼睛,嗓音还有点沙哑,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 许砳砳揉揉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就又听到初初叫他:“砳砳。” 许砳砳歪着头看过去,伸手摸摸他额头的碎发。 许砳砳没见他接着说,便想起床,结果一起身,他的手腕就又被初初拽住。 许砳砳回过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初初盘着腿坐在床上,仰头看着许砳砳,眼神无辜,伸出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许砳砳:“…………” 许砳砳瞬间就听懂了。 初初是在讨要额头吻。 这也是从幼崽时期传承下来的保留节目,想当初他在幼崽期还因为早晨没有得到额头吻而大发脾气。 许砳砳按着眉心,头疼,目光一垂,就又看到初初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写满期待。 但就算初初长得再漂亮,许砳砳也很难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对一个雄性亲下去啊。 许砳砳握掌成拳,捶了两下自己的额头,他选择妥协半步,对初初说:“这样,我们各退半步,要想我亲你也行,但是你得先变回原形。” 许砳砳赶在初初撇嘴卖可怜之前,连忙补充说明道:“不许卖惨,你要么变回幼崽,要么不亲,你选一个。” 许砳砳的语气很坚决,显然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初初撇撇嘴巴,下唇也不想咬了,直接就在床上“嘭”一下变回幼崽的形态。 它的尾巴已经长出了分鳍,一甩一甩的,乖巧地蹲在床中央等着许砳砳履行诺言。 许砳砳重新又坐回床上去,他抱起初初,摸摸它的小脑袋。 它额间的六边形蛇鳞锃亮,下颌的月牙白逆鳞显眼,尾巴尖的分鳍更是吸引眼球。 ……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龙鳞”了。 初初现在的幼崽形态的确不适合再出现在其他妖怪面前,尤其是他即将冒着风险,和初初离开终南洞去寻找人族的栖息地。 许砳砳盘着腿,双手托起初初,初初也甩着尾巴圈住他的手,软软叫道:“chu~” 许砳砳听到“久违”的声音,笑了一下,随即就在初初的小脑袋上亲了亲。 嘴唇贴到了六边形蛇鳞时,许砳砳只觉得眼前一晃,幼崽形态的初初陡然又变回了人形—— 许砳砳被“撞”倒在床,唇边冰凉又略显坚硬的触感也变得柔软。 许砳砳“吻”在了初初额前的碎发上,也触碰到他额头冰冰凉凉的温度。 许砳砳双手撑在背后,初初趴在他身上,初初单手护着许砳砳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撑在一侧。 许砳砳靠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后仰着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他索性放手,直接让自己躺平在床。 然后—— 以他平躺的姿势刚好就看到了,初初刚好滚动一下喉结。 紧接着,还有一股不知来处的清冽冷香,朝着许砳砳汹涌而来…… 许砳砳皱了下鼻子,吸了一口冷香。 这香味很冷,很淡,但侵略性十足。 初初则是有点慌张,连忙挥了挥手,想将空气中的香味挥散。 许砳砳:? 初初此时正趴在许砳砳上方,他慌慌张张地举起一只手扇风,上身一个不稳,就趔趄了一下,整个人趴倒在许砳砳的身上。 初初的发梢扫过许砳砳鼻尖,许砳砳偏过头去,在初初的肩颈处清晰地嗅到了一阵冷香。 初初生怕压到许砳砳,连忙支起身,嘴唇抿着舌尖,小心翼翼地看了许砳砳一眼,小声解释:“我还不太能控制变化成不同形态的时间,和……” 初初没再往下说。 许砳砳刚想开口。 这时,窗外传来鸡鸣声,有脚步声走近,接着传来敲门声。 墨绿色的铁门被敲击时,还有余响。 许砳砳本以为是骆主任,结果是李公豹的声音传了进来:“砳砳先生……你醒了吗?要一起去鹿几医生的诊所看看吗?” 唐四娘的尸体还停放在鹿几的小诊所里,却一整夜都牵系着其他十一户邻居的心。 许砳砳皱了下眉,应了一声:“刚醒,我马上就起床,麻烦你等我一下。” 李公豹应道“好”。 许砳砳又转过头,只瞥了初初一眼,初初就连忙从他身上下去。 许砳砳起身简单收拾一下,他习惯性地拿起香水瓶,往身上喷了一下的瞬间,他又反应过来,现在整个终南洞都已经知道他是人类的身份了,再喷这所谓的“雌性发情激素”也没有意义。 许砳砳又把香水放了回去。 他从卫浴间出来,又看了一眼初初的脚。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初初光脚踩在地上,两根平直的脚趾头大拇指还贴在一起搓了搓。 许砳砳问:“你变成人形自带衣服,为什么没有鞋子?” 初初不太确定地回答:“因为我平时好像都不用走路。” 许砳砳:“……” 初初的确是不用走路,因为平时都是被他抱着的。 许砳砳生怕初初接下来就要引申到“你为什么现在都不肯抱我出门了”这种无理取闹的话题,他连忙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李公豹抱着黑猫正站在小牧场的篱笆墙旁边,回头看到许砳砳便说:“砳砳先生……要一起过去了吗?” 许砳砳点头:“走吧。” 初初从门后走了出来,灰蒙蒙的眼睛朝李公豹的位置瞥了一眼,趴在李公豹怀里的黑猫顿时就吓得炸毛,凄厉地“喵——”了一声,使劲地往李公豹的臂弯里钻。 初初一回头就主动去牵许砳砳的手,许砳砳为了照顾他的眼睛,任由他拉着。 - 许砳砳和李公豹一起去六号房的鹿几小医生家,他们到时,其他邻居也早都聚集在这间小诊所,一见许砳砳手里拿着锥剑和锯刀,顿时吓得不住后退。 许砳砳现在站在这群妖怪邻居们的面前,立场也有些尴尬,邻居们对他避之不及,却又不敢直接表态赶他走。 昨晚迫于日暮降临,邻居们把唐四娘的尸体和完全丧失战斗力的荷花精搬到了鹿几小神医的诊所里就各回各家,这天一亮,他们就都匆匆跑来鹿几小神医的小诊所悼念唐四娘。 鹿几小神医的诊所小厅里放着两具尸体: 唐四娘的尸身和尸首已经被鹿几小神医重新连接了起来,脖子的连接处裹着厚厚的一圈医用纱布,她脸上的脏污也都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嘴里的血污也已清理掉,她的嘴唇蜡黄,再没了鲜活的颜色。 另一具尸体则是ovary保护协会的荷花精,鹿几小神医按照骆主任的吩咐喂她喝毒。她平躺在地,双手置于胸前,十根手指紧紧拧在一起,指甲缝里都掐出了泛黄的茎液,茎液已凝固,她的表情却又很安详。 许砳砳站在唐四娘的尸体旁,静默地看着唐四娘安详的睡颜,他的内心如一谭死水那般平静,不起风,也兴不起一圈涟漪。 许砳砳把他带过来的锥剑和锯刀一并放在唐四娘的尸体旁边。 许砳砳没有对唐四娘说“对不起”,而是真心实意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性命护我周全。 织织姑娘和寡妇a姐妹俩抱在一起,坐在唐四娘的尸体旁边泣不成声。 牛嫂趴在牛哥的肩头抹眼泪,其他的妖怪邻居也都黯然神伤。 邻居们商议着要将唐四娘的尸体送回她的十号房,那里满屋都是她最爱的兰花香。 雌性邻居们闻言又是泪如雨下。 兰花螳螂生于春夏,死于秋冬,便是与当地兰花同生长周期,同生共死,可如今,唐四娘屋里的兰花还香飘四邻,唐四娘却死于非命…… 许砳砳见过唐四娘最后一面,他牵着初初的手,当场和邻居们说:“ovary保护协会应该可以根据我手上这个印章来定位我的位置,我决定今天就和初初一起离开终南洞了。” 许砳砳身上带着ovary印章,他就是一个活靶子,他也有想过削皮剜肉,剜掉印章,但以他现在的体质连细小伤口都好不了,更别提剜肉了,为今之计只能尽快离开终南洞,并抓紧时间成为“猎妖人”,以求能有自保之力,甚至是保护旁人的余力。 闻言,骆主任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为终南洞居民解惑道:“ovary印章好像的确有追踪定位功能嚯,但至于是怎么追踪的,具体的可以问一问唐……” 骆主任这句话戛然而止。 其他邻居又是掩嘴抹泪。 福先生接过话,沉声道:“无需管印章的触发机制是什么,现在就只有你离开这里,终南洞才能避免被祸乱殃及。” 福先生的驱逐令说得太直白,其他邻居则欲言又止。 站在邻居的立场上,他们既然知道了ovary保护协会可以定位许砳砳的位置,就更不能让他“母子”二妖直接出去送死,可又一想到许砳砳是人族,甚至很可能是人族中的“先知”,他们又巴不得许砳砳能赶紧离开终南洞。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 许砳砳理解他们的想法,许砳砳现在本身就等同于一颗定时炸弹,有他在的地方必定不得安宁,他只是说“很感谢你们在这段时间对我和初初的照顾”,并将小啾啾七号房的钥匙交还给骆主任,便拉着初初的手往屋外走。 走出屋外五米开外,许砳砳忽然被牛嫂给叫住。 许砳砳诧异地回头,就见牛嫂手里抓着一个包裹跑过来,而在她的身后——其他邻居虽然嘴上不说,却都凑到门口“目送”许砳砳。 牛嫂追了出来,把那个包裹往许砳砳怀里一塞,又看了初初一眼,说:“这是织织昨晚通宵达旦熬夜赶制出来的。” 她咬着唇,又重重地叹着气,狠下心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回六号房。 她说:“你快走吧!别回来了!” 许砳砳接过包裹,看着牛嫂的背影,轻声回答:“……好。” 许砳砳抱着这个足有16开纸大小,半掌高度的包裹,牵着初初回到了十三号房。 许砳砳把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双鞋子,仿照许砳砳的红白鞋,只不过是白色的鞋面搭配着黑色的配饰,鞋面也更为柔软。 织织姑娘出品,必是精品。 鞋子里还塞有一张对半折的小纸条,上面一手字迹娟秀的小楷写道: “送君行万里,也祝君平安。” 第053章 许砳砳把小纸条在床上摊开,他看着这句温情的送别词,一时沉默了。 送君行万里, 也祝君平安。 这就是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 虽然邻居们没有对许砳砳十里相送,但是心意已经送到了。 尽管邻居们对他的人类身份不认同,却依然祝他一路平安。 “……平安。” 许砳砳的拇指指腹抚平纸条的折痕,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却因这两个字而触动心弦。 初初趴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围观许砳砳“拆箱”,一看到包裹里拆出来一双鞋,早已经兴趣缺缺,刚刚翻身在床上躺倒,就见砳砳把鞋子递给他,说:“这是邻居们送给你的成‘人’礼,试穿看看。” 初初乖乖地起身穿鞋,鞋子刚好合脚。 许砳砳心里又忍不住酸了一下,织织姑娘昨天对他们避之不及,却又细心地留意到了初初是赤脚走路的。 牛嫂和织织姑娘也算是看着初初长大的,也会心疼。 许砳砳无声地叹了口气,仰头瞥见初初的脖颈,又细心地剪了段医用纱布,在初初的脖颈上缠了两圈挡住他的逆鳞。 初初摸着脖子上的医用纱布,他又拉住许砳砳,指着纱布说:“砳砳,给我写字。” 许砳砳:? 他又想到他之前用医用纱布给初初打了个小包裹装了个鸡蛋,当时就在“小包裹”上写了“这是初初的”几个字。 许砳砳只道初初心智还幼稚,从书包里搜出一支黑色中性笔,刚拔出笔盖,他就听初初主动提要求道:“要写上——这是砳砳的——几个字。” 许砳砳:? 但是许砳砳疑惑归疑惑,也只是觉得初初的心智还在低龄期罢了,他提着笔靠近初初,一只手托着初初的脖颈后,笔尖落在脖子上的医用纱布,努力地把一笔一画写得工整。 笔尖隔着几层医用纱布,抵在皮肉上轻轻划动。 这点触感被无限地放大。 初初垂下眼睛,近距离看到许砳砳的脸。 可惜他却看不清许砳砳的脸。 许砳砳写好字,将笔帽重新盖上,塞进书包里,起身道:“我们走吧。” 初初摸着自己的后颈,那里有许砳砳的手掌残余的体温,点头:“好。” 许砳砳把纸条细细抚平,并压在枕头下。 他背上书包,牵着初初伸过来的手,一起离开终南洞。 许砳砳将十三号房的绿色铁门轻轻关上,他抬头看着这栋灰绿瓦、粉白墙的小屋,粉色的蔷薇花爬满半墙,一如他来时模样。 虽然牛嫂让他“别回来了”,但如有可能,他还想回来守护这妖界的最后一片净土。 ——他在成为累赘之时离开。 ——会在脱胎换骨之后回来。 许砳砳和初初离开的时候,当属小牧场里的母鸡和奶牛叫得最欢快,女高音“咯咯”叫和女低音“哞——”声声不断,互相应和。 - 许砳砳和初初走到终南洞村口,这是连通外界的唯一出入口,连接两岸的石桥却被无妄村的村民砸毁,只剩首尾两端的桥头和桥尾在隔河对望,一望就是数十年,简直像是妖界版本的织女和牛郎。 桥头的断壁残垣旁边还有一棵枯树,它的主干攀附着几簇紫藤萝的藤蔓,枯枝桠向对岸伸去,像是垂死之际挣扎着伸出求助的手。它以这样的垂死之姿迎接了死亡,又度过了漫长岁月,从茂盛到枯萎,从生直到死。 许砳砳走到桥头上,往下望了一眼,九天河在他脚下滚滚东逝水,波浪滔天。而在半个月前,李公豹他们还在担心九天河即将进入枯水期。 许砳砳正愁着怎么渡河,就见桥头底下的九天河河水猛地涨上来,像是数道喷泉一起喷发,又像是在河面上拉起一幕水帘,水位与断桥持平,将许砳砳所站的桥头和对面的桥尾连接了起来。 许砳砳甚至还能看到河里的鱼顺流而下,像坐滑梯一样被流水冲出水幕,凌空扑腾一下,又急速坠入下游,它们算是体验了一把鲤鱼跃龙门的快活,甩甩尾巴,欢快地游走了。 初初牵着许砳砳的手往前走,他抬起右脚迈出一步,鞋底着“地”之前,喷泉顶部飞溅的水花刹那间就结成冰面,仿佛一片巨型的雪花,凌空怒放着。 许砳砳面对未知的事物,担心的同时又觉得很新奇,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初初的手,朝前踏出一步,他稳稳地站在冰面之上,底下是喷涌的水幕,和波涛汹涌的河水。 许砳砳和初初平安渡河,回头看来时路,只听初初打了一个响指,冰花瞬间破碎,在日光下闪着点点光芒,而平地挽起的水帘也应声退了下去。 一切恢复如常。 许砳砳惊艳于初初这便民利民的法力,毫不掩饰内心的羡慕看向初初,就见初初也正看着他,还微微扬起脸来,一副“等夸”的小模样得意洋洋。 许砳砳扑哧一声笑,说:“你可真厉害。” 初初如愿受了夸奖,反倒羞起来,紧抓着许砳砳的手,五指交握,有些期待地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忍俊不禁道:“如果能不这么害羞,你一定会更厉害的。” 初初一听,他咀嚼许砳砳这句话,表情还迟疑不定,就被许砳砳拉着往村里走。 许砳砳想到犀牛精不过是刚刚步入b级,称号为“凶灾”便能在无妄村当村霸,此时有初初在他的身边,他顿时卸下全部心理负担,放心大胆地走进无妄村里。 许砳砳无惧无畏的勇气,来自于笃定初初可以在无妄村横着走。 许砳砳在终南洞的时候,对从邻居口中得知的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和好奇。 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包括了无妄村。 许砳砳听惯了终南洞被形容为穷乡辟里,但等他真的走到无妄村,他才发现其他地方也不过如此。 无妄村与终南洞隔河相望,房屋建筑的风格也与终南洞的样式相近,几乎都是独栋的小洋楼,房子顶还有大风车在呼啦转。 但是,尽管建筑风格相近,绿化工程却没法比,终南洞紫藤萝繁茂,藤本蔷薇爬墙怒放,无妄村却是一片荒芜,杂草枯黄,满目疮痍。 连居住气氛也相差甚远,青天白日之下,村里的门窗全都紧闭着,不远处还传来阵阵震响的砸地声。 许砳砳和初初再往前走,就见一群五大三粗的妖怪围着中间一个大块头又打又骂。 ——骂是实实在在的骂,但打却不是实实在在的打。 许砳砳看到那群已化成人形的妖怪用套绳捆住中间一只妖怪,他细看一眼,眉头便忍不住皱紧了。 ——那是一只真真正正的石头精。 本体仍是巨石形态,身躯是一块三人拉手才能环起来的巨石,四肢和脑袋是明显区分开来的石块,而它此时被套住四肢的关节和头部,作恶的妖怪朝不同方向拉拽掺混铁丝搓成的粗绳,企图将石头精肢解。 石头精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它像大猩猩一样后肢着地,双臂撑着地,不断锤着地面想要吓退围攻者。 许砳砳打着石头精的名头在妖界求生了将近一个月,他知道,石头精不会说话,坚不可摧,力大无穷,但头脑十分简单,完全不具备思考能力。 可它们竟有情有义—— 许砳砳分明看到了,巨型的石头精留在原地打转的原因,是因它护着身下一只小石头精。 那只小石头精的身子只有一个篮球大小,四肢短短,脑袋那块石头比排球还要小,它匍匐在大石头精为它撑起的庇护所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尽管石头精力大无穷坚不可摧,但它们仍然是低等妖怪,除了它们不具备自我意识以外,还因为他们的攻防太弱。本身坚不可摧与其防御能力弱并不冲突,因为只需要卸掉它们的四肢和脑袋,在结合处施加禁制妖法,让石头精无法接回肢体,石头精就彻底丧失战斗力。 至于真正的死亡,则要砸碎藏在石头精身躯内部的“石核”。 但一般没有妖怪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而石头精也是妖怪中极少数能够悠闲等死,长命百岁的族群。毕竟猎杀石头精既当不成食物,猎捕石头精又当不了宠物,吃力不讨好,哪会有妖怪吃饱了撑的这么为难自己呢。 因此眼前这一幕也让许砳砳很费解。 许砳砳刚想让初初把石头精救下来,忽觉耳侧阴风阵阵,他回头去看,就见一只双眼外凸的妖怪,趴在墙壁上,悄声向许砳砳逼近,距离已在一米之内。 他的脸部肌肤呈现出灰绿色,双目漆黑并向外凸出,正死死地盯着许砳砳,“呲溜”而出的粉黑色长舌头足有一尺长。 许砳砳刚被吓了一大跳,壁虎精就被初初隔空从墙上撕下来,运臂一挥,直接砸向那群围困石头精的妖怪。 壁虎精被砸得口吐鲜血,甩在外面的长舌头也被自己咬掉了半截。 被壁虎精砸中的青头妖怪原本拉拽着石头精的头部,他猝不及防被撞飞几米,绳索也脱了手。青头妖怪骂骂咧咧地想一脚将碍事的壁虎精踢开,哪知道,他这还没踢到壁虎精,壁虎精突然就当着他的面炸得血肉横飞。 “……” 壁虎精爆体四溅的残渣泼了在场其他妖怪一身,把他们全都泼懵了。 许砳砳和初初所站的位置离他们约有八米左右,是爆体余威惊扰不到的安全距离,但是飞射向他们的肉抹血水皆在五米开外就像碰了壁一样垂直落地。 青头妖怪当场就扑通跪下,跪的方向也正好对准了八米开外的初初。 弱肉强食既然是生存法则,畏强欺弱也是流淌在他们血脉里的本能。 在场的七八只妖怪以青头妖怪为首,紧跟着甩手抛掉绳索,一个个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扑通跪地,磕头告饶。 他们身后的石头精却依然伏趴在小石头精身上,以保护之姿双臂捶地,它很恐惧,却又愤怒,捶地声声震地响,自带悲壮的色彩。 许砳砳拧着眉,问:“你们为什么要猎杀这只石头精?” 青头妖怪哐哐磕头,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想……想带回去做个好交易……” 许砳砳的眉头拧得更紧,青头妖怪这个回答并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反而让许砳砳更困惑。 他问:“石头精可以拿来当交易的货品吗?谁会想要石头精?” 青头妖怪不管三七二十一,回答之前必先哐哐磕头把地面砸得响亮,这才磕磕巴巴地回答道:“石头精现在在……在泛大陆非常受欢迎,成年的大石头精已发育定型,没有价值,但是小石头精尚在发育阶段,保不齐后天就能发育成ovary,所所以,我们才会四处逮捕小石头精……” 许砳砳:“…………” 青头妖怪的话如同一个轰天雷,直接把许砳砳给劈懵在原地。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他躲在终南洞里为了活命而披上石头精的皮,靠一个雌雄同体官方认证ovary空前绝后的石头精人设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可却害得妖怪世界里货真价实的石头精们开始了悲惨的命运,妖界还掀起一阵圈养石头精的热潮。 许砳砳又从青头妖怪的口中了解到,小石头精更是近期拍卖市场的热门产品,妖怪们也将逮捕和买卖小石头精带回去圈养这一新兴爱好称为“赌石”。 而绝大多数沉迷“赌石”的妖怪,都妄想着能偷偷家养出一只ovary当童养媳,贪享只有t.g.m.大妖才能享用的福利。 …… 许砳砳听得震颤不已,他从没想过,他无意中竟然凭一己之力,将石头精这一族群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石头精无“孔”可入,这才“侥幸”保住了整个种族的尊严。 而这份“侥幸”也显得更加可恨可笑,毕竟这之于石头精一族本就是飞来横祸。 假石头精在终南洞安逸偷生,真石头精却在无妄村遭受无妄之灾。 第054章 许砳砳的胸腔起伏不定,他久久没开口,连呼吸都像在发抖。 许砳砳已经说不清压抑在自己胸前翻滚的这团情绪名为何物,是愤怒,是自责,是无奈,还是所有负面情绪纠集于一体。 这团不知名的情绪疯狂滋生,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想要发泄出来,却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无力,他也不过是仰仗于初初的庇护才能让这群作恶的妖怪跪在他的面前…… 许砳砳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终南洞的邻居们说过的一句话:在妖怪世界里,只有实力强大的大妖怪,才有资格在酒足饭饱后,一时兴起时,谈及善良。 许砳砳满腔自怨自责和愤怒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他的情绪透过不自觉握紧的手指和掌心腾升的温度传递给初初,初初几乎是想也没想,随手一扬,握掌成拳,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妖怪们突然惊觉身下的泥土开始松动,竟如同跪在棉花团之上,他们心里大惊,求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周身突然翻起的泥浪掩埋进土地里! 七八只成年体的小妖怪当场尸骨无存,而他们存活过的痕迹,只是方才跪过的泥土比别处更湿润一些。 大地归于宁静,许砳砳愤恨未平,猛然间看到那群作恶的妖怪被张开血口的土地吞吃得一干二净,他又是愣了半天。 许砳砳转过头。 初初牵着许砳砳的手,天真又无邪,软着声音哄许砳砳:“砳砳不气不气,我把他们都清理干净了,你别生气。” “……” 许砳砳抬头看向初初,初初精致的脸蛋白得几乎能透光,细腻白润的肌肤如美玉,他眨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无辜如稚子,微微歪着头看许砳砳,又轻轻晃了一下许砳砳的手,像在撒娇。 初初可控火,会驭水,能结冰,如今又能操纵土地…… 初初无所不能,也因为他生来神通广大,所以他也蔑视生命,藐视一切。 那几个猎捕石头精的妖怪自当死有余辜,可是,许砳砳知道,眼前两只作为受害者的石头精,在初初眼里也与其他妖怪没有任何区别。 大小石头精在见过眼前这个大妖怪翻手可搅弄泥浪侵吞万物之后,本能的恐惧已经超过了求生的欲望,小石头精抱着大石头精的大腿,咽呜发声时,正好发出一声尖细的声音:“lele……” ——竟像在叫唤许砳砳的名字。 许砳砳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名字“砳”,本就是一个象声词,指的是石头撞击声。 他曾经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先是小时候被同龄小学生嘲笑叠音的名字太“娘”,后是撞名了2014年南京青奥会的吉祥物,许砳砳多次想要改名字,但是他总记得,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他的妈妈坐在落地窗前,一边修建花枝,一边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他妈妈的嗓音又柔又轻,语调总是很慢,他却爱听。 妈妈的脸庞在秋日阳光的柔光之下,被模糊了轮廓,但许砳砳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她说:“‘砳砳’这个名字明明就很好听呀,是形容石头撞击的声音,我希望你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中百折不挠,坚不可摧。其实爸爸本想给你取名磊字,但我说啊,石字碾作土,垒为山,我们求平不求高,我也不求别的,只愿你能一生平平稳稳,平安顺遂足矣。” 后来父母离异,许砳砳再次想改名,他姑妈又坚决不让,说:“万物皆生于地,终又归藏其中,这是个好名字。” 《归藏易》是从坤卦开始的,而坤为地,碾石成土,土即为地。 姑妈是个不婚主义者,也是个网红画家,她的桌上总有烟枪和玫瑰花,她吞云吐雾着开玩笑,道:“万物皆生于‘砳’,你是万物的开端,你品一品,这多霸气(中二)的名字啊。” …… 许砳砳从回忆中回神,他拉着初初的手走向石头精,大石头精在许砳砳他们靠近的时候,表现得异常暴躁和惊慌。 大石头精是脑子简单,它们一族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但它在绝对压制的危险逼近时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它知道的,它都知道,可即便如此,它还是想要保护小石头精…… 大石头精发了疯地捶打着地面,击起滚滚尘埃,试图用恐吓“吓退”敌人。 许砳砳一步一步走到石头精的面前,大石头精躁动不已,初初只皱了一下眉,刚起杀心,就感觉到牵着的手又被握紧了些,他第一时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侧过头对他一笑,轻声说道:“初初你要记着,这是石头精,你以后也要善待它们。” 初初从未对许砳砳说过“不”字,哪怕他上一秒才想将眼前的石头精挫骨扬灰,炸得粉碎,闻言却想也不想,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乖巧懂事地应道:“好~” 许是感觉到许砳砳对它并没有恶意,大石头精停止了砸地警告,但它对初初的本能恐惧并未消退,它双手杵在自己的身前,筑起一道石壁,将小石头精护在它怀里。 大石头精的块头之大,足以将许砳砳碾成肉泥,但他却生不起半点恐惧心理。 许砳砳无畏无惧地走到石头精面前,相隔仅有半米,无疑是在大石头精的攻击范围之内。 许砳砳向它伸出了手—— 大石头精惊恐地拱着身前的小石头精连退两步,甚至拔起一只巨臂,作势要砸向许砳砳。 许砳砳不退不避,依然举着手,说:“我不会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不用怕。” “……” 一人一石以这样的姿势僵持了片刻,不谙世事的初初自然也不理解许砳砳的“招安”手势,还歪着头来看了许砳砳一眼。 最终,以许砳砳的尴尬先败下阵来,他轻咳了一声,这才缩回举高发酸的手,可他垂下手臂,还晃了两下,活动活动肩膀,却在低头时看见——一直缩在大石头精的铜墙铁壁庇护所里的小石头精,竟然怯生生地偷跑了出来。 小石头精是个小块头,前臂像是两根胡萝卜节,撑在地上,走两步,停一下,小心翼翼地站在许砳砳的身前。 许砳砳耐心等待它的表态,就见小石头精呆呆地仰起头看看他,又看看初初,接着小石头精因为忌惮初初而绕到许砳砳的另一侧。 许砳砳低头看它。 只见小石头精依靠后肢和一只前臂撑地,很费劲地举起另一只前臂,它使劲,又再使劲,却因为三只手臂无法支撑住平衡,它两次跌倒,前臂在地面上蹭了泥土,它就在自己大腿上“邦邦”敲打几下,震掉泥和土,又重新仰头努力…… 直到许砳砳蹲下身来—— 小石头精这才如愿地伸手碰了许砳砳的手一下。 它只是,很想去牵许砳砳的手。 石头精一直被其他妖怪所看低,被当成妖怪中的低能儿,它们头脑简单,没有自己的主观思想和疼痛反应,小石头精更是妖怪幼崽当中最为傻白甜的存在,可它们的情感也最为纯粹,不掺半点杂质,受到威胁就攻击,但只需对它施舍一点点善意,它就会轻易地交付全部信任。 小石头精只是触碰了一下,就又迅速地缩回手,匍匐着小身子,将双臂藏了起来。 它很紧张,也足够小心翼翼,生怕招惹许砳砳嫌弃。 许砳砳抿着嘴,伸出手在小石头精的石头脑袋上摸了摸,粗粝的石头表面在他掌心轻轻磨搓,许砳砳内心也百感交集。 许砳砳蹲在地上摸了小石头精几下,忽地就被初初握着手“拽”了起来,他刚疑惑地看向初初,就注意到不远处相对的小楼房阁楼开着半扇门,无妄村的居民躲在阁楼里偷看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许砳砳正想开口,就见初初一抬手,对面那栋楼的天窗窗户直接爆破,躲在里面的小妖怪也被一股蛮力隔空“吸”到了跟前。 连许砳砳都被吓了一跳,更别说是骤然被不可见的握力拖到外面的小妖怪了,小妖怪当场就吓得两腿打颤,在初初收手的瞬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也软成一摊烂泥。 许砳砳又蹲下身子,问这个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耳朵的小妖怪:“你们无妄村的犀牛精在哪?” 闻言,一直心不在焉的初初也循声望去,他的眼神骤冷几分,可见他对“犀牛精”这三个字已深恶痛绝。 小妖怪伏趴在地上,巨大的恐惧像座高山压在他的背上,他的眼里蓄着两泡眼泪,视线模糊,只敢看着许砳砳的鞋面,说:“我们二,二当家……已经离,离开……无妄村,去万耀殿了……” 小妖怪应话时一直哆嗦,耳朵打颤,还连咬了自己舌头两下。 提起犀牛精的离开,无妄村的小妖怪也是苦不堪言,原本在犀牛精的带领下,他们每天都过着“烧杀抢掠”周边小村落的幸福生活,结果犀牛精前天刚一离开,群妖无首的他们便成了别的小股势力开始新一天的“烧杀掳掠”的美好幸福生活的牺牲品。 村里的妖怪不得不退到西南角的水寨里,靠九天河河水的地理优势保命,但是水寨房屋有限,为了活命的机会又是经过一番争斗,像他这样的小妖怪最终就只能留在村里等死。 许砳砳闻言就皱眉,他只听终南洞的邻居们说无妄村以一只犀牛精牛首是瞻,从未听过还有别的妖怪,他问:“犀牛精只是二当家?那你们的大当家呢?” 小妖怪不敢说半句谎话,据实回答,只是实话说出口也很绕:“我,我们无妄村没有大当家……但,但是二当家要求我们要称呼他为二当家,我们的三当家是蜈蚣精,可可是,可是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 许砳砳眉头紧锁。 原终南洞十三号房的蜈蚣精果真是在离开终南洞之后就在无妄村落脚,只是他早死于终南洞,只有无妄村的小喽啰还在苦等他回来振兴无妄村。 许砳砳又接着问道:“这一大一小两只石头精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妖怪磕头结巴道:“他,他们是二当家救救回来……回来的。” ? 许砳砳眉头皱得紧:“救?” 小妖怪:“我们几天前外出‘狩猎’的时候,在外围遇到了……散股势力的妖怪在追捕这两只石头精,我们二,二当家出手救下这两只石头精,说,说,保不准这石头精就是他的姻亲,必须救。” 犀牛精的原话如下:“石头精见石头精……他娘的亲上加亲啊,说不定这正好是我未来媳妇的远房大娘舅和大外甥啊——哈,干他娘的谁敢碰我未来大娘舅!!!” 许砳砳:“……” 第055章 虽然犀牛精出现在终南洞对许砳砳发表爱之宣言的时候,把许砳砳和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都吓得不轻,但许砳砳现在却由衷感到庆幸……庆幸犀牛精一直在肖想河对岸的石头精ovary,这两只大、小石头精才能获救。 许砳砳也绝对没能想到,他这数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竟是犀牛精爱慕于他(的香水味)。 听完小妖怪的话,许砳砳心情复杂,他转头看看旁边的小石头精,又抬头看向大石头精,既而又仰头看着初初,只见初初眯着眼睥睨地上的小妖怪。 仅凭小妖怪转述犀牛精的一句“姻亲”,就足以让初初将他碎尸万段了。 砳砳是他的,不允许任何妖怪觊觎,哪怕是口头染指。 许砳砳蹲在地上,轻轻晃动一下牵着初初的手,仰头问他:“我们把这两只石头精一起带走吧?” 许砳砳现在也要依仗于初初的保护,初初手握“家庭经济命脉”,自然凡事都要经过他的首肯。 许砳砳不是没想过把石头精送回终南洞,但以他现在和终南洞邻居们微妙的关系,他也不好再回去,更别提将石头精托付给他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不该再去打扰终南洞邻居平静的生活。 而许砳砳也无法想象当善良的邻居们得知石头精一族因为许砳砳一人而遭受了怎样的苦难时,他们会以怎样的眼神看待他。 …… 许砳砳不敢再想,只能再一次依靠初初。 初初低头看着他。 牵着许砳砳的手更紧了一些,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手背上的脉络,手掌边沿还贴着一块方形的白纱布。 许砳砳让初初“善待”石头精,和带着石头精“一起走”,初初对于这二者的评判标准显然不一样。 前者是“不杀它们”,后者是“保护它们”。 初初抬头,没有焦距的迷朦眼神看了大石头精一眼,他看向石头精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他歪头想了一下,回答道:“也行。” 许砳砳:? 许砳砳刚想问初初这句话的可商量余地限制的具体范围,旁边的小妖怪就突然在地上磕头磕得哐哐响。 许砳砳很疑惑,就听小妖怪卑微地恳求:“求求您们将无妄村一并收入麾下吧,我们自愿为您做牛做马!您要是想离开这里,我们也会誓死追随!” 犀牛精为爱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去投奔万耀殿,他的离开不仅仅让大小石头精再次失去庇护,就连整个无妄村的原住民也都遭殃,无妄村俨然变成难民区。 每一次政权的转移交替,每一次易主改朝换代,都必将带来一场不可避免的死伤和灾难。 小妖怪把自己的脑门磕得头破血流,一听许砳砳问“要带领你们去哪里”,他立刻大喜过望道:“只要有您二位的带领,我们现在就可以踏平周边的散股势力!而且凭借您的实力,哪怕是要移居到妖怪的后花园也必无妖可挡……” 许砳砳低头看着小妖怪匍匐的背影,他眯了下眼睛,问:“妖怪的后花园?” 小妖怪知无不言,连连磕头道:“对!听说在那里可以轻易捕获到人族当大餐,现在由几只a级灾煞级别的妖怪霸占了!只要您想要去,a级大妖怪也不足为虑!只是吞吃妖怪的冥原阻拦在前,切记不可在夜间赶路,今晚可在无妄村稍作休息,明日一早立刻便启程!” 小妖怪甚至都帮许砳砳他们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了。 “……” 许砳砳眼中温度骤降,眉头皱得紧,问:“妖怪的后花园在哪?” 小妖怪浑然不觉,赶紧道:“向东行!人族聚集的大城池外围还分布有不少散落的小村镇!‘妖怪的后花园’就邻近于其中一个小村落!” 小妖怪说完之后,迟迟不见许砳砳回应,百般忐忑地等来了一句话: “你抬头看看我。” “……” 小妖怪内心打颤,缩着脖子艰难地抬头,他从刚才躲在阁楼上偷看,直到被另一个秒杀全场的土系大妖怪“吸”出窗外跪趴在地上,都没敢仔细打量眼前二位的正脸。 他等到这时才看清,蹲在他面前并全程负责问话的这一位,也不过是少年的模样。少年有一双明艳动人的眼睛,眸色浅浅,眸光滟滟,左眼眼下还有一颗浅痣。 少年对他笑了下,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眼下的浅痣随着他若隐若现的卧蚕而动,有些勾人,他低垂着眸光清冷的眼,嗓音却含着笑,他说:“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你想吃吗?” “…………” 此话一出,小妖怪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一动,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喉咙一紧,一阵窒息的压迫感从他的胸腔挤压上来,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硬生生地从嗓子眼里咳出一口血,吐在泥土地,他刚看到那口血水浸入土地表层,眼前一黑,从他的双眼传来钻心的剧痛。 许砳砳拧着眉头起身,忍不住退后两步,眼前这个小妖怪死得不明不白,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对话刚说到一半,小妖怪身下的泥土就如同一双泥泞的手,压着他的腹部和胸腔,生生把他挤吐血,接着又有两道泥土汇聚成流,“灌”进他的眼睛里…… 眼珠子像两个装满浆液的气球被挤爆浆。 许砳砳扭过头去,实在是看不下去。 小妖怪的尸体很快就又被翻滚的泥土吞吃干净,一切罪行掩于足下这片土地。 许砳砳心里反胃,心有余悸地看向初初,初初就抢先告状:“他看你了,而且他还吞口水……他得死。” 许砳砳:“……” 许砳砳一时无话,初初的语气有一点急,还有一点小委屈,他生怕被许砳砳责怪。 可让许砳砳在意的却是初初的用词,他说的是:“他得死。” 不是带有审判性质的“他该死”,不是带有强烈主观谴责性质的“他必死”,而是用陈述的句式,陈述了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他得死。”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初初想做便做了,他无需和任何人商量。 许砳砳早就察觉初初轻视所有生命,只是初初仍对他言听计从,不至于滥杀无辜,许砳砳也没想责怪他。 许砳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尝试着转移话题,他起身站到初初的面前,左手抵在初初的脖颈上,拇指指腹隔着医用纱布,轻轻地按压在他的喉结上。 初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许砳砳也不说半句话,凑过去,无声地看了初初一会。 初初嗅到许砳砳的气息在逼近,有点慌,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许砳砳挑了下眉,冲他笑了下,说:“看,你也看我了,你也吞口水了吧,难道你也想吃了我吗?” “……” 初初没敢回答他。 许砳砳刚松开手,就又在空气中嗅到了那一缕清冽的冷香。 许砳砳下意识地凑到初初肩颈处闻了闻,果真闻到了这股香味。 香味不浓郁,不刺鼻,冷香淡淡的,高冷清冽,意外的很好闻。 许砳砳只是说了一句:“你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 他再想离开,就被初初紧紧地抓住了手,几乎是一把拖拽过去。 许砳砳的后肩刚撞在初初的胸膛上,他勉强站稳,与此同时也注意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ovary印记泛起一阵红光。 许砳砳顿时紧张起来,他联想到荷花精当时说过,是因为ovary保护协会先检测到他的印章出现异象,她和白象精才会奉命前来确认许砳砳的安危。 许砳砳没有探听出印章是依靠什么来检测感应,唯一能联想到的信息是所谓的印章出现异动,时间节点应该是和犀牛精出现在终南洞的时间重叠。 许砳砳还没有摸清ovary印章的触发机制,但至少看到印章发光,多半就是ovary保护协会那边出现感应了。 许砳砳回身着急地对初初说:“这里不能再停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许砳砳既要确保自身安全,还要吸引ovary保护协会的定位注意,必须是尽可能的离终南洞越远越好。 “……” 初初静静地看了许砳砳好一会,直到灰蒙蒙的眼睛眨了一下,浓密纤长的睫毛这才垂下来,灰白色的睫毛尖部像是携着光,他看了眼许砳砳手腕上发光的红圈,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他轻声应了句:“好。” 心里却是杀意滔天——只是针对坏他好事的万耀殿。 许砳砳想拉着初初往东行,但初初却牵着许砳砳先进了居民房搜刮了点东西——两张椅子砍去椅子腿,和固定的绳索,初初拿着这些东西套在大石头精的背上,安置妥当,他和许砳砳一起坐在石头精背上。 ——许砳砳也是这时才想明白了初初那句“也行”是哪里“行”,结果他是看中了石头精可以当代步工具。 - 事实证明,带石头精一同上路有利有弊,出了无妄村就是一片广袤平原,有石头精代步,出行无疑是更轻松,但是石头精块头大,目标实在过于明显,尽管这片平原一马平川,危险无处藏匿,但是坐于石头精背上的许砳砳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他们这不像是在逃命,更像是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下江东游行。除了许砳砳,初初和小石头精则是完全没有危机意识,更没有半点逃命的自觉,只是前者是无所不能无所谓,后者则是无知小儿无所畏。 他们一路向东行,从日中走到日暮。 小石头精的专属座位是大石头精的脑袋,它像在骑大马,趴在大石头精的脑袋上。 傍晚下起小雨,小石头精的头上倒盖着一朵苍翠的荷叶,手上又举着一朵大荷叶,替大石头精遮蔽滴答滴答的小雨点。 许砳砳背靠着椅垫,仰头看着上方,雨滴在距离他半臂距离的地方便停住了,雨滴颗颗分明,剔透又晶莹,当被后来滴落的雨滴撞击,它才像玻璃珠一样改变轨迹,从四面八方滑下去,下了半天的雨,也未有半滴能落在许砳砳的身上。 许砳砳伸出手,中指指间触碰到静止在画面外的小雨滴,成珠体状的雨滴这才在他的指腹化为水,滑到许砳砳的手掌心,凉凉的。 许砳砳对于这样可以操纵万物的妖力艳羡不已。 初初就在这时,托着许砳砳的手背,他将妖力渡到许砳砳的手上,在许砳砳手里化开的水渍又汇聚成水珠,腾升到半空中,重新回到透明屏障之外。 初初仍像幼崽时期一样黏着许砳砳,他倚靠在许砳砳的肩头,撒娇似的邀功:“砳砳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许砳砳点头夸奖他:“你很厉害。” 初初得了夸,得意得就差狂甩尾巴,他一路上都不曾松开许砳砳的右手,此时想偷偷拉起许砳砳的手亲一下,但他刚把许砳砳的手拉至鼻尖就皱眉头,他皱了皱鼻子闻了闻,嗅到了微弱的血腥味。 初初记起他在幼崽时期就舔过许砳砳的伤口了,清清楚楚地将这味道刻在脑子里,可当下的血腥味却不比当时轻。 初初小心翼翼地揭开许砳砳手上的纱布,手背上的划痕依旧鲜红。 初初覆手在许砳砳的右手背上,掌心有白茫茫的柔光。 待到柔光消散后,初初收回手。 可是—— 许砳砳手背上的划痕依旧鲜红。 初初紧紧地皱眉,抿着嘴唇再一次覆手为许砳砳治疗。 治疗,无效,再治疗,再无效。 初初愣愣地眨着眼睛,本就灰蒙蒙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他喃喃:“怎么会……” 那道始终鲜红的划痕像在挑衅初初。 许砳砳不忍心地伸出左手覆盖住自己的右手背,哄初初道:“刚才还很疼,但是现在已经不疼了,初初真厉害。” 初初抬起头,看着许砳砳,眼里像是蓄着泪光,可是他流不出眼泪,更觉得委屈地撇着嘴道:“我一点都不厉害……” 初初的语调太软,太委屈,眼里蓄着迷茫和无力感,像是下一秒就会“啪嗒啪嗒”地滴下眼泪。 但是哪怕是这样,初初还是不死心地再次运力要帮许砳砳治疗。 许砳砳伸出手抓住初初的右手,他对初初笑了一下,眼下的浅痣很灵动。他说:“真的没关系,你不用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问题。” 许砳砳所能想到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异世界穿越来的外来者,与这个世界不适配。 初初看不清许砳砳的脸,也看不见许砳砳的眼睛,更看不到许砳砳在对他笑。 但他听得出许砳砳说话的声音含带笑意。 初初难过地抿着唇,托起许砳砳的右手,虔诚地凑过去吻了一下,带有缺刻的舌尖轻轻舔了下许砳砳的伤,将这个独属于许砳砳的血腥味再次刻在记忆深处。 初初本能地想要霸占许砳砳的专属印记,但绝不包括这个带有血腥味的吻。 许砳砳下意识地抽回手。 就听少年人委屈而倔强地对他说:“我绝对不会再让砳砳你受伤了。” 第056章 这是许砳砳第一次看见终南洞以外的妖怪世界,除了在无妄村遇到那场祸乱,一路再无惊险。 他们夜里就地安置,平原一马平川,却不是连片的草地,平地上秃一块又绿一块,有秃地有草丛,灰绿相间,有些秃地上长出新生的嫩芽,草丛上开出一簇簇白色的小花,花瓣以枯萎之姿直面风沙的泼打。 许是这里风沙太大,草丛的绿叶上积上一层厚厚的土灰,绿意被掩埋在一层灰白色之下,绿得不那么尽兴和盎然。 夜幕笼罩之下,草地与秃地在许砳砳眼里只剩大片暗影,没有任何区别,他坐在石头精身上,啃着初初负责捕捉扒皮和炙烤的烤全兔,仰头看着满天星幕,既想感慨这安逸的夜晚,又觉得这个安逸过后越让他瘆得慌。 夜幕下只有大小石头精啃石头的咔嚓咔嚓的碎石声。 平原的天空被繁星照耀成了深灰色,还带着一点蓝紫调,美得像精修壁纸图。 初初起身站在石头精的肩膀上,他眯着眼睛,目视远方。 许砳砳啃完一只兔腿,见初初起身就紧张地问了句“怎么了吗”,他随手将兔子腿骨抛向地面,骨头落地,竟然凭空在空旷静谧的荒原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许砳砳觉察情况有异,只是四周依旧静谧无声,加之四周光线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许砳砳只听初初打了一个响指,一小簇火苗在他指尖跳跃,暗红色的小火苗腾升到半空,却突然如一盏明灯照亮方圆五米的空地。 许砳砳只瞄了一眼,当即瞳孔颤动,心头骇然—— 四周的绿草地不知何时已变成一地枯骨,许砳砳刚才那块兔子骨头怕是正好砸中一个山羊头骨,只见白色骷髅头上长出一簇簇白色小花,白天奄奄一息的花瓣都在此时变得盎然生机,花瓣饱满,根茎挺立,在风中婀娜摇曳。 许砳砳早知离开终南洞的第一个夜晚不可能在安然中度过,但还是被眼前的万骨枯吓了一跳。 他哆嗦得上下齿打磨,内心怕极,却又移不开眼睛,眼睁睁看着遍地白花从花蕊处到花瓣尖尖都被染红。 一簇簇血色的小花从头骨的眼窟窿里竞相钻出,凉飕飕的夜风一吹,火光跃动间,象一对红通通的血色眼睛,斑斑血泪在翻涌着。 一眼望去,荒原上亮起无数双猩红眼睛。 许砳砳咽了口口水,“操”字卡在喉咙口,愣是发不出声音来。 大石头精也感觉到危险就近卧侧旁,它急躁不安地想要挺起上身,许砳砳被脚下震晃得不得不扒住椅子背,就见初初站在石头精肩头跺了一下右脚,力度很轻,就像是平日行走时抬脚落地,却如千钧压顶,生生让石头精再度赴趴在地,不能动弹。 小石头精紧紧地搂在大石头精的后颈处,恨不能和大石头精融为一体。 许砳砳扶着椅背重新站稳,他回想起无妄村的小妖怪向他们提起过,“吞吃妖怪的冥原阻拦在前,切记不可以在夜间赶路”,这片荒原显然不是普通平原,恐怕这里就是所谓“冥原”。 顾名思义,这是一片通往冥府的平原,专吃过路的妖怪。 许砳砳很想玩文字游戏,以求“我不是妖怪你不能吃我”,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向哪个“你”提出诉求。 初初释放出来的暗红色火焰吊在半空中,满地的血色小花在风中摇曳,白骨森森,寒意袭背,许砳砳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 忽见远处的平原翻起泥浪,许砳砳本以为是初初在催动妖法,可他定睛一看,又见泥浪的远处驶来一芥扁舟,舟前亮着一点渔火。 泥浪是暗沉的红色,像遍地小红花,又像是从土层底下涌起的鲜血……小舟在泥土平地上悠悠地划近,泥浪涌起一波接着一波,几次三番险些要将这一叶小舟打翻。 等到小舟飘近,舟上隐约可见一粒人影,艄公摇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隔得远远的便高声问:“客官您几位嚯,今夜可要渡河?” 是个浑厚的朗朗男声,听声识人约莫三四十岁。 许砳砳早被吓得唇齿打颤,哪怕是对方说话也带着“嚯”的口癖,他也冷静不下来。大小石头精紧张得磨牙打颤“砳砳”作响,只听初初的声音在凛冽冷风中一如平日的磁性清冷。 他答:“想渡,怕你渡不了我。” 闻言,男声发笑,笑声不断变幻,时而是朗朗男声,时而却有如变声期的少年一样声线嘶哑又尖利。 艄公继续摇橹向许砳砳他们驶来,朗声唱小曲:“今夜月下不渡,明起日出无魂。” 许砳砳把应付高考语文的阅读理解能力全用在这里,咀嚼了两三遍才反应,这句话的意思是嘲讽他们“今夜必死”。 许砳砳:“……” 初初嗤了一声,站在石头精肩头,以俯视之姿,睥睨浪尖推进的一叶小舟。 小舟来到近前,艄公是一略显瘦弱的男子身量,佝偻腰,斗笠下的脸看不清楚。 他将小舟停在距离许砳砳他们所在位置的五米开外,摘下煤油灯,凑到眼前想要看清许砳砳他们。 许砳砳也借光看清了他的脸——斗笠之下只是一团黑雾,根本没有头! 许砳砳看的是惊悚。 艄公看的却是失望。 只见艄公将煤油灯挂回舟篷,又拿船桨在船板上敲击了三下,叹息道:“两只低等石头精,一个人族,勉强能看入眼的只有一只妖怪。唉,今夜又是空船而归。” 艄公还未撑起船橹,舟前泥浪猛一回头,一地动物骷髅互相撞击,哗啦啦地被卷进浪头,直接将艄公拍进泥浪里,乌篷小船也被当场拍成两半。 初初慢悠悠地收手,连嗤之以鼻都不屑。 艄公身陨,浑厚的笑声却回荡在平原上,他似乎很高兴,朗声大笑:“不错,不错,终于等来了天灾级别的妖怪!” s级,即称为天灾,义喻:天降审判,乃灭顶之灾。 尖利的少年声却是嫌弃道:“嘶,可惜是个土属性的,我十分厌恶土属性。” 爽朗的男中音又哈哈笑道:“土属性不错!土属性我喜欢!” …… 许砳砳没想到统治冥原的还是两个妖怪,当前两个妖怪还因为争讨初初的归属问题而产生了分歧。 许砳砳从“百年难得一遇”“容器”“有就不错了你还挑”等等字眼,猜出他们分明是在觊觎初初的身体。 许砳砳急忙转头看向初初,却见初初也略为惊讶地说了句“妖灵?”。 但他的语调分明是上扬的! 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惊喜的! 显然也像捡到宝一样开心。 许砳砳:? 许砳砳没来得及细究,就见不远处的土地松软如泥,竟汇聚成一道泥流漩涡,卷着遍地森白枯骨和血色红花,最终凝成一拳重击,直直朝许砳砳等人的位置砸过来。 拳头之大,有如山丘,拳风之猛,直把许砳砳吹得睁不开眼睛,腮帮肉抖如筛子。 疾风骤停,许砳砳身上被风塞得鼓起来,又被刮得呼啦作响的衣服也重新塌下来。 睁开眼睛,他一把抹掉眼角眼泪,双腿又是打哆嗦,重拳压来,许砳砳头顶的暗红色火焰将搅在拳头上的森森白骨照得清清楚楚。 初初早已从石头精肩上跳到了地面,他脚下的泥地呈柱状伸出地面,将初初推向半空,他以一己之力顶住了巨拳攻击,他喝一声“破”,由湿润的泥土凝聚而成的拳头骤然就在半空中爆破,并以初初施加的冲击力的方向溃烂。 许砳砳觉察空气变得潮湿,便看着泥浆在他的反向爆破成绚烂的花。 但是! 泥拳爆破时如烟花般绚烂,却不像烟花般转瞬即逝,只见泥拳在爆破最绚烂的那一瞬间,竟又反向将崩破而出的一缕缕爆破物重新凝聚成一体,重新合成的泥拳张开五指一把掐住初初,连同他身下所站的泥柱也一并拦腰掐断。 许砳砳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半空中深褐色的泥拳不断吸热泛白,周遭气温骤降,所有热量都被泥拳吸走,泥拳表面的土质也因干燥而由湿润的深褐色变成灰白色,最终竟然如同枯竭的河床一样皲裂成块,泥拳碎落了一地。 许砳砳在尘埃落定才看清场上的局势—— 初初虽挣破泥拳的束缚,却又被一个金光流转的屏障囚困在半空。 屏障之内又有一圈水光萦回,必定是刚才他们看见初初为许砳砳点火照明,提前暴露了他拥有火属性,对方施加金属性屏障围困他时才刻意多加了一层流水。 火之精可克金之坚。 水之众可克火之寡。 若解,唯有“土之实以克水之虚”,但是初初在刚才已内部将泥拳一举击溃,驱动屏障外界的泥土攻击水屏障又隔着金属性的屏障。 当下无解。 眼看着初初在水属性叠加金属性的双重屏障内无计可施,悬浮在半空中的妖灵这才现出原形: 一只巨型金龟,身披金鳞甲,其上有神秘符文,通体金光灿灿。尾部乃一条毒蛇,毒牙森森,额角嵌有一颗绿宝石,周身银白色雾汽升腾。 金光圣洁,白光纯净,偏它又集神圣与邪性为一体,看起来并不像个好东西,枉为神兽一名。 许砳砳已知的妖怪名单上寥寥无几,但是眼前这一妖灵的体貌却让他一秒就笃定:龟蛇同体,必是名为“玄武”的神兽。 许砳砳曾听妖怪邻居们提过,享誉t.g.m.一名的大妖怪,均为血统纯正且稀有的神兽和凶兽。 但是眼前这只玄武又为何惨死极南之地,妖灵被囚困在这贫瘠荒原里倚靠吞吃过路的小妖怪维系灵体,苦等百年才等到初初一个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路过…… 许砳砳想到这里又是一惊,玄武苦等大妖怪的肉身,可是为了将其收纳为自己妖灵的容器啊! 许砳砳曾经听福先生说过:妖力强大的大妖怪在死后还能化为妖灵,只需重新寻找一副足以容纳自己妖力的躯壳附体,便能重获新生…… 眼前的玄武妖灵显然就是打定这个主意。 许砳砳急得团团转,可偏偏初初被困于囚笼之内却不急不躁。 初初看到玄武的原相也颇为惊奇,喃喃:“玄武……神武……” 漂浮于金色囚笼外面的玄武妖灵,一听,朗声大笑:“你竟然也有听说过我的大名?不错,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便是神武本妖,能成为本大爷的躯壳,你也算与有荣焉。” 初初只是眨着一双与夜融为一体的眼睛,却道:“我正愁要去哪寻找妖灵,如果你是玄武神兽,倒也还行。” 神武蛇:? 初初又道:“妖灵体的妖力只剩下本体的三成吧?” 神武龟:“不错!你很有眼光!若说起我本体的巅峰时期嚯,放眼全妖界,本大爷排名必定在前八位!” 神武龟朗声哈哈笑,伏困于这荒原多年,落魄到吞吃小妖怪度日,只有忆往昔,回想当年的英姿飒爽能让他倍觉通体舒畅。他正想要切入正题,诚邀眼前这一个无名妖怪成为他的容器,与他携手共创辉煌,就听当前受制于他的无敌金钟罩的无名妖怪松了口气道:“那就好,签订契约起码还能保存本体的五成实力。” 神武蛇小小的脑袋带着大大的疑惑:? 神武龟大大的脑袋带着更大的疑惑:? 神武龟和神武蛇忍不住想要提醒他,等他们占用初初的躯壳,只要躯壳适配,没有爆体,他们起码可以恢复七成妖力!七成啊是七成! 但接着,他们就又听到这个无名妖怪勉为其难道:“五成总比三成强,要不然…… “这也太弱了。” 说罢,只见他抬起右手以掌心贴在水金双属性的屏障上,屏障以他的掌心为原点,震荡起一圈圈水涟漪,接着就见他徒手将金色与银白色流转的双重屏障粉碎成荧光碎末。 神武龟蛇二体皆为震骇,再想窜逃,就被初初踩着凭空拔起的泥柱来到近前,一把掐住蛇首像抡大锤一样,将玄武兽抡掼在地上。 暗红色火焰困住神武龟硕大的身躯,灰白色的冻土将神武蛇半掩在地。 龟蛇同体的玄武兽亦再无反击之力。 第057章 神武受制,妖力溃散,白骨堆砌的荒原也翻了个面,遍地森森白骨和血色红花凭空消失,青黄相间的草地又重现眼前。 神武龟蛇还处于震惊状态,哪怕他们只剩三成妖力,合力施法的水金双屏障竟然被眼前这个少年体态的妖怪一掌击碎, 这没天理!这不符合逻辑! 神武龟蛇在初初蛮横霸道的实力碾压下,已经不做垂死的挣扎,神武龟活了一大把年纪,不肯面对惨败,神武蛇嘶声吐着蛇信子,响起尖锐的嗓音道:“小怪物,我们既然已经输了,你要如何。” 初初脚下的泥柱重新归于平地,他踩在秃地上,站在小丘般高大的神武面前,仰头眺望亦如低头睥睨般倨傲无礼,他开口:“我要你们主动签订契约,成为护主的契约妖灵。” 闻言,神武龟和神武蛇相视了一眼,表面不屑,脑中交流却很激烈。 神武龟:“这个小娃娃的实力凶悍,和他签订契约倒也不算吃亏,而且终于可以离开这块破荒原了嚯哈哈,不用再靠吃小妖怪来维持灵体了嚯哈哈。” 神武蛇:“若是在百年前,我哪怕是自爆灵体也绝不会屈于签订契约的。” 言外之意是现在受到形势所迫,倒也不是不能让步。 一蛇一龟的商议很快有了结果,他们同意签约,但为了自抬身价和尊严,还是傲骨铮铮地回答道:“我们可以同意签订契约,也能护你周全,但是拒绝认主。你的实力虽然强悍,但要想当我们主人,你还远远不够资格。” “不认主”也是神武龟和神武蛇为了求生,在不断自降底线的同时,仅剩的最后一条不可逾越的底线了。 初初当即皱了下眉。 神武龟蛇心里很慌,但依然战战兢兢地坚守底线不退让。 神武龟蛇在眼前的少年眼里看到了蔑视生命的狠厉,他们心慌道“今夜怕是要遭”,就听到战场外传来一声“初初”,是那个人族少年的声音。 接着,神武龟蛇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这妖怪少年一秒变脸,眉眼间的阴鸷酷烈之气瞬间被春风带走,他眉宇间天真烂漫,仿佛让神武龟蛇从凛冽寒冬的霜雪夜一秒穿越到漫山遍野的罂粟花田。 “……” 凛风不刮脸了,霜霜不拍脸了,神武龟蛇却更觉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许砳砳踩着石头精的前臂跳到地上,落地前因为裤腿磨蹭到了右脚脚腕的伤口而让他哆嗦了一下,他只是皱了下眉头,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初初跑过去。 初初高兴地对他伸出手,说道:“砳砳,你看看我给你逮到了什么好东西!” 许砳砳上一次听到初初这兴奋的语气时,初初揪着小肥啾的呆毛,正骑在小肥啾的身上,强行拿它当坐骑。 而这一次,初初指着身后小山那般高的玄武兽妖灵,他献宝似的对许砳砳说:“只要和它签订妖灵契约,妖灵附体以后就能保护你永远不受伤了!” 许砳砳闻言惊奇地抬头看向玄武的灵体。 神武龟和神武蛇皆面面相觑,眨巴着四只傻愣愣的眼睛和妖怪少年旁边的这个人族少年相视了一眼…… 许砳砳:(ovo) 神武龟:(o_o) 神武蛇:(_) “…………” 片刻无声的沉默过后,神武龟蛇重新运作妖力,开始剧烈挣扎! 神武龟愤声道:“无知小儿!你竟让我堂堂玄武神兽和区区一个人族小鬼签订契约!简直可笑至极!可笑!!!” 神武龟的鎏金色灵体挣扎间一触碰到周围的暗红色火焰,当即传来阵阵“呲啦呲啦”的灼烧声,他的灵体受到至精至纯的烈焰炙烤,但仍拼死相搏。 神武蛇也厉声尖叫道:“我宁可爆体!当场惨死!魂飞魄散!宁死也绝不会和一个人族结订生死契约!嘶!!!” 灰白色的冻土几乎要勒入它的灵体表层,神武蛇也毅然决然地反抗。 和谐的谈判现场突然崩裂。 初初眯着双眼,挥手之间便将红火和白土化为双拳,再收手便毫不留情地以相克的重拳将玄武龟蛇砸得嗷嗷惨叫,他试图用暴力镇压,以使对方屈服。 作为影响了这场谈判的决定性因素,当事人许砳砳十分尴尬地伸出左手挠了挠自己的脸。 左手的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往下滑,露出手腕上ovary协会的红色印章。 神武蛇在厉声惨叫的空档,抬眼瞥一眼,顿时尖叫着转移眼前这妖怪少年的注意: “那是什么?万耀殿?嘶!区区一个人族,身上怎么还会有万耀殿的印章?” 待他定睛一看,又嘲讽道:“我倒是听说过这劳什子ovary狗屁印章,今日可真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原来人族的男性也能和妖族大妖配种了?嘶……可笑。” 神武蛇刚发表完这句感言,只觉砸在自己身上的土系重拳又猛又烈! 神武龟一听“万耀殿”三个字,登时怒意滔天,骂道:“人族也能和万耀殿搭上关系了吗?我去他妈的万耀殿!那条蛟龙毫无底限,令我作呕!” 骂完这一句,神武龟通体亮起一阵红光,竟然真的呕出灵气来,他身上乍现的红光甚至还蔓延到神武蛇身上,神武蛇也像是突遭灵魂攻击,浑身抽力,直挺挺地砸在地面。 震起阴风阵阵。 因许砳砳无意中露出ovary印章,神武龟蛇更是骂骂咧咧,吵吵嚷嚷,现在抽了力,虚脱状态总算安静了下来,初初却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磨蹭下去。 他冷声道:“吵死了。” 便运力将玄武兽的灵体提至半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精纯之力不断汇聚并缠绕在玄武兽周身,龟体被暗红色流光团团包围,蛇身被灰白色气流裹挟其中。 初初抬起右手,这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手指根根修长,掌心和掌背皆白皙透亮,他抬头,冷眼看着神武龟蛇,道:“答应签约协议,或者爆体而亡,选一个。” 神武龟:“……” 神武蛇:“……” 他们身为(前)神兽的尊严被一个无名的妖怪少年按在地上摩擦,这是明明白白的折辱,可他们还不能死…… 神武龟蛇未能做出抉择,现场一阵沉默,初初灰蒙蒙的双眼被眼前暗红色的火焰所照亮,他几乎不多犹豫便想要握掌成拳,将神武龟蛇的灵体捏个粉碎。 但是五指收缩的瞬间,忽的就被握住了。 初初转头,眼底的冷漠狠厉都化为乌有,他眨眨眼,在他想要运力的刹那间,许砳砳抓住他的右手救了神武龟蛇一命。 神武龟蛇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萦绕在他们周身的暴躁的火元素和土元素温和了下来,腾腾杀气凭空消失。 他们猛地喘了口气。 却又提起一口傲气。 世风日下,神兽到晚年,竟是被一个妖怪少年逼得走投无路…… 许砳砳制止了初初,说:“我觉得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啊……” 商量的余地自然还是有的,但是对于初初而言,他却觉得妖界之大,寻找其他神兽妖灵也是有的。 如果没有,那就当场斩杀一只神兽,再攫取其妖灵,没有也便有了。 初初趁机和许砳砳五指交握,软着声道:“可是太浪费时间了,现在很晚,砳砳也快要到点睡觉了……” ? 神武龟:“…………” 神武蛇:“…………” 去你妈的到点睡觉! 他们死都没有想到,妖怪少年急着要收拾他们只是因为他们耽误了人族少年的入睡时间! 神武龟蛇气得想要诈尸而活。 神武龟沉声开口道:“我就直说了吧,人族实在太弱,哪怕有我们五成妖力庇护,也难成气候,如果遇到实力较强的大妖怪,坚守阵地无处可逃也难以活命。” 龟蛇同体的玄武兽在妖界叱咤一时,所依仗的就是它的护盾无敌,可是护盾受时间限制,他们以灵体状态只能开启三秒钟。 玄武壳护盾的无敌之处,能在短时间内对所有伤害免伤——一切伤害,甚至包括对战万耀殿的那一位。 就在刚才,妖怪少年打算握拳粉碎他们的灵体之时,神武龟其实还留着这最后一招保命……也能让妖怪少年看到他的价值。 初初抬眸,道:“有我会保护他,你们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闻言,神武龟秒接:“好极了!” 语调之轻快,还带有几分狗腿子的意味。 神武龟又道:“最后三个问题!” 初初冷眼一扫过去,神武龟慌忙改口道:“最后两个!就最后两个问题!” 许砳砳代初初回答:“你问吧。” 神武龟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和万耀殿是什么关系。”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在权衡“玄武如果得知他们与万耀殿为敌会不会吓得急于退缩”之间做抉择,他最后还是选择坦白道:“我手上这个万耀殿印章,并不代表我受到万耀殿的庇护,正相反,这个印章很可能还会为我招来万耀殿的追杀。” 闻言,神武龟蛇却都是一喜,道:“不错!不错!你也很不错!” 许砳砳:? 神武龟:“万耀殿那群全都是走狗,我见一个杀……” 他义愤填膺,还想骂个痛快,但又像是有所忌惮似的住了嘴。 神武龟咳嗽了一声,接着说:“现在是第二个问题。” 许砳砳:“你说。” 神武龟有所顾忌地瞥了那妖怪少年一眼,提前做好开启无敌盾保命的准备,才说:“人族实在太弱,我们与你签订协议的风险太大,尤其是生死契约,所以……退而求其次,我们最多只能答应和你签订平契。” 许砳砳从神武龟的口中得知两者的区别。 死契,即为生死契约,假设玄武与许砳砳订立契约,许砳砳遭遇不幸,当场丧命,玄武也会随许砳砳魂飞魄散; 平契,等于是签订劳务合同,假设玄武与许砳砳订立平契,玄武在许砳砳身亡之后可重获妖灵自由。 两者的共同点是契约一成立,保护许砳砳的安全便成了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烙印,他们无法动用主观意志拒绝,更不可能故意不出手而看着许砳砳去死。 许砳砳觉得这种劳务合同没什么问题,玄武忐忑地再看向旁边的妖怪少年。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妖怪少年竟轻易地松口道:“可以。” 神武龟蛇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们二话不说,抓紧机会主动要求要与许砳砳签订平契,生怕妖怪少年突然反悔。 初初终于松手,将被囚困于半空中的神武龟蛇拉近身前。 神武龟蛇的灵体逐渐变得剔透晶莹,初初将火属性与土属性的限制灵气扩大,不再压制着它。 灵体不断缩小,从小丘高的巨大形态缩为巴掌大小,再不断缩小,直至剩下一个金色的玄武印记。 神武龟的声音传来:“喊我的全称。” 许砳砳:“……” 许砳砳尴尬道:“你的全称是什么?” 神武龟:“……” 一句暴躁的脏话被硬生生憋住了。 “玄武皇。” 凡是稀有神兽与妖兽的族群之首,即可称之为“皇”。 玄武皇,其名为“神武”。 许砳砳一念出这三个字,神武龟蛇化成的金色印记便如一道光束,撞在许砳砳的额头上,金光一闪,金色的玄武印记消失于他的前额。 初初全程看着契约仪式:他之所以答应玄武只与许砳砳订立平契,是因为签订死契时需要滴血认主,看似是简单的走流程,可许砳砳身上连一道细微得不出血的伤口都长期无法恢复,寻找妖灵的目的是要保许砳砳毫发无损,他怎么可能反让许砳砳流血。 仪式结束。 许砳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额头有一股暖意。 初初对许砳砳说:“砳砳,你试着催动玄武之力,化为屏障。” 许砳砳眨巴眼睛,局促道:“要怎么做?” 话音刚落,许砳砳只听脑海里响起了神武龟的声音,盛气凌人地说:“连下命令都不会吗?果然是废物人族啊!” 许砳砳:? 妖灵签订平契之后,便“寄宿”于他身上,许砳砳在脑海中看清了两个人形的身影,一个膀大腰圆,一个骨瘦如柴,面貌仍是一团迷雾,五官看得并不清楚。 妖灵可以和宿主在脑内无障碍进行交流,甚至还能开个小窗口发弹幕交流,声音与字幕同步,只是不能互读心里话。 许砳砳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神武龟蛇刚才在初初面前说话有多客气。 下一秒,神武龟便催动妖力,许砳砳在眨眼之间,双眸忽然焕发出淡淡金光,随之身上笼罩了一层鎏金色屏障。 神武龟释放出妖力经妖怪少年检验,他气焰万丈地对许砳砳提出疑问:“我从刚才就想问第三个问题了,哼,小废物,你跟这个小怪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神武龟连许砳砳的别名都想好了。 小废物许砳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初初是我养大的。” 神武蛇阴阳怪气地桀桀笑道:“……他迟早得栽在你这里。” 许砳砳紧张道:“什么意思?” 实力越强悍的妖怪越不甘心成为附属品,妖怪少年却自愿在脖子的绷带上大剌剌地写着“这是砳砳的”五个字,这在神武蛇看来是象征着屈辱的“项圈”,妖怪少年戴在脖颈却甘之如饴,显然这个人族于他的意义非同一般。 尤其是神武蛇败于他的手下,再看他对这个废物人族的态度,神武蛇只想要问初初一句:这个废物人族是何德何能能得你青睐啊? 许砳砳不解,神武蛇也没有说开。 神武龟啧啧两声道:“他说你蠢。” 许砳砳:“…………” 神武龟蛇与许砳砳对话交流不再需要当着初初的面,语气便一个比一个差劲敷衍。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初初敏感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道:“砳砳,你怎么了?” 许砳砳只说:“……没什么,就是他们说话真的很吵。” 初初摸摸许砳砳的额头,说:“你可以让他们都闭嘴。” 神武龟刚出声,许砳砳脑中下意识地浮出“闭嘴”二字,世界突然一片清净,只剩小弹窗里涌出一大串感叹号。 许砳砳惊叹于当甲方的好处,静音和清弹幕的权限在手,看不起“废物人族”的妖灵就只配埋头给他打苦工,不配享有自由发言权。 第058章 初初还在检测玄武皇与许砳砳签订契约之后附体的妖力,他只看重神武龟蛇合力释放的保护屏障能不能给许砳砳提供切实的安全保障,对他们的攻击能力不屑一顾。 初初要求玄武兽释放出无敌状态的护盾,许砳砳眨眼之间,眼中又洄游着灿金色的流光。 许砳砳身披金光,周身皆有金色的符文在流转,符文繁复,金光绚丽,将他的皮肤衬得透亮,也像初初没有影子一样,全身没有半点儿阴影,纯白无瑕如神降。 许砳砳惊叹于自己这身金色“袈裟”,让他联想到“佛塑金身”四个字。 灿烂的金色光芒映照在初初的眼里,为他这双死气沉沉的盲眼增添几分光彩,他静静地看着许砳砳,伸出双臂想要将许砳砳拥入怀中,与许砳砳贴身的金色屏障猛地撑了开来,一股蛮横的罡气猛地将初初冲撞开,挡在许砳砳的半臂距离之外。 许砳砳只看到神武蛇在弹幕里刷屏:桀桀桀桀。 显然是故意的。 许砳砳:“……” 初初微眯眼眸,双臂紧贴在屏障上,运力一震,他双手掌心所贴合的屏障上各浮现一尊金色坐佛,将初初掌心的暗红色妖力卸掉,金色光圈震荡开来,屏障上流转的符文将初初的妖力轻松化解了。 初初挑了下眉,他确实破不开这道灿金色屏障。 可惜—— 大招不仅续航时间不够持久,技能冷却时间也贼长。 这一道屏障仅能支撑五秒钟。 五秒一到,金色屏障上的铭文凭空消失,初初只需双臂稍加运力,便将金色屏障震碎了,他向前趔趄一下,许砳砳及时地伸出双手抱住他。 初初跟许砳砳客观评价:“单单依靠这个只能维持五秒的屏障护身,不能及时撤退,也不能限制敌人的行动,还是太弱了……根本起不到自保的作用。” 许砳砳眨眨眼,没说话,比起半个小时前在危险面前只能闭眼挨刀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实力现在已经有了质一般的飞跃。 许砳砳没出声,神武龟一被解除禁言就又在他脑子骂骂咧咧。 诸如“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我可去他娘的太弱了啊!有本事你破我的神佛天降金钟罩啊!你破啊!你破啊!你真是弱爆了嚯哈哈,要知道在大妖怪对决的战场上,能争取到五秒钟完全免伤已经足以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踩爆浆……” 许砳砳听了前半句就觉得有些不适,抬头一对上初初无辜迷茫的眼睛,脑子里刚冒出“如果初初也听得见这些话就好了”的想法,他没有想到颅内对话还有声音功放的电台模式,下一秒,神武龟的牢骚话就以电台广播的形式在荒野平原外放。 神武龟说到了:“爆!爆浆了……好吗?” 他本气势汹汹,“好吗”二字本该以振振有声的感叹句作为结束语,可愣是被自己突然外放的声音吓得以语调上扬的口气说成询问对方意见的疑问句语气。 初初微微扬起素色的唇,温柔地笑着对许砳砳说道:“砳砳,你可以把他的灵魂体揪出来。” 许砳砳诧异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当然可以这样! 神武龟吓得快魂飞魄散。 许砳砳在初初的指导下,将玄武兽的一缕妖灵揪了出来,龟蛇同一体,二者的人形灵体下半身以一缕薄雾连接在一起,小小一只以“y”字形漂浮在许砳砳的掌心里,现在就连许砳砳也可以肆意揉捏他们了。 玄武兽弱小可怜又无助,心中有恨:这个妖怪少年为什么懂这么多啊操宁妈!!! 神武龟的骨气一秒溃散,忙告饶道:“我只是个话痨,平时爱发发牢骚,其实我内心真心觉得你很厉害,前神兽非常欣赏你,小怪物你很有前途。” 神武龟对初初竖起了大拇指。 神武蛇生怕被殃及,“嘶”声转移话题:“若你收服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在万耀殿那位的面前保住砳砳这个人族,单凭我们这个神佛天降的玄武甲必然也是远远不够的,但是!但是——” 神武蛇嗓音尖利,桀桀笑道:“你还可以再收服其他妖灵啊,尤其是要找精通束缚敌方行动,这一类妖术的妖灵。” 初初歪着头想了一下,问:“有推荐吗?” 闻言,神武蛇像个狗腿子似的应道:“有有有!” 神武蛇甚至凭空吐出一本通讯手册,翻起了他当妖灵这些年累积起来的妖脉。 神武龟:? 许砳砳:? 他们二脸懵逼地看着神武蛇化身为妖灵贩子,在线卖亲友:“想必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九尾天狐的名号。” 许砳砳:? 许砳砳听到这个名号何止是有几分耳熟,终南洞的狐狸精寡妇a对于狐族老祖奉若神明,此老祖传给狐子狐孙们留下的典藏宝典现在还留在他终南洞十三号房的衣柜里压箱底,他没想到狐族老祖早已身陨,更没想到神武蛇还要教唆初初去逮狐族老祖的妖灵来给许砳砳当社保…… 虽说社保好,有了社保能养老,但许砳砳不得不怀疑,狐族老祖她生前的风评是不是不太好,妖缘是不是也很差。 神武龟“喂喂”两声试图打断神武蛇,但神武蛇不受影响,仍侃侃而谈道:“此妖除了擅长媚术和迷魂阵,束缚之术更是一绝,有传言曰,捆仙锁既出,无论满天神佛,亦或是遍地妖魔,无一可挣脱其束缚……只是,狐狸精生性狡猾,要想接近她并让她现身,恐怕有些困难。” 初初听得若有所思,问:“她现在在哪?” 神武蛇一挥手,跟前的小人书通讯手册便化为一团烟雾消失不见,他谄媚地对初初笑道:“虽然我现下也不知道她具体身在何处,但除非她已经找到适配的躯壳附体,又或是签订契约,否则,妖灵为了保住灵体,需以血肉之躯为食,或以妖怪精气为引,精气既为妖气,也作灵气,而九尾天狐生前便浪荡成性,死后必然死性不改,她现在必定是混在妖怪聚集的烟花之地作祟,我猜……她在东方。” 神武蛇一挥手,一缕烟雾指向远方。 神武蛇的言行很像狗头军师的做派,许砳砳为远方的狐族老祖妖灵感到悲哀,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 许砳砳一联想到神武蛇声称狐妖老祖生前浪荡成性,死后也死性不改,再加之神武龟一直试图想要阻止神武蛇在线卖亲友的行为,许砳砳则又脑补了一出狐狸精四处留情,惹得玄武兽又爱又恨。 而神武蛇教唆初初去逮九尾天狐的妖灵,不过是私心想要和狐狸精“永远”在一起。 如此说来,神武蛇突然向初初投诚卖亲友的行径也变得合情合理了。 许砳砳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感慨好一出虐恋情深的大戏。 - 神武蛇所指的东方,正好是许砳砳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 许砳砳将神武龟蛇的妖灵收了回去,他躺在浩瀚星幕下,闭着眼睛假寐,却还在脑海中和神武蛇交流。 许砳砳八卦道:“那个九尾天狐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自从许砳砳学会把妖灵揪出体外的操作,神武龟蛇跟他说话的语气也收敛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神武龟回答道:“前同事。” 许砳砳半信半疑,还沉浸在自己脑补出来的虐恋大戏里出不来,甚至还新增了一个职场背景,标签则为虐恋情深和破镜重圆的办公室恋情。 他猜测道:“那你们以前都是为阿尔黛殿下工作的吗?” 闻言,难得平心静气地和许砳砳交流的神武龟蛇又都勃然大怒:“我呸呸呸呸呸!他不配!” 许砳砳好奇玄武兽和狐族老祖生前效命的组织,也很好奇玄武兽和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是他再问下去,神武龟蛇也都不说了,许砳砳只能从他们的态度和反应中猜测: 玄武皇和九尾天狐的死多半是和阿尔黛殿下脱不了干系,很可能就是阿尔黛殿下下令要铲除异己,毕竟玄武兽一句“他不配”就表明了他们对配不配有一定的衡量标准—— 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不配,但有“人”配。 只是以万耀殿现在在妖界大陆一家独大的局势来看,只怕玄武兽和九尾天狐生前所效命的组织早已分崩离析,他们的旧主恐也已遭遇不测。 许砳砳早就知道妖界不太平,但他现在愈发觉得自己离“在妖界快乐养老”的终极目标也越来越远了。 前路难,前路难……难于上青天。 许砳砳再一睁开眼,就见初初没有睡觉,他正拧着眉头蹲在许砳砳的脚边,他还是发现许砳砳右脚脚腕的三道抓痕——初初是在刚刚许砳砳落地时,因疼痛而在刹那间动作变得僵硬才注意到的。 初初以辨识气味来充当目力,脚踝上的伤必定比手上重多了。 许砳砳缩回脚,初初也抬起脸来,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蓄满波光粼粼的眼泪,可他的眼睛上覆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如同钟表上的表蒙玻璃覆盖在眼球外面,将他的泪水隔绝在内。 初初哭不出来。 龙是坐于金字塔尖端的霸主,他们傲慢,自负,高高在上从不问民间疾苦。 眼泪是累赘,是示弱的体现,所以他们无需眼泪,也永远不会流眼泪。 许砳砳的右脚脚腕中间那道口子比较深,视觉效果几乎可以用“皮开肉绽”来形容,但程度轻,只要不去蹭到伤口就不觉疼。 许砳砳想着用医用纱布包裹住,将伤口隔离处理倒也不碍事,只是离开终南洞走得匆忙,一路上他又和初初形影不离,他没有当着初初的面处理伤口就是担心初初看到了又该自责。 可这些真的都与初初无关,他无需自责。 许砳砳坐起身,脱下鞋子,挽起裤脚,也不再遮遮掩掩,当着初初的面从书包里拿出医用纱布包裹住伤口,他用棉团在伤口周围垫了一圈,将纱布撑高,也将伤口隔离了起来。 初初蹲在许砳砳的脚边,吸了吸鼻子,心疼地问道:“很疼吗?” 许砳砳摇摇头,安慰他:“只是小伤小痛,我没事的,何况有了玄武甲,我以后都不会受伤了。” 初初伸出手握着许砳砳的脚腕。 许砳砳的脚腕常年被长裤子所遮住,皮肉细白。 但初初看不到,他只能凭借触感摸到许砳砳脚踝的形状。 初初低垂着头,低声道:“砳砳,你可不能再受伤了……如果玄武依然保护不了你,哪怕只是蹭破皮,我都不会再留着他们。” 闻言,神武龟就在许砳砳的私人频道里吵吵嚷嚷道:“这些小伤本来就是在我之前受的伤!这只能证明是你没能力保护好这个倒霉人族!这他娘的也能赖在我身上?!” 等许砳砳一把私人频道切换成世界频道,神武龟一秒将骂街模式切换成普通模式,哼哼唧唧地说:“以后想受这种小伤也没机会了!本神武在此,还让小废……这个人族受这种小伤简直是无稽之谈!” 神武蛇费解道:“我非常好奇,为何有少年枭雄你保护着这个人族,他竟还会受伤,你们是遇到过什么强敌?” 神武蛇连“少年枭雄”都搬出来拍马屁了。 许砳砳下意识地为初初开脱道:“我受这些伤的时候,初初都不在。” 他第一次受伤是右手背被唐四娘“误伤”,伤口只有一道两三厘米的划痕。 初初当时只是一个未孵化的蛋。 他第二次受伤是在唐四娘与荷花精的打斗现场,可能是无眼的刀风所伤。 初初当时正受了犀牛精挑衅的打击,缩进了石蛋里二次发育。 自初初化为“人”形之后,他就再也没受过半点伤了。 许砳砳现在不得不怀疑身为a级灾煞大妖怪唐四娘早就怀疑他是人族了,“误伤”他可能是试探许砳砳是否是“坚不可摧”的人族先知,但是并无害他之意。 许砳砳想到唐四娘,心情一时低落,但许砳砳那句话刚说完,就觉初初握在他脚腕上的手也跟着一紧。 他看向初初,只见初初单膝支撑在地面,倾身向前将许砳砳紧紧地抱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许砳砳颈间,嗓音微涩,带着一点小委屈,说:“我以后都会在的。” 许砳砳迟钝地眨巴眼睛,只是伸手轻轻拍初初的后背。 第059章 石头精生来痛感迟钝,自然也不知疲惫,它驮着许砳砳和初初,披星戴月不喊苦,日行千里不喊累。 石头精就像个永动机,从前是被其他大妖怪用来奴役当苦力的,现在却成了“赌石”游戏中的受害者,被众多小妖怪所觊觎。 具体表现在,许砳砳他们沿路遇到在半路蹦出来要拦截他们的妖怪,竟然都是冲着抢夺石头精而来。 也有两个不知死活的b级凶灾级别的妖怪看上初初的美貌,妄想抢夺石头精的同时“顺便”把初初一并掳回去,那两只凶灾级别的妖怪无疑是死得最惨。 他们一路向东行。 平原变成针叶林,道路两旁的冷杉树笔直挺立,直插云天,在日暮黄昏下只剩深色剪影。 许砳砳他们行走在迢递的山路上,惊起一林飞鸟,黑压压地朝着灿橘色的落日的方向飞去。 这一带的冷杉树与落叶松树混植,许是人迹罕至的原因,林木的长势极好,棵棵茁壮参天,它们分列在灰白色山路的两旁,像在列队欢迎,而这路也成了迎宾大道。 许砳砳仰着头看着高达三四十米的大树,林间的晚风吹进他脖颈里,一阵冷意陡然让他打了个颤。 林木分列两旁,挡住夕阳的光与热。 许砳砳警惕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里的树木该不会都成了精了吧?” 许砳砳再抬头去看,光线晦暗不明之下,林中仿若烟雾缭绕,他仿佛看到两旁的林木像是参天的巨人,俯身低头看着他笑。 初初不太在意地抬头扫视了一眼,拉着许砳砳发凉的手,道:“砳砳不用怕。” 许砳砳倒也没在怕,只是阴恻恻的穿林风撩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许砳砳脑海里响起神武龟的声音:“愚蠢!你也知道是百年树人,那这里的林木又怎么可能会是‘都成了精’?人族除了没常识,是废物,竟然还没有脑子吗?” 许砳砳已经懒得纠正玄武兽对他起侮辱性代称,也懒得追责他的人身攻击,只需要开启世界频道,即可收获在线骂街网友的网聊礼仪与善意。 许砳砳在线比心。 神武龟果然又像是猝不及防噎了风,呛到一般,连着咳嗽两声,这才正经道:“林中起雾,可能是瘴,瘴气有毒,十里杀人于无形,你这娃娃既然还活得好好的,就证明这只是雾,这里迷雾重重,走了半天不见路的尽头,多半是此地设有迷阵。” 许砳砳蹙眉:“迷阵,会有危险吗?” 神武龟本来还吊着胃口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吊了老半天也没勾到那个小怪物的好奇心,他自己实在憋不住了,干咳着道:“误导人走岔路,或是被困在林中出不去,迷阵要不了你的小命的。” 尽管神武龟保证“迷阵不要命”,但是许砳砳并没有因为这不靠谱的保证而放宽心。 初初一抬手就从山路上拉起一道“白墙”,示意石头精暂时停下,他出声问神武龟:“会解?” 神武龟因这短促的两个字而来了精神气,笑声豪迈又独特,“嚯哈哈”大笑了一通,才道:“我除了迷魂阵比不过那只老狐狸,其他阵法在我面前都不值一提!” 甚至妖界现存的不少高级迷阵和转换阵,都出自神武龟之手。 神武龟没来得及自卖自夸一番,就被初初一句话堵了回去:“既然能解,为什么要说废话?” “…………” 神武龟这次是真的被噎得连声咳嗽。 神武蛇出来打圆场,还顺势把许砳砳拉出来挡位:“老不死你就别再废话了,安静点把迷阵解了,来来,小砳砳来说两句,别让气氛太僵。” 许砳砳被神武蛇尖厉又嘶哑的嗓音点名,昵称在他口中说出来还带点惊悚的意味,他摆手谢邀:“别了,我不止会说废话,也只会说废话。” 初初转过头,拉着许砳砳的手,软声道:“但我爱听。” 神武蛇桀桀笑着,附和了一声:“对对对,既然有人爱听当然就不算废话。” 神武龟气得磨牙:“@&%#&@%&……!” 许砳砳隐约觉得这气氛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有古怪。 “……” 神武龟被初初气得脾气上来了,化愤怒为力量,当场拿出法阵宗师的气魄来,精确地指出位于阵眼的冷杉树,示意初初将树击倒。 神武龟无错指,初初的妖力无虚发,破阵是分分钟的事—— 但功劳被神武蛇归功于许砳砳一人。 神武蛇仿佛被终南洞邻居上身,昧着良心“嘶”声夸道:“小砳砳你让我对人族的印象彻底改观了,刚才最先发现周围有异的就是你,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族少年,按你们人族的说法就是少年英雄,和初初这位妖族的少年枭雄可真是般配!真不愧是你们!” 神武龟:? 许砳砳:? 初初也难得赞同除了许砳砳以外的外人的观点,点头道:“对。” 许砳砳无功受夸心虚虚,急于转移话题,他胡乱抓重点,向神武龟提起疑问:“既然你对阵法了如指掌,为什么就迷魂阵比不过九尾天狐啊?迷魂阵有什么不寻常吗?” 神武龟本就受了气,一听更是没好脾气,甚至都懒得回答他。 神武蛇笑吟吟地说:“那当然是因为九尾狐狸会来事儿呀。” 许砳砳:? 许砳砳也到这才听明白,迷魂阵和普通迷阵的区别,在于“迷魂”二字,是取自“迷得你神魂颠倒”的意思。 再深究可就是午夜档不可说环节了。 在迷魂阵方面,五大三粗的神武龟,自然是没有九尾天狐的狐媚手段,迷魂阵比不过也实属正常,要是比得过,那才更细思恐极。 许砳砳:“……” - 眼前的迷阵已经被破,一缕夕阳破开重重迷雾照射进来,割开林中的幽暗,眼前的迢迢山路也终于看到了尽头。 初初撤回山路上凸起的残垣,驱着石头精继续赶路。 他们在日暮时分穿过针叶林,许砳砳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就听神武龟“嚯”了一声以吸引注意力,道:“受迷阵保护的,果然是人族的村落。” 神武蛇附和一声,说:“我也感觉到了人族的气息,咦……” 许砳砳听得一惊,急忙从石头精的背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没有注意到神武蛇句末表诧异的“咦”字—— 许砳砳起身远眺,入眼的一片被矮城墙围起来的小镇,房屋多是农村自建小平房,他站于高地,还能看到参差杂乱的电线,甚至还有晾在屋顶的粗布衣服,增添了人烟味。 房屋错落无序,足有千户人家。 许砳砳来到妖怪世界已有一月,期间只能从妖怪的口中听到人族的存在,现在终于能见到活生生的人了。 初初也站了起来,走在石头精凹凸不平的背上也如履平地,他垂了下眸,自然地扶着许砳砳的后腰,借力许砳砳站稳,他急于邀功道:“砳砳,我闻到了血腥味,不过味道很淡。” 许砳砳闻言,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神武蛇也嘶声道:“不错,不错,前方不仅有人,还有小妖怪的气息流窜其间。” “……” 许砳砳的心瞬间就被纠紧,他远望前方,一圈矮土墙将小镇上的瓦房围起了起来,暮光之下,围墙如同一张深窈黢黑的血盆大口,只等待猎物深入其口腹。 初初感觉到许砳砳的身子像是被冷风撞得冰冷,他将许砳砳圈紧了些,下巴搁在许砳砳肩头,问:“砳砳,你是不是很冷?” 许砳砳摇了摇头。 他不是冷,他只是想到前方可能出现的情景而心慌。 许砳砳抬头看了看夕阳沉下的西边,暮色将临,那里的晚霞像血色的泼墨,染红半边天。 许砳砳对初初说:“我们立刻过去。” - 暮色四合,茂密林中燃起火光。 有一群男男女女围坐在篝火旁,多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篝火烧得很旺,他们却坐得很远,个个神色慌张,只见他们的衣领和袖口插着一把枯花枝,随身携带的菜刀铁耙被搁在地上,男女手中都抓着几枝绿色枝干,像麦秆,不过这是从临近的林木身上折摘下来的。 他们手里的绿色枝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翠的深绿色向枯黄的枯萎状态推移,还不等枝杆变成枯槁的枯枝败叶,男孩便迅速又从背靠的草木上摘下新的枝叶来,又像扔掉烫手芋头一样将枯枝抛进火里,火舌舔着枯枝末端,像是挑食的小动物浅尝一口试了试味道,随即风卷残云似的将整根枯枝烧成灰烬。 紧挨着坐在男孩旁边的女孩蜷缩起双腿,拉低裹在身上桃红色的旧棉袄,盖住一截纤细的手腕,可惜老旧的粗布衣服并不能御寒。她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手里也紧紧抓着花茎。 今夜骤然降温,女孩被夜里的冷风冻得连声咳嗽,她哑着声音,小声问道:“哥哥……距离午夜还有多久?” 男孩已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高大,他的声音也难掩害怕,但却安慰妹妹道:“岁岁不用怕……快了,天都黑了,马上就能到午夜了。” 眼见妹妹手里几枝枝杆已经开始掉叶子,男孩连忙又在身后摘下几枝新枝杆,塞进妹妹手里。 岁岁冷得紧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坐于他们近旁的一中年男人扫视了一眼,他的五官生得端正立体,隐约可见年轻时必是个英俊的男子,但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凌厉的泪沟和法令纹,他黑着脸,语气不悦地责骂女孩道:“别贴着平安贴得那么紧!你是在妨碍他!女人就是碍事!” 名为岁岁的女孩子被吼得半句话不敢应,连忙坐直起身,又咳嗽了两声。 平安心疼妹妹,低声叫了男人一声:“二叔你……” 平安的话还没出口,他就被岁岁扯着衣袖拉了一下。 平安低头,看到岁岁咬着嘴唇对他摇头。 平安这才将话吞下。 平安明白,二叔是因为自己的一双儿女在今天中午遇难,只因为堂姐的手链掉落在地上,她和弟弟回头去找便再也没回来,二叔心里又堵又急,却又无处可寻可追,才会对岁岁说重话。 手里的枝杆再度渐渐枯黄,平安又去折了一把枝杆,塞进岁岁手里。 岁岁的手冰冰凉凉,她搓着小手,呵着热气道:“子午花呀子午花……你可快一些开花吧。” 女孩娇软的声音落在众人心尖。 围坐在篝火周围的男男女女们,又何尝不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句话呢。 而他们苦等十二小时的子午花,便是生长在这片花田的一种神奇的花卉。 子午花的花色殷红,花开四季,但是花期短暂,此花只在子时开花,午时凋谢,故得名“子午花”。 这种植物的奇特之处在于,茎杆离体不过三五分钟便会枯萎,只有子午花在开花时可离体十二个小时。 子午花的花期短暂,却值得他们在寒夜里苦守半宿。 只因为,妖怪惧怕子午花。 村民们依赖于子午花度日。 子午花的花茎也能勉强抵抗妖怪的进攻,但效力最强的还是子午花本体。 只有等到午夜时分,子午花开,闻着甜腻腻的花香,他们才能安然入睡。 第060章 人族的村镇近在眼前。 初初驱使石头精走到矮墙之下,这堵矮墙看似是作为护城墙存在的,但是眼前的残垣断壁显然不足以护得城中的安危。 许砳砳刚怀疑仅凭神武龟不费吹灰之力就可破解的迷阵,是否真能护得一方安宁,城中是否真有幸存者,就见石头精站在矮墙前,再不肯向前行一步。 许砳砳:? 神武蛇主动在线解说:“人族的居住地必然自古就受到禁制结界守护,否则早被妖怪当粮仓了。” 神武龟哼哼唧唧着和神武蛇忆往昔:“想我们以前公务繁忙,997没假期,我的梦想就是有个小长假能背包去旅行,当时就计划去人族的散股聚集地打卡,挨个破解掉他们的城防禁制嚯哈哈。” 神武蛇古怪地桀笑道:“你现在可以省省力气了,我们跟着小砳砳进城还不受针对妖怪的城防禁制所限制。” 人族聚集地的城防限制会自动检测妖气,但神武龟蛇与许砳砳签订精神契约,许砳砳的人肉之躯可自由出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城中开开眼界。 许砳砳:“……” 他一时竟不知道他该不该带玄武兽进村。 石头精匍匐在地上,初初踩着它的前臂稳稳地落地,他上前两步,试探性地伸出手试图跨越矮墙上方,却被隐形的结界墙给挡了回来。 初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神武蛇劝说道:“妖力越强,人族的古禁制对你的作用力只会更大,神武龟刚才也只是吹牛皮,哪怕是我们以本体亲临,恐怕也是进不了镇中的。” 神武龟还偷偷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他以为终于能见到这个妖怪小怪物吃瘪,就见眼前“嘭”的一声,初初的成“人”形态当即消失不见,只剩一只小黑龙蹲在城防的矮墙上,胖乎乎的小短腿隐没在鞋子里,原本缠在脖子上的绷带也变成选美绶带,斜挂在身前。 它朝许砳砳甩了甩尾巴。 神武蛇:? 神武龟:? 这他妈是一只幼体小龙崽吗? 还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黑龙崽? 所以他们就是被这玩意儿按在地上来回摩擦的? (前)神兽的尊严再次被现实冲击得支离破碎。 只见小黑龙对许砳砳“chu”了一声,示意许砳砳跟上,它一扭头就扑通一声往矮城墙另一边跳进去,但是如此完美的起跳姿势却因为不合脚的鞋子而被绊了一跤,初初从矮墙上跌进墙内——禁制结界果然对初初的本体浑然不觉。 神武蛇:“……” 神武龟:“……” 竟还是一只奇蠢无比的黑龙崽。 神武龟蛇再一想到自己是屈于这只小龙崽的淫威才和人族小鬼签订契约,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更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敦促小龙崽:“您可不可以争气一点呐啊!” 人族的城镇对妖怪有限制作用,许砳砳只能暂时将大小石头精留在外面,他着急忙慌地爬上土城墙,动作利落地翻墙而过。 许砳砳翻墙时按在矮墙上借力的手掌沾了一手干燥墙灰,他拍手拍干净,才将初初抱进怀里。 初初这副形态,一看就不是普通小动物,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闯进人族的领地中。 许砳砳把书包背在了身前,当作育儿袋,将初初塞进书包里。 许砳砳注意到神武龟在私人频道的沉默,突然问道:“你们认得初初的本体吗?”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初初恐怕也曾经历过阿尔黛殿下的镇压,保不准神武龟蛇就认得初初的亲生父母,说不定他的父母也是神武龟蛇的前同事。 神武蛇应了声:“我又不瞎,自然认得。” 许砳砳忙追问:“那你们认识初初的亲生父母吗?” 闻言,神武龟却哼哧一笑:“可不是我爱说大话,黑龙是龙族中的下下等,当我们还是本体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连面见我们的资格都莫得。” 许砳砳:“……” 他从神武龟盛气凌人的吹擂中得知,龙族尊卑有序,而辨识尊卑的方法也很直观,是以龙眼的颜色来分辨尊卑。 其中当属擅长幻术的紫魔瞳,与嗜血状态下妖力会爆涨的红血瞳,还有用毒一绝的绿碧瞳这三种龙瞳最为稀有。 瞳色鲜艳者为更佳,黑色眼睛的黑龙只为下下等。 神武龟哼唧了一声,补充道:“哦,不对,紫魔瞳、红血瞳和绿碧瞳都只是稀有种,但是还有一种……” 神武蛇接过话,道:“龙族的黄金瞳,只存在于传说。” 神武龟老神在在道:“不错。” 许砳砳没有把神武龟蛇的声音外放出来,怕打击到幼体初初的自尊心。他摸了摸初初从书包里探出来的小脑袋,初初身上的鳞片黑得发亮,衬得一对灰蒙蒙的灰黑色瞳孔更加失色。 许砳砳在私聊小窗口里回道:“……虽然是黑龙,但是初初很强吧?初初可比你们强多了。” 神武龟:“……” 神武蛇:“……” 神武龟浮现在许砳砳脑海里的样子依然是一团形态不稳的白雾,否则许砳砳就可以看见他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的窘迫模样。 神武龟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憋出一句:“若是在我们本体的巅峰时期!还真不知道谁会输呢!哼!!!!” 爱吹牛皮如神武龟者,连他也不敢断言,以玄武的真身本体形态就可以吊打初初。 许砳砳将初初藏进书包里,他在进入小镇之前,又跨出矮墙外,抓起沙土在自己身上胡乱折腾一番,小石头精趴在大石头精身上,“梆梆”几下像鼓掌,土灰被震落,纷纷扬扬地掉在许砳砳头发上。 许砳砳对小石头精倒了声谢谢,大石头精就跟着举高巨臂,“锵锵”敲击,从天而降一阵沙尘暴迷了许砳砳的眼睛。 许砳砳:“……” 许砳砳成功成为一个灰头土脸的逃难人,这才从狭窄的小道走进小镇里。 入口处立有一石碑,石碑有名,名曰:“好梦镇”。 镇上的民宅全是瓦房,没有耸立的高楼大厦可遮挡,但是楼房之间挨得拥挤,弄堂里的穿堂风夹带着湿润的气息,仅能从小巷的罅隙里望得见橘红的暮色,杂乱无章的电线网把天空割得四分五裂,成群的乌鸦停在电线上呼朋引伴嘎嘎嘎,停在晾衣杠上屙屎又屙尿,却没有人管。 这里的巷子横七竖八,看似有规律,但是许砳砳绕了一圈都绕晕了,也没有遇见到一个活人。更加诡异的是,他在巷里来回穿梭,绕了一圈甚至都没找到一间房子的正门,与巷子想对的两侧房屋全都是背朝巷子,只能看到平楼上的小窗口,或者是两层小楼上的小露台。 许砳砳停在巷口,他问神武龟:“这里又有迷阵吗?” 神武龟哼嗤一声,盛气凌人道:“你这蠢东西现在才发现吗?” 许砳砳无心争辩“蠢”与“不蠢”,只是问:“怎么解?” 神武龟在许砳砳面前总是自觉高人一等,目无尘下,飞扬跋扈道:“你往前直行,数到九,如有弄堂就左转,没有则继续直行数九,如此重复。九乃天地极数,虽不可破阵,但却能在迷阵中指引方向。” 许砳砳在神武龟的场外援助之下,每往前走九步就向左转,弯弯绕绕前行,终于在最后一次向左转的时候柳暗花明,走进了这座小镇的中心。 只见眼前出现一湾池塘,与池塘相对的是一方晒场,村镇内的房屋全部面朝这一方水池而建,以池塘和晒场为中点,呈放射状向外扩。 池水上涨,水面几乎与晒场持平,甚至还漫上晒场,可能是刚下过连夜雨。 许砳砳刚走出迷途小巷,就和一从拐角处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撞上了。 许砳砳身高不矮,但是身材精瘦,没有想到只是和男人正面相碰,双方都没出力,对方却“哎哟”一声跌坐地上。 此中年男人的身材偏于矮胖,大腹便便,穿着打扮本应很是气派,可一身衣裳脏兮兮的,膝盖更是蹭破了口子。 该男人两眼空洞,眼睛浑浊,眼里布满红血丝,眼下罩着大片青紫色的阴翳,肥厚的嘴唇一颠一颤,嘟嘟喃喃着什么,许砳砳没有听清,忙把人扶起来,许砳砳注意到他的双手伤痕累累,手背和指节多处都结痂。 许砳砳连忙道歉一声“抱歉”,中年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一样,薅着脑门,浑浑噩噩地摸着墙往前走了。 许砳砳也在这时听清了中年男人嘴里絮絮说着的话。 他说:“不要去,不要去……” 许砳砳拧了一下眉头,正犹豫要不要拦住中年男人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就听到一声苍老的呼唤声:“孩子……你是,从哪儿来啊?你是被……救下来的吗?” 老人家的说话声带着颤音。 许砳砳循声望去,只见拐角处的一户人家门口,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打了个发髻,她的头发上别着一朵干花。 老妇人原本坐在门槛上涮洗新鲜莲藕,此时呆呆地看着许砳砳,隔壁邻居闻声就从门缝里探头出来一看,又是一个鹤发的老人家。 他一见是个生面孔,立刻对许砳砳保持着高度警惕,“啪”一声掩上房门,还不忘在门后高声大喊提醒自己的老好人邻居:“胡四嫂!你可当心那是个妖怪!这世道,哪会有从外地逃来的外地人啊!” 隔着池塘对面的一户人家,那家的老太太也着急忙慌地躲进家里去。 许砳砳连忙解释:“我是个人,真的……”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 被称为胡四嫂的老人家慈眉善目地笑笑,说道:“孩子,你别紧张,妖怪断不会是你这样的眼神的,他们看着我们人族啊,就像是在看一群牲畜……” 妖怪看着人族的眼神,有厌恶,有蔑视,有阴毒,却不会像这少年一样撞到人的第一反应是道歉,也不会像这少年一样被质疑“非人”时急于解释而窘迫的样子。 而且好梦镇自古就有阵法庇佑,哪怕是真有妖怪闯进来也会被逼出妖气,化为一缕残影,无法维持普通人形,只能以本体现身。 许砳砳下意识地想要解释,说也有妖怪像终南洞的邻居一样善良友好,更有妖怪会舍命保护他,但这话到了嘴边还是作罢。 像终南洞的邻居们一样善良友好的妖怪,却是不容于妖界的可怜存在。 瓜棚下吊着一盏灯壁发黑的小灯泡,灯光不佳,但是暖意融融。 许砳砳一身风尘仆仆,走到这位老人家的面前,蹲下身子,说:“奶奶,我是侥幸逃到这里的……我想问问这镇上的镇长住在哪里?我想向他打听个事……” 许砳砳寻找人族聚集地的目的,是要打听人族先知的相关消息,而人族先知似乎是与人族的领袖人物有直接关联,所以他下意识地想找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打听情报。 老人家一脸震惊地伸出颤巍巍的枯手摸摸许砳砳的手臂和肩膀,像是在确定许砳砳的身上没有伤,又帮许砳砳摘到蓬头乱发上的枯叶。 老人家颤声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见到是谁救下你?” 许砳砳含糊地应答:“我也没有看到是谁救了我……我……” 许砳砳原本想一口咬定是自己逃到这里,但他看老奶奶并不怀疑他的身份,只是笃定有人救了他,许砳砳一时没打好腹稿,只能含糊其辞。 老人家竟也不奇怪,握着他的双手连连说“好”,疼惜道:“孩子,可真是苦了你了,你能平安逃到这里可真是个奇迹,只是现如今,连好梦镇也不太平了……但你能来到这里总还有一线生机。” 老人家说到“奇迹”二字,竟还有些喜色。 老奶奶说:“是该带你去见见镇长的,你能被救到好梦镇来,这是祥瑞,理应让镇长和其他居民知道……但……但得明早天亮才能见到镇长了。” 老奶奶莫名对许砳砳一个外地人的出现表现出过度的欢迎,还称他为“祥瑞”,只是话音一转,又有些惆怅,道:“只盼着镇长明早能平安回来。” 许砳砳:? 许砳砳想到神武蛇说附近有小妖怪的气息流窜其间,问道:“镇外有妖怪出没,镇长他现在去了哪里?” 许砳砳虽然有惑,但是他并没有太担心镇长的安危,毕竟是世代生存于妖怪世界的人族,危险意识肯定要比许砳砳一个外来者要更强,既然敢贸然离开,必定也是前往安全的地方。 闻言,老奶奶却叹气道:“现在镇上也不安全了,镇长他们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一辈只在白天回镇,补给干粮,正午十一时一过就会出发前往子午花……田……” 老人家像是说错话般欲言又止,音量陡然降低。 但许砳砳已经听见了。 而且他听老人家这么一说,才觉察到镇上的确人烟稀少,而且多是老人留守此地。 许砳砳疑惑道:“子午花田,那是什么?” 许砳砳刚疑惑地问出这句,就听一声暴躁的声音吼过来:“不许去!!!” 许砳砳被吓了一跳,回头就见刚才撞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又从拐角处出现,他直挺挺地站在巷子口,手指着许砳砳,表情几乎狰狞,目中有凶光。 他厉声道:“不许去!!!我警告你们都不许去!!!” 老奶奶闻声也看过去,她脸上露出无奈和惋惜,她将竹匾垫在腰胯,扶着后腰缓缓起身,对许砳砳摇了摇头,道:“孩子,你先进屋里来吧。” 第061章 许砳砳站在门口,又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男人像发癫发狂,面色暗黄沉郁,还气急败坏地徒手抡墙,又哭又笑又闹又发疯,直把手砸出鲜血。 老奶奶站在门后轻唤了许砳砳一声,许砳砳这才收回视线,提起腿踏上门槛。 许砳砳注意到了,门扉上的铺首衔环已然锈迹斑斑,两个金箍门环生出铁锈,外观质感粗糙,古铜色的莲花铺首里各衔一簇干花,老奶奶推门的时候,松松垮垮的干花还掉了一点碎花瓣。 干花的颜色是暗红带灰调,像衰败的干枯玫瑰。 许砳砳只听说过在铺首插艾叶、桃枝以辟邪的,从没见过门上插干花的,但也许只是图个观赏性,只不过许砳砳没有发现它美的眼睛。 许砳砳还留心注意到,插在铺首里的干花和老人家头上的发饰是同一种,本应是蓬松鼓涨的花萼花苞都枯作一团,花穗软趴在花瓣上,很难辨认出盛放时的娇模样。 老奶奶见许砳砳的目光落在插在铺首衔环的干花上,温柔地笑了下,说:“这些是我的孙女昨天带回来给我插上的。” 老人家下意识地捋了一下发鬓,枯槁的手指轻轻滑过发间的那一朵干花。 许砳砳一抬头,就看到门檐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条状红纸,镇宅符上誊写着“米其”二字。 许砳砳:? 许砳砳带着满腹疑惑,走进屋内,房中有一张实木方桌,一颗大灯泡悬挂在方桌的天花板上,照得一室亮堂。 老奶奶把竹匾放在方桌上,拉了一张长板凳让许砳砳坐,给许砳砳拿来湿毛巾擦脸和手,还给他倒了杯温水。 许砳砳谢过她,老奶奶坐下听他讲经历,许砳砳瞎掰扯自己是从一个小村子跑出来的,小村子快沦陷了,他一路侥幸躲过大妖小怪的耳目,这才来到了好梦镇。 老奶奶听得连连叹息点头:“……这世道哪都不太平,好梦镇也……” 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咳嗽声,打断他们的对话,老奶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水送进里屋。 许砳砳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室内摆设极简,但是干净整洁。 正对大门的北墙开有一个小窗,窗门关得死紧,窗上还放着两个截半的瓶罐,瓶里插着两把已经枯萎的干花。 壁橱上摆着一副用玻璃相框裱起来的蜡笔图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画上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趴在老奶奶的背上,奶奶背着她行走在夜间的山坡,她指着漫天的星星给奶奶看。 她们都在笑。 画上用蜡笔写着几个稚嫩的字:等我长大了,就换我背着奶奶去看星星!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那件桃红色的大棉袄,因为这件衣服对于小女孩而言过于宽大,衣长几乎盖到她的膝弯。 许砳砳环顾四周,老奶奶屋里摆设极简,但五脏俱全应有尽有,只是许砳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许砳砳收回视线,把手伸进书包里,摸了摸初初冰冰凉凉的小脑袋,确保初初在书包里呆得好好的。 他把手抽出来时,湿了一小节指头——被初初舔湿的。 许砳砳:“……” 许砳砳又把手指伸进书包,将指节上的口水糊到初初的脑袋上。 这时老奶奶也出来了,许砳砳无心跟初初计较。 老人家拿着瓜刨坐回方桌旁,剥着莲藕节的皮,对许砳砳说道:“我家老头子身子骨不好,尤其是一到阴雨天,他的脚病就又犯了,脚肿得下不了地来。孩子,你今晚就暂且先在这住下吧,只要能熬到明天天大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砳砳点了点头,问:“奶奶,刚才路口那个人……” 许砳砳初来乍到,刚进入好梦镇不到半个小时,心里却有一堆疑团,最令他在意的就是那个发癫发狂的中年男人。 老奶奶叹了口气,说:“那人名叫胡高欢,也是好梦镇的人,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他也是个可恶又可怜的人啊。” 老奶奶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许砳砳又接着问:“那关于您刚才说的子午花田,那又是个什么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花。” 虽然可能是巧合,但刚才在门口,老奶奶像是说漏了嘴才提到“子午花田”,而直觉告诉许砳砳,那个中年男人也是因为许砳砳提到“子午花田”,才会被刺激得突然发疯抓狂的。 老奶奶闻言,抿着因苍白而干瘪的嘴唇,她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头发上的佩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许砳砳的前面,还轻轻将枯卷的花穗抚平。 老奶奶压低声,对许砳砳说道:“这就是子午花,不过这朵花彻底枯萎了,也失去了它的效力。子午花在子夜盛开,又在午时枯萎,只有十二个小时的寿命,而它的花茎更是离体几分钟就会干枯,它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也极高,至今无法移植到村里。” 老奶奶对待这朵干花既珍之又重之,许砳砳不得不怀着敬畏之心仔细端详摆在眼前的这朵枯花,努力靠想象力复原它原本娇滴滴的模样。他在灯下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老奶奶:“那这花有什么效力?镇长他们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采摘这种花?” 许砳砳回想起老奶奶刚才的话,说是镇长以及镇上所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只在白天回镇,正午十一时一过就会出发前往子午花田。 而镇上的老人是因为体力不济,这才留守此地。 老奶奶叹息着说:“因为妖怪……都惧怕子午花。” 许砳砳闻言惊讶。 老奶奶又接着说:“唉,可惜没办法移植到别处,镇长也说,说是不要对外声张,子午花田亩数有限,只能供应给好梦镇的居民……我一个老太婆是不懂这些,只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就应该上报给上边才对,如果人族的居住地都能被子午花田环绕,人族就可以世代都平安了。” 老奶奶的说话声压得极轻,生怕被里屋的老头子听见她将镇村之宝泄漏给外地人,责怪她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许砳砳听完,重新看桌上那朵枯花也有了敬畏的实感,他没想到人族的居住地也有类似于九天河水一类可以专门对付妖怪的东西。 不过他惊讶之余,就又觉得这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没有与妖怪相抗衡的法器法宝,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要怎么在妖法肆虐的妖界立足。 许砳砳也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觉得这屋子少了什么东西了——是类似于神佛的佛像或壁画一类的精神慰藉。 人族居于妖怪乱世中,无力改变与抗衡,必定会需要精神倚仗,这里的原住民也本应该更信奉神佛才对。 但是没有。 或许,正是因为子午花代替了烧香拜佛,以求心安。 老人家顺势说起子午花的来历,紧跟着就提及了那个发癫抓狂的中年男人胡高欢。 胡高欢原本是好梦镇的药剂师,生性善良淳厚,热衷于尝百草为邻里谋福利,广受邻里称赞,也是胡高欢冒险去镇外才偶得这子午花。 那夜傍晚,好梦镇第一次遭受妖怪袭击,全镇恐慌,没曾想胡高欢慌张失措之际竟误打误撞,歪打正着,用子午花击退了入侵的妖怪残影。 随后,胡高欢将子午花分赠给其他村民,镇上居民依靠子午花,合力击退了几次妖怪入侵好梦镇,好梦镇的邻里乡亲人人称赞称“还好有胡高欢”。只是胡高欢从来不将子午花田的位置透露给村民知道,村民们只能从胡高欢手中分配到子午花。 渐渐的,胡高欢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镇上千人之上之“人”,好梦镇成了他的一言堂,谁不听他的话,谁就分不到子午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个把月,也是在那段时间,好梦镇开始逢夜下雨,夜里还偶有妖怪的残影现身,一直到半个月前,镇上的居民偷偷跟着胡高欢外出,终于找到了子午花田的位置。 胡高欢的一言堂轰然倒塌,他拼命拦着村里的邻居不许他们去子午花田,逢人就喊“不许去”,一听“子午花田”就暴怒,他已把子午花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携子午花田以号令居民,他发狂抓狂又歇斯底里,久而久之竟然真的就这么疯了。 …… 老奶奶说得唏嘘不已,一个善良淳朴的好人在接触过权势之后,竟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被吞噬了。 老人家摇了摇头,道:“那人现在已经彻底疯了,白天疯疯癫癫不让人去子午花田,晚上又在镇子里游荡,说是要保护镇子,他要去赶走妖怪,唉……” 老人家叹了口气,又对许砳砳笑笑,说:“不过既然你能逃到好梦镇,这说明好梦镇的好运已经来了。” 许砳砳试探性地问:“祥瑞和好运的意思,奶奶……您是指人族先知吗?” 老人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在我儿时,曾听说有位大人专门守护着人族,那一位披着斗篷,带着面具,来去神秘,他会从妖怪手上救出落难的人族并带到附近的村镇……我的母亲,当年就是被那位大人从妖怪的手中救下并送到好梦镇的。” 许砳砳有疑:“戴着面具?” 老人家点头说道:“我儿时曾多次听我母亲说起,那位批着黑色斗篷,戴着一个白色软皮面具……” 闻言,许砳砳眯起眼睛,脱口而出道:“白色软皮面具上是不是还有鎏金色纹路?” 老奶奶一听就大喜过望:“你果真见过这个面具吗?真的是米其大人救下你的吗?” 许砳砳:? 许砳砳自然见过这个白色软皮面具,那被妖怪称之为慈善家面具,他在终南洞每日都见福先生戴着它,而且福先生也习惯穿着一身黑,与“黑色斗篷”倒是一致。 只是老奶奶脱口而出的“米奇”,让许砳砳想到刚才在门上看到的红色镇宅符上所写的字相符,这代号不得不让许砳砳联想到这位百年前出现,代号为“米其”的救世祖真的和他一样是穿越者。 ——恐怕还是位迪斯尼乐园的忠实粉丝。 可问题是,为什么这软皮面具后来会成为妖界里统一的慈善家面具? 戴着慈善家面具的妖怪是真的即时行善,还是戴着慈善家面具方便在人族中作恶? 毕竟“米其”效应,人族对于这位救世祖必定盲目崇拜。 许砳砳正担心慈善家面具是个骗局,就听老奶奶接着说:“我母亲被救来好梦镇时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但是,这位被称为人族守护神的米其大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慈善家面具无后续。 许砳砳皱眉头,他和老奶奶这一席话交谈下来,疑问太多了。比如说,如果米其是人族先知,恐怕是寿终正寝,这百年中间难道再无先知被召唤过来吗?而且老奶奶称呼米其为人族守护神,刚才为什么又摇头否定他说的人族先知。 老奶奶不认为米其就等同于先知? 许砳砳还想再问,里屋就又响起胡老头子的咳嗽声,这一次咳嗽得厉害,将床板都震得嘎吱嘎吱响。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莲藕节,在起身时说了一句:“又开始下雨了。” 老人家一个“又”字道出好梦镇夜雨不断。 许砳砳抬起头看窗外,屋外无风也无雨,只有胡老头子在里屋咳得厉害。 说来也奇怪,老奶奶刚走进里屋照看自己老伴儿,许砳砳突地就听见屋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打瓦片声,细微的雨声被瓦片暴露了行踪。 许砳砳听到神武龟说:“外面有妖气。” 许砳砳神情顿时紧张。 神武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废物人族的机会,见缝插针地嘲笑许砳砳:“你有我们护身,还怕个什么无名无姓的小妖怪嚯。” 许砳砳紧张的是老奶奶的安危,以及留守在镇上的其他老人家。 许砳砳冷静下来问道:“你们不是说哪怕以你们的本体来到这里,也无法破除人族的结界?为什么现在还会有妖气入侵镇上?” 神武龟冷哼一声,说:“蠢东西,如果连我们都无法进入的结界,那必定固若金汤,屋外的妖气十分微弱,进来的不是妖怪,而是妖法,能够侵入结界的法术只有化虚为实的水火二相,这雨是妖怪作法而来,但要想穿过结界屏障必当被大幅度削弱,以这淅沥小雨的雨势看来,这妖怪若是想借这水淹没小镇,逼迫人族逃出镇外,那可真是可笑至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脑残小妖怪,尽来给妖族丢脸。” 许砳砳正无言,就听神武蛇“呲溜”一声,桀桀笑道:“老不死,你说,这场雨会不会另有目的,比如说……是在破结界?” 神武龟下意识地张口反驳:“绝无可能!这必不可能!” 连他都还没破过人族结界,他必不能允许有妖怪在他之前打卡留念! 否则他这堂堂阵法老祖神武龟,今日就在这里死不瞑目!立碑长眠! 神武龟着急道:“小废物,你现在立刻给我到外面去,本老祖定要先找到人族结界的破解之法!” 许砳砳自然不会让神武龟把好梦镇的结界给破解掉,只是无论要破要立,都当找到结阵之法,就算神武龟没要求,许砳砳也需要他帮忙找到解决之法。 许砳砳当即起身往屋外走,开门前还冲里屋喊了一声,他喊得很急:“奶奶,我有一个珍贵的物件丢在外面了,我现在得出去找找,我就在镇上找,您不用担心。” 老奶奶闻声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想提醒少年镇内也不安全了,她想阻止少年出门,但许砳砳已经离开,房门也重新关上了。 老人家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愣神了一会,听到老伴儿的咳嗽声才回神,重新走回里屋。她的老伴儿垫着豆腐块的被子坐在床上喝水,他的脚腕肿了两圈,疼痛难忍,虚弱地连连咳嗽道:“你收留的外地人……不会真是个妖怪吧?咳咳……” 老头儿虽然也惧怕,但是长期处于担惊受怕中早就变得麻木,何况他们已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留守在这不安全的好梦镇到底也只是等一个解脱。 老奶奶坚定地摇了摇头,应道:“不可能,妖怪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是在想……” 老头儿又咳嗽两声,问:“……想什么?” 老奶奶扶着床沿坐下来,抿着嘴唇,眼里蓄着泪说:“会不会是米其大人重新现世了……” 老奶奶对自己母亲说过的奇遇深信不疑,只是米其大人每每将受难者带到村镇时,都会传声“物伤其类,能近取譬,善待他们”这十二字,让人去接应。 并于镇中留下“米其”二字。 可是这次没有。 老头儿与老奶奶同龄,自然也曾听长辈们说过米其大人的神迹。 但他们早已达成一个共识,米其大人百年未现,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否则以那位大人的宽厚仁德,绝对不会在这百年对人族见死不救。 老奶奶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叹气道:“如果不是米其大人,会不会是先知大人?” 少年像见过白色软皮面具,但他开口说的却是人族先知。 而且让老奶奶在意的一点,是那少年的眼睛依然明亮有希望。 身如浮萍、命如草芥的普通人族眼里只有妥协。 向命运妥协,向世道妥协,向妖怪妥协,向随时可能会发生的意外妥协,并且随时都要准备好向下一个变故妥协。 哪怕他们找到了可以保住一时性命的子午花田,离镇前往花田这一路上,他们也已经对随时可能让其丧命的意外妥协,所以哪怕是自己的妻儿突然走散失踪了,你需要做的也是继续赶路。 关于先知,人族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与人族同为血肉之躯,却拥有预知未来之能的先知,会将受苦受难的人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至于先知的来历,相传是由人族首脑高层的大人物,以古老的仪式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人族,传说中的先知无所不能,通晓过去未来,没有妖怪可伤及他分毫,先知不止一位,但他们却是人族能与妖怪抗衡的唯一的希望与光。 相传,只要先知能够斩杀万妖殿里的不死传说,人族就能获得自由。 可人族已经等了百年,老人家从父辈那里听到的先知传说,之于父辈也只是传说,人族苦等百年的自由和解脱,迟迟都不曾到来。 从老一辈开始,米其大人与人族先知就被划分为不同的两类。 区别在于,米其大人会救下人族,却不会斩杀妖怪,甚至还会怜惜小动物;而传说中的先知大人会对妖怪赶尽杀绝。 曾经有先辈向米其大人提出请求,请求米其大人斩杀妖怪,守卫人族安危,米其大人回问他:“若有妖族请求于我,要我助其剿灭人族,我又当如何?” 自此之后,再无先辈敢提斩妖除魔之请。 尽管米其大人的宽厚仁慈让人心有不安,但这个镇子依然将米其大人捧为守护神。 只因为米其大人是父辈亲眼所见的传说,而先知大人对祖父辈而言永远只是传说。 …… 老头儿摇摇头,喝了水,在老奶奶的搀扶下重新躺在床,老奶奶帮他掖好了被子。 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从儿时传唱至今的童谣: “ 北方有恶龙,其麟之坚,无刀可伤,其爪之利,无剑可比。 南方有先知,肩扛屠龙,所向披靡,手握斩魔,无人匹敌。 ” 童谣不老不死,他却垂垂老矣。 老头儿睁开眼睛,问道:“传说中先知大人背有一把屠龙刀和一把斩魔剑,那个外地人有带着刀剑吗?” 老奶奶被问得一愣,她也想起了从小听到大的童谣,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只背着一个背包,但……” 老奶奶想说可能刀剑都收在背包里,可是想到背包的大小又觉得不可能。 老奶奶又想起许砳砳的右手上有伤,显然不是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先知大人,她又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说:“镇上能出现外地人总归是好兆头,如果真是先知大人那就更好了,我只想问问我的儿孙们可都还平安……” 第062章 许砳砳跑出屋外。 由于受人族的禁制结界所限制,神武龟蛇无法化出灵魂体,妖力受到了很大幅度的受限,行事多有不便,甚至只能和许砳砳共享视界,透过许砳砳的视角来看外界。 于是许砳砳又一路遭受神武龟一顿嫌弃。 神武龟一口一个“小废物”,但还是口嫌体正地在许砳砳的周身支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屏障,将淅沥的小雨阻隔在外。 神武龟倒不是真的心疼起这个人族,才主动给予保姆式的贴身保护,单纯只是为了防止废物人族被寒气入体,担心那个小怪物又要找他算账。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小怪物逼迫他们与这小废物签订平契,的的确确就是把他们都当成了保姆…… 神武龟忍着一把屈辱泪,对小废物更是没有好脾气,颐指气使道:“望天上啊!妖气化雨而下,你看地上干什么!” 初初的本体已经从书包里钻出来,爬到许砳砳的肩膀上。 若不是许砳砳担心神武龟的声音会惊动附近的居民,他实在很想开个世界频道。 许砳砳披着私人定制的“雨衣”,努力平心静气地抬头望天,从天而降的小雨点在距离他眼球半寸的地方就自动更改了降落轨迹。 漫天细雨绵绵如针,许砳砳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的眼睛金光流转,神武龟赋予了他神通,再看向天空,绵绵剔透的细雨都缠绕着一丝淡淡青烟,青烟掺混在雨雾里袅袅又婷婷。 显然,这就是妖气。 而许砳砳也是在这时才看清,雨幕并不是望不到尽头的,雨线的末端只在高空离地十来米处。 在雨幕的起始点,落下的是豆大的雨滴,来势汹汹,而这场滂沱大雨没落成,在经过高空十米的地方就被好梦镇的结界削弱成细丝线。 因为有了雨幕递减的变化,许砳砳也更直观地看见了好梦镇周围的的确确是受屏障保护着的。 让许砳砳奇怪的是,屏障还能将操控化虚为实的水相妖法削弱至此,胡家老奶奶为什么却一直念叨好梦镇不安全,甚至还有妖怪入侵。 许砳砳问:“结界被破了吗?” 神武蛇“嘶”了一声,刚想说“你眼瞎吗”,就被神武龟打断了:“不……还没有被破,但是在不断被削弱。” 神武蛇闻言也慎重了起来。 许砳砳拧眉道:“怎么说?” 初初没能听见神武龟蛇和许砳砳在私人频道里聊天,无聊地趴在许砳砳肩头,甩甩尾巴圈住许砳砳的脖子,“chu”了一声。 许砳砳摸摸它的小脑袋。 神武龟道:“雨势在变大。” 许砳砳又仰头看着夜幕,但他肉眼所见的雨势依然如初,看不出任何变化。 神武龟烦躁道:“怪你不能飞!否则离地七八、九米高地看一眼就一目了然!全镇的布局尽收眼里,哪还有破不了阵的道理!” 许砳砳:“……” 许砳砳也叹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飞天遁地的广大神通,否则也能有底气让神武龟闭嘴。 许砳砳绕着池塘周围的矮墙走,护池围墙设有一处开口,简陋的小木门之外是几阶楼梯,是为了方便附近住户在池塘里浣衣而开设的。 而池水已经淹没到了最高一层阶梯。 许砳砳皱着眉,对神武龟说:“好梦镇连月降雨,使用妖法施云布雨会被结界最大限度地削弱妖气,磅礴大雨变成牛毛细雨,这点小雨点自然无法给镇上完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 守护人族居住地的禁制结界肯定不会被妖雨腐蚀而变弱,破除结界无非外部攻克或破坏内部阵法。 许砳砳提出自己的疑惑:“镇上唯一的外来物是这雨,而这雨唯一能影响到的就是这池塘,池塘是阵法的所在吗?” 许砳砳来时就注意到了镇上的池水漫过另一方晒场,而且…… 许砳砳低头看自己的手,说:“刚才进小镇的时候翻过矮墙,我当时蹭了一手干燥的土灰,小镇外围的土地也不湿润。” 可见这场小雨只下在小镇内。 神武龟本无心听许砳砳说话,但是许砳砳提出的问题也确实蹊跷。 如果施云布雨的小妖怪不是脑残,还做着水漫好梦镇的方式逼迫村民出逃的大梦,那这雨能造成的较大影响只有池塘水位。 神武龟不得不先咽下到了嘴边的风凉话,“废物人族”四个字骂久了,他都不愿意承认人族还是有脑子的。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许砳砳的视界看向了池塘。 好梦镇的房屋不按坐北朝南的朝向而建,而是面朝池塘,环绕成一圈。一方池塘,一方晒场,砌起一道波浪线隔开,而毗邻晒场,并与池塘对望的房屋,则是镇上的胡氏宗祠。 许砳砳走到晒场上,池塘水位漫上晒场,但是极浅,还未能淹过脚掌。 许砳砳周身有神武龟的护罩加持,他在晒场上蹚水而过,浅水却为他自动让路,滴水不湿鞋。 晒场上唯有一口井,在宗祠面向的左边。 许砳砳走到井旁边,一看,这竟是一口枯水井,井里和井壁长有野草青苔,井底深窈又漆黑,神武龟便发号施令道:“你打一响指。” 许砳砳依言打响指,中指与拇指互一怼,同时朝反方向打去,雨夜里响起一闷响。 手指磨擦间打出一颗金色的星星,星星的体型又小,光亮又黯淡,以抛物线掉进枯井里,灰暗的光线还没能照亮井底就先熄灭了。 许砳砳:“……” 神武龟:“……” 响指不响。 星星不亮。 神武龟终于又逮着机会,重新振作精神,嘲讽许砳砳道:“果然是小废物!连个响指都打不好嚯哈哈哈!” 神武龟显得很高兴。 许砳砳无话可反驳,站在枯井旁,连着打了好几个响指,但无论响指响与不响,星星都一样黯淡。 神武龟再次闭了嘴。 人族结界对于金相之力的削减幅度太强。 细细碎碎的小星星络绎不绝地坠入井底,在漆黑的井里划出数道亮晶晶的小尾巴,星星之火照光明,许砳砳终于看清井底,井底是泥土沙石,有一土包隆起,连夜雨在枯井里积蓄了一点雨水,不足拳头深,倒是没什么稀奇。 神武蛇却嘶声道:“井里埋有妖物……” 许砳砳听得一惊,忙抽身退后两步。 神武蛇:“……” 神武龟:“……” 神武蛇话没说完:“……但妖气很弱。” 许砳砳赶在他们开口嘲笑之前自嘲:“只是废物人族的本能反应罢了。” 神武蛇确认井里的妖物不足为虑,便将水流凝聚成触手,直接蹿进井底将土包破了个坑,捞起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裹。 雨水汇聚而成的触手将包裹拆开,里面有一个香囊,香囊里面藏着一缕长头发,足有三寸长,用细红绳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许砳砳只看了一眼,就让神武蛇再将香囊裹上包裹重新埋在井底。 许砳砳留了个心眼,由他一个外来人员从枯井里挖出一个祸害全村的物证,这可不合适。 神武龟又提出:“小废物,再去右边的池塘确认一下。” 许砳砳从神武龟得瑟的语气里听出,神武龟心里已经有底。 许砳砳刚一转身,忽地就被晃晃悠悠的圆形远灯照在身上。 许砳砳下意识地伸手遮住眼,避免强光的照射,另一只手抓起脖子上的初初就又塞进书包里。 他周身的防护罩也随之一撤,细细密密的小雨点打在他身上,垂坠在他的睫毛上,重得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与手电筒的光一起。 许砳砳眯着眼睛适应了光亮,再看去时,就看到名为胡高欢的中年男人戴着斗笠,手里举着手电筒对着许砳砳,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斧头。 他举起手,肥厚的手掌紧紧地攥着斧柄,手背上尽是斑驳的擦伤。 胡高欢目露凶光道:“妖怪!我绝不能再让你祸害这里了!” 他吼得很大声,尤其是“妖怪”二字郑地有声,附近的民宅里被吓得传来瓦罐摔在地的乒乓响声。 “……”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了斧头上,斧刃在夜雨的浇淋下,闪着阴寒的冷光。 许砳砳被突如其来的胡高欢吓得一愣,神武蛇在私人频道里“嘶”了一声,像是舔了下嘴唇,问道:“要杀了他吗?” 许砳砳连忙制止:“当然不杀。” 神武龟哼了一声:“那就让他杀你!真是好极了!我们今晚就可以恢复自由身了嚯哈哈哈!” 许砳砳感觉到塞进书包里的初初一听有危险就又要钻出来,他在按住初初的同时,对神武蛇下令道:“你擅长控水吧,先限制住他。” 神武蛇嗤了一声,显然他不屑于听从一个废物人族的发号施令,但是契约在身,乙方没有拒绝权。 神武蛇借许砳砳之手,妖气注到指尖。 许砳砳的右手手指间流窜出一缕银白色的微光,一甩,微光如同一条小银蛇窜入了地面,它在极浅的水面上游走,迅速绕到胡高欢脚下,淹过他皮鞋鞋底的积水忽如漩涡流转了起来,胡高欢当场就吓得大惊失色,任他想逃也拔不动双脚,他再喊一声“妖……妖怪”已是底气不足,声音也打着颤,卡在嗓子眼里。 手电筒“哗啦”一声跌在地,溅起小水花,还滚了半圈,打出的光也跟着晃了一圈,将毛毛细雨照得透亮。 神武蛇不甘心地再问一句:“真的不顺便把他撕成两半吗?我想试一试撕裂口能不能平整。” “……” 许砳砳闻言严厉地制止他:“不准。” “……” 神武蛇阴恻恻地嘶了一声。 许砳砳眼眦忽地一缩,眼见胡高欢手里的斧头也脱手往下坠落,斧头尖端对准他自己的鞋面。 许砳砳心念一急,脑子里产生想法而未来得及开口,眼看斧头落地,他一着急就凭空一挥手,从胡高欢两脚中间的水面蹿起一道水柱,斜拍斧刃,将斧头撞至一旁,“哐当”一声砸在晒场。 许砳砳虚惊一场,胡高欢还处于撞见许砳砳这个妖怪的恐慌中,已然六神无主,肥胖的身子也抖如筛糠,竟当场被吓尿了。 许砳砳皱了下眉,问:“你们谁有使人昏迷的法力吗?” 神武蛇桀桀一笑,道:“有是有,就是再醒过来可能就是下辈子。” 神武龟跟着哈哈大笑:“没有错。” 许砳砳:“……” 许砳砳自我放弃地说:“撤回法力,让他逃走吧。” 神武蛇不情不愿地嗤一声,收回困住胡高欢双脚的驭水之力。 胡高欢猛地向前趔趄一下,双膝跪地,斗笠也掉在地上晃悠。他被吓得浑身哆嗦,顾不上其他东西了,屁滚尿流地爬着走。 许砳砳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他突然有些怀疑胡高欢是不是真的疯了。 一个疯子在恐惧面前也会被吓尿吗?许砳砳不知道,他只知道不管胡高欢疯没疯,镇上的人都认定他疯了,许砳砳直接放他走自然也不怕他去传讹。 因被胡高欢打了岔,许砳砳也被淋了一身冷雨,他心情有些糟糕,朝后捋了一把垂着水珠的前发,这才走向池塘右边。 一池碧水在夜幕下乌泱泱的,漆黑一团,由神武龟供应的星星之火技能品质低劣,体验感也极差,许砳砳拒绝再使用,把神武龟气得不行。 神武龟的金相之力受人族的禁制结界影响较大,而神武蛇所使用的水相之力化虚为实,影响较小。 他运力将右半池的池水挽起一米高,便已到达极限,但是许砳砳也看清楚了,右半边池塘里,还藏着另一口水井。 神武龟抚掌大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神武龟挥手在许砳砳脑海里画了一副图,为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所组成的太极图。 黑鱼为土,土乃万物之根。 白鱼为水,水乃万物之源。 阴阳相并,水土结合,则化生万物,两口水井为其鱼眼。 神武蛇道:“我怎么觉得这阵法有些眼熟,像是出自你手。” 神武龟道:“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阵法主人与我的思路倒是相通,我要破这阵也易如反掌。你们看,黑鱼之眼必为枯井,使泥沙堵塞井下排水槽,将水积蓄其中,阵法已然受损,再下暴雨使池塘水上涨,淹没这方空地,太极不生两仪,两仪不生四象,四象亦不生八卦,阵法可破,但未全破。” 神武龟洋洋得意,侃侃而谈道:“我观镇上的房屋错落有序,怕是排列成八卦阵,如此一来,外八卦使敌迷惑,镇中有太极化生内八卦,阵法之力生生不息,难怪可保人族数百年平安。” 神武龟从如何破阵的角度,激情澎湃地演讲了一番,神武蛇的角度也很清奇,他嘶了一声得意道:“这么说来,掌握水相之力的我就是攻掠人族城镇的主力军?实践出真知,我觉得可以去试一试。” “……” 许砳砳觉得话题已经歪了,正想引领他们重回正途,就听神武龟道:“还不行,若是以水淹之,接触到禁制结界的时候会被分流开,尤其是阵眼的上空,无法准确降落正中,你以为枯井里埋的妖物是到此一游的锦旗吗,那是引子,留自己一丝妖气以为引,才能引导雨水降落在阵眼之中。” “……” 闻言,不止神武蛇饶有兴致地“哦”一声。 许砳砳也皱紧眉头,他心里已有了怀疑,但还是问出声:“妖怪进不来,要怎么把妖物放入阵眼中……” 神武蛇桀桀笑出声。 神武龟也哼笑一声:“那可就要问你们人族自己人了。” 许砳砳只觉得心头一窒,头脑也是一热,是有人与妖怪勾结?还是有人被妖胁迫? 不得而知。 他指使神武蛇迅速将枯井里的积水抽干,又将池塘里的池水分流出去,太极重现,法阵生威,淅沥小雨也骤歇。 神武龟和神武蛇同时“咦”了一声。 许砳砳紧张道:“有什么问题吗?” 神武龟不太确定。 神武蛇却正色道:“设此阵保护此镇之人,其法力绝不在我们本体之下。” 阵法主人实力强,说明阵法效力好,能保人族平安,这是好事。 但许砳砳不由得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阵法只是被削弱,镇上居民却认为好梦镇岌岌可危,迫不及待想要另觅安居之所。 他满脑子都是胡家奶奶说的话:“镇长他们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一辈只在白天回镇,补给干粮,正午十一时一过就会出发前往子午花田……” 加上枯井里的头发香囊。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妖怪惧怕子午花是假的,那么好梦镇的村民去子午花田,无异于自己送上门去给妖怪当大餐。 许砳砳太阳穴猛地抽疼,他突然就想起无妄村的小妖怪说过的话: “向东行!” “人族聚集的大城池外围还分布有不少散落的小村镇!‘妖怪的后花园’就邻近于其中一个小村落!” “听说在那里可以轻易捕获到人族当大餐。” 第063章 许砳砳着急忙慌地跑回胡奶奶家时,老奶奶刚刚炸好一盘炸藕盒,外酥里鲜,香气扑鼻,炸藕盒起锅装盘,端上方桌。 一见许砳砳一身湿哒哒的灰头土脸地跑了进来,老奶奶吓了一跳,忙给他递了条干毛巾过去,自然地流露出关心道:“孩子,你快擦擦,可别着凉了!” 许砳砳接过干毛巾,却急着问道:“奶奶,你知道子午花田在哪吗?我现在就想过去看看。” 老奶奶被许砳砳给问得一愣,她拉着许砳砳的手臂,让他先坐下,说:“子午花田在好梦镇的西北方,离这里有将近一小时的路程,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可不能出去,虽然镇上也不太安全了,但是一出镇外就更凶险啊……” 黑夜张开一张血口獠牙,窥伺着每一个过路人。 许砳砳已经打听到位置,去意已决,他的的目光又落在老奶奶头发上用子午花的干花做成的头花,他心急,考虑也不周全,直接当着老奶奶的面就打开了书包—— 老奶奶捂嘴被吓退一步,许砳砳也愣了一下,书包链一拉开,书包里没有老奶奶猜想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却有一只黑不溜秋的不明生物大剌剌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初初原型的小身子通体黢黑,鳞片发亮,额角的六角形龙鳞在灯光下泛着银蓝光,尾巴一甩,尾部的龙鳍开了又合。 一双眼睛是哑光的灰黑色,雾蒙蒙的,看起来无辜又可爱,竟还露出几分无害。 初初在书包里重见天日,以为自己已经被解禁,就想从许砳砳的手臂上蹿至他的肩颈上,回到自己的专属站位,它的小短腿一碰到许砳砳身上湿冷黏糊的衣服,就不高兴地“chu!”了一声。 它身上还套着一圈由医用纱布围成的光荣礼仪带,像是参加过选美大赛,白色的披肩带上写着五个字——“这是砳砳的”。 初初这种稀有品种的小动物,显然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家养的小宠物。 ……更何况。 许砳砳并不知道,妖怪世界里的人族禁养宠物。 “……” 许砳砳见自己一时失误,也瞒不下去了,索性跟攥着双手退后一步的老奶奶直说:“奶奶……你别怕,我这一路能安然无恙地走到好梦镇,全靠初初在保护我。” 老奶奶一时间过于震惊,闻言,重复一遍喃喃了一句:“初……初?” 趴在许砳砳肩头的初初只仰头瞥了一眼眼前的生命体,兴致不高地扭过头去。 初初的眼瞳里没有鄙夷,没有蔑视,没有阴毒,更像是……从云端之上一扫而过的一眼。 仿佛一切生命体在它的面前与刍狗无异,与草芥相同。 接着,老奶奶因紧张和害怕而攥成拳头的手哆嗦一下,手指松开又合紧。 老奶奶的眼里满是惊讶。 她看到这只具有妖性的小妖物四脚并用,踩著书包里的物品垫高,努力伸长脖子去咬许砳砳手里的干毛巾。接着,这只个头小小的小妖物竟衔着这条毛巾,艰难地顺着许砳砳的手臂攀爬到他肩上,它咬着毛巾的一角挂在许砳砳的外耳廓,后脚踩在肩上,撑起上身,粗短的小短肢勾着毛巾上下搓搓,粗鲁而又细致地给许砳砳擦掉脸和头发的水渍。 ——粗鲁是因为它的动作笨拙。 ——细致是因为它笨拙却认真。 看见少年被雨淋湿了,它很是担心。 它很珍视眼前这个人。 老奶奶眼里溢出泪花。 在人族的居住地,是不允许饲养有灵性的小动物的,其中包括猫狗。 ——据说这还是先知订下的死命令。 因为担心有灵性的小动物修炼成精,或被妖怪附体,给村镇上引来灭顶之灾。小孩子从小就接受了妖怪罪恶论的教育,但极少部分叛逆的小孩也曾经历过,偷偷饲养了偷溜进村镇里来的毛茸茸小动物,又被镇上的居民发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动物被烧死的噩梦。 老奶奶在儿时就曾是大人口中“不乖”的小屁孩,哪怕她现在半身入黄土,也忘不了六七十年前那一堆篝火和凄厉惨叫,忘不了冷铁森森的狗嘴套和湿漉漉的圆眼睛。 老奶奶眨了眨满是皱纹的眼睛,轻声问:“孩子,这两个石字组成的字念作什么?” 许砳砳回答道:“le,砳砳是我的名字。” 老奶奶又问道:“初初,它也是妖怪吗?” “……” 许砳砳沉默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回答道:“他是妖怪,他很厉害,这一路都是他在保护我。” 许砳砳摸了摸初初的小脑袋,而初初哼哧哼哧,勤勤恳恳地把干毛巾按在许砳砳的头发上搓啊搓,俨然是个任劳任怨又可爱的居家旅行必备小帮手。 许砳砳自知人族在妖怪世界夹缝求生了数百年,世代累积的仇恨必不共戴天,人族对所有妖怪深恶痛绝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奶奶听了他这句话后,竟是语调轻柔地说:“我一直以来都在想,妖怪可能也有好坏之分……过了这么一辈子,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是真的老糊涂了,没想到妖怪世界里竟然真的有对人族也抱有善意的好妖。” 老奶奶被镇上的其他邻居称为“老好人”,这个称呼虽然带着一个“好”字,但她的心里很清楚,他们是说她活了一辈子还活得这么糊涂。 许砳砳偏过脸看向初初。 初初并不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妖怪,他的杀伐随心所欲,只不过是他刚好对许砳砳言听计从罢了。 这是许砳砳的侥幸。 许砳砳从书包里掏出一只与手掌等高的玻璃瓶,瓶里装着满满一瓶九天河水,他把沉甸甸的九天河水放在方桌上,叮嘱老奶奶道:“奶奶,这是妖怪惧怕的河水,如果是妖力不强的小妖怪,一被这水泼到便会身体溃烂,你留着它防身。还有……虽然概率极低,但不排除可能真的会有化成小动物幼崽形态的妖怪进村,你就用这九天河水喂它,一试便知。 “除此之外,好梦镇的古老禁制结界并没有受到破坏,实力强大的妖怪都进不来,您大可放心,但是切记两点,一,宗祠前面晒场那口枯井不可有积水,二,池塘里的池水不可漫过晒场,您明日要立刻请回村的镇民去疏通枯井。” 老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连连点头,将许砳砳的话一一记下。 显然少年不可能是先知,先知从不与妖怪为伍。 少年也不会是米其大人,但她却对许砳砳深信不疑。 许砳砳又耽搁了几分钟,起身要走,老奶奶双手攥着衣服,欲言又止,她担心地开口道:“你是预感到好梦镇的居民……出事了吗?” 许砳砳站住脚步。 他怀疑子午花田对妖怪的威慑作用可能是假的,但也只是怀疑。 他急着去看子午花田看看也只是出于人性本能,在他有能力有依仗的时候,他不可能对受害者见死不救。 但不管许砳砳救不救得了受害者,那些人与他都是还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可那些人中,却有老奶奶至亲至爱之人。 许砳砳再一想到镇上的居民每日去子午花田等子午花开避难已有半月之久,到次日还会回来补给物资,只是来往子午花田的路上偶会遇袭,绝大部分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回镇上…… 许砳砳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 许砳砳回头对老奶奶笑了下,说:“我只是急着赶路,想现在就出去找镇长……如有可能,我也想尽快回‘家’……” 这个“家”是指终南洞的十三号房。 老奶奶为妖界还有善良的妖怪而欣慰,可善良的妖怪却只能在妖界里夹缝求生,不是没有善良的妖怪,而是小妖怪们也被逼无奈。 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歌唱善良,许砳砳立誓要变强再回去,他想要有底气对邻居们说出这句话:“你们只管善良,有我在。” 老奶奶松了一口气,她还想挽留许砳砳,说:“等明儿天一亮,镇长就会来的。” 老奶奶笃定的语气让许砳砳稍稍放宽心,但他去意已决,老人家又看了看蹲在许砳砳肩头的初初,再三确认这只小东西可以保护好砳砳的安全,她匆匆转身看了一眼桌子,连忙道:“那你等一下。” 许砳砳正疑惑,就见老奶奶到壁橱里开柜翻找,一边说:“你把这盘藕盒也带过去,别饿着肚子了,我炸的藕盒,我孙子孙女们可都爱吃呢。” 许砳砳拦住老奶奶道:“奶奶您别忙了,我一会就回来尝尝您做的藕盒。” 老奶奶回头道:“那你捎带几个在路上吃,要是没有吃完,见到我们胡四家几个孙子就偷偷塞给他们吃。” “……” 许砳砳没能拒绝老奶奶的好意,接过她装入袋中的藕盒,一共有十来个,每一个足有手掌那么大。 而老奶奶的盘中只留下孤零零最后一个。 许砳砳把还带着热气的藕盒装进书包里。 许砳砳离开老奶奶的家,他刚走出家门没多远,按原路走出小镇,就听到阵阵熟悉的捶地声从镇外传过来。 许砳砳眉头一皱,当即抱着初初跑起来。 - 自许砳砳在日暮时分进入好梦镇后,大小两只石头精接收初初原地待命的命令后,就一直留守在好梦镇外。 它们脑子不好,以为原地待命就是呆在原地不许动,所以它们甚至都没离开原地的一步之距。大石头精坐在原地,呆呆地守候着小石头精,小石头精则在这个不可逾越的圆圈之内,趴在地上刨土,它一挖出鸡蛋大小的石头蛋就塞进脑袋与身体相连的那一道缝隙,也即是嘴巴里,“咔咔”嚼得嘎吱脆。 直到入夜。 大小石头精靠坐在一起看星星,一大一小两个身体,被繁星璀璨的夜色拉成两坨黢黑的长影。 一圈之内的土地都被小石头精刨出洞来,小石头精趴在大石头精的大腿上,打了个饱嗝——连饱嗝的声音都是在叫“砳砳”。 但是这样宁静而安逸的美好夜色,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小石头精趴在大石头精的大腿上不安分地撞了两下,撞得“锵锵”响,它翻了个面,伸长自己的小短臂去锤大石头精的巨臂,大石头精的巨臂原本撑在地上,见状就举起来,拳头轻轻压着小石头精的小短臂,它放水放出了开闸泄洪的架势,被小石头精的小短臂顶得僵持了半天都压不下去。 但是。 大石头精在一瞬间,突然就感觉提不动自己的巨臂,它一脸困惑,眼看巨臂即将垂直砸向拳下的小石头精,它才猛一回神,猛地挥起另一只巨臂砸过来——竟直接将自己的一只巨臂砸飞三米外。 大石头精痛感迟钝,它也后知后觉,才发现是一缕黑色的长发早就缠住它的关节,发丝如钢,削石如切泥,在刚才那一瞬间就已将它的巨臂切断了。 伴随一声刻意掐着嗓子的尖细笑声传来,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腾空翻旋,足尖轻飘飘地在大石头精的石头脑袋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湿答答的脚印,再翻个身才背对着大小石头精稳稳落地。 如瀑的黑色长发几乎拖着地,“她”手里拿着一把檀木梳,梳着自己的秀发,“她”所站的地面湿了一片,“嘻嘻”笑道:“反正最近我也吃腻了那些两脚猪了~没想到今晚竟然还有意外之喜,居然还能在这里碰见一只小石头精,这倒是个好东西。” 危险已至身前,大石头精这才捶地警惕,它也终于踏出了名叫“原地”的这一个圈,把趴在地上并努力缩成一团伪装成一块如同大石头的小石头精挡在了身后。 涂着鲜红指甲的葱白纤手握着一把打磨得珠圆玉润的檀木梳,那妖单手托长发,尖利的嗓音轻声哼唱:“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共齐眉,三梳……三梳探鼻已断气。” “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像是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的皱巴巴的脸,咧着嘴笑道: “……四梳人头滚落地。” 随着话音刚落,“她”刚刚梳理整齐的四束柔软头发猛地绷成一线,硬如精钢,力敌千钧,甚至可削铁穿石,齐齐朝大石头精的方向射过去。 凌厉的破风声“咻咻”作响,发丝如精钢,击中目标还震起一地飞沙走石。 眼皮发皱的眼睛眯了一下,“她”突然收敛笑意,待到眼前尘埃落地,迷雾散去,只见一个黑发黑衣的俊美少年漠然站在大石头精的前面,手里拿着一条白色布圈。 说他是“站”在前面,而非是“挡”在石头精面前,是因为石头精的身躯庞大,这妖怪少年挡不住石头精,也因为刚才发射出去的四束头发轻易被斩落在地。 妖怪少年不露声色,“她”甚至都没看清少年展露的招式属性,已不敢再轻敌。 这时,又有一个看似同龄的少年从后面跑出来,他神色紧张地仰头看着大石头精,一看到石头精已被削断一臂,顿时着急地问道:“手臂还能不能再接起来?你们谁有办法?” 一直躲在大石头精后面的小石头精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把抱住少年的脚,站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年也委屈地去拉同龄少年的手,十分轻敌地把后背晾给敌方。 “她”拧了下眉,这个少年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却和妖怪在一起,甚至在他问了话之后,现场竟又出现另外一个浑厚的声音—— “石头精自己咔嚓一下就能接回手臂,你着什么急啊!” 话刚说话,粗犷男声就“卧槽”一声,厉声喝道:“嚯!!!你居然开了功放大喇叭!你怎么可以开功放!被这只低贱下等的小妖怪听见了我和一个废物人族签订平契可怎么得了!我就算是死也不能没尊严!这只妖怪必须杀!立刻杀掉!!!” 低贱下等小妖怪:“…………” “她”把檀木梳捏得很紧,手指头一用力,竟拧出几滴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第064章 许砳砳刚从胡奶奶家出来,一听到镇外传来的砸地响声就知道是石头精遇麻烦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镇外,又因为担心自己的脚程赶不上,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把初初当成橄榄球,直接抛出结界外—— 初初一出结界再便可化成人形,他从天而降救了大石头精一命,但他又对自己遭受到的不妖道主义对待真心感到委屈。 初初拿着那条用医用纱布缠成的choker,另一只手拉着许砳砳,委屈巴巴地对许砳砳说:“砳砳,掉出来了……戴不回去。” 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更加委屈巴巴道:“你刚才揪着我的尾巴就把我甩出去了,我的尾巴疼……” 许砳砳刚猛冲出来,自己都顾不上喘气,忙着确认大石头精的安全,又要安慰小石头精,最后接过了初初手里的绷带项圈,他忙活了一圈,一低头,就见被砍断在地上的头发像离岸的鱼还在活蹦乱跳。 许砳砳看到满地黑头发,第一时间联想到枯井里的头发香囊,眼前这妖怪应该就是让好梦镇连月下夜雨的真凶。 站于对面的长发妖怪终于得到关注,“她”面对许砳砳,嘴角噙笑,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许砳砳看到她脸上起皱隆起的表皮慢慢抚平下去,皱如迟暮之年的脸皮变得越发平整光滑,然而两颗眼珠和一口獠牙反而凸显出来…… 许砳砳觉察有异,他刚喊了一句“小心”,就感觉地表涌起一股潮湿气息,接着,以许砳砳和初初,以及大石头精为目标,黑色的头发丝从地面上猛窜而出,头发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鱼贯而起,以遮天蔽日之势将许砳砳一行团团围住,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圆“石”堡困住他们。 唯独一缕头发趁乱卷起小石头精的一只后腿,倒提着小石头精送到长发妖怪面前。 长发妖怪抢得先手,大势在握,如少女般紧致光滑的脸蛋露出一个甜笑,被紧致肌肤挤得外凸的眼睛却涌起凶狠嗜杀之气,檀木梳的梳齿锋利且尖锐,她将檀木梳反向握在手,手指握着半圆形的梳背用力一掐,梳齿插入她的手掌中,加速“嘀嗒”落地的流水。 从长发妖怪手上“挤”出来的水分迅速钻进地面,汇聚于黑发缠绕的半圆地堡。 长发妖怪单手一握,掐着尖细嗓子,刻意柔声地说:“爆。” 数千水珠化为利刃,范围攻势凶猛密集,从头发盘成的地堡内部,四蹿而起,如同溅起了一朵盛放的水花,连同坚韧的头发地堡也被割得支离破碎。 …… 长发妖怪噙着笑意,见小石头精被卷在半空中如抖筛糠,身子哆嗦着发出“砳砳砳”的声音。长发妖怪伸出葱白纤指戳了戳小石头精,笑说:“乖乖,我这就带你去不夜城卖个好价钱。” 话音刚落,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爆破区有一金色微光,她心头一凛,就见那个人族少年将妖怪少年护进自己怀里,又伸出一只手抓着大石头精,从他周身焕发出来的金色屏障将他们笼罩进保护圈,钢发囚笼与穿心爆破竟未能伤他们分毫。 金光散去。 神武龟蛇都不敢当众调侃许砳砳,只敢在线静音刷弹幕: “嘶~小废物,你刚才要是没护住小怪物,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呀。” “如果你没有拦住他,对面那个下等的低贱妖怪现在已经被捏碎了嚯哈哈哈哈哈哈。” 许砳砳:“…………” 初初在许砳砳怀里眨眨眼睛。 许砳砳有点尴尬地放开初初,还主动帮初初整理了一下初初身上那件被他扯得领口大开的黑衣裳,说道:“初初,你把小石头精救回来,留着那妖怪一命。” 初初乖巧点头:“好~” 站于对面的低贱下等小妖怪:? 长发妖怪冷嗤一声,她对黑衣少年的妖力并不看好,只是她料定与人族少年签订契约的妖灵实力不容小觑,她虽还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强大的妖灵会甘愿和一人族签订契约,但对上妖怪少年,她理当还有一拼之……之…… “力”字还未在她脑海里成形,她的大脑就在一瞬间彻底变得空白,本就外凸的双眼被掐在她脖子上的蛮横之力挤压得又往外凸出几分。 攥在手上的檀木梳咔嗒落地,她双手猛击冻土巨臂,却动不得它分毫。 她的眼球骨碌碌地移动,向下一望,这才发现地面不知何时伸出一只由冻土凝结而成的手臂,土属性正好克制她的水之力,而对方的妖力之深厚显然也远在她之上,她用意念控制长发疯狂攻击土臂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长发妖怪的疑问也得到解答:那实力不俗的妖灵为何会与人族少年签订协议,恐怕那妖灵正是受黑衣妖族少年的胁迫。 吊着小石头精的那缕头发也被初初斩断,地面撑起一只手掌托住小家伙,像涌动的泥浪一样将它平安送回许砳砳身边。 大石头精也接回了自己的巨臂,它托起小石头精让它坐在自己背上。 长发妖怪被勒得几欲折断脖子。 冻土巨臂随着初初的意念而动,掐着她推移到初初和许砳砳的面前。 许砳砳说:“我有话要问你。” 长发妖怪被土臂掐得涕泗横流,眼珠子也几乎要掉下来,她流着眼泪艰难地“呜呜”出声,初初这才松开巨臂,允许她开口。 长发妖怪几乎是哭天抢地着说:“您……您请问,咳咳咳……” 许砳砳本想问长发妖怪是怎么把藏着她的头发的锦囊放进好梦镇的,但是一开口,他就直接问道:“子午花田是不是妖怪的后花园?” 闻言,长发妖怪哑着嗓子,道:“是是……是的。” “……” 许砳砳原本只是猜测,如今直接从妖怪口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只觉五识麻木。 没有震惊,因为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没有悲伤,因为身处子午花田,或是命丧子午花田的“人”与他都不相识,他没有悲伤的实感。 许砳砳接着问:“既然人族都到了后花园等你们开餐,为什么次日还有人族能回到好梦镇?” 长发妖怪忙说:“后花园的开放时间是有限制的,白天十一点到夜里十一点之前开放捕猎时间,但并非所有人族都用作肉猪,有些品相好的,还会运送到不夜城交易,今日已超过捕猎限制人数,捕猎时限提前被关闭了……” 开拓宠物市场是近两日才开发的新项目,如果打通了这一渠道,以后可能还会适当地提高限制人数稳定出货。 限制捕猎人数也意味着侥幸存活的人族现在都是安全的。 许砳砳继续道:“说说子午花田的规则。” 长发妖怪不敢敷衍,连忙细说:“夜里十一点到凌晨的一点钟,也就是子午花刚刚盛开的时段,会产生一种强力的催眠花香,花田里的人族闻香会昏睡过去,这一时间段被称为挑货时间,即是商定次日捕捞的目标……” 无妄村的小妖怪曾说过,妖怪的后花园被几个a级灾煞大妖怪所霸占,实则不然,真实情况是由这几个a级灾煞大妖怪共同维持可持续发展的经营管理模式。 “……” 许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气,即是说,子午花田是妖怪的养殖场。 可想而知……好梦镇的居民苦等一天,终于等到“可与妖怪抗衡”的子午花开,在子午花香中沉沉睡去,就在这时,一群妖魔鬼怪粉墨登场,挽手逛菜市场,嘻嘻哈哈在躺倒的人族中称斤掂两挑肥拣瘦,挑选出明日的大餐。 “……” 许砳砳抿着发干的嘴唇。 许砳砳问:“每日限量多少人。” 长发妖怪:“前三天放线钓鱼,引他们深入子午花田,从第四天开始每日……每日两三人……” 许砳砳此时全身冰冷,情感麻木,无需费力就能保持冷静,胡奶奶说过好梦镇的居民偷偷尾随胡高欢找到子午花田是在半个月前,也就是这半个月间有二三十名居民遇害。 比之全镇有千户人家,这二三十名居民的数量,不多,又不少,每日大部队浩浩荡荡千余人,遇险者不过二、三人,千分之二三对绝大多数受子午花蒙蔽的幸存者而言,是可接受的风险,这个数字太直观,他们觉得每日往返子午花田是一场值得的冒险,与其留在法阵岌岌可危的好梦镇里等死,不如拼死一试,能活一日是一日,采到子午花才有活命的可能。 许砳砳也可以理解镇民们的幸存者心理,令他无法理解的是——是谁,又是如何,让整个好梦镇的居民沦陷于子午花的美梦中不肯醒。 许砳砳问:“你们和胡高欢是怎么设下今日这个局的?” 长发妖怪听到许砳砳直接就点出“内应”的名字,刚骨碌碌转了下眼睛,站于一旁的妖怪少年就运力调动冻土手臂强掰着她的下巴,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给碾碎。 她不敢再动弹,老实回答道:“的……的确是那个愚蠢的人族替我们里应外合的……” 长发妖怪说到,胡高欢原本是好梦镇的一名药剂师,他热衷于尝百草试药,为镇上居民解治百病,也因此深受镇民的尊敬和喜爱…… 这一开场白与胡家奶奶所说的几乎一致。 但是长发妖怪话音一转,却又把前话的因和果倒过来说:胡高欢尝百草,治百病,甚至不畏艰险跑到好梦镇外面采集药草,并不是因为药剂师的自身荣誉感勉励他,单纯只是因为他享受被镇民们尊敬爱戴。 而胡高欢多次外出好梦镇镇外,却能安然无恙地返回好梦镇,也不是他命大,而是聚集在镇外的几只a级大妖怪起了兴致,决定留他测试游戏。 灾煞级别的花妖在镇外“种”出一片稀世罕见的子午花田,这奇异的花种果然吸引胡高欢前来采撷。 子午花具有催眠的奇效,能使人沉睡在美梦中酣睡一夜,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危害,而且受六个时辰的花期限制,胡高欢不得不每日来子午花田采花。 近日镇上开始下连夜雨,淅沥小雨伴着叮当声,还有居民说起夜看见了鬼影。 所谓鬼影和铃铛声不过是几只黑猫被妖怪放进镇里,三人成虎,镇上人心惶惶,夜夜不得安睡,正好子午花催眠功效强,虽花期短暂,但可让镇民们早起抢购再去睡个回笼觉,因此好评如潮,连带着胡高欢都被捧上了“神医”的高位。 鱼儿上钩后,演员初登场。 花妖第一次出场与胡高欢相见,胡高欢刚刚采集了一大篮子子午花,花妖现身时,胡高欢自然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只差灵魂出窍。正当他以为自己今日死定了,花妖却说:“我是花妖,是天地灵气孕育而成,不吃荤不吃人,但你每次都来采我的花,害我损失养分,不能不赔,你只需日日为我提供新鲜的童子尿浇养,我也不会和你计较。” 胡高欢被吓得不轻,当日侥幸逃脱,次日哪敢再去子午花田,但是一连几日被镇民催要催眠药剂,他改换其他具有催眠药效的草药都被镇民给差评。 居民们已经对子午花产生了依赖性,失去子午花助眠的镇民甚至因为彻夜失眠变得暴躁易怒,索要子午花不成还砸他门匾,性质与“医闹”无异,胡高欢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担着童子尿,就又去了子午花田。 就这样,胡高欢与花妖经过半月互不干涉的合作共赢,早已放松警惕,偶尔还会交流上一两句。 花妖诱增他内心的怨气,也气愤于自己提供的子午花竟给了这群不知好歹的人族催眠送好梦,花妖以知己之名为胡高欢排忧解难,引妖力“藏”于他的体内,劝他:“这缕妖气不可伤人,但有形有色,放出妖力开始仅能维持住十秒,你只需在人群中放出妖气,默数这十秒,在最后时刻抛出这子午花,让他们都看一看,你能提供给他们的远不止催眠药效,谁得罪了你,谁就要倒大霉了,也让我以子午花为你一同出口恶气。” 胡高欢,他信了。 期间为了配合花妖“帮”他设妖法,要他拿出好梦镇的地图,头发香囊就是掺混在各种施法道具放进镇上。 再之后,胡高欢凭借子午花在好梦镇稳坐上一言堂的高位,曾经对他恶言相向的镇民如今对他唯命是从,这种感觉太好了,他甚至为了防止镇民尾随他到子午花田,还隐晦地对自己的“红颜知己”提出建议:如有不听劝告的镇民偷偷尾随他找到了子午花田,花妖需要帮他“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镇民。 花妖对着他嫣然一笑,点头应好。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尾随胡高欢离开好梦镇的镇民都回不来。 到了第四天,镇上一名青年揭竿而起,他声称自己跟着胡高欢找到了子午花田,他可以带领大家前往子午花田,好梦镇不再受胡高欢挟制。 等胡高欢心急火燎地跑去子午花田,质问自己的红颜知己为什么不再帮他时,躲藏在子午花田围观这场好戏的几名a级灾煞大妖怪一同出现,他们笑嘻嘻地俯瞰着胡高欢吓得连滚带爬的可怜模样,说:“煲这顿饭可等了够久的啊。” 其中一只大妖怪本是想吃了胡高欢,却被花妖阻止,胡高欢本以为花妖是在帮他,却听花妖巧笑道:“有可口的小姑娘小伙子可以挑选,何必吃这头满脑肥肠的猪呢?” 另一名妖怪提出:“不吃了他,难道要等他回去通风报信吗?” 花妖却笑盈盈地拍手称好,反问道:“就让他回去通风报信好了,又能怎样呢?” 花妖垂眸睥睨胡高欢,她眼神妩媚,却又阴毒,胡高欢尖叫着抱头痛哭“你不要过来”。 当天,胡高欢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回到好梦镇,恰逢看到首批前往子午花田的先锋队要离镇,他努力振作起来,拦在队伍前厉声喝斥:“不准去子午花田!你们全都不要命了吗!” 可他作威作福的那些日子,对于反驳他的声音,开口闭口是“你不要子午花了吗”,与这句“你们全都不要命了吗”几乎一致。 他的竭力反对只换来镇民们的毒打。 胡高欢无计可施,缩在路边放狠话:“你们死了可不要怪我!” 可是,第一日前往子午花田的镇民们无一遇难,全部平安归来…… 第二日。 第三日。 皆如此。 镇民早已将子午花奉为神物,深信不疑。 胡高欢之后也试图拦住镇民们,可是无一人听他的话。 直到第四日,前往子午花田的大部队出现了三人遇难,胡高欢以为镇民们会记住这鲜血的教训。 可是,没有。 镇民甚至还在感到庆幸,有位大难不死的幸存者说:“……当时妖怪向我扑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甩出一把子午花,那妖怪一被子午花砸到脸上,她的脸当场就腐蚀掉了!惨叫一声跑了,我这命就是子午花给的……” 一边是能阻退妖怪的子午花田,另一边是夜雨不断,怪事频发的好梦镇。 到了第五天,几乎全镇会在中午前往花田“避难”,采集到盛放的子午花则会有小分队回镇,把子午花带回来给家里老人。 胡四奶奶家的岁岁今年未满十三岁,下个月才是她的十三岁生日,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旧棉袄,从棉袄里翻出两朵子午花,两条麻花辫随着她甩头时左右横扫,她生怕被其他人看见。小姑娘偷偷把这两朵子午花塞进胡高欢脏兮兮的手掌心,扬起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说:“高欢叔叔,这是我带给你的!我每天都会给你带的,你不用担心……” 岁岁紧张兮兮地回头,却不料被她的堂姐给看见了。 小姑娘吓得噤声,但她的堂姐只是左右张望了一下,又从自己手里的一捧子午花摘下两朵花,也偷偷塞进胡高欢的手掌心,还将他的手指给拢上。 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胡安然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一颦一笑都动人,她拉着岁岁的小手,临走前还对胡高欢说道:“高欢叔叔,你也要保重。” 保重。 一个即将出发去往妖怪腹地的女孩,对他说你也要保重。 …… 那天,胡高欢跪在巷子里,他手心攥着子午花,哭得撕心裂肺,再直不起腰来。 四朵子午花。 却有千钧重。 胡高欢不敢接下这花。 那天之后,胡高欢每天都徘徊在好梦镇大声喊,他骂着喊,他哭着喊。 他说“你们不要去!” 他说“你们不许去!” 他说“子午花是骗人的!” 他说“妖怪根本不怕子午花!” 他说“你们不要死……” 他几乎要把嗓子喊哑了,喉咙能咳出血。 可是再无一人肯听他说。 再无一人会相信他的话。 第065章 胡家奶奶谈及胡高欢时,说,一个善良淳朴的好人在接触过权势之后,竟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被吞噬了。 可许砳砳觉得,胡高欢又蠢又坏,但他还是有良知的,只是不多,更多的是人的劣根性。 好得不彻底,却又坏得不尽兴。 所以最后他疯了。 长发妖怪如实讲完这段故事,战战兢兢地等待下一步指示,就听人族少年说道:“带我们去子午花田。” - 长发妖怪招供说,子午花田由包括她在内的五名a级灾煞大妖怪共同管理,五个大妖怪集齐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分别是—— 擅长破解阵法的金相之力大妖怪,本体是穿山甲; 负责种出子午花田的木相之力大妖怪,本体是百花之王的牡丹; 另外还有火相之力和土相之力的妖怪,他们的本体分别是朱鹭和九头虫,二妖负责维护子午花田的秩序。 长发妖怪拥有水相之力,在穿山甲找出好梦镇的阵眼之后,负责在太阳落山后,阵法效力最弱时连夜降雨,以期削弱阵法,前期是配合花妖“帮”胡高欢在好梦镇制造混乱,但他们的最终目标自然还是要彻底破坏好梦镇的阵法。 而且,好梦镇只是他们五妖看中的第一个试点村镇,像这样的村镇还有七个,如果此法可行,他们完全可以圈养人族,另外再开七家分店,除了满足日常供给,实现人族自由,还可以做成连锁大品牌,其中包括了连锁大饭店和连锁宠物店两大特色经营范围。 可以说是定位准确,市场投放精准,非常符合现代经营理念。 但这五妖虽然达成合作共识,却只是想着互惠共赢,可从未想过要独自承担风险,因此,长发妖怪被俘虏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盟友”都给卖了—— 长发妖怪用自身妖气掩盖许砳砳和初初身上的气味,带他们去到月下花田时,就见三只妖怪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两男一女,那俩男的正趴在地上斗蛐蛐,那女的生得明艳动人,娇软的身躯趴在一棵歪脖子矮树上,悠哉乐哉地晃着小腿,哼着小曲儿涂指甲油。 子午花未盛开,满眼都是绿油油的枝叶。 长发妖怪走近,却无一妖抬头看她。花妖专心致志地涂完一个甲面的指甲油,扬起手吹了一口气,这才问了句:“你今晚这么快就下完雨啦?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懒哦~” 长发妖怪没有理会花妖笑盈盈的“警告”,而是问道:“九头虫呢?” 另一边的斗蛐蛐大赛在穿山甲扼腕叹息的捶地声中宣布结束,大赛的优胜者朱鹭心情大好道:“九头虫去不夜城出货了,如果赶上城里出来清路,现在也快要回来了。” 闻言。 只听一声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很好。” ? 在场的三只妖怪齐刷刷将阴狠犀利的目光投向长发妖怪身后。 他们这才注意到长发妖怪的异样——平日梳子不离手,现下却是两手空空,甚至惜发如命的她,今天出门一趟却换了一个新发型——贴着脸颊的两片长直发,被平切成了公主切。 以朱鹭为首的三只妖怪眯着眼开始警惕,就见从长发妖怪身后走出两个少年,其中一位黑衣少年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另一位少年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金色屏障,他撤掉屏障时,更是令在场三大妖集体震惊。 ——这是一个人族少年。 屏障被撤,许砳砳身上的人族气味也不加掩饰。 花妖眯着眼尾上挑带一抹桃红色的眼睛,嗓音娇软却暗含尖刺,她质问长发妖怪:“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邪媚的眼神扫过初初:“员工求职呢?” 朱鹭打量许砳砳两眼,摸着下巴,职业病发作,习惯性地衡量他一番,道:“不错,是个上等货色。” 长发妖怪不敢回答她,花妖从人族少年口中听到他说“初初,一个不留”,花妖的眼睛也随之一眯。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很平静。 对面三个大妖怪自恃实力高强,在这期间前来踢馆的大妖小怪多如过江之鲫,无不是被他们联手反杀,因此许砳砳的威胁在他们听来就是笑话,闻言哼笑两声。只有长发妖怪脸色煞白,惊恐万状。 初初上前一步。 火属性的朱鹭和金属性的穿山甲放下斗蛐蛐的私人恩怨,相视一眼便默契地齐齐向初初发起妖法攻击,封锁他的左右退路。 火之力可燎原,金之力以强光封锁视界。 左右无路。 退无可退。 但是初初既不退也不进。 许砳砳站在初初的后方,周身开启光罩,神武龟在他的脑海里给初初疯狂打call: “小怪物给我灭了他们!给你三秒钟,绝对不能放过那个长发妖怪!” 恰逢这时,长发妖怪趁乱化水遁逃,许砳砳差点被神武龟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声震出脑震荡。 他二话不说反手就给神武龟静了音。 火光退散,金光消弭。 眼前视野刚明了,忽见燎原火重燃,雷霆万钧的强光重现,但是猛火与雷霆朝反方向吞吃而去—— 初初自展示过控火驭水,凝冰挥土的技能之后,当下又能驾驭雷霆之力。 神武蛇阴恻恻地感慨道:“五行之力,莫不从之,小妖怪这副躯壳,真的是个稀世珍宝啊……” 言外之意,是初初的躯壳对于使用金水二力的玄武龟而言,可说是难能可贵的适配容器。 虽然神武蛇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夸奖,但换个说法则是神武蛇现在还啪嗒啪嗒地滴着口水对初初的躯壳垂涎三尺。 另一边,场上局势完全逆转。 驾驭火属性的朱鹭反被火吞,而使出雷霆之力的穿山甲反被雷霆所劈。 长发妖怪趁乱融化为水潜入地下想遁逃,却被腾空的冻土困住,冻土里面看不见长发妖怪的身形,但在冻土的表层看到一团湿漉漉的水渍,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表情痛苦又狰狞。 场面极度混乱。 初初右手握拳,火焰冲天,雷霆怒号,腾空的冻土直接碎成了粉末——连同长发妖怪的尸体一起。 初初迅速解决了三只妖怪,许砳砳问:“花妖跑了吗?” 初初眨着眼道:“没死也半残,等我们离开这里,直接把这片花田焚毁就行。” 花田算是花妖的半个躯壳,她能在花田里来去自如,花田也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正因如此,她躲在花田里不敢现身也不能动用妖法,在初初眼里就是在原地等死。 初初话音刚落,周边的花茎抖三抖,震落几片花叶。 但这片花田不仅是花妖的藏身之所,好梦镇的镇民也都在花田里。 初初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砳砳说:“趁花妖不敢现身使用妖法,先找到镇民再说。” 子午花田原本有擅长法阵的穿山甲设阵法辅助,穿山甲已死,子午花田的迷阵自动消失,初初凭嗅觉就可以轻易找出人族所在的位置。 更何况人族的聚集点还生起篝火。 当迷阵被解除之后,燃点篝火的位置更是暴露无遗。 ——好梦镇的居民,便是在妖怪的眼皮子底下“避难”的。一举一动都在妖怪的注视之下。 许砳砳在心里打着腹稿,组织语言和人族交涉,神武蛇主动问道:“小废物,你准备直接出面和人族交涉吗?” 许砳砳问:“有什么问题吗?” 神武龟“嘶”声一笑:“你最好是以大妖怪的身份自居,用恐吓将人族赶回好梦镇,省时又省力。” 许砳砳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神武蛇简单粗暴的妖怪思维,说:“恐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人族社会和你们妖怪也不一样。” “恐吓”只能救得了他们一次,可却救不了他们下一次,就像“米其”也没法永远保护他们一样,只有学会自救的人族才能好好活着。 神武蛇阴冷地“嘶”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哦,不一样啊……嘶~可能真的不一样呢。” - 火舌舔着干草,火光在每个人不安的脸上跃动。 不远处震地的打斗声让他们心头擂鼓,这是他们来子午花田“避难”近半个月从未曾遇见过的情况。 好梦镇的居民紧紧地靠在一起,攥紧手中的子午花花茎,他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努力藏身于子午花田中。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便又停止了,只剩风吹花茎摇晃摩擦的沙沙作响和他们各自的心跳声,将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 过度紧绷的神经被恐惧拉扯着,一点风吹草动就令他们感到恐慌,以至于听到由远自近的脚步声,在场年纪不大的孩子都打着颤捂着自己嘴巴,默默吞泪,不敢哭出声来。 脚步声靠近时,他们倒提一口凉气,忽然听见对方问道:“是好梦镇的居民吗?” ——无人敢应。 却默契地悄声折下一把子午花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喉结滚动的吞咽声,泄漏了他们内心的焦虑和紧张。 他们听到对方又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不用怕。” 话音落地,好梦镇居民就看到一个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拨开子午花茎,出现在他们眼前。 少年的身后还牵着一个黑衣少年,黑衣少年眼睛上蒙着一圈医用纱布,像是眼盲。 镇上居民看到许砳砳徒手拨开子午花茎,当下就已经信了他几分,神情松懈下来,毕竟这半个月来偷袭他们的妖怪,都是从上空攻来,对子午花田十分顾忌。 但是—— 在许砳砳刚刚探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有几位过度紧张的镇民朝许砳砳抛去花茎。 迎面有异物袭来,许砳砳下意识想要躲,寄宿在他体内的神武蛇眼珠滴溜溜一转,难得主动地迅速出手,在许砳砳抬起手格挡的瞬间,一阵银白雾气以许砳砳为中心震荡开去,将迎面砸来的子午花茎和身侧的子午花株一并震开,甚至还将花株击得粉碎。 他周围一圈子午花株被拦腰截断,已卒。 现场突然安静了。 “……” 许砳砳暗骂要遭。 刹那之间,好梦镇的居民们的理智像是与子午花株同体,当场崩裂,他们看向许砳砳的眼里充满恐惧,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喊着“妖怪”,成年人掩护孩子,疯了似的朝着许砳砳砸来子午花茎。 许砳砳仰头看见铺天盖地的子午花绿茎,咬牙喝令神武龟蛇不得出手,偏偏站于许砳砳身后的初初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直接在他和许砳砳周围的一臂距离筑起一层保护罩,子午花茎撞上保护罩的瞬间就碎成粉末。 “……” 镇民们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朝着后方撤去,嘴里囔囔道:“妖怪……” 许砳砳有口说不清,连忙蹲下身去捡两根子午花茎,一时急于自证身份:“你们不用怕我,我真的是普通人。” 看到许砳砳折断新鲜的子午花茎,他们却仍不敢信,人群中有领头者色厉内荏道:“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妖术……大家不要慌,继续用子午花茎攻击他们,如果他们不怕子午花茎,他们也不会用妖力将子午花茎挡掉!大家撑住,子午花马上就要开了!” 领头人的话既有道理,又没道理,但至少又重振了士气。 身处乱世的人们没有理智也不需要理智,他们只需要找准一根主心骨,然后便将自己的性命和信任一并交出去。这根主心骨可以是一个领头人,但也可以是一片子午花田,这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很可能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听起来又蠢又可怜可悲,可身处妖怪世界,本就没留给他们任何选择的权利。 他们像一捆抱团取暖的薪柴,哪怕盲目跟从的结局是付之一炬,他们也义无反顾。 有人大喊:“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居民们便陷入一片慌乱。 有人大喊:“攻击他!” 居民们便又抓了大把子午花茎,蓄力朝许砳砳和初初砸了过去。 可花茎依然没能近身,在一臂距离之外就被初初的罡气震落在地了。 初初周身萦绕银蓝光,戴在眼睛上的白色绷带也在此时松开了,白色纱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颈上,露出一双眼白与眼球几乎融为一体的灰黑色眼睛。 这双眼睛扫了一眼跟前的人族,眼底只有杀气。 ——妖怪看向人族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这是每一个人族所受到的启蒙教育。 “妖……妖怪!真的是妖怪!”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人群中骚动不安,他们现在才彻底陷入恐慌。 现场的突发情况让许砳砳措手不及,为了让他们冷静下来,许砳砳从子午花茎上折下三根鲜嫩的子午花茎,对初初说:“初初,法力收起来,不要抵挡。” 闻言,初初听话地卸下周身妖力,他看见许砳砳拿着手里的几根花茎朝他的脸靠近过来,初初乖巧听话地低下头,微微低垂眼眸。 既然初初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想以实例告诉居民,妖怪并不惧怕子午花茎。 可在这时,站离许砳砳他们较近的几个镇民攥紧他们手中的子午花茎,奋力朝初初砸了过来。 许砳砳侧对着身后,眼角余光捕捉到空中划来的袭击物,又看见从初初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的花藤,那根花藤,通体黑如墨色,尖端如利刃,刃上的倒钩如同一口獠牙…… 许砳砳瞳孔一震,手中的花茎轻轻触碰到初初脸颊的同时—— 一大把子午花茎纷纷砸在初初精致的脸庞和肩膀上,藤刃也从初初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左胸膛。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 许砳砳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有尖锐的轰鸣,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他愣愣地伸出手想触碰初初的伤口,可是眼前的重影又让他出现幻觉,他没看到初初流血 下一秒,伴随一声凄厉的女声惨叫,贯穿他心脏位置的藤刃化为灰烬,碎成粉末,左胸膛也完好如初,不曾有受伤的痕迹。 初初也睁开了眼睛,地面震动,刚才用花茎砸他的五个镇民瞬间就被地面上腾空伸出的泥手掐住脖子悬在半空中。 刹那间,哭嚎声,尖叫声,求饶声……混作一团,现场也一片混乱。 许砳砳只愣了一瞬就迅速握住初初双手,阻止初初握拳直接将镇民掐成肉酱。 许砳砳着急道:“初初!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了他们!” 初初抬起双眼,静静地看了许砳砳几秒。 许砳砳愣愣地和他对视几秒,许砳砳是第一次在初初眼里看到磅礴的杀意——在此之前,哪怕初初上一秒将妖怪掐成肉泥,下一秒看向许砳砳也会化为无辜的眼神。 许砳砳说不出话来,却见初初眼里的杀气最终化作两汪委屈,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他抿着嘴唇,欲言又止,接着撇了撇嘴,便垂下眼眸。 他不说一句话,垂眸的同时,掐着镇民的五只泥臂缩回土里,那五名镇民虚脱无力地跪趴在地上,余惊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着气。 许砳砳却读懂了初初欲言又止的那句话:他们要杀了我,你却还护着他们? 好梦镇居民们朝初初扔出的花茎,便是他们自认为可以杀死妖怪的刀。 初初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这本该让许砳砳松一口气,他心头却又像压着一块石头。 许砳砳既怕初初说出口,又怕初初不敢说出口。因为初初“不敢说”,只能是初初觉得他在许砳砳心目中的分量很轻…… 许砳砳还听到了神武龟蛇在线扼腕叹息:这群废物人族和那脑残小妖怪都是垃圾!垃圾!如果是被他们逮住初初撤掉全身护体的法力的瞬间,他们一定能反败为胜,成功夺取初初的躯壳! 许砳砳心乱如麻,直接禁言,不想再听神武龟蛇说垃圾话。 有了这一茬,在场的好梦镇居民都噤若寒蝉,他们不喊了,不闹了,也不逃了。 他们亲眼看见眼前这两个“妖怪”都不惧怕子午花茎,自知自己也无处可逃。 在场居民足有四五百人,全镇避难者分批行事,他们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父亲护着妻儿,母亲护着儿女。 人群中有一对兄妹吸引了许砳砳的注意,男孩与许砳砳同龄,紧紧地将自己的妹妹护在怀里。 他的妹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旧棉袄。 当注意到许砳砳的视线落在兄妹俩身上,男孩一颤,紧跟着,旁边一位高大壮实的中年男人就向前一步将兄妹俩挡在身后。 许砳砳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再凭自己自证是普通人的身份已经无法再让居民们相信他。 而且本就是他太天真了,在绝境中等待生还希望的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英雄越高高在上越好,他们需要被救赎,而不是一个自称与他们一样,想让他们学会自救的普通人。 神武蛇说“恐吓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这话不太对,却比许砳砳看得明白。 受难者会听救世主的话,因为他们能看到希望,受难者也会听施暴者的话,因为他们屈于恐惧,但是唯独不会听一个普通人的话。 许砳砳慌不择路,无从选择,硬着头皮披着所谓人族先知的身份,说:“我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人类,我要求你们现在立刻跟我离开子午花田,你们只需要知道妖怪根本就不怕子午花,你们留在这里只是在等死。” 许砳砳搬出“人族先知”的名号来,单纯只是不准备再和他们讲道理了,他要强行勒令他们回好梦镇。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不仅不起效力,反而还激起反效果。 挡在兄妹面前的那名冷峻的中年男人说:“要我们相信你是人族先知,很简单,你只需要杀死你旁边那个妖怪,我们就奉你为先知。” 许砳砳:“……”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稳,他这句话再一次激起千层浪,在场大多数人跟着附和:“杀了妖怪,我们就相信你。” 那中年男人的眼中没有光,只有郁沉沉的绝望,他的声音冷得彻骨,说:“就算你真是异世界来的先知又怎样,先知是因为救助人族才受人族尊敬,是因为能斩妖除魔才受人族敬重,一个与妖怪为伍的先知,和妖怪站在同一阵线的先知,比妖怪还更可恨可怕。” 先知的全称只能是人族先知,先是归属于人族,再是先知。 人族先知以决绝的态度和妖怪划清界限,他们对妖怪赶尽杀绝,怜悯只留给人族,这才让他们赢得拥护。 先知只能是人族的刀,如果这把刀是把双刃剑,原本在妖怪面前就处于绝对弱势的人族,自然不会再认同这样的先知。 许砳砳突然就想起了戴面具的米其大人,一个藏头露尾的“先知”,还有李公豹曾对他解释过慈善家面具的意义——善良也是一种罪名,被标榜为良善之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的善良会被恶徒挟持,用来“勒索”你,所以行善的妖怪都会戴上慈善家的面具,人们盼望你行善,但又忌惮你摘下面具,有敬有畏才能达到平衡。 “……” 许砳砳的手被抓得一紧,这才回过神来,他一回头,就见初初用小兽乞怜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许砳砳回以初初一个微笑,握紧手,再一回头,面对好梦镇的居民。 许砳砳笑容不变,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向你们任何人证明,你们信我能活,不信会死,我有心想救你们所有人,但如果救不了,或是你们不想被救,那我也可以不救了,算了。” “……” 夜风在花田中穿过,枝叶沙沙作响,篝火跃动的火光在人们脸上跳动。 许砳砳紧牵着初初的手,一刻也没松开,他站在初初和对面几百名居民中间,双方对峙。 许砳砳说:“有自愿跟我回好梦镇的镇民,现在就站出来。” 现场一片死寂,无人应声,也无人相信许砳砳。 他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 他们口唱人族先知,祈求希望光明,却又奉子午花为护身符。 许砳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他说:“我最讨厌看到的电影情节之一就是英雄被误解了,一直在等一个英雄能说出“我管你们去死”这种话,但是在我穿越到这里之前都没有看到呢。” 好梦镇的居民都没有出声。 许砳砳说:“胡高欢因贪慕权势才会被妖怪利用,编造子午花的谎言祸害了好梦镇。可是,胡高欢又蠢又坏,你们可能不坏,甚至还很可怜,但是死了也不冤。” “……” 绕是许砳砳撂下这重话,对面的好梦镇居民俱是麻木不仁,没人上前一步。 许砳砳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心性不稳耐性不足,肩负不起拯救世界的重担,当下只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想起好梦镇上盼着儿孙归去的胡奶奶。 许砳砳抿着唇,伸手指着那对兄妹所站的位置,开口道:“那边,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兄妹,你们过来。” 护在兄妹身前的中年男人表情当即一变,他厉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 男人护犊心切,可他是血肉之躯的人族,所有愤怒在妖法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初初眨一眼就能调动泥土将他牢牢困住。 兄妹俩都吓得面如土色,男孩着急地喊了一声“二叔……”就又噤声了,兄妹俩不敢上前,这阵沉默也令其余人如坐针毡,不知是谁在兄妹身后推了一把,担心被兄妹俩拖累,硬是将他们推得向前趔趄一步,成为了全场的目光焦点。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这又让妹妹害怕得把脸埋进哥哥的胸口。 男孩狠狠地一咬牙,牵着妹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拔起千钧重的脚走到了许砳砳面前。 男孩和许砳砳同龄,又与许砳砳和初初的身高相仿,这在许砳砳的世界里本该是在高中校园里备战高考的年纪,他却在妖怪世界里经历命不由己的苦难。 兄妹俩磨磨蹭蹭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 许砳砳平视少年,少年脸色惨白,但后背挺得笔直,直挺挺地挡住身后的妹妹。 少年紧张得大脑嗡嗡作响,五感迟钝,听到对方说话也得缓好一会才听得清楚。 他听到对方说:“我现在送你们回好梦镇,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男孩拉住自己妹妹的手向后退一步,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砳砳也不强求,甚至他早知道会被拒,他没失望,只是有点无奈。他半蹲下身,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东西。 兄妹俩都对许砳砳很警惕,小女孩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只敢从哥哥的身后偷偷地瞄一眼…… 他们看到许砳砳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吃食,袋子里面,装的是炸藕盒。 许砳砳在兄妹俩愣愣的目光中,将这袋还保存有余温的藕盒塞进男孩的手中。 他说:“趁热吃吧,胡奶奶让我偷偷塞给她的孙儿的。” “……” 许砳砳重新背上书包,他转身想走,又忍不住回头对小女孩说:“与其每天都给你奶奶摘这些没有用的花,还不如好好活着回去陪伴她。” “……” 许砳砳说:“你的奶奶还在等你长大,才能背她一起去看星星啊。” 第066章 许砳砳刚一转身,小女孩忽然就冲上前抓住许砳砳的书包带子。 许砳砳回头,垂眸就看到小女孩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像葡萄似的圆眼睛里蓄着泪,她说:“救救我的堂哥堂姐……他们今天,今天被妖怪抓走了……” 许砳砳的目光垂落到胡奶奶给他的那袋炸藕盒,每个藕盒足有巴掌大,料足量大,一人吃三个就撑,而袋子里不止十五个。 显然,老奶奶口中的孙儿也不止眼前这对兄妹。 许砳砳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小女孩,轻声问道:“我连你们都没救下来,要怎么去救他们?” “……” 小女孩愣愣地仰起头看着许砳砳,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到地上,眼看着许砳砳的背影隐没在花田里,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袖,可是她也没有勇气跟着许砳砳一起离开。 - 初初由许砳砳牵着手在花田中穿梭,路上一言不发。 许砳砳心里憋着气,踩断子午花茎泄气,尤其是神武蛇还在他脑海里桀桀嘲笑许砳砳太天真。 恐吓或许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却是最省时省力的途径,此法适用于人族和妖族。 许砳砳没有带初初直接离开,依然留在子午花田里。 花妖已死,这片子午花残留着她的妖气,但明日日出时分自然会枯萎。 子午花刚开花时有很强的催眠效果,许砳砳决定趁着好梦镇居民全部入睡的时候,让初初运用翻泥浪的法术将他们全员强行送回镇上。 许砳砳想,电影里背负一身误解的英雄可能也会骂“我管你们去死”,但依然没有英雄会将群众弃之不顾。 英雄也可以发脾气。 英雄也可以骂:去你妈的既然你们想去送死我绝不拦着你们。 英雄也只是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也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行侠仗义。 许砳砳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妖怪世界以残暴凶狠为荣,不以阴险狡诈为耻,在这个掠夺者遍地横行的世界里,善良不是这个以恶为尊的世界的牺牲品,每个妖怪都是掠夺者,也是别人的猎物。 这个世界在自我蚕食。 许砳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手背的方形纱布最为显眼。 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现在还没能成为先知,他依仗着初初的妖力去拯救好梦镇居民,而好梦镇居民却口口声声要他杀死初初以证先知的身份。 这很可笑,可许砳砳笑不出来。 许砳砳下意识地回头,他突然停住脚步,也让初初猝不及防地趔趄一步,初初连忙退后两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许砳砳一眼,慌慌张张地抿着嘴唇低下头。 许砳砳刚想开口,就见初初动了动嘴唇,压着嗓音,小声说道:“砳砳……我很乖,我一直都很听话……” “……” 许砳砳忽然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初初很乖,他可以徒手撕碎三只a级灾煞级别的大妖怪,却会因为许砳砳一句“不要抵挡”,便乖乖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好梦镇居民用带毛刺的花茎砸在他的脸上,还被不足为虑的花妖有机会近身攻击他。 初初又何止只是乖。 许砳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沉默半晌,憋了好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许砳砳不善于言辞,尤其是煽情的时候。 初初刚不安地偷偷抬眼,就被许砳砳揉乱头发。 初初目光垂在地上,伸出双手抚平自己头发,样子极为乖巧。 许砳砳说:“初初最乖。” 初初只是被摸个头发就能拨开愁云惨雾,他一如既往地好哄,这让许砳砳又愧疚了几分。 等许砳砳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找到大小石头精,许砳砳在石头精背上等子午花开,顺便总结英雄首秀失利的失败原因。 他将神武龟蛇的灵魂体都揪了出来,今晚如果不是神武蛇“故意”出来“护主”,直接暴露许砳砳拥有“绝非常人”的法力,他也不会一出场就遭受好梦镇居民怀疑。 神武蛇“嘶”了一声,一口咬定当时镇民朝许砳砳砸子午花茎,许砳砳抬手要格挡,他自然第一时间保护他的“契约主人”,他又何错之有,错的是又弱又蠢的人族。 神武蛇虽拒不认错,但是答话态度端正,甚至还是第一次称呼许砳砳时用上“主人”二字。 比起“小废物”和“废物人族”,“契约主人”这四个字一出口,许砳砳甚至要以为神武蛇真的是护主心切了。 趁许砳砳不再深究,神武蛇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在那群不识好歹的人族面前,自称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这是真的吗?” 许砳砳被一声“主人”哄得轻飘飘,坦白回答道:“我的确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但我一睁眼就掉在妖怪的村子里了,可能是少走了什么程序,我没成为先知。” 现场突然沉默。 许砳砳问:“怎么?” 神武蛇“嘶嘶”两声,说:“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情。” 许砳砳道:“你说。” 神武蛇问:“人族先知都对妖怪赶尽杀绝,如果你真的能成为先知,你也会杀了初初和我们吗?” 半天不出声的神武龟也附和道:“对对。” 神武蛇还偷偷地将自己的姓名塞在初初的名字后面,他现在不得不提防这个人族,如果眼前这个废物人族真的是人族先知,那他和神武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自投罗网和先知签订协议。 神武龟和神武蛇内心苦。 众所周知,人族先知就是猎妖人,没有华丽绚烂的妖法,却对所有妖法和物理攻击免疫——此处的“所有妖法和物理攻击”,甚至还包括了所谓的t.g.m.,也即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 神武龟蛇以前可以不怕,现在不得不怕。 遇见人族先知的第一反应是扭头跑——这是妖界通用的求生法则。 初初听到神武蛇的提问,也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许砳砳不假思索地回答:“杀不杀你们还得看你们的表现,但我永远都不会对初初刀剑相向的。” 神武蛇追问道:“那如果……成为先知的条件就是不能放过所有妖怪呢?包括初初,我们……还有这两只石头精。” 许砳砳坐在石头精背上,看着小石头精趴在大石头精的后颈,伸长小短臂要去抓随风飘动的子午花茎,大石头精表面不显,但是偷偷伸出前臂,将花株枝头往自己身上压下来,让小石头精能够得着。 许砳砳转过头看向初初。 初初也看着他。 两人坐得很近,是许砳砳伸手就搭得到初初肩膀的距离,许砳砳抬起左手挂在初初肩上,歪着头一笑,说:“那我就不成为先知了,以后靠初初给我养老。” 许砳砳看得开,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养儿防老,养初初最好。 初初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还趁机往许砳砳的位置挪近了一点距离。 忽然,一阵清甜的花香打断了许砳砳等人的座谈会,目之所及的绿花茎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朵朵血红色的花,像倒挂的红灯笼,花萼裂开,花蕊从半含的花苞里垂下来。 子时已到,子午花开。 一阵甜腻腻的花香如迷雾笼罩着整片子午花田,子午花花香具有催眠的功效,据说还有编织美梦的奇效,让人食髓知味,只有闻着花香才能入睡。 身处花田腹地,花香弥漫开来,许砳砳还感觉到冷冽寒夜的气温回升了不少,花香送暖,让人昏昏欲睡。 许砳砳和初初重新回到人族聚集的花田腹地时,果然看见好梦镇居民都昏睡过去。 他们进入梦乡,睡容安详。 许砳砳吩咐初初将他们直接运回好梦镇,许砳砳从书包里拿出几瓶方便随身携带的九天河水,撕了张纸写上“妖怪惧怕九天河水,留着防身”的字样,纸条卷着瓶子塞进胡家小姑娘的桃红色衣兜里,他刚想离开,忽然注意到那名护在兄妹身边的中年男人的眼角有泪痕。 子午月下开,花开满枝头,好梦留人睡。 许砳砳忽然很好奇好梦镇的居民们在梦中看到什么。 许砳砳让神武龟蛇开保护结界,他摘了一朵子午花,深呼吸了一口花香,这是许砳砳自穿越到妖怪世界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感觉,连神武龟蛇在脑海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许砳砳躺在大石头精背上沉沉睡去。 …… 许砳砳习以为常地打开家门,他一进门就看着地上发呆。 玄关处有一双纯黑色的女士短皮靴,他甚至知道鞋码是230。 许砳砳还站在门口发愣,就听见屋内响起一声脆响——是玻璃器皿甩在地上砸得碎裂的声音。 许砳砳脱了鞋,循声走向声音源头,但许砳砳走出两步,就觉得自己头昏又脑胀,他扶着墙走到厨房,突然又在门口站住。 正对着许砳砳的墙上有一个大挂钟,时针停在数字4,分针指着数字3。 时间是下午的4:15。 头晕目眩的视线从墙上晃到了地上,只见地上碎了一地瓷片,还有一滩没来得及收拾的牛奶。 平日里总是温柔带笑的妈妈蹲在一滩牛奶旁边,趴在膝盖上哭,呜呜的哭声带着抽泣声。 许砳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妈妈哭了。 许砳砳呆呆地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没有悄声离开,傻愣愣地扶着门框站了半天,直到他的妈妈发现了他。 妈妈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错愕,胡乱一抹眼泪,便面色着急地来到许砳砳的身边,她没有问许砳砳是不是逃课了,而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又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紧张地问:“砳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烧了吗?怎么不打电话让妈妈去接你?走,马上去医院。” 许砳砳这时才恍然想起,这是四年前经历过的事情。 四年前,许砳砳读初三,身高才刚刚达到一米七,入门的玄关处还划有身高标尺,最高的一道铅笔划痕就标着170。 那天他生病请假,独自一人打车回到家,却看见妈妈坐在厨房里,因为一杯打碎的牛奶哭得很伤心。 三年后,他的父母突然就离了婚。 一切突然发生的事看似没有征兆,却又都早有预兆。 那天他傻乎乎地被他妈妈拉去医院,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内心想法的人,所以那天他一路欲言又止,一句话没问,也一句话没说。 许砳砳曾在无数个日夜里后悔,后悔那天没有帮妈妈擦擦眼泪,也没有问妈妈为什么哭,如果当时做了,他妈妈是不是会好受些,会不会之后也不用离婚。 而许砳砳也这样做了。 他伸出手,帮妈妈抹去眼角未干的泪痕,他问:“妈,你为什么哭?是我爸惹你伤心了吗?” 妈妈闻言却只是摇头,一手拉着许砳砳,一手拎起钱包和钥匙。 她说:“不关爸爸的事,妈妈是个爱哭鬼,被你发现了而已。” 许砳砳突然说:“那你不要和爸爸离婚。” 妈妈闻言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我们才不会离婚。” 许砳砳固执得像个小孩子,再三确认道:“以后也不要提离婚。” 妈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呀,别是发烧给烧坏了,赶紧去医院。” 但许砳砳却还在絮絮叨叨,把这几年来后悔没说出口的话一吐为快: “你不要和我爸离婚……” “如果你不开心就和我说……” “我爸工作很忙,我去给你买玫瑰花……” “我爸他很舍不得你……” “我不想你离开……” “我也……” “我很想你。” 他的妈妈一脸错愕,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突然热情的儿子,抿着嘴唇,最后说: “砳砳真乖。” …… 许砳砳缓缓地睁开眼,他醒了。 梦里的妈妈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甚至感觉得到她掌心的温度。 梦里的他一个劲撒娇,可是初三发烧那一次他没有撒娇,高三那年父母离婚,他更是过了可以撒娇的年纪,妈妈离家当天,他自私又冷漠,他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没有出门送她一程,从头到尾都只坐在落地窗旁,一心摆弄他的九连环。 许砳砳忽然明白了好梦镇居民沉迷于子午花的原因,除了子午花能让他们在动荡的妖怪世界里睡个好觉,还因为子午花编造了一个名为遗憾的梦。 没有人抗拒得了这样的梦。 许砳砳梦醒之后愣了好一会儿,第一眼看到了初初,他静静地看着初初。 梦里那句“砳砳真乖”让他想到自己下意识对初初说“初初最乖”。 可他对妈妈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却不是为了被夸“真乖”而说的。 初初肯定也是这样的。 许砳砳忽然说:“下一次,如果我要你乖乖听话会让别人有机会伤害到你,你可以不用这么乖。” 初初似懂非懂地歪了下头,问:“……不乖也可以吗?” 许砳砳摸了摸他的头,点头道:“乖的前提是你要先保护好自己。” 神武蛇不屑地“嘶”了一声。 初初已经把昏睡中的居民都运送回好梦镇镇口,上千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许砳砳要求神武龟运力在地上留几个字,写上“子午花田已毁,作恶妖怪已死,好梦镇很安全”,再署名“米其”二字。 神武龟哼唧了一声,捻一缕妖力就瞬间在空地上留下一行字,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横躺在地的镇民都圈进保护结界内。 但许砳砳站在大石头精的背上,努力辨识地上字迹,他发现神武龟的写字习惯是从右往左的,连“米其”二字署名都被他写成了“其米”。 “……” 甲方表示不满意,勒令修改道:“写个名字都写不好,还是把署名删掉吧。” 神武龟忌惮于许砳砳“有可能”是人族先知的身份,本想和平共处,只能以外语加密的方式咒骂他:“$%@#&&*#!” 子时将过,月色朦胧,许砳砳和初初站在黑暗之中,忽然看见成天疯疯癫癫的胡高欢徘徊到了好梦镇的镇口,当他发现镇民成片躺在地上时,先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紧接着胆战心惊地试探到镇民呼吸绵长,他二话不说就将镇民们挨个抬进好梦镇。 当晚的月色很亮,胡高欢的气喘声粗重,淋漓的大汗代替他的泪水。 许砳砳不知道胡高欢在子午花梦里会看到什么,但许砳砳却知道,胡奶奶盼着儿孙平安,如今儿孙已归来,却也带来了一对孙儿遇难的噩耗。 从老奶奶的孙儿失踪前后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获救的希望几乎就等于零。 第067章 许砳砳没有再在好梦镇停留,而是连夜赶往不夜城。 不夜城坐落于东方,是一座繁荣的都城,也是妖怪们寻欢作乐的场所。 神武龟对此兴致不太高,神武蛇则“嘶”了一声,桀桀笑道:“不夜城没听说过,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被称为极乐净土,在大妖怪当中也很有名气的。” “极乐”是属于大妖怪们的。 “净土”则是属于小妖怪的。 不夜城由一头实力可匹敌t.g.m.的青狮子坐镇,此处禁止暴力和杀戮,是一处中立地区。 虽然血脉偾张也能带来快乐,但是显然不夜城提供的快乐,仅限于纵情酒色美人。 许砳砳也听说过“极乐净土”这四个字,虽然此极乐净土和彼极乐净土相去甚远,但又有一点共通点。 比如这么几句歌词: 乐しいことがしたいなら 如果想要寻欢作乐 おいでませ极乐净土 欢迎来到极乐净土 …… ちよいといいこといたしましよう 稍微来做点“快乐的事”吧 许砳砳:“……” 与青狮子的不夜城有异曲同工之妙,竟意外的贴合。 初初原本心不在焉,一听神武蛇说:“我之前猜测那只九尾老狐狸在东方,就是怀疑她躲在不夜城。” 初初不假思索地说:“砳砳,我们现在就去这里。” 初初对救人没兴趣,但对进城逮狐狸却是十分积极。 - 不夜城被称为中立地带,城主青狮子明令禁止一切暴力,但许砳砳他们刚到不夜城城下,却看到城外聚集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妖怪,三两只妖怪守着流动摊位,像极了校园招聘会的现场,只不过立场对调。 摊位贴着诸如“承接代打、劫镖等一切业务,杀人放火均不在话下”的宣传标语,甚至还有一个大团伙在城门口开设了一个收取进城保护费的大摊位。 守着摊位的妖怪们一边承接胡作非为的本职工作,一边又提心吊胆地担心不夜城的城管冲出来清理整顿。 许砳砳:? 许砳砳似乎还听到大石头精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停在路边不敢往前,小石头精吓得提前装死,趴在大石头精的后颈处,用一叶圆荷叶盖住自己的脑袋,完成了一叶障石的准备工作。 可惜大石头精身形巨大,过于惹人耳目,加之路上冷清,只有许砳砳一行人,他们还是躲不过被当成焦点。 守着摊位的大妖怪在前方分聚两边,夹道相迎,凶神恶煞的妖怪们一看清大石头精身上的小石头精就已两眼放光,纷纷起了歹念。 不夜城是一方净土,通往不夜城的却是一条不归路,据说这条路无论是在炎炎夏日还是萧瑟秋光,路面一年四季都是湿的,路边杂草繁茂,那是喝着妖怪们厮杀滴淌的鲜血存活的,可以说是最终的受益者。 通往这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花钱消灾,买通聚集在城外的妖怪,要么掉头跑路,省得人财两空一命呜呼。 但聚集在不夜城外的妖怪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两次妖生艰难的挫折。 比如初初此时站在石头精的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夹道两边的妖怪们,这群没有眼力见的妖怪却还“嘿嘿嘿”地盯上初初这块肥肉。 人群中有个面貌丑陋的妖怪喊道:“那个人族归我了!谁都不许跟我抢!” 许砳砳一身泥污已经被初初运用妖力刷洗干净,清爽干净,品相极佳。 此话一出,初初的目光一扫了过去,那个妖怪还洋洋得意地扬起下巴,贱兮兮地冲着初初比划了个杀头的动作,哼哼两声。 旁边的妖怪跟着瞎起哄。 黄面獠牙的大妖怪当场挑衅初初,但他才刚哼到第二声,余光就瞥见身下有动静,他来不及躲闪,面色刚大变,只见他脚边的泥土地垂直地面,窜起两道泥土汇聚而成的尖戟。 黄面獠牙的妖怪忙不迭地运起妖力护体,但是—— 戟铓一寒,两道泥戟以破竹之势从黄面獠牙妖怪的双眼破入,又从天灵盖穿出…… 在场再无一个妖怪,敢站出来跟黄面獠牙“争抢”要那个人族。 黄面獠牙的妖怪是个灾煞级别的大妖怪,也算是这里的小头目之一,他当场惨死,脑浆喷溅,毫无反击之力。 ——不对,他反击了,他受攻击之前就以妖力护体,可却连一秒都抵挡不住,显然对方灌注在泥土里的妖力远在黄面獠牙大妖怪之上。 在a级灾煞妖怪之上的,也就只有s级的天灾妖怪了…… 不夜城城主便是同等级妖怪,他以一己之力维护不夜城秩序,全城妖怪不敢不从,这便是天灾级别妖怪的实力。 而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多是种族稀珍强大的族群,延续强大的基因,天灾级别大妖怪同时也多为t.g.m.,但其中也有极少数非稀缺种族,凭借自己的后天努力修炼到天灾级别的,不夜城的城主便是其中之一。 许砳砳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不夜城的城墙之下。 神武龟说:“这么说起来,我对这小娃娃倒有点印象,以前难得休短假,我建议去徒步旅行破除人族的城镇结界打卡,神武蛇死活争着要来这不夜城消遣,嚯。” 神武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道:“不错,小师这不夜城给我们也行了方便,所以哪怕是实力在他之上的t.g.m.也不会来这里寻衅滋事,不夜城虽是小师坐镇,但作为常客的神兽妖兽可都挂名在不夜城最显眼的公告栏,桀桀桀桀。” 虽然许砳砳对于与神武龟共用一个身体的神武蛇平时是怎么“寻欢作乐”颇有兴趣,但他们一行刚走到不夜城金碧辉煌的城门口就都各自沉默。 初初仰头望着这两扇十米高的灿金大门,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这!简直就是他想象中和许砳砳圆房的床板! 神武龟蛇看到城墙宣传栏上贴着巨幅宣传字报“是令万耀店阿尔黛殿下也流连忘返的极乐净土啊”,神武龟蛇气得想出来砸场子: 这!简直就像是最喜欢用的老牌子好物突然被憎恶的明星代言一样,不用会觉得心塞,用了却会被质疑是明星粉! 而引起许砳砳注意的是阿尔黛殿下的经典语录“你也稍微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嘛,口口~”。 许砳砳:? 标语上面怎么还有和谐字体?谁胆敢和谐阿尔黛殿下的金口玉言? 而且这语录,怎么看都像是在招揽客人,许砳砳也不敢说,只能默默给这位阿尔黛殿下贴个“不像是个正经妖怪”的标签。 许砳砳好奇地问神武龟,却只得到他一句“哼”,继而又问神武蛇,神武蛇阴恻恻地桀桀笑道:“嘶~你就当是他求而不得的某个大妖吧。” 神武龟干咳着附和:“虽然这么说是有些不太好,但我想到那条蛟龙气急败坏就觉得痛快!爽!嚯哈哈!” 神武蛇跟着嘶嘶笑起来。 许砳砳:? 许砳砳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但神武龟蛇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指导,一扫进城前被喂了屎的阴郁和愤恨,开开心心地准备进城。 神武蛇好心提醒了一句:“准先知,你也看到不夜城都拿万耀殿来当广告代言妖了,这里就在万耀殿的眼皮底下,你可得提前警告小怪物别在不夜城引人注目,虽然他很强,但是那位既然当上万耀殿殿下了,在加冕仪式之后,有万耀殿的法则傍身,他就已经是全妖界最无敌的存在了,嘶,别妄想和他抗衡。” 神武龟也放下私人恩怨,客观地点评万耀殿那位的实力:“就这么说吧,就算全妖界的t.g.m.联手,也会被他一妖虐杀。” 就像a级和s级的妖怪只差一个阶级,战力指数却是天差地别,作为万耀殿的殿下,也即是万妖之上,他的战力强弱早已经没有可较量的对比。 神武蛇桀桀笑着:“你也别妄想从不夜城里救下人族,更何况人族都不稀罕被我们妖怪拯救呢,准先知你可得加把劲,先成为先知再想救人哦~” “……” 一个依仗妖怪的妖力去救人的先知。 一个妖怪去救人却反被人族所不齿。 前后两者无疑都很悲哀。 许砳砳皱了皱眉头,正低头沉默,感觉初初拉了拉他的衣袖,许砳砳抬起头就看见初初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初初问:“砳砳你喜欢这个门吗?” 许砳砳:? 初初有些害羞地歪着头,询问道:“把这两扇门带回去当我们的床板好不好?” 许砳砳:? 许砳砳也眨巴着眼睛看初初,还跟着歪了下脑袋,仿佛头上顶着一个问号。 许砳砳仰起头,望着眼前这高耸入云的巨型城门,尤其是城门上金灿灿的铺首衔环和排列整齐的“浮沤钉”。 初初则自顾自地摸了摸气派豪华的城门上充当浮沤钉的玉石,他托着下巴的小模样认真得像是在逛家具城:“我皮糙肉厚没关系,但可能会磕到砳砳……” 许砳砳:“……” 许砳砳回想起初初“小时候”还妄图要拆自己家里的铁门的黑历史,果断三连拒绝了初初:“不喜欢,不需要,这‘床’不好。” 许砳砳赶紧拉紧初初,生怕初初像个乡巴佬进城,一进城就觉醒土匪属性,他对初初下达命令“在城内遇事只许威吓不许真出手”,得到初初的点头答应,这才敢让大石头精进城。 神武蛇刚才的警告还记在他心上,不夜城里禁止一切暴力不合作,如果初初在这里惹事生非,恐怕会直接被万耀殿逮住。 神武蛇桀桀一笑,调侃许砳砳道:“原来都进行到选床这环节了,不错不错,嘶嘶。” 许砳砳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城门上的狮子头铺首衔环被扣响,城门当即自动打开。 一阵强光和穿堂风涌过来,许砳砳因眼睛不适而侧身避开,再睁眼,大石头精已经驮着他们进了城。许砳砳惊讶地看着正对城门的美人喷泉,喷泉正中的雕塑是一位体态婀娜,面貌清丽的美人儿,她的表情微讶,羞怯忸怩地捂着自己的裙子,喷泉涌出的泉水就是一条流动的蓬蓬裙,正好罩住雕塑的下身,美人雕塑娇羞拘谨的模样更加引人遐想,几乎每一个过路的旅客都想看见喷泉连蓬裙下的绮丽风景。 许砳砳望向别处,这座城池不大,四周建筑环绕城中的大广场而建,城中建筑多以中西合璧为主,双坡屋脊的小洋楼连成一片,造型美观,配色和谐,就连路边的墙壁也多有石雕壁画,美人雕塑多以娇羞姿势为主,美不胜收。大广场主要是提供给进城买卖的妖怪们交易,广场中央还有巨屏的led广告屏,上面播放着制造精良的广告片。 广告片制作之精良,广告屏之高清必是蓝光高清,一看就知道这几千平米的巨屏广告投放绝对不是普通妖家消费得起的,但巨屏上的这支广告片已经连播三次了,就连初来乍到的许砳砳也拿下了三刷广告片的战绩。 广告里是一段宣传预告,主推的活动名称为“白玫瑰之夜”,声画内容不太健康,但又没有出现任何露骨画面。 广告内容如下: 开篇是一朵沾着晨露的白玫瑰在枝桠头被花剪剪落,白玫瑰跌落,下一个镜头是花枝掉在白床单上,白床单凭空被拧皱,自半含的纯白玫瑰花苞里,流出一抹粘稠的“晨露”…… 银铃般的轻笑声和喘气声在清透又朦胧的纱幔飘动中,此起彼伏,撩拨观众心弦,广告将“隐晦”和“情涩”这两个关键词平衡得恰到好处,堪称绝妙,让人心痒难耐,且欲罢不能。 许砳砳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然都看得懂,只是看完就尴尬地转过头去,握拳抵唇,干咳两声。 许砳砳原本还在担心像不夜城这种纵情酒色的欢乐场,民风会不会过于奔放,城里居民衣不蔽体之类的…… 但事实证明,这里的居民品味并不低俗,甚至很高雅。 神武蛇更是在许砳砳的脑海里疯狂刷弹幕惊叹:“嘶,不愧是小师啊,这才过去一百多年,居然又换新主题了,过分了啊……” 许砳砳:“……” 要是有开了百年还不更新新菜式的店家,早该倒闭百来次了。 创业没头发,创业好艰辛。 而这座繁荣的现代小都市生气勃勃,显然业绩很可观。 如果拿好梦镇来不夜城一对比,好梦镇现状堪称是倒退五十年那般惨烈。 神武蛇嘶嘶痛惜了一番自己的灵体状态,突然正色道:“九尾老狐狸平时最爱摆弄的就是白玫瑰。” 换言之,狐族老祖宗很可能现在就躲在不夜城里,甚至还是白玫瑰之夜的总策划。 为了寻找老狐狸的蛛丝马迹,他们在城内四处逛逛。 许砳砳好奇地参观这座城,连连惊叹:不愧是繁荣都市。 城里的妖怪好奇地看着他,连连赞叹:不愧是大户妖家。 许砳砳:? 许砳砳细究之下才知道,过路妖怪们艳羡的赞叹声不是自他而起,妖怪们眼馋的是小石头精,雌性妖怪和极少数雄性妖怪才会顺便估量一下许砳砳的“品次”,而人族的品次是按外貌和年龄来进行初选评定,再之后的特供评定就得综合多方因素了。 许砳砳在赶集的妖怪眼里只是一件货品,令妖怪们艳羡的,是左手拥有价值不菲的小石头精,右手又有品次上等人族的初初本妖,看似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富有,已然是个妖生赢家。 第068章 许砳砳将神武蛇提供的信息传达给初初,初初对于逮住这只九尾狐狸也可谓是势在必行,他们借着逛市场之名在不夜城里搜寻九尾狐狸的蛛丝马迹。 中央广场是交易的主要场所,但是城中交易并不是摆设摊位,由卖方和买方直接接触交易的,而是由卖方提供货物,以市场价交给不夜城代理,再由不夜城作为经销商出售给买家。 如此一来,既能避免买家私订的高低价影响了市场,又能够避免买卖不成积怨深,一走出不夜城这个中立地带就拼一个你死我活。 正所谓生意场上笑相迎,彬彬有礼,生意场下刀相拼,刀刀致命。 许砳砳感慨了一番,初初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正对广场的绝佳位置,那里有一座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大别墅。 长阶梯铺着纤尘不染的红地毯,生长于白金扶手两旁的红白玫瑰在枝头轻颤,怒放的红玫瑰濒临凋谢,风一吹,它颤颤颠颠地摇落一地红花瓣。 许砳砳从初初的眼睛里看到了:“想将它占为己有”七个字。 许砳砳心中的警铃顿时大作。 恰逢这时有一名身材高挑性感,身着自带禁欲感的制服,却又难掩野性的美女朝许砳砳他们走了过来,一头蓬松的棕色头发束起干练的马尾辫,耳廓上还夹着耳麦,她站在体型足以压杀她的大石头精面前仍不慌不忙,笑盈盈地仰头看着初初,说:“收获可不少呀先生,我是负责不夜城收购项目的副经理,您是要出售小石头精吗?” 负责接待的经销商经理必定是有眼力见,初初独自带着一只被全妖界疯抢的小石头精和一个人族上路,一路上不仅能避开拦路打劫的妖怪,而且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可见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绕是经理再有眼力见,视线一扫过初初脖子上的绷带项圈,和绷带上引妖深思的“这是石石石石的”七个字,也同样面露疑惑,她也猜不透。 初初听了美女经理的话,诧异地扫了一眼他座下一大一小两只石头精,问:“这能卖多少?” 石头精:(qaq)!!! 许砳砳:(o_o)??? 大小石头精都被吓得“砳砳”磨牙,听起来像是在向许砳砳求救。 野性十足的美女经理眯着眼笑道:“小石头精自然是值得高价的,您可以开个价。” 美女经理深谙生意场上的话术,委婉一番就见这妖怪少年伸出一根食指。 美女经理克制不住地挑了下眉头,强压着窃喜的心里,笑容不改地追问道:“您这是要出……” 妖怪少年将竖起的食指斜向前歪了45度,开出一口价:“两只石头精都送给你,我只要对面这个房子,成交。” 初初的手白得剔透,指节纹路也非常浅,竖起的食指直指美女经理身后的大别墅。 ? 美女经理的笑容有点僵:“哈哈……您可真会说笑呀。” 初初还擅作主张地一锤定“成交”,圈着许砳砳的后腰直接带人从大石头精的后背落到地上。 甚至还有直接大剌剌往别墅里走的架势。 ——好在妖怪少年被旁边的人族拉住了。 ——嗯?被人族少年拉住了? 美女经理内心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被满腹疑窦塞满。 许砳砳刚想要代替初初和美女经理交涉,脑海中就响起神武蛇的声音:“准先知,如果你不想引发不必要的关注,最好是站到小怪物的身后,以宠物自居,一句话也不要说。人族在妖界的地位你应该很清楚。” 许砳砳:“……” 许砳砳只能紧紧地闭上嘴巴,甚至都不敢去抓初初的手。 美女经理笑眯眯地问道:“或许……这是您的……吗?” 美女经理看在妖怪少年的面子上,以掌指向许砳砳。 她这句话是一句部分省略的口语,完整句式是:“或许这是您(自用)的(宠物)吗?” 这句口头用语与其他妖怪交流都没问题,在当下语境哪怕是许砳砳听着也觉得没有毛病。 初初大大方方地点头宣布道:“对,砳砳是我的。” 还揽着许砳砳的肩膀,拉近自己的身旁。 美女经理并没有把“lele”和妖怪少年脖子上写的“石石石石”联系到一起,她好心提醒道:“在不夜城内为了区别有主和代售的人族宠物,都会在人族脖子上戴一个专属项圈加以区分,您是要带他来报名参加今晚的白玫瑰之夜吗?” 初初不解地眨眼睛。 许砳砳一想到那个广告就觉得少儿不宜,他想示意初初拒绝,又听到神武蛇在他的脑海里说:“九尾老狐狸很可能会出现在今晚的主题活动中,而她的警惕性非常强,混在参赛者的队伍中接近她可能是最为有效的方法。” 许砳砳犹豫了一番,也做出了退让,问:“参加活动会有危险吗?” 神武蛇嘶声笑起来,道:“危不危险可不知道,但很可能会上瘾哦。” “……” 神武蛇的回答让许砳砳心里有点慌,但他一暗示初初,九尾天狐很可能会出现在白玫瑰之夜的活动,初初就两眼放光,踊跃报名参加白玫瑰之夜。 美女经理客气地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请初初跟她一起过去报名。 报名参加活动者需要符合两个要求,一是妖力等级达灾煞级别以上,二是自带或者现场购买一名品次优等的人族宠物。 妖力检测用试金石来测评,初初依言提取一丝妖力注入试金石,暗红色的火属性妖力当场就将球状的试金石撑个粉碎,只剩一缕轻烟。 美女经理只是抬眼看了试金石一眼,并无太大反应。 毕竟这是阿尔黛殿下也会莅临的不夜城,隔三差五就会有天灾级别的大妖怪来当回头客,在这里出现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并不稀奇。 美女经理再和初初对话的时候,眼睛低垂看地,低眉顺眼以表恭顺,还免费赠送给初初一个专属项圈,由他注入一丝妖力到项圈里,再给自己的人族戴上,就等于专属定制。 美女经理补充说明道:“给他戴上您的专属项圈,他就是你的了。有像您这样强大的主人,其他妖怪也不敢觊觎他。” 初初欣然地接下项圈,黑色项圈的质地有点像皮革,但更柔软。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项圈上,尽管他的脖子上已经戴了一块定制给猫咪的钛金铭牌,但是看到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狗牌”,他的内心还是很抗拒。 许砳砳抿着嘴唇,视线又从初初手上的项圈挪到初初那张脸上,初初精致的脸蛋上带着欢喜,他害羞地轻声问:“砳砳你愿意戴上我的项圈吗?” “……” 许砳砳一是不忍心初初小心翼翼的询问,二是担心美女妖怪怀疑他们这对妖怪与人族的相处方式不正常,他赶紧点个头,配合初初给他戴上项圈。 脖子上突然多出一个异物,尽管初初调节成了宽松的尺寸,但许砳砳颔首低头还是觉得勒得不自在。 许砳砳已经委曲求全做出让步,对面的美女经理看着他们的表情却还是有些古怪。 美女经理已经协助初初报了名,但她还像个导购员似的给初初介绍起不夜城的主营项目。 美女经理:“先生您是第一次来不夜城吧,我可以为您登记办理vvip超级会员,加入超级会员群聊,每月主题活动提前通知,下次光临还可以提前在线预订高级套房,餐饮酒水全包,畅享全城极速网络……” 神武蛇在许砳砳的脑海里洋洋得意地“嘶”了一声道:“我当年可是vvvip特级会员。” 许砳砳从神武龟蛇自吹自擂的语气中得知只有实力达到天灾级别的妖怪才有资格成为不夜城的vvip超级会员,至于如何才能成为vvvip特级会员,许砳砳猜测只有成为族群之首,像玄武兽一样被封为玄武皇,才能享此殊荣。 美女经理给初初罗列了一堆成为不夜城会员的诸多好处,最后才说:“注册成为超级会员也很方便,只需实名认证您的身份,再在线签署“以向万耀殿献上忠诚的名义起誓,绝不在不夜城使用任何武力暴力,并自愿维护不夜城的和平”的协议即可,当然您的名义也将对外公布在联名榜上。” 初初打从一开始就听得心不在焉,“兴致缺缺”四个字写在脸上。 美女经理笑眯眯道:“当然了,登记注册是自愿行为,如果您现在没有注册意愿也不打紧,祝您今晚过得愉快,如果您事后改变了主意,请再联系我为您登记。” 她垂下眼眸,却还有一句未说完的话—— 没有妖怪拒绝得了不夜城极乐净土的愉快时光。 许砳砳他们现在正站在城内最大的一处经销商摊位,许砳砳看到“宠物”两个字样,就见有一膀大腰圆的妖怪从一侧走出来,那妖怪的身后跟着两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两名男人的脖颈上均系着一个与许砳砳同款项圈,真正吸引许砳砳视线的是,那两名男人的脸上还戴着一个宠物防撕咬的马犬嘴套。 嘴套内里由黑色的皮革制成,皮革套的外面套着一个银白色铁架,铁制品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冷光。 这个狗嘴套已经令许砳砳深感不适,但让许砳砳感到迷惑的是,男人脖子上的项圈系着一条牵引绳,但是绳子随意垂在男人身前,壮汉不需要牵着绳,他们也都麻木不仁地跟着壮汉身后…… 许砳砳就在这时看见男人们的眼睛,那是两双如堕冰窟的眼睛,但并非冷若冰霜,而像是被冰封了生气,眼睛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 目送壮汉和他身后的两个“宠物”离开后,许砳砳正担心美女经理下一秒就会提议要免费赠送初初狗嘴套,忽然就被一阵喧闹的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有不少在摊位前流连的妖怪都奔着广场中央这一处经销商摊位而来。 美女经理也转头望了过去,只听她的耳麦响起了轻微的兹兹声,美女经理显然是接收到什么指令,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便朝初初鞠了个躬,说:“先生,如果您决定要注册vvip超级会员,或是决定要出售小石头精,随时可以再来找我,我先失陪了。” 说罢,美女经理走进经销商总摊位。 许砳砳听到兴冲冲跑向展位的妖怪们说:“那位出来挑选今晚的新宠了,赶紧过去看一看,等他挑完,我们就可以入手他挑剩的高品质宠物了。” 初初还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座金碧辉煌的房子,感觉到许砳砳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初初才连忙回过头,就听许砳砳说:“我们过去看看。” 初初点头应好,他带着许砳砳走近妖怪围聚的展台。 前方有数十名被捕的年轻人族,还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青年身后站着数名身穿统一制服的妖怪,刚才接待了初初的美女经理也站在其中。 神武蛇:“嘶~这不是小师嘛,这才百来年不见,怎么就瘸了呢。” 神武蛇口中的小师,便是那位坐轮椅的天灾级别大妖怪。 第069章 不夜城城主的原相是一头青狮精,许砳砳原以为人形是个虬髯大汉,没想到他却长着一副文弱相。 青狮精的名字叫师卿,他戴着一个普通的白色口罩,口罩被拉下来,只盖住他的嘴唇和下巴。他长得很清秀,发色还是时下流行的青木亚麻灰,头发长及肩颈,发质柔软顺滑。 他的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瞳色介于檀棕色和亚麻金中间,中间的瞳仁呈梭边形,这是猛兽的眼睛,却又含着浅浅的笑意。 许砳砳没来由地想到终南洞的福先生和李公豹。 尤其是前者,大概是妖界的流行趋势,不夜城城主的指甲和福先生一样都染成纯黑色的指甲油。 师卿坐在设计精巧别致的轮椅上,被下属推着来到展位面前。 他的对面,并排站着十一个人族,无一不是相貌干净的少年少女,年纪也都不大,在十几二十岁之间,年纪最大的可能也不超过二十。 令许砳砳困惑的是,当师卿出场时,这一群原本瑟瑟发抖的待出售人族之中,竟有七八个人在偷偷看向师卿,眼神中还含带着隐含期待的意思。 ——就像是期待着能被师卿看中买下来。 这十一位少年少女面色苍白,被妖怪抓住之后,第一个生死考验是被吃或被留下,后者便是侥幸,他们全是因为出众的品相得以活命,如今面临的第二个生死考验就是被当成商品陈列在货架上,他们又会被谁买下来。 主人是谁,这将事关他们接下来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两三年的命运会如何。幸运者可以苟活,不幸者生不如死。 师卿微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人族。 而此时与被挑的人族一样心情忐忑的,则是站在师卿左手边的采购部经理。 该名经理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头发,露出半截天鹅颈,脖颈上隐约冒出汗珠。 负责挑拣品相的妖怪经理志在当不夜城城主肚里的蛔虫,她无疑是专业的,她最清楚城主的喜好,甚至还要比城主本妖更了解自己的偏好。 城主每一次挑选新宠便是在检验她的工作成果。 工作好坏共有两个指标,一是保证每一次供货有两位数以上的高品质宠物,这是第一个“量”,数量;二是保证每一次供货总数量中有过半能得到城主的青睐,这是第二个“量”,质量。 两者缺一不可。 不夜城城主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和煦的目光在一排人族中逡巡。 许砳砳却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后知后觉:人族奉以为真理的“妖怪看向人族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这一句话,在不夜城城主身上显然不适用。只要妖怪愿意,他们也可以隐藏得很深。 他看向对面人族的眼神,没有轻蔑,没有凶光,没有阴毒,没有贪婪。 更可怕的是,他温柔的眼睛让对方没来由地想要相信,他会好好地对待他们。 采购部经理捏了一手的冷汗,终于等到自家城主开口。 他嗓音清越,语调平和,抬起右手点数,以平易近人的口吻说道:“左数第二、三、五、八……请这四位向后退一步。” 许砳砳惊讶于不夜城城主竟然会对供他挑选的人族用上“请”字。 闻言,被点名的这四位人族脸色变化最为突出,由紧张期待兴奋极速转为木然失望恐惧。 旁边的小妖怪又将不夜城城主的话强调了一遍,四名人族不情愿地向后退了一步,还有两位当场掉眼泪。 站在不夜城城主左手边的采购部经理表面不显,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着拳,可见她的内心心花怒放,她的工作提前结束,陪老板结束完这场挑选大会可能还要回去开部门庆功宴。 毕竟十一人被留下了七人,1.57142857的占比就是最好的业绩。 不夜城城主抬起右手,站于他右手边的两名礼仪兔女郎便各端着一个盖着红丝绸的盘子,半蹲下身。 盘中各摆着一个黑色项圈。 只见不夜城城主抬手抚摸项圈,注入自己的妖力做好标记。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黑色项圈,与他的项圈不相同,城主专用的项圈上镶有银丝线,正中还垂坠着一颗宝石锁骨吊坠,宝石只有指甲盖的大小,小巧精致,一颗是红宝石,另一颗是蓝宝石。 初初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 余下的七人,三男四女都更加紧张不安,他们算是通过初选,而能入终选的名额,却只有两个。 七人中有一对长相酷似的男女吸引了许砳砳的注意。 许砳砳还听到围观的妖怪中有女妖怪小声议论:“能当城主的新宠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可惜城主只选人族……” 有妖哂笑:“你们知道嘛,听说城主可宠人族了,能成为城主的人那是真的命好啊。” 至于城主如何宠幸人族,那女妖代入老公文学视角,羡慕又愤恨地跟其他的姐儿们分享她的见闻:人族只需要每周陪同城主大人参加夜宴,便可享受住在不夜城的待遇,甚至曾经得到城主盛宠一时的人族,城内小到保洁大到管家,都得对他礼让七分。 道听途说的信息来源和消息真假都不明,但足以让妖族姐妹们啧啧称奇。 一妖咋舌:“不夜城的管家可是超a级别的灾煞大妖怪吧?超a级别和a级的实力可是天差地别,竟对一个人族礼让七分……” 另一妖问:“城主为什么只挑选人族啊?!人族弱不禁干,胆小又没用,你说我们哪点不比人族强多了?” 有妖叹气:“嗐,谁让白玫瑰之夜的报名要求是必须有一名人族陪同呢……” “……” 许砳砳对“白玫瑰之夜”已经有了轻度的应激反应,一听这五个字心里就不安。 “……” 那群妖怪姐儿们还在窃窃私语,许砳砳终于听到有女妖怪提出他的疑惑: “但是既然城主这么宠幸人族,为什么时不时会换新宠啊?” “可能人族的保质期太短了吧?” “城主平时是一两个星期就换一次,记录最高一次是三个月换一次,但那一次也只是偶然中的奇迹,再没有第二个。” “嗐,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优质品相的宠物会被妖怪哄抢一空,但是我们城主的项圈却被优质宠物哄抢一空,毕竟如果抢到城主的项圈,那可就是一块保命符啊……” …… 每一个被挑选为“待上供”的人族必定都曾被看管他们的妖怪洗脑,诸如“如果你最后没成为城主的宠物,看我再怎么收拾你”的面对面威胁,或是“看管他们可要客气一点,免得之后有哪个成了城主的心头宠,你可就麻烦了”的侧面灌输,才导致人族对城主趋之若鹜。 此时,展位前的不夜城城主抬起右手轻轻扭动手腕关节,他一挥手,右手边的两名兔女郎便端着盘子走上前,将盘子并排放置于七名人族面前。 坐于轮椅上的不夜城城主再次出声,他嘴角的微笑被口罩遮住了,只看得见他的眼角微弯含着笑,他真诚地说道:“我不会强迫任何人,但如果有人愿意戴上我的专属项圈的话,就请领下项圈来到我身边吧。” 他绅士地对对面的人族伸出手,甚至还为自己坐在轮椅上不能起身鞠躬以表诚意而致以歉意。 场上的人族俱是一脸不安,围观的妖怪却沸腾起哄。 这是妖怪期待已久的环节。 负责主持现场的小妖怪倒数三二一,七名站在场上的人族就在倒计时“一”响起的时候奋力奔向地上的黑项圈。现场观众的热烈追捧和欢呼声,仿佛令许砳砳一秒梦回校运动会的现场,观众为场上的激烈竞争而欢呼助威,可是啊,眼前这场角逐竞赛的冠亚军的奖品,是戴上这个项圈,自愿成为一个妖怪的专属物品。 不夜城的城主坐在轮椅上,一双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仍含着一抹笑意,他温柔又残忍,欣赏着这场因他而起的竞赛。 刚才的女妖议论的那一句“我只知道优质品相的宠物会被妖怪哄抢一空,但我们城主的项圈却被优质宠物哄抢一空”就已经说明问题。 ——只有不夜城城主的项圈会被优质宠物哄抢一空。 ——只有他可以。 ——这恐怕就是这位不夜城城主的目的。 他的温柔可能是真的,他的怜悯是真的,他的别有目的同样是真的。 他在开始这场选拔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保质期限,一星期或是一个月,他是个商人,吸引客流,利用不夜城提供的情瑟业务与更多天灾级别大妖怪结好,再利用天灾级别的大妖怪的实力来稳固自己的势力,提升自己的名气还有影响力。 他们互惠共利,各取所需。最终也让不夜城屹立于尊崇暴力的妖界乱世之中,却能成为远近闻名,由诸多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联名担保,唯一一处明令禁止暴力的中立地区。 现场七位人族为了那两个项圈奋力争抢,围观的妖怪笑得很大声。 对于人族而言,唯一值得欣慰的结果大概就是在“得宠”期间可以在不夜城城主的羽翼下偷生数周,超级幸运儿还能享有被全城妖怪礼让七分的三个月。 眼前的场面令许砳砳观感不适。 初初自从看到兔女郎端出两个项圈就不屑一顾,一觉察到许砳砳的反感,就握住许砳砳的手,急于求取许砳砳的同感,道:“砳砳,我的项圈只有你才能戴。” 许砳砳转过头:? 初初说这话时语气很温柔,许砳砳相信他的温柔是真的,这句话也是真心的。但正因为初初过于真诚,而让许砳砳更语塞。 许砳砳谢绝狗牌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实在没法委婉拒绝,担心初初钻牛角尖以为许砳砳是在嫌弃他而闹脾气,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只能干笑着回了句:“那就谢谢你了。” 初初羞涩地微笑道:“不客气。” “……” 神族龟忽然在线发问道:“嚯,话说回来,龙族都是一夫一妻制吗?” 神武蛇道:“嘶,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在妖界中,有些种族多夫多妻,但有些种族尊至死不渝的一夫一妻制度,一界两治互相鄙夷。 许砳砳不知道龙族是不是一夫一妻,但他知道雄狮是一夫多妻,交配按量算,一天可以交配上百次…… 现场的抢项圈环节最终由两个少年抢到,其中一个少年便是许砳砳刚才留意到的那对长相相似的兄妹或姐弟里的男孩。 另一个少年抢到项圈就急忙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而那男孩却是费尽力气,把项圈戴在了长相与自己酷似的女孩脖子上。 不止是许砳砳一愣,不夜城城主也意外地挑了下眉。 女孩紧紧地抓住男孩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男孩对她扯扯嘴角,在巨大的恐惧面前连笑都是在逞强。 男孩抿着颤抖的嘴唇,只是说:“要好好活着啊……” 在妖怪世界里,比起“我想死”,“我想活”三个字更悲哀。 少年说完,退向落选的三女一男那边。 现场围观的妖怪冲着他们哄笑,他们很可能就要沦落为这群妖怪的玩物,落选的四个人都害怕得不受控制地颤抖,只有那男孩紧咬着牙关,强忍恐惧。 许砳砳下意识地抓紧初初的手,刚冒出要初初“救”下这几个人的念头时,神武龟就出声提醒他道:“小废物,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是人族先知,你救不了人族也救不过来那么多遇难者。如果你以后真的能成为人族先知,那你现在让小怪物替你出头只会害了他。” 与妖怪为伍的人族先知会被好梦镇的居民认为是背叛者,与人族先知同行的妖怪自然也会被妖族唾弃。 许砳砳握紧初初的手,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咬牙忍耐。 这里不是野外,这里是在万耀殿的眼皮子底下。 可能是神武龟死得太早了,他显然还不知道,初初身为龙族,早已被列进了万耀殿待捕的首席黑名单。 第070章 终选名单已经确定,第n+1届选拔赛宣告顺利结束。 但现场妖怪的欢呼声却更加热烈,毕竟特供品挑选完毕,就意味着场上剩下的另外五个优质宠物即将投放市场。 那两个戴着编织银丝线的项圈的少年少女怯懦地被领到不夜城城主的面前,少女不安地绞着手指,偷偷望向落选人族阵营,可目光刚一触及熟悉的身影,就被眼泪模糊了视线。 师卿一双桃花眼如三月春风,看人看妖都温柔,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了自己的新宠,视线的落脚点停在了落选选手的阵营里。 此时此刻,现场最绝望的人便是落选的这五名人族。 这场选拔赛就如同分类筛选,被挑出来的就是凤凰,被剩下的则是走地鸡,再无翻身的可能。 落选的三个女孩子已经当场崩溃,一个个哭得眼睛红肿。 站在队伍右数第二个的少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两眼无神,形同行尸走肉。 队伍最后的少年则抿着唇,他低垂着目光看着地面,但是落入他眼里的是一株褐绿色的野草,来来往往的妖怪都能一脚将它踩在脚下,可它依旧一心选择绿意盎然。 负责收押他的小妖怪发号施令,要组织他离场,少年的眼睫颤了一下,他抬起眼睛,恍然间听到受众妖敬畏的不夜城城主的声音。 “先等一下。” 清越舒缓的声音响起,城主有令,小妖怪不敢不从,现场欢呼起哄的妖怪也都安静下来。 师卿眼含笑意,问道:“站在队伍最末位的孩子,我刚看到你把项圈让给别人,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红宝石项圈戴在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泪滴状的红宝石垂坠在锁骨中间。 佩戴红宝石项圈的少女被点到名,她恐惧到深处,咬着嘴唇蓄着泪,想向不夜城城主求饶,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师卿眼里的笑意不增不减,直到对面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 少年回答:“她是我的姐姐……” 他也害怕,声音干哑,声线轻颤,双手攥拳头,拇指用力地掐着食指指节,强行抑制住恐惧。 许砳砳抿紧嘴唇,“姐弟”和“好梦镇”这两个词语在他的心里拧成一团乱麻。 现场的妖怪都因为惧怕不夜城城主而自觉保持安静,得益于此,少年的回答声还算清晰。 师卿舒展眉头,加深眼里的笑意,嗓音温柔道:“你也一起过来吧,姐弟俩在一起还能有个伴。” 闻言,少年一愣,他姐姐更是泣不成声。 不夜城城主的话显然出乎了在场所有妖怪和人族的意料之外。 对于妖怪而言,这是天赐的恩典和荣宠。 对于人族而言,这是久违的亲切与善意。 不夜城城主吩咐手下端来一条镶金嵌银的项圈,这条项圈一出场,现场哗然,比之刚才那两条项圈又是高出几个档次,项圈躺在铺着红丝绒的盘子里闪闪发亮,璀璨夺目。 但令现场妖怪起哄的原因是:戴上这条项圈的人族,意味着他有机会独享三个月殊荣的专宠,城内的赌场甚至已经着手准备为他开设一期新赌局了。 许砳砳垂下眼睛,无心再看,因此没有注意到那条镶金嵌银的项圈一出场,初初就深深地皱紧眉头。 选拔赛正式落幕,优胜者的颁奖典礼与新品竞拍轮番举行。 许砳砳拉着初初的手想离开,但初初却反过来攥着他的手,拉着他径直往前走去。 许砳砳:?? 许砳砳试图拉住初初,但是两人的力气不是一个量级,许砳砳被初初“拖”着闯进了妖群,他刚刚往前挤进一个位,就有妖怪不乐意地朝后嚷嚷:“挤什么挤啊!” 闻言,初初也不再手动拨开妖群了,周身震起一层暗红色的罡气,这本是挡开攻击的保护罩,可初初却用来插队撞开妖群。 许砳砳哑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插队插得这么气势汹汹的。 妖力低于初初的小妖怪根本无力招架,被蛮力强横地撞得鼻青脸肿,他又怒又气又恨:“疯了疯了,竟然当着城主的面在不夜城撒野!”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抢购队伍被初初以一妖之力破开一条康庄大道。 不夜城已经近几十年没有妖怪敢闹事了,不夜城城主见到骚动也很意外,站于他身后的正是接待过初初的收购项目副经理,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和城主耳语了一番,副经理刚直起上身,眼角余光就扫到一道黑影以疾速掠向她。 收购经理眼疾手快地运转妖力接下不明飞行物,她定睛一看,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黑色项圈,但那条项圈突然在她的手中化作一团暗红色火焰,收购经理连忙反手将项圈抛开,项圈在落地前焚为灰烬。 她抬起头,那名实力达到天灾级别的妖怪少年已经拉着他的人族宠物来到了近前。 收购经理一时摸不清这妖怪少年的来意,妖怪少年也丝毫不想为自己在禁止一切暴力不合作的不夜城里引发躁动做出解释,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走到不夜城城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出惊妖:“我是第一次见到你。” ? 全场肃静。 许砳砳贴在初初的身后,他拼命缩减自己的存在感,额头抵在初初后脑勺,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初初……你在干什么啊,快别闹了……” 初初听到许砳砳的声音,他还有心回头跟许砳砳解释道:“我很乖,我不会闹事的,砳砳。” 许砳砳语塞,初初“乖”得让他提心吊胆。 许砳砳“沾”了初初的光,跟着成为全场妖怪瞩目的焦点对象。 满座寂然,直到不夜城城主轻笑一声,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不夜城城主仰起头,对初初温柔一笑道:“初次见面,你好。” 初初闻声点了下头,继续语出惊妖:“作为初次见面的见面礼,你把这个送给我吧。” 妖怪少年扬起下巴,指着红丝绸盘中金光灿灿的金镶玉项圈。 “……” 初初后背挺得笔直,他言语间的理直气壮让许砳砳不得不深刻反思自己的教育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许砳砳的脑壳很疼,恨不能跳起来捂住初初的嘴巴将他拖走,神武龟蛇还在他脑袋里狂刷哈哈哈哈哈。 现场一片死寂,局势很紧张,一触即发。 不夜城城主挑了下眉毛,始终不改笑意,抬起右手示意,温声道:“端上来。” 兔女郎头顶的兔耳朵甩动两下,她依言把盘子端到了妖怪少年面前,身后圆滚滚毛茸茸的圆尾巴也动了一下。 不夜城城主对初初做出邀请的手势,嗓音含笑,说:“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 初初“嗯”了一声,他懒得多看不夜城城主一眼,他拿起项圈打量了两眼,便注入自己的妖力,做好标记。 全场妖怪都紧张地等着看好戏。 却见那妖怪少年连对城主也都爱搭不理,可在回头时却是多云转晴,他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软声对身后的人族少年说:“砳砳,你戴上这个一定很好看~” 妖怪:“……” 许砳砳:“……” 且不说比起这个花里胡哨的金项圈,许砳砳更喜欢设计简单的黑色项圈,而现在的重点是初初在这座妖怪为尊人族为卑的城市里,当着全城妖怪的面哄他。 初初会哄人,爱撒娇,这在平日只是稀松平常,但许砳砳现在噤若寒蝉。 他不敢应。 不夜城里带着人族进出的妖怪见多不怪,但是像初初一样对人族说话会用讨好的语气的却仅此一个。 哪怕是在人族中口碑极佳的不夜城城主,也仅仅只是礼待人族宠物罢了。 什么叫“讨好”,这个词的基本释义是迎合别人,取得别人的欢心称赞。这个行为动作对所有妖怪而言都不陌生,c级妖怪讨好b级妖怪,b级妖怪讨好a级妖怪,而a级妖怪又讨好s级妖怪,而天灾级别是这条等级链的塔尖,他理应当才会觉得这个词语最为陌生。 而眼前这个“疑似”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在讨好一个人族。 在场的妖怪都隐晦地小声议论着: “妖怪讨好人族,这成什么样子啊……” “那好像还是个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天呐,不敢说不敢说。” “辣眼睛!这个画面令我感到不适,强烈建议万耀殿能够出台相关法令!禁止在公共场合出现不雅行为!” …… 众妖小声议论,只有师卿轻轻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垂下来,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遮住眼尾的粉晕。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罩位置,抬起眼示意身后的手下,与初初打过交道的收购经理立刻就会意。 收购经理毕恭毕敬地上前邀请初初,做出邀请的手势道:“我城主邀请您与他一起共用早茶,这边请。” 许砳砳:“……” 许砳砳记得,大概在一个小时前,他的计划是低调行事,借着逛市场为由,在不夜城中寻找九尾狐狸的蛛丝马迹,但在一个小时之后,他被邀请和城主一起共享早茶。 许砳砳自暴自弃地被初初牵着手,跟在收购经理身后走上玫瑰花夹道相迎的阶梯,进入金碧辉煌的花园大别墅。 - 许砳砳和初初被带到花香四溢的小花园,大小石头精也被妥善安置在外花园的空地里啃石头。 园中的餐桌已经摆上了“酒水”和“菜肴”,餐桌上还撒着玫瑰花瓣,但满园花香依然盖不住餐桌上的血腥味。 餐桌不大,仅容四、五人围坐一桌,这样的小餐桌将彼此的空间距离拉得更近些,师卿以城主的名义邀请初初参加私人聚会显得更有诚意。 师卿的轮椅高度与餐桌正好适配,他坐在桌旁,笑盈盈地看着初初拉着许砳砳一起入座。 与此同时,站在师卿身后的两位美女经理都同时皱紧眉头,原因无他,只因为人族不配在正式场合入座,他人的人族宠物更不配与城主同坐一桌。 但师卿却抬起手制止了手下,他对许砳砳的失礼不太在意,反而兴致更高,他双手交握平放在腿上,微笑着招呼他用餐。 许砳砳扫了一眼餐桌上的“佳肴”—— 摆成玫瑰花形状的肉片是新鲜的生鹿肉;卷成蛋卷状的是羊肉卷;旁边的蘸碟是刚刚现杀现放的新鲜羊血,甚至还带着天然余温;除此之外,还有爽口的内脏,嫩滑的生脑花…… 许砳砳的脸色越发难看。 许砳砳没有表态,但初初已经皱起眉头,他熟练地叉起一块足有三厘米厚的厚切生牛排,现场手动生火给许砳砳烤起牛排。 初初这一路上烤过野兔野鸡和野鸟,在实践中掌握新技能,对火候的把握刚刚好。 许砳砳弱弱地举起手,摇摇手想要婉拒,避免初初对他太好而被别的妖怪看笑话,但初初已经给他“煎”好一块厚牛排,放进他的餐盘里,期待地说道:“砳砳,你试试看好不好吃。” 许砳砳再三迟疑,还是扛不住初初的期待目光,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一嚼,肉质软嫩又鲜甜,唇齿留香。 许砳砳默默地一叉就是一口,内心感叹:这不愧是特供给一城之主的牛肉,是极品中的精品,这是他活了十七八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肉。 许砳砳内心的紧张不安皆败于自己的口腹之欲。 初初再问:“好吃吗?” 许砳砳再一次弱弱地举起手,他小声说:“煎五成熟……” 初初乖巧地点头:“好~” 站在一旁的仆从:“……” 师卿双手交握托着下巴,新奇地看着妖怪少年忙活于“伺候”这个人族用餐。只有修炼到天灾级别的妖怪才能提炼出这至精至纯的火焰,这是杀伐果决的倚仗,可这位妖怪少年却用这团暗红色的火焰给人族烤牛排,且会因为得到人族一句夸奖而高兴不已。 这简直是妖间奇事。 在旁的下属都表情古怪,只有师卿觉得这新晋的天灾级妖怪少年可太有意思了。 师卿迫不及待地想和初初深入交流,但还是循规蹈矩地从基本信息开始问起:“你的本相是什么呀?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闻言,初初还没反应,许砳砳先慌了,他生怕初初是小龙崽的身份当场暴露,慌张地在桌下伸出手搭在初初的大腿上,内心祈祷初初不要说漏嘴。 许砳砳略微温热的手掌一搭在初初腿上。 初初当即一喜。 许砳砳不敢当着不夜城城主的面和初初用眼神交流,手掌从初初大腿上滑到膝盖,意有所指地轻轻拍了拍。 初初眉欢眼笑,眉眼间含着一点小害羞。 初初对不夜城城主的问话置若罔闻,左手伸到桌下,手心覆盖在许砳砳手背,五指抓着许砳砳的指缝,将许砳砳的手拉到了与肩同高。 初初垂着眼眸,低下头将嘴唇印在许砳砳的手指上。 初初体温偏低,嘴唇冰冰凉凉,一贴在许砳砳的手指上,柔软冰凉的奇异触感让许砳砳心头一跳,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初初从幼崽时期就喜欢舔许砳砳的手指,许砳砳倒是对初初“亲”他的手见怪不怪,只是恨初初不懂看眼色,甚至当着不夜城城主的面还有心思邀功。 初初问:“砳砳,我烤肉的技术是不是又进步了?” 许砳砳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对面的不夜城城主已经被晾了好一会了。 主人宴客,却反倒被客人冷落。 许砳砳尴尬地偷瞥了对面一眼。 但见师卿坐姿优雅,面不改色,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空玻璃杯,四指并拢,握杯的手势像是在展示他的黑色指甲油。 师卿努力保持微笑,内心疯狂纠结着是不是要把自己的人族新宠带上来,和初初现场battle投喂食物。 他捏了捏眉心,稍微冷静下来,便屈尊地转换对话目标,他想起旁边还温着牛奶,主动问许砳砳:“你要来一杯热奶茶吗?用新鲜的牛奶经过煮沸处理的,人族应该也能喝。” 许砳砳偷瞄一眼就跟对方的视线对上,心一惊,语气有点慌乱道:“嗯……好……” 师卿微微一笑,温柔道:“你不用太拘谨,按你平时的相处方式就行,我不介意。” 许砳砳赔着笑点了点头。 师卿挥手示意一旁的猫女郎女仆端来一壶牛奶,给两妖一人的空杯子满上。 许砳砳捧起热牛奶,不放心地闻了一下,淡淡的奶香味扑鼻而来,热奶茶的表面还起了一层奶膜。 师卿又问:“需要多加些糖吗?” 许砳砳摇摇头,他喝了一小口牛奶,将表层的奶膜吃掉,边喝牛奶还边称奇:妖界里的猫科妖怪竟然都流行喝热牛奶。 第071章 小花园里花香弥漫,热乎乎的牛奶入口香甜,入胃温热,旁边是初初烤肉的“滋滋”声,肉香四溢,加上不夜城城主对待他们的态度很随和,许砳砳紧绷半天的神经也随着松懈下来。 师卿端起牛奶,吹了口气,他哈出的冷气将热牛奶表面腾升的热气吞噬大半,牛奶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奶皮。 师卿抬头看向初初,初初正抿着嘴,专心致志地给许砳砳“煎”羊肉卷儿。 打卷的羊肉片刨得很薄,初初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食材,很难把控火候,初初接连火烤三四五六七八片都烤焦了,连续的失败让初初大受打击,他扭过头看了许砳砳一眼,还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师卿托着下巴,期待地等着看这位同为天灾级别的妖怪少年,边落泪边为人族烤肉卷的场面。 这必定是千载难逢的画面,传出去都没有妖怪敢信。 初初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大高个,犯委屈的神情却和幼崽期如出一辙,雾蒙蒙的眼睛明明空洞洞的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望上一眼却让许砳砳打从心里想要把他抱起来举高高。 许砳砳连忙伸手搭在初初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说:“我不爱吃羊肉卷,你还是给我烤牛排吧,厚切要五成熟,你用火烤得特别好。” 初初闻言,吸了吸鼻子,这才放弃羊肉卷专攻炙烤牛排。 师卿没能看到妖怪少年落泪,有些遗憾,但垂眸间就又眼含笑意,他对许砳砳说:“我活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妖怪会疼惜人族呢,更别提是我们这种所谓天灾级别的妖怪。” 越是强大的妖怪越是不屑于低头看地上,而人族在妖怪眼里恰恰就是位处最底层,如果恰巧这妖怪长有双下巴,恐怕就是有心低头也看不到他。 许砳砳只能陪着笑。 师卿轻轻地歪下头,看围在初初脖子上的白色绷带,他笑问:“这个是你的名字吗?原来lele是这个砳字呀。” 许砳砳再次点头陪着笑。 师卿笑眯眯地念了一遍,“这是砳砳的”,眼看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场面即将再次沉默,初初突然开口接话:“砳砳是我的。” 师卿噗嗤一声,轻笑道:“我也没想抢。” 这时,恰逢管事妖怪领着城主今日新入手的三名人族经过小花园,距离足足有几十米远,但初初动态视力何其敏锐,他的眼角余光瞥了那三人一眼,师卿就微笑道:“今天只送了一个项圈当见面礼不太合适,要是你喜欢的话,那三名人族也可以任你挑哦。” 闻言,许砳砳心头一喜,毕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救下那三名人族,这是好事,他尤其期待初初能展现出成年妖的魄力,成年妖从不三选一,我们要allin! 但是,只听初初冷哼了一声,语气坚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只要砳砳一人,那边三个身上也就只有脖子能看,留着没用。” 许砳砳:? 许砳砳满腔激情被浇灭。 在场只有许砳砳听懂了“只有脖子能看”是指他们脖子上的项圈镶金穿银,在日光下blingbling地反射光芒。 师卿从妖怪的逻辑出发,则理解为初初是想拧断他们的脖子。 师卿笑着说:“留着当然有用呀,你可不要暴殄天物呀,那多可惜。” 许砳砳一心想救下三人,压低声音十分委婉地劝初初:“留着有用,当然有用!” 可惜初初就是一个憨憨,不仅不听劝,不看眼色,还更加坚定地抓着许砳砳的手,他急于表明自己的决心,对许砳砳说:“可是我只要砳砳啊。” 说完还冲许砳砳眨眨眼睛,撇撇嘴巴。 “……” 许砳砳心里着急,气得想当场家暴他。 师卿托着下巴笑:“他是真的喜欢你,真羡慕呀。” 许砳砳脑袋卡壳,问:“……羡慕谁?” 师卿闻言便加深笑意,桃花眼眨啊眨,满含温情道:“羡慕他。” ? 师卿慢条斯理地感慨:“我们的生命还很长很长,前半生无聊空虚的时间已经太多,后半生多半也是如此,能找到自己真心热爱的事物真的不容易。” 初初忙于烤肉,闻言便带着炫耀的语气,天真地回答道:“我可没有经历过无聊空虚的前半生,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都有砳砳陪着我了。” 师卿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头,好奇地问:“从刚出生开始?那你的本相是什么呀?” 许砳砳顿时警惕地接过话题:“初初的本相是蛇,而且我们并不是他刚出生的时候认识的……” 许砳砳急着模糊初初的话柄。 许砳砳是人族,年龄写在他脸上,他还很年轻,如果按他的年龄来推算初初的出生时间,能在短暂的十几年内一跃成为天灾级别大妖怪的必然只有血统高贵的t.g.m.这一特殊群体。 许砳砳心里很忐忑,生怕师卿下一秒就托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要求初初化成原型,一看究竟…… 好在师卿听说初初的本相是蛇之后,只是点个头“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深究。 气氛回归安逸,这顿早茶只有许砳砳从头到尾吃个不停,牛奶也喝了两大杯,他隐约感觉有尿意,师卿让今早接待他们的收购部副经理带许砳砳去解手。 初初专心致志地炙烤最后一块厚切牛排,一听许砳砳要暂时离开,他像个小朋友一样着急地喊着“砳砳……你等等我”,却又想给许砳砳烤好最后一块厚切牛排。 许砳砳只说:“卫生间离这儿应该也不远,我去去就回来,这里是城主的别墅,我不会遇到危险的。” 师卿含笑应道:“别说是在我的别墅里了,只要是在不夜城内,就没有妖怪敢对你出手的,你尽管放心。” 许砳砳点头说“谢谢城主”,他起身时下意识地摸了摸初初的后脑勺,但这个他和初初都习以为常的互动动作,却令在场的大妖小怪又是大惊小怪一番,连不夜城城主这滴水不漏的笑面狮子也面露惊诧。 许砳砳被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张地收回手,尴尬地挠着自己的鼻尖。 神武蛇老神在在地科普道:“摸头和挠下巴这种动作,是对待宠物特有的行为动作,一般是妖怪饲主对人族宠物的安抚行为。” 而许砳砳和初初的位置直接颠倒了。 许砳砳闻言更是尴尬地掐自己的手。 许砳砳跟着收购部副经理刚一离开,师卿就面带着微笑,双手托着下巴,迫不及待地向初初求解:“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的砳砳,他在床上是什么类型的呀?不介意和我分享一下吧,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让你只要他一个和非他不可吧。” 师卿话音刚落,对面全神贯注地控制火候烤牛排的初初,手里一抖,失控的猛火被惊落,直接就将一桌吃食,包括瓷盘、甜品架和镀银的小圆桌一并烧熔。 师卿:? - 许砳砳走在副经理身后,目光跟着副经理甩动的马尾辫左右回摆。 途经一处回廊庭院,许砳砳正好又遇上那三个人族,他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们,而他们怯怯弱弱地偷偷瞥了许砳砳一眼。一男一女看向许砳砳的眼里有新奇,有艳羡,只有姐弟中的弟弟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弟弟朝许砳砳微微点了下头。 收购部副经理转过头来,就见旁边的许砳砳在原地停住脚步。 许砳砳和那三个人族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他匆忙地问了对方一句:“你们,是从好梦镇来的吗?” 穿着桃红色旧棉袄的小女孩在子午花田里拉着他的书包带子,哭着向他求助:堂哥堂姐被妖怪抓走了。 许砳砳当时回答她:怎么救? 许砳砳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救”,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意外的是,许砳砳问了那句话之后,对方三人都是茫然摇头。 许砳砳原本几乎笃定这对姐弟就是好梦镇胡奶奶的孙儿,得到否认回答之后,许砳砳的心却更加沉重。 收购部副经理在这时出声打断他道:“不走了吗?” 许砳砳回了神,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跟上副经理的脚步。 神武龟蛇在脑海里调侃许砳砳是不是来自好梦镇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样都是受俘的人族宠物,许砳砳救不了,也救不过来。 许砳砳禁言外加清空弹幕,想自己冷静,就听到走在他前方的收购部副经理说道:“我刚还以为你想救那几个人族呢。” 收购部副经理话里带笑意,却让许砳砳感觉打从心底里一寒。 许砳砳强装镇定,故作迷糊地说:“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收购部副经理甩着棕色的马尾辫,转过头对许砳砳眨了单只眼睛,甩了个wink道:“就是教他们如何得到天灾级别大妖怪的青睐呀,传授独家秘技之类的,你能得到天灾级别的大妖怪的独宠,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如果他们也都能像你一样得到天灾级别大妖怪的专宠,你可不是救了他们一命嘛。” 许砳砳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下是真的迷糊地眨巴眼,他沉默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就尴尬地扯起嘴角解释:“不是,我不是靠你想象的……那种方式得到初初的青睐,我也没有什么独家秘技……” 许砳砳尴尬得手脚蜷缩,他也只不过是运气好,在初初还是一颗石蛋的时候就阴错阳差地和初初相依为命,由此产生交集,初初也从此便对他言听计从,也对他倾尽所有。 被禁言的神武龟蛇表示他们有话说,但被许砳砳无情地拒绝。 收购部副经理似懂非懂地说:“但那位是真的很珍惜你啊,你运气真好。” 许砳砳迟疑了一下,又郑重地点了点头,许砳砳在妖界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有初初。 初初一开始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支柱,后来却真的变成可靠的支柱。初初是他的支柱,也是唯一的支柱。 许砳砳去了趟厕所回来,就见初初和不夜城的城主坐在一张空桌子前,满桌的新鲜内脏和脑花,连同其他吃食都被撤下桌,而一直都对不夜城城主爱答不理的初初,此时竟然和师卿相“谈”甚欢。 虽然基本上是师卿在说话,但初初的态度已从最开始的漠不关心转变到现在会侧耳倾听。 许砳砳:? 许砳砳满心疑窦地走到初初隔壁的座位,他刚一坐下,初初就连人带椅子将许砳砳挪近他身旁,他拉起许砳砳的右手,十指交握在一起。 许砳砳对上初初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灰黑色的眼瞳没有任何变化,许砳砳却仿佛能从初初的眼神里感受到火热的目光。许砳砳刚冒出这个与初初格格不入的词就开始质疑自己眼神有问题,他没有挣开被初初紧握的手,只是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许砳砳的入座完全不影响不夜城城主继续侃侃而谈,他说:“……用进废退的进化原则固然也是有道理的,但它不适用于艺术领域。人族应该保持羞耻心,它能赋予人不一样的性感与风情,但是你是妖,你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呀,你大可不必。” 师卿托着下巴,歪着头笑道:“那你要不要现在就办理我们不夜城的vvip超级会员?包你一次上瘾哦。” 许砳砳:? 创业果然很难,连城主都要亲自下场推荐开通会员业务。 但是…… 自进入不夜城以来一心只想逮狐狸、拆城门、买别墅、免费领金项圈的初初,不知为何偏偏受了师卿的蛊惑,第一次对其他事产生兴趣。他想了一下,咬钩道:“要怎么注册会员?” 许砳砳:??? 他只不过是去上了个厕所,师卿究竟是怎么给初初洗脑的。 第072章 师卿十指交握,黑色的指甲油细致地涂满了十指的指盖,他听了初初的回答,雀跃的心情表现在十指指尖张握了一下。 他眯着眼笑道:“你也是天灾级别的妖怪,注册会员享有快速通道,方便快捷,只需提供你的身份证号,以及一缕妖力认证匹配即可,三秒完成注册,无需其他审核~” 师卿抬起头来,手掌轻拍两下,立刻传唤下属过来帮初初登记注册会员。 许砳砳见初初竟真的被师卿三两句话忽悠得想要注册不夜城的vvip超级会员,他背后惊出一身汗,顾不上要在师卿面前和初初距离了,他伸出右手勾住初初的右肩,直接把初初给扒拉过来。 初初没有反抗,上半身倾斜,几乎是整个人歪进许砳砳怀里。 对面的师卿也停下动作,不由得被许砳砳吸引了注意力。 许砳砳扛着周围的大小妖怪“哇哦——”的期待眼神,贴着初初的耳朵小声说:“你不可以注册会员……” 初初嘴唇翕动,愣愣道:“砳……砳?” 现场围观群妖眼神一变,集体又“哇哦!”一声,他们脑补场外话:眼前这一幕像极了正室撒着泼宣示领土主权,明令禁止配偶出入风俗店。 初初单手抓着许砳砳的椅子扶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他转头看向许砳砳,他和许砳砳的脸部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能敏感地捕捉到许砳砳的呼吸和他身上的气味。 初初傻乎乎地对着许砳砳眨巴眨巴眼睛,他动了一下素色的薄唇,同样压低音量,小小声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啊?” 许砳砳对初初这种眼神毫无抵抗力,欲言又止,踌躇着,犹豫着,像极了羞于明确表达占有欲的恋爱新手,和他刚才一把揽住初初带进怀里的气魄形成强烈的反差。 师卿交握在一起的十指一紧,眼睫一垂,收敛起不合时宜的心思。 许砳砳忽听初初打了个响指,耳边悄静。 初初轻声说道:“砳砳,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许砳砳抬起眼,就见他和初初周围多了一层透明的屏障,隔音效果绝佳。 初初的说话声很软,接着又问:“我为什么不可以注册会员呀?” 许砳砳眸光沉沉地看着他,又抬起头瞥了一眼对面始终盯着他们的师卿,许砳砳生怕不能公之于众的难言之隐会被师卿读走唇语,便拢着嘴巴,紧贴着初初的耳朵,将初初本妖都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他—— “因为……你是黑户。” “……” 回想当初,幼崽形态的初初用嘴咬,用尾巴卷,才勉强挪动那杆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但是,写着“圆初初”的那张居民入户登记表,也不知道被骆主任搁在了哪个角落吃灰。 初初一脸困惑地继续眨巴眼睛。 初初身为黑户,没有居民身份,自然就没有身份证号码,显然是无法登记不夜城的vvip超级会员。许砳砳也想沾初初的光,体验一把畅享全城的网络,但初初身为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却是个黑户的事实,无疑容易引人怀疑。 隔音的屏障很快就被撤掉。 初初也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的表情有点委屈,许砳砳别过头干咳一声。 师卿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看向许砳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说:“我想砳砳你可能是误会了,不夜城的活动都是调剂生活的娱乐活动,对初初,对你,绝对有不小的好处。” 许砳砳敷衍地笑一下,再点个头。 师卿趁热打铁,继续忽悠初初道:“那,初初我们现在就来为你登记会员吧?” 闻言,初初摇头拒绝,理由敷衍:“我不记得我的身份证号码了。” “……” 师卿一默。 许砳砳为这个理由捏了一把冷汗,他不曾想过,师卿心里想的却是——初初果然对这个人族言听计从,故意找了这么个如此蹩脚的理由搪塞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听许砳砳的话,拒绝注册不夜城超级会员。 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身份何其尊贵,妖力认证就能查询到自己的身份证号码。 师卿笑了笑,没有当场拆穿初初,只说:“这样啊,下次再来注册会员也是一样的,不过可别错过今晚的活动白玫瑰之夜哦,我会给你预留一个贵宾室的。” 师卿给初初使了个眼色,初初垂下眼眸。 许砳砳刚刚为初初的身份糊弄过关松了一口气,没有闲情去注意师卿和初初之间的眼神交流。 - 早茶时间结束。 师卿临时有事,暂时失陪,临走前让收购部副经理给许砳砳和初初安排好休息室,同时吩咐收购部副经理今天全程负责招待初初一行,必须随叫随到,让她代师卿尽地主之谊。 收购部副经理带领初初和许砳砳通往休息室的路上,途经一面led广告墙,这面墙不接广告推广,常年都亮着满屏的签名。 据说,墙上收集了不夜城建立两百多年来所有贵宾签名,许砳砳看见“vvvip特级会员”和“vvip超级会员”的签名区是分开的,大屏很大,前者在正中间的区域墙以特大字号签名,而后者只能签在外围。 许砳砳一眼就看到“蛟龙皇阿尔黛”的花体签名,被摆放在签名区的居中位置,这六个字十分抢眼,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抢眼的原因,是vvvip特级签名区——有且只有,阿尔黛这一个签名。 许砳砳疑惑地解开神武龟蛇的禁言状态,还没等他发问,神武蛇就口出脏话:“居然把我们的签名都撤掉了!我操你个区区青狮精!!!!!!!!!” 神武龟重重地闷哼了一声,心里憋着气,但是没有直接表态。 许砳砳当场就给神武蛇单独加了个静音。 许砳砳随口问起本次一日游的观光导游:“不夜城建立了两百多年,vvvip特级签名区一直只有一个签名吗?” 收购部副经理竭诚服务:“这是自然,即便是t.g.m.天团,也无一可与阿尔黛殿下相提并论呀。” 许砳砳试探道:“t.g.m.天团?就像是……曾经的玄武皇?” 收购部副经理愣了一下,她大概没想到许砳砳身为区区一个人族,竟然还会知道百年前的玄武皇,她回答:“玄武皇,这两位曾经也是不夜城的特级会员,但他们背叛了阿尔黛殿下,叛逃被杀了。” ? 背叛了……阿尔黛殿下? 许砳砳早有防备,第一时间把神武龟给静音了,否则免不了被神武龟一句顶天立地怒气磅礴的“放你娘的马屁”吼出脑震荡。 许砳砳也是到这时才知道收购部副经理的原相是一匹野马。 神武龟蛇被静音,只能在线暴躁刷弹幕,用满屏弹幕激情辱骂这位毫不知情的收购部副经理。 收购部副经理还在为许砳砳科普:“t.g.m.天团是一个排行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妖界中的ovary,两者是相对应的,如果说,ovary前二十的排行榜是全妖界最想娶的前二十,那么t.g.m.天团排行榜就是最想嫁的前二十名大妖怪了,哦不对,不久前有变动,t.g.m.天团现在只统计到前十名。请看vvip超级会员的签名区喔,其中有过半的会员都是t.g.m.大妖怪呢。” 许砳砳一听t.g.m.排行榜有变动,立刻就联想到是因为高高在上的龙族突然沦为万耀殿的阶下囚。 收购部副经理又说:“ovary和t.g.m.这两个排行榜引领妖界潮流,就像一个月前,有一名石头精空降ovary排行榜前二十名,原本无妖问津的小石头精也跟着在一夜之间就身价暴涨。” 许砳砳闻言,默默地将左手的衣袖拉长,直至完全盖住手背。 许砳砳握紧自己的左手手腕,自从他离开终南洞之后,一路上没有遇到过ovary保护协会的追兵,他对ovary保护协会那边的动态一无所知,忍不住问收购部副经理:“那个空降排行榜的石头精,现在怎么样了?” 收购部副经理掩嘴笑道:“那位啊,他一直都被网上热议啊,也算是传奇了吧。” 许砳砳一懵:“啊?” 不等许砳砳细问,收购部副经理就迫不及待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关于他的事迹一直传得扑朔迷离,其中传得最猛的一个小道消息是说——石头精一结束孕期,就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私!奔!了!只是网上有说他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胁迫的。” 收购部副经理一八卦起来就两眼放光,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抑扬顿挫地说完才尴尬地咳嗽一声收敛自己。 许砳砳:??????? 许砳砳如同被五雷轰顶,轰得外焦里嫩,连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初初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妖界网民同样热爱劲爆八卦,虽然像“震惊!空降最受欢迎的ovary排行榜前列的石头精竟和不知名妖怪私奔,引无数t.g.m.大妖怪爱而不得,冲冠一怒为石头”这种标题也很有看头,但是远远不及“震惊!空降最受欢迎的ovary排行榜前列的石头精在千呼万唤中结束孕期,还未等t.g.m.的大妖怪们展开激烈角逐,石头精已沦为自己亲生儿子的禁x……”的视觉冲击强烈,吸引了亿万妖民在线蹲等后续剧情。 许砳砳:“…………” 有一万匹收购部副经理在许砳砳心里奔腾而过。 许砳砳面带微笑,十分诚恳地提问:“先不管石头精是不是自愿的,为什么他一定是‘私奔’了呀?就不能是母子情深,纯洁地亡命天涯吗?” 收购部副经理笃定地回答:“不不不,其他消息还不能够确定,但唯独私奔是有确凿的依据的。” 许砳砳努力保持微笑,问:“有什么确凿的依据?” 收购部副经理掩嘴“唉哟”一声,哪怕是和一个人族聊起热门八卦也是如此愉快,收购部副经理说:“这可是ovary内部员工透露的消息,ovary保护协会需要记录ovary的性生活频率,以确保ovary的婚后性生活是否和谐稳定,就在石头精私奔的期间,数据却显示石头精一直都有稳定且专一的性生活对象呢!” ovary保护协会的内部员工信誓旦旦地说:协会不仅能够检测出ovary的性生活和不和谐,稳不稳定,还能检测到ovary交配对象的大致等级,数据表明,石头精的私奔对象竟是一名天灾级别大妖怪,也正因如此,事情才变得更加棘手。 与石头精一起出逃的对象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一信息,据说是某位知情妖士提供的,可信度比较高,而石头精的身边却有一位不知名的天灾级别大妖怪,如果证实了石头精确实诞下了一名刚出生实力便达天灾级别的大妖怪,那石头精确实具有极高的生育价值,以及与石头精交配的那位天灾级别大妖怪也成了迷…… 总之,围绕石头精的事迹错综复杂,剧情跌宕起伏。 而且随着石头精私奔出逃之后,他的噱头更大,有了噱头自然就有了关注和流量,他的排名更是窜进了ovary排行榜前十名,一举一动都牵系着t.g.m.的心。 如此一来,石头精牵连甚广,与之相关的所有事情,ovary保护协会不得不慎重又再慎重考虑。 “石头精私奔事件”也成为了ovary保护协会近百年来亟待解决的世纪难题之一。 许砳砳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继神武龟蛇在线激情辱骂之后,许砳砳也在内心疯狂咆哮—— 去你妈的这是什么垃圾检测机制啊!!! 我他妈哪里有和谐又稳定的性生活??? 第073章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初初在终南洞杀了荷花精和白象精这两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他们也因此离开终南洞开始了逃亡生涯,但他非但没有被ovary保护协会以及万耀殿列入截杀黑名单,他的名气还反增不减,他的事迹也一跃成为全网追播的大型家庭伦理道德狗血偶像剧。 网友在他身上看到太多未解之谜。 比如说: 带着石头精一起私奔的天灾级别大妖怪真的是石头精的亲生子吗? 石头精是主动私奔还是受其胁迫? 上一个问题对应这一路上的x生活是两情相悦还是暴力与美学的结合? 如果第一个问成立,ovary保护协会又将如何处置这一事件的两位当事妖怪? 提前排队预约和石头精相亲的多位t.g.m.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石头精是否会成为天灾级别大妖怪发动妖界毁灭性战祸的导火索? …… 等等。 欲知后续如何,众网民只能密切关注石头精的相关动态,甚至还在匿名区里盖起固定的资讯高楼。 收购部副经理感慨:“其实大家最为关心的还是最肤浅的问题,毕竟我们普通的小妖怪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修炼出人形的石头精,据说那石头精雌雄同体,但外在特征表现为雄性,我们好奇的就是石头精的人形长什么样,可惜,关于那位石头精的所有个妖信息,只有同为ovary和t.g.m.才能登陆相关平台查看详情,哪怕是我们不夜城城主,他虽然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但没有稀贵的t.g.m.血统也是无法登陆相关网站一睹石头精真容的。” 许砳砳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涔涔,收购部副经理又唏嘘地感叹:“甚至连名字都是加密的信息。” 许砳砳转头再一看大剌剌地系在初初脖子上的白色绷带,明晃晃的五个字,“这是砳砳的”,把许砳砳刺激得小心脏狂跳。 许砳砳原本就觉得他们的逃亡之旅像是在踏青旅行,现在才明白,他们这一路根本就是拉着横幅,开着公放大喇叭,一路上都在单曲循环:大家请注意!请注意啦!引发全网热议的石头精许砳砳携亲生子初初,与一大一小两只石头精已于今早进入不夜城啦,欢迎围观!也欢迎大家抓紧时间举报啦! 许砳砳:“……” 许砳砳回头看向vvip超级会员的签名区,上面足有四五十个签名,而t.g.m.大妖怪数量过半…… 如果此时,这二、三十个t.g.m.大妖怪哪怕只有一位突然莅临不夜城,又突然迎面走来,正巧看到初初脖子上的医用绷带的签名,那许砳砳和初初今天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许砳砳脑子很混乱,生怕危险就在下一个转角出现,许砳砳默默地走到初初身边,抬起一只首臂绕过初初后颈,在初初受宠若惊的目光中搂住他的脖子,首指勾在他另一边肩颈处,真首动遮住他脖颈上的黑色签名。 初初愣愣地说:“……砳砳?” 许砳砳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触到初初锁骨的形状,还能感觉到初初的喉结滚动一下。 初初的体温比较低,突显出许砳砳的体温很热。 许砳砳原本是问心无愧,此时却在收购部副经理一声暧昧的轻咳声中,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许砳砳一低头就能看见初初浓密的长睫,初初的五官精致得不像话,眉梢的棱角和薄唇的轮廓都好看,俊而不凌厉,俏但不女气,他的长相跨越了性别审美,统称男女都通吃。 许砳砳一想到在外人的眼中他和初初就是情人关系,再一看初初的脸都多了两分心猿意马的打量,但他只是恍惚一下,就别过脸。 收购部副经理多年练就了超绝的眼力见,她提前结束一日游的行程,直接把初初和许砳砳送到了带有小庭院的贵宾休息室。大小石头精杵在庭院门口不敢动弹,生怕踩碎了铺满庭院的娇花。 收购部副经理给初初留下一张名片,让他们有需要再给她打电话便走了,贴心地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但收购部副经理一离开,许砳砳就把神武龟蛇的连体婴魂魄给揪了出来。 神武龟蛇的灵魂一出窍,就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他们对“石头精传奇”这一部大型连续剧十分感兴趣,尤其是两主角错综复杂又狗血的关系链。 神武龟哈哈哈大笑:“亏你编得出雌雄同体的石头精哈哈哈哈,居然还在万耀殿走狗面前蒙混过关了吗?我小看你了,你可真是个人才。” 神武蛇桀桀桀怪笑:“看来匿名八卦也是挺靠谱的嘛,其子携生父私奔,一路上嗯嗯爱爱。” “……” 许砳砳不仅风评被害,还惨遭两名打工仔调侃,他面无表情地说:“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匿名八卦看来都挺靠谱的,听说你们背叛阿尔黛殿下,叛逃被杀了。” 神武龟:“……” 神武蛇:“……” 许砳砳一句话戳中神武龟蛇的痛处,神武龟暴躁发言“我敲你……妈的阿尔黛算是个什么东西”,几百句脏话涌到了神武龟口中,却碍于他们现在是四方会谈,当着初初这个小怪物的面前不敢对许砳砳过于不敬。 而作为另一名当事妖怪,初初这一路上对收购部副经理描绘得有声有色的“石头精传奇”故事并不感兴趣,全程都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置身事外。 初初的反射弧太长,迟钝地问:“砳砳,他说的石头精是你吗?” 许砳砳:“……嗯。” 初初恍然大悟,冷静地阐述事实:“但是,你不是石头精,我也不是你生的。” 许砳砳握掌成拳,轻捶自己的额头,说:“八卦没一句可以信,但是现在澄清不了,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们呆在这里很危险。” 许砳砳总算是掰回正题。 当前的情况复杂又紧急。 当务之急就是初初不能再大摇大摆地围着写有许砳砳名字的绷带到处晃,但是初初今天已经在不夜城招摇地晃了半天,出尽风头,现在换掉绷带反而惹妖生疑。 许砳砳紧张道:“情况十分危急,不夜城可能还有t.g.m.出没,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抓紧时间跑路吧。” 初初皱着眉道:“可我还没抓到狐狸……” 神武蛇也正经地分析道:“现在仓皇离开,反而更加可疑,我建议还是参加完今晚的主题活动,更何况那头青狮子都给你们预留贵宾席位了。” 神武蛇对于师卿的称呼从亲近的“小师”,变成“那头青狮子”,这段塑料兄弟情宣布彻底破裂。 许砳砳的脑子乱糟糟的,他还没答应留下参加今晚的白玫瑰之夜,神武蛇难得贴心地保证道:“你倒是不用担心,你的初初比你所想象的更强大,哪怕同时被好几个天灾级别的妖怪围攻,我和神武龟也能保证你毫发无损,只要等初初突围了,你也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城。” 听到神武蛇的保证,许砳砳心里的不安才被缓解了。 许砳砳不确定地问:“被好几个天灾级妖怪围攻,初初也能突围吗?” 神武龟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天灾级别的战力也是分梯级排名的,我们的灵魂体状态虽然只有三成的实力,但是对打普通的天灾级别妖怪绰绰有余,更别说和你附体之后可以恢复五成战力。” 神武蛇也“嘶”一声阴恻恻地笑道:“只要初初不像在子午花田那时主动放弃抵抗就没问题,否则初初这少年枭雄以一敌十也是轻而易举,如果他不用顾及你,我甚至想再押两倍,但是如果涉及你……他的弱点也很明显,嘶~” “……” 许砳砳对初初的战力指数没有具体概念,他只知道初初很强,但没想到初初竟然这么强。 许砳砳正沉默,初初就贴近许砳砳背后,他试探性地伸首环着许砳砳的腰,下巴抵在许砳砳后肩,眼睫低低垂着,轻声道:“砳砳,我真的很强的……可我还是保护不好你,所以才必须去抓那只狐狸。” 许砳砳偏过头看着初初,摸了摸他的头。 神武蛇当即热切地给初初安利九尾天狐,把她吹得天花乱坠,捶胸保证绝对是适合给许砳砳当保姆的妖怪之一。 签订平契也有上限,理论上来说,像许砳砳这种本身无任何属性的宿主可集齐五个妖灵,且只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不相同的妖灵。神武龟蛇一体就占用了金属性和水属性两个位置,许砳砳最多也只能再招募三个妖灵。 而九尾天狐的属性是土,与神武龟蛇都不冲突。 - 当晚。 夜幕未低垂,华灯已高挂。 夜色像是被阻隔在不夜城以外,整座不夜城灯火辉煌,满城的火树银花璀璨耀眼,中央广场比白日还要热闹喧天,白天的经销商摊位都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贩卖欢愉的夜场。 不夜城又名极乐净土,万耀殿阿尔黛殿下的经典语录被当成广告语,“你也稍微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嘛,口口~”这句文字广告自带轻佻暧昧的语气。 在这里,不眠的人不少,不眠的夜不长。 满城春色尽撩人,一夜狂欢,至死方休。 许砳砳跟着初初来到金碧辉煌的别墅前,台阶铺着长长的红地毯,探出围栏的玫瑰花夹道欢迎,花香浓郁。 许砳砳不自在地拨弄一下脖子上的金镶玉项圈,项圈不紧,留有两指缝隙,贴肤的质地也非常柔软,但他就是觉得项圈套在脖子上难受得紧,吞咽口水时还会摩擦到喉结。 白玫瑰之夜要求报名者的等级必须达到a级灾煞级别以上。 想当初犀牛精还未突破成为b级凶灾级别的妖怪就能称霸整个无妄村,可在此时,在白玫瑰之夜的入场门口登记入场的大妖怪络绎不绝,他们都携带至少一名人族。 守在活动入口处的工作妖员们一看见初初就都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 随同妖怪入场的人族都领到一支娇艳欲滴的白玫瑰,领头的齐肩短发大美女摘了一朵白玫瑰,亲首帮许砳砳系在项圈上面。 许砳砳脖颈修长,带有骨感美,可脖子上系着一朵玫瑰花还是让他感觉十分不便,低头嗅到淡淡花香也觉得膈应。 初初凑到许砳砳肩颈处嗅了嗅,腼腆害羞地抿嘴笑:“砳砳你真好看。” 许砳砳“呵呵”敷衍两声,他对初初的夸赞只字不信。 毕竟他在初初眼里只是一坨红蓝绿紫的不明混合物,像是出自梵高之首的星月夜,不管好不好看,评价标准都不适用于形容人的长相。 负责迎宾的大堂经理对初初恭敬道:“请您随我进场。” 第074章 许砳砳和初初今早受邀与师卿共用早茶,用餐地点是在别墅最外围的花园里,他们也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别墅的宴客厅。 许砳砳跟在大堂经理身后,他的前脚刚一踏进宴客厅的白玉石地面,神武龟就在许砳砳的脑海里“哦嚯”一声。 许砳砳:? 神武龟笃定道:“嚯,老狐狸绝对在这里,你们刚进门的一瞬间就已经走进她的迷魂阵了。” 神武蛇也兴奋地“嘶”声道:“来了来了!她终于来了。” 闻言,许砳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初初的手,站停在原地。 许砳砳警惕地打量着别墅的宴客厅,整个大厅沉浸在白玫瑰的香气里,香气仿佛有形状,缠成一团团似有若无的迷雾,如梦似幻,许砳砳只看到大厅内一片白茫茫,在他们之前走进大厅的妖怪全都不见了,宴客厅很大,天花板很高,加之云雾缭绕的视觉效果,仿佛置身于云巅之上。许砳砳揉揉眼睛,他的视野明明很开阔,却又看得不真切。 初初在第一时间回握住许砳砳的手,他歪了下脑袋,面带疑惑地看向许砳砳,问:“砳砳,你怎么了?” 领路的大堂经理跟着停下来,她的眼瞳是褐绿色的,冷淡的目光落在许砳砳身上,看见许砳砳脸上流露的不安,她垂着眼,掩去眼里对人族的本能恶意和轻蔑,尽职地安慰道:“现场保证绝对安全,还请不必过多担心。” 神武龟也在许砳砳的脑海里说道:“迷魂阵而已,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初初也安慰他:“砳砳不用怕哦。” 初初的语气软得像是在哄小孩子,还轻轻地拥抱许砳砳一下,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打气。 许砳砳笑了下,说:“我没有怕。” 许砳砳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压不住内心疯长的不安。 尤其是神武蛇此时掩饰不住的兴奋。 许砳砳一直都很怀疑神武蛇向初初强推九尾天狐的动机,真的只是前同事兼旧爱爱而不得的强制爱办公室剧情吗? 许砳砳不确定。 许砳砳回抱了初初一下,下巴抵在初初的肩头,轻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如果遇到危险,你一定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保护好你自己啊。” 初初拖着鼻音“嗯~”了一声,难掩兴奋和羞涩地把脸埋进许砳砳肩颈来回蹭,柔软的头发摩挲着许砳砳的耳朵和脖颈。 许砳砳刚想推开初初的怀抱,就又在初初身上闻到了一股凛冽的冷香。 “……” 大堂经理不是没有见过随时随地乱发情的妖怪,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相处模式这么“另类”的一对主宠,忍不住多瞄了两眼。直到她在馥郁的花香中嗅到一丝尾调很淡却又侵略感十足的香气,当即轻咳一声,她红着脸,急忙道:“请您随我过来,现在立刻带您去贵宾室。” 大堂经理面红耳赤,心里着急,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身上的发情激素对于异性妖怪而言是霸道的催情剂,对于现场其他同性普通小妖怪更是一场威压,在他的威慑下,其他小妖怪得经历一场“裤子都脱了却被泼了一桶冰水强行冷静”的磨难,这算是现场一级事故,作为活动主办方,不夜城会遭其他妖怪投诉。 这也即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都必须被安排在单独的贵宾室的原因。 许砳砳刚听出大堂经理说话的语气变得很着急,就猛地被初初一把抓住手腕,手腕传来的握力大得让许砳砳懵了一下,下一秒就被初初拽着走。 大堂经理步伐加快,初初也拉着许砳砳大步流星地紧随其后。 - 许砳砳稀里糊涂地被初初拉着穿过迷雾,朦胧雾气像缭绕的纱帐一般,轻飘飘的,贴在他脸上的触感丝滑柔顺,又在手掌间滑走。 贵宾室是一间单独的小空间,外观显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脚下是柔软的水床,足有几十平,水床的四壁是镜面墙,将空间无限拉大。 许砳砳四平八稳地站在水床上面,水面上水雾萦绕,脚下倒映出他的倒影。 大堂经理站在门外,鞠了一躬道:“白玫瑰之夜即将开场,祝您度过一个愉快难忘的夜晚。” 房门合上,像是与墙壁融为一体。 四周陡然安静。 许砳砳在空气中嗅到淡淡的玫瑰花香,还有来自初初身上的清幽冷香。 许砳砳朝四周张望,打量了一番:贵宾室的地面是清澈水面,天空被云雾笼罩,四壁都是镜面墙。 许砳砳摸了摸墙壁,触感竟然是柔软的,只是弹性不大。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水床,水床的触感和墙体差不多,水面漂浮着白玫瑰花瓣。 初初安静地坐在一边,盘着腿,挺着背,双手规规矩矩地垂放在正前方,两手的指尖一一相对,他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指,自坐下那一刻起,喉结也滚动了好几下,但许砳砳只顾着打量四周,并没有留意到初初的小动作。 许砳砳担心道:“这个空间里全都是水,该不会是什么水牢吧?” 比如操控者一握手,就能把束缚在这水牢里的猎物直接淹死,或是先冻成冰琥珀再一把捏碎。 “……” 神武龟直接鄙夷道:“这就是个情趣包间,正常的被睡几次肯定死不了,哪个弱智妖怪会用水牢困天灾级的妖怪!” 许砳砳:“……” 许砳砳觉得神武龟对他的鄙夷来自于许砳砳的猜想侮辱了他的梦中旧爱九尾天狐,甚至气得都用错了被动语态。 许砳砳停止杞人忧天,再细看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神武蛇十分主动地建议道:“你先把我们放出去,让神武龟帮你检测一下场地,排除危险~” 许砳砳毫不犹豫地驳回神武蛇的建议,一是九尾天狐如果真的在这里,一旦被她觉察到旧情妖的气息,说不定她就退避三舍不来了呢,二是许砳砳并不信任神武蛇。 许砳砳在妖界唯一无条件相信的对象,就只有初初。 许砳砳走到初初的旁边坐下,水汽氤氲,煞是好看,许砳砳问:“初初,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啊?” 初初循声转过头看向许砳砳,他搓了一下手指,答非所问道:“就……环境太差。” 许砳砳迟疑着挑眉:? 这时,神武蛇桀桀一笑,道:“不论是迷阵还是幻境,都威胁不了他的,要提醒他注意的应该是老狐狸的诱惑呀,他能不能抵抗老狐狸的媚术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虽然神武蛇的笑声不怀好意,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是真心实意。 许砳砳打从进入不夜城,看到白玫瑰之夜的广告片开始,就知道这不是正经活动,可同时他又本能地坚信初初不会受影响。 为了以防万一,许砳砳现场确认初初不会被狐狸精迷惑。 许砳砳双手搭在初初的肩头,认真地说:“初初,抓狐狸的关键在于你要抵抗得了美色的诱惑,就算一会儿出现一个倾城绝世的大美人对你示好,你也要坚定本心,可能是有点困难,但……” 初初摇头打断许砳砳,说:“砳砳你放心,我对妖怪都不感兴趣,长得好不好好看在我眼里也全都一个样。” 许砳砳听完非常放心,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初初的眼睛瞎了更好,所有生命体在他的眼里都是一团彩色马赛克,自带对美人计完全免疫的附加技能。 许砳砳摸了摸初初的头顶,夸他:“初初最厉害。” 初初乖顺地低头任许砳砳顺毛摸。 许砳砳又在初初的身上嗅到一阵冷香。 神武蛇阴阳怪气地“桀桀”笑出声,尖利沙哑的嗓音低声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今晚逃不掉了呢。” 神武蛇这句话让许砳砳深感不适,尤其是他话里笃定的口气,令许砳砳内心不安。 这时,一瓣白色的玫瑰花瓣从上空飘落,伴随着神武蛇激动地拍手叫着“她来了”,那片白玫瑰花瓣轻飘飘地从许砳砳眼前坠落在水床表面。 许砳砳仰起头,就见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白玫瑰的花瓣,轻如羽毛的花瓣落在许砳砳的脸上,许砳砳低头晃了一下,那片花瓣从他的头顶上被振落,飘飘晃晃地坠落在水床上。 许砳砳抬起头,却看到初初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 初初表情一懵:“砳砳……” 许砳砳疑惑道:“怎么了?” 许砳砳不明所以然。 坐在他对面的初初则眼睁睁地看着许砳砳脑袋上像蘑菇破土而出似的“噗啾”一声,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毛色雪白。 那对直立的尖耳朵在许砳砳做出微微睁大眼睛,表示疑惑的小动作时,还跟着抖动一下。 在许砳砳的疑惑目光中,只见初初伸手摸他的头顶。 只是—— 一阵全然陌生的酥麻感覆盖他的头皮,又从他头顶一路窜向全身,许砳砳浑身打了个颤。 初初伸手摸了一下许砳砳头上毛茸茸的白狐狸耳朵,指腹轻轻揉着耳朵的内轮廓,耳朵里也长有毛发,毛发触感细软,而且暖乎乎的,摸起来手感意外的上瘾。 但许砳砳已经如惊弓之鸟一样身子后仰,和初初拉开了一臂距离。 许砳砳猛地低下头,他在水面上的倒影看到自己头顶多了一对尖耳朵,看起来像是灵体状态,但触摸起来又有实感。他伸手捂住头顶冒出来的那对狐狸耳朵,震惊地瞪大眼睛:“咦?!!!!!!!” 紧接着,许砳砳又恐慌地发现他的身体动不了了,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许砳砳心里慌得不行,尤其是他的身体在不受他本人意志驱使的状态下,擅自动了起来了! “许砳砳”垂着一双不笑时也温柔的眼睛,低头打量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他”眯了下眼睛,左眼眼下的痣随着卧蚕一动,“他”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长相,“他”的身后还多出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正好从书包底下探出来,左右一甩一甩,甩落亮晶晶的银色光羽。 “许砳砳”抬头,目光刚一落在对面那个妖怪少年的脸上,顿时大喜。显然“他”更满意初初的长相。 “许砳砳”换了坐姿,“他”跪坐在柔软的水床上直起上身,靠近初初就直接伸出手,摸了一把初初这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蛋,捏着他的下巴,暧昧地说:“你好漂亮。” 初初呆在原地,嘴唇干涩,喉结滚动。 初初傻乎乎地被抬起下巴,仰着脸看着“许砳砳”。 …… 许砳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神武蛇阴恻恻的尖利声音桀桀笑道:“现在明白为什么白玫瑰之夜的要求是带一个人族出场了吧,我早就说过,小怪物迟早得栽在你的身上,他很强大,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桀桀桀桀桀桀桀。” 神武龟也在狂笑:“嚯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许砳砳依旧一头雾水。 神武蛇嘶声笑道:“每个妖怪都要带一名人族入场,是因为老狐狸附体在人族身上,毕竟人族没有妖力,作为躯壳更好操控,老狐狸现在就借你的身体来勾引小怪物,桀桀桀桀,你觉得,你的初初还能不能扛得住?” 神武蛇计划得逞,得意地咧开嘴巴大笑,笑得几乎要断头。 从神武蛇看出初初对许砳砳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开始,他就假装狗腿子给初初推荐了擅长媚术和迷魂阵法的九尾老狐狸。神武蛇打的好算盘,他料定老狐狸依靠吸食大妖怪的妖力续命的同时,也在寻找匹配的身体容器,只要老狐狸借用许砳砳的身体搞定初初,再顺手捏死一个未来很可能会成为人族先知的许砳砳,许砳砳一死,为妖界除害,他们哥儿俩也能重获自由。 神武蛇“嘶”了一声,他的计划堪称完美,就是便宜了老狐狸得到小怪物这个五行兼备的好容器。 眼看着“许砳砳”已经出手,掐着初初下巴抬着的右手已经从脖子滑到初初的肩颈,“他”的双手勾在初初脑后,这个姿势有多直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可许砳砳本人反而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松了一大口气,说:“那就太好了。” 神武蛇:? 神武龟:? 神武蛇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许砳砳更为冷静道:“只要初初不受迷惑,这个术法就不攻自破对吗?” 神武龟忍不住回答:“理论上是这样……” 许砳砳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突然得知狐狸精化身使用的是他的身体,他当场松了一口气。 而看到往日一惊一乍的许砳砳卸下心头大石头的样子,甚至还冷静地准备看好戏,神武龟蛇不由得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初初也被突然主动的“许砳砳”吓得不轻,慌张地掐着“许砳砳”的脖子,借此隔开距离,不让“许砳砳”再靠近,但是握在“许砳砳”脖子上的手却又完全不敢用力,力道之轻,连系在项圈上的白玫瑰都没掐碎。 “许砳砳”垂着眼眸,目光扫过初初的手,问他:“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许砳砳在心里冷漠地回答:“当然。” 初初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回答,但是漂浮在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冷香,却以势不可挡的攻势瞬间吞没玫瑰花香。 许砳砳听到“自己”笑了一下,“他”的左手随意地架在初初肩头,右手轻握着初初抵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顺势往下拉,嗓音含笑,问:“怎么了,你不想睡我吗?” 许砳砳再次在心里冷漠地回答:“高第八个字母的同志漫画本真的是害狐不浅啊,狐族老祖这说的是什么废话,太羞耻了啊!” 许砳砳有理由怀疑终南洞的九号房寡妇a嫁不出去另有隐情,一开口就是这种高能台词,雄方不被她劝退才有鬼。 再者,且不说他在初初的眼里就是行走的彩色马赛克,就算初初真的看得见他,那也意味着初初可以看见更多更好看的人和妖怪,他何德何能才能得初初青睐呢,凭他在初初的幼崽时期喂过他几颗鸡蛋的功劳吗? 许砳砳简直是对自己放了一百个心。 但是—— 初初的嗓音哑得像是上了火,初初的唇色很淡,初初的唇形也很好看。 许砳砳听见初初说:“……想。” 许砳砳:? 许砳砳的脑袋卡壳,呼吸一窒,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但神武龟蛇已经在拍手齐叫好。 初初抵在“许砳砳”脖子上的手又往上挪了一寸,他抚摸着“许砳砳”的脸,低哑的嗓音里像是压着一把火,他又说:“……每天都想。” 许砳砳:??????????? 初初说完那句话后,羞涩得几乎不敢对上许砳砳的眼睛,但是目光垂落的瞬间就又强撑着抬起来。 初初一直记得砳砳说过的话:“如果你不这么害羞会更好。” 许砳砳便对上了初初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他像是个努力装成大人模样的孩子,倔强,又真诚。 第075章 许砳砳的身体被占,失去了主动权,如今又被初初的话震惊得几乎灵魂出窍,他愣怔了好一会儿,魔怔似的不断否定现实:不会的不会的,初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他肯定也是被狐狸精附体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神武蛇桀桀笑着在线解说,直接粉碎了许砳砳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小怪物已经咬钩了,嘶~他已经完蛋了,接下来就等着被老狐狸吃干抹净了,不过以这小怪物强大的妖力,恐怕老狐狸这一顿可得被撑坏了桀桀桀桀。” 白玫瑰之夜对报名妖怪有两个要求: 一是妖怪的实力达到灾煞级别以上。这一条要求是确保有精纯的妖气可供九尾天狐吸食; 二是妖怪需携带一名高品相的人族入场。高品相的要求是因为九尾天狐是个颜控,必须要人族则是因为人族没有妖力可以抵抗九尾天狐的一缕灵魂附体,操控起来更方便。 换一个生动形象的说法,初初是个杯子,他体内的精气就像杯子里的饮料,而许砳砳则是九尾天狐借助来吸食饮料的吸管。 再者,就算精气被吸食殆尽,修养一周也可以再恢复如初,只是在此期间整体实力变弱,如有敌袭,恐怕是要落入险境。 那么主动报名参加白玫瑰之夜的妖怪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精气会被吸食干净吗?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沉迷于不夜城的酒池肉林,他们乐于用一周颓靡来换一夜纵情狂欢。 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神武蛇桀桀笑道:“我大概能猜出老狐狸和青狮子做了什么交易,只要老狐狸坐镇,青狮子不愁没有天灾大妖怪入驻不夜城,毕竟老狐狸不止有捆仙索是一绝,媚术才是她的看家本领,只要尝过一次,绝对会上瘾的哦~” 许砳砳心情暴躁。 毕竟是狐族老祖,媚术超绝,凭借自身天赋异禀坐镇不夜城百年老店,金牌策划创就金牌服务项目,让客户一次上瘾倒也不稀奇。 可是上瘾归上瘾,初初能不能换个对象再上瘾!!! 许砳砳只要一想到初初回答“每天都想”上他是出自初初本初的真心话,许砳砳就快要疯了。 什么时候??? 为什么啊??? 许砳砳无法理解,他从初初是颗蛋看着它破壳而出,又看着它长大成“妖”,他与初初的相处一直都很温情,初初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至今没有出现叛逆期,更何况许砳砳自己也只是个刚过叛逆期的孩子,他哪里顾得上还要操心初初的思春期啊?谁又能想到他直接成了初初的思春对象! 许砳砳现在回顾初初的成长历程,唯一一次觉察到孩子出现异常情况是初初成“人”前后的对比,初初在幼崽时期的性格骄纵跋扈又张扬,化为人形之后,反倒变得有些敏感自卑,具体表现在他一直会向许砳砳邀功,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很乖”。 …… 许砳砳如遭五雷轰顶,目光呆滞。 眼前的情况全部都在神武蛇的意料之中。 但令神武龟好奇的是许砳砳前后的态度,他问:“小废物,你为什么这么震惊啊?” 甚至刚才一听九尾老狐狸是借用他的身体勾引初初,他还拍手叫好,惊得神武龟蛇以为情况有变,甚至都不敢笑得太大声。 许砳砳愤恨道:“这不应该!太不应该了!我不知道我的养崽教育是哪里出现问题。” 神武蛇嘶声道:“有问题的是你吧?小怪物对你发情你也没拒绝过他啊,还主动去闻他的发情激素,欲迎还拒啊,高级玩家,啧啧。” 许砳砳:? 什么激素? 神武蛇起哄道:“桀桀,小怪物身上的发情激素可不得了。” 许砳砳这才后知后觉,连蒙带猜地反应过来从初初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冷香,就是发情激素。 许砳砳大脑嗡嗡作响。 他妈的那他可不只是主动去闻初初身上的冷香啊哈哈哈哈哈哈,早在无妄村,他还夸过初初“你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 “……” 许砳砳想要以头抢地。 神武龟也跟着调侃他:“小怪物完全把你当成配偶来看的,显然很重视你,而且龙族都有明确的求偶行为,先筑巢后求偶,得到配偶夸奖巢穴好看,才算求偶成功,进不夜城的时候你们不是在挑家具了吗?显然是你早就接受过小怪物对你求偶了,这事后就翻脸不认妖了?啧啧。” 许砳砳:? 什么求偶? 许砳砳进入死机状态。 所以在终南洞的那个下午,初初去接了许砳砳回家,迫不及待地给许砳砳展示它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一堆破烂玩意,把床底堆得像个废品回收站,还让小肥啾蹲在床底下喷火打灯光…… 那就是求偶现场???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许砳砳当时觉得初初逮着小啾啾一起排练给他惊喜,幼崽的心意不能被打击,所以夸了初初一句:“很好看,你们真棒。” 许砳砳:“……” 可初初当时还只是一只连走路都磕磕绊绊的小胖蛇啊哈哈哈哈。 许砳砳彻底疯了。 许砳砳如今沦落到和神武龟蛇一样受缚于躯壳之内,震惊和悔恨都难以言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尾天狐霸占他的身体开始为非作歹。 “许砳砳”直起上身,低下头,脑袋上那对尖耳朵流动着银辉,跟着抖了抖,“他”双手捧着初初的侧脸,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夹着初初冰凉的耳垂,坏心眼地捏了一下。 许砳砳听见“自己”笑道:“不要抵抗哦,要乖乖听我的话才行。” 许砳砳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但“他”与初初肢体接触的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许砳砳”抬起初初的脸,在初初迷朦的目光中,俯身将额头贴在初初额头上。 “他”的目光落在初初俊俏的鼻尖上,而初初紧张得闭紧眼睛,“许砳砳”笑时呼出的鼻息都喷在初初的脸上,初初哆嗦一下,抿紧嘴唇。 神武蛇说,九尾天狐通过肢体接触可以读取对方澎湃的情绪波动。九尾天狐设下的迷魂阵除了用媚术惑人以外,最厉害的,是她能根据入阵对象内心的不同需求而有针对性地定制角色扮演y,羞涩的、魅惑的、强势的、欲迎还拒的……总有一款人设深得你心。 额头相抵,许砳砳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变得暖融融的,他的热度传递到初初冰凉的额头上。 “他”能读出初初的心中所想。 额头的热度消退了,“许砳砳”睁开眼睛,“他”眼里含着诧异。 历来参加白玫瑰之夜的妖怪,不乏癖好古怪和追求刺激之辈,而他们诉求的不同点和阀值高低都只是形式问题,他们带来的人族全都是为了满足私欲的载体,所以只要设置系统化的迷魂阵即可实现。 唯独眼前这个长着张高级厌世脸的少年,他的诉求不同于往日的全部妖怪,他的需求竟只以这个被附体的人族少年为中心。 怎样都好。 是你就好。 ——他无疑是九尾天狐遇到过的最容易满足的客户。 许砳砳的脑子在濒临死机的状态时重启,就听到熟悉又陌生的“笑声”。 “许砳砳”带着新奇的语气道:“你好像……很喜欢我欸?” 初初睫毛轻颤,他眨了下眼,抬起眼睫,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许砳砳”,素色的薄唇微微张开着。 “许砳砳”拨开初初额角一缕碎发,真心诚意道:“你身上的发情激素真好闻。” 水床的水面上轻烟缭绕,从初初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冽香味带着淡淡的冷意,带着禁欲和疏离,唯独对却许砳砳倾尽热情。 “许砳砳”垂眼看他,摸摸他的脸,说:“就算发情也一直在忍着吗?真难得啊……乖孩子应该要有奖励才对,要不今天就……” 初初屏住呼吸。 “许砳砳”句末的尾音拖了很久,吊足了当事人和在线观众的胃口。 许砳砳提着半口气终于等到下半句话。 他听到“自己”对初初说:“今天就……随便你想要怎么做,都可以?” “……” 初初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霎那间,冷香汹涌,几乎化成风的形状,将水床上垂直向上腾升的轻烟震荡开去,也拂过许砳砳的脸,扬起他的碎发。 许砳砳差点要背过气去,他在内心咆哮: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神武龟蛇随手一挥就变出ktv炒热气氛必备的手摇铃和演唱会的应援棒,他们化身九尾天狐的迷弟,为狐狸欧尼加油助威,在线疯狂打call。 “许砳砳”朝初初靠近,初初因为害羞而下意识想躲。 “许砳砳”歪了下脑袋,左眼眼下的浅痣很灵动,整个空间平移,初初的背后抵着一面墙,他再退无可退。 “许砳砳”挺直上半身,与膝盖接触的水床映出他的倒影,一条毛茸茸的雪白色尾巴在“他”身后甩来甩去,“他”哄着初初道:“你的发情激素都快把这水镜空间掀翻了,忍着很难受吧?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 初初抿紧嘴唇,喉结滚动的小动作泄漏了他内心的情绪。 初初的沉默让所有人提着一口气。 许砳砳本人的精神体抱头想要逃避现实,神武龟蛇停止了摇手铃,他们紧张得像是在等球赛最激动人心的临门一脚。 半晌,初初薄唇一抿,舌尖抵着干涩的唇瓣舔了一下。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他身后的水镜墙,深邃又迷朦的灰黑色眼睛看着“许砳砳”,声音轻得很是小心翼翼。 他说:“想,想和砳砳接吻……可以吗?”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初初的回答就像是怯生生地拨一下那根紧绷的琴弦,琴弦不响,他却已经缩回手,反而更撩得他们欲罢不能。 “许砳砳”听完明显是愣了一下。 神武龟蛇都在线吐槽“没出息”。 只有许砳砳羞耻得抱住头惨叫。 第076章 初初忍着羞涩,鼓起勇气,说完自己心中所想,却迟迟没有得到“许砳砳”的回答,忍不住小声地追问道:“只是接吻……也不行吗?我明明每天都很乖,也一直都很听话的。” 他失落地撇了撇嘴,垂着眼眸。 “……” 看到初初露出这副委屈的模样,就连许砳砳本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他对初初再怎么于心不忍,那也于事无补,哪怕他有心弥补,初初可是把他当成了发情对象…… 他要怎么“补”??? 他能怎么“补”??? 许砳砳在这方面真的爱莫能助,他也做不到对初初让步。 但是…… 许砳砳做不到,“许砳砳”却很可以。 “他”不仅能对初初做出让步,还能主动上前一大步,直接坐在初初的腿上。 “…………” 许砳砳猛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了!!! “许砳砳”单手抬起初初的下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像初初这样纯情的妖怪了,更何况是只手遮天的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他本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为所欲为,可他对着一个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人族,却连求一个亲吻都这么卑微,可怜得让路人感动落泪。 “许砳砳”抬起头在水镜墙上打量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不笑时眉眼自带笑意,笑起来却有几分薄情,尤其是左眼眼下的浅痣在“他”笑时随若隐若现的卧蚕而动,总体评价,这个人族的长相在妖怪当中也算是上品,可在“上品”之上,还有上上品和极品啊,仅凭这一张脸是怎么让这妖怪少年死心塌地的? “许砳砳”不理解,但乐见其成。 “许砳砳”低下头就对初初笑,眼里有四分真诚三笑,剩下三分是戏谑,“他”在初初紧张忐忑的沉默声中,笑说:“当然……不可以。” 话音落地,许砳砳的精神体也顾不上初初泫然欲泣,举起双手振臂欢呼。 可下一秒,许砳砳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重复了上句话,但语调却变了个样,“他”说:“当然不可以……” 初初委屈巴巴的眼睛看向“他”,“他”的指腹摩挲着初初的眼下,挑眉道:“只接吻怎么行?” “…………” 许砳砳再次跪下捶地,他年纪轻轻,贞操危机感却是十分强烈。 “许砳砳”把碍事的书包卸在一旁,道:“可以摸摸我的耳朵和尾巴吗?” 闻言,神武蛇“嘶”了一声,扭头看向许砳砳颓靡不振的精神体,好心提醒:“准备了要开始了,桀桀桀桀~” 许砳砳:? 许砳砳在下一秒就知道神武蛇贱兮兮的提醒是什么意思。 初初被“许砳砳”哄得言听计从。 “许砳砳”头顶的尖耳朵和身后的狐狸尾巴都是半灵体的状态,轮廓线是流水态的银白色光辉,但是触感是真实的,雪白色的狐狸尾巴毛色水亮,手感蓬松柔软。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激灵,竟直击许砳砳的灵魂体。 最直接的反馈是“他”闷哼了一声,掐着初初下巴的手瞬间脱力,埋进初初的肩头。 ——许砳砳明明已经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可身体在这一瞬间所做出的反应,却完完全全出自他的本能。 神武蛇“嘶嘶”吐着蛇信子,得意地和神武龟说着风凉话:“老狐狸这趟服务可真是周到啊~桀桀桀,又是造幻境又是教授新手入门基础课程。” 九尾天狐附身在许砳砳身上长出的尾巴和耳朵,其触感与九尾天狐本体并不相通,而是全数反馈在许砳砳的身上,也包括他的精神体状态。 这是激发人族本身原始本能的利器,也是引领对人体较为陌生的妖怪入门学习的最佳辅助道具。舔兽耳和蹭尾巴,对于妖怪而言都是求欢的本能反应,适用于刚从兽形化为人形,还有些无从下手的新手妖怪。 神武龟挠了挠下巴,以他对九尾老狐狸的了解,这情况却让他有点不安,说:“就怕她太上心,又做亏本买卖……” …… 初初恍惚间想起早上和狮子精的对话—— 许砳砳一离座,那头狮子精就迫不及待地问他: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的砳砳,他在床上是什么类型的呀?不介意和我分享一下吧,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让你只要他一个和非他不可吧。” 初初原本一心一意地火烤牛排,一听这些话,他的手一抖,失控的猛火将小圆桌烧熔。 只剩他和狮子精面面相觑。 初初原本不打算搭理师卿,但是初初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距离上一次砳砳亲他的额头已经过了足足一星期,准确来说是整整七天再加四小时九分钟。 在这期间,初初拼尽全力学乖讨好砳砳,可是无果。 初初沉默了一会,抬起一双雾蒙蒙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师卿,诚恳地回答道:“砳砳还没允许我和他交配。” ? 初初语出惊狮。 师卿震惊之余,问:“就算他不允许……不是……为什么要他允许?你就不能主动抱他吗?” 初初闻言就皱眉头,很有原则地回答:“当然不能啊。” 师卿第一次见到思想这么古怪的妖怪。 师卿试图理解:“你是年纪太轻,还没进入发情期吧?” 初初闻言更愁:“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发情。” “…………” 师卿托着额头,他问初初:“只要让那个人族点头答应就行了,是吧?” 初初沉思片刻,点了下头。 师卿托着下巴,微微一笑:“那你来我这不夜城是来对了,我们这里有最适合调情的幻境,有最擅长调情的情感调理师,尽管放心交给我吧,一夜速成班,满足你心中所想,我会让情感调理师多关照你。他不仅会点头答应,保管还能给你惊喜……” …… 初初回过神来,他咽了口口水,对于自己此时此刻此地身处的现实还难以相信。 另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是许砳砳本人。 “许砳砳”一抬起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脸清晰地映在水镜墙里,“他”伸出右手手掌贴在柔软的水镜墙上,指腹轻轻抚摸镜墙上的脸。 “他”以第一视角打量着“自己”的脸,却用第三视角的口吻赞叹道:“欸……这个表情好可爱啊。” 接着,许砳砳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也看看我的脸。” 许砳砳被迫看着镜面上自己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可是“许砳砳”口中的“你”指的是初初。 水镜空间又发生空间变化,足有几十平米的水床猛然缩减空间大小,以初初身后相抵的那面墙为起点,其他三面墙壁不断向中心靠拢,头顶上高耸入云的天花板塌了下来,停在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倒映出抱坐在地上的那对身影。 最后围成一个仅有几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四面墙的距离之近,初初还能从斜对面清晰地看到背对着他的“许砳砳”的脸。 空间缩窄,神武龟蛇见状欲言又止,表情也都隐隐不安。 初初仰起脸看着“许砳砳”,突然就自卑地嘟囔一句:“我也好想看到砳砳的脸……” “许砳砳”没能理解这句话,也不明白初初的情绪为什么低落。 许砳砳却听懂了初初的心酸。许砳砳内心情感很撕裂,他既可怜初初,理智又告诉他现在可怜未免太不合时宜,毕竟……初初此时心酸的是看不到他的高潮脸啊啊啊啊真操蛋! 事实也证明了是许砳砳多虑了。 初初虽然看不清许砳砳的表情,但真的不妨碍他觉得许砳砳好看。 …… 许砳砳第一时间关闭了神武龟蛇的视野,因为慌张匆忙,所以没有注意到神武龟蛇在前一秒暗叫不好。 许砳砳也不敢去看镜墙上自己的脸,他的视线被迷朦的水雾遮挡,眼神闪躲,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看清眼前的视野,就在镜面墙上看见对面镜子中初初的脸。 许砳砳的心脏一紧。 初初的脸长得精致无暇,只是他平日在许砳砳过于乖巧听话,许砳砳从来没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是,在许砳砳记忆中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初初,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灰蒙蒙的眼睛里一扫天真纯情,被热烈得几乎要迸裂的炽热眼神所取替,他脸庞冷峻,五官美得让人产生次元感,生来自带漠然的厌世感,被彻底撕裂了。 初初生得太好看,动情的模样更是展现出无差别的杀伤力。 又纯又欲是一种什么体验?许砳砳在初初身上感受到了。 他厌世或是不谙世事,却要为了许砳砳,将七情六欲都尝个遍。 许砳砳完全怔住了,哑声道:“初初……” 许砳砳当下一懵,按在初初肩膀上的手指头跟着颤了一下。 许砳砳突然发现,自己不仅发得出声音,身体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能动了。 许砳砳脑子发热,想到刚才的本能反应都是他的主观意识…… 许砳砳就想撞墙谢罪。 许砳砳张开嘴巴着急地说“初初放开我”,沙哑的声音陡然升调,又被碾成粉碎。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气温持续飙升,连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初初身上的冷香蒸腾而上,冷冽清香的气味,霸道且蛮横地窜进许砳砳的鼻腔内。 许砳砳对于整个空间被初初身上的冷香所充斥并不抗拒,可眼前的情况不一样。 许砳砳完全不敢去想象后果,他用力地掐着初初的肩膀,抗拒地说道:“……初初,给我停下!” 初初哑着嗓子,鼻音性感,像往常撒娇似的哼唧着“不要……”。 许砳砳被钳制在初初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有一张嘴巴可以呼救,初初在这时大概率也不会听得进他的话。 可是…… 可是,如果再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许砳砳很着急,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嘴里嚷嚷道:“你什么都没有……连床板都没有!我也一点都不喜欢你堆在床底下那堆破铜烂铁!谁允许你碰我的!” “…………” 许砳砳挣了半天没能撬开初初的钳制,却仅凭一句话让初初全身僵住,愣在原地。 许砳砳着急忙慌地推开初初,腿脚发麻,哆哆嗦嗦地退到了狭小空间的角落里,抓起一旁的书包挡在自己身上。 许砳砳猛地大喘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去看初初,就见初初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茫然地坐在地上。 和许砳砳四目相对时,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他蜷起双腿,抱着膝盖,默默地退到了许砳砳形成对角线的角落,主动拉开距离。 两人分别坐在两米多的对角线两端,也即是这狭小空间的最远距离,各自沉默着。 而初初咬着唇,低垂着头,趴在膝盖里,像是在忍眼泪。 初初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许砳砳甚至都脑补出初初此时的心里话:原来砳砳不喜欢我,他一直都很嫌弃我,只是没有说。 许砳砳:“………………” 许砳砳抓著书包的手几乎爆出青筋,他才是差点被侵犯的受害者,此时却像是罪孽深重的加害者,更可恶的是,他一对上初初那双眼睛就会产生负罪感。 可他需要什么负罪感啊?后悔让初初“上”个痛快吗? 许砳砳很生气,但气的是自己太没脾气,他是看着初初从幼崽长大的,正因如此,对初初的包容度也突破下限。 许砳砳缩在角落里如坐针毡,他恨恨地咬着牙,刚刚下定决心要和初初缓解紧张的关系,眼角余光一闪,见坐在对面的初初猛地以掌心按在地上,许砳砳一懵,他瞬间就被一层银光流转的透明结界封锁在墙角这一隅之地,头顶已经顶到了结界,手脚都不能伸展。 许砳砳:? 他在苦恼着如何和好,而初初在想着怎么霸王硬上弓吗? 许砳砳很痛心,只能把神武龟蛇的禁止都解开,勒令道:“你们要誓死保住我。” 但神武龟蛇一解禁,却无心理会许砳砳的命令,他们俩看起来比许砳砳还痛心。 神武蛇气得咬舌头:“完了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神武龟恨铁不成钢:“我早就知道这只老狐狸又要做亏本买卖。” 许砳砳:? 许砳砳担心初初动用妖术囚禁他,是要把他“就地正法”,但等神武龟给他开金眼,他才看到以他和墙壁为界围起来的空间,并不是被束缚在内,而是被隔开在外面。 几平米大小的镜面空间被银色的结界团团围住,柔软的水床被冻结成冰面。 一道银白色的灵魂体在银色结界内疯狂地冲撞,最终却被不断缩小的银色结界框进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小格子里。 困住许砳砳的银色结界也在一瞬间碎成了粉末。 许砳砳坐在角落里愣愣地抬起头,就见初初托着那个小方格,站定在许砳砳两臂距离的地方。 初初抿着嘴唇,眼神闪躲着,垂着头,不敢去看许砳砳,哽咽着低声说道:“抓到狐狸了……给你。” “……” 这是什么任劳任怨又卑微的小可怜啊! 第077章 初初抓狐狸的速度如此之快,许砳砳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向漂浮在初初掌心里的小金格,一只银辉凝聚成的九尾狐狸在里面冲撞,许砳砳第一次听到狐族老祖的声音,娇媚带嗔怒,挣扎道:“宝宝快放我出去!我能助你睡下这个人族少年啊!!” 九尾天狐拳拳真情,试图打动初初,但初初的眼睫颤了一下,目光闪躲,就被许砳砳一脸冷漠地打断:“要么死,要么和我签订契约,你二选一。” ? 九尾天狐突然一静。 神武龟蛇也是一默。 这台词格外耳熟呢,可不就是初初当初收服神武龟蛇给许砳砳当保姆的时候用的说辞吗? 初初的手掌一翻转,金色方格金光一闪,六个面消失了,只剩十二条边化为一个拘刑架捆住九尾天狐的灵魂体,勒在她脖子下的金线尤其勒得很紧。 九尾天狐没有反抗余地,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突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神武蛇刚才在许砳砳的脑海里桀桀笑得多猖狂,现在就有多卑微,他主动担任说客一职,给九尾天狐做足思想工作:“嘶~老狐狸,你就别挣扎了,来和我们一起做个伴吧,和这个人族的少年英雄签约平契,不用被逼签死契,基本保障和妖权也都是有的,工作也很轻松,只是保障我们这位人族少年英雄的安危,但是完全不用我们出手,因为我们的少年枭雄,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天灾级别妖怪不离左右,他会铲除所有危及人族少年英雄的威胁……所以老狐狸啊,你别废话了赶紧签约,行吗?” “……” 九尾狐狸愣怔了一下,不确定道:“……神武……蛇?” 神武蛇“嘶”声应了句。 神武龟也“哼”了一声。 许砳砳干脆把神武龟蛇的灵魂体揪出来,他们漂浮在半空,游荡到九尾天狐身边,神武蛇伸出小手亲切地拍拍九尾天狐的狐狸头,向初初邀功道:“还是我向我们这位少年枭雄推荐你的呢,你看这轻松上岗,后续无忧,很不错啦!” ? 虽然神武蛇说得很绕,一口一个少年英雄少年枭雄的混淆视听,但是九尾天狐一秒抓住重点,这意思不就是说神武蛇引人来抓她的吗?九尾天狐开口就是:“槽你妈!我槽你妈!神武蛇你不得好死!!!” 神武蛇左耳进右耳出,还见缝插针地巴结初初:“我们都是灵魂体了,好不好都已经死了,你要是再反抗,小心我们这位妖怪当中的少年枭雄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个魂飞魄散。” 九尾天狐:“……” 九尾天狐很屈辱,最后搬出不夜城城主当最后底牌:“就算我现在被迫和你们签约了契约,只要不夜城城主青狮子一察觉我消失了,你们也走不出这不夜城,何必呢?” 许砳砳皱了下眉。 初初低垂着眼眸,一开口语气冷如冰刀:“他如果拦我,不夜城今晚就要易主了。” 九尾天狐:? 神武蛇道:“青狮精确实不是我们这一位少年枭雄的对手。” 九尾天狐刚才被初初抓住纯属是因为自己脑残,她对初初的实力要保留怀疑态度。 说来好笑。 九尾天狐刚才做出两大自取灭亡的事件: 一是,她将几百立方米的空间缩减成几立方米的小空间,只为了拉近镜子墙,让双方都能全方位欣赏对方的脸,以此增添小情趣,结果空间紧缩,她反将自己置身于无处可逃的境地之中,甚至连打斗场面都省了,否则幻境震动,还能引起小狮子的注意。 二是,她在引诱妖怪少年发情之后,中途离开人族少年的身体,就只为了能站在第三视角围观两个美少年搞基,结果害自己无处可逃。 如果她没有缩减空间,如果她没有将自己的魂识从人族少年的身上抽离出来,这妖怪少年此时还沉溺在欲仙欲死的情欲里,无心抓她,更舍不得抓她。 九尾天狐后悔莫及,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围观搅基害狐不浅。 九尾天狐半推半就地和许砳砳签订平契。神武龟蛇的本名叫“玄武皇”,而九尾天狐的本名叫“万狐皇”,只有族群之首,才有资格称号为“皇”,这名号听起来本该是妖界稀缺的大妖物,但许砳砳作为普普通通一个人族,一举就集齐了两个皇。 九尾天狐被收服,她布置的迷魂阵和幻境依然存在,明日第一缕阳光洒下不夜城,幻境会自然消失。 许砳砳将九尾天狐和神武龟蛇的灵魂体都收了回去,他一关闭大广播,神武龟蛇就和九尾天狐在线battle骂战。神武龟蛇还将骂战诉诸暴力,抡起刚才为狐狸欧尼疯狂打call的荧光棒和手摇铃,疯狂想暴打狐狸。 神武龟蛇强烈谴责了九尾天狐在中途抽离魂识的智障行为,言语间可知九尾天狐是惯犯,屡教不改,白白错过了一具五行兼备的完美躯壳外,还落得被捕的下场,也让神武龟蛇错失重获自由的最佳机会。 九尾天狐自知自己行为脑残,但拒不承认自己脑残,张口就骂神武蛇:曹你妈!曹你妈!千万年的同事情换来被你坑害!我的魂体好不容易才修复成功,自己过得好好的,结果你引人来逮捕我! 双方的灵魂体各执一词,甚至想在许砳砳的脑海里干一架。 直到被许砳砳一键禁言。 九尾天狐被招入幕就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滋味,她的功能不健全,身残志坚也要在线用弹幕发表她的感言:“不过也好。” 神武蛇紧追着她发弹幕:“我们又成为同事了呢,当然很好。” 九尾天狐暴躁反驳“好你妈”,接着感慨:“你们以为我刚才‘半推半就’,‘就’的是什么?是以后能在线围观两个美少年搞基,在线嗑cp的养老日子也挺好的,嘻嘻嘻。” 九尾天狐随遇而安,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许砳砳这宿主措手不及。 “……” 许砳砳心虚地将弹幕清空,他脑子里恢复清净,但是这一安静下来,就剩他和初初独处一个空间。 在这几立方米的狭小空间,气氛被冻结,连呼吸都难受。 初初退回对角线的另一边,蹲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没出声。 许砳砳“呃”了一声,主动出声打破尴尬:“……我们现在要怎么离开才能这里……” 初初低垂着头,看着地上,却没有吭声。 许砳砳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初初的回答,他心里很烦躁,也很着急,加重语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从现在起都不想再和我说话?” 初初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闻言就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蓄满委屈,动了动薄唇,与刚才回答九尾狐狸冷若冰刀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鼻音,像是能掐出眼泪来。 他说:“……我们才进来没一会,等一等再离开。” “……” 许砳砳也跟着沉默了,但是目光却落在初初身上没离开过。 两人之间两点成一线的距离只有两三米,是许砳砳起身跨一大步就能抵达的地方,可他和初初却仿佛隔山隔海。 初初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许砳砳从两侧的水镜墙看到初初的双手都紧紧地攥成拳头。 许砳砳见不得初初这副样子,再回想起自己刚才在情急之下吼出的话,“不准碰我”外加三个感叹号的音量,这四个字无论是语气还是语境都很伤人。 眼前的空间距离也是他主动拉开的…… 许砳砳一咬牙,起身走到初初旁边,他挨着初初坐下来,背抵着柔软的水墙。 他一靠近,初初的手指就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起头。 许砳砳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却悬在空中,他犹豫了一下,抿着唇,手掌轻轻地搭在初初的脑袋上。 许砳砳感觉到初初身子又颤一下。 许砳砳抚摸初初的头顶,解释道:“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初初依旧埋头不语。 许砳砳说:“刚才实在太突然了,我被你吓到了,当时的情况很难和你正常沟通,是一时情急我才会那样说……我不嫌弃你,你留在终南洞里的那堆宝贝,也不是破铜烂铁,我那天看到,指甲钳还是崭新的,这也是挺实用的啊。” 许砳砳瞎说了一通,不知所谓,尴尬地停顿了一下,咬着唇,索性直接问:“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初初的脸一直埋在膝盖里,闻言,闷闷地点了点头。 见状,许砳砳松了一口气。 静默半晌。 许砳砳坐得腿脚都酸麻了,他背靠水墙,后仰着头,抻直腿伸了个坐姿,忽然就听到旁边传来了初初闷闷的声音。 他说:“可是砳砳……” 许砳砳循声转过头。 就见初初抬起脸来,瘪着嘴,吸着鼻子,说话鼻音浓重,委屈得不行,道:“我真的忍得好难受啊……” 许砳砳表情愣了下。 只听一阵窸窣作响,眼前一闪,许砳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欺身压过来的初初禁锢在水墙和他的双臂之间。 许砳砳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吞了口唾沫,慌忙无措地仰起头。初初罩下的阴影和初初身上浓郁的冷香将他囚困在这里,许砳砳目光躲闪着,下意识地要躲,却被初初勾住脖子上的项圈。 金镶玉项圈与许砳砳的脖颈间留有两指的间距,初初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易地穿过项圈底部,手指指节正好将许砳砳的喉结卡在中间,他手指冰凉,猝不及防地冰得许砳砳一个激灵,喉结滚动。 许砳砳被初初勾住项圈,逃不了,他被迫直面初初,抬起双眼就望进初初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好在眼前的初初依旧是许砳砳熟悉的他,既没有偾张的炽热情欲,也没有失控的凶横占有欲,他垂着眼眸,轻声问:“我想和砳砳接吻,好不好?” “……” 许砳砳不敢回答。 初初又追问一句:“……只要一次就好,可以吗?” “……” 初初的右手托起许砳砳的脸,指腹摩挲着许砳砳的下唇,甚至还将食指探进去,冰凉的指尖一触及温热的舌尖,就被许砳砳一口咬住,不得寸进。 初初垂下浓密的眼睫,眼神失落道:“只是接吻……也不行吗?” 许砳砳无法理解初初想接吻的强烈执念,他咬着初初的手指,拒绝态度不言而喻,十分坚决,而且还刻意避免用嘴唇碰到初初的手指。 初初颓然地跪坐在许砳砳身前,无助地垂着肩,表情泫然欲泣,低声道:“我一直都很乖,我也很听话的……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许砳砳的眼底流露出犹豫。 初初软着声追问:“……砳砳,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许砳砳无言以对。 初初一直都做得很好。 甚至会因为他一句“不要抵抗”就能彻底将自身的安危弃之不顾。 初初无所不能,唯一的“不能”,是不听许砳砳的话。 因为他很听话,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族能将子午花茎砸到初初的脸上,因为他很听话,带刺的花藤贯穿初初左胸膛……尽管初初的胸膛自动愈合了,可是许砳砳每每回想起那一幕就很自责。 初初一直都做得很好,好得让许砳砳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许砳砳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右手手掌已经贴在初初的左胸膛上,那是花妖贯穿了初初身体的位置。 许砳砳愣怔一下,胸膛平整如初,但是令许砳砳讶异的是,初初原本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没有,许砳砳此时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初初的心脏在他掌心下强有力地跳动着。 许砳砳愣住的一刻,心防松动。 内心的底线在下移,他低垂下眼眸,在初初失落的目光中拍掉他的手,又在初初惊诧的目光中勾着他的后脑勺往下摁,唇齿相撞,粗鲁又野蛮。 初初猝不及防地被压下身,勾着项圈的手指迫不及待地一拉,系在项圈上的那朵白玫瑰被他捏碎,纯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许砳砳身上。 初初将许砳砳一再让步的“……只此一次”的话语声一并吞没。 初初乖乖地自觉遵守“只接吻”的约定。 一吻结束,初初脸上的委屈也一扫而光,他蹲坐在许砳砳旁边,像树懒一样用四肢圈住了许砳砳,把脑袋拱进许砳砳的肩颈里使劲蹭啊蹭,嘟嘟囔囔道:“砳砳,砳砳砳砳砳砳……” 许砳砳大脑缺氧,丧失了思考能力,他捂着额头,脱力道:“给我安静一点。” 他生无可恋地把初初的脑袋推远点,但初初下一秒又像牛皮糖一样自动回弹,紧黏着许砳砳,满心欢喜地继续蹭啊蹭。 九尾狐狸刚才听了初初的心声,新奇又惊讶地说:“你好像……很喜欢我欸。” 许砳砳现在就切实地体会到了,初初对他究竟是有多喜欢。 许砳砳心情复杂,后仰着脑袋喘了口气,就听到初初趴在他的怀里用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砳砳,我一定会再接再厉,争取拿到其他奖励的。” 许砳砳皱下眉,心里隐隐有不安:“……什么其他的奖励?” 初初便喜滋滋地掰着手指头,挨个数道:“表扬,亲抚,亲吻,亲热,还有……还有还有……” 初初的羞耻心终于重新上线,说到句末几个字还因为害羞而降低音量。 ? 许砳砳刚刚还纳闷,越听却越觉得耳熟,初初说的这五个词让他联想到胎教期间,唐四娘强推给他学习的pua教科书,而这五个词就出自其中的阶梯式奖励篇章。 原文段落如下: “表扬奖励,亲抚奖励(平时的摸头接触也算),亲吻奖励,亲热奖励,以及最高级别的奖励……” 许砳砳:“……” 至于初初说要争取“其他奖励”。 前三个都做过了,他还想干嘛? 许砳砳:“…………” 许砳砳忙不迭地无情拒绝了他:“不可能。没有下一次。更没有下一阶段。” 初初紧紧抱着许砳砳,嘟哝道:“可是我会一直乖乖听话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乖。” 所以也应该要有奖励。 许砳砳哑口无言,也恍然大悟,所以初初打从在石蛋开始就已经树立了妖生的远大目标,立志要拿下这五大奖励了吗? 许砳砳也终于知道自己的育儿方式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敢情是从胎教就已经走上不归路……操。 许砳砳心情纠结,有的螳螂精虽然死了,但她的精神长存,她的胎儿教育也在为祸人间。 唐四娘……唐四娘啊…… 许砳砳一想这个名字心情就很沉重,但是恩怨要分明,唐四娘曾拼死救下他,现在却害人不浅。 许砳砳的精神正恍惚,就听到熟悉的提示音响起来—— “噔——” 紧接着又接连响两声: “噔噔——” 许砳砳猛地回过神来,三声响声是从他的书包里传出来的。 第078章 那三声提示音猝然响起,许砳砳猛地一个激灵,浑身打了个哆嗦。 ——这是现代人生活中最为熟悉的微信消息提示音,此时却穿越时空,隔着次元响起来。 在异世界听到熟悉的“乡音”,许砳砳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感动,而是在内心深处涌出一股由震惊和茫然两相交缠的复杂情绪。 这两种情绪拧成两股绳,将许砳砳的心脏绞在中间。 许砳砳一把推开初初,就近伸出左手想把书包拎过来查看。可就在许砳砳一伸出左手,衣袖往上缩,露出手腕上半个红色印章—— 许砳砳的瞳孔骤然一缩,只见红色印章的表面正闪动着猩红色的光芒,明灭的红光温和舒缓,许砳砳却觉得这柔软的红光如同白炽灯直照眼球一样刺眼。 许砳砳在刹那间的惊愕之后,迅速抓起书包揽进怀里,慌张地站起身,同时催促初初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不夜城!” 许砳砳至今还不知道手上这个ovary印章的检测机制和触发的原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ovary印章发出红光时,必定是向ovary保护协会传递了什么讯息。 比如能检测到他的身边有一个发情的天灾级别妖怪。 比如能检测到他的实时定位。 前者不过是为八卦的妖怪网民多了一条臆想的饭后谈资,后者却会招来麻烦。 初初闻言跟着起身,他的目光也落在许砳砳的左手手腕,只是他的眼神无波无澜,他对许砳砳畏惧的万耀殿和ovary保护协会并无丝毫顾忌。 许砳砳着急着要离开这里。 水镜空间只是九尾天狐布置的幻境场景,许砳砳解开寄宿在自己体内的九尾天狐的束缚,只需九尾天狐打一个响指就能开门逃生。 许砳砳神色紧张又着急忙乱地拖着初初行走在水雾茫茫的幻境之中,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在遍地迷雾中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像是踩在雪地里。 紧跟在许砳砳身后的初初却毫无逃难的自觉,他甚至还玩心大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进许砳砳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坑里。 有九尾天狐在线当导航员,许砳砳拉着初初直奔宴会厅的大门口跑,导航准确且高效率,许砳砳对这位新员工唯一的不满是过于聒噪。 九尾天狐这位导航员一边导航还一边在线控诉许砳砳是个不良甲方,想她可是奔着在线围观美少年搞基谈恋爱的晚年社保福利才答应和许砳砳签约平契的,结果她刚一上岗就发现自己被闭屏,得,有声无影就当是听段广播剧,结果却连音频也被切断了。 九尾天狐非常不满,在线维权:“签约的时候可没说我这福利还是删减版,关于这一点我要求签订保障权益的协议。” 许砳砳此时已经拉着初初跑到大厅出口,他喘了一口气,懒得搭理九尾狐狸,推着初初走在前面,他叮嘱初初道:“一会儿出了这个门,由你去应付门口的侍从,咱们回去带上大小石头精就立刻离开不夜城,不要招惹是非,不要横生枝节,懂了吗?” 初初搓了搓手,点了点头。 许砳砳拍了拍初初的肩膀,他拉长衣袖盖过手背,右手抓着左手腕遮住发光的ovary印章,“唯唯诺诺”地走到初初的身后,装出一个人族宠物“该”有的样子。 初初被许砳砳委以“重任”,走上前,眯着眼睛注视眼前得幻境空间,身处幻界之内无法用肉眼看见空间边界。但如果妖力高于布置结界者,可以凭借妖力感知结界的范围;如果妖力凌驾于布置结界者之上,甚至还可以使用暴力冲击,直接从内部粉碎结界的结构。 许砳砳不知道,后者才是初初原本打算要实行的na。 - 宴会厅大门外。 齐肩短发的大堂美女经理正倚靠在阶梯石扶手旁边,枝头的红、白玫瑰竞相绽放,花枝探出围栏,簇拥在大堂经理的身旁。 美女经理侧倚着石栏,细白如葱段的食指和中指指缝卡着花枝,她单手托着一朵白玫瑰,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玫瑰花苞。 在她的下一级台阶上跪着一个头顶黑色毛茸兔耳朵的青年,大堂经理斜睨着青年,一双褐绿色的竖瞳扩张成圆滑的椭圆形,她的眼神很慵懒,抬起黑色的高跟短靴踩在他的腿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的大门突然传来动静。 大堂经理皱了下眉头,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甲一掐,娇嫩的白玫瑰花瓣掉了一地。 初初释放妖力探寻到门隙,一顶开大门,立刻吸引了门外侍从们的注意,迎上前来的是刚才带领初初他们进入宴客厅的短发大堂经理,其他的侍从低眉顺眼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九尾狐狸在许砳砳的脑海中“哟呵”一声,掐着柔媚的语调说:“你们自己要提前退场也就算了,还打扰了工作妖员在自由活动时间调戏下属。” 大堂经理借职权之便骚扰雄下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此之前偶尔也会被他们主子中途打断,但这是有史以来最快被打断的一次记录。 大堂经理原本提心吊胆,担心城主今晚是不是“被”扫兴,生怕自己受牵连,结果迎上前,看见出来的是那个生面孔的天灾级别大妖怪又是一愣,闪着绿色的眼睛还飘到这位天灾级别大妖怪身后的人族身上。 她这一瞥一愣可能配合几千上万字的内心独白,但表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也只是稍纵即逝,大堂经理很快做好表情管理,垂着眼眸,笑容可掬地上前问道:“您这么快就要离开活动现场吗?” 初初冷淡地“嗯”了一声,带着许砳砳径直往阶梯口走去。 大堂经理心里着急,这一位可是城主今夜点名要特殊关照的贵宾,务必要让他食髓知味,一结束活动就主动加入不夜城的会员制。结果活动才刚开场十来分钟,他就直接离场,大堂经理从他脸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情绪外露的痕迹,只能从他身后那名人族的身上寻找蛛丝马迹,但她扫描了那名人族全身上下,也没发现半点“被”纵欲的迹象…… 大堂经理脚下步伐加快,边后退边笑盈盈地问道:“……您对今晚的活动还满意吗?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欢迎您反馈给我们,我们必定及时改善,争取为您提供全方位更优质的……服务。” 大堂经理语速飞快,争分夺秒地赶在这位天灾级别大妖怪“愤然”离场之前,把份内的售后服务工作做到位。 当她说到最后一个词时,这一位今晚的首席贵宾突然就停下脚步,大堂经理也猝然放轻声音,一直埋头紧跟在他身后的人族甚至还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后背。 这位大妖怪突然停下来,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大堂经理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唯唯诺诺地低垂着头,几乎要把脸埋到了胸脯上。 结果,她听到这位大妖怪说:“我对今晚,特别满意。” ? 大堂经理表面冷静,内心波涛起伏,一惊一乍,她抬起头来,就看见这位今晚白玫瑰之夜的首席贵宾面无表情地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以此对他们的工作给予充分的肯定。 大堂经理却是一时语塞。 原本惜字如金,吝于开口和许砳砳以外的生物说话的初初,此时突然有了表达欲,他想跟这个小妖怪提一下场地建设要金光灿灿blingbling才好看的强制性标准,奈何就被许砳砳推了下后腰,他乖乖地闭上嘴巴,内心遗憾地带着许砳砳离开了。 许砳砳和初初回到贵宾休息室,一路无妖怪敢阻拦,他们找到大小石头精时,大小石头精还杵在门口当门神。 情况紧急,刻不容缓,许砳砳爬到大石头精的背上,要求初初立刻出城。 不夜城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妖怪们在喷泉旁边燃点篝火,聚众狂欢。 现场还有一个助兴节目,是在地上摆放一个小火盆,妖怪们牵引自己的人族宠物,让他们比赛跨过小火盆,谁家的小宠物跨过的火盆里的火焰烧得更高更旺,谁就倍有面…… 欢呼声此起彼伏,广场上交通严重堵塞,许砳砳心里着急,但是广场上妖来妖往,大石头精这个大块头在妖群中寸步难行,挤了半天才挤到广场中心。 他们经过喷泉旁边时,许砳砳只觉得寒意侵身,他抬起头看向那美人喷泉,火光将美人喷泉的水色裙子映红,连美人娇羞垂眸的模样也被罩上一层暗红荫翳。她的面部轮廓雕刻得很细致,就连下眼睫都根根卷翘分明,表情逼真。 只是美人故作娇羞的神态,此时看起来更像是病娇巧笑,邪气得很。 篝火燃起的火光明灭不定,许砳砳仿佛在一瞬间看见美人雕塑灰白色的眼珠子朝他看来一眼。许砳砳的脊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初初握住许砳砳的手背的同时,也将许砳砳挡在他身后。 许砳砳的目光从美人雕塑的脸上挪回来,忽然,不夜城城主师卿清越温淳的嗓音在广场响起。 “我的贵宾们,这么快就要离开这不夜城了吗?” 许砳砳的心头一颤,他一抬头,就在中心广场的巨大广告屏上看到师卿那张笑脸。 整个广场的妖怪都循声仰起头,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师卿衣衫不整,天价广告位的蓝光高清像素甚至将他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都清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师卿显然是直接在白玫瑰之夜的现场开起直播。 师卿支着额头,眉眼带笑,懒倦的眼神越过广告屏落在许砳砳一行身上,说:“不辞而别未免太让我伤心了。” 许砳砳无心去听师卿的客套话,他第一时间是解禁神武龟蛇的全部限制,谨慎地准备好迎敌。 师卿又含笑道:“其实你们也不必走得这么急,城门随时为你们敞开,毕竟……” 师卿刻意拖长尾音,他的嗓音含着笑意,许砳砳却听得心里发毛。 果不其然,师卿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许砳砳警铃大作。 师卿笑说:“毕竟是风头正盛的ovary,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许砳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催动了神武龟的金色保护屏障,同时也抓住了初初的手。 广场上的众多小妖怪愣怔半晌,亲眼目睹那名站在石头精背上的“人族少年”突然展现出强大妖力,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 风头正盛的ovary。 与两只石头精为伍的ovary。 和不知名的天灾级别大妖怪同行的ovary。 …… 在场的围观群众不缺重度资深吃瓜网友,他们当场就惊呆了:震惊!作为妖界唯一一只修炼成人形的石头精ovary,携子在逃期间,居然还不忘跑进不夜城寻欢作乐! 未免也太猖狂了吧! 围观群众关注的另一个焦点在于许砳砳主动抓着初初的手上。 困扰吃瓜网友多日,甚至还分成两派在线撕逼的“石头精是自愿出逃还是被胁迫”这一问题也迎刃而解。 ——看这小手牵得多紧,好一幅舐犊情深的场景。 第079章 师卿在线直播的大屏幕是双面屏,蓝光超清分辨率,超大巨幕,占据广场的正点,城内妖怪都在第一时间收看城主的直播。 满城的妖魔鬼怪们都在喧嚣,近处的妖怪自动退离许砳砳周围三丈外,远处的妖怪则挤破了脑袋想要一睹真容,一时之间,广场上妖声鼎沸,妖头攒动,许砳砳还在妖群中看到前排有不少妖怪从自己脑内提取出一个小气泡,小气泡漂浮到半空中,妖怪们纷纷侧身转头,背对着许砳砳搔首弄姿,这个姿势像极了在路上偶遇明星强行和明星“合影”。 但由于现场过于混乱,漂浮在妖群上空的小气泡多半都落得被戳破的下场。 许砳砳在线询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九尾天狐还在纠结“许砳砳身为一个标准普通废物人族是怎么摇身一变,变成风头正盛,引发满城轰动的ovary”这一问题而缠着神武蛇求解释,他们俩无暇顾及许砳砳的问题。 神武龟大发慈悲地解释道:“提取出记忆泡可以拍照录像存档,主要是用于上传到网络上。” “……” 闻言,许砳砳二话不说直接动用神武蛇的水相之力,引美人喷泉的流水长裙喷溅而起的水珠,数百颗小水珠受到操控,又因为许砳砳初次上手,经验不足,不能精准地控制小水珠击中目标,只听小水珠夹带着破风声,像漫反射作用一样,无规则地横扫一切,将漂浮在方圆数十米范围内的小水泡全部射穿了。 ——这大概等于正主直接出手砸了路人偷拍明星隐私的手机。 漫天的小水泡接二连三“啪叽”作响,全场只剩下初初依样画葫芦尝试新功能,揪出一个小气泡和许砳砳比耶合影留念。 众妖愕然,但是“相机”被击毁事小,眼前这位引发妖界轰动的石头精ovary当众展现出不逊色于超灾煞(超a)级别的妖力才是大事件。 悬空乱撞的小水珠们还没消停下来,前排妖怪们的妖力也都被许砳砳所压制,他们抱着头蹲下身,集体释放妖力连结成一层五颜六色的保护罩,但是性命攸关之际,也不影响他们痴痴地仰望着站在大石头精背上的许砳砳。 ——这是一位实力达到超灾煞(超a)级别的ovary。 妖界尊崇武力暴力,身怀强大妖力的强者自然也备受妖众敬仰与仰慕。 而ovary这一特殊身份因其生育能力而被贴上了“居于妖下”的标签,近些年几乎成为柔弱、娇软、珍贵的代名词。 正因如此,实力强悍的ovary更像是“强大”与“娇弱”的矛盾混合体,他强大,但他注定要成为另一方的附庸,他的尊严和傲慢只是供另一方豪取强夺的战利品,他将要被折辱,直至他被驯服。 ——这!这他妈可是最受妖界网文圈欢迎的热门题材no.1啊! ——毕竟网民妖均实力在灾祸(c)级别以下,一离开网络匿名区,他们在现实中绝大部分都是任妖宰割的妖生loser,他们喜欢意淫自己强大,又渴望被更强大的天灾级别大妖怪庇护,乃至是t.g.m.强者天团。 可以说许砳砳现今这个知名度,这个实力以及这个际遇,就是他们意淫出来的网文妖生赢家主角该有的样子。 …… 而“满城怀春妖怪都想活成他的样子”的许砳砳本人,此时操控着方圆三十几米距离内乱撞乱砸的小水珠,有些力不从心,他急于甩手,让小水珠重新汇聚到美人喷泉里,顿时数百道小而有力的冲击波,齐齐将喷泉砸得水花四溅,甚至还有几颗落地偏差太大的小水珠将美人雕像的手臂和肩颈划出数道划痕。 大屏幕上的不夜城城主在这时出声笑道:“呀呀,还请你手下留情啊,要一起爱护不夜城的公物。我也无意与你们交恶,我只是一个商户,不夜城也不过是一个贩卖快乐的欢乐场,我自然是不会掺和进ovary保护协会和魔王军团拦截你们的苦差事的,吃力不讨好,这是亏本买卖。” 说这些话时,师卿的目光落在此时正沉迷于抽取记忆泡玩的初初身上,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可不打算和这“妖怪少年”交手。 师卿这只笑面狮说的话,许砳砳信半句都嫌多,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敢说你现在不是在拖延时间吗?” 广告屏幕的取景框只截取师卿的上半身,无法看到全景,但偶尔会有闷哼声响起。只闻声响不见实景,反而更加旖旎动人。 师卿自顾自地接过一条白手帕擦了擦手,擦掉手上的可疑液体,他对屏幕外的许砳砳笑道:“我当然敢说我不是在拖延时间,我说了,我只是一个经营生意场的商户,更何况,ovary保护协会压根就不需要我通风报信,我现在之所以留你们一谈,其实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呀。” 许砳砳皱眉头。 另一边,九尾天狐刚捋清楚许砳砳和万妖迷ovary石头精的关系,对许砳砳惊叹一句“原来你就是石头精!?” 师卿便微笑道:“不夜城的城门随时为你们大敞而开,只是你们来去自由,却不能将受聘于我不夜城的高级技师一并掳走呀。” ? 满城妖怪,包括许砳砳这一人族在内全都懵了一下。 要不是神武蛇在线啐了九尾老狐狸一口,嘲讽她竟然落魄到跑到不夜城应聘技师,许砳砳还没反应过来师卿口中的“高级技师”是指这只狐狸。 九尾天狐暴躁发言:“谁落魄了!还有谁应聘了!我是被特聘来不夜城担任高级技术指导,借此获取妖气维持魂体,小师师不过是孝敬我罢了!我可挑着呢,不像你们两个,在此之前你们肯定是躲在哪个山旮旯里靠啃食小妖小怪充饥呢吧?脏不脏?堂堂玄武皇靠捡破烂为生,啧。” “……” 神武龟蛇被戳中糟心事,骂战在线升级,非得等到许砳砳一键禁言才能消停。 九尾天狐难得正经地在线发弹幕,道:“小娃娃,我本身就是自由身,并不受限于不夜城,你只需跟小师师说,我是为未了的遗愿离开即可。” 许砳砳有些惊讶于九尾天狐竟主动松口,依言回复师卿:“你误会了,并不是我们强行掳走她,她是为了未了的遗愿自动和我们一起离开的。” 许是九尾天狐早就和师卿提过有一日会离开的决定,这“未了的遗愿”五个字就是对话密钥。 师卿闻言就问:“既然如此,你也知道那位的遗愿是什么?” 许砳砳此时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九尾天狐发出的新弹幕,是他眼熟的一句话: “围观美少年搞基。” 许砳砳:“……” 许砳砳只是一个传话的,万万没想到还要亲自下场帮狐狸调戏他自己,这一句密钥比之“芝麻开门”的羞耻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砳砳磨着牙,在师卿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围,观……搞,基。” 在场的妖怪都紧张地竖起耳朵倾听,听完却是一脸懵逼:? 许砳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等这四个字都蹦出来了,师卿的表情也逐渐舒缓开来,微微眯着的眼睛也多了三分真诚的笑意。 师卿抬手一挥,下令道:“开城门。” - 许砳砳一行,在满城妖怪的目送中,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从不夜城的城门离开。 在不夜城门口摆摊承接专业代打和劫镖等高危职业的小妖怪们认准石头精坐骑和石头精背上的妖怪少年,一看到他们出城就火急火燎地提前收摊下班。 而初初此时一心琢磨记忆泡的使用方法,两耳不闻其他事。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在线发弹幕网聊了小半天,九尾天狐终于搞清楚了许砳砳为何从一个普通人族升级为全网关注的ovary。 这也是她突然主动出城的原因: 一个人族蒙骗ovary保护协会并被官方认证登记为ovary,这无疑是保护协会和万耀殿的传世笑柄。 再者,许砳砳身为妖气排行榜上噱头最高的ovary却和自己(名义上的)儿子私自出逃,招引百万网友在线追剧…… 实不相瞒,九尾天狐就是这百万网友的百万分之一,如今有机会能跟组第一时间看蒸煮的恋爱真妖(人)秀,她内心当然美滋滋。 要知道“石头精传奇”可是九尾天狐近期日夜网上冲浪消磨时间的清单no.1,她也在匿名区为八卦楼添了不少砖,加了不少瓦,还在线追更了百来部同妖小说,遗憾的是许砳砳在网友激情创作的小说里有化名叫石石的,有化名叫岩岩的,也有化名叫硅硅的,还有化名叫磊磊的,就是没有化名叫许砳砳的。 九尾天狐在线向神武龟蛇狂推文:“我最喜欢的是叫“硅硅”的那一部,“硅硅”特别强势,天灾级别的妖怪都搞不定,只有从他身体里分化出去的儿子掌握他的软肋,结果他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儿子一心只想干他爸……真的肉香四溢,特别适合当睡前读物!嘻嘻嘻嘻嘻嘻嘻。” 九尾天狐在线嘻嘻嘻笑了很多字,神武蛇冷不丁地发了一句:“我们小许同志可能比小说编的还强势。” 九尾天狐一听就来劲了,催促道:“怎么了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神武蛇冷静地说出最让他提心吊胆的一个隐情:“小许同志是异世界来客,虽然他还没觉醒,但他很有可能是人族先知。” 九尾天狐第一个反应是“我靠???”。 第二个反应是“这么刺激?????”。 第三个反应是“我靠???你等等……那我们?????”。 九尾天狐直到现在才意识过来:给人族先知当保姆——这他妈是什么高危职业!? 九尾天狐在线呆滞,想她堂堂万狐皇竟落在一个准人族先知的手里,这是一个怎样命悬一线的处境啊? …… 浮现许砳砳脑海中的满屏弹幕这才消停,他无心加入神武龟蛇和九尾狐狸的群聊,他盘腿坐在大石头精背上,直到此时才有机会打开书包。 许砳砳离开终南洞时,书包里沉甸甸的,装了不少东西,经过好梦镇时他将随身携带保命的九天河水送给胡奶奶之后,书包被大幅度减重,里面只有一件衣服,和许砳砳从现实世界带过来的全部家当。 其中包括一部既解锁不了屏幕,也关不了机的手机。 许砳砳此时翻开书包,掏出手机,按亮手机的屏幕,当即一愣。 他收到三条微信消息: “绝世欧皇大画家:[动画表情](现在)”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平时这个点都带着它们去哪儿遛弯啊?(26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阿姨说你那两条大狗窜出门跑得没影了,把人吓得不轻(27分钟前)” 屏保界面显示的时间是16:19,日期是2x19年9月2日。 第080章 许砳砳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指节泛白,血色尽聚集在五指指尖。 手机屏幕很快又暗了下去,黑屏状态下,手机屏幕上映出一张呆滞的脸。 绝世欧皇大画家是许砳砳姑姑的微信名,这三条微信是她发的。 日期2x19年9月2日则是许砳砳穿越当天。 那天是星期一,也是他转学去新学校的第一天。 许砳砳甚至还记得当天出门后,他在出租车上还特意查过黄历—— 2x19年9月2日。 宜:沐浴,治病,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有病治病,余事勿取。 不宜出门,不宜开学,诸事不宜。 起因是那天出门之前,家里两条大狗一反常态,一大早就躁动不安了起来。 平日里温驯听话的金毛“大款”叼走他的鞋子,一溜烟就飞冲进卧室里,把鞋子藏在他的床底下,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二哈“冠军”则死死地咬住他的裤腿不肯松口,许砳砳想要扯回裤脚,刚弯腰低头,挂在他脖颈上的铭牌吊链从衣领里滑了出去,垂坠在身前晃晃悠悠,二哈眼疾嘴快地一仰头,死死咬住那块铭牌又拖又拽,把许砳砳勒个半死。 因为出门之前这场兵荒马乱的人狗大战,许砳砳没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等去了新学校报道,入学报道的第一天就被新学校的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原因是他大剌剌地戴着一颗古银色耳钉走进办公室,自投罗网,被高三级的教导主任没收了耳钉,还被训了一节课的时间,完了还要再写三千字检讨。 许砳砳这天过得太糟心,当天下午,睡过一节课后,许砳砳索性拖著书包逃了课,谁能想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拦在校门口,之后就稀里糊涂地掉进妖怪世界。 …… 穿越至今,也有整整一个月了。 可许砳砳此时再回忆起当天的事情,却还能想起小细节,比如他被教导主任逮到之后的对话。 …… “回去通知你父母明天来学校找我。” “那可不行,我没父母。” “你要是想拿回这玩意,就让你父母明天下午来学校!” “成,那我不要了,送给您吧。” …… 许砳砳甚至还记得教导主任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一拍桌子磕到手腕的表,表带夹肉,把他疼得“嘶”了一口气,粗犷的野生眉毛都揪在了一起,可在许砳砳这个问题学生面前,却还得端着教导主任的威严。 许砳砳自从穿越到这妖怪世界之后,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地夹缝求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还能回去现实世界,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回不去,所以他干脆断念不想,可他突然收到的这三条微信却在提醒他,现实世界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而且,从刚刚收到的微信消息时间来看,他在妖怪世界呆了整整一个月,现实世界的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似乎是在告诉他,如果你在三个月内回得去,甚至还能赶得上回家吃晚饭。 手机黑屏上的俊脸抿紧嘴唇,许砳砳内心的情绪翻涌着,他再一次按亮手机屏幕,眼睛紧盯着屏保上的三条微信消息,他隔着衣服抓着胸前的钛金吊牌,此刻已然是心绪难平。 ——直到被一声“砳砳”打断。 许砳砳回过神,一转头就看见初初的脸。初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当许砳砳的情绪波动过大时,初初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蛛丝马迹。 初初握着许砳砳的手,问道:“砳砳,你怎么了?” 许砳砳反应迟钝了应了一句:“我没事。” 他把手机放回书包里,也搓了把脸,他在这时才重新回归现实,许砳砳没有忘记李公豹说过的话,人族先知可以回到他们来时的现实世界,前提是要杀死不死之神,也即是杀死那位频繁出现在其他妖怪口中的阿尔黛殿下。 许砳砳也初步衡量过那一位阿尔黛殿下的实力,神武龟蛇曾说,初初很强,强到可以在同为天灾级别大妖怪里以一敌几十,但阿尔黛的实力是以一碾压妖界所有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两者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不存在可比性。 许砳砳把脸搓热了,也重新接受了现实,初初便问:“那砳砳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许砳砳回不去现实,只能继续留在妖怪世界里夹缝求生。 结合师卿刚才的话“更何况,ovary保护协会压根就不需要我通风报信”,ovary保护协会应该可以在他手上的印章发出红光时就检测到他的位置,ovary印章小半个小时前在水镜幻界里发过光,ovary保护协会对他的最后一次定位应该就在不夜城,所以他们现在必须离得不夜城越远越好。 但是他们要去哪里? 许砳砳完全没头绪,脑海中消停了好一会的弹幕区就“噗咕”冒出一条新弹幕。 神武蛇:“我倒是有个主意。” 许砳砳一看又是神武蛇“毛遂自荐”,太阳穴也跟着一疼,尽管神武蛇在他心中的可信用评级一降再降,但他还是把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的灵体一起揪出了体外,让他们仨一起加入群聊。 神武蛇桀桀笑得很狗腿,提出建议:“既然我们哥儿俩和狐狸的妖灵都聚在一起了,集合我们仨的力量,小许同志哪怕不觉醒成为人族先知也很强大,但是……你还可以更强大。” 许砳砳一听这熟悉的开场白就可以猜出个大概。 神武蛇接着说:“您看这还剩下木属性和火属性两个空位,要不,再让我给您二位推荐一个合适的妖灵吧?我和神武龟来负责防御,老狐狸来负责限制敌方行动,但光靠石头精这坐骑的移动速度还不行,您需要一个能帮您快速移动的妖灵。” 许砳砳对于神武蛇的夸卖无动于衷,但是初初一听就亮起眼睛,问:“有多快?” 神武蛇当妖灵这些年所积累的妖脉甚广,随口一点又是一位专业对口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他夸起来掷地有声:“扶摇直上,九万里。” ——听起来就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妖怪。 神武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神武蛇在线卖队友了,这次显得非常淡定。 九尾天狐第一次围观神武蛇卖亲友,不难想象上一次被这么卖出去的就是她自己,但她对着神武蛇咬牙切齿过后,竟然也同意神武蛇的卖亲友行为,她说:“我觉得挺好的,来都来了,倒不如直接把这当成养老院,咱们现在三缺一,再把大哑巴拉进来就能打麻将了。” 九尾天狐想的是,既然她和神武龟蛇都被许砳砳逮到手了,与其天天盼着许砳砳早死早放他们超生,还不如多拉几个亲友在这儿养老,同时,有他们联手,这家养老院的安全指数也有绝对的保障。 许砳砳从神武蛇的推荐语猜出:“你推荐的这一位不会是什么鹏皇吧?” 神武蛇一挥手就扬起一团云雾,在半空中绽放两朵烟花恭喜许砳砳答中,他“嘶”了一声,道:“桀桀桀,没错,就是鲲鹏皇,看来大古板的名气最大,连我们少年英雄都有听说过他。” 鲲鹏皇乃是一金翅大鹏,也是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的前同事。 金翅大鹏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的御风之力归属于木属性,确实是最适合许砳砳的妖灵之一。 许砳砳也逐一印证自己最初的猜想,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他们所在的那一方势力,恐怕都被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一网打尽,彻底被清剿,神武龟蛇的前同事才会全都沦落为妖灵,现在又“被”加入许砳砳的保姆团候选名单中。 阿尔黛殿下固然厉害,但是能够集齐玄武皇、万狐皇、鲲鹏皇等族群之首的组织,必然也是一方大势力。 许砳砳有理由怀疑神武蛇是打着给他招保姆的幌子在集结旧部兵力,他只不过是个容器,或者说是一个总部。 许砳砳本能很是抗拒,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只是想要在妖界找处安身之所种田养老,而神武蛇在利用他集结复仇者联盟。 偏偏初初一听有妖灵就来劲儿,追问道:“他在哪?” 神武蛇“嘶嘶”吐舌道:“大古板喜欢有风的地方。” 九尾天狐抢着接过话:“风之都!那里是大哑巴的第二故乡。” 风之都,夹在两座巍峨山脉之间的断口,常年有狂风肆虐,是最不适宜居住之地,却是拥有御风之力的中二妖怪们最想征服的圣地。 许砳砳事先确认:“要怎么抓鲲鹏皇?” 许砳砳可不想再被神武蛇下套,将初初和自己置于危险中。 神武蛇坦白交代:“大古板的御风之力可谓是全妖界超一绝,哪怕是以我们初初这位少年枭雄,要抓到大古板也是极为困难。” 更何况他们还要去金翅大鹏占据绝对优势的风之都,鲲鹏皇不仅能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还能操控风刃将他们围困在风都的山口。 许砳砳也坦诚道:“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要让我去送死。” 神武蛇“嘶”一声,诚意十足地摇头解释:“小许同志又低看了我们这位少年枭雄了,大古板困得住你们,却杀不死你们,只是他虽杀不死你们,你们也抓不到他。” 神武蛇努力用一套逻辑说服许砳砳:一旦金翅大鹏发现他奈何不了初初,第一反应是同风起,消失得无影也无踪,许砳砳认为神武蛇要借金翅大鹏坑害他和初初的想法显然不能成立。 事到如今,神武蛇也是真心想将自己的前同事都拉拢过来。 神武龟也出声道:“不错,放眼整个妖界,能抓到大鹏鸟的超不出两位。” 神武蛇竭诚服务:“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和老狐狸的本体妖力排行都比不上大古板,但毕竟大家同事一场,我们可以利用大古板对我们的信任,先把大古板骗出来……” 神武蛇在线分享自己准备如何坑亲友的计划书,得到神武龟和九尾天狐一致的热烈响应。 初初听完介绍就准了:“木属性的坑位就定他了。” 初初不忘最后一个位:“还剩一个火属性,火属性你有推荐的吗?” 闻言,向来热衷于卖亲友向初初投诚的神武蛇,却是一默,纠结一番,这才应道:“全妖界最后一只凤鸟,是所有火属性妖怪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神武蛇嗓音尖细沙哑,平时又爱桀桀怪笑笑得阴阳怪气,此时却是难得认真,言语间也难掩尊敬。 许砳砳有理由怀疑,这只凤鸟恐怕就是他们这组织的老大哥。 但是许砳砳听完又皱眉道:“妖界不是没有凤鸟了吗?” 持续百年都位于ovary妖气排行榜第一的凰鸟,至今空肚期已长达百年,她便是坚持非同族的凤鸟不嫁。 好在阿尔黛殿下对同时身为t.g.m.和ovary的凰鸟一族礼让有加,这才不予以追究,放眼整个妖怪世界,也只有凰鸟一族才能享有如此待遇。 神武龟道:“全妖界唯一一只凤鸟,封号为凤皇,曾是所有皇族之首。” 此“凤皇”非彼“凤凰”。 许砳砳的眉头也皱得更深:凤皇曾是所有皇族之首…… 许砳砳记得他问过骆主任“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本体是什么妖怪”。 骆主任紧张兮兮地回答说:“阿尔黛殿下的本体,是,是蛟龙皇……” 第081章 风之都,地处西北地区。 许砳砳他们从终南出发,一路向东,想要前往人族的聚集地,现下的导航位置又大幅度偏离目的地的轨迹。 路程遥远,初初借此机会教导许砳砳操控神武龟蛇的金、水二力,以及九尾天狐附体的土系妖力。 路遇大河小溪,初初小老师给许砳砳布置命题实操作业,要求在河面凝结冰床驮着二人二石头精前行,但是由于地势原因,绝大多数河流流向都是自西向东流,许砳砳还得操控倒淌河,除此之外,冰床流经河流难免会碰礁石,许砳砳又得蓄水势将冰床托高……许砳砳刚上手时手忙脚乱,诸如冰床撞礁,全员翻船掉进河里,冰床搁在浅滩寸步难行之类的问题屡见不鲜,大石头精矮身趴在冰床上随时准备沉底,小石头精紧紧抱着大石头精的后颈,它的脑袋上盘着一大坨水草。小石头精的脖子上还系着许砳砳从不夜城带出来的项圈,这是初初认证过的专属定制品。 ——这是神武蛇附带的水之力。 路遇平原山丘,初初小老师又升级课程,要求许砳砳操控土地时,实操九尾天狐的空间幻镜之力,将广袤无垠的黄土地框出一个大的空间,再用镜像折叠的方式缩短距离。许砳砳把自己都绕晕了,他们所站的几平米地被许砳砳翻来覆去,几次三番差点把自己埋进土里就地土葬。 ——这是九尾天狐的土系之力。 除此之外,许砳砳在下雨天要控雨,艳阳天要遮阳,在雷暴雨的天气里运用神武龟的金之力引落雷轰烤野兔准备晚餐,在迁徙的牛羚群使用九尾天狐的捆仙锁套中指定的黑耳黑背牛羚…… 许砳砳逐渐上手后,也掌握了一些门道,像是在体验vr游戏,全程玩得不亦乐乎。 何况现实世界的vr游戏做得再逼真,终究也只是虚拟的游戏,不比许砳砳此时在覆手之间就有翻天覆地的能力。 他这一路自食其力,过得非常充实,初初起初是不出手,后来是被许砳砳勒令不许出手,初初身一倾,趴在许砳砳的背上,圈着许砳砳的腰肢,偷偷伸出手揉了揉许砳砳头顶上的狐狸耳朵,说:“那我以后就等砳砳保护我。” ——就像许砳砳一开启神武龟的护身甲,双目就会冒出金光,他一调用九尾天狐的幻境之力就会冒出灵体状态的狐狸耳朵。 蹲在一旁嗑cp的九尾天狐突然就咧嘴笑。 许砳砳头也不回地拍掉他的手,爽快地答应“好”的同时,不忘温馨提醒:“注意点,不准随地发情。” 许砳砳生怕手上的ovary印章又因为初初散发出的冷香发红光,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初初的脖子上已经换上了雪白的新绷带,上面还有许砳砳的留字“坚强”和“文明”,前者是在勉励初初不哭,后者是在提醒初初不能随处乱发情,争当一个文明“人”。 许砳砳接连好几天都在勤练实操培训课,他来了瘾,还拉着初初给他当培训。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三位围观群众的灵体漂浮在半空中,恹恹地接连打呵欠,只要初初没有放水放出开闸泄洪的架势,这场lv.1打lv.100的比赛根本没有悬念。 妖怪之间打架斗殴无外乎是比妖力。强者实力碾压,可以无视规则;平级打斗更考验双方对五行之力的参悟深浅。 许砳砳得“初”独厚,无德无能却手握着金水土三方天灾级别的妖力,但学得又“杂”又不“精”,许砳砳一出手反而因自己的杂念太多而碍了手脚。 许砳砳屡次进攻都被初初轻易化解,神武龟蛇当初在灵魂体状态只有三成妖力的情况下还能和初初打上几个回合,而获得神武龟蛇二妖五成妖力的许砳砳,在初初面前却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许砳砳第n+1次被初初擒住时,他终于认清了自身妖力丰盈却无用武之地的窘境,他突然冒出一个疑问,道:“初初,你为什么当初完全不用学妖法就能操控自如呢?” 许砳砳此时被初初挽起的泥流圈禁在原地不得动弹,泥流柔软温热,如同灵活的蟒蛇一样缠绕在许砳砳身上。 初初破壳而出不到一个月,化人形的时间更是短暂,对于五行之力的作用却是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妖法信手拈来,自离开终南洞以来,没有遇过敌手。 初初也歪着头疑惑道:“这些还需要学吗?可能是因为砳砳不是妖怪,对于妖怪来说这是生来就会的技能。” 场外观众神武龟直接否定:“当然学啊!勤修苦练千百载,一举成名天下知,哪家的妖怪是生来就会妖法的啊!” 虽然许砳砳也觉得很奇怪,但还是实事求是道:“我家的。” 初初乖巧点头,附和一声:“对,我是砳砳家的。” 神武龟蛇双双无语:“……” 九尾天狐又笑又哭:“噫噫噫,我嗑的cp在线he,但是he就没有后续的小黑屋y和黑化展开了呜呜呜。” 许砳砳休息了一会,赶路不忘琢磨妖法,又主动邀请初初来切磋妖法。 初初认真地建议道:“砳砳,要不换我来进攻吧,你只要练好和神武天狐配合防守的这一招就行了。” 但许砳砳对“练好这一招就行了”这八个字有ptsd后遗症,他敏感地说:“不行,只练好那一招,我没办法保护你。” 初初听完感动得一塌糊涂。 神武龟蛇听完就嘴角抽搐。 九尾天狐听完捧脸嘻嬉笑。 但初初感动归感动,他打从一开始执着于为许砳砳寻找妖灵就是为了让许砳砳能有自保之力,而他是许砳砳的刀,他会一直为许砳砳冲锋杀敌,一直到他这把刀折断为止…… 还有一点,初初其实不敢明说,纵然许砳砳在他眼里是最好的,但是他这百米厚的滤镜也过滤不了许砳砳的学习能力实在和他差太远,不如集中精力专精一点,先保护好自己。 好在许砳砳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他刚说完矫情的话,就摸着鼻尖妥协道:“那我就先学自保这一招。” 比起保护初初,他更有可能被当成人质反过来威胁初初。 许砳砳很清楚,初初本身无懈可击,可初初对他的感情让他变成初初的弱点。 他是初初唯一的弱点,却也是破绽百出的弱点。 许砳砳想通了这一点,就更急于苦练自保之力。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重新附体,他们四体一位,要想配合得当,就需要对彼此足够熟悉。就像神武龟蛇有神佛天降的无敌玄武甲,九尾天狐也有神佛妖魔在劫难逃的捆仙锁必杀技,前者可以维持五秒的完全免伤无敌状态,后者可以无视所有屏障困住对方三秒钟。 两相结合,许砳砳本可以无敌个几秒钟,但他这个新任指挥官无法把握最佳时机,光是练习大招续航这一技巧,就足以让他半个月内无暇顾及其他。 …… 在许砳砳刻苦练习期间,憋屈的不是初初这个陪练,而是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这三位被迫听从指挥的队员,训练期间,弹幕区通常都会被“人族果然全都是废物你这个大傻逼指挥!!!”这句话刷屏。 直到十一天后,他们抵达了风之都,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就迫不及待地让许砳砳离开指挥位,letthemgo,他们必须要让许砳砳看一看,脱离许砳砳的指挥之后,他们的灵体状态只有三成实力为什么能够碾压许砳砳领导下的五成妖力,他们由衷希望许砳砳能够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的灵魂体不能离宿主体外太远,许砳砳和初初藏身在风谷的裂口里,周围笼罩一层灰白色的砂岩屏障,屏障密不透风,也将他们身上的气息一并隔绝。 神武龟以灵识传音,方圆百里的妖灵皆可听见。 神武龟说:“大鹏鸟,哥几个来找你了。” 九尾天狐插了一嘴:“大哑巴,姐们也来看你了!” 神武蛇桀桀怪笑道:“也就只有你还把你自己当成雌性看待了。” 九尾天狐怒而爆粗,她和神武蛇二话不说就又吵了起来,这一次也不放话约架了,直接就在现场干起仗来。 神武龟本来想看戏,奈何他和神武蛇是一体机,无辜受牵连,只能下场拦架。 风之都的谷口之上,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妖灵大战正在打响,其声势之浩荡,许砳砳怀疑他们是公报私仇,私事公了。 这场戏演得很逼真,疾风呼啸而过,天空中出现一缕金色的虚影,无形的风凝聚出实体。 神武龟仰起头一看,来者正是他们的故交老友,他们百年未见却无半分生疏,神武龟冲着他喊了一句:“大鹏鸟!赶紧下来拉架啊!” 神武龟的灵体被神武蛇拖拽着画圈,他的粗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当成大棒槌抡向九尾天狐,他不得不先把脑袋缩回龟壳中避难。 ——这一幕在百年前的“办公室”很常见。 金翅大鹏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过去的梦,神武蛇和九尾天狐打架拆屋,毁坏公物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如果是在以前,现场除了有人劝架之外,还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跑去打小报告,有人来开罚单…… 往事如烟,却又近在咫尺间。 “……” 金翅大鹏没有开口,但心中波澜万千,毫不犹豫地俯冲直下参与拉架。 结果,金翅大鹏一落地,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双方默契地转移矛头,齐齐向金翅大鹏发难! 眼前金光一闪,金翅大鹏猝不及防被九尾天狐的捆仙锁缚住。 金翅大鹏:? 捆仙锁只能维持两秒钟,但是这两秒足以让九尾天狐在大漠荒原上筑起幻境,风被隔绝在外,捆仙锁消失的瞬间,神武龟的加身防御护盾已经反作用施加在金翅大鹏身上,任他插翅也难逃。 金翅大鹏:? 他这做的是什么噩梦啊?才会梦见昔日故交尽反目成仇。神武蛇甚至还亲身上阵,它幻化出真身,以巨蟒之身绕着金翅大鹏的身体盘几圈,“嘶”一声,劝金翅大鹏冷静一下:“大古板,哥们儿几个今天是来找你共商大计的,招待不周你先体谅体谅。” 九尾天狐化出人形,蹲下身来逗他开心:“哎呀呀,大鹏大鹏,大功告成,你对我们这帮狐朋蛇友也太没戒备心了。” 金翅大鹏怒不可遏,他被制伏在地,对旧友有旧情的他甚至还怀疑眼前的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是外人设下的陷阱,但是能这么不要脸的又确实只有神武蛇本蛇和九尾天狐本狐。 金翅大鹏挣扎着要展翅,却被神武龟的金刚罩压顶翻不了身。 九尾天狐笑嘻嘻道:“大哑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灵体状态施展妖法却还能保持人身呀?” 金翅大鹏无愧于他的哑巴外号,抓心挠肺就是不问。 妖灵体维持本体的人身施展妖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找到适配的“容器”,二是签订契约,九尾天狐显然是第二种。 由于九尾天狐本就不着调,金翅大鹏并不意外她在这百年签订卖身契约,他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妖怪才能让她委曲求全。 这时。 从平地里走来了一对少年,金翅大鹏直接略过左边的人族少年,他仰起长脖,死死盯着右边的妖怪少年。 结果,九尾天狐开始向他强烈推荐:“大哑巴呀!咱们亲如一家就该团团圆圆,你和我们一起跟小砳砳签订平等契约吧!待遇从优!而且有福利哦!” 九尾天狐朝后伸出左手作手势,不偏不倚明明白白地指向那个人族少年。 金翅大鹏:? 第082章 金翅大鹏觉得自己这个噩梦未免太漫长。 昔日故交不仅和他反目成仇,甚至还伙同外人亲自下套将他制服,如今又在合力劝说他主动归顺那位人族少年。 ——竟是那个人族少年! 金翅大鹏百般确认过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登时就引颈长唳,他可以理解九尾天狐平时不正经,但是无法理解九尾天狐落魄到和一个人族签订契约,她作践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万狐皇”这一称号的尊严和荣誉。 金翅大鹏怒火中烧,表面却是冷如冰霜,面对出丑狼藉的九尾天狐只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神武蛇的脑袋就从另一边凑了过来,情真意切地劝他:“投靠小许同志是一个好归宿,还是我推荐给老狐狸的,大古板,你可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些啊!” 金翅大鹏难以置信地死盯着神武蛇,他没有想到比那只狐狸更不靠谱的是神武蛇,他心存最后一丝侥幸地看向神武龟,结果以往一身正气的神武龟也对他点了个头,表示肯定:“签订的是平等契约,放心签,条约也很合理,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金翅大鹏内心震愕,他生前死后度过了漫漫无期的多少日夜,今日的所听所闻可列为他鹏生最错愕的第二大事件。 金翅大鹏甚至有些怀疑,神武蛇和九尾天狐怕不是终于知道,每次他们内讧干仗,出去打小报告的就是他…… 所以当下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能令金翅大鹏动怒与震惊的时刻和事情,百年才能一遇,以至于他在漫漫鹏生里,已经忘了震惊的外在表露方式。 但在外人看来,金翅大鹏在听了神武龟蛇的话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依然能面不改色泰然处之,很值得一夸。 九尾天狐笑嘻嘻地竖起了大拇指道:“不愧是我皇族第二酷盖!” 她甚至提取出自己的记忆泡抛到半空中,矮下身来和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金翅大鹏合个照留作纪念。 神武蛇也窜出个尖脑袋,吐出了蛇信子,权当比了一个yeah。 金翅大鹏就是吃了酷盖妖设的大亏,如果换成九尾天狐或是神武龟蛇任一妖,此时必定破口大骂“槽你妈”。 拍完合照,神武蛇巧舌如簧“跐溜”作响,嘶了两声开始给金翅大鹏推销养老保险。 九尾天狐也凑过去拉金翅大鹏这个不爱说话的小闷骚和她一起入cp坑。 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前一秒还一言不合差点就假戏真做干一仗,下一秒却一唱一和,左右夹击地给金翅大鹏洗脑。 金能克木,金翅大鹏在神武龟的金钟罩下不能动弹,但神武龟仅仅只是遏制住他,并没有出手伤他的意图。 但是,金翅大鹏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金属性妖力有明显变化,强压在他身上的金钟罩消失了,但是他的行动依然受制,原因是在他身下浮现出一个金光流转的涅槃印。 涅槃印是由内外两个圆形阵法组成,阵法内部的金色符文顺时针流转,外部的符文则以逆时针的反向倒流,以涅槃印的外圈金边为界,金光向上冲出一道光柱。 金翅大鹏一能动弹就拼尽力气振翅高飞,大鹏展翅,同风起,可御风飞行九万里,可他却被限制在这光柱之内,柱顶嘭嘭嘭急剧下压之时,他不断冲撞,最终被困在这光柱底嘶鸣。 初初平静开口,难得没有一开口就威胁:“我只要你和砳砳签订平契,承诺会保护砳砳的安全,我就不会为难你。” 金翅大鹏在空间紧缩的金色光柱里暴力冲撞得魂体震颤,他每一次撞击光壁都会被一股蛮力吸住,他的灵体在光壁上撕拉又再度发起冲撞,类比生命实体就是被撕破皮肉,又撞得血肉模糊,场外观众都看得着急,可偏偏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低头。 初初扬起眉头。 神武蛇嘶声道:“这个人族和当今的万耀殿也不对付,我们也算是同仇敌忾……” 九尾天狐急道:“这个人族不是普通人族,他之后很可能会觉醒成人族先知,他的身份绝对不普通,他也不是普通的那种人族先知,他和别人不一样……” 九尾天狐她这段绕口令的中心思想是想要突出强调许砳砳和其他对妖怪深恶痛绝的人族先知不同,但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踩雷,金翅大鹏甚至开了金口,嗓音冷得刺骨,他道:“不杀他斩草除根,反与他为伍,还供他驱策,你们真的疯了。” 许砳砳欲言却又止。 而初初也对收服金翅大鹏表现出空前高涨的兴趣,金翅大鹏更是剧烈反抗,他越是想打压,握拳缩紧涅槃印空间时,还平心静气道:“如果和砳砳签订协议就是疯了,那我会把你也逼疯。” 金翅大鹏冷哼:“做梦。” 涅槃印的空间紧缩得几乎压迫到金翅大鹏的前胸和后背,灵魂体也处于烧灼状态。 初初又问:“想好回答了吗?是答应保护砳砳,还是魂飞魄散?” 神武龟生怕金翅大鹏嘴硬求死,初初直接就成全他,他连忙抢过话,道:“我们都没有疯,只是你还没有接受现实。” 许砳砳也同意,比之前两次收服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的场景,只有金翅大鹏是如此壮烈。区别也不要太大,其中:贪生怕死神武龟蛇,色令智昏九尾天狐,傲骨铮铮金翅大鹏。 许砳砳这一路看到人族在妖界的地位后,不得不说,金翅大鹏是唯一一个死后仍坚守大妖风范的妖灵。 神武龟正色道:“哪怕是和人族签约平契又能怎么样,总比你困守在这鸟不生蛋的西北角,百年来只能苟延残喘好吧,如今凑齐了我们金木水土四方之力,我们下一站还能……去寻找凤皇。” 话音落地,许砳砳明显感觉到金翅大鹏的躯体一僵,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敢!” 可见“凤皇”一名的威慑力果然不一般。 神武龟道:“不是我们敢不敢,而是我们必须这么做,只有找到这一位,我们才能找回主心骨。来日方长啊。” 沉默。 除了结界外面的凛冽风声,就只剩漫长的沉默。 - 金翅大鹏可能真的“来日方长”,但许砳砳当下只知道他“妖生苦短”,这一趟收服鲲鹏皇之旅,顺利得远超许砳砳意料之外,尤其是神武蛇竟然真的没有耍小心眼儿,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许砳砳对他刮目相看,也能让金翅大鹏和这位策划者决裂冷战。 金翅大鹏一被纳入许砳砳的脑海中,就抽身变成了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他双臂环胸前,对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这一群狐朋蛇友嗤之以鼻,冷漠地拒绝了神武蛇发出搓麻将的邀请,以及九尾天狐强烈推荐硅硅那篇同妖cp文的安利。 直到那个妖怪少年提及:“砳砳,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金翅大鹏这才望了过来。 许砳砳将寄宿在自己体内的一众皇族妖灵释放出来共商大计。 神武蛇在初初面前主动化身狗腿子,桀桀笑道:“少年枭雄,我们是不是该启程去寻找凤皇了?” 许砳砳代初初回答:“要去哪找?” 这一问却是把神武蛇也给问住了。 凤凰非梧桐木不栖,可是,全妖界唯一一片梧桐林,却在万耀殿的后山里,凤皇绝无可能出现在那里。凤皇是神兽,也曾是皇族之首,可这百年落魄…… 一提这点,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也都唏嘘不已,他们个个担心自己的老大哥这些年吃不好睡不着,那得吃了多少苦。 九尾天狐说道:“但凡是火属性强大的妖灵或是精怪,经过之处必定是烈火燎原,凭借凤皇的妖力,别说是燎原了,就是引起野火焚烧百年永不熄灭也是有可能的,这种大新闻很容易就会在网络上引发热议,可我在不夜城期间多次打听凤皇的下落,凤皇却像是销声匿迹一样……” 九尾天狐说的销声匿迹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打听不到凤皇下落的好消息,但同样,她也不曾听说过万耀殿追捕过哪个妖灵。 尤其是在这百年来,魔王军团代表万耀殿出征,四处践行恐怖主义,南征北战立下的军功悉数在网络上实时更新,他们只怕无人知道,根本不怕被人寻仇。 金翅大鹏也难得愿意开口:“阿尔黛不敢动凤皇。” 神武蛇附和道:“那确实。” “……” 见他们的语气如此笃定,许砳砳只能把话重新咽进肚里。 许砳砳只能在内心吐槽:凤皇都因阿尔黛死了近百年了,这叫哪门子的不敢动啊?而且他还知道一些内部小道消息,其中包括了从ovary保护协会荷花精的口中得知阿尔黛殿下在这百年间唯独对凰鸟一族礼待有加,很显然是在挖凤皇的墙角。 但是许砳砳没有说出来。 许砳砳提议道:“既然没有确切的目的地,那就继续向东行前往人族的聚集地,先找到能让我觉醒成为人族先知的办法。”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就在众人以为他只是哼唧一声表示不屑,却没想到他来了口:“人族先知都有一刀一剑。” 许砳砳疑惑道:“啊?” 神武龟恍然大悟道:“大鹏鸟见识过真正的人族先知,当初人族先知的研究项目就是他接手的。” 放眼整个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金翅大鹏了解人族先知的妖怪了。 金翅大鹏回答:“刀剑村。” 绝大部分的人族都聚集在主城中,但是刀剑村散落在外,坐落于万耀殿和人族主城这两点连成的一线中间。这个村子自古就肩负为人族先知锻造刀剑的使命,可以说是每一个人族先知勇闯妖界的第一个新手村打卡地。 许砳砳也是现在才知道,人族先知还是二刀流。 神武龟哼哼道:“取到刀剑之前,你还得先练习怎么把刀剑拿稳了,省得光是进村培训就耽误半年。” 许砳砳却回答:“我练过。” 许砳砳练过握刀执剑的正确手势,也练习过挥劈近半月,只不过二刀流是唐四娘教给他的。他和人族先知唯一的共同点,可能是最后都将刀剑对准了“妖怪”。 第083章 虽然金翅大鹏不知道刀剑村的具体位置,但是他大致可以猜出万耀殿和人族主城相连的中心地带。 许砳砳一行花了十一天才从东南的不夜城赶到西北的风之都,金翅大鹏附体却可以让许砳砳一飞冲天,金色的鲲鹏灵体足有二三层楼房那么高,一根爪子就抵得上许砳砳的大腿那么粗,许砳砳怀里抱着化为原型的初初和小石头精,鲲鹏脚爪抓着大石头精双臂,在万里高空俯冲而下,一分钟可畅游妖怪世界。 ——这趟鲲鹏附体的vr真人体验让许砳砳感受了一把跳楼机的尊享版服务,全程享受酣畅淋漓的高空坠落体验,但是眼睛不飙泪,呼吸也畅快。 唯一不好的体验就是初初在万里高空都不忘争宠,它趴在许砳砳怀里用后腿使劲蹬着小石头精的大脑袋,许砳砳提心吊胆,生怕一脱手,小石头精就化身为天外陨石砸下去。 暮色四合,许砳砳他们在一处海滩落脚,这是许砳砳主动提议的。 蜿蜒的海岸线与夜色融合在一起,海水冲刷着海岸,绵软的细沙踩在脚下的触感很松软,摸起来是冰冰凉凉的。 大石头精一路走来留下一长排大坑,海水推着细沙涌上岸来,在沙坑里留下一小洼一小洼海水,浪声舒缓,今夜无月,夜色里的海平面一片黑沉沉。 许砳砳站在岸边,许砳砳出生在一座海滨城市,海滩和海岸线都是日常出行最常看见的东西,也只有来到这里,才能让许砳砳感觉到片刻的放松。 妖界和现世一样,都有风也有海。 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吹拂着许砳砳的脸,他的眼睫毛一颤,垂下眼眸。 可是这里也就只有风,只有海了。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扑通”,打断了许砳砳的思绪。许砳砳循声望了过去,海面溅起大朵的浪花,直到浪潮退下去,才看到小石头精以倒栽葱的姿势,半身插进湿软的细沙里,仅留两只小胖腿在外面瞎蹬。 许砳砳:“……” 初初赶在海浪拍打过来之前,噌噌踩着软沙跑过去,揪着小石头精的后腿像拔萝卜一样连根拔起,又噌噌噌地跑回岸上来。 初初等海浪再次扑打过来时,就拽着小石头精的后腿像抡大锤似的甩了几圈,又将小石头精以流畅的抛物线甩飞出去,再次“扑通”一声溅起一束大浪花。 ——许砳砳这次亲眼目睹了初初作案的全过程。 许砳砳感慨初初果然幼稚。 大石头精看了敢怒不敢言。 小石头精磨牙“砳砳”作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笑。 初初对黑不溜秋的海平面提不起兴趣,只能从小石头精身上开发趣味性小游戏。 许砳砳只知初初幼稚,他不知道的是,初初针对小石头精,是从许砳砳把那条镶金嵌银的项圈送给小石头精开始的。 等到初初再一次把小石头精从细沙里拔了出来,跑回岸上蓄力待发时,许砳砳及时拦住初初,从他手里救下小石头精并塞给大石头精。 许砳砳试图转移初初的注意力:“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初初当即就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乖巧地凑到许砳砳。 许砳砳还记得在好梦镇时,神武龟教过他打响指发射小星星,这是一种中看不中用的小技能,但是格外适合哄小孩儿。哪怕这个小孩儿已经长大成和他身高相仿的男孩子,心性却依然很幼稚。 许砳砳和初初底下的沙滩突地隆起,驮着二人高出平滩半米,许砳砳的大拇指捏着食指和中指打了一个响指,一颗金光闪烁的小星星从他的指尖飞射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形的轨迹,掉进海里,被海浪托起来带进海里。 初初热衷于一切会发光的事物,也热衷于许砳砳这个人,此时由许砳砳打响指发射出去的小星星也拥有1+12的绝佳效果,只见初初蹲在凸起的小沙丘上,眼巴巴地看着小星星被浪头吞没在海里,便猛地仰头看向许砳砳,两只眼睛里都写满期待。 初初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一颗小星星就能换得他一个惊喜的表情。 许砳砳连打了几个响指,发射出去的小星星聚成一束光,划过初初身前的刹那间,在初初那两扇灰扑扑的心灵窗户里点亮了金灿灿的微光。 初初仰着头看着许砳砳,捧着双手,对许砳砳说道:“砳砳,我要星星。” 许砳砳依言打了个响指,一颗闪着金色光芒的小星星坠进初初的掌心,金色光芒将他的手掌照亮,他的掌心白得剔透,纹路很浅很浅,几乎看不清纹路的走向。 许砳砳的目光飘落在初初的鼻尖上,星光点缀其上。 初初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枚小星星,但是小星星的光芒渐渐暗淡,消失于掌心里。 九尾天狐在线上笑嘻嘻,感慨这夜真是浪漫又甜蜜。 神武龟也哼了一声,道:“我教给你的小技能,居然被你拿来撩人。” 许砳砳义正严辞地辩解:“我只是吸引初初的注意力,省得他又折腾小石头精。” 九尾天狐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她清了清嗓子,突然对着神武蛇念台词:“……怎么了,你不想睡我吗?” 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天天都拌嘴吵架,竟也吵出了默契,一秒入戏,掐着尖厉沙哑的嗓音接台词:“想。” 许砳砳:“…………” 神武蛇压着嗓子,又道:“每天都想。” 许砳砳当场禁了这两位的言,留神武龟在旁边看戏,还有金翅大鹏虽然好奇,但仍绷着脸皮,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的酷盖妖设今晚也依旧稳得一批。 许砳砳捏着手指搓了搓,别开眼说:“我的手指打响指打得发麻了,只给你最后一颗星星。” 初初闻言就收回手,掌心贴着裤缝搓搓,他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不要星星了。” 许砳砳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他的心情很微妙。 和许砳砳的手会疼相比,再blingbling的小星星也吸引不了初初了。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初初脖子上的新绷带,上面写着“坚强”和“文明”,若说是提醒初初要牢记不能随地乱发情,倒不如说是提醒许砳砳自己不要再轻易地夸奖初初好厉害你真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间接“鼓励”初初乱发情。 许砳砳垂下眸,连着打了好几个响指将中指指尖都搓得发红,好几颗小星星都飞坠进黑漆漆的深海里,金色光芒瞬间熄灭。 就像是许砳砳急于要避嫌一样。 九尾天狐十分不解,在线发弹幕问蒸煮:“你们人族的择偶标准是什么?wuli初酱不强吗?不美吗?难道是……他对你太好?” 许砳砳:? 妖界推崇武力,所以他们崇尚强者。 妖怪皆爱美色,或毛色顺滑或羽片艳丽,所以他们妖均颜控。 最后,因为妖怪从动物修炼成人形,种族差异问题太大,有些妖怪沿袭动物时期的传统,习惯日抛式情人,炮友遍地开花的相处模式,这种妖怪一旦碰上了为爱至死不渝,一生忠于一个伴侣的妖怪就很烦,所以妖族之间不仅有物种生殖隔离,还有流淌在血肉里的道德观念差异等等问题。 许砳砳否认道:“当然不是。” 若说观念差异,其一,初初的幼年体是由他养大的宠物,坦白说初初当时在许砳砳的眼里和他家的金毛“大款”和二哈“冠军”没有任何区别。其二,初初成人之后依旧是小孩子心性,哪怕他把许砳砳当成发情对象,却依旧像是小朋友因为依赖他而拉着他玩家家酒。 许砳砳也无法认真对待。 许砳砳脑子里思绪万千,表面风平浪静,他轻咳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海面。 海平面如墨般漆黑。 却是浪不平风不静。 星光秀到此为止了。 突然,许砳砳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点蓝色荧光,他转过头去看,只见以他砸落小星星的那个位置为起点,剔透晶莹的水蓝色荧光如同细碎的星光向左右蔓延开,一直延伸到礁石群的尽头,在许砳砳的眼前连成了一片如梦如幻的蓝色荧光海滩,像是万里星河坠落在这里,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海浪荡着一层层涟漪,星河飘荡在浪上,浮浮沉沉,光芒璀璨。 海风夹带凉意,吹乱许砳砳的头发,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能看见初初惊讶得朝左右张望的脸庞。 也在这时,许砳砳看到前方的连岛沙坝上燃起火光。 数条向上窜的火龙照亮了半边天,红色的火光在海平面映出倒影,像是蔓延的火势点燃了海平面。 冰蓝色的荧光海滩从被“点燃”的海面开始熄灭。 许砳砳拉起手腕的衣袖,确认手上的ovary印章没有发光,便抚平袖口,对初初说:“我们过去看看。” 许砳砳把大小石头精留在原地,让神武龟临时圈了一个阵法,以确保大小石头精的安危。 许砳砳对于自己半月以来的“修炼”成果迷之有信心,但他的信心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来自他这一身装备—— 神武龟蛇开玄武甲护身,九尾天狐施展捆仙锁限制敌方行动,金翅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轻松脱身。 不得不说,沾初初的光,许砳砳在不知不觉中,集齐了一套“最适合逃跑”的超级氪金神装。 更别说全套都是“皇族”标签了,堪称是妖界驰名商标。 许砳砳对别的不敢保证,唯独对于金翅大鹏同风而起九万里的飞行能力十分自信,如今任谁也别想逮住他,他也不会再拖累到初初了。 - 许砳砳以神武龟的妖气消除自己身上的人味儿之后,他才和初初走到火光冲天的连岛沙坝上,就看到沙地上搭着一堆篝火,火龙窜天,篝火堆旁边围坐着一群妖怪,足足有十几二十人。 令许砳砳惊讶的是,居中坐着三个妖怪,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一张微笑假面,面具的外观颜色白如凝脂,上面刻着繁复精致的金色花纹。 ——这是慈善家的面具。 许砳砳想到了李公豹的原话: 福先生脸上所戴的面具也叫慈善家面具,相传在外界也有一些偶发善心、乐于助妖的大妖怪,但是他们又不想背负善良的罪名,因此会戴上慈善家的面具再去行善。 妖怪世界惩善扬恶,善良也变成了骂名。 这三张面具的纹路各不相同,与终南洞福先生平时所戴的面具也有一定差异。 第084章 这时,围坐在篝火旁边的妖怪们也都注意到了有两位外来者。 在妖怪世界里,只要是在无组织无纪律的地区,妖怪与妖怪之间的相遇便是一场掠夺和被掠夺的主权之争。许砳砳和初初的出现,让在场狂欢的妖怪们纷纷起身躲在三名戴着慈善家面具的妖怪身后。这群小妖怪行动慌张,但他们全体脸上始终保持45度角上扬的微笑。 神武龟不着痕迹地释放灵识,当即哼了一声道:“这群小妖怪里,也就只有两个灾煞级别(a)和一个凶灾级别(b)算是高等级妖怪。” 妖力强大到足以碾压对方的高等级妖怪,可以悄无声息地试探出对方的等级,只有试探到同等级的妖怪的实力才会被察觉。 对方两灾煞一凶灾的阵容显然无需许砳砳担心。 许砳砳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无妄村犀牛精一个凶灾级别(b)面前就被吓得脊背发凉的人族,他的腰背都挺直了,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对为首那三名戴着慈善家假面的妖怪说:“你们打不过我,正好我今晚也不想打架,我们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许砳砳刚才一看见有火光,电光石火间冒出好几个念头,比如说“会不会是人族”,比如“会不会是万耀殿的追兵”,但其实他更倾向于“遇到了背包客妖怪”。 许砳砳原本是想“打野怪”练练手感,但是一看到对方当中有戴着微笑假面的妖界慈善家,也勾起他的好奇心。 尤其是眼前这三名慈善家妖怪全都穿着一身黑衣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最吸引许砳砳注意的是,其中两名慈善家妖怪的手指甲也都涂着纯黑色的指甲油。 许砳砳奇怪地向九尾天狐这唯一一位可能关注美妆的场内嘉宾提问:“妖界是不是很流行涂黑色的指甲油?” 自打他进入妖怪世界以来,终南洞的福先生和织织姑娘,不夜城的师卿和他的一众手下,还有眼前这两位慈善家,都钟爱黑色指甲油。 九尾天狐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这算是妖界的一种狂热崇拜文化。” 许砳砳的提问得到肯定的回答,但鉴于这三位慈善家妖怪的穿着打扮甚至是美甲,都与终南洞的福先生完全一致,许砳砳还是怀疑妖界慈善家恐怕是一个私立组织,又或者是什么有组织、有纪律的同好会,像植树节一样有每年行一善的线下活动。 许砳砳从来都不觉得戴着慈善家面具且喜欢打造沙漏棺材的福先生会是普通妖怪,说不定他还能在这里打听到有关福先生的事情。 在场不仅是许砳砳的军师团会评估对方的战力,三名慈善家妖怪也在掂量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等级低的小妖怪释放妖力探测会被直接斥回,凌驾于灾煞级别(a)之上的还有超灾煞级别(超a)级别,他们甚至都没人敢猜测天灾级别(s),只知道其中那名黑衣少年将光影隔绝在外,但周身却无半点妖力波动的不寻常模样,一看就很不好惹。 站在众妖中间的灾煞级别(a)妖怪最为上道,连忙诚邀许砳砳二人道:“请坐。” 许砳砳拉着初初坐到三名戴着慈善家面具的妖怪们身旁,初初紧贴着许砳砳而坐,他像是有洁癖似的,及其嫌弃其他小妖怪与他同坐一起。 许砳砳也在这时才闻到腥臭味,气味是从篝火堆不远处的一摞尸体上散发出来的,滴淌在地上的血滩和汁液也已凝成半凝固状态。 领头的慈善家妖怪跟他们解释:“这几只已死的凶灾级别(b)妖怪恃强凌弱,被我们干掉了,我们从他们手下救出其他被奴役的妖怪。” “其他被奴役的妖怪”们此时都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许砳砳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这群小妖怪的脸上都挤出笑容,像在效仿慈善家假面上始终勾起唇角的微笑一样,他们脸上的每一道细纹和褶皱的缝隙都被火光填满。 许砳砳看到他们这阴森诡异的笑容就忍不住皱眉头,九尾天狐和神武蛇却都看得很开心,也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九尾天狐和神武蛇热烈讨论道:“我也知道这个!这三个妖怪脸上戴的微笑假面叫慈善家面具,戴着微笑假面的妖怪在这期间会行善做好事,比如要从暴徒手中把奴隶解救出来,被救的受益者随着慈善家同行期间,必须要保持慈善家面具上的微笑,以此表达感激之情。这个现在也被称为慈善家文化,我觉得特别好玩啊!” “……” 神武蛇“嘶”了一声,补充说明:“不是幸存者被救之后要保持微笑,而是当慈善家出现的时候,脸上露出微笑就等于是向慈善家发出求助的信号,你连游戏规则都记不清楚。” “……” 许砳砳打从一开始在终南洞见到福先生,得知妖界有慈善家面具这么个神奇又古怪的文化起,就觉得这个薛定谔的慈善家游戏很诡异。 “如果你此时是备受欺压的受害者,想向我求助你就笑一笑”这一面对面发出求助信号的规定还可以理解,但是被救之后,与慈善家同行的期间还得全程保持微笑,以示敬意,以表感激之情这就过分了吧? 许砳砳皱着眉头问:“那如果被救的妖怪途中笑不动了呢?那又会怎么样?” 九尾天狐被问倒了,她不解道:“怎么会笑不动了呢,比起被奴役被凌辱,笑一笑就不用死了,多轻松,多划算啊。” 神武蛇毫不留情道:“连笑一笑都办不到,还留着干什么。” 许砳砳竟无言以对。 ——笑对艰苦妖生,这句励志名言在妖界里体现得更为深刻。 眼前的篝火堆烧得很旺,火焰滔天,火苗像获赦的龙蛇,争先恐后地游窜向天空,熊熊火光照亮了大片天,也烘热了许砳砳的脸。 火舌舔着柴火“噼啪”作响,火光很温暖,焚烧柴火发出的白噪音听着也安心,但许砳砳这时忽然想起他曾气愤于好梦镇的镇民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可他当时忘了,火光携刻在他的基因里所带来的那份安心是源于祖先们借篝火抵御野兽侵袭。 许砳砳从来没有想过,篝火是人类祖先们抵御野兽袭击的重要武器,可在这个妖怪的世界里,篝火是妖怪去狩猎满载而归,炒热气氛的助兴仪式罢了。 许砳砳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用固有思维来看待妖界的人族,立场有多么可笑。 当妖怪不再惧怕火光,他们也不再藏匿于黑暗,白天和黑夜都是他们的屠宰场,这盛大世界本就是属于妖怪们的狂欢地。 在许砳砳发呆的时候,小妖怪们又重新开始被许砳砳和初初的出现而打断的仪式,这也是这场答谢晚会的重头戏。 许砳砳看到面带微笑的小妖怪们在大篝火的旁边又架起小火堆,火舌燃起半身高,两名俏生生的雌性小妖怪胆怯地走过来邀请那三名慈善家妖怪参与答谢仪式,三名慈善家妖怪倒也平易近妖,愿意与其他小妖怪打成一片,领头的慈善家妖怪还诚心诚意地邀请许砳砳和初初一起参与。 初初对他们的邀请很不屑,许砳砳则礼貌拒绝:“不了。” 毕竟这是别人家的答谢礼,他们和德何能掺和一脚。 神武蛇在线“嘶嘶”回答他:“你这思维逻辑很有问题,你们比他们强,没有当场虐杀他们,他们当然要感谢你,桀桀桀桀。” “……” 许砳砳很无语,也不知道是谁的逻辑思维出了问题。 此时,三名慈善家妖怪都配合地站在火堆一边,在场的其他小妖怪们则排着整齐的长队站在火堆另一头。 许砳砳和初初齐齐转头看他们“玩游戏”,不止是许砳砳这个外来者没有见识,初初这个原住民也和他带着同款疑惑脸。 排在队头的雄性小妖怪紧张兮兮地跨过小火堆,也和站在他对面的三个慈善家妖怪拉近距离,他脸上的微笑绷得很紧,鞠了一躬离开。 排在队伍的第二位是一名矮个子小妖怪,凸嘴凹眼,长得不尽妖意,也因为她个子矮小,两只小萝卜腿在迈过火堆的时候,不仅被外焰灼伤,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脚,趔趄着向前扑去。 如果此时那三位慈善家妖怪有人伸出手扶她一把,她便可免于摔一跤,但是没有,三名慈善家妖怪的后背挺得笔直,高高在上地看着那小妖怪扑在地上,被沙地上的贝壳和石砾割破手脚。 她疼得浑身颤抖,却仍咬着牙挤出笑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鞠一躬,垂着头退下。 …… 排在队伍第五位的是一个样貌水灵动人的雌性妖怪,灰头土脸也不影响她的美貌,她怯生生笑着,像是班上运动神经不发达的娇软女同学,迈着小步想要跨过火堆,眼看着她就要一脚踩进火堆里,忽然一阵凝聚出实力的青色的风将她托起来,平平稳稳地送到火堆的另一边。 站在左侧的慈善家妖怪还绅士地伸出手,扶着她。那小妖怪抬起眼睛,双瞳剪水,眼里含泪光与柔情,她也鞠了一躬,却没有退到一旁,而是站到慈善家妖怪身后。 许砳砳皱着眉,初初好奇地问许砳砳:“砳砳,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许砳砳也很懵,他打开隔音屏障,再把妖灵的声音外放。 九尾天狐率先抢答道:“妖界里有跳火盆的习俗,你们听说过吧?” 妖怪世界里的跳火盆习俗起源于一对著名伉俪的凄美爱情故事。雄方是一名天灾级别的大妖怪,雌方则是灾煞级别(a)的妖怪。尽管灾煞级别(a)妖怪的地位不算低,在普通的妖怪面前也能叱咤风云,但在天灾级别的大妖怪面前却不值一提。 可双方在战力如此悬殊的前提下,雄方不曾强求过雌方,雌方最终被感动,与雄方结为夫妇当天,雄方被仇家追杀,当时雄方被困于火海不得脱身,雌方便主动跳进火海,借此来表明自己对雄方的情意:哪怕是跨越艰难险阻,我也要与你相遇。 自此之后,跳火盆的习俗便在妖界流传,新婚时新娘子要跳过火盆主动扑进新郎的怀里,这代表“跨越艰难险阻,也要与你相遇相知相惜”的意思,也等于雌方自愿委身于雄方的回应。 至于慈善家的答谢礼为何会沿袭跳火盆的习俗,这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能得慈善家青睐的小妖怪用三俗服务换取慈善家的庇护,而其他小妖怪过完今夜就要脱离慈善家队伍,继续进行命不由己的艰难妖生。 初初听得入神。 许砳砳却不解风情地提出异议:“等一下,所以那两位开创跳火盆的先祖,结局都被烧死了吗?” 神武蛇附和道:“没错,听说死得很惨烈,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被分类为凄美爱情故事系列呢。” “……” 许砳砳托着额头道:“跳了火盆就要一起殉情死得很惨烈,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也能盛行到现在……” 无需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反驳他,许砳砳很快就捋顺妖怪逻辑:就是因为惨烈,就是因为凄美,就是因为很不吉利,所以被妖怪们竞相追捧。 许砳砳为妖怪逻辑折服,他揉了揉眉心,忽地就被初初哗啦一声站起身的大动作吸引了注意,他循声抬头,看向初初,就见初初拍了拍自己屁股后面沾的土灰,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似乎也有了生气,他语气兴奋地对许砳砳说道:“砳砳,我们也来跳火盆吧!” 许砳砳:? 许砳砳想说“等等”“不了吧”“你看今晚怎么没月亮”“你看篝火怎么这么亮”。 但初初拉着许砳砳起身,同时已经在地上燃起一团暗红色的火堆。 许砳砳一脸呆滞地站在火堆前,初初已经兴奋地小跑到了另一边。 在场的其他小妖怪都带着那个诡异僵硬的微笑看着他们。 初初满心欢喜地催促许砳砳道:“砳砳,你可以跳过来了,我会接住你的!” 他站在距离许砳砳两米的位置,火光的红与夜色的黑都无法在初初身上留下光影的痕迹,他自始至终都是纤尘不染的模样,他与周围环境都如此格格不入,与其后的妖魔鬼怪更是不同。 眼前的火堆只及膝盖高,许砳砳腿很长,只要抬起腿跨一步,就能安全抵达彼方,但许砳砳站在原地,他没有动。 九尾天狐等在线看热闹的妖灵也着急道:“你倒是快跳过去啊!噢我可怜的初崽。” 神武龟蛇也很同情初初,金翅大鹏对这闹剧不屑一顾,可是初初本初却不知道心疼自己。在场无一妖一人能理解得了初初的逻辑:虽然许砳砳没有跳过火堆,可是许砳砳已经站在了他对面。 初初见许砳砳一动不动,却也不感到半分失落,他见状就主动后退三大步。 九尾天狐在线实时报幕:“完了,你又伤到我崽的小心心了,他又要怕你讨厌而离你远一点了呜呜呜。” 闻言,许砳砳心念一颤,抬起头,却见初初做好助跑的预备姿势,朝许砳砳喊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欢喜。 初初喊道:“我要来了哦!” 许砳砳只愣了一下,就见初初向前冲来。初初没有动用妖力,却一蹦三尺高,理智告诉许砳砳初初自己可以安全落地,可在此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初初。 初初的身体直接撞进许砳砳的怀抱,许砳砳撤后脚退了一步,来自初初身上的冰凉气息扑了满怀。 许砳砳稳稳当当地接住初初。 九尾天狐和神武蛇都为眼前这一幕“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跳过火盆只为了奔向一个废物人族”的世纪图画而捶腿。 神武龟则哼嗤一声,提前撤回妖力。要不是他刚好心释放出屏障托住许砳砳,许砳砳这时估计被撞得人仰马翻,跌坐在地。 神武龟无疑是促成眼前这世纪一跳的最大功臣,他功不可没。 金翅大鹏以一声冷哼代替了“不可理喻”的评价,跳火盆代表雌方自愿委身于雄方的回应,一个天灾级别大妖怪却向一个人族如此示爱,完全是玷污天灾名号的行为,换作以前,他定要抹杀这个妖怪的存在。 初初身上的肤质细滑如软玉,触感冰凉,却无侵体的寒意。 尽管许砳砳有意避嫌,可他不得不承认,初初抱起来非常舒服。 初初开心地把脸埋在许砳砳的肩窝,蹭了两下,轻声说道:“你接住我了。” 许砳砳抿着嘴唇,脑子空白,不知道该回什么,最后只闷声应了一声:“嗯。” 第085章 许砳砳有些恍惚,但很快恢复神智,他推开初初时不忘提醒道:“你不许发情啊。” 初初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白色绷带,急于邀功:“我刚才憋住了!” “……” 许砳砳无话可接,他重新坐在地上,飘忽的目光落在慈善家刚才所坐的位置,有一个白色的小盒子,只有手表大小,“表盘”散发出一枚红光。 许砳砳警惕地问:“这是什么?” 九尾天狐瞥一眼,当即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催促许砳砳:“这是个随身wifi啊快快快快,让我登陆匿名论坛看看我追更的太太更新硅硅了没!!!” 自从九尾天狐加入许砳砳这个皇族妖灵收容所开始,她前后分别向神武龟蛇和金翅大鹏大力安利主角名叫“硅硅”的石头精传奇系列同妖小说,包括许砳砳在内的一人三妖灵都对这个安利过度的名字产生排斥反应。 但是许砳砳拗不过九尾天狐的死缠烂打,再加上他也很好奇妖界的网络世界,便听了九尾天狐的话,向慈善家妖怪们要来wifi密码。 九尾天狐让许砳砳把这个高端手表给初初戴上,再由初初渡入妖力,妖界网络登陆端便以投影实体化的形式展现在许砳砳和初初面前。 九尾天狐解释,虽然运营对外声称登陆网络可以选择匿名或是实名上线,但是注入妖力连通网络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身份,终端是可以查到的。九尾天狐他们四大妖灵的妖力过于特殊,所以最好借无名妖怪的身份id上网冲浪,以免暴露身份信息。 九尾天狐龟缩在不夜城的期间,每日上网追更,都是用不夜城员工的id。 眼前的初初虽然也被通缉,但初初是一个黑户,正好符合九尾天狐口中的用户id。 许砳砳和初初是第一次接触到网络,一人一妖很是惊奇,他们打开彻底隔绝声画的屏障,许砳砳感觉自己像是进入网咖的小包间。 妖界网络与现实世界不同,它一应俱全,由搜索功能,匿名论坛,文娱项目等等功能集中一体,由一家垄断市场和操控权。首页需要实名登陆才能够进入,广告位被万耀殿承包,上面正以左右滑页的形式在宣扬万耀殿魔王军团近日战绩。 九尾天狐让许砳砳进匿名广场,匿名广场又被称为吠吠墙,唯有万耀殿以及相关的那位殿下无妖怪敢diss。 九尾天狐驾轻就熟地指导许砳砳进入匿名广场,许砳砳新奇地浏览页面,结果就看到了“石头精传奇”“ovary石头精”“石头精儿子”这几个相关热门搜索短语都带着〔爆〕字红标出现在搜索栏。 许砳砳脑壳很疼,手一抖点了进去,首页就筛选出一连串有关石头精最新动向的话题楼,最近回复全是在一秒内。 其中堆得最高的话题楼已有几万楼,话题楼的创建时间已经是十一天前,许砳砳当时刚从不夜城出来,这个话题楼的标题也准确:“震惊!ovary石头精携天灾级别妖怪现身不夜城!其真实实力竟是……?!其子当晚竟然?!” 不夜城是什么地方,大家心知肚明,再加上标题里两个问号加感叹号的噱头,这个话题楼已经吸引了上百万的点击量。 许砳砳点进这个话题楼,主楼大体描述了许砳砳这位近期红得发紫的话题queen,出现在不夜城的全过程。许砳砳作为当事人盖章描述的信息基本属实,只是许砳砳进城逮狐狸的首要目的被写成“石头精与其子,进入不夜城一日贪欢,仍不知足,甚至还劫持一名坐镇不夜城的高级技师,与其同行”,前因后果一颠倒,石头精这一形象突然就变成过度纵欲的妖艳碧池,引发众网友在线啧啧惊叹:石头精可真不愧是石头精! 许砳砳看到这里已是眉头打结,他也没时间纠结“石头精不愧为石头精”的闪光点在哪里,继续往下翻,再看到穿插在图文中诸如“石头精冒着被捉的风险也要前往不夜城”,以及“要想讨好ovary,不夜城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许砳砳基本已经确定这篇爆料出自哪里。 许砳砳这才明白师卿当时拦住他们,为什么要一再强调自己只是个商户—— 师卿当着整个广场成百上千妖怪的面前拦截许砳砳,只是为了发动在场的证人去网络上附和“+1”,方便他借许砳砳之名去推广他的不夜城。 所以,这篇爆料的本质其实就是不夜城的营销推广软文! 这万恶的营销套路! 许砳砳忍着气,继续看,终于翻到楼主的揭密时刻。 关于石头精的真实实力,楼主揭密:石头精本身乃是超灾煞级别(超a)大妖怪,颠覆了众网友先前猜测的菟丝子小娇娇的形象。 不少网友还恍然大悟道:所以!石头精平时都是伪装成人族出行!借此迷惑ovary保护协会和万耀殿的搜查小队,真是狡猾的石头精啊! 这一论调得到不少网民点赞。 许砳砳:“……” 关于石头精儿子的实力,他作为天灾级别的大妖怪早已传遍妖界,楼主揭密的是另一个实力: 据不夜城的值班妖怪称,当晚石头精假扮人族,携其子参加不夜城的白玫瑰之夜,结果!活动开场不过十分钟,这二位愤然离场,石头精脸色也不好看,暗示石头精既不满意,也不满足。 据爆料妖怪声称,由于其子是天灾级别大妖怪,不夜城官方在不知道他们真实身份之前就极为重视他的服务体验,看到他提前离场,当晚值班的大堂经理还追问道,如对活动服务有任何不满可以向她反馈。 但!是!其子竖起大拇指,并以五星好评肯定了白玫瑰之夜的奇妙体验。 看到这里,评论区淹没在一片尽在不言中的嘘声中,这群妖怪卢瑟沾沾自喜,感谢命运没有赐予他们天灾级别的实力,却赐予他们远超天灾级别的持久力,石头精这趟不夜城朝圣之旅的目的恐怕不是寻欢,而是寻医,还有不少妖怪在评论区里替石头精和其他t.g.m.大妖怪叫屈,他们在线揶揄:搞不好现在最想脱身的就是石头精嘻嘻嘻嘻。 石头精是被挟持非自愿的呼声再度高涨。 评论区里披着匿名皮的小妖怪,平时聚众diss某一天灾级别妖怪时都会有所收敛,但是初初不同,他的天灾身份岌岌可危,极有可能被万耀殿和其他t.g.m.大妖怪格杀勿论的那种,所以他们diss起来也肆无忌惮。 许砳砳气得叉掉话题楼,初初风评被害,他一抬头看到初初那张天真烂漫的茫然脸就更过意不去。 许砳砳一低头,看到左手手腕上露出ovary印章的半个圈。 许砳砳正色道:“我可以在这里登陆ovary和t.g.m.的相亲网站吗?” 九尾天狐突然大喜,道:“好啊好啊!我也想见识一下啊!ovary包办婚配是这百年间兴起的新政策,我也好奇官方创建的约炮网和野区的约炮聊天室有什么区别!” 许砳砳挽起左手的袖子,他记得荷花精二号当时跟他说,等许砳砳落户成功,登陆网络就可以找到ovary的登陆入口,输入红章上面的专属编号即可登陆。 许砳砳的登记id编号是o*100008333。 许砳砳为了避免在这里登陆ovary相亲网会殃及无辜,便开口跟慈善家妖怪要走这个随身wifi。 领头的慈善家妖怪恨不得双手奉上,让许砳砳他们赶紧走好。 临走之前,许砳砳多问了一句:“你们慈善家的队伍里有没有一个叫福先生的?原相是蝙蝠精。” 领头的慈善家妖怪顶着那张微笑假面道:“戴上慈善家面具绝大多数都是临时起意,并没有组织者和小分队。” 许砳砳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随口一问,探听福先生的消息无果,他便直接和初初离开了。 - 许砳砳此行收获一个随身wifi,他找回大小石头精,又借金翅大鹏的飞行技能在附近换了个网咖包间,重新登陆网络。 他在网络主页的vip服务区找到了ovary的相亲网点入口。 登陆之前,许砳砳吩咐神武龟打开屏障,又让初初开启妖识,时刻注意方圆百里的动静,等众人做好万全准备的工作之后,许砳砳这才打开相亲网,输入他的编号,网页上弹出了扫描印章的提示窗口。 扫描成功。 一键登陆。 “欢迎您的到来,亲爱的ovary妖气排行榜第3名,许砳砳。” 许砳砳:“……” 刚进入相亲网,页面就跳出这个清新脱俗的粉红色弹窗,弹窗的右上角戴着一顶古铜色的小皇冠。 许砳砳想知道,如果他现在直接将个性签名改为“我逃跑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是人族”,会不会把ovary保护协会和万耀殿搅得一团乱。让他一个人族戴上ovary保护协会的季冠,简直是最大笑柄。 但许砳砳也只是想想罢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他把ovary保护协会搅得天翻地覆和让万耀殿名声扫落的同时,自己和初初也会出正式出现在万耀殿格杀勿论的黑名单上面。 跳过这个弹窗,许砳砳又接连收到另外两个小弹窗,分别是: “已有73名t.g.m.领取了您的相亲号码牌。” “本月累计有57名t.g.m.为您送上1341朵三色堇。” 三色堇的花语是“白日梦”、“思慕”、“请思念我”。 由于ovary和t.g.m.的相亲网不支持离线发消息,在线对话全靠缘分,因此,如有钟意的对象可每日赠送一朵三色堇,既代表了你是我的白日梦,你是我的日思夜念,也请你思念我,请给我一个回应。 ……以上的花语都是官方在扯淡。 但这57名t.g.m.和1341朵三色堇的数据的确说明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已知许砳砳被登记为ovary已有33天,在这33天内共有57名t.g.m.为许砳砳投出三色堇,而许砳砳总共收到了1341朵花。假设其中有17名t.g.m.为许砳砳送出一朵三色堇,剩下的40名t.g.m.需要每日都来浏览许砳砳的主页,并送出三色堇,33天不断更,才能凑到40x33+17,等于1337多三色堇。 ——比现有的总数1341朵还少了4朵。 许砳砳只想问,这他妈哪来的这么多网瘾痴汉每日都跑来他的主页打卡啊,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妖界的顶级大妖怪坚持打卡。 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九尾天狐在线调侃:“不得了,wuli初崽不得了,这么多情敌。” 初初听了不以为意。 神武龟蛇平时也爱调侃许砳砳,但他们此时和金翅大鹏站在同一个立场,都觉得这事太荒谬。 一群t.g.m.疯狂追求一个人族,说出去真是丢尽妖怪们的脸。 许砳砳被这个数据吓到,已经没有闲情雅致再细看网页,他的目光略过主页的其他功能,例如下午茶聊天室之类的实时聊天小群,他直接点进个妖后台,九尾天狐看到许砳砳被上传到ovary信息栏的宣传照片就哈哈哈笑得不能自已,许砳砳没理她,扫视一圈,发现唯一支持在线修改的只有他的交友宣言。 许砳砳当时填的个性宣言是:论古往今来物化雌性的现象与本质,请用批判性思维谈谈你的看法。 本意是想劝退广大雄性同胞,谁能想到今日他荣登ovary妖气排行榜第三。 许砳砳把个性宣言统统删掉,为了维护初初的名声,还有全退t.g.m.,许砳砳填入十二个字: “他非常好,我也很好,请勿打扰。” 许砳砳改了个性签名,转过头碰上初初的目光,他轻咳一声道:“借你一用。” 初初不假思索地回答:“砳砳你随便用。” 许砳砳改完个签就退出ovary的相亲网站,页面自动跳回了主页。 九尾天狐笑嘻嘻地磕完蒸煮糖,还在念叨着让许砳砳去匿名广场帮他搜索主角名为“硅硅”的热门同妖文,许砳砳坚定地拒绝了她,一人一狐讨价还价期间,主页的广告位滑页跳到第七条。 许砳砳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登时让他全身僵硬,瞳孔也在不断颤动,九尾天狐在旁边絮絮叨叨,念了好几句都没见许砳砳有反应。 初初第一时间发现了许砳砳的异样,问:“砳砳,你怎么了?” 神武蛇循着许砳砳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魔王军团出征的战绩宣传单,神武蛇照着广告标题念: “魔王军团出征集锦〔第563期〕:已剿灭包庇ovary石头精的南方村落,屠村处置,不留活口。” 这则通知是在半个月前发布的。 第086章 准确来说是许砳砳离开终南洞的第三天,距今已经过了16天。 首页的广告位登报魔王军团的出征战绩,其目的就是要宣扬恐怖主义,扬的是万耀殿的名,立的是万耀殿的威。 而这则消息也确实是做到了,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许砳砳如堕冰窟,但其实他并没有真切地感受到巨大的悲痛或恐惧,他只是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愣了半天才猛地一回神,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猛喘上第一口气。 许砳砳猛按广告屏,想要看详细的过程,他怀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呢”,但是一点到那则广告就跳出“实名用户”才有查看权限。 初初是个黑户,由他输入的妖力不具备实名认证的信息。 九尾天狐一众妖灵也感受到许砳砳的急切心情,她问道:“这么激动是怎么着,你的老巢被那群走狗给端了啊?” 许砳砳急躁道:“用你的信息来登陆。” 九尾天狐和其他三大妖灵对视一眼,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那也行吧,我们这些年躲躲藏藏着不敢现身,也已经藏了太久了,现在也不介意会被他追杀。但有个前提,你可别说什么要去万耀殿报仇的傻话啊。” 神武蛇“嘶”了一声,提前警告:“我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冷静啊,如果你想要以卵击石去万耀殿自寻短见,那你可得中途先放我们哥儿几个下车啊。” 九尾天狐笑嘻嘻道:“来了,我这就登陆上了啊,都准备了啊。” 九尾天狐把登陆网站说得像是要点一个窜天猴炮仗一样紧张。 神武龟道:“保不准我们的信息早都被后台注销掉了,要不然——” 九尾天狐此时已将一缕妖力注入验证区,浅粉色的流光包裹着一道银辉,隐没在屏幕里,实名登录页面秒速登入,投影实体化的屏幕上跳出一个金色窗口,提醒道:“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万狐皇冕下。” 同时,神武龟的下半句话也刚说完:“……要不然你还能看到最高权限的消息。” 从九尾天狐的登陆界面点进石头精相关的那则通报条文,详情页还附带图文。 许砳砳的眼睛紧盯着详情页面上附带的照片上,那张照片的背景的的确确是小啾啾的七号石头堡,十几位身穿统一配色为黑跟红的制度的组织成员站在石头堡前面拍了这张大合照,有男有女,西装革履,红色礼服的裙摆曳地。 这是参与此行出征的魔王军团,也是剿灭终南村的凶手。 照片上的所有成员的眼珠子都是黑色的,他们没有嘴唇,包括嘴巴附近的皮和肉像是被撕咬得稀巴烂,鲜血淋漓,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龈和满口獠牙,需要依靠钉入面部骨骼的铁钩才能固定住这副皮肉。 神武蛇介绍道,魔王军团的骨干成员们天生就是黑眼珠,没有眼白,与初初灰蒙蒙的眼睛不相同,他们的眼睛黑而亮。初初的眼睛里只有傻气,而他们的眼睛却布满戾气。 他们是天生的杀器,杀业重又极度嗜血,轻易就能进入狂暴状态,最适合训练成不死不休的战斗机器,这也是魔王军团最喜欢招募的种子选手。 神武蛇桀桀笑道:“他们眼中的世界都是黑白色的,只有在猎物的脖颈或是胸膛上凿开裂口,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才能给他们的世界涂上第三种色彩,桀桀桀桀桀~” 附带图文的详情页面只是普通实名用户可见的界面,页面右上角还有个金光灿灿的按钮可选,许砳砳很快就见识到所谓最高权限。许砳砳一点开,屏幕上就跳出一个小窗,内容则是万耀殿的表彰奖励。 金色小窗上面还遍布极浅极浅的金色防伪标识,防伪码写着“仅供万耀殿最高权限可见”,落款的印章也与许砳砳左手手腕上的ovary印章极为相像。 小窗的登报消息如下: “寻回凤皇,全员登记特等功一次。” 九尾天狐:? 神武龟蛇:? 金翅大鹏:? 能凝聚成实体化的投影成像忽然“兹拉”一声熄灭了,移动wifi的红光也黯淡下去,闪不动了。 移动wifi携带的能量有限,非常不经用,要去授权经销商充值才能继续使用。 上网时间到,但许砳砳皱成“川”字形的眉头还没有被熨平,许砳砳寻思着刚才进入网页的最高权限,应该是仅限于高层可见才对,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全体皇族很可能原本就是万耀殿高层,还有……许砳砳一时间接受到太多信息,还没缓过神来,四大妖灵抢着大吃一惊。 从九尾天狐的“我操????”拉开序幕,神武龟蛇紧随其后咆哮两声“靠!!!”,连金翅大鹏这位皇族第二酷盖也绷不住酷盖的妖设,急躁地大吼道:“我们必须去救凤皇!!!” 金翅大鹏一呼三应,他们完全忘了刚才还警告许砳砳不要有“以卵击石”“自寻短见”的想法。 九尾天狐突然追问:“魔王军团剿灭小砳砳的老巢,为什么隐藏成就却是找到凤皇?凤皇就藏在你的老巢里?” 许砳砳被问得头脑发热,他脑子乱,心里也乱,说:“终南洞地处最南端,白天阳盛阴衰,但是到了夜间就会连通阴界,整个村子变成水乡,阴气最盛,还会出现百鬼夜行。村里规定住户夜不出门,一误入阴界就回不来了,所以我也没有见过凤皇的妖灵。” 但许砳砳刚一说完,就被神武龟严肃地驳回道:“你说的不对。如果你们所处的村子住有妖灵,夜晚出现的水乡是他所施展的妖术,那么你出不出门都处于他的妖术攻击范围内。再者,那个村子不可能有水属性的妖灵,很简单,因为凤皇的妖力是放眼全妖界也难逢对手的火属性,只要他在那里,没有妖怪使得出水属性法力。” 神武龟每每提到凤皇都自带骄傲的语气。 魔王军团从终南洞带回凤皇已经是事实,如果凤皇不是出现在百鬼夜行,那就只在白天出现。 许砳砳紧紧皱着眉头,他的目光落在详情页上,出征终南洞的魔王军团选在七号房的石头堡前面合照,又让许砳砳不由得联想到,其中对得上“火属性”和“鸟类”这两个特点的,倒是有一位…… 又或者,他应该把“一位”这个量词替换成“一只”。 许砳砳猜测道:“……凤皇有没有可能不是灵魂体?” 许砳砳的猜测得到了四大妖灵同步肯定:“当然有可能!” 妖灵要脱离灵体状态,除了像他们一样自愿和许砳砳签订劳动合同,还有一条一劳永逸的办法是找到适配的躯壳附体。凤皇必定就是后者。 许砳砳犹豫道:“我住在终南洞期间,倒是见过一只通体火红色的……鸟。” 许砳砳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小肥啾”咕咚一声吞回肚子去。 金翅大鹏首次抢在九尾天狐和神武蛇之前开口,急不可耐地追问:“外观如何?” 许砳砳努力向四大妖灵描述小肥啾的体貌特征。 小肥啾可以用以下几个abb形式的词语来形容,分别是:“圆滚滚”“毛茸茸”“红彤彤”“胖乎乎”“软绵绵”“暖烘烘”。 “圆滚滚”是它的体型。 “毛茸茸”是它的质感。 “红彤彤”是它的毛色。 “胖乎乎”是它的体态。 “软绵绵”是它的手感。 “暖烘烘”是它的体温。 …… 许砳砳尽可能地描述得更详尽:“它的脑袋上还有一根呆毛。” 只不过,这一根本该威风凛凛、迎风而立的呆毛在认识初初之后就蔫了。 四大妖灵听完了许砳砳的口头描述,还不能确认,就听初初突然开口道:“砳砳你是在说我的小弟吗?” 九尾天狐:? 神武龟蛇:? 金翅大鹏:?!!! 初初说着,闭上眼睛,从自己的脑袋里揪出一个小气泡。小气泡又名记忆泡,是初初在不夜城那夜学到的生活小技能。只不过眼前这个小气泡里放映的图像只有三秒实况,是初初在石头堡初遇小啾啾的一幕场景。 三秒实况图从初初的视角拍摄,第一秒是初初甩尾巴猛抽小啾啾的脑袋,第二秒是小啾啾的脑袋被打歪,口中喷出的炽热火柱甩到墙上去,第三秒是小啾啾叫声凄厉地“啾”了一声,小豆眼挂着两颗眼泪泡。 三秒实况图不仅时长短暂,且不易保存,三秒刚播放完,小啾啾的惨厉的“啾”短促有力,它一“啾”完,小气泡就“啪叽”一声破了。 “……” 现场大概沉默了十秒。 “……” 许砳砳刚想开口问他们确认过小啾啾的本体有什么想法,神武龟和金翅大鹏突然齐齐对初初发难:“我现在就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神武龟和金翅大鹏皆怒气磅礴,像是和初初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他们口号虽喊得响亮,有劳工合约在身的他们受到许砳砳限制,非但无法攻击初初,还受许砳砳的意念束缚,全身不能动弹。 许砳砳始料不及道:“……所以……小啾啾就是凤皇?” 九尾天狐难得严肃,认真回答:“不会错,这是凤皇的幼年体。” 许砳砳难以置信道:“但小啾啾的妖力被评估为c级,喷出的火柱只有一米五,持续时间也只有三小时。” 神武蛇一本正经道:“凤皇经受此次大创,妖力大减也是情理之中,好好再修养一段时间必能重铸往日辉煌。” 许砳砳将信将疑道:“但是你们的实力虽然只保留了原本三成,却仍然是雄踞一方的天灾级别妖怪,小啾啾这妖力不是‘大减’,是一键清零啊。” 初初又揪出刚才三秒实况live图,小啾啾的惨叫仍在回响,豆大的眼泪泡摇摇欲坠。 小啾啾的“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弱”。 但是四大妖灵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为小啾啾强行挽尊。 他们的盲目崇拜可以总结为一句话—— 嗐,我们性命不保,只剩灵体苟延残喘,只有凤皇能凝聚出实体,wuli凤皇真不愧是凤皇啊。 第087章 四大妖灵对凤皇的盲目崇拜远超许砳砳的想象之外,他们现场组成一个后援会,将凤皇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凤皇在妖界的身份之尊贵,地位之崇高,曾位列皇族第一位。 许砳砳和初初听着四大妖灵猛夸小啾啾,许砳砳听完无语,而初初难得主动地加入群聊,只不过仅凭他的一句话就再次点燃后院大火。 初初他说:“毕竟是我座下第一跟班。” 九尾天狐:“……” 神武龟蛇:“……” 金翅大鹏:“……” 许砳砳不得不兼职年级教导主任一职,他压制四大妖灵暴动的同时,也伸手将初初拖进怀里,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初初美滋滋地主动钻进许砳砳胸前,捧着许砳砳的手背不肯松开。 话题勉强重新开始。 许砳砳早前没有见过凤皇的“尊荣”,就用“所向披靡”,“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等词汇拼凑出凤皇的高大形象,到今日代入他曾经的七号房邻居小啾啾,满脑子只剩下小啾啾被初初骑着拔毛的场景,凤皇的高大形象也轰然倒塌。 更令许砳砳匪夷所思的是,九尾天狐说,众所周知,皇族的第二酷盖是金翅大鹏这个大哑巴,而皇族的第一酷盖,正是wuli凤皇。 许砳砳难以置信地皱着眉,仿佛听到什么胡话:“什么盖?凤皇的妖设还是酷盖?” 九尾天狐双手捧脸荡漾道:“没有错!别看我们凤皇冕下是火属性哦,他的性格正好和火属性相反,火焰有多炙热,他的性子就有多冷。wuli凤皇,强大睿智又高冷,不近美色!不可估量!不同凡响!” 如果许砳砳没有见过、摸过、抱过、指使过小啾啾,他差点就要信了。 许砳砳默默地在九尾天狐三个不字的四字词后面加了一个“不经之谈”。 金翅大鹏催道:“别说废话!我们现在立刻就去救出凤皇。”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一致点头同意,凤皇已经被带回万耀殿半个月了,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许砳砳刚刚经过凤皇的后援团轮番轰炸式安利,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沉静下来,说道:“不行。” 四大妖灵一听,不经思考,当场就要揭竿起义,但是受许砳砳控制不能动,他们就改为脏话问候。 许砳砳禁了言,清空屏幕道:“现在还不能去万耀殿,小啾啾已经被带回去半个月,如果万耀殿对它不利,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如果万耀殿只是要囚禁它,那我们还有时间,不急于现在就去送死。” 许砳砳见弹幕区的感叹号和问候语变少,接着就说:“刀剑村就在附近,我们先去刀剑村。” 许砳砳这一方目前最强的战力就是初初,但是神武龟曾说过万耀殿的阿尔黛殿下,哪怕是面对全妖界所有天灾级别妖怪联手攻击,也能碾压全场,就像初初沿路来捏死的灾煞级别(a)的大妖怪。 唯一的变量就是许砳砳人族先知的身份。传说人族先知天生强大,所向披靡,坚不可摧。 - 神武龟蛇等一众皇族至尊大妖怪没有拒绝许砳砳的权利,他们撤掉结界屏障,临时换了个落脚点,他们此时已经位处于万耀殿和人族主城两点连线的中心位置,根据金翅大鹏在百年前接手刀剑村项目的内部消息所示,刀剑村就位于这个中点。 初初展开妖力实行地毯式排查搜索,他站在一个定点就可以探查方圆百里的异样,哪怕是有如此神通,许砳砳他们还是晃荡了两三天。 期间闲聊,许砳砳也从九尾天狐等四大妖灵的口中探听到更多关于万耀殿和皇族妖灵的消息。 放眼全妖界,能称之为“皇”族妖怪也只有区区七位,七皇分别为凤皇,蛟龙皇,麒麟皇,鲲鹏皇,穷奇皇,玄武皇,万狐皇。其中,凤皇,蛟龙皇,麒麟皇被奉为上三皇,鲲鹏皇,玄武皇,万狐皇,穷奇皇统称为下四皇。皇族妖怪无论是实力还是血统都远超寻常的妖族,而上三皇和下四皇之间的实力又有断崖式的差距,下四皇的个体实力不均衡,强弱项明显,上三皇各项实力更为均衡,而凤皇的实力曾经稳坐七皇之首上万年。 直到七皇在百年之前正式决裂,鲲鹏皇,玄武皇和万狐皇,追随凤皇离开万耀殿,麒麟皇和穷奇皇则与蛟龙皇留在万耀殿。 许砳砳站在九尾天狐这群狂热粉的角度,也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对阿尔黛恨之入骨,虽然蛟龙皇阿尔黛坐上了万耀殿殿下的高座,但是,这个位子无论是比拼实力还是民心所向,本是属于凤皇。 九尾天狐忧心忡忡道:“早在以前,蛟龙皇就爱跟凤皇争这争那,七皇中只有他的实力与凤皇最接近,他经常去找凤皇约架,百年前,蛟龙皇对战凤皇的战绩是九十九败一胜,现在凤皇的幼年体被他逮捕回万耀殿了,他指不定还要怎么羞辱凤皇冕下呢……” 九尾天狐欲言又止。 神武蛇咳嗽了一声。 神武龟默默地出神。 金翅大鹏怒意难平。 许砳砳听着听着就皱眉头,他不知道传说中的阿尔黛殿下会怎么羞辱小啾啾,他此时一心系在另一个重点上,他追问:“……那龙族呢?龙族中没有龙皇吗?” 神武蛇“嘶”了两声,回答:“龙族整个族群的实力都不弱,但正因为他们整体实力都拔高,所以也没有出现超群出众的个体。” 许砳砳提出他困惑的疑点:“蛟龙还要化龙脱胎换骨,不是比真龙低了一个档次吗?怎么蛟龙也能封皇?” 神武龟哼哧一声道:“虽然我也看不上那条蛟龙,但不得不说,比起我们另外六位生来血统尊贵的皇族,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从底层爬上顶峰的皇族。” 其他六皇生来就是超级贵族的血统,只有蛟龙皇拿的是逆袭流剧本。 相比凤皇生来就是全妖界唯一一只雄凤,蛟龙皇却是在泥潭中打滚,历经了千百场殊死搏斗才跻身皇族,能与其他六皇平起平坐。 金翅大鹏闻言,就重重地冷哼一声。 金翅大鹏对蛟龙皇显然有偏见,许砳砳也由他这一声“哼”确定他就是凤皇的粉头,蛟龙皇显然被视作凤皇的对家。 等到初初找到刀剑村的位置时,已是三日之后。 初初查遍千万里河山,却有一方天地将他的妖力隔绝在外。 金翅大鹏代表官方发言道:“所有人族聚集的村镇都有古禁制的结界,刀剑村的结界比人族主城的结界还要强。” 其他人族结界的通关限制只有妖怪,人族并不受限,而刀剑村的结界限制不单单是妖怪,就连普通的人族也不得入内。 能在刀剑村进出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刀剑村内同宗同源的后代子孙,二是异世界的访客,也就是人族的先知。 换句话说,进入刀剑村是检验人族先知的第一道安检闸口。 许砳砳一行站在初初测探不到的区域内,眼前是一片丘陵山地,许砳砳他们站在高处,山地里无遮无挡,视野开阔,可神武龟却说:“这片土地已经超出迷阵的限制范围,这里是验证血统的通道,只有真正的人族先知才能够进入。” 言外之意,这里是需要刷卡验证身份的vip通道。 许砳砳让初初变成原型钻进他的书包里,大小石头精又被暂时留在境外,神武龟将它们圈进保护结界内。 做好准备工作,许砳砳“独自”踏进这一片由连绵不断的山丘连成的丘陵山地。 许砳砳本来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但他只转过几个弯,绕过了几座小山丘,每次转弯如过沧海桑田,当他再翻过一座低矮的小山丘,眼前就出现一片炊烟四起的小村落。 只不过村子的大门门匾写的是“打铁村”三字。 村子不大,房屋也少,光是绿化覆盖率就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又是一处养老的好去处。 村子的入口处有一棵苍天的大榕树,枝繁叶茂,主杆魁梧粗壮,需要三名成年男人才能合抱,盘根错节,气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像是苍髯如戟的老将军,巍然屹立在村子口。 大榕树下坐一老人家,老人家慈眉善目,摇着一把蒲扇,看着旁边一群嬉闹玩耍的孩童,在玩跳房子的游戏,他们用石块在平整的土地上划出纹路来,一共有九格。 领头的小女孩抛出一块小石头,抛进左边第七格,她一边跳一边唱童谣,努力控制着踩点。 许砳砳看着她单脚跳过前三格,她唱道:“叮叮叮,匠师铸剑器。” 小女孩双脚落地,两脚分别站在四五格,接着她又单脚踩在第六格,唱道:“锵锵锵,铁铺又开张。” 小女孩的双脚再一次落地,两只脚分别站在第七和第八格。 “刀削金,剑劚玉。” 她单脚落在第九格的同时,嘴里快速念着“削断了头颅,砍断了手足”,接着转身一跳,双脚重新落回第七第八格,她小喘了一口气,接着抬脚起跳,一路从第六格畅通无阻地跳回到起始点,单脚点过第一格后,落在方格的外面时,她的歌谣也唱完了最后一句: “先知大人呢?哦,他仍在来时路。” 许砳砳听到最后一句,若有所思地转头,就看到大榕树下的老爷爷也正在看着他。许砳砳暗暗吃惊的是,这里的老爷爷看到许砳砳时,不像好梦镇上的镇民一样惊讶惊奇或是惊吓,仿佛村子突然出现陌生人不过是一件寻常事。 许砳砳走过去,站在老爷爷面前,问道:“爷爷,刚才那首童谣唱的是人族先知吗?” 老爷爷没有直接回答许砳砳的问题,而是抬手招呼那群嬉笑打闹的孩子过来,说:“这位哥哥说没有听过你们刚才唱的童谣,你们有谁愿意来教他唱?” 孩子们争前恐后地举手,吵吵嚷嚷地喊:“我我我我我我!” 许砳砳:“……” 许砳砳招架不住小孩子,更招架不住一群热情似火的小孩子,他突然晋升孩子王,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六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围着他转,他们齐声唱,许砳砳得以把这首童谣完整地听了一遍: 叮叮叮,匠师铸剑器。 锵锵锵,铁铺又开张。 刀削金,剑劚玉。 削断了头颅,砍断了手足。 先知大人呢?哦,他仍在来时路。 …… 金翅大鹏发言道:“先知都有一刀一剑。” 神武蛇接过话道:“原产地就是这里了。” 所以,这首童谣就等于小贩吆喝着推销自家产品的叫卖声。 许砳砳看着眼前这群围着他打转的孩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算不算是雇佣童工。 第088章 许砳砳被这一群小孩儿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吵得头昏脑胀,老人家在这时开口问他:“你现在记住这首童谣了吗?” 许砳砳被问得一懵,接着又点了一下头。 其中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子突然尖叫,他一蹦三尺高,伸出手指直指许砳砳道:“刕大爷爷!他也是先知大人吗?!” 小孩儿猛地扭过头望向榕树下的老人家,他说话会漏风,但漏风也难掩他语气里的兴奋。 刕爷爷的眉毛都花白了,微笑着颔首点了个头。 在场其他孩子都跟着那大孩子大喊大叫,大孩子抓紧许砳砳的手就拉着他往村镇里面跑,一路边跑边大喊:“先知大人来了!先知大人又来啦!刕伯伯!你们刀铺有生意啦!!!” 许砳砳被这大孩子拉着乱跑,他的身后还跟着那帮小屁孩。 其中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不点只会“啊啊啊”乱叫,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子紧追在许砳砳身后,朝另一个方向喊:“钊叔叔!钊叔叔!你们剑馆的生意上门来了!” 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的,音色明亮高亢,咬字也清晰,直传到村镇里。 这个村子并不大,许砳砳被一群孩子追着赶着没跑一会儿就跑进村子深处,在绿树繁茂的林荫尽头,出现一方晒场,晒场的左右两边是两家铁匠铺,左边的铁铺大门上挂着“刕氏刀铺”的门匾,右边的铁铺大门前立着“钊氏剑馆”的招牌。 这两家铁匠铺对门相望,相隔不到十米,晒场正中间还有一面长达八米的告示墙,上面有各种广告宣传语。 比如说: “刕氏刀铺!千年老店!匠人精神!值得信赖!您选择刕氏刀铺,命运之神终将选择您!” 再比如: “钊氏剑馆——拥有全大陆锻造手艺一流的铸剑大师,是独一无二的好剑原产地,是您的不二选择!” 告示墙的中间位置则用油漆写着巨大号的特大优惠battle: “刕氏刀铺一经出货,保修百年!无条件换新!刕氏刀铺伴您成长,也伴您到老!成为您的专属武器是我们毕生都要奋斗的目标!” “钊氏剑馆特惠促销!产品质保无限期!您负责挥剑!我负责铸剑!千年老店只为博得您的信赖与青睐!” …… 许砳砳看得称奇,不过对家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是常事,但让许砳砳困惑的是接下来的场景—— 小孩子的叫唤声引起村里人的注意,两队魁梧大汉分别从“刕氏刀铺”和“钊氏剑馆”跑出门一探究竟。 两队人马各有三四人,领头人都是光着膀子的中年壮汉,还有两三个年轻人,他们一身古铜肤色,健壮的臂膀上还淌着亮闪闪的汗珠,活像两队一言不合就要干仗的地痞势力。 那大孩子拖着许砳砳往左边的刀铺跑去,他把许砳砳带到“刕氏刀铺”这队人马的面前,仰着头对站在最前面咬着烟嘴的光头壮汉说:“刕伯伯!这位是刚到我们打铁村的先知大人,先知大人跋山涉水,路途坎坷,他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只为得到刕伯伯家的屠龙刀!刕伯伯,你不能让先知大人失望啊!” 许砳砳的嘴角微微一抽,他不得不佩服这大孩子的拉客功底着实深厚。 许砳砳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刕氏刀铺的光头大叔碰上了,大叔刚毅的庞脸常年被火烤得黑里透红,连眼睛也是偏暗的赤色,他的目光似刀,炯炯有神,视线的落脚点却是许砳砳右手手背上的方块绷带。 许砳砳看到他有些诧异地抖了一下烟嘴,便下意识地用左手遮住右手手背的绷带。 许砳砳心里想:这位光头大叔怕是要怀疑他的先知身份,毕竟传说中的人族先知,都是所向披靡坚不可摧的无敌存在,可许砳砳却受了伤。 这时,从身后追上来的小女孩也拉住许砳砳的另一只手,她一边把许砳砳往对门的钊氏剑馆拉去,一边劝说许砳砳道:“我爸爸锻造的刀没有钊叔叔铸造的剑好!先知哥哥,哥哥长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耍大刀不好看,你更适合配剑!对面钊叔叔对铸剑最拿手了!你需要的斩魔剑只有他才能铸造得出来!” 许砳砳被两个小孩拉扯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一脸迷惑地问小女孩:“你爸是那边那位刀铺店主?” 小女孩点头道:“我叫刕胜男!” 另一边的小男孩不服输地跟着喊道:“我叫钊铁男!” 许砳砳勉强理清这俩小屁孩的身份,刕氏刀铺铺主姓刕,小女孩是刕氏一族,却把他强推给剑馆;钊氏剑馆馆主姓钊,小男孩是钊氏儿孙,却一路拉着他狂奔向刕氏刀铺。 …… 许砳砳懵到现在可算是捋顺了。 许砳砳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为了业绩死缠烂打的导购员,但他却是第一次遇到死缠烂打地为对家拉业绩的导购员。 许砳砳正一头雾水,刕氏刀铺的光头大叔就咬着烟嘴走过来,他的身型魁梧雄壮,但是身高不高,甚至都不上一米七,站在许砳砳面前比许砳砳矮了大半个头,体型却是许砳砳的两倍以上,目光如炬,自带威压。 许砳砳内心很谨慎,担心会出现好梦镇村镇民要求他自证是先知身份的一幕,但光头大叔一走近,突然就哈哈大笑着说起客套话:“先知大人,这一路辛苦您了,您难得来到我们打铁村,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我们可得好好招待您啊!” 大人出场,左右两个拉着许砳砳的小孩子也在这时才肯松手。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他前后对比好梦镇,发现打铁村的村民不管男女老少对待先知的态度都很“奇怪”,他们不惊喜,也不把许砳砳当成救世主,人族先知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只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神武龟在线解答了许砳砳的疑惑:“这个村子的结界固若金汤,他们的祖祖辈辈也从未经受过妖怪骚扰,他们不知道妖界的水深火热,也不需要人族先知相救。” 他们是真正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个打铁村堪称妖界的世外桃源,远离了血腥残酷的外界纷扰。 他们不需要祈祷人族先知的降临,人族先知也要不远千里地主动赶到这里,领取新手道具,屠龙刀和斩魔剑。 许砳砳婉拒光头大叔的盛情接待:“我还有急事,得麻烦大叔帮帮忙,现在锻造屠龙刀的话要等多久才能拿到?” 光头大叔嘴上回答“好说好说”,但接着就转移话题:“我这屠龙刀,刀钝厚重,过于累赘,我诚心向小兄弟你推荐对面的钊氏剑馆,他家铸造的斩魔剑那叫一个称手,携带方便,更好上手,出门又倍儿有面,小兄弟你不妨先去对门看一看?” ? 许砳砳被店主含蓄地拒之门外,正疑惑,对门的钊氏剑馆一行人也围了过来。 钊氏剑馆馆主是个虎背熊腰的大叔,脑袋后面蓄着一个小揪揪,他体格彪悍,气壮如牛,手臂上缠着粗布条,他的右手比左手粗壮了一圈,臂如大锤,结结实实的一拳就可以抡倒三个许砳砳。 小啾啾大叔抬起左手搭在许砳砳的肩上拍了拍,右手揽着光头大叔,哥儿俩好地勾他肩,搭他背,豪爽地大笑道:“我就知道刕兄又在自谦,小兄弟啊,刕家的屠龙刀才是名不虚传,放眼大陆,就只此一家,你应该听说过龙麟之坚硬,无刀可伤其分毫啊,但是你手持屠龙刀就大不一样了,肩扛屠龙,定能所向披靡哈哈哈哈!” 许砳砳还从这位小揪揪大叔的口中得知,打铁村原本的村名可不叫打铁村,而是叫“刀剑村”。 小啾啾大叔道:“刀剑刀剑,刀在前,剑在后,可不是刀比剑好使的意思嘛哈哈哈!” “刀剑村”这个村名用了成百上千年,直到几十年前,上上任刀铺老板,也即是现任刀铺老板的爷爷执意要“让贤”,村民们为了村名该叫“剑刀村”还是保留祖传的“刀剑村”而展开了历史上第一场彩虹屁大战,赛况之激烈,持续数月有余,双方谁都不肯让步,最后才采用折中的办法,改名“打铁村”,两家排名不分先后。 许砳砳心说你们还不如改名叫“夸夸村”,或者叫“彩虹屁村”更加贴切。 许砳砳还是第一次见到互夸对方也能夸出剑拔弩张的阵仗的,也算是涨了见识。 小啾啾大叔猛拍光头大叔的肩膀,震得光头大叔嘴里咬的烟嘴一抖一抖的。 光头大叔笑呵呵地按住他的手掌,他笑得眼角的褶子都飞入发际了,他转头向许砳砳安利道:“我家的刀顶多可以砍伤龙鳞,但是钊家的斩魔剑,斩的可是魔,剑器轻便更实用,你若是想在妖界闯荡,肯定是更需要斩魔剑,你想想啊,妖界里横行的不都是妖怪吗?少有妖怪在打斗过程中变化出原形,仗剑走天涯,一人,一剑,多快意潇洒哈哈哈哈!” 光头大叔和小揪揪大叔表面上都笑眯眯,双方长得都像凶神恶煞的恶黑势力头目,一开口却是互相恭维,对话期间还伴随着“哈哈哈”的豪放大笑,两人当着许砳砳的面狂吹对方的彩虹屁。 一个强推对方的剑,自称自己的刀太钝,厚重不好使。 一个推荐对方的刀,自称自己淬炼出来的剑“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剑刃要显锋利就得磨得越薄,容易卷刃。 刀铺老板说“剑锋利剑好哈哈哈”。 剑馆馆主说“刀耐久刀好哈哈哈”。 许砳砳再迟钝也听得出来这两大武器店锻造馆是在互相推脱,他夹在中间听得一脸懵逼,抬起头望去,晒场正中间那面长达八米的涂鸦广告墙,怕是双方为对家打广告的第二战场。 许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气,打断他们,道:“两位老板,你们不用太担心,刀和剑,这两个我都要。” 第089章 许砳砳诚心想建议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联名推出两件套,买一送一,不拆不单卖。 在许砳砳重复强调“屠龙刀和斩魔剑各有所长,他都很需要,但是不偏爱”之后,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终于点头答应为许砳砳定制专属的刀剑。 刀铺老板还没来由地夸了许砳砳一句:“小伙子很不错,不骄不躁,脾气可真好。” 许砳砳心道:您也不错,死缠烂打的导购员贵在有自知之明。 许砳砳原本以为锻刀和铸剑少说也得等个大半个月,但是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说:“屠龙刀和斩魔剑的半成品多的是,只需要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并把你的名字刻在刀剑上即可。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回去马上开工,等明日一早,基本就可以完工了。” 日挂高空,日影与林荫绿道隔开界限分明的三八线,此时将近正午。 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二位都属于雷厉风行的人物,他们要走许砳砳的名字,就各自吆喝手下的学徒们进屋开工。 刀铺和剑馆里面的大火炉都点了火,风箱呼啦呼啦地响,炉膛内的火苗被风鼓动得乱飞乱窜,屋内的气温也持续飙升。 许砳砳在刀铺和剑馆里都看到了满墙满架子的成品刀剑,这些成品的样式也都完全一致,只是刀身刻字各不相同,有叫徐建国的,有叫陈育新的,有叫丁茂夏的…… 而且,许砳砳在刀铺的屠龙刀刃上看到的人名,几乎都能在剑馆里找到相对应的斩魔剑。店里的伙计跟许砳砳说,这些刀是现任刀铺老板自接手刀铺以来,所锻造过的刀的复刻品,既是纪念品,也算是店里的展示品。 许砳砳便不再多问。 对门两间铺子都忙得热火朝天,许砳砳在刀铺和剑馆里各转悠一圈,全场就他一个闲人,鉴于他留在那里也只是碍手碍脚,加上他大剌剌地带着四大妖灵参观人族先知的“军火库”似乎不太好,尤其是当神武龟蛇和金翅大鹏嘀嘀咕咕地交流信息时,更让许砳砳背负着一种自己是通奸叛国的内贼的罪恶感。 许砳砳意识到这点,就果断走出屋外去逛一逛。 晒场那面八米广告墙十分瞩目,许砳砳粗粗扫了一眼繁多杂乱的广告语,走着走着绕到了广告墙的背面,许砳砳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他被正午的阳光晃了眼,他伸出手挡住阳光,同时也看到了广告墙背面这幅“涂鸦”画。 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壁画”。 许砳砳绕到广告墙背后,打量着这幅具有年代感的壁画。 因为年代久远,墙体已经斑驳,绘线也已脱落,壁画上的巍峨高山和潆潆流水的轮廓线,已经看不太清了,墙壁上只剩下大块的黑色色块和灰绿调的背景,像是直接厚涂的没骨画。 许砳砳不得不拿出他毕生的想象力在这幅画上,他隐约可以辨认出这画上有一人,而这人对面有一头妖魔,这两者的大小比例约为一比七。 许砳砳再结合时代背景,还有他进村新学到的童谣,基本可以猜出来这幅壁画应该被提名为“人族先知大战妖魔”。 灰棕色的先知手持巨刃与一头喷出妖火的巨大妖魔对峙。 许砳砳一眼就找到一个最大疑点:画上的人族先知悬浮在半空中,他脚下所站的位置下面因墙体剥落而被迫马赛克,许砳砳没办法看到完整的图景,只能凭空想象。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壁画中将先知这个人族英雄彻底神格化,先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能腾云驾雾,可单枪匹马对战妖魔,他手执刀剑,他脚踩恶妖,他所向披靡,他是人族的希望之光。 神武蛇“嘶”了一声,桀桀嘲笑道:“废物人族的绘画功底真是堪忧,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啊。” 神武龟蛇向来热衷于贬低人族,以此来获取妖族自信心和自豪感,许砳砳懒得再搭理神武蛇,他走到广告墙的最左边,意外发现壁画上面还有题字。只是年久失修,字迹非常模糊,许砳砳只能勉强辨认出开头几个字: “北方有恶龙……其麟之……” 许砳砳从斑驳的墙体上认字认得很费劲,他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认下一句,旁边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孩童的声音,咬字发音带着漏风声,道: “北方有恶龙,其麟之坚,无刀可伤,其爪之利,无剑可比。” 门牙漏风的钊铁男双手背在身后,用背书的语气摇头晃脑地念完前面一段,他咳嗽一声,说了句“还没完呢”,便又逆时针地晃着脑袋,道: “南方有先知,肩扛屠龙,所向披靡,手握斩魔,无人匹敌。” 钊铁男背完两段,仰头对许砳砳笑起来,露出空洞洞的门牙漏风口,像个足球门。 神武蛇“嘶”一声,无情地吐槽:“这前后两段歌谣本就是自相矛盾吧?无刀可伤龙鳞之坚硬,无剑可比龙爪之锋利,屠龙剑屠不了龙,斩魔剑斩不了魔,那还怎么肩扛屠龙所向披靡啊?” 许砳砳:“……” 这两段童谣确实不太严谨。 神武龟捋着逻辑:“假设没有一把刀比龙鳞坚硬,没有一把剑比龙爪锋利,那是不是应该要用龙爪去攻击龙鳞?嚯,那巧了,你书包里可不就有一条龙。” 许砳砳觉得有理,唯一不合理的是初初本体的“龙爪”还没他的指甲盖大。 钊铁男无疑是村里的孩子们的领军人物,不管他走到哪里,其他小孩子必定要跟着跑到哪去。 许砳砳刚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抬头就见那群小孩子风风火火地狂奔过来围住他。 小孩子们都对许砳砳这个传说中的“先知”充满好奇,他们睁着一双双亮晶晶的乌黑眼睛看着许砳砳,想要从许砳砳身上与他们刕伯伯和钊叔叔的不同之处。 不知是哪个孩子最先问了一句“你现在能飞了吗”,这句话就像是水滴溅入热油锅里,瞬间就炸开锅,在场的小孩子们都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提出问题: “你现在成为人族先知了吗?那你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另外那两个头和其他手臂呢?是不是被你藏在书包里了啊?” “你不吃东西真的不会饿肚子吗?” “你真的能打赢妖怪吗?” “你是不是要去娶城主的女儿啊?” …… “你怎么长得和上次不太一样了?” 许砳砳在这一片稚声稚气的童言童语中,却听得眉头一拧,其中好几个问题都引起他的注意。 比如说“不吃东西不会饿肚子”,“娶城主的女儿”,“你长得和上次不一样”。 许砳砳反推可得出两个奇怪的结论:人族先知不用进食,人族先知和城主的女儿有一定联系。 但最让许砳砳在意的却是那句“你怎么长得和上次不太一样了”。 问出这一问题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她长着一张圆滚滚的肉脸蛋儿,一双乌黑发亮的圆眼睛像是两颗黑葡萄,此时揪着许砳砳的裤子,仰着一张婴儿肥的脸蛋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捏了一下小女孩肉嘟嘟的脸蛋儿,问道:“我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你以前见过我吗?” 小女孩一笑就露出两个可爱的兔牙,她笑嘻嘻地说:“你现在更好看了。” 旁边的钊铁男就笑话她:“不是变,是你又认错人了好吗?这个人族先知是新来的,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许砳砳抓住两个关键词: 又?(认错人) 都?(不一样) 许砳砳很惊讶。 虽然许砳砳知道人族先知只是一个统称,在他之前也有从异世界穿过来的穿越者,那些穿越者自然也都需要到刀剑村领取新手大礼包,所以刀剑村的村民对人族先知屡见不鲜也不稀奇。可他原本以为人族先知出现的频率不高,像是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才能出现一个人族先知这种小概率事件,眼前这两个小孩子的对话也推翻了他的猜想。 许砳砳问:“在我之前的上一个人族先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钊铁男说:“很久之前了。” 许砳砳追问:“很久前是多久?” 钊铁男刚想回答,不料却被旁边的刕胜男举手抢答道:“是两三个月前!” 钊铁男着急地补充道:“才没有三个月呢,是在一个多月前来的!接近两个月,或者正好两个月。” 如果许砳砳没有记错,他穿越到妖界里也才40几天,将近一个半月。 也即是说,在许砳砳之前的那位人族来到刀剑村领取新手大礼包之后不出半个月,许砳砳就穿越到妖怪世界。 许砳砳此时满脑子只有“能不能联系到他”这一想法,但之前专攻人族先知这一课题的金翅大鹏一开口就粉碎他的幻想:“人族先知不单指一个人,但是在同一时间和同一空间内,只有一个人。” 金翅大鹏没有明说,但是许砳砳瞬间就听懂了:在许砳砳穿越到妖怪世界之前,又或者是在当天,上一个人族先知就已经不在了。 至于“不在了”这三个字有两个极端结果:一是他回到原世界,二是他命丧于妖界。 基于许砳砳已知先知要返回现实世界的条件是“杀死不死之神”,上一任人族先知只能是第二个结局。 他死了。 而许砳砳来了。 许砳砳后背靠着广告墙,身体沉重,双腿如同灌铅,他心烦意乱地坐在地上,又将书包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得像是书包里真的藏有另外的两头四臂。 许砳砳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刚才问上一个人族先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钊铁男用了五个字回答他: “很久之前了” ——这五个字让许砳砳细想恐极,浑身的鸡皮疙瘩全体耸立。 许砳砳不得不问道:“今天距离上一任人族先知来到这里才不到两个月,你们却觉得两个月是很久以前……是以前的人族先知经常在这里进出吗?” 闻言,钊铁男先是点点头,再是摇摇头,他说:“不是同一位先知大人在我们村子里进出,而是有不同的先知大人来过这里,有时候是一个月来一位先知大人,最快的一次是半个月就来一位。不过还有另一种特殊情况,偶尔会有已觉醒的人族先知到打铁村领刀剑,但是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钊铁男曾听他的祖父辈说起过,在祖父辈时期,人族先知来得更是频繁,相隔一星期就会有一个新面孔出现在打铁村。 而且许砳砳和其他先知大人都不太一样,所以孩子们在村口看到许砳砳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许砳砳这个陌生面孔也是先知大人。 许砳砳问:“哪里不一样?” 钊铁男答:“态度不一样!而且你只是受了一点点伤。” 钊铁男指了指许砳砳右手手背上的绷带。 来过刀剑村的人族先知在孩子们的眼中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毫发无伤,一种是伤痕累累,没有第三种是像许砳砳一样只受一点轻伤的。 而且绝大多数人族先知对待村民的态度都是趾高气昂的,又或是暴躁易怒,不太爱搭理普通人族。 许砳砳闻言就把手轻轻按在书包上,他只受了轻伤这点要归功于初初,如果不是初初一直保护着他,他早在终南洞就已经被荷花精和白象精拆吃入腹了。 钊铁男见许砳砳没说话,他挠挠头,说:“先知哥哥,希望你拿走屠龙刀和斩魔剑之后,能够尽快成为人族先知,只要成为人族的先知,你就不会再受伤。” 许砳砳从钊铁男口中了解到,所谓人族先知都与许砳砳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伤口都好不了,不仅是身体丧失了自我愈合的能力,外敷内服也治不好伤。 哪怕是在觉醒成为人族先知之后,成为真正的不死金身,身上已有的伤也无法再愈合了。 第090章 吵闹的孩子们都各回各家吃午饭了,由于打铁村的村民都默认“先知大人不进食”这一准则,村里的主妇对先知敬畏有加,只是礼貌性地问过许砳砳一声,得到许砳砳的否定回答就不再热情相邀。 许砳砳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三餐中有上顿没下顿是常事,他进食似乎也只是因为习惯,或是嘴馋,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饥肠辘辘的感受。 许砳砳终于找到他符合人族先知这一群体的第二个共同点了,第一个是来处同为异世界。 但许砳砳却高兴不起来。 此前的穿越者来处相同,归途亦然。 许砳砳抱著书包倚坐在广告墙后面,他揉了揉眉头下侧的天应穴,觉得脑壳很疼。 他睁开眼,透过茂叶繁枝的缝隙才得以窥视耀眼的正午阳光。 上任人族先知已死。 然后…… 许砳砳穿越过来了。 迄今为止,甚至还没有一个人族先知可以存活下来。按照金翅大鹏所主张的“同一时间和同一空间内,只有一个人族先知”这一说法,可知许砳砳今日之所以坐在这里愁断肠,只能是因为前任先知坚守不住先知这一岗位。 人族先知如此频繁地“更新换代”,而那位阿尔黛殿下却稳坐万耀殿的高位,甚至还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肆意造作,先是在皇族内部排除异己,后是打压风头正盛且盛产t.g.m.的龙族,显然是历代的人族先知都没能对他不具任何威胁。 人族先知像个大坑,而异世界的穿越者一个接一个的送。 这次轮到许砳砳了。 许砳砳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成功觉醒为人族先知,为什么还会死呢?不是说一觉醒成为人族先知就是不死金身吗?” 金翅大鹏冷着声道:“我在位的时候,可供研究的人族先知的样本很少,人族先知也不是频繁出现的烂白菜,但是根据我曾亲身对战过人族先知的研究成果来看,已觉醒的人族先知的确是金刚不坏之身,我的攻击对他没有丝毫伤害。” 金翅大鹏在世时的实力可是排行在下四皇之首,连他的攻击都无法对已觉醒的人族先知造成伤害,对方实力可见一斑,金翅大鹏绝对没有夸大。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对金翅大鹏的话深信不疑。 神武龟说,只要将金翅大鹏所有的研究成果和理论知识都当成已知条件,不难得出结论:“现在全妖界动得了阿尔黛的,只有人族先知,反推可得出,全妖界杀得死人族先知的,也就只有阿尔黛。既然那些人族先知死于阿尔黛之手,那不值得奇怪。” 万物生长遵循五行规律,五行法则相生又相克,万耀殿的殿主是不死之神,人族先知被称为不死金身,一物降一物,这倒是说得过去。 许砳砳脑壳疼,警惕地问道:“是不是人族先知一但觉醒就会暴露踪迹?比如说天有异像?因为觉醒的每一任人族先知都被阿尔黛追杀,所以他们才死得那么快?” 许砳砳一想到钊铁男说,在他之前的人族先知,在位时长几乎都分布在半个月到一个月这一区间之内,许砳砳就心慌意乱,他压着太阳穴,努力在心里计算自己超越到妖界的时长,数来数去,少说也有四十几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摘获“近年来命最长的人族先知”,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呵呵。 九尾天狐斩钉截铁地说:“这不可能。” 九尾天狐否定的是许砳砳后半句话:觉醒的每一任人族先知都被阿尔黛追杀。 但金翅大鹏开口打断她:“这有可能。” 人族先知和万耀殿殿主有一定密切关联的理论也是他当年提出的,只是苦于没有足够多的样本可供他求证,若是放到现在,他的研究定能得到突破,但若是真的放到现在,他宁可挫骨扬灰也不会为阿尔黛而尽职。 金翅大鹏提出的理论为:“万耀殿主‘醒’,人族先知‘现’。” 若以人族先知为主视角,这个理论倒推也成立: “人族先知现世之时,万耀殿主从混沌中睁开双眼。” 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两者之间有一定联系,但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感应。 四大妖灵交换眼神,神武蛇问:“凤皇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呢,你是人族,嘶,不会对凤皇见死不救吧?” 见死不救是惩善扬恶的妖怪们行使的恶之权力,人族尊崇惩恶扬善,见死不救有违公德。 许砳砳没有回答他。 许砳砳趴在膝盖上,脑门发烫,手里紧攥着贴身佩戴的钛金铭牌。 许砳砳此时陷入每任人族先知都要面临的两难境地—— 一,放弃觉醒人族先知,和初初在妖界里相依为命,某天被手腕上的ovary印章泄漏了位置,逃过一劫二劫三劫,因为他体内寄宿四大妖灵的原因,或是初初龙族的身份暴露,被阿尔黛追杀,死。 二,觉醒成为人族先知,被阿尔黛视作潜在威胁,被阿尔黛追杀,死。 许砳砳总结:横竖都得死,早晚都是死。 区别在于前者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后者是一群蚍蜉撼树,一堆螳臂当车…… 许砳砳有信心摘得“妖界最长寿的先知”这一桂冠,却没有信心能安稳地活下去。 初初感觉到许砳砳的情绪变化,从书包缝里钻出个黑不溜秋的脑袋贴着许砳砳的脸颊蹭了蹭。 “chu~” 这一声久违的叫唤,让许砳砳杂乱的浆糊脑袋重新恢复清醒。 许砳砳抬起头,对上一对漆黑的小豆眼,他双手捧着初初的脑袋,将额头抵在初初的脑门上,用初初身上的冰凉体温给自己的脑袋降降温。 许砳砳足足用了十分钟的沉默,在他的人生岔路口做出抉择。 - 村里的小孩子吃过午饭,连午觉也不睡,风风火火地朝许砳砳飞奔而来。 许砳砳被迫当了大半天孩子王,也参观了打铁村的民居建筑。 村里共有刕氏和钊氏两大家族,不仅是刀铺剑馆卖刀卖剑时会商业互吹,吹捧对家甚至衍生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现象,他们在打铁村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有一刕氏一钊氏碰面,必定就会响起彩虹屁,他们将这种表面其乐融融的相处模式贯彻到底。 打铁村无论男女老少都掌握了打铁铸银的本事,打铁村的男人们每日都忙活于锻造刀剑,打铁村的女人们在闲暇时间聚在一起不是嗑瓜子唠嗑聊八卦,而是聚在一起铸银,给自己添几件饰品。 想要新手镯,行,自己来。 想要新耳饰,成,自己做。 许砳砳当天下午就在剑馆的偏房里围观打铁村的主妇们冶烧银块,浇筑银水,脱蜡打磨,抛光处理,她们手脚很麻利,熟能生巧,几步到位。 许砳砳杵在旁边站了半天,这个人形板实在太显眼,别人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刕家的大媳妇儿眼尖地瞄见许砳砳耳朵上未愈合的耳洞,她笑呵呵地邀请许砳砳:“先知大人,想不想试试自己动手做对耳钉呢?”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耳垂,他只是犹豫了两秒,便主动上前道:“好,你能教教我吗?” 先知大人开口,人族不敢不从,刕家大媳妇儿现场就开起了手工制作小课堂,其他妇女们也围了过来,还“一致对外”,一边指导许砳砳一边朝着许砳砳猛开彩虹屁。 有这群热心肠的老师在场协助,许砳砳花了大半个下午,亲手制作了一对毫无技术含量的银耳钉,耳钉表面是一个经过抛光打磨的半球形,简单得打铁村的主妇们想要狂吹彩虹屁也无从说起,她们都遇到彩虹屁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张嘴半天只能改为啧啧称道:“先知大人……真不愧是先知大人啊!” 许砳砳刚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就想到四大妖灵得知他们的偶像凤皇变成实力低微的小啾啾之后,便是这么称赞他们偶像的。 “……不愧是……”这个句式所出现的场合也很微妙,只出现在彩虹屁的尽头。 四大妖灵在线装傻。 许砳砳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一对银耳钉,放在日光下亮闪闪,打铁村的主妇们都在等着这位先知少年趁兴而归,她们也好结束这一节手工课程。 但是这位先知少年端详半天,觉得这两只耳钉大小略有偏差,边缘也有瑕疵,他又回炉重做。 在场主妇们都准备要收工回家做饭,一听到许砳砳的话,她们的表情挣扎了一下,开口却是“先知大人真是精益求精”。 先知大人开口,普通人族不敢说否。 日渐西斜,暮色四合,刀铺和剑馆都亮起与夜同欢的橘色灯火,剑馆旁边的偏室也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主妇们在偏室的大门进进出出,偏室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才熄灯。 许砳砳被安排入住村里的vip客房,每任先知都曾在这间房子入住。 屋里干净整洁,装饰简约,唯一不和谐的是正对床头有一面涂鸦画,许砳砳推门进来的时候,冷不丁还被吓了一大跳。 墙上画的是万耀殿殿主。相比人族先知会被人族神格化,妖界里的大魔头在人族的领地里就只配被妖魔化的待遇。 阿尔黛在涂鸦墙上面的形象是五短身材,凶神恶煞,他头顶山羊角,满嘴长獠牙,皮肤是青灰色的,裸露在外的皮肤长满了凹凸不平的麟斑,一对外凸的眼睛直盯着床的位置,涂鸦色彩鲜艳,在橘色灯光下显得阴森恐怖,许砳砳站在客房门口望而却步。 据说这些涂鸦画还是集合了历代已觉醒的人族先知进入万耀殿探险获得的一手情报消息,消息来源真实可靠,童叟无欺。 至于为什么要在先知的客房里画这涂鸦,村民解释说画万耀殿殿主的涂鸦墙招邪,先知大人入住的房子辟邪,这是将邪气镇压于此的意思。 许砳砳:“……” 村民们离开后,留许砳砳一人站在房间内和涂鸦墙上的阿尔黛对视。 许砳砳脑中回响自己白天刚下定的决心: 他面对阿尔黛横竖都得死,早晚都是死。 但哪怕区别只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和“一群蚍蜉撼树,一堆螳臂当车”,他也要绊一下阿尔黛的车轮子。 初初从书包里钻出来,它站在许砳砳的肩膀上给他壮胆。 …… 但许砳砳在五秒之后还是败下阵来。 许砳砳除了能像其他的人族先知一样不进食,他还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阿尔黛光是靠那一身麟斑就可以吓退他这个人族的希望之光。 许砳砳转身背对着涂鸦墙,他向四大妖灵求证涂鸦的真实性。 神武蛇连声称“是”。 九尾天狐憋住不笑。 神武龟掐自己大腿。 金翅大鹏维持酷盖人设,一如既往的冷酷到底。 第091章 夜还很长,许砳砳关了灯,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发呆,初初在人族村子只能保持小龙崽的原相,它蹲在许砳砳的大腿上,两只粗粗短短的前爪捧着许砳砳亲手打磨的那对银耳钉,爱不释“爪”,姿势像极了在祈祷的信徒。 许砳砳从书包里摸出手机,他的拇指按下手机的解锁键,手机屏幕大亮,但是锁屏没有解锁。 屏保日期依旧停留在2x19年9月2日,锁屏界面的时间是16:32。 三条未读的微信消息依旧还停留在锁屏界面里,没有收到新消息,唯一变化的是收到消息的实时时间: “绝世欧皇大画家:[动画表情](13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平时这个点都带着它们去哪儿遛弯啊?(39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阿姨说你那两条大狗窜出门跑得没影了,把人吓得不轻(40分钟前)” 许砳砳离开不夜城至今,刚好过了13天。 许砳砳按灭手机屏幕光,他靠着窗框,望着外面的月亮。今晚的月光清澈明亮,洒在窗棱上,在许砳砳身上留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但光影唯独略过了许砳砳怀里的初初。 许砳砳轻轻捏着初初的尾巴尖发呆。许砳砳猜对了,他在妖怪世界每过一天,现实世界只过去一分钟。 确定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人族先知为什么不用进食,为什么一旦受伤就无法恢复,恐怕也不需要睡眠。 许砳砳还清楚地记得他逃课离校的时候,下午第二节 的上课铃声刚响过一会,而现在在上第三节课了。 不知道他家的“大款”和“冠军”回家没有。 许砳砳下意识地掏出脖子上的钛金铭牌,他的指腹抚摸着刻在吊牌背面的字,上面刻有他的名字,以及缺了一个“go”的英文“iwannahome.” 许砳砳已经回不了家了,他只希望他家的金毛和二哈能平安回去。 许砳砳揉了揉眉心,他吊牌塞回衣服里,也把手机重新放进书包里收好。 许砳砳的目光落在初初的身上,而初初此时只是一坨通体漆黑的小黑球。比起初初化身成人形态,许砳砳还是更习惯和小龙崽形态的初初相处,因为没有负担。 这个负担来源于初初对他产生了不正常的感情。 无论是不夜城之夜的公开示爱,还是在海滩上跳过火堆朝他奔来。许砳砳没有视而不见,但是没办法当真。 小孩子心智的初初,懂什么叫喜欢。 许砳砳在经历过父母离异之后,就把没心没肺奉为人生的座右铭,他讨厌成为被剩下的那个,所以要把感情看得很淡很轻。 许砳砳揪着初初的尾巴,轻声喃喃:“你还只是个小孩子,你又懂什么呢。” 许砳砳刚开口,就又闭紧嘴巴,在他得知父母离婚之后,他曾经去找过他爸,他爸就是用这句话搪塞他的:“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许砳砳回想起来就“嗤”了一声。 初初蹲坐在许砳砳的怀里没有回头,反倒是九尾天狐在线笑嘻嘻地揶揄:“只要你给wuli初初一个机会,我保证他能让你大开眼界,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懂什么了,嘻嘻嘻嘻。” “……” 许砳砳冷哼了一声,心说九尾天狐对初初一无所知。 九尾天狐叹了口气:“可惜啊,他就是太听你的话了。” 许砳砳闻言也沉默。 许砳砳手里握着初初的尾巴把玩,初初的尾巴像是一把自动挡的折扇,许砳砳刚捏一下尾巴尖,两瓣尾鳍“啪”的一声撑开,接着慢慢慢慢重新合上,直至完全闭合,许砳砳再捏一下尾巴尖,尾鳍再一次“啪”的一声展开。 而初初只顾着抱着那对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的银耳钉,没有闲暇去顾及其他,尾巴尖的尾鳍变化也完全忠于身体本能。 - 一夜过去。 刀铺的刕老板和剑馆的钊馆长都赶在中午之前出货,两队人马风风火火地赶到人族先知的客居前,奇怪的是他们空手而来,特地前来询问许砳砳的验收时间。 许砳砳疑惑道:“有什么讲究吗?” 刀铺老板回答:“刀剑一经出售,附赠百年保修,让您用得更放心,但是屠龙刀和斩魔剑是您离村的伴手礼,只在您离村时才会交到您手上。” 也即是说,许砳砳一拿到刀剑就不能再在村里停留。 许砳砳虽疑惑,但还是提出现在就取货。 刀铺老板和剑馆馆长都笑脸相迎,一左一右做出邀请的手势,请许砳砳和他们一起过去。 许砳砳握著书包的肩带,跟着他们回到被刀铺和剑馆夹在中间的晒场。晒场上摆有一铺红布的长桌子,桌上有香炉,香炉里盛满稻米,米堆上插满竹立香,袅袅香烟萦绕而上。 打铁村的村民们烧香供着刀架上的屠龙刀和斩魔剑,香台上的这对刀剑都刻有许砳砳的姓名,而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捏着三根香朝长桌鞠躬祭拜,许砳砳借用九尾天狐偷听墙角的耳力才听到了村名们默念的祷告语——别人烧香拜佛是祈祷生意兴隆,但在场不论是刀铺还是剑馆的子孙后代,却都一致祈祷自家店铺无人问津,最好的结果是全年销售量为零。 刀铺老板祈求的是:希望永远都卖不出下一刀。 剑馆馆主祈祷的是:这是卖出去的最后一把剑。 ——可见他们的厌工情绪有多么迫切。 尽管提刀剑仪式比较奇特,但结合现代提豪车也有送花送红酒送香槟求合照的仪式也可以理解。 许砳砳现场验收这对刀剑。 这对刀剑与许砳砳在刀铺和剑馆的展示架上看到的那些刀剑样式一模一样,重量不重,不足臂长,许砳砳左手拿剑,右手拿刀,将刀剑放在日光下端详一番,他没有看出什么名堂,神武龟为他解答:“嚯,这把刀和这柄剑都有魔抗属性。” 妖有妖法,比如说隔空吸物这一类寻常可见的妖术,好比火属性的妖法能让铁制品瞬间融为铁水,水属性的妖法能让铁制品生锈,但任何妖术都操控不了这把刀和这柄剑,魔抗属性能将妖力隔绝在外。 除此之外,这刀这剑也再无其他特色了。 许砳砳握起刀剑端详两眼,刚拿起刀架底部附带的一张使用说明书,就被村民们突然整齐洪亮的大合奏吓得连卡片都要握不稳了。 许砳砳单手攥着说明书,另一只手揽着屠龙刀和斩魔剑抱在怀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以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为首的村民们朝他深鞠一躬,齐声道:“恭送先知大人,祝您一路顺利。” 村民们隐晦地联名下达逐客令。 许砳砳稀里糊涂地背着屠龙刀和斩魔剑,交叉别在后背和书包之间的夹缝里,往村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打开刀剑附带的使用说明书,其内共有三条提示: 一,屠龙刀和斩魔剑是人族先知最具代表性的信物,拥有此物,即可得全体人族的拥护。 二,人族先知的觉醒池在万耀殿内,进入万耀殿的九成穿越者都能觉醒成为先知。 三,祝您长寿健康。 许砳砳:? 先撇去第三条废话,这张屠龙刀和斩魔剑的使用通知书只提供了第二条有用信息,但是与“使用说明”四个字不相符,毕竟第一条说明完全是把屠龙刀和斩魔剑当成身份证明,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实用性。 但许砳砳刚嫌弃完,又想到好梦镇那一群镇民,如果他当时就有屠龙刀和斩魔剑当信物,他与好梦镇镇民的对话也能变成他的一言堂,那将省时又省力,也没有镇民敢对他说:“要证明你是人族先知,先把你旁边的妖怪杀了我们就信你。” 这么一想,屠龙刀和斩魔剑也的确是人族先知居家旅行随身携带的必备佳品。 许砳砳背着手摸了摸书包里的初初,隔著书包得到初初回应,许砳砳低声说:“再等一会,你就可以出来了。” 初初兴奋地“chu!”了一声。 许砳砳把使用说明书塞进书包暗格,他走到打铁村村口,又遇到了那位坐在榕树下纳凉的老人家,他面前摆放着一盘象棋与自己对弈,他的目光却时不时望向村口。 许砳砳走过去,老人家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斩魔剑削金如木,屠龙刀劚玉如泥,这是好剑,也是好刀,然而名不符其实,名不配其位,可惜了……” 许砳砳皱了皱眉,问道:“爷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抬头看他,和蔼慈祥地对许砳砳笑了笑,不答反问:“你接下来是要去万耀殿了吧?” 许砳砳坚定地点了下头:“嗯。” 已觉醒的人族先知有两个逆天bug,一是除了万耀殿殿主之外的全体妖怪都难以对人族先知造成伤害,二是觉醒预测未来的能力。 许砳砳有四大妖灵傍身,第一个条件对他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但第二个条件却让他心动不已。 哪怕他看到未来的自己死于非命,他也想看看自己和初初的未来。 老人家棋盘上的黑卒已经逼近了红帅的田字格,他又将黑卒往前推进一格,红帅不得不退后一步,却退不出田字格。 老人家没来由地问了许砳砳一句:“会下象棋吗?” 许砳砳“啊”了一声,挠挠头,道:“小时候学过,现在都忘了。” 老人家笑了笑,也没有责怪,只是说:“那你知道‘将不出宫’‘帅不出城’的规则吗?” 许砳砳点点头:“将帅田中横竖走,被吃便成输旗手。我只记得这一句。” 老人家说:“你不会下象棋也无妨,虽然万耀殿的殿主也被限制在万耀殿里面,但要对付他可不像下一盘棋那么简单啊。” 许砳砳抓住了重点,当即皱眉道:“万耀殿的殿下无法离开万耀殿?” 老人家笑了笑,道:“只有特定的契机才能离开。法则不公平,历代没有一个人族先知杀得死万耀殿的殿主,但法则却又是公平的,万耀殿殿主过于强大,所以他永生永世的自由都被禁锢在一殿之内,他也很可悲,若非是这样,万耀殿殿主早把这一片大陆翻了个底朝天了。” 老人家这几句话比许砳砳等了一天一夜才拿到手的刀剑还实用。 许砳砳听得认真,等他注意到从他身后的书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许砳砳愣了下,那响动已经吸引了老人家的注意。 许砳砳忐忑地回过头,就见书包的链子被打开,初初黑不溜秋的脑袋突然从他斜后方的书包里窜了出来,初初还咧着嘴巴,像极那个表情包: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显然是初初觉得许砳砳刚才说“再等一会,你就可以出来了”的“一会”到了。 许砳砳:“……” 老人家:“……” 初初见许砳砳和对方的生命体都没说话,就从书包里钻了出来,趴在许砳砳头顶,昂首挺立,居高临下地俯视老人家。 老人家的科普小讲堂也突然戛然而止了。 沉默半晌,许砳砳手忙脚乱地把爬到他头顶上的初初揪了下来。初初这副样子显然是个妖物,许砳砳尴尬得只剩“呵呵”笑,他双手托着初初两只前腿的胳肢窝,把它举了起来,在老人家惊讶的目光中,笑得没有底气,说:“初初,来,跟爷爷问好,还有跟着我念,妖族与人类,友谊长存!” 初初配合地“chu~”了一声。 许砳砳举着初初的爪子挥挥。 许砳砳生怕眼前这位老人家也对妖物反应过度,终止对他的课外辅导。 “……” 老人家愣了一会儿,又垂眸继续下象棋,假装没有见过初初,自顾自地说道:“等你觉醒成为人族先知就赶紧离开万耀殿吧,只要不是和万耀殿的殿主对阵,你就是万耀殿外最强的存在,也别去挑拯救人族的担子,你不需要有负担,活在当下,尽兴就好。 “假如你在万耀殿内不幸遇到万耀殿殿主,贴身近战最好不要离城堡出口太远,若是处于劣势,记得及时退出万耀殿外,但要切记,不能被他触碰到你,否则就躲不过去了。” 许砳砳把初初抱在怀里,他将老人家的话一一记下,想来这位老人家才是发布万耀殿任务的npc。 只是这位npc明里暗里提醒他及时行乐,人生苦短,活着就好。 第092章 许砳砳离开打铁村,找到大小石头精时,大小石头精所站的安全区域内已经被刨出一个大坑,如果许砳砳还没有出来,它们怕是要在打铁村门口打通一口水井。 许砳砳带着大小石头精,金翅大鹏迫不及待地催促许砳砳快上路。 以他们的普通行进速度,只需三日,便可以从打铁村抵达万耀殿,若是以金翅大鹏腾空九万里的飞行速度,许砳砳分分钟就能站在万耀殿的大门前。 此趟万耀殿之旅是势在必行,打铁村的村民也催促许砳砳拿到刀剑就要尽快前往万耀殿觉醒,许砳砳不敢怠慢,但内心还有不少疑虑。 许砳砳盘腿此时坐在大石头精背上,单手支着下巴,身子随着大石头精行动起来划动左右臂而一摇一晃。 许砳砳把四大妖灵揪出体外做参谋,托着侧脸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自己的脸颊,这一趟打铁村获取到的信息太多了,许砳砳想不明白:“帅不出宫,将不离城,那阿尔黛在什么特定的情况下才能离开万耀殿?妖界里的所有龙族都被强制性召进万耀殿软禁起来,不是阿尔黛出手的吗?” 再说村口的老人家对于许砳砳这位准人族先知的态度也很奇怪,按理说,他应该要为许砳砳洗脑人族与妖族之间势不两立,但是他见到许砳砳书包里藏着一只活生生的妖族却假装没看见,甚至还劝导许砳砳活在当下,尽兴就好。 许砳砳觉得他了解到的信息越多,整合到起来却是越想越糊涂。 四大妖灵反应也各不相同。 神武龟一脸懵:“阿尔黛还把全体龙族都软禁起来了?什么时候?” 神武蛇态度横:“万耀殿的殿下之位当然不是那么好坐的,又想坐拥无上权力,又想拥有自由之身,嘶,他是作茧自缚。” 九尾天狐直言:“打压龙族当然是阿尔黛亲自出手了,再说了,这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他不需要离开万耀殿,两者也并没有冲突啊。” 金翅大鹏冷酷:“哼。” 四大妖灵当中,当属一直留在十丈软红、百里香土的不夜城的九尾天狐消息更新得最为及时。 当年,阿尔黛逼退凤皇离开万耀殿,从凤皇手中夺得万耀殿殿下这一高位后,继承凌驾于万妖之上的强大妖力的同时,也因此而受到“将不出宫”的法则束缚。这也是四大妖灵能侥幸蛰伏百年的原因,他们能在百年后相聚一起,不是因为运气好,更不是因为蛟龙皇顾念往昔同事情分而对他们心慈手软。 九尾天狐:“你有没有听说过,万耀殿是万妖朝圣的圣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许砳砳皱下眉:“搞崇拜主义?” 九尾天狐噗嗤一笑道:“妖界每一个修炼成精的妖怪都会主动去登记户口,办理妖怪入户手续,方便上级管理,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修炼到凶灾级别(b级)的小妖怪更是急于去万耀殿尽忠,以能加入万耀殿军团为妖生目标,更以血溅万耀殿的殿前石为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许砳砳眉头皱得更深:“……搞极端的崇拜主义?” “……” 神武龟已多日没有遭到初初的暴力威胁,一句“废物人族”刚蹦出口,还十分顺手地一挥手就拔起一缕化为棒槌状的烟雾直击许砳砳的脑袋。 烟雾棒槌一砸到许砳砳头顶就化为青烟,捶完,许砳砳不痛不痒,神武龟却是突然后怕,生怕初初也给他来一锤子。 所幸初初一心都扑在许砳砳亲手打造的新耳钉上面,他日夜捧在双手手心里欣赏,在黑夜借盈月之辉,在白日借骄阳之光,爱不释手,心情也大好,无心与他计较。 神武龟侥幸松了一口气,解释道:“登记了妖怪户口,自然有好处,尤其是实力达到凶灾级别(b级)的及格线以后,若在万耀殿的殿前石留个名,为万耀殿誓死,有万耀殿法则加身,日后的修炼也能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妖怪修炼时也讲究天时地利,风水布局,坐落于最北上的万耀殿妖气充沛,无疑是最适合妖怪修炼的绝佳去处。 “代价是所有在万耀殿留过名的妖怪,供万耀殿殿下驱策,生死也捏在万耀殿殿下的手中。” 阿尔黛可以随时点名已实名登记过户口的妖怪入万耀殿,更可以轻易捏死誓死报效万耀殿的妖怪。 龙族嚣张跋扈,实力很强大,族中有数名t.g.m.都是妖界中的佼佼者,但是树大招风啊,强者皆有名有姓,既然有名有姓,阿尔黛只需坐在万耀殿的高座点个名字,不管此妖躲到天南地北,也会受法则限制而出现在万耀殿殿下的面前。 一进到万耀殿前,便要面对凌驾于万妖之上的万耀殿殿下,谁能全身而退? 许砳砳觉得这是公平的待遇。 阿尔黛坐上万耀殿殿主之位,拥有翻天覆地的能力,却被囚禁于一殿之内。 小妖怪们都誓死加入万耀殿,为追求更强大的实力,将生命交付于万耀殿。 前后两者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有舍有得,天地公正。 神武龟还想再补充说明,被许砳砳打住。 许砳砳双手按压太阳穴,问:“绕了一圈,所以万耀殿殿下可以离开万耀殿的契机是什么?你们倒是说说啊。” 神武蛇“嘶”了一声,不悦道:“这本该是由人族来交代的事情。” 许砳砳说:“我的穿越迫降地点有误,可能是少走了一圈章程。” 其他人族先知的穿越地点无一不是在人族的主城中,而许砳砳穿越过来却直接掉进妖怪的地界中,无人接应他,也无人能深入妖怪腹地接应他。 也正因为少走了这一段章程,许砳砳离开终南洞这一路,都在碎片式地恶补人族先知的来路归途以及职责所在。 九尾天狐接过话道:“帅不能出宫,将不能离城,但是每隔十六年的花好月圆夜,万耀殿殿下都可以离开万耀殿,出现在人族的主城中。” 许砳砳:? 这似曾相识的故事开端,难道主角团是由勇者、恶龙、公主这三个固定的角色所构成的铁三角? 神武蛇的发言进一步证实许砳砳的猜想:“你们人族第一次召唤人族先知,是因为妖界一个传统,每隔十六年,万耀殿殿主会出现在人族主城,要求人族主城的城主要向万耀殿殿主提供一名十四至十六岁的城主之女,如若人族的城主不交,万耀殿的殿主就有理由对人族开战,可惜啊可惜,嘶~” 一说到这,神武龟就生气:“人族竟然还敢因此传统法则而怨声载道,万耀殿等了千百年,为的就是等一任不愿意交出城女的城主,谁稀罕劳什子城女!” 想那以阿尔黛殿下为首的“恶龙帮”恐怕也是被法则坑害的受害者,他翘首以盼等十六年,目的是要攻破人族主城,结果每一次都被人族城主塞了一个符合要求的城女打发走了,人族城主主动塞完,还要死要活地指责妖怪残暴无耻,为此而从异世界召唤先知。 许砳砳也算是在妖界周游了大半圈,也周游了近两个月,他直到今时今日即将逛到万耀殿门口才终于捋顺了,穿越者都是被人族召唤过来的,而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倒霉蛋若想回家,要完成以下两个任务: 一是,杀死不死之神; 二是,救回城主之女。 好在许砳砳早已放弃了回家的希望,他只是敷衍地感慨了一声:“道阻且长。” 九尾天狐说:“不,不对,你的人生目标有两个是没错,要杀的对象也没错,但是你的目标二要修改一下宾语,你要救的不是什么城主之女,你要救的是凤皇。” 许砳砳稀里糊涂地刚想发表自己的意见是没有意见,就听神武蛇补充说明:“因为城主之女不用你去救,这一任的城主之女于两年前进入万耀殿,在万耀殿内呆了一年有余,年前才被救回人族的主城,救她的先知死于暴毙。” 许砳砳的脑袋一度处于cpu运行过热濒临死机的状态中,闻言并没有先松一口气,而是突然不悦地皱眉头:“这任城主之女被救回来近一年,人族却在这一年里,依然不间断地召唤异世先知,哪怕他们在知道人族先知不断送死的前提下,也持续从异世界召唤先知?” 神武蛇吐着蛇信子,附和道:“准确来说不是这一年内不间断召唤人族先知,而是十年,几十年,甚至是这百年,都在不断地召唤你们这些来自异世界的人族先知。” 许砳砳知道神武蛇有故意挑拨他的嫌疑,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若按照打铁村的钊铁男所说,人族先知陆续出现在打铁村领取刀剑的间隔时间短则不足半个月,多则一个来月,每年有十几二十个与许砳砳一样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普通人遇害。 这个遇害人数乍一听起来似乎还不够触目惊心,可是,妖怪世界一天,现实世界只过去一分钟,也即是说,如果按现实世界的时间来算,每天就有几十到上百人离奇失踪,无缘无故地被迫穿越到妖怪世界,成为一次性的“刀”。 也难怪那位坐在打铁村村口榕树下的老人家会提醒他:别去挑拯救人族的担子,你不需要有负担,活在当下,尽兴就好。 老人家的态度也说得通了。 许砳砳虽在现实世界确实有过不积极不向上的念头,但是比起落魄妖界的这些天,许砳砳才明白坐在教室备战高考是多么幸福安逸的美好生活。 …… 许砳砳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召我进妖界者……我去你妈的。 第093章 万耀殿,取自凌驾万妖之上之意,位于极北之地,听闻大殿门前原是一片乱石丛生的山地,却被从四面八方赶来朝圣的妖怪们踏成一马平川。 许砳砳一行迫降在与平川接壤的密林里,植被茂盛,乔木葱郁,适合藏身。 许砳砳和初初分工行事:“一会我进去万耀殿,你和大小石头精都得留在外面。” 许砳砳离开终南洞以来,养儿啃小,一路上都没离开过初初左右,但此行只能由他自己去面对。 许砳砳进万耀殿无非只有两个结果: 遇到阿尔黛,倒霉被杀; 避开阿尔黛,侥幸得活。 四大妖灵都保证,只要不是阿尔黛还没醒过来,哪怕是遇到上三皇中排行第三的麒麟皇,他可以安然脱逃。 就算初初跟他一起进去,他们碰上阿尔黛的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只是“死一个”变成“死一双”。许砳砳可不做这种买一送一的亏本买卖,所以他不顾初初反对,连哄带骗也要让初初留下来。 许砳砳说:“你得留下来,你要乖,我不在的这几天,如果你在这里等得不耐烦了,除了前面那座万耀殿不能进去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随你去,但是你玩归玩,可要记得保护大小石头精啊。” 初初还是不依。 许砳砳完全没有时间顾着自己心情紧张,只顾着哄初初:“要不这样,等我出来了,我陪你去不夜城……拆城门?” 闻言,初初的眼睛突然一亮,抬起一双黢黑的眼睛看许砳砳,突然羞涩地追问道:“拆了城门……是要当床板吗?” “……” 许砳砳噎住,觉得这话烫嘴,初初虽然说得不够直白,但他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把他的心事泄漏得一干二净。初初的意思是,许砳砳陪他去拆不夜城城门之日,就等同许砳砳答应了这门亲事。 许砳砳抓著书包的背带,后背被硬梆梆的屠龙刀和斩魔剑硌得疼,许砳砳一咬牙,一闭眼,道:“也……行吧。” 初初闻言就跳上大石头精的背上,盘腿坐下,表情明媚地说:“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砳砳!” 许砳砳刚想夸初初“乖”,又听初初倾身向前趴着身子,问许砳砳:“砳砳,我要在这里等多久啊?” 许砳砳闻言,眉头不经意地打结,他把那句到了嘴边的“乖”字又咽了下去。 需要等多久? 许砳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个问题,如果他今天这一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那该怎么办? 神武蛇“嘶嘶”吐舌应道:“我们对万耀殿的地形熟,闭着眼睛都不会走岔路,九成半吊子先知都能觉醒成功,有我们在,肯定是事半功倍,你放心吧。” 许砳砳点头。 初初竖起了三根手指头,说:“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三天。” 许砳砳把他的手指头掰回去,说:“就算三天之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也不可以进入万耀殿找我,如果你进去了,等我们平安出来我也不会再理你了,你记住了吗?” 初初迟疑着点了一下头。 许砳砳刚想转身,又被初初拉住,回头就看到初初对他伸出一个拳头,拳心朝上,五指张开,掌心里躺着一枚耳钉。 许砳砳仰起头看向初初,初初低头问他:“砳砳,我给你戴上这个吧。” 这副银耳钉一共有两只,初初藏起一只,托着面前这一只,眼巴巴地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耳垂,再对上初初的目光,他点头道:“好。” 初初一听,当即就从石头精的背上跳到许砳砳面前,激动雀跃地帮许砳砳戴耳钉。 初初的指尖微凉,而许砳砳的耳垂微烫,耳垂上面还有一个未愈合的耳洞,被那一枚银质耳钉穿过。 “好了。” 许砳砳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自从他穿越那天被新学校的教导主任没收了耳钉,至今已有一个半月,再戴耳钉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物感,许砳砳不知道是耳洞被耳钉堵住了,还是耳钉把耳洞撑开了,总之它们正好适配。 许砳砳对初初说道:“我走了。” - 许砳砳独自在密林里穿行,他一路上心绪不定,神武龟在线吐槽他:“不过是进去万耀殿,又不是要生离死别,这就怕了吗?” 九尾天狐则笑嘻嘻道:“刚才wuli初崽一直目送你离开千里之外,真是傻得好可爱。” 神武蛇也看得很轻巧:“我原本还有点担心来着,但是,既然进入万耀殿的九成人族先知都能够成功离开,有我们为你助力,怎么着也不可能失败,嘶,只希望你成为真正的人族先知之后,别忘了此行还要救凤皇。” 三大妖灵明着是在揶揄调侃许砳砳,实际上是在变相地安慰他。 但许砳砳依然没出声。 神武蛇只记得有九成穿越者都能顺利觉醒成为人族先知,却忘了十成穿越者都活不过两个月。 但这不是令许砳砳烦心的缘由,许砳砳这一路走来,从一开始的“有惊无险”,到后来有初初在侧总是“顺风顺水”,许砳砳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对于未发生的惊险不再感到过度恐慌,他只是由初初刚才那一句“等多久”开始心绪不定。 许砳砳走到密林的尽头,看着眼前平阔的一马平川,平川望不到左右边际,却看得到与正面相对的万耀殿,偌大一座城堡耸立在远方,平地起,入云端,巍峨壮观。仿佛是撑起天与地的一柄“叉竿”。 眼前这片平川在万妖眼里是朝圣路,但在许砳砳的面前却是四战之地。 好在现在不是十六年一度的朝圣日,这条朝圣路也安安静静。 许砳砳闭着眼,他听到平川上的风沙声,风声轻,但是吹得脸疼,再一睁眼,他的眼里似有金色光芒乍亮,流光飞出眼角,他的背后展开一对金翅,一跃而起,又俯冲直下,不过两个呼吸之间,许砳砳已经越过一马平川,站在了万耀殿的万丈高墙之下。 围在万耀殿外的城墙比站在远处眺望时看到的轮廓还要更为巨大,就如同一只庞然大物,只不过这只巨兽此时尚在酣睡中。 万丈高墙上有保护屏障,只有万耀殿登记在册的妖怪才能够通行,但是这屏障防的是妖,许砳砳在金翅大鹏的助力下,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城墙。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第一道城墙之内栽种一片矮树,只是绝大多数树苗已枯,如同佝偻着腰背的暮年老妪。放眼望去,唯有寥寥几棵矮树还能发出绿芽。 许砳砳双脚刚落地,地面就蹿起一根藤蔓缠住许砳砳的双手手腕,许砳砳吓一跳,四大妖灵却都老神在在。 神武蛇说:“不用抵抗,这片是许愿林,凡是首次进入万耀殿者,栽一棵树,许一个愿望,树木长势良好即代表愿望能实现。” 九尾天狐嗤道:“我记得当初这是为了提高万耀殿的绿化覆盖率而提出来的懒人植树方案,只要妖妖都来许个愿,还你一个绿色万耀殿,结果过了百年了,进门这条绿化带还是黄的。” 许愿者许下了愿望,便是种下一棵种子,这棵树也因此能与许愿者本身建起联系,它以许愿者达成愿望的强烈意愿为养分。 所以这株拦路的藤蔓也只是在诚邀许砳砳一起为万耀殿的绿化公益而努力。 “……” 许砳砳上一秒还以为自己出师不利,刚翻进墙就被逮个正着,下一秒却开始植树。 许砳砳跟不上过于跳跃的思路,不再去奋力挣脱藤蔓的束缚,而是放手任由藤蔓把他的双手引导至身前合掌祈祷。 许砳砳问:“许什么愿望都行吗?” 神武蛇答:“对,你随便许一个打发一下就能通过了。” 许砳砳脑子里一会思绪繁乱,一会又空空如也,想随便敷衍许个愿望都难。 而且,再看这片光秃秃的枯树林,绝大多数小树苗都夭折于此。种子以许愿者本身的意愿为养分,若是随随便便许愿,只怕种子无法存活。 神武龟不耐烦地说:“你许一个,杀死阿尔黛的愿望不就行了,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杀死不死之神。回家。 这的确是许砳砳理智上最想达成的愿望,但是他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 许砳砳的双手合掌,在心里面默念了一个愿望。 缠住他双手手腕的藤蔓随之慢慢地松开,等藤蔓缩回地底的同时,许砳砳脚下的泥土在颤动,一棵绿油油的嫩芽破土而出,许砳砳亲眼看它抽长长大,转眼间就挺拔成一棵小树苗,枝干只有一指粗,与旁边渐显枯黄的树苗大致相同。 许砳砳多看了小树苗一眼,神武蛇就催促他赶紧往前走。 穿过“绿化带”,数十级阶梯横亘在许砳砳眼前,附近静得可怕,许砳砳也因此更加谨慎小心。 神武蛇说:“不用怕,登上阶梯才真正算是进入了万耀殿的范围。” 神武龟说:“刚刚都说了我们对这里的路熟得很,你有我们带路,怕什……” 许砳砳刚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幻,连神武龟都猝不及防。 许砳砳置身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四顾皆是望不到边际的白色。 天地之间唯有许砳砳一人,和正前方一台及许砳砳腰高的沙漏。 许砳砳还没问出疑惑,神武龟蛇这两位一路信誓旦旦的导游倒是先抢着一惊一乍: 神武龟:“我靠!这是什么情况?” 神武蛇:“百年不见,连万耀殿也都大变样了??翻新了吗??” 九尾天狐也凑数:“这也不像是幻境啊!” 许砳砳:“……”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这群前任皇族都这么不靠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就听前方咔嗒一声传来动静。 许砳砳警惕地看向前方的沙漏,就见静置的沙漏凭空倒转了180度,但是沙漏的细沙却如同凝固在上方玻璃器皿里无视重力。 一句提示语突兀地浮现在许砳砳脑海里: “找到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一方的先知啊。” 许砳砳还知道那台半身高的沙漏漏完沙,需要8.3333个小时。 静置在顶端的流沙猝然滑落,计时开始。 许砳砳还处于懵逼状态,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他从白茫茫的天地间又坠入一片夜色中,好在夜空上挂着一轮圆月,只是被浮云遮掩,如水的月色多被阻断,唯有几缕月光从夹缝之间泻下。 许砳砳借金翅大鹏的力量腾空起,飞在半空中观察脚下这一片陌生的土地。 许砳砳诧异地发现这里竟是一片住宅区,他浮空俯瞰着夜景,底下的房屋在他眼里只有巴掌大小,凭借窗户亮着的灯光与黑黢黢的景物区分开。 许砳砳初看时只是有些诧异,他再细看,却越看越心惊。 底下亮着十二间房,房屋建得十分规整,可以连成一幅简图: []——[]——[]——[]——[] []——[]——[]—————[] []——[]——[] 第094章 许砳砳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感觉全身血液在加速流动,他是第—次以凌空俯瞰的角度看着这片土地,难免觉得陌生,细看几眼却又觉熟悉得瘆人。 许砳砳书包里还留有—张黑金配色的硬纸名片,他脑门发热,从书包里翻出这张小卡片,卡片正面印有““福”到了”三字,背面所印的纹路正好与许砳砳脚下所见的房屋布局基本—致。 卡上还有3d立体闪卡的效果,许砳砳向下翻转卡片,卡片上还会浮现出每—座房屋的门牌号。 [6]——[5]———[4]——[3]——[2] [12]——[13]——[8]—————[1] [11]——[10]——[9]—————[7] 许砳砳脚底下的实景唯—与卡片图标不相符的—点只是右下角七号房的位置。 但许砳砳借助月光,依稀辨认出右下角有—座石堡,石壁砌成的圆屋顶比其他景物更能反光。 许砳砳可以百分百肯定,这里就是他穿进妖界的第—站:终南洞。 许砳砳在难以置信之余,有惊有喜,但是“惊”远远多于“喜”。 近乡情怯。 但许砳砳不是“怯”,而是“慌”,万耀殿魔王军团的布告栏所刊登的消息,是已剿灭包庇ovary石头精的南方村落,逮捕凤皇,屠—村,不留活口。 可是此时他脚下的终南洞却是灯火长明,甚至十三号房,也正亮着灯火。 在许砳砳愣神之际,神武龟也有些讶异,他说:“嚯,这里的格局还挺讲究的啊。” 许砳砳敏感地追问:“你看出了什么?” 神武龟—涉及自己拿手的知识领域就自负自傲,盛气凌人道:“这么明显的图案摆在你的面前,你这都看不出底下有阵法啊?” 神武龟用—种“勉为其难”、“关爱弱智”的语气,哼唧道:“你手里那张卡片已经标得很明显了。” 许砳砳当即把卡片翻出来,再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他发现卡片向下翻转时,卡片背面的“地图”又有所变化。 “地图”上的数字都消失了,九号房与七号房中间的连线也跟着不见,点与线相连的区域呈现出—个黑色的数字“6”,抑或是数字“9”,此范围是黑色的,唯独圆圈之内有—小圆是金色的。 许砳砳原本居住的13号房正好位落于这金色的圆圈之内。 许砳砳跟神武龟混了这么些天,即使他对布阵破阵依然—窍不通,但是耳濡目染,至少他能连蒙带猜:“这是半个太极图?” 神武龟老神在在道:“答对。没奖。” 许砳砳当即蹙眉问:“所以这是个陷阱?” 神武龟竖起食指晃了晃,回答:“不不不,这只是—个转换阵。” 许砳砳:“转换阵?” 神武蛇“嘶”了—声,桀桀笑道:“这转换阵的创始祖师就是你眼前这位了。” 只见神武龟把脊背挺得更直了。 眼前这个转换阵还颇得神武龟称赞,这个阵法的完成度也算是很不错了。 九尾天狐插了句话:“所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老家伙知道吗?” 闻言,神武龟的脊背又变弯了,神武蛇也答不上来。 进入万耀殿之前他们个个信誓旦旦,胸有成竹,自认为都是万耀殿的活地图,结果刚进万耀殿的大门,先是迷失在不知名、不可解的“幻境”中不说,再是进入这—陌生的环境,他们也摸不着头脑,心虚虚,只能装傻。 许砳砳却回答:“这里是终南洞,是位于极南边境的—个偏远村落。” 九尾天狐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许砳砳说:“我穿进妖界的那天,就是掉进这里,我还在这里生活过—段时间。被你们认定是凤皇的小啾啾也曾住这里。” “什么?!”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大惊,连沉默寡言的皇族第二酷盖金翅大鹏也望了过来。 神武蛇痛惜道:“没想到我在荒原上栖息了百年之久,竟与凤皇只相隔着—山—河的距离!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凤皇会师,凤皇也不至于呆在这穷乡僻壤里吃不饱,睡不好,妖力才会衰退直灾祸级别!” 神武龟也唉声叹气地附议。 神武蛇叹息道:“也只有皇族之首的凤皇,才能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这—整个村子加起来也只有十五只妖怪,嘶,若换作是我们,别说是凝聚出实体,就是连灾祸级妖力也保不住。” 神武蛇对凤皇是敬爱有加,眼看着他的彩虹屁又要奏起交响乐,许砳砳急忙打住。许砳砳面色难看,眉头也皱得很紧,问:“下面有十五只妖怪?你能察觉到村里的情况吗?” 神武蛇吐舌“嘶”声道:“这不难,不仅能感应到妖怪的生命体征,我还能准确找出他们的所在,以及他们的妖力等级。” 许砳砳越听越纠结道:“可是万耀殿的魔王军团在网上登报的消息是,全村除了凤皇被掳,这个村子已被屠尽,不留活口……” 许砳砳忽然道:“……等等。” 哪怕是其他妖怪邻居躲过—劫,除去十号房的唐四娘早先为救许砳砳而战死,许砳砳十三号房—家出逃,七号房凤皇被万耀殿军团掳走,村子里应该只剩十户妖怪,共计十二个妖怪才对。 许砳砳勉强理清了思路,所以是原本的终南洞被屠,又有新住户入住这里?或是除小啾啾被掳外,其他邻居侥幸逃过此难,为了维持双数户数太吉利的传统,骆主任又招了三家新住户入住了? 许砳砳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毕竟,他现在是在参与觉醒人族的仪式。 许砳砳回忆他对“人族先知”这—特殊群体的了解,不管是妖怪还是人族,都对他说过,只要能觉醒成为人族先知,便能拥有所向披靡的神力,和坚不可摧的身躯,还有,觉醒预测未来的逆天神通…… 许砳砳清晰地记得他所接收到的指令:找到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方的先知啊。 这个“他”是谁。 许砳砳垂眸看着他脚底下的夜景,他心中已有答案,他表面上仍保持冷静,心中却已是暗流汹涌。 许砳砳的眼睫低垂着,颤了—下,他说:“下去看看。” 他身后由流光交汇形成的金色羽翼—收,身子斜斜下落,落在十三号房的房顶上。 许砳砳双脚轻轻点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灰绿色的双坡屋顶上。屋顶有—根烟囱,轻烟飘摇,烟囱底下,炉火正旺,但是屋内没什么动静。 许砳砳在线问四妖灵:“屋子里是不是只有—个人族?” 九尾天狐嗅觉最灵敏,应道:“你怎么知道有—人族?但你还是猜漏了,除了人族,还有—妖,只不过……” 许砳砳替她接过话道:“只不过,还是个幼年体妖怪,不足为虑。” 九尾天狐听了更诧异,惊讶之余,道:“我发现你最近变聪明了!” 神武龟蛇难得没反驳。 小阁楼的天窗紧闭着,爬墙的藤本蔷薇似—只无形的手托着它,蔷薇在清冷的月色里送花香。 许砳砳此时已经有四大妖灵的妖力加身,即便每个妖灵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只有他们本体的50%,但是这四个妖灵本体可都是t.g.m.,许砳砳本身所能娴熟运用这妖力,实力绝不亚于普通的天灾级别妖怪。 所以…… 许砳砳运用这股妖力,撬窗翻墙,十分顺利地翻进了十三号房。 神武龟哼哧—声,金翅大鹏也冷眼相看,他们二位心气高,在位时坐在万耀殿高高在上,失意时也在外界占地为王,从来不去干偷偷摸摸的勾当,如今却要陪许砳砳爬窗翻墙…… 当许砳砳从阁楼的窗户爬进自己曾经的落脚处,—时间有唏嘘有感慨。 他谨慎小心地进了阁楼,周身开启屏障,隔绝了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站在阁楼上探身往下看,扫视了—圈,屋内没人,但是有流水声,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火堆上架着锅盆烧着水。壁炉前摆有—张板凳,板凳旁还有—堆高高的白色绷带,绷带没有血污,看着挺干净,却被丢弃在地上。 屋里的摆设并无特殊之处,但是说正常也正常,说不正常就不正常。 四大妖灵都诧异地注意到: 在的壁炉左手旁有—双红白配色的鞋子,与许砳砳此时脚上穿的鞋毫无二致; 在右手边的桌子上有—个书包,与许砳砳此刻背在后背上的双肩包—模—样。 神武蛇终于觉察到有古怪,他惊道:“嘶,这是怎么回事?” 许砳砳心里早就有数,他没有回答,这时楼下正好有动静,只听“咔嗒”—声,在阁楼正下方的卫浴们被打开,—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这人脖子上披着—条毛巾,他背对着许砳砳的方向,—手抱着—颗石蛋,另—手提着—只长筒袜,他走到炉火旁,把长筒袜丢进了火堆里,火舌顿时—口吞没这只棉质的袜子。 他弯腰捡了几块柴火丢进壁炉,让炉火烧得更旺些,这才搬起—旁的小板凳,转身朝床边走过去。 就在他转身时,许砳砳和四大妖灵也都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人身型挺拔,长得好看,他刚冲完澡,头发还滴着水,唇红齿白,眼瞳也偏浅,眸光淡淡,他的左眼眼下还有—颗浅痣。 神武龟目瞪:“这是谁?” 神武蛇口呆:“这不是你吗?” 九尾天狐瞠目:“新题材?!还能玩双胞胎普雷?” 金翅大鹏结舌:“……” 许砳砳看着楼下另—个“许砳砳”搬着板凳坐到床边,目光沉沉,呼吸变急。 许砳砳也在这时懂了所谓成为拥有预测未来之力的“人族先知”的游戏规则。 “找到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方的先知啊。” 这句关于人族先知的觉醒仪式导语,隐藏了第二个条件,完整的句子应如下: “找到他,杀了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方的先知啊。” 第095章 “找到他,杀了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一方的先知啊。” 前三句与最后一句感叹句并列出现,听起来莫名的讽刺,又有几分大义凛然。 传闻人族先知,是人族的希望之光,先知斩尽妖魔鬼怪,护住一方人族安康,但是谁能想到,人族先知所刀剑相向的第一个目标却是自己。 许砳砳很想笑,他有8.3333个小时可以杀自己,他也很清楚,只要现在出手,仪式结束,他便能取代眼前的“许砳砳”。 许砳砳站在阁楼上,屋顶蛛丝密布,蛛丝上端黏连屋顶,下端悬空,形状像流苏,清风从窗外吹来,床尾的蛛丝如垂帘般,轻轻招摇。 许砳砳一声不响地望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另一个“他”搬着板凳坐在床边,先是掏出一瓶紫红色方形瓶的香水喷了全身,香味四散,九尾天狐远远的也闻到香气,她好奇道:“这是什么嗜好?” 许砳砳敷衍道:“保命而已。” 许砳砳和九尾天狐的场外交流暂停,只见“他”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五三。 许砳砳想到自己初到终南洞时,每晚都是靠刷题来抵御漫漫长夜的恐惧,“他”此时毫无反抗之力,任意一个小妖小怪都能将“他”生吞活剥,世道之艰,虽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不适用于妖界,但唯有徜徉数理化题海,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半夜鬼敲门”的惊怖。 只是“他”刚提笔翻开五三,翻页间就掉出一张黑色的名片,“他”捡起来,左右翻看一番,看了几眼,便又收起来。 四大妖灵哪怕是患有老年痴呆,也该觉察眼前的不对劲了。 神武蛇惊讶地下结论:“我们回到了你的过去了?” 神武龟沉思片刻,道:“回到过去就是觉醒人族先知的仪式,所以……你得杀了他。” 神武龟用的是陈述句,而非反问句。 许砳砳点了个头。 九尾天狐先是一惊,再是“啧”了一声,她笑吟吟道:“没有想到,人族先知最大的秘密也被我们知道了。” 九尾天狐只是随口揶揄,令她好奇的是许砳砳此时异常冷静。 许砳砳道:“你们不会知道的。” 九尾天狐挑了下眉,旋即又一笑,问:“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是要……灭口?” 许砳砳回想打铁村的钊铁男说过,已觉醒的人族先知也要去打铁村领刀剑,他由此推测,如果他现在杀了另一个“许砳砳”,取而代之,他保留着记忆,继承了人族先知的神通,但是他手里的屠龙刀和斩魔剑连同体内的四大妖灵都会“消失”。 四大妖灵现在的确是知道了,但身处这一时空的“他们”,神武龟蛇还在冥原啃吃过路的妖怪,九尾天狐还在不夜城当白玫瑰之夜的总策划,金翅大鹏还无拘无束地在西北的风之都乘风翱翔九天。 他们不会知道,只有许砳砳能够传承人族先知的“精神”,足不出终南洞,却对未来了然于胸。 阁楼下的“许砳砳”趴在床沿边,笔杆在手指尖翻转,摸鱼了半天才终于动笔写字。 许砳砳注意到“许砳砳”握笔的右手手背已经有了一道两三厘米长的划痕。 ——这是唐四娘给他削指甲那天留下的,唐四娘“手滑”划了他一刀,许砳砳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一刀是在试探他的身份虚实,也正是这一刀打消了唐四娘对他的怀疑。 许砳砳表情凝重,努力回想这一夜是他穿到妖界的第几天。 坐在床边的“许砳砳”手上已有划痕,结合那摞丢在壁炉前面的白色绷带,还有“他”从卫浴间出来就丢进壁炉里烧为灰烬的长筒袜…… 由上联想,许砳砳笃定这应该就是唐四娘帮他“修剪指甲”当天,手背被划伤之后,唐四娘去找来鹿几小神医给他包扎伤口,鹿几小神医大显身手,刚把他的右手包扎成大棒槌,之后,骆主任匆匆赶来,说是ovary保护协会来电,许砳砳还在电话里和荷花精二号提出自己百年后的归属建议,当天下午,全村还协助许砳砳在前院建了一个鸡棚…… “许砳砳”此时应该刚来终南洞不久,也是在这天才勉强站稳脚。 这无疑是最适合许砳砳取代“自己”留在终南洞的最好时机。 许砳砳垂眸看着阁楼下的背影,他是第一次站在旁观者视角打量着自己,除了看着新奇,心情也很复杂。 坐在床边的“许砳砳”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拿来,许砳砳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后颈那么白皙,一刀下去,猩红血液将从破裂的颈动脉下喷溅而出,因此为了避免血溅一地,他应该考虑直接动用驭土之力将另一个自己掩埋在六尺之下…… 只要许砳砳此时出手,他会是第一个隐藏在妖怪村子里的先知,如果重回这时候,许砳砳形势一片大好,他拥有稀贵ovary的身份,可以轻易地混入t.g.m.内部;他还身怀有“孕”,蛋里是一个实力逆天的天灾妖怪,它是最大杀器,但对他唯命是从;唐四娘也还活着,每天都会上门来指引许砳砳成为妖界雌权第一人,终南洞仍一片静好,隔壁村的犀牛精还没有晋升为凶灾级的妖怪,也没有出现在终南洞,ovary保护协会没有发现异常,荷花精和白象精也还没登场。 只要回到这时候,一切都来得及,他完全可以实现当初离开终南洞时许下的承诺: “他在成为累赘之时离开,会在脱胎换骨之后回来。” ——如有可能,他想要回来守护这妖界的最后一片净土。 而现在这个“可能”就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一切能从现在开始,许砳砳将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 屋里的壁炉烧得噼啪作响,屋外又隐约传来母鸡的咕咕叫声。 神武蛇“嘶”了一声,催道:“还不出手?” 许砳砳的眼睫毛低低垂着,轻颤了一下,再抬起眼,他的目光更加坚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许砳砳借金翅大鹏的无穷目力看见“自己”翻开五三最后一页,在上面留下了关于人生艰难的感慨: “1住在终南洞的安全隐患——白天有妖怪邻居敲门,晚上有生魂怨灵撞墙。” 许砳砳皱了一下眉头,他记得这曾是他有感而发的第一句感慨,也是唯一一句记录在册的感慨,因为他当时写下这句话之后就被打断了…… 至于是被什么打断的,无需许砳砳废心神去想,屋外就猝然响起两声清脆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一片宁静。 砰砰。 坐在阁楼下的“许砳砳”提笔的手一哆嗦,浑身僵硬。 站在阁楼上的许砳砳随即蹙紧眉心。 就听到门外又再次响起敲门声,砰砰砰,连敲三声,比刚才那两响更快更急更凶,铁门的刮擦声尖锐刺耳,每一声一响都在另一个“许砳砳”的心尖上颤动,“许砳砳”把笔一丢,光是用双手捂住耳朵还不够,“他”着急忙慌地撕了两团纱布沾水塞耳,隔绝杂音…… 这几声敲门声倒是让许砳砳想起了这晚的经历,他机敏地贴着阁楼的墙,他对于这一夜敲他门的“访客”也很好奇。 许砳砳警惕地靠近大敞而开的阁楼天窗,挪出一脚,突然,高亢激昂的歌声击破了沉寂,字正腔圆,雄浑大气: “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 许砳砳听得一愣神,一脚直接踏空,原本打算靠近天窗偷看一眼,结果因这一变故探出半身,天边的圆月在云雾中探出头,月色如水,不远处传来了声声嚎叫,而他猝不及防探外一望,夜色中,他看到楼下有一“人”,是个瘦高的男人,此人面上有四只眼睛,两对眼睛上下并排挨着,目光有如冷刀。 许砳砳猝不及防对上这四只漆黑的眼睛,脊背一凉,他还没反应过来,忽觉地面的疾风窜起,站在门口的男人化身为一条长达两米的巨型蜈蚣,腾空起,许砳砳不过是眨个眼,这条蜈蚣已经窜到了半空中,呼啸的夜风猛地灌入天窗里。 许砳砳被疾风逼得紧闭双眼,在这一秒,许砳砳脑子里快速掠过好几个反击招数,神武龟的金之力可化为牢,神武蛇的水之力可化为戟,九尾天狐的土之力和空间幻术也能派上用场,但最后一瞬,许砳砳脑海中浮现出蜈蚣精曾经的死状,它胸口的三个血窟窿,清晰地浮现在许砳砳的脑海中…… 在眼睛一闭一睁之间,许砳砳的眼中金色流光溢出,下意识地选择反击,第一时间响应他的,却是金翅大鹏。 眼前金光一灿,与金翅大鹏的原相相等的金色利爪瞬间贯穿了蜈蚣精的腹部。 三爪穿身,时间仿佛进入停滞状态,来势汹汹的蜈蚣精被吊在半空,许砳砳也在此刻愣了下,只见它痛苦地挣扎一下,贯穿它身体的利爪一挥,生生将它半边躯壳撕烂了。 蓝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但被许砳砳提前驭土形成屏障,翻滚的泥土裹着蜈蚣精巨硕的身躯悄静无声地摔在了地上。 屋内,“许砳砳”又唱到“胜利歌声多么响亮”,他的歌声也比歌词里的“胜利歌声”更加嘹亮。 九尾天狐在线笑得掐自己的大腿,问道:“这是什么动员大会的主题曲啊?你在给自己助威吗?歌词写得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刚刚达成首胜的许砳砳此时却有些混乱。 楼下的“许砳砳”持续在高唱,他唱到了: “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 许砳砳捂着自己发烫的额头,拧紧眉头。 金翅大鹏在线冷笑:“怕了?” 神武龟跟着笑哈哈:“第一次出手?见不得血腥场面?没关系,有你这样的人族先知是我们妖族的幸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砳砳拍打自己的额头,他努力回想这一晚以及过后的经历。 金翅大鹏出手的一刹那,许砳砳明白了,关于前十三号房住户的蜈蚣精离奇失踪,死在九天河上游的谜团,在金翅大鹏捅出那三个巨大的血窟窿时,这个终南洞的谜团就在许砳砳眼前迎刃而解。 许砳砳刚想明白一些事,就又有另外的疑惑想不通,但好歹他保住了“自己”的命,许砳砳看了一眼坐在床前全身紧绷的曾经的“自己”,“歌唱祖国”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勇敢,许砳砳在嫌弃“自己”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许砳砳单脚踩在窗框上,刚想出去料理蜈蚣精的“后事”,却发现,蜈蚣精的尸体失踪了,从窗口往下望去,地面只剩下一滩湿漉漉的血迹。 第096章 许砳砳眸光一凛,探身钻出窗外,有四大妖灵的绝顶妖力加身,许砳砳的夜视力已异于常人,哪怕是在幽暗月光下也能清晰地探查出血迹的去向,他清晰地看到地上那滩血迹,一路蔓延,隐没于十三号房右侧的花丛。 九尾天狐笑盈盈着说:“不用慌,总是跑不了的。” 九尾天狐的嗓音轻柔,能轻易安抚人心,许砳砳精神松弛下来,心神合一,他全力配合九尾天狐,借由九尾天狐开放灵识。 刹那之间,许砳砳仍立于十三号房的阁楼窗台不变,但他的视野何其开阔,已经不再局限于眼前,而布及方圆十米的地界,无论是一草一花一木,吊挂在丛中破茧的飞蛾,飞虫从紫藤萝的花苞里振翅而飞,一切都瞒不过许砳砳。 许砳砳几乎是瞬间就锁定目标,他纵身一跃便跳出窗外,金色羽翼大张,他已飞身上了屋顶。 夜空之中星火寥寥,浮云片片,一轮皎洁的圆月盘又拢上半面纱,如掩面的娇羞少女般。 许砳砳凌空站在屋顶的西南角,烟囱在他身后,十三号房里的炉火正旺,渺渺烟云摇摇晃晃。 许砳砳微微眯着眼,他借九尾天狐的灵识探测到有一不知名的妖怪在刚才劫走蜈蚣精的尸体,对方掳尸却没走远,而是远离了门前的皎皎月光,躲在背光的十三号房屋后。 许砳砳还有点犹豫,他迟疑着往前踏出一小步。 神武龟等得急,不屑地啐了一口,一开口就是明朝暗讽:“有我们在这里,你这谨小慎微给谁看呢?嚯,也对,这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天性,改不掉,改不掉。” 许砳砳没有搭理神武龟的人身攻击,因为多说无益,神武龟不会懂他为何会犹豫,也不会懂他为何会迟疑,许砳砳犹豫迟疑踌躇的这一步,是因为他临时要为自己搭筑心理的高墙,虽然他对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相处时长不一,感情深浅不一,但是都有感情,他难以想象会是哪一个邻居。 许砳砳的心中百感交集,但这犹豫只维持一瞬,且转瞬即逝。 夜空中云遮月,许砳砳探出身,往下望了一眼,他的眉心便一拧。 他此时是凌空俯瞰,从上往下这个角度望过去,入眼的是一个秃顶脑袋,虽然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但许砳砳心中已经有数,终南洞总共也不过十三户住户,邻里往来密切,秃顶的却只有三号房那个年轻的小伙子——鬣狗精了。 鬣狗精出门必定戴口罩,据骆主任所说,鬣狗精自称自己对花粉过敏,终南洞绿化甚好,繁花也似锦,到处都是藤本蔷薇和交织成廊的紫藤萝,终南洞的邻居们最是善良,自然没有谁会怀疑鬣狗精的说辞,许砳砳住在终南洞期间,从未见过鬣狗精的脸。 而在此时,许砳砳在昏暗中看清鬣狗精往日遮掩在口罩下的长相,生得面目凶恶,耳朵缺了一角,黑瞳甚是骇人,满口尽是獠牙。 ——此刻,鬣狗精将奄奄一息的蜈蚣精的躯壳拖到屋后,双手十指“长”出两寸长的灰色指甲。蜈蚣精的头部有如一个大盆,鬣狗精抓起它的脑袋就张开了血口,獠牙嵌入蜈蚣精的头颅,一口就在蜈蚣精的脑门上啃出一个窟窿。 许砳砳夜视力惊人,耳力也有所增,他站在屋顶上也能清晰地听到鬣狗精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蜈蚣精的躯壳无比僵硬,在鬣狗精却啃出吃播的架势,入口大嚼,蜈蚣精的脑壳,那叫一个嘎嘣脆。 许砳砳仿佛在看吃播asmr节目。 许砳砳回想起在“终南洞月中例会暨致富之路的心得交流分享大会”上第一次看到鬣狗精时,鬣狗精独自坐在圆桌三号位,睁着一双乌黑圆亮的眼珠子忐忑又不安,和邻座的福先生和不听先生都没有交流。 若按时间线推算,月中例会就是在明日。 鬣狗精在圆桌上表现出发憷胆怯的样子,便可以理解为“做贼心虚”,那副怯懦畏缩的样子与他此时目露凶光,大口啃咬蜈蚣精的真面目更是判若两妖。 许砳砳拧着眉问:“你们能看出他的妖力等级吗?” 四大妖灵都不屑:“当然。” 只要妖力凌驾于对方一个等级以上,可以轻易地逼出对方的妖力等级还不被察觉。 神武龟主动出手,出了手又觉得太掉价,不高兴地哼哼唧唧道:“哼,只是个灾祸小妖怪,居然让我亲手来试探这种小妖怪。” 妖力等级只分为四等,最低一等便是灾祸级别,列为c级。 许砳砳眉头一敛,鬣狗精虽是神武龟不屑一顾的c级灾祸小妖怪,但许砳砳知道,鬣狗精这个级别已足以在偏僻地区占村为王,隔壁无妄村的犀牛精还没突破,此时也不过和鬣狗精同等级。 打从许砳砳掉进终南洞开始,村子里的所有妖怪都对他说,他们之所以聚在这里,是因为妖界尊崇强权和暴权,恃强凌弱,小妖怪夹缝生存,实在不易,所以他们躲在终南洞里守望相助。 可就他目前所知,鬣狗精是c级灾祸级别妖怪,唐四娘又是a级灾煞级别妖怪…… 许砳砳刚在出神,没有留意到夜空中那轮圆月,已被层层浮云遮蔽得严严实实。 月色渐远,鬣狗精已经在蜈蚣精的脑门上啃出了一个窟窿,他原本正托着蜈蚣精的头颅忘情地吸吮脑髓,但随着满月被遮,鬣狗精忽然停在原处,一动不动。 许砳砳一回神就看到鬣狗精有异常举动,他不由得眯着眼戒备。 谁知,鬣狗精却突然像是神识归位似的,他眼中的凶光尽退去,圆溜溜的乌黑眼睛满是震惊和恐惧,满口獠牙还沾着蓝绿色的黏稠汁液,但他十指的长指甲已经缩至正常的状态。 待鬣狗精看清自己眼前的处境后,跌坐在地上,双脚蹬地推后半米,他面上显露出来的慌张和恐惧不似作假。 许砳砳立刻想到鹿几小神医曾说:鬣狗精的原相本就是食腐肉为生,成精之后虽然可以克制天性,但是靠近尸身还是难免会嘴馋。 所以鬣狗精刚才暴露出本性,大快朵颐,他的本性并不算坏,他只是“食”令智昏。 许砳砳下意识地帮着鬣狗精找理由开脱。 九尾天狐见许砳砳面有所惑,好心解疑:“满月夜,鬣狗这类本性凶恶残暴的妖怪,如果实力不足,定性不够便难以抵制内心的兽性,这会月亮被遮住了,他才勉强恢复神智。” 许砳砳听到“满月夜”才想起,这天傍晚,邻居们帮许砳砳搭建鸡棚后,眼看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邻居们互相告别还有人特意提起了“月圆之夜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骆主任还说了:月圆之夜,亡路长明,是生魂的狂欢夜。 想必鬣狗精在满月之夜会“暴走”的情况被终南洞的邻居当成是行走于夜间的生魂,鬣狗精食腐肉,如果不是许砳砳刚刚杀死蜈蚣精被他撞上了,可能鬣狗精就是四处乱跑乱窜,天亮之后恢复神智,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外面裸奔,紧接着就着急忙慌地跑回家躲起来罢了。 可是,鬣狗精此时被眼前一幕震惊到了,他瘫坐在地上,情绪失控地挠自己的脸,头顶上本就稀疏的棕黄色毛发又被他亲手揪掉几缕。 而令鬣狗精如此崩溃的理由,是他以为自己杀死前邻居。 鬣狗精是个好邻居,生性自卑,总是主动包揽脏乱差的苦活,许砳砳很是可怜他。 许砳砳正准备出手,从万般自责的鬣狗精手中把自己的“锅”抢回来,就见鬣狗精突然有所行动了。 鬣狗精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往十三号房的斜后方跑去。 那里是六号房,也是鹿几小神医的住所。 许砳砳潜身于夜色之中,他紧跟在鬣狗精身后追了过去。 鹿几小神医所在的六号房早已经熄了灯,门板在夜色中看不出浅草绿的颜色,门上挂着一个吊牌,许砳砳不看也记得,牌上写着“鹿鹿小诊所”五个可爱的幼体字。 鬣狗精慌慌张张地跪在鹿几小神医门口,他慌了神,喉咙口还未挥散的腐臭的腥味让他自责不已,他的手在颤抖,左手攥住右手手腕控制力度,轻轻地拍着鹿几小神医的房门。 他的声音沙哑粗粝,咬紧牙根,哆嗦道:“小神医……鹿几小神医,求求您快去救救吴弓弓吧……” 屋里没有亮灯,但是传来了鹿几的声音,是清透又软糯的少年音,带着几分疑惑:“吴弓弓?” 鬣狗精一听鹿几小神医回应他了,顿时更敬畏,主动自首道:“……我失手杀死了吴弓弓,请您救救他。” 眼前这一幕何曾相识,许砳砳有些感慨,整个终南洞的邻居都把鹿几捧着真神医,鹿几在他们眼里除了包治百病,还要医治死尸,能使人起死回生的那种。 如果许砳砳不知道鬣狗精本性为善,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鬣狗精是在捧杀鹿几神医。 结果。 屋里再一次传出声音,语气平缓,更甚是趋于冷漠。 鹿几回答:“我这的规则,你们应该知道。” 许砳砳:? 鬣狗精的声音打着颤,他咬牙道:“知,知道……我都……知道。” 鹿几的声音染上笑意,笑声悦耳动听,也带着少年的无邪纯真,却和留存在许砳砳记忆中那个总是怯生生的美貌小少年大相径庭。 鹿几小神医问道:“那你打算去杀谁呢?” 许砳砳:? 鬣狗精声音直打颤,却毅然决然道:“我拿我自己的命……换回吴弓弓的命……” 杀一救一。 许砳砳突然就想到了无妄村的习俗,那个习俗,名为“一带一头”,而终南洞是受其害的重灾区。 第097章 许砳砳刚进终南洞的时候,就曾听说除了终南洞的住户以外,外面的妖怪都温饱思动乱,没事找刺激,这是因为妖界社会所推崇的价值观和人类社会不同,大妖小怪不以残暴凶狠为耻,反以阴险狡诈为荣。 许砳砳还曾听李公豹和骆主任提起过:无妄村,无妄之灾,以一头犀牛精为首,他们喜欢四处搞破坏。 说来凑巧,无妄村的落户条件,就是带回一个人头以示诚意。 许砳砳便将这一习俗概括为“一带一头”,这一习俗和鹿几小神医“死一换一”的规矩何其相似,许砳砳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鹿几小神医。 许砳砳当初还直接问过李公豹,以往离开终南洞的邻居是否都是“一带一头”投奔无妄村,李公豹以一个苦涩的微笑回答他,既非否认,也无肯定。 现在想想,许砳砳越发觉得这事不对劲。 想当初,无妄村的犀牛精在突破为b级凶灾“大”妖怪,越过九天河为寻传言中稀贵的ovary石头精而来到终南洞,终南洞的所有妖怪邻居皆被犀牛精震慑住,他们在犀牛精面前毫无反击之力,犀牛精为刀俎,全体终南洞邻居为鱼肉。 平日里,终南洞邻居妖妖自谦,自从前十三号房的住户蜈蚣精跑到邻村,终南洞全村的最强战力就直接落在了七号房小啾啾的头上。 可是就许砳砳目前所知,唐四娘已是a级灾煞大妖怪,而鬣狗精是c级灾祸妖怪,七号房的小啾啾何德何能成为最强战力,犀牛精可知道他在怎样的妖怪面前装逼。 许砳砳的目光投向六号房,这座独栋的小洋楼隐没在夜色中,屋檐投下阴影,门牌罩上荫翳,“鹿鹿小诊所”五个可爱的幼体字突然间变得阴森可怖。 许砳砳在线咨询四大妖灵:“帮我查一下房内妖怪的妖力等级。” 九尾鉴赏师天狐热情服务:“你问的是哪一个呢?” 九尾天狐嗓音里含着软绵绵的笑意,话音落地,许砳砳却觉得寒意袭上心头。 九尾天狐话中有话,她给了许砳砳选择,代表此时的六号房屋里不只有鹿几一妖。 许砳砳沉眸道:“正在说话的这个。” 神武龟看不惯九尾天狐卖关子,出声打断九尾天狐,抢答道:“那屋里有两只妖怪,都是a级灾煞级别,说话的这个实力也更强大,应该已经达到超a级别。” “……” 闻言,许砳砳突然就嗤笑一声。 神武龟不解道:“你在笑什么?” 许砳砳没回答,只是突然cue到小啾啾:“我记得我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没见过你们凤皇就先听说了他的大名,你们知道我的邻居们是怎么形容他的吗?” 四大妖灵都对小啾啾的消息十分感兴趣,金翅大鹏抢先追问:“说!” 许砳砳轻笑了一下,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邻居们的话: “七号房的小啾啾同志口吐真火,可持续三小时不断输出,火柱攻击距离为一米五,那是响当当的灾祸级别(c级)大妖怪!” 许砳砳在“响当当”三字咬了重音,显然是在说反话。 但是四大妖灵听了,却都真情实意地跟着吹彩虹屁:“真不愧是wuli凤皇,重伤难愈沦落此地,在这艰苦的环境里不仅能浴火重生保住肉身,甚至还能留存三小时持续输出的灾祸级妖力!” 四大妖灵把前后关系一颠倒,小啾啾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逆风翻盘的典范。 许砳砳被堵得连称佩服,他已无话可说。 重回正题,许砳砳想去看看屋内另一只妖怪又是哪位好邻居,就见六号房的平开窗被外力冲开又合上,窗帘鼓胀,但依然把屋内遮得严严实实。在这一开一闭之间,两道暗影掠了过去,半途还转了一个弯,悬浮在半空中。 ——是两张黄色的符篆。 符篆上留有不知名符文,字迹可谓是笔走龙蛇,笔墨是朱砂红色。 符篆正中间各画有一个相似的图案,两图均圈出了半月状的轮廓,区别在于图案的位置不一,而且一个图案是空心的,另一个实心涂满了黑色笔墨。 显然这是一对太极符篆。 许砳砳看到符篆的瞬间,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当初把蜈蚣精的尸体搬运到七号房焚烧的路上,运尸途中很颠簸,从蜈蚣精的口器中震出一团黄色的纸团。 那张黄色纸团便是眼前这一对太极图中的黑鱼符篆。 当初运送尸体的送葬队伍有李公豹,牛哥牛嫂,黑熊精,骆主任,和福先生,他们都表示这是第一次看见黄色符篆,黄色符篆着实是令妖费解,所以他们干脆不解,许砳砳没有想到当时的疑惑却在此刻迎刃而解。 许砳砳原本对鹿几小神医还有三分猜疑,毕竟鹿几如果掌有起死回生的逆天神力,绝对不会籍籍无名。 但是这对符篆一出,不只是许砳砳惊讶,连四大妖灵也有所反应。 神武龟有些诧异道:“这是……转换符?” 许砳砳从神武龟的口中得知,这对太极符篆名为阴阳转换符,太极生两仪,这两仪便为阴阳,此符篆转换的是阴阳,也即是转换生死。 神武蛇以玄武皇之名证实了鹿几在妖界中确有盛名:“嘶~倒是真没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妖界第一神医居然藏在这个偏僻的山野乡村!” 神武蛇的语气轻快,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可见他是真的高兴。 许砳砳:? 曾经被许砳砳封为“庸医”的鹿几小神医,他治不好小病小痛,更医不了疑难病症,偏偏他有起死回生之能,一招行遍天下,全妖界也只有他担得起“神医”之名。 而鹿几小神医的医名之所以“盛极一时”,是因为他入世以来,便以“善”为名行“恶”之事。 向鹿几小神医求医,需要符合两大条件:一是不救鹿族天敌,二是以一换一。当年第二个条件还严格要求了只杀鹿族天敌,是到后来才逐渐放宽了要求。 鹿族天敌包括但不局限豺狼虎豹等妖怪。 鹿几神医当年横空出世,他这双手从不沾半点血腥,因他而死的妖怪却尸横遍野。 鹿几小神医也算是一个妙“人”,颇得神武蛇的赏识,神武蛇桀桀笑着对许砳砳说:“当年我们提起过这位小神医,有个问题还没有结论。” 许砳砳道:“什么问题?” 神武蛇说:“你觉得,这位小神医是更喜欢行医,还是更喜欢杀戮呢?” “……” 许砳砳说:“不知道。” 神武蛇笑着说:“我们当时得出三种答案,我觉得他只是单纯享受杀戮。” 九尾天狐插话:“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和你持相同观点的还有阿尔黛呢。” 金翅大鹏一听到阿尔黛这名就冷哼一声。 神武龟听到阿尔黛这名更是直接啐一口。 “……” 总之,鹿几小神医曾经确实是一代名妖,才有幸能成为皇族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妖界中杀戮成性的妖怪很多,但是能做到一生都在“借刀杀人”的,却只有鹿几小神医这一个。 屋内响起声音,打断了许砳砳和神武蛇的场外对话。鹿几神医给鬣狗精介绍符篆的使用说明:“先把画有黑鱼的符篆塞进吴弓弓的口中,静置三分钟,再由你亲手撕掉白鱼符篆,你就能救他。切记要亲手撕,不能运用妖力毁坏符篆。” 转换符的操作如此简单便捷,老少咸宜,实乃行走于危机四伏的妖界中随身必备的保命神器。 鬣狗精闻言就连连点头道谢,他感恩戴德地收下这两张符篆。 鬣狗精爬起身,再次跟鹿几小神医道谢,这才匆匆离开。 鬣狗精跑起来,哪怕他此行等同于赴死,他有犹豫,却因为担心那位被他“误杀”的前邻居而疾步前行。 许砳砳最后多看六号房一眼,迅速跟上鬣狗精。 许砳砳曾经对鹿几小神医和鬣狗精的第一印象截然相反,前者无害,后者不可爱,如今再看,和冷静得近乎冷漠的鹿几小神医比起来,这位因本相残暴而导致在终南洞里妖缘不好的秃头妖怪,却是更可爱。 许砳砳追上鬣狗精的同时,脑子里的思绪乱飞,他努力串联过去的回忆,其中共有三点:鬣狗精不能死,蜈蚣精死有余辜,还有阁楼的木箱子当晚被撬锁。 许砳砳迅速做出决定:他要露“面”救下鬣狗精。 鬣狗精回到十三号房屋后,找到蜈蚣精的尸体,他按照鹿几小神医的“医嘱”,将画有黑鱼的黄色符篆揉成团,掰开蜈蚣精的毒鄂,塞进他的口器之中。 此时,许砳砳一回到十三号房就再度翻墙爬进阁楼,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翻墙爬窗动作娴熟,有隔音buff的屏障也开得恰到好处。 许砳砳找到堆放在床边的两个木箱子,毫不犹豫道:“开锁。” 许砳砳特意没有指名道姓,他甚至还不知道是哪个妖灵被迫干起了撬锁的勾当,许砳砳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叠放在上面的木箱子的u形锁一分为二,锁头和锁身被截成两段,被妖力托着轻轻放在地上。 ——锁头被撬的痕迹与当初一模一样。 许砳砳果断翻开箱子,箱子里大致有什么东西,他基本都记得,当中有两个面具,一个是类似于福先生的慈善家假面,另一个则是足有小臂那么长的鸟喙面具,还有那本名为《我知道你是人类哦》的幼崽读物也在木箱中。 许砳砳在挑选两个面具时有些迟疑。 九尾天狐一句感慨点醒了他:“啊咧,这是什么百宝箱啊,这个鸟嘴面具还是人族主城里最流行的面具。” 许砳砳闻言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慈善家微笑假面戴上。 许砳砳花了两分钟搞了个夜行装备,追回鬣狗精时,他正哼哧哼哧地把蜈蚣精往村口的断桥那里拖去。 鬣狗精送佛送到西,把蜈蚣精的尸体送到村口,方便蜈蚣精一“醒”过来就能回家。 一看到鬣狗精把蜈蚣精放在地上,又虔诚地从口袋中掏出另一张白鱼符篆,许砳砳二话不说就出手,劫尸之前,先运用土系之力,泥土化为滑溜的触手箍住鬣狗精的双手,在鬣狗精惊诧的目光之中夺走那张黄色符篆。 许砳砳周身都笼罩在夜色里,尘土流转,遮挡住他那身标志性的校服。 鬣狗精当下便惊慌不已,然而对方“妖力”甚高,鬣狗精被泥土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蜈蚣精的尸体被夺,只在最后一眼隐约看见那个“妖怪”的脸——瓷白的微笑假面在夜色中诡异又神秘。 鬣狗精当即愣住了。 - 许砳砳抢走蜈蚣精的尸体,就借金翅大鹏的力一飞冲天,远远的暂时将尸体抛到焦土地以东,许砳砳转身就又跟上鬣狗精,鬣狗精此时又奔向六号房,惶恐不安又忐忑地轻声唤“鹿几小神医”。 许砳砳直接落在六号房的屋侧,各种buff加成的屏障也一通乱加在身上,确保自己不被鹿几小神医察觉。 许砳砳听到鬣狗精声音打着颤,自责道:“鹿几神医……吴弓弓的尸体……还有你刚才赐给我的符篆,都被抢走了……” 屋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鹿几小神医的声音传出来:“被谁抢走?” 鬣狗精跪在门口,泣声道:“应该……应该是福先生……他看到我要自杀换回吴弓弓的命,所以出手夺走符篆和尸体……他应该是想救我一命……” 许砳砳:? 相传在妖界当中也有一些善心大发,乐于助妖的大妖怪,这类妖怪都戴着一个微笑假面,这假面也被称为慈善家面具。 所以,身为慈善家的福先生出手阻止鬣狗精自杀也是合理的。 许砳砳刚帮鬣狗精圆了逻辑,由于他此时偷听墙角的耳力有四大妖灵的妖力加持,突然就捕捉到了六号房里有另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那个声音慵懒又迷人,轻轻笑着,说:“我管他去死。” 第098章 此时与鹿几小神医同在六号房的另一名a级灾煞妖怪,竟然是福先生。 许砳砳有些意外,但令他感到意外的并不是福先生隐藏了实力,而是福先生表面上与鹿几医生水火不容,白日里对鹿几神医冷嘲热讽,到了入夜却共处一室。 原先不屑与许砳砳一起偷听墙角的四大妖灵也好奇屋里的情景,九尾天狐灵活运用土系妖力,妖力注入墙砖上,在妖力搅动得作用下,墙壁上坚固的墙砖化为流水状质地,因得九尾天狐“凿壁偷光”,墙壁如隔一层纱,许砳砳才得以透过这层“清透”的墙壁看见屋里的一景一物二妖。 入眼的先是看到墙壁上那面抢眼的暗红色锦旗,上面用金丝线绣着“感谢鹿小神医——您的好邻居:五号房住户敬上”几个字体,视线往旁边滑,鹿几小神医就站在桌边,他依然穿着一身oversize的素色休闲服,慵懒随意的美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但是—— 鹿几小神医的手里正拿着一张有如瓷白美肌般的慈善家微笑假面,顿时就锁住了许砳砳的视线。 许砳砳看到面具的第一眼已是眉头一皱:当慈善家妖怪摘下假面,意味着慈善家也将回归本性,肆意行凶,不行善事。 鬣狗精此时还跪在门外,自责不已,屋内的鹿几小神医却是一脸敷衍,回道:“既然是慈善家出手,你就留下自己一命,你回去吧。” 鬣狗精心中还有愧,着急道:“……但是,吴弓弓他……” 鹿几神医不耐烦道:“回去。” 鬣狗精怯怯地缩着肩膀,不敢出声,愧疚地低垂着头,起身离开。 许砳砳这次没有跟上鬣狗精,他站在墙外窥探六号房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光向左边平移,皱起的眉头更是打紧。 鹿几小神医屋里的座椅非常有特色,也给许砳砳留下深刻的印象,椅子的扶手是两个翘起的短角,被打磨得很是光滑,椅背很高,上端是一对带有分叉的鹿角。 九尾天狐看清全貌,当即就“卧槽”一声。 在她这一声感慨里,还饱含了无比激动喜悦的情绪:好紧张!她还是第一次嗑到蝙蝠精和小鹿精的cp! 此时,鹿角椅子上坐有一妖,双腿分叉架在那对短角的扶手上,被钢绳勒得死紧,他的双手举过了头顶,被绑在椅背的分叉鹿角,衣裳凌乱,黑衣白肌,对比鲜明。 九尾天狐看得那叫一个开心,她万万没有想到,陪许砳砳出这么一趟公差,还能碰上这种现场福利。 鹿几小神医一身整洁,居高临下地站在福先生面前,他手里抓着慈善家假面,漫不经心地在掌心里轻轻拍了两下,他哧笑了一声,但是眉眼冷漠,他笑道:“慈善家救了他一命……呵,那只鬣狗真可爱。” 福先生的嗓音也带着笑,回道:“鹿几小神医热心肠,行善积德救死扶伤,小神医您比他可爱。” 鹿几小神医“嗤”了一声,说道:“但鬣狗精比你可爱。” 福先生对答如流,说话总是同一个调调:“那么看在鬣狗精这么可爱的份上,您应该多给他一对转换符,也好送他今夜上路。” …… 福先生和鹿几小神医说话的语气依然阴阳怪气,许砳砳下意识地去看福先生的脸。 福先生以前曾经问过许砳砳想不想看他面具下的脸,还跟许砳砳打过趣道:我以前长得还算挺好看的。 许砳砳看见他的脸:一双眼瞳如墨般黑,肤质如雪般白,他的眉眼很精致,鼻梁也俊挺,上半张脸何止是“挺好看”,像上个世纪邪气魅惑的病弱贵公子。 可偏偏他的下半张脸长得很骇人,嘴角开裂到脸颊,嘴唇被撕烂,不得不用银丝嵌入面部骨骼固定在脸上,两对尖利的犬牙暴露在外。 ——许砳砳突然想到了魔王军团,魔王军的成员皆是福先生这般骇人模样。 神武蛇曾说过,魔王军团是万耀殿训练出来的杀器,他们的眼中只有黑白二色,唯有杀戮能为他们的黑白世界泼上一道猩红血虹。 …… 鹿几小神医看着福先生,笑着问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那么爽快地赐他转换符,却把你留在这晾半天呢?” 福先生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比鬣狗精好看,鹿几小神医大爱无疆,但也难免要看脸,我都能理解。” 鹿几小神医垂眸睨视福先生,一双无辜的小鹿眼里含着笑意,但没有诚意。 福先生又自顾自道:“再说,您答应得那么干脆,因为您根本就没想救活蜈蚣精吧。” 鹿几小神医刚才教给鬣狗精的阴阳转换符的使用说明并不全,操作方法都对,但是鹿几小神医省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使用转换符救活的妖怪,三天后才能醒过来,并且妖力会退一级。 也即是说,就算鬣狗精刚才真的一换一救下蜈蚣精,鹿几小神医多半还会再要求福先生去给蜈蚣精补一刀。 福先生长年接受鹿几小神医的治疗,于是他成了鹿几小神医的刀,互惠互利,向来如此。 鹿几小神医闻言才发自内心地笑了,无辜地歪着头,不置可否。 …… 许砳砳看到福先生原是魔王军团的成员,心中早已一凛,再听完他们的对话,更是心绪难定。 神武龟有些奇怪道:“加入魔王军团便终生供万耀殿驱策,尤其是满月夜,这种特殊的日子只会让他们的本性失控,怎么会有魔王军成员脱离队伍躲在这里?” 许砳砳从神武龟的科普中总结结论:一旦失控,福先生就会再度被召回魔王军团。 这也是神武龟听许砳砳说“福先生在终南洞久居多年”时诧异的点:“这些年他都是如何杜绝进入失控状态的?” 福先生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福先生的手脚皆被钢锁捆在鹿角椅子上,他虽嘴硬,但是身子由一开始的轻微抽搐渐渐加剧病状,理智失控近在眼前,残暴嗜血的本性也即将被唤醒。 鹿角椅子如同被钉在地上,任福先生抽搐挣扎也不挪一寸地,鹿几小神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狼狈样,还特意屈尊弯下腰,凑近福先生的面前。 福先生被捆在鹿角椅子上挣脱不开,拼命仰起脖子,努力想够到鹿几小神医,可是他始终与鹿几小神医隔着半寸距离,舌尖也只能勉强舔到鹿几小神医的脖颈。 福先生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很狼狈,连嗓子都哑了,却还是嘴硬,咬牙说道:“小神医您救死扶伤,大爱无疆,但就是眼神不太好,您没看到您的病患非常难受,处于生死关头,现在急需要打针喂药吗?” 鹿几小神医歪着头笑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鹿角,蜂蜜茶色的短发打着卷,发质蓬松柔软,他问福先生:“我供养你,有什么好处呢?图你每天对我冷嘲热讽,专门来拆我的台吗?” 福先生此时已是一脸狼狈相,在嗜血本能的驱使下,他一心想要撕裂自己的手臂,理智濒临涣散,难以自持,连嘴边的话都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却还是用一套歪理专怼鹿几小神医:“您想啊,要是没有我故意拆您的台……怎么能体现出您医德无量,大爱无疆呢?再说您也不是小孩子了呀,怎么会……会不知道有什么好,好处呢。” 九尾天狐“诶嘿”一声,美滋滋地在场外给许砳砳当解说:“被蝙蝠精吸食血液时能够引起快感嘻嘻嘻嘻嘻。” 许砳砳先是恍然大悟,后是一脸无语。 鹿几小神医皱了下眉,毫不怜惜地掐住福先生的下颌,掰正他的脸。 鹿几小神医撕开自己脖颈上的方形绷带,他俯下身,引导福先生靠在他脖颈上吸食血液。 鹿几小神医的颈上有两个小小的血窟窿,新伤总添旧伤,反反复复,正好与福先生的犬齿相吻合。 …… 许砳砳及时撤退,没有继续围观,遭到九尾天狐强烈抗议,但她抗议无效。 神武龟今夜也得到理论上的收获:“雄鹿的精元和精血本就旺盛,加上那头鹿精妖力的妖力也不弱,蝙蝠精一边喝他精血,一边吃他的精元,借此来抑制本性觉醒。” 神武龟这理论心得一出口,九尾天狐就一拍大腿感叹道:“瓦解阿尔黛势力第一步,把魔王军团的领袖妖怪都绑过来!不听话也没关系,劳烦这位鹿鹿小神医操一顿就都会乖了!” 说白了也就是九尾天狐重口味,此妖不仅爱看搞基,还乐于看众妖搞np。 许砳砳个人没有这种偷窥癖好,他迅速离开六号房,跑到终南洞那唯一一口水井旁冷静一番。金翅大鹏当即催道:“带我们去看看凤皇。” 金翅大鹏也不愧是凤皇的粉头,刚才与众人一起偷窥了活色生香的现场,大家伙都心绪不定,只有他还一心惦记凤皇。 蜈蚣精的尸体暂时安置妥当了,许砳砳也见识过转换符涨了见识,事情暂时都告一段落,但终南洞一众友好善良的邻居们在许砳砳心里的信用值也都被降到了最低。 许砳砳坐在水井旁,抬起头,目光幽深,望着六号房的方向,他说道:“难得能回来一趟,的确是得去探望一下。” 许砳砳此时停脚的水井,被四栋小洋楼包围在中间,六号房的左手边是牛哥牛嫂夫妇俩,前面住着十二号房的李公豹。 许砳砳站起身,没有过多犹豫,就选择先向斜上方走去。 终南洞里,有两户妖怪邻居对鹿几小神医的态度最极端,一户是二号房的福先生,明里暗里都在讽刺鹿几小神医,另一户则是住在五号房的牛哥牛嫂,他们对鹿几小神医的医术最推崇,说是捧杀也不为过。 许砳砳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夜色之中,他刚想靠近五号房,金翅大鹏就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站住!” 许砳砳闻声立刻停住脚步,其他三大妖灵在金翅大鹏的带领下,把各种隔绝气息、味道、声音、生命体征的buff全往许砳砳的身上砸过去。 许砳砳难得见到四大妖灵如此谨慎。 就听金翅大鹏沉声道:“那屋里有天灾级别妖怪。” 许砳砳:? 他要怎么向四大妖灵介绍,五号房里住着一对夫妇,男的爱拉牛车,女的爱拧(她老公的)耳朵。 第099章 许砳砳小心行事,落在五号房的屋顶揭瓦偷看。 终南洞的住户都知道,住在五号房的牛哥牛嫂是对妖界少有的恩爱夫妻。 但也正因为他们夫妇过于恩爱,终南洞邻居每每在半夜听到不明呻吟声都默认是他们夫妇二妖所为,许砳砳现在才知道牛哥牛嫂夫妇是替隔壁的六号房的“奸夫淫夫”背了锅。 就好比今夜,隔壁六号房正在办事,这边的牛哥牛嫂夫妇却坐在桌边用晚饭。盘中都是新鲜的嫩草,牛嫂吃了几筷子,牛哥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她吃了几筷子。 牛哥长着一张老实脸,为妖憨厚还惧内,唯牛嫂的命是从,在终南洞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但是九尾天狐一语道破牛哥的真实身份:“他的本相是独角兕,算是二代神兽,确实是天灾级别的妖怪。” 许砳砳:? 再看牛哥,他的鼻子上此时还穿着一个圆鼻环,头顶上的青色牛角也套着一个金光灿灿的装饰品——这些可都是幼年体初初日后的战利品。 许砳砳一想到初初拽着牛哥的鼻环不放,还把牛哥疼得龇牙咧嘴就惊起一身冷汗。 神武龟插了句话道:“嚯!原来他没死。” 神武蛇大为叹息道:“嘶,他们怎么还能活着呢,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都不香了!” 许砳砳:? 九尾天狐提出疑惑:“咦,故事里的雌方原本是灾煞级别(a)的妖怪,但屋里那位的妖力只有凶灾级别(b)。” 许砳砳经过九尾天狐这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曾在慈善家的篝火晚会现场听说过妖界中盛行跳火盆的习俗。 这一习俗的背后源于一对著名伉俪的凄美爱情故事,故事中的雌方为了雄方,竟毅然决然地跳进火海,她这一举动也在后来被妖怪们传为佳话。 这个故事原本出处不明,但雌雄主角在这一刻都拥有了姓名。 故事中对雌方一片痴心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便是五号房热爱拉牛车的牛哥,而为了雄方甘愿主动跳火海的灾煞级别(a)妖怪就是牛嫂。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地处偏僻的终南洞,竟然还住着这种全妖界闻名的“大明星”,牛嫂当年纵身一跃,跳出了一往情深、忠贞不渝的盛世美名。 全妖界的大妖怪都难免艳羡,羡慕牛哥妖生能得如此一深情。牛嫂也因此拢得不少狂热粉,只是她的狂热粉为了得到像她这一份“哪怕是跨越艰难险阻,我也要与你相遇相知相惜”的深情重义,逼迫在自己羽翼下寻求庇护的三妻四妾投身火海。 而牛嫂此时只剩b级凶灾级别的妖力,也正说明她当年可能确实是“死过”,只是牛哥带她来到终南洞,找到退居十八线偏僻乡村的鹿几小神医,把牛嫂给救活了。 如此一来也能说得通了,因为阴阳转换符的“副作用”,牛嫂的妖力等级也从灾煞级别(a)降到了凶灾级别(b),还有牛哥牛嫂一家对鹿几小神医的评价甚高也都有了原因。 至于终南洞流传的其他版本,比如鹿几小神医为牛嫂接生保大不保小,那个孩子是否真实存在过,恐怕也难说。 此时五号房内。 牛哥双手都搭在餐桌上,他低头搓着自己的手掌心,掌心通红,手心手背有数道横七竖八的划痕。 牛嫂看了他的手心一眼,叼着筷子笑道:“如果没有施加妖力护体,堂堂天灾级别大妖怪也只是血肉之躯嘛,几根竹子也能划破你的手。” 许砳砳想起来,这天下午恰逢是他的小牧场着手开始的日子,半个村子的好邻居都到场助他搭建鸡棚,牛哥就负责帮他劈竹子围篱笆,忙活了一个下午,干的可都是苦力活儿。 牛哥手心里的划痕,肯定就是帮许砳砳这位农场主干活时留下的勋章。 牛哥看着牛嫂,憨憨地笑道:“不碍事。” 牛嫂夹了一筷子嫩草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嚼啊嚼,满足地咽下一大口,突然感慨:“我喜欢终南洞,大家每天都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哪怕我现在妖力不及从前,要想重新修炼到以前的水平不知道得何年何月,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牛哥的眼里只有牛嫂,闻言连连点头道:“那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只要你喜欢就好,我保证会让大家一直都和和气气的生活在一起。” “……” 相比起六号房的鹿几小神医和福先生出人意外的真面目让许砳砳大吃了一惊,五号房的牛哥牛嫂这一对夫妇算是表里如一,只是许砳砳反复地咂摸着牛哥的话,总觉得这话里有话:牛哥向来是对牛嫂唯命是从,说到做到,有牛哥这个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保证”终南洞的邻居会一直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也难怪终南洞的邻居都不得不“善良”。 许砳砳不确定牛嫂是真善还是伪善,但他可以肯定牛哥绝对不是一个傻憨憨。 许砳砳现在只觉得细思恐极,牛哥刚才那一句话也让他浑身不寒而栗。 牛哥是终南洞这一方净土的守护者?又或是制定“必须善良”这一铁规的执法者?结果不得而知。 许砳砳这一路过来,知道天灾级别的大妖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曾经认为天灾妖怪不会动情,现在有牛哥在前,初初在后,证明了天灾妖怪也有恋爱脑,但会动情的天灾妖怪,依然是一个不定时的大祸害,就像初初无条件地对他言听计从,牛哥也在无条件地满足牛嫂的愿望。许砳砳此时有理由怀疑,终南洞只怕是牛哥为了牛嫂梦想中的养老生活而建立起来的理想国。 许砳砳还记得终南洞的邻居们在开完每月例会之后,全体邻居都要庄严且神圣地齐声高喊出例会口号的场景,像极了邪教的宣誓现场。 口号的内容是——生同洞!死同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终南洞邻居。 许砳砳当时被震惊得一脸懵逼一时无语,忘了问这口号的出处,但现在回想起来,恐怕这一句荡气回肠、表明你我决心的口号就是念给牛哥听的也不一定…… 许砳砳突然觉得屋顶的风太冷,而且他再呆在屋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离开五号房,继续去探望下一位邻居。 …… 住在牛哥牛嫂隔壁的邻居,是四号房的黑熊精,黑大壮。 此妖也是许砳砳穿到妖怪世界,掉进终南洞里,遇到的第一个妖怪。 许砳砳对黑大壮的了解不多也不少,总结起来有这几个标签:害羞老实,心肠好,是个憨憨。 在许砳砳居住在终南洞的期间,黑大壮还因为许砳砳是单亲“妈妈”而格外照顾他,平时送鱼送肉就不提了,还每天都替许砳砳挑一桶水,砍一捆柴,准时准点地放在许砳砳的十三号房门口。 但是有鹿几小神医的真面目让人大跌眼镜在前,还有牛哥让人细思恐极在后,许砳砳去爬黑大壮的屋顶时也早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哪怕有鹿几小神医的真面目让人大跌眼镜和牛哥的心思让人细思恐极,当许砳砳看清了b级凶灾级别的黑熊精在屋里的所作所为之后,鸡皮疙瘩还是猝然掉了一地。 只见,黑熊精难得把日日不离身的小竹篓卸在一旁,这只小竹篓偶尔会散发出一股臭水沟的味儿,但黑熊精去哪都背着它。 隔壁无妄村的犀牛精刚从c级灾祸级别的修为突破到b级凶灾妖怪不久,就只身越过九天河,为寻ovary石头精而到终南洞寻衅滋事。当天,犀牛精便将黑熊精的小竹篓掀翻,在场的终南洞邻居们包括许砳砳在内都看见黑大壮珍藏在竹篓里的东西—— 是一只灰扑扑的桃粉色小猪布娃娃。 犀牛精当众嘲笑黑大壮“像个娘们”,黑大壮当日的神态又羞又怕又心疼,看起来很是珍视这只小猪布偶。 可是此时,这只被黑大壮“珍爱”的小猪布偶被他掐着后颈恶狠狠地掼在地上。 许砳砳:? 眼看着黑大壮一秒变脸,又将滚落在地的桃粉色小猪从地上捡了起来,他拍拍小猪布偶身上沾到的灰和土,怜惜地抱进怀里哄道:“挚友,摔疼你了吧?” 许砳砳知道故事又有新展开,就见黑大壮像抱婴孩一样抱着粉色小猪,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针盒。 织织姑娘曾经替许砳砳向黑大壮讨要了一包针线包,里面就是这种针,每根足有六寸长,针头的粗细可比米粒大小。 许砳砳当时吐槽黑大壮看起来五大三粗,没想到私底下竟然喜欢做细腻的针线活,如今一看,他才明白,这针,不是用来穿针引线的。 黑大壮坐到床边,掀开针盒,里面足有数十根钢针,寒光骇人。 许砳砳听到黑大壮用他一贯憨厚老实的声音哄着第二人称的“你”:“每次一入夜,我就想到你当初害我的情景,那时也是夜晚。但是挚友啊,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杀了你的,你放心吧。” 黑大壮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言语中尽是深情厚意,但他从针盒里拔出一根钢针,毫不犹豫地扎进小猪布偶的“心脏”位置。 突然,许砳砳似乎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看到被钢针刺穿的布偶身上流出殷红的血液。 黑熊精“惊讶”一声,关切道:“啊,挚友,你流血了。” 黑熊精言语间情真意切,手里却没停下,针盒里的钢针全体移窝,根根扎在桃粉色小猪身上。 灰色的粗线在小猪布偶的胸膛缝出心脏的大致轮廓,黑大壮手里攥着钢针,左右拧了拧,将钢针贯穿布娃娃的身体。 许砳砳也可以确信,他听到的惨叫并不是幻觉,黑熊精手里的小猪布偶虽然身不能动,但它却像活物一样仍有知觉。 许砳砳直看得头皮发麻,神武蛇“嘶”了一声诧异道:“这是灵魂禁术吧?” 神武龟肯定了他的疑问:“嗯。” 许砳砳以前在参观福先生屋子里的骨灰沙漏时,就听福先生提过这种“道听途说”:若将生魂死灵束缚于容器内,针扎魂魄可使其在死后仍饱受煎熬,永世不得解脱。 黑大壮当时也同在现场。 至于眼前这幕,便是灵魂禁术重现于世,许砳砳又被迫涨了见识。 许砳砳还曾听李公豹唏嘘道:善良之辈在外界只会反遭利用,像大壮,他就是被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猪精欺骗和背叛,但即便是这样,大壮也选择原谅了他的朋友,自己则躲到终南洞里伤心难过,再也不愿意出去了…… 很显然,“善良”的黑大壮“躲”在终南洞里没有日夜伤心难过,而是白天伤心难过,到了夜间就诚邀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猪精,来体会一下背叛他的下场有多么“难过”。 第100章 当桃粉色的小猪布偶再一次被摔在地上,许砳砳也已离开四号房,不忍再看。 许砳砳心绪难平,一路上沉默不语,他再到隔壁的三号房,看到鬣狗精在屋里坐立难安,走走停停,最后蹲在墙角里,为了蜈蚣精之死而抱头自责时,许砳砳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口气。 夜里风急,妖心叵测,在这个夜黑风高的萧索深夜,是这个秃头的妖怪邻居给许砳砳留住了唯一一点难能可贵的温情。 许砳砳继续前往“探望”下一户邻居。 住在鬣狗精隔壁的,是二号房的蝙蝠精,福先生此时还在鹿几小神医的六号房里接受“特殊”治疗,二号房是空着的,许砳砳直接推门而入。 福先生所居住的二号房,位于终南洞的西南角,常年光线不充足,室内气温偏低。福先生还是终南洞玻璃制品的总供应商,房内装饰华丽,干净又整洁,摆满各式各样做工精致的玻璃器皿,进门的右手边更是摆了满墙的玻璃沙漏。 这些沙漏又名骨灰沙漏,也算是终南洞的特产之一。 不想许砳砳一进二号房,神武龟便已敏锐地觉察到异样:“这间屋子阴气太重了。” 再一看到满面墙的玻璃沙漏,神武龟更是一语中的:“嚯,这个村子可真是不简单,这些沙漏可不是普通的器皿——” 神武龟故意拖长语气,吊足大家的胃口,才缓缓道:“这些沙漏……可以招魂呐。” ? 在场的其他三大妖灵听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诧异,只有许砳砳一脸平静。 早在许砳砳初次参观福先生的二号房时,他就听福先生说过这么一个传说: “ 月圆之夜,摆动沙漏之时,听说骨灰也会说真话哦。 ” 尽管福先生曾自谦“且不说传闻真假”,他都不具备招魂的强大妖力,若是招得来游魂却送不回去,结果更遭。 但是,这个传闻在那时候与黑熊精所用的禁锢灵魂之术一同被提起,许砳砳刚刚才围观了黑大壮与猪精之间感天动地深厚的友谊,他此时对“骨灰会说话”的传闻已然是深信不疑。 许砳砳复述完福先生口中的“传闻”,神武龟却是摇头晃耳道:“不对,不对,你刚说的并不对。” 许砳砳皱着眉:“哪里不对?” 神武龟纠正道:“月为阴,日为阳,月圆之夜的阴气最盛,但并非只有在月圆之夜才唤得醒沉寂在骨灰中的魂灵。” 许砳砳皱紧眉:“你的意思是平日里也可以和让骨灰说话?” 神武龟昂首挺胸道:“那当然。我刚才已经说了,这间屋子的阴气极重,光是常年隔绝光晒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屋前屋后必有乱葬岗,又或是,尽可能地减少周围活物的气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是在白天进行招魂也不受条件限制。” “……” 许砳砳认真想了想,回答:“二号房的屋后是一片荒石林,寸草不生,但有一株鹅黄色的小花。” 许砳砳曾经还特意跑去浇灌小黄花,他以那株鹅黄色小花自比自勉,自喻在独自沦落妖界中,也要不屈不挠,自立自强地活下去。 但神武龟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道:“那就对了。” 许砳砳不解道:“哪里对了?” 神武龟下定论:“不过你刚才的用词不当,严谨一点来说,不是‘但有一株鹅黄色的小花’,而是‘只有一株鹅黄色的小花’,而你口中说的鹅黄小花,必定就是霸王花了。” 许砳砳:? 神武龟解释道,霸王花,花如其名,它的花株看似娇小,但是它的根须深扎地底,方圆一里不能幸免,它不仅会抢夺养分,还会吸食花草树木根部,因此,若要方圆一里还能栽种草木,定要先将霸王花斩草除根。 反之,若想尽可能地赶走周遭活物,只需移植一株霸王花便足矣。 许砳砳:“…………” 许砳砳今夜见识过太多惊喜,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在终南洞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连一株小花都如此与众不同,竟如此凶狠残暴。 此时再回想起他曾与小黄花“同病相怜”,原来也只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就在许砳砳感伤之际,神武龟又出声道:“最下方那一排空沙漏后面还藏有暗格,你去看看。” 许砳砳没有时间再自怨自艾。经他授权,由金翅大鹏操控风之力,不留痕迹地将玻璃沙漏挪开,再打开壁柜最底下的格子。 如神武龟所预料,他们果然在壁柜后面发现了暗格,那暗格中藏有不少装有骨灰的玻璃沙漏。 许砳砳慎之重之,他催动金翅大鹏的风之力翻转其中一个沙漏,随即皱紧眉头——沙漏转动,流沙倒泻,但入耳的,却只是“沙沙”的嘈杂声,偶有两声像是粉笔在黑板上磨擦出尖利刺耳的声响,极其刺耳。 许砳砳立刻将沙漏重新翻转回去,他投诉神武龟提供不实信息:“你不是说哪怕不是在满月夜,骨灰也可以说真话吗?这也叫说话?” 神武龟却老神在在道:“她的确是说了。” 许砳砳:? 许砳砳微微眯着眼睛,紧盯着那由两个圆滚滚的玻璃球组装而成的沙漏,但没看出任何名堂。 神武龟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亏得是有我在这儿,否则,就算是大鹏鸟的妖力比我更深厚,面对这方言加密也束手无策。” 神武龟挺起胸脯,捧了自己还暗戳戳地踩了金翅大鹏一脚。 但是术业有专攻,金翅大鹏也承认一涉及法阵等相关领域,神武龟自比他更精通。 神武龟自吹自擂一番,才着手办起正事,为许砳砳他们“破译”福先生施加在骨灰沙漏中的加密功能。 等到许砳砳再一次翻转骨灰沙漏时,入耳的刺耳噪音突然就变成一声恨意滔天的咒骂声。 那是个尖细的女声,骂声很是凄厉—— “蝙蝠精,你们不得好死!” 许砳砳的耳膜被凄厉的嘶吼声震得一疼,好在一声过后,骂声渐息。 神武龟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是正常流程。被封存在骨灰沙漏里的怨灵若是被他杀,必定残留怨气,所以,当第一缕流沙漏下时,他们都会先自报仇敌。” 死了自然也不能奈凶手之何,但还是得骂一句出口恶气。 这声咒骂也可以理解为,翻转沙漏进行招魂的开机音乐。 神武龟提醒许砳砳:“骨灰只会说真话,你可以从她口中问出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许砳砳:“……嗯。” 许砳砳在这一晚对终南洞的认知可谓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时,不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他也全都知道了。 他在繁乱的思绪中抽身而退,保持最后的清醒,问: “你生前也住在终南洞吗?” “是。” “是蝙蝠精福先生杀了你?” “是。” “福先生和谁联手杀了你?” “小鹿精和……” 许砳砳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听到被囚困在沙漏中的女声回答道:“骆驼精。” “……” 许砳砳从这怨灵口中得知,终南村原本也与对面的无妄村无异,直到某天鹿几小神医和福先生突然出现,他们占领了这个小村子,之后又来了一个骆驼精,他们开始联手在村子里试运营名为“善良”的游戏,违反游戏规则的村民都会死在夜里,原住民也开始恐慌。 然而,游戏一旦开始,便不会无故中止,那三只大妖怪开始砸毁桥梁,大兴土木,最后,原本的终南村居民都被赶尽杀绝,他们皆死于不善的罪名…… 许砳砳又随机从其他的骨灰沙漏里抽取出几个样本问了几句,答案基本大同小异。 许砳砳沉默着将骨灰沙漏全都放回原位,他对终南洞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没想到,在终南洞“试营业”的第一批“实业家”竟然是福先生,骆主任和鹿几小神医。 但是,许砳砳很快就又纠正自己的用词,话里这个“竟然”使用不太恰当,毕竟他听到这三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 许砳砳将所有挪过位置的骨灰沙漏全都归放回原位。 他正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就浑身一个激灵,他背后一凉,猛地停住脚步。 九尾天狐问道:“怎么了?” 四大妖灵面面相觑,他们并未觉察到周围有任何异常啊。 就许砳砳严肃地绷着脸,问神武龟:“既然骨灰不用在月圆之夜也能说出真话,那我问你,是否需要将尸体的所有骨灰都封存进沙漏里,才算是满足招魂的条件?” 神武龟不清楚许砳砳问这话的用意,只是如实回答:“当然不需要,妖怪的本体不乏有庞然大物者,难不成还得特意做两个小山大小的沙漏来装骨灰不成?那得做到何年何月,尽可能多地装多点骨灰也只是为了加长漏沙时间,增加招魂的问话时长。” 简而言之,哪怕沙漏里只分装尸体的一只手臂,这个具有招魂特效的骨灰沙漏也可以“开机”。 而骨灰沙漏一“开机”,必定响起自报仇敌的“开机音乐”。 许砳砳还清楚地记得,终南洞的邻居们发现蜈蚣精尸体的那日,邻居们不计前嫌,决定要将蜈蚣精好好安葬,便将蜈蚣精烧成灰带到了福先生的住所。 福先生热情地接待许砳砳一行邻居参观他的二号房,他一边尽地主之谊,一边顺手将蜈蚣精的骨灰填入沙漏棺里…… 许砳砳当时还以为福先生是在测试流沙的顺滑程度,沙漏发出几声刺耳的沙沙声,像是沙砾刮蹭玻璃壁,听起来又像是聒噪的磨牙声,很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噪音响起过后,许砳砳一抬头正好就对上福先生的视线,那时他还被福先生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许砳砳现在可以肯定,蜈蚣精的尸体一封入玻璃棺,沙漏倒置,当时那声尖锐刺耳的噪音便是开机音乐。 蜈蚣精的怨灵应是说: “十三号房的人族,你不得好死!” 第101章 也即是说,福先生早在那时就知道许砳砳是“杀”死蜈蚣精的凶手。 许砳砳提前为未来的自己背了锅。 “……” 许砳砳一时间大脑发懵,他迅速逃离了福先生的二号房,他融入夜色间,凉飕飕的夜风让许砳砳保持清醒,他站在荒地里,跟那株迎风傲立的霸王花相看两厌。 如果蜈蚣精的“遗言”没有经过加密处理,许砳砳现在又该何去何从,已不得而知。 但许砳砳应该会强词夺理,会一派胡言,靠打嘴炮为自己狡辩。比如“你不得好死”其实是指“你不得house”。意思是蜈蚣精看到许砳砳住进了他的十三号房,他气愤许砳砳鸠占鹊巢,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地指责许砳砳“不得house”。 结合语境,此处应该被译为:你不配得到这间house。 然而,遗言加密,没有曝光,许砳砳既不需要为自己狡辩,也没有机会再狡辩。 而福先生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听见蜈蚣精遗言的公证员,还帮许砳砳把这残杀前邻居的罪名压了下来。 福先生为什么不当时就指认许砳砳是残害前邻居的罪犯呢? 许砳砳很快就替福先生整理出两个理由: 一,若想制作可供招魂之用的骨灰沙漏,要求铸造容器者的妖力极强大,而整个终南洞的最强战力已是七号房里的c级灾祸妖怪小啾啾,福先生不敢逾越这段距离。 二,终南洞推崇善良正义,邻里要和谐友爱互帮互助,若福先生开口指认许砳砳是杀蜈蚣凶手,便先触犯了污蔑邻居之罪,等于违反“善良”的游戏规则,福先生的狼队友恐怕都不知道怎么站队。 这两个理由听来好笑,却符合终南洞的实际情况,总之,福先生的本意绝对不是为了救他。 许砳砳惊魂未定,留在荒地上略微犹豫,还是义无反顾地拔腿迈向未知的下一站。 许砳砳本想先去八号房探望一下劳苦功高的骆主任,毕竟刚听那困在沙漏的怨灵亲口指认福先生、鹿几小神医和骆主任在终南洞合伙行凶,但许砳砳刚回到二号房,就听见风中送来“笃笃笃”的木鱼声,悠远绵长,声音还自带静心宁神的功效。 许砳砳循声望去,木鱼声是从前面的一号房传来的。 一号房住着只獒犬精,又名不听先生,负责在终南洞撞钟击鼓,勤勤恳恳,可谓百年如一日。 不听先生身形彪壮,随身携带佛珠手串,许砳砳和这位不听先生接触不多,除了他觉得不听先生性格孤僻又不合群,只钟爱撞钟击鼓、制造噪音之外,还因为不听先生长着一张不太好惹的脸,他天生凶相,目有凶光,许砳砳早就怀疑他日夜礼佛,诵读经书,只是因为他本身的杀孽太重,罪孽太多。 许砳砳对不听先生很忌惮,他刚一靠近一号房,金翅大鹏就再一次开口拦住了许砳砳道:“等等。” 许砳砳猛地停住脚步,忐忑道:“怎么?” 其他三大妖灵惊讶于金翅大鹏今晚的话怎么这么多,金翅大鹏则惊讶于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庄,竟然卧虎藏龙,金翅大鹏道:“前方……” 金翅大鹏:“又出现天灾级别妖怪。” 许砳砳:? 传闻中,在妖界里令小妖怪们闻风丧胆的天灾级别大妖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地里栽的大白菜? 许砳砳从金翅大鹏报幕的语气里听出他的情绪再一次从惊喜转为无奈。 许砳砳猜测,令金翅大鹏无奈的事情应该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这么多,为什么不能算他的凤皇一个。 金翅大鹏迟疑道:“气息很熟悉。” 许砳砳连忙追问:“是你的熟人?” “……” 许砳砳及时改口:“是你的熟妖?” 金翅大鹏冷声道:“忘了。不熟。” 许砳砳:“……” 金翅大鹏没能提供更多有用信息,许砳砳小心翼翼地靠近二号房,他的全身有多倍屏障加身,集齐四大皇族妖灵献祭的所有增益buff,他悄悄地落在二号房的房顶,延用在五号房揭瓦偷窥牛哥牛嫂的方式。 有了偷看另一个天灾级别大妖怪的先例,许砳砳自认为“揭瓦偷看”必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许砳砳很是放心,照例运用九尾天狐的土系妖力将屋顶“掏”空一个洞,以便偷窥。 木棰轻敲着空木,从屋内传来的声声木鱼悦耳动人,盖过了一声声细微的南无阿弥陀佛。 许砳砳运用妖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俯身透过蒙沙的壁洞,想要一探究竟。 许砳砳透过墙洞偷看,他的目光扫过一屋子的桌椅板凳,最后在床边看到一双鞋,许砳砳的视线从床位扫到床的中间,先是看到不听先生盘腿坐在床中央,左手托着一个质地圆滑的木鱼放在腿上,右手拿着一根同色的小木棰轻敲着木鱼。 许砳砳的视线继续向旁边移去。 结果—— 许砳砳猝不及防地撞上不听先生的眼睛! 不听先生像是早已觉察到他在房顶偷窥,此时盘腿端坐在床中央,脑袋却是后仰90度,仰面望着天花板,他嘴里念念有词,一声木鱼一声南无阿弥陀佛都没有落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盯着许砳砳的方向。 许砳砳仿佛深夜梦回骆主任曾经为他举办的邻居迎新见面会。 许砳砳第一次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灰黄色的眼瞳,瞳中只有一点细小的黑色眼仁,眼神凌厉具有杀气。 许砳砳当时给他的评价是—— “这是一双捕食者的眼睛。然而他的主人却热衷于撞钟礼佛。” 此时应如是。 一股冷气从许砳砳的脚底直窜向他头顶,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急冻了一般,许砳砳被吓得一时喘不过气来,本能反应让他堵住洞口,但腿脚却已僵直不能动。 许砳砳依然杵在屋顶。 “笃”,一声是木鱼响,“笃”,两声是南无阿弥陀佛,“笃”,三声是许砳砳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不听先生手里的木鱼声声响,却都像是叩响在许砳砳心上。 四大妖灵见到不听先生的真面目,这才都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许砳砳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四位所谓皇族不靠谱的底线,就是深不见底。 除了金翅大鹏再次拾起酷盖妖设不吭声,其他三大妖灵都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抢着给许砳砳科普。 此时坐在楼下敲木鱼,刚刚跟许砳砳四目相对的大妖怪,也即是许砳砳熟知的终南洞一号房住户“不听先生”,他的真实身份竟是稀有的通灵神兽,还是被列入t.g.m.之列的s级天灾级别大妖怪。 他有本名,名为“谛听”。 本相形态,兼具群兽的特点于一身,谛听长有虎头、犬耳、独角、龙身、狮尾、以及麒麟足。 不听先生化为非完全体的人身形态,故意在头顶上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垂耳朵,误导大家认为他是獒犬成精。 神武蛇“嘶”了一声,笑道:“这个老家伙本事可不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别妄想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九尾天狐也附和道:“在t.g.m.的排名中,谛听的战斗力中上,但是他最擅长‘听’,侦查能力和反侦察能力都是超一流,这是谛听兽最擅长的领域,同级及以下无妖能出其右。” 谛听兽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生来便有此神通。 神武龟见许砳砳已被谛听吓得手脚冰凉,啐了一口,给许砳砳壮胆:“你怕什么啊!我们都打得过他啊!别怂!” 许砳砳:“……”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都以各自的方式劝许砳砳宽心,爬墙偷窥被谛听神兽抓个正着并不可耻。 许砳砳强忍着小心脏“突突”狂跳的惊恐,再从屋顶的洞口往下望去,不听先生,也即是谛听神兽,他仍保持端坐的姿势,脑袋向后仰90度,仰面向上的姿势与许砳砳对视。 一人一妖再看一眼,许砳砳还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不听先生的木鱼声没有停,但在他念完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后,上下翕动的凌厉薄唇停顿一下。 只见不听嘴唇微张,嘴角向两边咧开去,嘴形成扁平状。 他说:“进。” “……” 许砳砳犹豫了一下,便心一横,牙一咬,泥砖砌成的屋顶在他的脚下如波纹荡漾的水面,许砳砳直接从墙顶穿过,稳稳当当地站在一号房屋里。 许砳砳警惕地和不听先生保持三米距离。 不听先生这才将其后仰的脑袋摆正过来,他闭着眼,左右扭了一下脖子,“喀嚓”了两声,左手托着的木鱼却片刻也不停响。 木鱼声声,声响不绝,许砳砳却依然觉得一屋悄寂。 直到不听先生开了口:“你已是先知。” 许砳砳的心脏顿时被揪紧,道:“是。” 不听先生仍闭目敲钟:“我最擅长听人心,所以我知道很多事情,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已发生的,正在发生的,还未发生的。” 神武龟在场外当解说:“哼,他确实可以,这老家伙没有吹牛逼,毕竟他是极特殊的通灵神兽。” 许砳砳不由得皱起眉。 这时,不听先生缓缓地睁开眼,他眼中有凶光,直勾勾地盯着许砳砳看。 许砳砳当即紧张地噎了口口水。 气氛紧张。 如弦上箭,一触即发。 许砳砳几乎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不料,不听先生却突然泄了气,他的肩膀垮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但我他妈一点都不想知道啊!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安心养老。” 许砳砳:? 想来,这位有扰民前科的谛听神兽改名为“不听”,藏在终南洞里过着养老生活,应是每夜听到邻居们说些丧心病狂的话,他制造噪音也只是想图个清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此名也应是出自此意。 第102章 不听先生天赋异禀,他作为独立于妖界中的第一情报局局长,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尔虞我诈,只要是有思想的生命体,不管心中有什么小九九,都逃不出不听先生的广大神通。不听先生听多了、也见多了妖怪之间互相残杀的血腥场景,和外界的妖怪们相比,主打“善良”之名的终南洞邻居们在表面上互帮互助,暗地里互相算计也只能算是小把戏。 但是,不听先生此行可是冲着终南洞一方净土的养老广告而来的,谁知到了这里,妖妖都有闺中密语,日夜烦扰着他,使他不得安宁。 提及此事,不听先生也很生气,手里的小棒槌一甩,猛地砸了木鱼一下,空木发出一声“笃”,余音犹存,手里的小棒槌则被砸了出去。 余音已了,屋内一静。 不听先生和许砳砳大眼瞪小眼,只互瞪了两眼,不听先生却先败下阵来,他骨碌碌翻身下床,踩着自己的皮鞋拖着走,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着急忙慌地捡回小棒槌,又“笃笃笃”地敲起木鱼。 许砳砳见不听先生又坐回床边诵经念佛敲木鱼,忍不住试探道:“你刚刚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 不听先生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已然洞悉一切。不听先生回答:“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 许砳砳皱着眉,追问:“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听先生却是闭上眼,淡然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许砳砳:“……” 不听先生显然没想和许砳砳好好聊下去,果不其然,他直接下达逐客令:“你的时间不多,该走了。” 不听先生既能看穿人心,他知道许砳砳在接受先知洗礼的仪式上只有8.3333个小时也不值得奇怪。 许砳砳才在终南洞逗留了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也足够用了。 许砳砳盯着不听先生看,不听先生闭着双眼念着经。 许砳砳问:“我要不要杀了自己?” 不听先生:“不知。” 许砳砳问:“我要怎么回去我的世界?” 不听先生:“不知。” 许砳砳问:“我会死吗?” 不听先生:“不知。” …… 许砳砳三问不听先生三不知,不论生路或死门都没问到,不听先生自始至终都没再睁开眼睛。 纵然许砳砳很想抢过不听先生的小棒槌敲他的脑袋,但还是避免节外生枝。 许砳砳正要走,不听先生却在他的身后突然开了口:“那颗蛋……” 许砳砳顿时就站住脚步,回过头,郑重其事地等着不听先生金口赐话。 就听不听先生缓缓说道:“不是普通的蛋。” “……” 不听先生口中的“蛋”自然是指那颗石蛋,按时间线推算,明天就能孵化出一条黑不溜秋的小胖蛇,那条蛇是化龙的幼崽期,不久之后它将长成一个所向披靡的天灾级别大妖怪。 许砳砳点下头,说:“我当然知道。” 不听先生再次闭上眼睛,口中也再度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许砳砳等了小半天,也没再等到不听先生出声。 许砳砳:? 神武龟:“干他们这行的,说话就是这么阴阳怪气,但他们可都是话里有话。” “……” 许砳砳听了便将不听先生归为神棍一类,他赶在被不听先生气死之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号房。 房内只剩木鱼声。 还有不听先生低声说道:“你不知道。” - 许砳砳从一号房出来时,难得不用再爬窗穿墙,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站在一号房的门口,正好可以望见正前方有一个圆秃秃的小石堡,是小啾啾所居住的七号房。 金翅大鹏这一路走来心心念念,许砳砳决定顺路带这位粉头和三位粉丝去探望他们英姿飒爽的“凤皇”。 夜色渐浓,月挂树梢头,只是被浮云遮了大半张脸。 许砳砳带着四大妖灵风风火火地落在七号房的屋顶,四大妖灵就地理位置和环境问题两方面,激烈地痛批了终南洞对待凤皇的态度极其敷衍不端正。 神武龟道:“此处靠水,三面被河水环抱,有如孤岛,极其不利于凤皇修行火属性!” 神武蛇道:“嘶,终南洞竟如此怠慢凤皇,唯有屠村才能解恨。” 九尾天狐:“附议!” 金翅大鹏:“该杀。” “……” 许砳砳看到一群斥责剧组苛待了他们小哥哥的极端粉丝。 七号房里没有亮灯,许砳砳在屋顶“挖”开了一个小天窗,往下看,忽然就见火光照亮了石堡石壁。 火光是亮红色,红得很鲜艳,也映亮了许砳砳的脸。火柱的长度有限,左右甩动,但始终超不出一米五的界限。 许砳砳看到一坨火红色的圆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去又滚来。 小啾啾的外形有如羽翼丰满的“肥火鸡”,它有一身火红色的毛发,脑袋上顶着一根呆毛,尾部也长有几根毛色艳红的尾羽,短得已与其他羽毛融为一体,完全可忽略不计。 四大妖灵曾经在初初的记忆泡里看过小啾啾被初初暴打的三秒实况图,如今当面看到“实物”,四大妖灵都感慨万千,引发他们感慨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 曾经非梧桐枝不栖的凤皇冕下,如今在石板地也能满地打滚。 神武龟强作欢颜道:“真不愧是wuli凤皇,能伸能屈!是我等的学习好榜样。” 曾经稳坐七皇之首的凤皇冕下,如今只能喷出一米五的火柱,就业前景并不乐观,只剩下移动煤气灶和夜间手电筒可选择。 神武蛇苦中作乐道:“真不愧是wuli凤皇,在如此艰难困苦的日子,依然能保持良好心态。”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凤皇冕下,如今还只是一只童心未泯的小凤凰幼崽,圆滚滚胖乎乎。 九尾天狐母爱泛滥:“wuli凤皇难得能放下大任,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好……啊啊啊啊wuli凤皇怎么能这么可爱啦!” 金翅大鹏沉默许久,突然开口:“人族,现在就回去十三号房,我代你杀了‘你自己’,等你取代自己回到这里,你替我好好照顾凤皇冕下。” 许砳砳诧异地看向了金翅大鹏。 这是他认识金翅大鹏以来,听过金翅大鹏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而且,金翅大鹏的语气和态度也有变化。 金翅大鹏不是勒令,而是想托许砳砳照顾凤皇。 金翅大鹏始终注视着凤皇,也是石堡中的那一抹红。 小啾啾在地面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最终躺平在石堡中间,它面朝石堡屋顶,圆滚滚的肚子随着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小啾啾口中断断续续地喷着火,孑然一身地喷着火,百无聊赖地喷着火。 金翅大鹏突然说:“对影才成双。” “……” 许砳砳再看向石堡内,就见小啾啾蹬着小短腿,它撑开两只又胖又短的“鸡”翅膀,对着天花板上的影子,划了两下短翅膀。 许砳砳不知道小啾啾是什么时候被终南洞全体邻居联名签署和平协议关在石堡里,这一关又关了多少年,现在只有幼崽心性的小啾啾正是贪玩的时候,却被孤身一鸟囚禁在黑咕隆咚的石堡里,只能依靠喷火照出自己的影子当作玩伴。 因金翅大鹏一句话,其他妖灵都跟着在线沉默。 神武蛇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同伴:“凤皇冕下现在是任人拿捏的幼崽期,此时被抓回万耀殿……就怕会受到百般折辱。” 此话一出,三大妖灵更是表情凝重,金翅大鹏恨意滔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阿尔……黛……” 神武蛇的话更让金翅大鹏坚定了要许砳砳取代另一个“自己”留在这一时空的决心。 许砳砳很想知道神武蛇是怎么定义“折辱”这个词的,应该是指挫磨小啾啾的尊严?若是如此,许砳砳很想宽慰四大妖灵倒是不必过分担心。 毕竟,几日后就有一磨难在终南洞等着小啾啾……小啾啾即将被初初揪着呆毛胖揍一顿,被初初捆在他的壁炉前当煤气灶,跟着初初去街坊邻里收过blingbling的保护费,还要在初初的求婚现场兼职打光师一职。 综上所述,小啾啾从高高在上的凤皇冕下沦落到今天的c级灾祸小妖怪,该受过的挫折,该经过的磨难,个中酸楚滋味都将在初初的威逼利诱下“尝”一遍,被阿尔黛抓走的那只小啾啾也不再是四大妖灵记忆中那位一身傲骨的凤皇了,它在初初的教导下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装乖卖傻不在话下。指不定阿尔黛觉得小啾啾过于弱智可爱,也没了往日的威胁,它在阿尔黛统治的万耀殿反而能混得开。 许砳砳如是说,本意是想安慰四大妖灵,结果他们一听却是更加沉默。 神武蛇摇摇头,忧心忡忡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会更糟。” 许砳砳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会更糟?” 神武龟低着头咳嗽。 九尾天狐欲言又止。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 神武蛇“嘶”了一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一叹三感慨,道:“毕竟,凤皇可是阿尔黛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许砳砳:?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亮”是因为凤皇会喷火,“冰凉”大概是因为凤皇是一朵高岭之花。 神武蛇担心的是小啾啾现在会卖萌装乖,也便从一缕白月光变成一粒饭粘子,不再招阿尔黛青睐。 第103章 许砳砳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他努力捋清思路,拦住神武蛇,道:“你先等等……” 许砳砳问:“凤皇之所以现在落得不死也半残的下场,不是拜阿尔黛所赐的吗?” 神武蛇答:“没错。” 许砳砳问:“阿尔黛当时是要杀了凤皇?” 神武蛇道:“对的。” 许砳砳问:“阿尔黛想要杀凤皇,但阿尔黛也在追求凤皇?” 神武蛇回:“嘶~千真万确,当初阿尔黛趁凤皇不备,成功暗算凤皇,夺权那一战将凤皇打成重伤,又将凤皇驱赶出万耀殿。” 许砳砳不解道:“这逻辑不对啊,阿尔黛重伤凤皇是为了夺位,但夺位之后不是应该把凤皇囚禁起来吗?把他驱赶出万耀殿又是什么逻辑啊,这不是留后患吗?” 还是说,阿尔黛觉得白月光就应该高高挂在天上,好让他望月兴叹,假情假意地彰显自己的一片痴心。 神武蛇吐着蛇信子,桀桀笑道:“或许阿尔黛就是盼着凤皇能东山再起呢?无敌最是寂寞啊。” 许砳砳否定道:“那他之后为什么又把小啾啾逮回万耀殿?” 九尾天狐“嗐”了一声打断他们,道:“阿尔黛的思维逻辑无法按常理判断,虽然他爱招惹凤皇,除了有凤皇撩不动的原因在,阿尔黛本身的私生活还极混乱。阿尔黛明知凤皇是一夫一妻制的支持者,他在凤皇面前从来没有收敛,嗐,这对cp是真的嗑不动,嗑不动。” 九尾天狐连连摆手,当着金翅大鹏的面把最后一句话吞回去:但还是想看到wuli凤皇屈尊降贵把阿尔黛那条浪里小青蛟吊起来日个唧唧叫。 许砳砳这才记起九尾天狐有个爱嗑男男cp的“腐”妖属性,也想起自己曾经收到几册狐族老族亲传的“孤本”。许砳砳说:“终南洞有位邻居是你的狐子狐孙,热衷于效仿你这位狐族老族的一言一行,估计她也是中毒不浅。” 九尾天狐:“毒?什么毒?” 九尾天狐本就是凉薄之妖,“情分”二字在妖界中也是奢侈的代名词,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关心她狐子狐孙的安危,但许砳砳还是顺路带她去河对面的九号房“看看”。 终南洞的九号房住着一只狐狸精,自报姓名寡妇a,外表是个温顺柔弱的小女人,怯弱畏缩,着装却格外高调瞩目,每天都头披新娘头纱,头上戴着一个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出门。她曾经有过一段婚姻,遭遇过不幸,如今她“恨”嫁又想嫁,终日只能躲在终南洞里跟自己玩过家家。 许砳砳跟九尾天狐聊起她的狐子狐孙经历过一段灰暗的婚姻,听说寡妇a的丈夫脾气暴戾,性格乖张,是个家暴狂,后来因得罪大妖而被反杀。 九尾天狐听完非但没想过为狐子狐孙申张正义,反而惊讶地“哇哦”一声道:“难不成她的丈夫是s级天灾级别大妖怪?这么有排面的吗?不愧是我狐族的后代!” 许砳砳这时才知道,寡妇a的妖力等级已经是a级灾煞级别。 “……” 寡妇a此时正坐在房中对镜梳妆,桌面上摆着一堆化妆品,还有一本年代久远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当代狐狸精的基本修养”几个字。她试了好几根口红,避开所有突显气场的色号,妆容尽可能轻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软弱可欺又无害。 寡妇a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妆容,便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 许砳砳原本以为这个微笑是她验收自己妆容的ending,没想到却是个begining。 寡妇a脸上保持“微笑”不变,她对着镜子手动调整起自己唇角的弧度,唇角被拉下两分,咧开的弧度又被收紧两分,下巴收一点,眼睛怯怯地往上望去,含着胸,缩着肩…… 如此,一个带着畏缩怯弱的气息的神态才得以呈现出来。 寡妇a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绷住这样的笑容和姿势一直保持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怯声说道:“你别……别这样看我……我怕。” “……” 许砳砳第一个反应是寡妇a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寡妇a在镜中的笑容越发的诡异。 四大妖灵反驳:“不可能,她只是区区一个灾煞级的妖怪。” 就见寡妇a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寡妇a的笑声很诡异,许砳砳直听得毛骨悚然,寡妇a大概是笑得脸颊发酸,她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腾出一只手翻开那本破旧的《当代狐狸精的基本修养》,在上面写写画画,挠着头自言自语道:“太做作了,三号表情不太合格。” 九尾天狐噗嗤笑道:“这只小狐狸的修行果然还是太浅了。” 许砳砳:? 九尾天狐笑嘻嘻道:“不瞒你说,那本《当代狐狸精的基本修养》的著作者就是我。” 许砳砳从九尾天狐的口述中得知该书的思想体系和讨论方向,全书的中心主旨可以概括为一句话:论如何在当代的妖怪社会中利用雄强雌弱的特性来反向攫取利益。 古往今来,狐狸精内部有一条人尽皆知的修炼捷径,便是依靠吸食受“魅惑”的倒霉蛋的精气来提升自己的妖力。 寡妇a对外展现出来的柔弱气质只是另一种伪装色,以此类推,她很可能不是“被”寡妇,她曾经的丈夫极有可能是被她吃干抹净,寡妇的身份也是她给自己披上的第二层柔弱可欺的外皮。 许砳砳听完推测,只是象征性地“惊讶”了一下:“哇。” 他这一路走过来,前面几位邻居已经过度消费了许砳砳的震惊反应,也大大地提高了他的震惊阀值,他刚一“哇”完就懒得再支付多余的感情。 许砳砳内心已经产生了新的自我暗示: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不能相信淳朴善良的终南洞好邻居的嘴。 许砳砳一时无话,面上冷漠,忽然就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有明显的变化——周遭雾气弥漫,空气中的水汽含量也大幅度上升。 神武龟道:“有阵法启动了。” 许砳砳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猝然出现了水上村庄。 终南洞有规矩:路不点灯,夜不出门。 由于终南洞地理位置特殊,入夜就会连通阴界,而一旦误入生魂的地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起来虽然瘆得慌,但只要在入夜后闭门不出,便能和生魂怨灵和谐共处。 故而有云:生灵不挡亡魂路,亡魂不进生灵门。 以上全都是骆主任灌输给许砳砳的“终南洞居民须知事项”。 但真正让许砳砳感到惊慌的,却是九号房内的寡妇a凭空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袒胸露背的雄性妖怪在屋中聚众赌博打麻将!麻将牌掷落在桌子上不断发出脆响,夹杂着粗鲁的吵闹声在屋内响起。 就在这时,周围的景物再度变化,水乡再一次消失,重新出现终南洞特有的紫藤萝搭路,藤本蔷薇扶墙的陆地面貌。 屋内有妖怪也发现了屋外景物的变化,那只小妖怪习以为常地把门拴插上,道:“入夜不出门,惜命的都给我通宵打麻将。” 许砳砳此时已经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怀疑自己现在就是神武龟当场拿出法阵宗师的气魄安慰他:“不慌。” 神武龟一言断定终南洞周围出现水上村庄只是因为有法阵存在,一眼认出此阵是转换阵。 神武龟道:“阵眼距离这里并不远。” 有四大妖灵坐镇,许砳砳吃了颗定心丸,他直接腾空飞起,海拔不断在拔高,他将终南洞的航拍图尽收眼底,他发现,将终南洞当成半个太极半鱼图,以九天河为分界限,就在九天河的对面,竟有一处与终南洞对应的另一半太极半鱼图,而这一处村落,建立在九天河流域之上,形成水上村庄。 水面上波光粼粼,通明的渔火倒映其间,木栈道横跨水面,连通了十三座小木屋。 ——这十三座小木屋的布局与终南洞的房屋位置对应,围成另外一半太极半鱼图。 这里是无妄村的地界。 许砳砳记起他当初离开终南洞,路过无妄村时,听当地的原住妖怪说过,犀牛精响应万耀殿的号召,他一离开无妄村,原本追随犀牛精的无妄村小妖怪就苦不堪言,为了避免被周边地痞势力骚扰,他们只能躲进西南角的水寨里,倚仗九天河的地理优势来保命。 那小妖怪口中的水寨,显然就是这半个太极图的区域。 神武龟很快便找到了阵眼所在,许砳砳落在那小木屋屋顶,按房屋的排布位置可以得出,此处是骆主任的八号房。 果不其然,许砳砳看到骆主任就在屋里,他站在那张供开会使用的圆形会议桌旁,推着桌盘转动。 许砳砳以前就注意到这张大圆桌的桌面有双色,一半檀色一半玄黑,圆桌边沿刻有一圈罗马数字,从一数到十二。 只见骆主任将桌盘乱转了一通,许砳砳直看得一头雾水。 九尾天狐啧声称道:“这一看就是老不死的手笔。” 神武龟得意洋洋道:“这个阵法倒是布置得可以,但只能算是粗通。” 许砳砳也后知后觉:难怪他初见神武龟就觉得他与骆主任的口癖相近。原是骆主任为了学到神武龟的精髓,除了设阵法要向阵法宗师看齐,连说话都要带上“嚯”作语气词,借此向宗师致敬。 但骆主任每晚开启这阵法又是要图什么? 许砳砳正疑惑,就见骆主任转完盘,搓了搓手坐到电脑面前,打开电脑,连上wifi,登上不明网站…… 电脑屏幕倒映出骆主任龇露出下排巨牙的微笑。 许砳砳联想到,骆主任曾经的梦想就是终南洞有朝一日能够通网络水电,所以…… 骆主任费尽心思搞了个转换阵,就是为了终南洞作为一个封闭空间实行“善良”的游戏之外,还能方便他去隔壁村蹭网。 许砳砳:“……” 许砳砳无语片刻,脑海中思绪乍现,突然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许砳砳问神武龟:“假如……万耀殿的魔王军团屠村,开启这个转换阵是不是就可以逃过一劫?” 神武龟闻言笑道:“我当初开创这个转换阵之后,最引以为豪的是这个转换阵是一对多的模式。” 也即是说,无妄村水寨只是终南洞移换位置的na,其后还有nbcde,狡兔尚有三窟,就不知狡骆驼能有几窟,魔王军团想要逮住他又谈何容易。 第104章 无妄村的小妖怪说,他们为了避免被周边的势力“烧杀掳掠”,才不得不退进西南角的水寨,靠九天河河水的地理优势保命,但是水寨房屋有限,他们为了活命的机会又要经过一番争斗,妖力不济的小妖怪最终就只能留在村里等死…… 但事实是,留在水寨外面或许还有一命,躲进水寨的妖怪却躲不过被屠村的噩运。 许砳砳刚对无妄村的妖怪生起恻隐之心,又想到他们原本也是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妖怪,这也只能算是因果报应循环。 至于终南洞的因果报应,又在哪里? 许砳砳不知道。 无妄村水寨的地理环境与被繁花簇拥的终南洞不同,放眼望去,水面上波光粼粼,点点渔火倒映在其间,木栈道横跨水面,视野开阔,无遮无掩,因此,许砳砳此时蹲在骆主任的房顶上,能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影在木栈道上穿行。 此妖的身形高大结实,活像健身房教练。 许砳砳借金翅大鹏的目力刚一看清那妖怪的脸,当即一愣。 ——那是犀牛精。 犀牛精不顾“夜不出门”的生存守则,独自行走在木栈道上,他绕了好几个弯,朝着不远处一座小木屋走过去。 对应终南洞的门牌号,犀牛精此时所走的方向是李公豹的十二号房,与骆主任的八号房中间就隔着许砳砳的十三号房。 许砳砳迅速潜行在夜色中,落在十二号房屋后。 犀牛精此时已经站在十二号房门前,话已说了一半。 犀牛精一改当日在终南洞指名要见石头精的嚣张跋扈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出声道:“……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犀牛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然是被这个待商量的问题困扰得不轻。 许砳砳则因犀牛精最后吐出口的一个称呼倍感震惊—— 犀牛精喊李公豹为“老大”。 屋内的李公豹也坦然受之,他抱着黑猫,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说。” 许砳砳:? 无妄村的小妖怪称呼犀牛精为“二当家”,全村的小妖怪从未见过大当家,谁能想到无妄村的大当家竟藏在终南洞里呢。 神武龟官方盖章:“嚯,也是个超a级别的妖怪。” 终南洞:邻除我佬。 许砳砳想退出群聊。 犀牛精和李公豹这两妖隔着一面墙对话。 犀牛精唉声叹气道:“我最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就连带队出去欺压周边小妖,鱼肉散股势力,也很难再体会到血脉贲张的刺激感……” 李公豹无动于衷地撸着猫,黑猫慵懒地舔着自己的皮毛,也难怪犀牛精跨河突袭终南洞那天,李公豹等一众演员各各都在犀牛精面前畏缩不前,只有李公豹肩头的黑猫面对“威胁”毫不畏惧,原是它见惯了犀牛精在李公豹面前低声下气。 李公豹问:“那你想怎么做?” 闻言,犀牛精突然就忸忸怩怩,拖拉半天才道:“我有一个梦中情妖……虽然我还未见过她的长相,但我知道她定然是迷人又美丽,我已与她一见钟情,这辈子也非她不娶。” 李公豹诧异道:“既然你没见过她,又怎么与她一见钟情?” 犀牛精一脸甜蜜道:“昨夜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她见到我了,所以她就喷了我一脸发情激素,她为我失控,而我为她的发情激素着迷,我们是天生一对。” “……” 听到这里,许砳砳脑子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就在这日的前一天夜里,许砳砳被“怨灵”咣咣撞后墙的声音吓得不轻,当晚还在窗外看到一张满脸布满褶皱的大脸盆,尤其是眼睛底下像是挂着三四层大眼袋,每一层眼袋都肿得像是一条匍匐着的肥美的大虫子。 现在想来,那夜那个大脑袋,应该就是犀牛精不小心显露出他的原型。 许砳砳当时被吓得够呛,出于自保,他对准犀牛精那双浮肿的眼睛猛喷香水。 许砳砳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夜,万万没想到他喷出那两泵香水,却让犀牛精从那夜起惦记上他的香水味,还脑补出两情相悦的戏码…… “……” 李公豹显然也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儿猎奇,他问:“所以?” 犀牛精二话不说就扑腾下跪,言语真挚:“我今天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她,我保存了一缕她的余香,还请老大能够帮我寻妻!” 只见犀牛精从自己身上揪出一个类似于记忆泡的小气泡,只是许砳砳见过的记忆泡都是偏透明的,而这个气泡是浅紫色的,体型更小,晃晃荡荡地飘在半空中,犀牛精伸手托住它,两指一捏,便将这一枚袖珍可爱的小气泡捏成粉碎。 一缕甜腻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渐渐扩散开,是圣罗兰不眠夜黑鸦片后调的那股甜香。 许砳砳:“……” 许砳砳惊叹于妖力的神通广大,不仅能够保存音画视频,甚至还能保留气味。 李公豹对这股香味可说是非常熟悉,他轻轻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轻声道:“你现在还没法见他。” 犀牛精紧张道:“为什么?” 李公豹微笑道:“你的妖力太低,现在还没法见到他。” 犀牛精着急道:“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和我的梦中情妖相见?” 李公豹道:“你总疏于修炼,这几年妖力一直没长进,滞留在超c级的灾祸级别实在太久,等你突破到b级凶灾级别,我会告诉你答案。” 犀牛精急于再见他的“梦姑”,但又不敢反驳自家老大的话,他只能握着拳头猛捶了两下自己的掌心,叹息一声,不甘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了……我从今日开始一定废寝忘食勤加修炼!” 听到这里,许砳砳心情复杂。 想当初隔壁无妄村的犀牛精突破到b级凶灾妖怪后,许砳砳还和李公豹一起围观了天有异象,犀牛精突袭终南洞时,许砳砳还傻不愣登地想把初初托付给他。 结果,犀牛精出现在终南洞全都是李公豹一手安排,此时再回想起李公豹在犀牛精的妖力威压下吐出一口血的场景,许砳砳都想给李公豹送上鲜花与掌声了。 犀牛精正要退下,李公豹对他说:“蜈蚣精今晚又擅自离村是吗?” 犀牛精转过身来,憨笑两声,道:“他去找乐子去了,说是去见旧情人,估计得等明早天亮才回得来。” 闻言,李公豹轻声道:“怕是回不来了。” 犀牛精听得一懵:“啊?” 李公豹又微笑道:“没关系,少了只蜈蚣精也不妨事。” 犀牛精挠挠头道:“哦……” 许砳砳跟着听得一头雾水,恨犀牛精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许砳砳原本认定蜈蚣精今夜回终南洞是要去取回什么东西,现在却被告知,蜈蚣精是去私会旧情人。 那蜈蚣精的旧情“人”又是哪位,是刚刚在对镜梳妆,演练台词的狐狸精,或是许砳砳还没去探望的蜘蛛精织织姑娘和螳螂精唐四娘中的一位。 许砳砳努力回想,这两位姑娘与蜈蚣精的交集,随即敲定其中一位,他也迅速赶往下场。 终南洞邻居们发现蜈蚣精身死那天,织织姑娘伤心过度,哭得快要断气,还是唐四娘和寡妇a搀扶着她先回家的。 按时间线推算,此时的织织姑娘应该是刚刚结束抱卵期,又因蛛卵全是坏胎,她将要在明天的月中例会哭得梨花带雨……然而织织姑娘此时此刻在十一号房里,脱了一身纯黑色的洛丽塔小洋裙,衣裳不整,衣着清凉地半倚在床头。 令人瞩目的是,她家地面也像是铺着蛛丝地毯,她的肚脐眼也挂着几缕蛛丝。 她姿势妖娆地翘着双腿,涂着黑色指甲,哼着歌儿。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玻璃皿,容器里盛着无色透明的液体,许砳砳细看一眼才发现里面泡着一只通体钴蓝色的蜘蛛,足有巴掌大小。 许砳砳呢喃着:“福尔马林……” 与此同时,许砳砳也辨认出织织姑娘口中哼的童谣。 …… 我被扔进福尔马林 身体轻盈地踮脚尖 隔着玻璃窗看着你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 织织姑娘刷完一只手的指甲,翘着手指吹着气,另一边则捡起旁边的镊子将浸泡在溶液里的蓝色蜘蛛翻了个面,她笑着说:“泡一泡,擦擦干。” 织织姑娘将那只蓝蜘蛛夹了出来,用纸巾将内外都擦拭干净,许砳砳看见织织姑娘拿起另一把手术刀辅助,蓝蜘蛛的腹部本就被开膛破肚,织织姑娘夹着纸团将腹部积液都擦干净,接着取出一张黄色符篆。 ——上面写有朱砂红的符文,还有太极半尾黑鱼图。 ——又见鹿几小神医的阴阳转换符。 黑鱼为阴,这是要放在死尸身上的符篆,阴阳转换,一命抵一命,可达起死回生之功效。 只见织织姑娘把黄色符篆对折几道,直至能将符篆塞进那只蓝蜘蛛的肚子里。 织织姑娘又在塞了些蒲公英的飞絮进去,充当海绵,将蓝蜘蛛空荡荡的身体填满,腹部也显得更圆润饱满。 织织姑娘将蓝蜘蛛的尸体处理好了之后,放在床头柜上,她托着腮叹了口气,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死了也不能摆脱我的控制呀,我这不还是能把你救活。” 传言住在十一号房的蜘蛛丈夫身体孱弱,妻子不离不弃,真实情况恐怕是因为妻子不离不弃,导致丈夫身体孱弱多病…… 许砳砳住在终南洞期间也从未见过织织姑娘的丈夫,今日一见,除了“法克”,再无第二句话可说。 织织姑娘托着下巴,又转过头望向窗外,再次叹气,道:“蜈蚣精怎么去了这么久,哎呀,看在他就快要陪葬的份上,也不计较了,再等等他吧。” 第105章 所以——蜈蚣精固有一死,或死于蜘蛛精之手,或死于许砳砳之手,早死晚死都得死于非命。 许砳砳奇怪的另一个重点在于,蜘蛛精说“蜈蚣精怎么去了这么久”,从这句话可以看出,蜈蚣精今夜是和她私会,因此也更古怪,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蜈蚣精一“炮”未尽兴,就急匆匆跑去十三号房,把蜘蛛精这么个蛇蝎心肠的美人儿晾在房子里涂黑色指甲油。 神武蛇特地夸了织织姑娘一句“这小妖怪不错”,只因为“涂黑色指甲油的都是好妖”。 “……” 许砳砳无心去听神武蛇瞎掰扯,他的注意力都在蜈蚣精和织织姑娘身上。 蜈蚣精是要去十三号房取什么东西? 许砳砳猜不到。 但总不会是取十三号房住户的性命。 许砳砳笑当初的自己太天真,就像他第一次听到《我知道你是人类哦》这首童谣的时候,骆主任还跟他打哈哈:“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福尔马林这个地方呢。” 可事实上,织织姑娘就在使用福尔马林保存她“丈夫”的尸体。 如果许砳砳当时再细心一点,他可以提前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许砳砳突然皱着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左思右想,反复念着那几句童谣——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披着柔弱驯良的皮 却有一颗歹毒的心 …… 许砳砳咀嚼着这句“我知道你是人类哦”,他眯着眼,问四大妖灵:“你们都听说过这首歌谣吗?” 九尾天狐抢答:“我听过,有什么问题?” 许砳砳问:“妖界中的人都被称为人族,那为什么童谣里写的是人类?” 九尾天狐歪头:“可能原版用词不严谨,但已经广为流传,这才被保留下来。” 九尾天狐的答案说服不了许砳砳,但许砳砳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屋里的织织姑娘一言不合脱衣服,许砳砳非礼勿视,便离开十一号房。 风中也在这时送来凄婉的女声独白: “ 怎得情花劫后开,愿将幽恨寄泉台。 英台不是无情女,伤心人已半痴呆。 ” 许砳砳循声望去十号房的位置。 许砳砳今日难得“返乡”,这一夜也已经探望了十一户邻居,除了小啾啾以外,其他十户邻居或多或少都送给许砳砳“惊喜”,只剩十号房的唐四娘还没去“探望”。 许砳砳住在终南洞期间,相处时间最多的邻居就是唐四娘,其实他此行最挂念的邻居是唐四娘,最想见的邻居也是唐四娘,可是见识过前面那几户邻居的真面目后,许砳砳却下意识地避开唐四娘的十号房,直到现在已经避无可避。 在许砳砳眼中,唐四娘与其他邻居也不太一样,除了他们相处时间更长,还因为在荷花精和白象精出现在终南洞的那天,唐四娘拼死保护许砳砳。 那是许砳砳经历过的第一场生离死别,很残忍,因此刻骨铭心。 尽管现在一回忆起来就有诸多不合理,比如终南洞的邻居们都在自觉维护终南洞以“善良”为名的动态平衡的游戏规则,牛哥更是承诺要为牛嫂创建一个理想国,因此他绝不会放任荷花精和白象精不管,可他迟迟没有现身,直到初初化形成功,同时唐四娘也死了,牛哥才和“善良”的邻居们一起抄着菜刀和扫帚赶到案发现场。 想来好笑,织织姑娘等妇孺之辈,还是一路飙着冷汗和眼泪跑过来的,演技精湛,注重细节,演艺圈欠她们好几座跨界演员的金奖杯。 许砳砳站在唐四娘的十号房屋后,他犹豫不前,神武龟以为他“担心害怕”,提前喂他一颗定心丸:“甭担心,这屋没有天灾级别的妖怪。” 许砳砳点头道:“我知道这屋住着一个灾煞级别的螳螂精。” 闻言,神武龟便道:“你说的也对,但是不全对。” 许砳砳一听这话就心慌,忙追问:“有哪里不对?” 神武蛇“嘶”一声抢答道:“我们还没看到屋里是什么精怪,但知道屋里有两只妖怪,一只已经达到灾煞级别(a),但另一只是凶灾级别巅峰(b),与灾煞只有一线之隔。” 许砳砳:? 许砳砳住在终南洞期间,除了织织姑娘的丈夫体弱多病常年在家卧床休养以外,终南洞其他邻居他都见过,却从来没听说过唐四娘屋里还藏有妖怪。 何况,许砳砳多次进出唐四娘的十号房,并没有看见第三“人”的存在,难不成那妖怪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 伴随着哀怨的女声唱曲响起,把许砳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给炸起来了。 许砳砳站在屋后,听得清楚。 “自怜自怨今生带恨来,丝丝泪满腮,叹侬命苦却被情害。” “君一去,落泉台,往日我不该……” 在这一天,唐四娘主动提出要教许砳砳刀法和剑术,又因为拿大砍刀帮许砳砳削指甲却误伤到他的手背而自责内疚。 许砳砳后来认定,唐四娘为了检测他是否是坚不可摧的人族先知才动手“误伤”他,所以唐四娘之后吓得眼圈发红全是装的。 结果,许砳砳却看到这一夜的唐四娘在屋里焦灼不安地来回疾走。 一室清幽兰香很是好闻。 神武龟说唐四娘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灾煞级别,但许砳砳并没有在屋里看到第二个妖怪,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凭空出现:“你先消停一会吧。” ——是一个清冷的男声,许砳砳此前从未听过。 唐四娘双手环抱在胸前,单手托着下巴,焦虑地咬着手指头,她对着一屋子兰花,皱着眉道:“我敢肯定我绝对没失手,他手背上的伤也跟我没关系。” 许砳砳:? 唐四娘的双刀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哪怕是用大刀削指甲,也必定不偏不倚,分毫不差,可是今早许砳砳的指甲不仅没断,手背上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一道划痕…… 唐四娘认真道:“十三号房的人族绝对是个人族先知,虽然有妖怪在夜里偷偷去观察过他,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人族先知的事情。我今天跟鹿几神医商量过了,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他迟早会拖累咱们。” 唐四娘今日被吓得眼圈发红是真的紧张,身子哆嗦也是真的颤抖,哪怕是唐四娘这一只成熟的灾煞级别大妖怪,遇到人族先知也难免紧张。 许砳砳:? 许砳砳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手背,如果真的像唐四娘说的一样,这意味着许砳砳早就已经是普通妖怪伤不了分毫的人族先知,只有万耀殿的阿尔黛伤得了他。 可是如果他生来就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他手背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许砳砳来不及多想,就听那个清冷的男声再次开口:“你们想做什么?” 神武龟给许砳砳指了指唐四娘面前的那盆兰花,唐四娘平日里跟李公豹讨要的禽血鱼血都被用来浇在这一盆花里,盆里种植的兰花便是另一只b级巅峰的妖怪。 许砳砳疑惑道:“兰花精已经是b级巅峰的妖怪,为什么他还化不出人形?” 唐四娘严肃地托着下巴,回答:“我们必须把他赶走,但又不能直接赶走……” 唐四娘琢磨了一会,歪着头道:“我们也不宜和先知结仇,那群老妖怪也没人会想当这个出头鸟的,最好是能让他主动离开终南洞,并且在他离开之前……最好是能让他再欠我一个人情,算是买份养老保险。” 盆中的兰花本体问:“怎么买?怎么卖?” 唐四娘捏着自己的下巴,鼓起两颊,粉红色的长睫毛眨了眨,道:“还没想好呢……不过,你说,如果我为了保护他而战死,他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 许砳砳听了这句话,登时一愣。 唐四娘走到那盆兰花面前,手指卷着兰花的细条叶。 兰花精冷冷道:“我不会。” 唐四娘随即就“噗嗤”一笑,她把脸挨近一朵兰花蹭了蹭,一双桃花眼垂下来,卷翘的眼睫毛根根分明,眼尾还有一抹浅浅的桃粉色,眉眼温柔,声音也很甜美,道:“你只是掉一点点修为嘛,等我回头就闭关修炼,给你补上!” 闻言,只见那株兰花花叶摇动,细长的兰花叶一甩一晃,就往唐四娘那张明媚娇俏的脸上抽过去。 唐四娘的反应敏捷,上身后倾,避过了这一“巴掌”。 神武蛇给许砳砳科普道:“兰花螳螂和兰花是休戚与共的共生共存关系,每只兰花螳螂生来都与一朵兰花绑定生死契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螳螂精勤修苦练,兰花精的修为速度也会得到大幅度提升,换句话说,若想杀死兰花螳螂精,需要找出与它共生的兰花精,否则兰花螳螂就能无限重生。当然,螳螂精若是死后重生,兰花精也会跟着一起掉修为。” 许砳砳听完便口吐芬芳:“我操……” 这一声感慨道不尽许砳砳此时极其复杂的心情。 许砳砳回想起在唐四娘的追悼会上,邻居们说要将唐四娘的尸体送回她的十号房,因为那里满屋都是她最爱的兰花香。 邻居们都纷纷感慨: 兰花螳螂生于春夏,又死于秋冬,向来与当地的兰花同一生长周期,同生共死…… 所以兰花精刚听到唐四娘要去送死才会不高兴。 “……” 兰花精冷哼道:“我说过别在我面前撒娇,你装娘倒是真的装上瘾了。” 闻言,唐四娘的笑声如银铃,“她”笑盈盈地抬起手,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原地旋转一圈,镶粉边的白色大袖衫在翩跹起舞,一身素白色的齐胸襦裙与“她”娇小玲珑的身型极为相衬。 唐四娘又问兰花精:“难道我不好看吗?” 许砳砳瞪大了眼睛:?? 娘?唐四娘装“娘”??? 是他理解的字面意思吗? 许砳砳忍不住自我怀疑。 这八卦消息比唐四娘炸死骗取人情还要让许砳砳震惊。 九尾天狐则摩拳擦掌道:呔!谁也不能阻止我嗑昏cp! 第106章 唐四娘身型娇小玲珑,长相明媚娇俏,她是终南洞的门面之—,自然是好看的。 但许砳砳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唐四娘这副俏生生的皮囊下,竟然是—个带把的? 四娘……似娘?死娘? 敢情这名字还有隐喻?而且唐四娘雄装雌图个啥啊,这总得有个理由吧? 许砳砳因—时之间接收到的信息量爆炸而大脑卡壳。 作为终南洞单曲点播的bgm也在这时唱到尾声,许砳砳也是第—次听到后半段: “断肠人伤心事,凄凉谁似我祝英台。” “唉!” “我愿为蝴蝶绕孤坟……” 老式的录音机播到这—段,磁带突然就被卷进压带轮上,音质收缩,凄婉的唱曲被拖长声音,就像是女子凄厉的哭声,在这冷风萧瑟的寒夜里,其声不绝如缕,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许砳砳听得—身鸡皮疙瘩,唐四娘倚靠在兰花精的花盆旁边,不以为意地拨弄兰花精的细长枝叶。 磁带里传来的诡异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哭腔也越来越明显,磁带里还多出另—个声音。 唐四娘将录音机的音量调低。 那个声音很温柔,偏向中性,唱道:“思君多年共我,相亲三年来。” 女声含颤,哆哆嗦嗦着,—字—句地跟着他学唱这—段歌词:“思君多年共我,相亲三年来……” 这磁带录制的后半段应该是—段花絮。 另—个声音又唱:“哀也爱,爱也哀。” 女声嗫嚅着刚吐出前三个字“哀也爱”,紧接着就厉声惨叫—声,那声惨叫听起来极痛苦,锥心刺骨—般,许砳砳这个旁听者也忍不住哆嗦了—下。 紧接着,许砳砳就听到磁带里的那个中性温柔的声音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疼?因为我非常爱你啊,你当时啃着我的脑袋也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呀,你忍—忍好不好?我想毫无保留地把我对你的爱表示出来。” 回应他的又是—声凄厉的惨叫。 许砳砳不忍听。 据说雌螳螂在交配时有吃了床伴的习惯,这只是她们的天性之—,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雌螳螂在妖怪世界的风评严重被害,整个群体都受到歧视,网约都不被待见。 许砳砳见到唐四娘的第—天,李公豹就跟许砳砳唏嘘道:唐四娘既不愿服从自己的天性,也不承认自己的天性,她认为大家因为误解而对雌螳螂有偏见。 李公豹:“其实……唐四娘也不容易,外表柔弱,内心却十分要强,由于雌螳螂风评被害,她不仅立志要消除大家对雌螳螂的偏见,还主动无偿地当起终南洞的妇联工作者,勤恳工作,旨在要为全村的雌性谋福利。” 唐四娘以身证道,坚持在新时代树新风,孤身走在前线奋战到底,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新时代独立雌性…… 李公豹当时用—句话概括唐四娘的特性: “……她可能是—个稍微有点极端的雌权主义者。” 显然,录音磁带里那个中性病态的声音就是唐四娘,由磁带内容也不难猜出,唐四娘曾经也有过—个伴侣,但那只雌螳螂口口声声说爱他,但嘴馋的却是他的脑壳。 磁带所记录的都是唐四娘的报复性行为。 “……” 许砳砳当时有多佩服唐四娘的坚强独立,现在就有多么细思恐极。 ——妖界雌权主义联盟,被唐四娘这么—个怀有报复心理的雄妖混入大本营里当搅屎棍,雌权已危在旦夕。 许砳砳这边已三观崩塌,唐四娘还在那边追忆往昔:“其实我还挺怀念那个时候的。” 兰花精不屑地呵了—声。 唐四娘托着下巴,笑道:“当然,我更喜欢现在的和平生活。” 磁带已经进入新—轮的单曲循环,唐四娘现出原相,化为—只雪白带粉的兰花螳螂跳到那盆兰花上,他栖身在—朵兰花上,洁白粉嫩的小身子几乎与兰花融为—体。 兰花是兰花螳螂的温床,许砳砳之前还奇怪唐四娘家怎么不见床,如今也解了惑。 但许砳砳临走之前还听到兰花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别乱蹭!” 九尾天狐为这句话尖叫。 许砳砳:? 兰花是床,花药是雄蕊。 fine。 搞事的是兰花精,怀孕的也只有兰花精。 非常fine。 但是许砳砳没时间留下来听—只雄螳螂和—朵花兰的墙角,他冷漠地离开十号房,又回到十三号房,他闷声不响地在房顶上呆坐了好—会儿,消化自己这—夜的所见所闻。 记忆中弱小但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全都大变样,个个都是叱诧—方的老妖怪,终南洞这个风景优美的偏僻小山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养佬村”。 —号房,谛听兽,s级天灾妖怪。 二号房,福先生,a级灾煞妖怪。 三号房,鬣狗精,c级灾祸妖怪。 四号房,黑熊精,b级凶灾妖怪。 五号房,牛哥牛嫂,—s级天灾妖怪,—b级凶灾妖怪。 六号房,鹿几神医,超a级灾煞妖怪。 七号房,小啾啾,战力暂且忽略不计。 八号房,骆主任,a级灾煞妖怪。 九号房,寡妇a,a级灾煞妖怪。 十号房,唐四娘,a级灾煞妖怪。 十—号房,织织姑娘,a级灾煞妖怪。 十二号房,李公豹,超a级灾煞妖怪。 …… 这个总体战力只有他们灭魔王军团的份,绝无轻易被屠村的理。 许砳砳坐在双坡屋顶,托着下巴,目光愣直地遥望着远方,道:“我何德何能能在这村子活到现在啊。” “……” 神武龟粗声粗气地说:“你怕他们干什么?他们更不敢招惹你啊!” 神武龟言之有理。 他重新整理—下思路:许砳砳无故掉进终南洞,邻居起先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族,决定把他留下来消遣,后来发现他是个天然无公害的人族先知,尚不具备战斗力,又觉害怕又倍感刺激,争着要和许砳砳处好关系,之后发现许砳砳留在终南洞终会搅乱这里的—片安宁,邻居—致决定要把许砳砳“请”出终南洞。 但他的妖怪邻居们是怎么交流信息的呢?许砳砳努力回想过去,越想越觉不对劲,比如终南洞的集体例会总有不明选择题。 在明日的终南洞月中例会上,众妖怪在讨论各自的副业时,话题不知不觉变成“当下属人族和秃鹫这两类宠物最受欢迎,你们更喜欢哪—个?”,当时还分成两大阵营,许砳砳当时被迫二选—,为了避嫌而选了秃鹫。 神武龟听完就哈哈笑道:“嚯,你自己也选了秃鹫啊?” 许砳砳问:“有什么问题?” 神武龟道:“秃鹫食腐肉,代表死,人族最挑食,代表生,这是—道送命题。” 许砳砳:? 意思是说,例会上的选择题就是邻居们的表态,喜欢饲养秃鹫的邻居都建议许砳砳“死”,喜欢饲养人族的邻居则希望能留许砳砳—命。 许砳砳:“……” 许砳砳烦躁地薅头发,恨不能把自己在终南洞经历过的记忆都倒带—遍,却还是想不起当时的投票结果,只模糊记得唐四娘和李公豹投了“人族”,福先生选“秃鹫”。 假设唐四娘还想留许砳砳—命,是因为他知道普通妖怪都伤不了许砳砳分毫,那么也可以理解为,终南洞的妖怪邻居并没有完全信息共享。 唐四娘那—刀,很可能在内部混淆视听,只有唐四娘以及和他有什么py交易的鹿几小神医知道许砳砳极有可能是人族先知,其他妖怪反而会以为许砳砳既然受了伤,应该只是普通人族。 终南洞的邻居要“赶”他出终南洞是因为许砳砳招来了万耀殿的ovary保护协会,严重打扰了他们的清净,这样也能说得通。 许砳砳几乎要把头顶薅秃了,索性不想,这才从天窗翻身跳进小阁楼。 再—看到阁楼上如纱帘般飘摇的蜘蛛丝,神武蛇和九尾天狐了然于胸。 神武蛇“嘶”声道:“蜘蛛精和蜈蚣精也在这里大干过—场啊~” 许砳砳:? 许砳砳回想织织姑娘刚才在家衣裳不整,肚脐眼挂着数根蛛丝的情况,突然就懂了—些成年人也不太懂的东西。 “……” 属于这—时间线上的另—个许砳砳已经早早地蒙在被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心盼着天亮晨钟响。 金翅大鹏冷哼道:“尽快下手,你已经浪费了四五个小时了。” 可是,尽管许砳砳已经浪费了大半时间,但他还剩下三个小时。哪怕他只剩下最后的三秒钟,也足够杀死另—个“自己”了。 许砳砳悄无声息地站在阁楼上,但他只是多看“自己”—眼,就垂下眼眸,转头就看向—旁的木箱子。 许砳砳翻开箱子,那本《我知道你是人类哦》还躺在箱里,封面和内页也都还完好无损,封面上的简笔画小人还咧着嘴巴对着许砳砳笑。 许砳砳翻开封面,却发现封面和内页的第—页结结实实地粘在—起,许砳砳忍不住皱眉,他直接用妖力将这两页平切出来,又用暴力将这两页铜版纸撕开—— 许砳砳当即傻眼,两页铜版纸中间竟然夹着—张黄色符篆! 符篆上的朱砂色符文与许砳砳见过的符纸几乎—样,只是蜈蚣精和雄蜘蛛精使用的符篆上都画着黑色的半鱼,而这张符篆上的太级半鱼图却是白色的。 黑色为阴,白色为阳,阴阳转换符,转换的是生死。 这本幼崽读物恐怕就是织织姑娘要蜈蚣精回家取走的东西,也是送给蜈蚣精的死神请柬。 ——可如今被许砳砳撕了。 许砳砳吓得“我操”了—声,因为他的暴力撕开,已经间接手动撕了符篆,夹在两页书里的转换符也在许砳砳眼前猝然化为—道黄色轻烟消散不见。 许砳砳足足呆了五六分钟,他在五分钟前问“我他妈是不是要死了”,到—分钟前还在追问“我怎么还没死啊”。 四大妖灵也没搞清当前的状况。 许砳砳紧张得直接把内页焚毁,却还是没能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神武龟和神武蛇只能将许砳砳的情况解释为“转换符也对人族先知无效”,这个结论是合理的。 许砳砳虚惊—场,脱力似的瘫坐在阁楼上—动不动。 四下悄静,窗外偶有两、三声虫鸣传来,许砳砳趴在窗前,望着圆月终于在云雾缭绕中探出半个头。 金翅大鹏催促道:“还不动手?” 许砳砳却回答他:“我本来就没想动手。” 金翅大鹏很不悦。 许砳砳突然就念起觉醒人族先知的那段提醒词:“找到他,取代他,你是站在善与正—方的先知啊。” 许砳砳笑了—下:“最后那个‘啊’最讽刺。” 能够不择手段将自己杀死的人,配得上心狠手辣、决绝果断等词,却与“善良”二字不沾边。 许砳砳仰头望着满月,轻声说:“初初还在等着我。” 金翅大鹏向来话不多,也不擅长骂人,此时更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句“无知”! 许砳砳没有理会金翅大鹏,他手里还攥着那本幼崽读物的封面,上面写着“我知道你是人类哦”七个曾经让许砳砳本人感到胆战心惊的字。 许砳砳觉得终南洞的邻居之间应该也是互相看破不说破的相处模式,既然如此,他何必留这张纸条吓“自己”。 许砳砳把封面折叠了三折,打算揣在兜里带走。 临走之前,许砳砳没有忘记要清理—下蜈蚣精的尸体残留在十三号房门口的痕迹,蓝绿色的蜈蚣血没有溅得满墙满地,但尸体砸在地面上还是弄脏门前两丈地。 许砳砳稳稳当当地跳下来,运用土系妖力仔细地将地面上的血迹都清除干净。 许砳砳很快干完活,正想离开,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什么东西,他猛地—回头,仰头看十三号房的墙壁。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眼里有金色光芒流转—— 只见墙壁上写着几个“荧光字”: “十三号房搬进来—个人族啦!!!” 句末画了—个箭头,正好指着十三号房的墨绿铁门。 神武龟说:“嚯,这话还有妖力封印加持,只有妖力达到a级灾煞以上才能看得见。” 第107章 墙壁上的大字报抢占许砳砳的视线中心,字里行间还洋溢着—股喜大普奔的语气,以大字报的形式奔走相告。 许砳砳回想到邻居们每次敲开他的家门,他打开房门站在十三号房门口,他的脑袋上就顶着“十三号房搬进来—个人族啦”的宣传标语,后边还带着三个感叹号加强存在感,许砳砳心里就瘆得慌。 这大字报是谁留下的? 许砳砳首先排除了蜈蚣精,因为这句标语有妖力封印加持,只有妖力达到a级灾煞以上才能看得见,留下这句话的妖怪也必定具有a级灾煞级别以上的妖力。 同时还可以排除三位终南洞邻居: 三号房的鬣狗精(c级灾祸级别); 四号房的黑熊精(b级凶灾级别); 和五号房的牛嫂(b级凶灾级别)。 神武蛇补充说明:“还有wuli凤皇冕下,毕竟他现在只是幼崽期。” 许砳砳敷衍作答:“小啾啾它也够不着。” 小啾啾扑棱着那对短翅膀,最多也只能离地飞个—尺多高,勉强就能飞过个门槛,它不仅不具备妖力的等级,还不具备作案能力。 四大妖灵集体怒而无话可反驳,个个为了他们的皇族昨日之星憋着—口怒气。 许砳砳—心扑在分析敌情上面,先是排除妖力限制,再是排除作案动机,许砳砳思来又想去,只能排除两只s级天灾妖怪,分别是—号房的谛听兽和五号房的牛哥。 剩下那—群a级灾煞妖怪当中,包括二号房的福先生,六号房的鹿几小神医,八号房的骆主任,九号房的寡妇a,十号房的唐四娘,十—号房的织织姑娘,和十二号房的李公豹,许砳砳现在看谁都觉得不是好东西,他觉得这七只a级灾煞妖怪都具备了作案的能力和作案的动机。 原本被许砳砳揣进兜里的幼崽读物封面又被掏了出来。 或许终南洞的邻居们之间没有串通—气,但是在他这唯——个人族面前,这群妖怪邻居们又都默默地统—了战线。 许砳砳的手指搓着幼崽读物的背面,上面还残留有些许胶水痕迹,触感粗糙。 想当初,许砳砳收到这张卡纸之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是不假,但也因此对所有的邻居都多了—份戒心,这就是他留下这张卡片提醒自己的目的。 许砳砳返回十三号房内,将折叠好的卡片按他的记忆丢在铁门后,只等“许砳砳”明天—觉睡醒,当着骆主任的面前打开这张写有“我知道你是人类哦”的卡片,回头等骆主任把这事往终南洞里—宣扬,邻居之间也要互相猜忌。 许砳砳回来这趟终南洞,把留待他解决的事情—并解决,清扫战场也清得很干净,事后还剩将近—个时辰,他坐在十三号房的屋顶等天明。 四大妖灵的魂魄都漂浮在许砳砳的周围,许砳砳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类,四大皇族妖灵陪着他—起看月亮,排面还挺大。 神武龟道:“你要想清楚,这—趟要是这么白白回去,你可就成不了先知嚯。” 许砳砳答:“我知道。” 神武龟道:“你现在下楼去,甚至只是坐在这里动手指头也行,就能让时间倒退回到过去,嚯,这可是白送后悔药,只要争取到这些时间就能改变多少事情,你现在直接回去可是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许砳砳说:“还行,来这趟也是有好处的,看到邻居—个个都这么活蹦乱跳的,起码我可以消除愧疚感。” 许砳砳原本总担心终南洞的邻居会因他受牵连,现在看,许砳砳完全就是瞎操心。 四大妖灵只剩神武龟还会劝许砳砳两句,其他三大妖灵都懒得开口劝说,神武蛇—如既往的阴阳怪气,九尾天狐觉得这趟外差是超值体验,金翅大鹏浮在半空中遥远远方的焦土地。 终南洞东面这—大片焦土地也算有出处,显然是凤皇的手笔——他逃离万耀殿后,—路向南,最终迫降在最南端的终南洞,也在这里浴火重生,焦土地就是他重生的浴池。 许砳砳指着终南洞以北,呈半包围状的九天河,跟四大妖灵介绍:“这条河很神奇,它还是妖怪的天然克星,法力低微的小妖怪甚至都忍受不了侵蚀表皮之苦,是天然的护城河。” 终南洞这个偏僻小山村的地理位置也算是得天独厚。 许砳砳只提了句九天河就收声了,他想到初初是他在九天河的泉眼发现的,初初的身世还仍是谜,加之今夜见过终南洞邻居们的真实嘴脸,许砳砳越发觉得那个将初初扔在泉眼里的妖怪也没安好心。 神武蛇挨着金翅大鹏问:“大鹏鸟,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金翅大鹏睨了他—眼道:“凤皇为什么要到这里?” 万耀殿在极北,终南洞在极南,是妖界大陆最远的相对距离。 神武蛇呲着声琢磨:“以实际行动表明他要和阿尔黛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金翅大鹏没有出声。 神武龟粗声粗气道:“放屁!冕下绝对还会夺回万耀殿的,就阿尔黛那个屁股,他坐不热这把交椅!” 在场的四大妖灵都是凤皇的拥趸者,争论这些泛泛而谈的原则问题毫无意义,无非是各自表立场。 许砳砳只是—条杂鱼,在妖界求存的目标是当—条咸鱼,他不配加入妖界皇族之争的聊天群,自发自觉地退到屋顶的角落,蹲在那里看着自己圈养的八只母鸡,其中有—只命不久矣,明天就要死于爱咕咕。 人族先知的觉醒仪式太长,8.3333个小时太难打发。 许砳砳蹲在屋顶观察自己左手腕的ovary印章,圆戳里除了有颁证机关,他的个人编号刚好是o*100008333。 许砳砳发牢骚:“为什么非得是8.3333个小时呢,还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 九尾天狐听了,更奇怪道:“8.3333是个有代表性质的数字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闻言,许砳砳眉头刚—皱,忽然就他的脑海中就响起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倒数七个数后,许砳砳眼睛被白光刺激,双眼—闭—睁,周围景物如经沧海桑田,最后皆为虚无,只剩白茫茫的—片。 那个与许砳砳等身高的沙漏刚刚漏完最后—缕细沙,紧接着,沙漏的瓶壁“卡擦”—声响,就在许砳砳的面前碎成—地齑粉,随风扬去。 许砳砳在脑海中接收到觉醒人族先知失败的通知的同时,正前方“嘭”的—声传来,在几十米远的地方朝许砳砳开了—扇门,许砳砳抬起手遮着双眼。 那扇大门缓缓打开,光与影也投射进来,通往大门的台阶逐级延伸到许砳砳面前。 光与影的说法有些奇怪,但是起先入眼的只有—片没有边际,没有生机的白,晃瞎了眼睛,许砳砳甚至还丢了自己的影子,直到面前那—扇大门被打开,许砳砳才在光影平衡中看到不同的色彩。 但是。 许砳砳的表情却越来越僵硬,浑身血液也从脚底凉到心尖上。 ——眼前的白染上多种色彩,其中的主色调是黑白与红。 那黑的是脏污,白的是骸骨,红的是鲜血染红了路。 通往台阶之上的两端横七竖八地躺着、卧着、坐着殉道者的遗骸,他们的年龄相貌以及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死伤惨重情况也不同,但他们全都有—个共同点,是像许砳砳—样,“身边”都插着—刀和—剑,刀剑的款式相同,显然都是出自打铁村。 刀为屠龙,剑名斩魔。 许砳砳自掉进妖界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此时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压得几乎快喘不过气。 —片死寂之中,忽然从大门的方向传来打铁的声音,叮,叮,叮……铁器的敲击声等同磨刀霍霍,肆意撕扯着许砳砳脆弱的神经。 许砳砳的呼吸变急,偏偏在这时候,从大门深处又传来了小女孩清脆的歌声,她笑声如银铃,声音很动听,她唱着—首许砳砳熟悉的童谣: “ 叮叮叮,匠师铸剑器。 锵锵锵,铁铺又开张。 刀削金,剑劚玉。 削断了头颅,砍断了手足。 ” “……” 这首童谣很熟悉,更是很应景。 许砳砳举目望去,遍地的残骸,无—不是被(斩魔剑)削断了头颅,被(屠龙刀)砍断了手足…… “ 先知大人呢?哦,他仍在来时路。 ” 童谣声戛然而止。 敞开的大门前出现—个逆光而站的身影,影子很虚,看不真实,但四大妖灵全体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神武龟也最先吼出声:“让你不杀了自己觉醒成为人族先知!” 进入万耀殿的九成人族先知,都能成功觉醒并离开万耀殿,剩下的那—成,可能都躺在这条阶梯的两旁。 - 万耀殿外,初初盘腿坐在大石头精背上,他的手里抓着—把草,百无聊赖地揪出—根草,还念了—句“进去找砳砳”,但他的表情突然—垮,嘴里念念有词:“进去就不能和砳砳去拆城门了。” 初初接着拔出—根草,说“在原地不动”,他的小表情先是—垮,再是—亮,乐道:“等砳砳出来就可以去拆城门了!” 那可是嫁妆啊! 第108章 随着眼前的大门大敞而开,最后一级阶梯也延伸到了许砳砳的脚下,许砳砳那颗小心脏吊在胸膛里七上八下,内心的不安在整个胸膛里涨得满满当当,呼吸都困难。 四大妖灵早已经全体就位,他们此时与许砳砳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许砳砳真的惨遭不幸,一旦在此爆体,四大妖灵就是被“爆”出来的装备,到时候四只孤魂野鬼被困在这万耀殿就像无头蚊蝇,阿尔黛掐一个就死一只,任谁也逃不掉。 许砳砳在线开小会:“现在怎么办?” 神武蛇积极地响应:“嘶!我们来到万耀殿的目的就是要救出凤皇!当然是先找到凤皇了!” 一提营救凤皇,金翅大鹏这位大粉头当仁不让,冷静地说出完全不冷静的话:“拼死也要救出凤皇。” 有这两位对凤皇死心塌地的死忠粉在前,神武龟和九尾天狐临场也不敢露怯,明知道和阿尔黛硬碰硬会撞得头破血流,他们这支临时组建的复仇小队毫无胜算,也只能硬着头皮附和道:“听你们的……” 四大妖灵壮士断腕以表决心,许砳砳听得心惊胆战,忐忑不安地问道:“前面那个影子……就是阿尔黛?” 除金翅大鹏以外的三大妖灵齐声回答道:“辨别不出。” 他们所处的空间十分的诡异,释放出去的妖力不起任何观测作用,蛮横的妖力像是插进了软绵绵的棉花里,温和的妖力在离体瞬间就消散殆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也就是这种无力感让四大妖灵如临大敌。 神武龟道:“这个鬼地方太邪门了,走出那扇门或许还有回天之力。” 许砳砳望着那几十阶楼梯上,堆叠成山的尸体,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站在门口的那道虚影纤瘦苗条,缥缈得只剩一竖线,但“它”杵在门口却如同悬挂在断头台上的切刀。 许砳砳拢了拢背后的那一刀一剑,夹在他的后背和书包之间,触感不仅又冷又硬,还硌得慌。 许砳砳在原地不动,站在楼梯尽头的那个影子也没有动,双方就像在无声地对峙。 神武蛇提议道:“要不你先吼一声宣战?” “……” 局势越发紧张。 许砳砳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念头,在打铁村门口下棋的老大爷曾对许砳砳说过:万耀殿殿主太过于强大,出于法则公平,他的自由被永生永世地禁锢在一殿之内。 因为阿尔黛受法则限制,无法离开万耀殿一步,所以在贴身近战时不要离城堡出口太远,一旦处于劣势,就及时退出万耀殿保命。 许砳砳一咬牙,抬起右脚踏上枯骨堆砌而成的阶梯。 他的右脚踩在第一级阶梯之上,左脚踏上第二级台阶的空档,全身重量刚压在右脚脚下,脚下那级阶梯就像嘎嘣脆的豆腐渣一样,陷进一个大窟窿,许砳砳半只脚陷在窟窿里,他踩了个空,吓了一跳,依靠神武龟的金色屏障在第一时间护体才勉强稳住脚下。 许砳砳后怕得出口成脏:“这他妈……” 还真的是残骸堆砌而成的台阶啊! 许砳砳已经迈出第一步,吸取经验,运作神武龟的屏障护体外加浮空,踩上阶梯的每一脚都卸掉自身重力。 他离大门越来越近,门口的那道虚影也越来越清晰。 等到许砳砳距离楼梯口只剩下几步之遥,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身型苗条高挑,体态优雅,她身披统一的队服披风,披风斗篷上面的字迹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写着一个笔走龙蛇的“北”字。 ——这是ovary保护协会的队服。 许砳砳见过与此相似的披风斗篷,当时还在终南洞,骆主任得知许砳砳是蛋生的稀有物种便上报给当地的ovary保护协会,负责给许砳砳办理登记手续的荷花精三姐妹就曾穿着与此相似的队服,只不过荷花精三姐妹的队服后面写着一个“南”字,代表的是ovary保护协会的寅午戌分会,而眼前这身写有“北”字的队服所代表的应该就是ovary保护协会的申子辰分会,或者称为ovary保护协会的总部。 四大妖灵也一同确定了眼前那妖怪不是阿尔黛,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撞上阿尔黛本妖,谁来都不怕。 神武龟登时就一改缩头乌龟的形象,主动请缨:“我一上去就能扭断那只a级灾煞妖怪白鹭精的脖子。” 许砳砳皱眉,白鹭应该也属于蛋生,眼前这只腿长一米二的白鹭精还是雌性,她本身应该也是个ovary才对,却披着ovary保护协会的队服。 许砳砳停在第五阶台阶上,没有再上前,和对方保持一定安全距离,对方却像是刚刚看得见许砳砳似的,喜上眉梢,还习得迎宾小姐的标准站姿,头正颈直、双肩下沉,收腹提臀,两腿并拢,面带喜悦的微笑,两眼看着许砳砳。 白鹭精对着许砳砳笑脸相迎,她脸上的微笑就如同从荷花精三姐妹的脸上ctrl+c再ctrl+v复制粘贴过来,看得许砳砳心里那叫一个慌,脑子里不自觉地把荷花精二号的脸和她重叠在一起。 白鹭精手里抱着一个平板模样的笔记本,站得笔直。 不等许砳砳发问,白鹭精便优雅地朝许砳砳鞠了躬,主动说明来意:“尊贵的稀有品质ovary,我接到上级命令专程在这等候您的到来,也好为您接风洗尘,我谨代表组织感谢您有如此超前的思想觉悟,您是我们全体ovary的学习好榜样。” 许砳砳:? 神武龟:? 神武蛇:? 九尾狐:? 金翅大鹏专门破坏队形:呵。 像是为了响应白鹭精的欢迎,许砳砳左手手腕的ovary印章发出红色光芒,像是在彰显ovary的尊贵身份。 许砳砳一脸懵逼地屈尊发问:“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消息闭塞,我实在是不太理解你的意思,你能说得详细点吗?” 白鹭精乐意之至,极为热情地为许砳砳解答道:“您刚一接近ovary保护协会申子辰总部,我们总部就已经接收到您抵达本部的消息了,总部上下还为此欢呼喝彩,我们副部长都高兴得老泪纵横嗷嗷哭了老半天呢!您肯定知道,您几天前在ovary专属官网上更改了个妖信息,您的新交友宣言早在平台上激起千层浪,多少t.g.m.大妖怪都等着找上您的配偶一决高下呢,就为了赢到你。” 许砳砳及时打住白鹭精,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新进展。 时间暂且推回四天前,许砳砳登录ovary的官网,把原本带有浓烈的雌权主义色彩的“论古往今来物化雌性的现象与本质,请用批判性思维谈谈你的看法”的个性宣言,修改为“他非常好,我也很好,请勿打扰”,起因是因为不夜城对外抹黑初初“不行”,许砳砳只是想维护初初的名声。 但是,随着许砳砳这条交友宣言一更改,就等于是对外承认他结束孕期,正式进入“被”求偶的时期。 众所周知(除了许砳砳不知),放眼妖界之内,只要ovary还未有身孕,根据优胜劣汰原则,t.g.m.排行靠前的大妖怪有权挑战下级妖怪,获胜者即可夺取战败方的ovary。 更何况,一边是炙手可热、史无前例的雌雄同体ovary石头精,一边是石头精身边的天灾妖怪被传出某方面不行的消息。 换言之,初初这是占着茅坑拉不出屎,何其可恶!这必将引发众怒,惦记石头精的t.g.m.大妖怪也被此激发出怜悯之心。 许砳砳的脑筋转了十八弯,总算是勉强理清了前后的逻辑顺序,总之前路凶险,他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但是左脚后移却感觉后背抵到墙壁,许砳砳心里暗叫糟,除了他面前所剩的几节阶梯之外,后方的空间已经自动缩减,他再无退路。 许砳砳抬头看去,白鹭精脸上的微笑标准得像是戴着面具,他努力想着要怎么瞎编乱造,为了拖延时间没话找话:“你刚才说你们副部长一知道我要来,激动得嗷嗷哭了大半天,这又是为什么?” 白鹭精一脸喜气道:“那当然是看到您只身进入万耀殿的移动速度快如闪电啦!” 许砳砳:? 白鹭精:“看到您有如此神通,妖力竟是如此强大,总部领导那是喜极而泣啊!毕竟这说明您还尚未怀孕!万幸。真是万幸。” “……” ovary保护协会内部在石头精失联期间乱成一锅粥,多少妖怪把辞呈都准备好了,上至领导下至员工,集体工作压力巨大,上班时间战战兢兢。但说起保护协会成员本年度最想感激的对象,当属那个“不行”的天灾级别大妖怪。 感谢他“不行”,协会上下对其他t.g.m.大妖怪也有交代。 感谢他“不行”,石头精这件瑰宝兜兜转转还是完璧归赵。 为什么白鹭精望向许砳砳的眼里竟然含着感激?因为眼前这位周身罩着神武龟的金色屏障的石头精在白鹭精的眼里,就像被盗贼盗走的镇店之宝终于被追回,ovary保护协会的全体会员就是失职的店员,万幸的是,失窃物品被追回且标签吊牌都保存完整,并不影响二次销售。 第109章 许砳砳现在很尴尬,他站在一地尸骨堆里听一只白鹭精陈述总部对他的归属问题的最终安排。 白鹭精道:“是这样的,经过这四天在网络热搜和舆论的发酵,您受到的关注度得到再次提升,您这几日已经稳居ovary妖气排行榜第二名,现如今您已抵达万耀殿,总部已经忙起来了,决定为您组织一场空前盛大的相亲大会,不少t.g.m.大妖怪正为您赶来万耀殿呢!” 白鹭精说得一脸骄傲又羡慕,就差竖起大拇指,许砳砳听得心惊胆战。 不少t.g.m.大妖怪正向万耀殿聚集过来,一听这个消息,许砳砳第一反应是万耀殿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应该趁早逃之夭夭。 他此时还杵在第七级阶梯上,不上不下,不进不退,不忘把背后的刀柄和剑柄往下压了一截。 白鹭精自始至终都对一地残骸视而不见,许砳砳忍不住指着地上腐烂的断臂,试探性地问她:“你守在这门口和我谈ovary的事情,你觉得这合适吗?” 白鹭精是看不见这阶梯两旁身“插”刀剑的人族先知,还是假意仍未发现石头精不是妖怪。 白鹭精被许砳砳问懵了,茫然不知所指,她“啊?”了一声,随即匆匆忙忙地改作邀请的手势,说道:“尊敬的稀有ovary,请您随我到ovary保护协会总部的vip休息室稍作休息,接下来的一切事宜再由我一一说给您听。” 金翅大鹏目力超绝,一眼望进白鹭精的瞳孔里,他们在白鹭精的眼睛里望见她所能见的视界,在白鹭精的眼睛里,许砳砳只身站在阶梯上,地上干干净净,不见头颅断臂。 许砳砳没有回答她,而是和四大妖灵在线开会。 神武蛇和金翅大鹏归为主攻派,神武龟和九尾天狐是保守派。 神武蛇提议道:“万耀殿越热闹越好,普通妖怪伤不了你,天灾妖怪留不住你,趁机混进那劳什子ovary保护协会总部,顺便打听一下wuli凤皇的下落。” 神武龟保守道:“在还没有救出凤皇之前,最好能避开与阿尔黛正面交锋。” 许砳砳身后只有一堵无形的墙,早就没了退路,他又往上走了几级阶梯,与白鹭精只有两步之遥,他停下来,问起白鹭精:“我的相亲大会……阿尔黛殿下会来吗?” 白鹭精:? 许砳砳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在白鹭精的脸上明明白白地看见了“你在想peach”的嫌弃表情。 现场大概静止了五秒。 白鹭精迅速做好表情管理,脸上也重新露出标准的微笑,她轻咳了两声,回答道:“阿尔黛殿下,从来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白鹭精用句中的停顿,巧妙地省略了诸如“无关紧要”一类形容词。 许砳砳甚至脑补出她的心路历程:区区石头精也敢妄想阿尔黛殿下,做什么春秋大美梦。 白鹭精垂下眼,掩饰眼里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嫌弃。 许砳砳见了白鹭精的反应却彻底放下心,最后三级阶梯也迈得更加有底气,他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的大门消失不见了,眼前的视野也更加敞亮。 许砳砳加强周身的保护屏障,背后的一刀一剑也有土系妖力层层环绕,披上一层伪装皮。许砳砳环顾四周,不禁有些诧异,他仿佛走进了什么七星级大酒店,周围富丽堂皇得几乎都要晃瞎他的眼睛。 重回故土,四大妖灵也深呼吸了一口气。 神武龟蛇没来由地自带神气,挺直脊梁,底气十足,道:“这才是万耀殿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踏进万耀殿,四大妖灵只觉得浑身妖力充沛,当场手撕普通级的天灾妖怪也不在话下。 ——这里才是真正的万耀殿,是全妖界大陆妖力最盛的地方,也是妖界所有妖怪的朝圣之地。 许砳砳对妖力浓郁与否没有概念,他目之所及,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景一物都极力突出“耀”字,满目金碧辉煌,璀璨夺目,一看就知道这地方非比寻常。 许砳砳发自内心的第一句感慨是:初初一定很喜欢这里。 白鹭精作出邀请的手势道:“我先带您去休息室。” 许砳砳点下头,他与白鹭精一前一后地走在晶莹剔透的琉璃走廊上。 许砳砳侧目看富丽堂皇的大厅,仰头看金碧辉煌的回廊,过路的妖怪皆是a级灾煞级别,所有妖怪都是来去匆匆,恪尽职守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九尾天狐场外解说:“这个区域应该被划分为ovary保护协会总部的大本营了,过路没有一个魔王军团成员,威胁不大。” 许砳砳原本以为一进入万耀殿就将面临无尽的艰难险阻,万妖拦路,一路拼答厮杀或是东躲西藏,万万没想到他靠着一个误打误撞得来的ovary印章,光明正大地在万耀殿的走廊里自由穿行。 甚至还有闲心像白鹭精打听一些小八卦。 许砳砳转述九尾天狐的八卦问题:“ovary官网的妖气排行榜第一名是哪位?” 许砳砳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凰鸟冕下。” 凰鸟拥有其他ovary羡慕不来的顶级守宫印记,她既是最为稀贵的ovary,也是极尊贵的t.g.m.。 许砳砳还记得,凰鸟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空肚期无期限的ovary。 九尾天狐嗔道:“嗐,怎么还是她,那她绝对是内定选手,排名被置顶,任你怎么挤也挤不下她的位置。” 四大妖灵离开万耀殿太久了,当他们还在位的时候,直属于万耀殿的机关部门也就只有一个魔王军团,ovary保护协会是在这百年间才推行起来的新兴市场,唯有在不夜城落脚的九尾天狐消息灵通,勉强还跟得上这个新时代。 一提凰鸟,许砳砳就想起此妖放话“非凤鸟不嫁”,起先因为阿尔黛纵容她,许砳砳还以为是阿尔黛在追求她,后来许砳砳又从神武蛇的口中得知凤皇是阿尔黛的白月光,凤皇是全妖界最后一只凤鸟…… 可见这段三角恋真的有够乱。 但这不是许砳砳现在该好奇的八卦,许砳砳只是想从白鹭精口中套话,他说:“原来是凰鸟冕下啊,她位居榜首是实至名归。” 白鹭精微笑道:“凰鸟冕下已经稳坐ovary的妖气排行榜榜首一百年了。” 说到这里,白鹭精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许砳砳一眼,话里有话道:“凰鸟冕下稳坐榜首自然是实至名归,毕竟她是这百年间唯一一个能让阿尔黛殿下感兴趣的ovary,阿尔黛殿下还给她送过花呢。” 白鹭精口中的“花”应该是指ovary和t.g.m.相亲网的投票功能,实名用户每日都可赠送倾慕对象一朵三色堇。 阿尔黛殿下作为万耀殿殿下,号令万妖,他那一票可顶万票,凰鸟稳坐榜首是实至名归也是情理之中。 据悉,那三色堇的花语是“白日梦”、“思慕”、“请思念我”,阿尔黛给凰鸟送了一朵花,可想而知,全妖界都认定凰鸟就是阿尔黛的白日梦,谁能想到凤鸟才是阿尔黛的白月光…… “……” 许砳砳只想感慨贵殿可真乱。 许砳砳借着八卦向白鹭精打听消息:“阿尔黛殿下等了凰鸟冕下百年了,都没能打动她的心吗?” 九尾天狐在线吐槽道:“嗐,百年间阿尔黛就送了一朵花,连追都这么敷衍,要让凰鸟动什么心啊?” 白鹭精职业素质颇高,低着头回避议论阿尔黛殿下的相关问题:“这不是我们这种低等ovary能知道的事。” 话音刚落,白鹭精又面露歉意地急着向许砳砳道歉:“我说的低等ovary是指我们这禽类一族,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许砳砳善解妖意地点点头,肯定她的工作态度:“和凰鸟冕下比起来,你我都是低等的ovary,你也没有说错。” 白鹭精低着头没有再接话。 许砳砳接着问:“那你见过凰鸟冕下吗?我还没见过冕下。” 闻言,白鹭精微笑着挺直腰杆,说:“凰鸟冕下搬进万耀殿的时候,是我接待她的。” 许砳砳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奇怪地追问道:“凰鸟搬……凰鸟冕下已经搬进万耀殿了?” 白鹭精低眉顺眼道:“就在半个月前。” 许砳砳一听,脱口而出道:“那凰鸟冕下现在住在哪里?” 许砳砳的说话语气隐隐透露出急切,白鹭精狐疑地偷偷瞥了许砳砳一眼,一对上白鹭精的视线,许砳砳就扯起嘴角朝她憨憨一笑,张口就瞎扯淡:“其实……凰鸟冕下是我的偶像。” “……” 这个临时瞎编的回答把白鹭精起疑的目光推了回去,却搪塞不了四大妖灵。 虽然许砳砳还没有理清凰鸟在阿尔黛眼里是不是凤皇的替身情人,也不知道阿尔黛是不是干湿两道都可行,但是凰鸟这百年间都对阿尔黛爱搭不理,半个月前却突然搬进万耀殿里,肯定是另有所图。 半个月前,这时间点不早也不晚,刚好是在小啾啾被捉回万耀殿之后。 比起自己在万耀殿里蒙头瞎转悠,还不如先找到凰鸟,或许就能找到四大妖灵心心念念的凤皇,以及终南洞唯一一只弱小又善良的妖怪:小啾啾。 许砳砳实在难以想象,幼体形态的小啾啾要怎么胜任阿尔黛的白月光以及凰鸟放话“非他不嫁”的梦中情鸟这俩角色定位。 第110章 许砳砳只顾着感慨凤皇、阿尔黛和凰鸟之间的三角恋关系乱,没成想,他在白鹭精等妖怪的眼里也不是个安分的妖。 白鹭精奉ovary保护协会总部的命令,表面上对许砳砳客客气气,但心里对许砳砳这只石头精可不太服气。 白鹭精提及凰鸟时,言语间满是尊敬,还多嘴声称,凰鸟冕下稳坐妖气排行榜榜首乃是“实至名归”,她在“实至名归”四个字咬重音,就是特地说给许砳砳听的。 只可惜许砳砳像是听不出她话里有话,还打着“想和偶像面个基”的幌子问:“凰鸟冕下住在哪呢?要是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她搬来万耀殿半个月,平时都爱去哪里?我去蹲点偶遇,也不会显得太刻意。” 白鹭精垂着眸,道:“凰鸟冕下自从搬进万耀殿后,很少出过门。” 白鹭精的回答令许砳砳费解。而许砳砳对凰鸟如此执着,则令白鹭精不屑。 许砳砳自称凰鸟是他的偶像,白鹭精是信的,但也是不屑的。 凰鸟是绝大多数ovary羡慕崇拜的对象,因为她能得到阿尔黛殿下的青睐。但许砳砳一说凰鸟是他的偶像,则意味着他妄想“勾引”殿下。 自雌雄同体的ovary石头精问世以来,前前后后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石头精许砳砳却凭借外在体征表现为雄性的噱头而空降ovary妖气排行榜前二十,紧接着又因自体受精的特殊体质获得百年的产假,间接促成饥渴营销的销售策略。 不少慕名而来的天灾级别大妖怪都被妖界第一只石头精ovary吊着胃口,原本大家都只是图一时新鲜,贪一时嘴馋,却因为领取石头精相亲号码牌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一多,各路大妖怪暗中较劲,石头精也摇身一变,成为t.g.m.争强好胜的战利品,从此妖气更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这时,原本应在备孕期间的石头精被传出提前早产的消息,其子非但不是石头精自体受精所生的,还是一名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这边石头精原配的身份仍是一个谜,那边石头精就离经叛道,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私奔,此时引发全界热议,石头精的名气更是节节攀高,直至今日,坐上妖气排行榜第二的位置,被许砳砳压在底下的芸芸ovary都对石头精保留意见。 …… 说白了,石头精这个紧俏货比她们强在哪里,就因为他带把了?还是因为他会抗命私奔啊? 身为模范ovary才得以留在ovary保护协会总部工作的白鹭精,尤其对石头精抱有意见,石头精私奔这一茬,导致ovary保护协会总部以及下级三个分部的工作量陡然增大,来自各界t.g.m.的压力也剧增,他们在工作岗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石头精许砳砳携其子在不夜城寻欢作乐。 但是她心里气归气,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她带着标准的微笑,带许砳砳走上弧形扶梯。 万耀殿的建筑设计有多劳民伤财,单看这十八级阶梯就可见一斑,护栏扶手镶金嵌玉,每级台阶由金发晶砌成,晶石质地通透,金丝根根分明,看似繁杂无序却又交织成图,如同将寰宇星河皆踩在脚下。 抵达二楼,许砳砳迎面看到一幅巨幕广告屏,上面正实时滚播倒计时: “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将于10小时29分钟34秒后在斗兽场主会场盛大开幕,届时,将有不少于50名t.g.m.到场。因本次相亲大会备受外界关注,特准全界a级灾煞级别以上的妖怪入场参观,望ovary保护协会的全体成员砥砺前行,携手奋进,争取取得这一场万众瞩目的盛事的全面胜利!” 许ovary石头精砳砳站在原地,看着这则广播,一时心绪很难平,“50名t.g.m.”这个数字实在是触目惊心。 神武龟蛇和九尾天狐安慰他:“就算打不过,还可以趁乱逃走,无需担心。” 白鹭精见许砳砳站在广告屏幕面前走不动道,上前询问道:“前面就是vip休息区,尊贵的稀有ovary,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许砳砳现在的问题还挺多的。 他绞尽脑汁,回想当初自己提议的相亲方案,他当初向荷花精提出建议,提议举办一场名为“雌雄是否应该平权,又将如何界定新的权利与义务”的平权主题辩论赛,参赛者预报名先提交一篇不少于三千字数的立论,立论通过者组队辩论。 荷花精当时不仅积极地听取意见,还狂吹许砳砳的彩虹屁,吹捧许砳砳自愿为妖界繁衍产蛋的觉悟很高,她会如实向上级汇报他的提议,可惜,上级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许砳砳指着广告屏幕,问白鹭精:“相亲大会为什么会是在斗兽场举行?” 白鹭精回答:“是这样的,您的爱慕者众多,其中还包括t.g.m.排行榜前列的凶兽和神兽,这些大妖怪对总部频频施压,要求总部把他们的相亲排号排在第一个,上级领导这才想出斗兽场决斗的计策,由着那些t.g.m.大妖怪自行决胜负。” 所有拿着预约石头精的相亲号码牌的t.g.m.大妖怪都将视为自愿报名参赛,考虑到守擂战有妖力消耗等问题,比赛规则是守擂三连胜便记为守擂成功,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实力相差不会有太大悬殊,这一规则是防止实力中上的妖怪在最后捡了个大便宜。 许砳砳意料之外的是,ovary保护协会竟然真的为许砳砳保留了平权主题辩论赛这一建议,守擂三连胜的优胜者可以同许砳砳当面辩论。 许砳砳有些意外,ovary保护协会总是打着保护ovary的名义,优先去维护t.g.m.的权益,这次竟然听取了许砳砳提出自己更倾向于能和三观相近,思想觉悟更高更先进的t.g.m.过日子的建议。 - 许砳砳被白鹭精送往vip休息室,休息室是间富丽堂皇的行政套房,房间宽敞明亮,设备一应俱全,四大妖灵却还嫌弃这里“不上档次”,觉得ovary保护协会安排许砳砳住在这里是在藐视他。 许砳砳倒觉得保护协会把他安排在这里是别有用意——客厅正对着沙发的一整面墙壁是个大广告屏,倒计时提醒许砳砳“相亲大会”将近,仅剩下10小时26分钟51秒。 白鹭精临走前问了句客服热线结束语:“您暂且在这稍作休息,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您的吗?没有的话……” 许砳砳及时地打断她:“报名参加相亲大会的凶兽和神兽都有谁啊?参赛者在t.g.m.中排名前列的又有哪几位?” 许砳砳想先统计一下敌方战力,以免正面交锋措手不及。 白鹭精却一问三不知,“几个小时前才刚对外发出消息,还有不少t.g.m.正在赶来万耀殿的路上,您等大会开始,一看就知道了。” 白鹭精临走前还说道:“请您在这好好休息,不要让我们为难。” 许砳砳听得一头雾水,关上房门,在行政套房里走了一圈。 许砳砳觉得这趟万耀殿来得不值,他为了觉醒人族先知而来,但中途弃权;现在顺势混进万耀殿了,但又赶上他的相亲大会即将上映,情况危急。 距离相亲大会开幕仅剩的十小时,是许砳砳营救小啾啾的最后时限。 至于“小啾啾很可能被关在哪里”这一个问题,经过四大妖灵的踊跃发言,最后统一了口径,确定三个地点: 一是,万耀殿的七罪殿内。 二是,万耀殿的议会大厅。 三是,阿尔黛卧室的床上。 理由都很充分。 关于地点一,阿尔黛要让凤皇看到他坐在高位上的得瑟样,万耀殿殿主的王座就在七罪殿。 关于地点二,阿尔黛曾在议会大厅败于凤皇,从哪里倒下就要从哪里站起来。 关于地点三,阿尔黛曾经九十九战九十九败于凤皇,他倒在谁的身下就要从谁身上站起来。 理由一个比一个更加荒诞离奇,甚至很可笑,但经过一轮投票,包括许砳砳在内,在场四只妖灵外加一人类,都投给了选项三。 “……” 许砳砳琢磨着选项三,一言难尽道:“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凤皇现在还只是一只雏鸟,毛都还没有长齐……阿尔黛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许砳砳的疑问语气说得很没有底气。 神武蛇摇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凤皇百年即可长成成年体,但在终南洞看到凤皇的本体最多不过十个月,若是因妖力稀薄受制,万耀殿是全界妖气最盛之地,凤皇回到万耀殿也得以快速恢复身体。” 金翅大鹏接着说:“我注意过,村子以东那片被烧焦的土地已有近百年,那应是凤皇最初涅槃的地方。” 神武蛇“嘶”声道:“若按时间推算,凤皇快速汲取火属性妖气,只怕……” 只怕是,凤家有儿初长成,次日醒在君王侧。 “……” 神武蛇句末停顿的留白更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许砳砳打了个哆嗦。 九尾天狐不敢发言。 神武龟已怒气冲天。 金翅大鹏这个凤皇的后援会粉头则勃然大怒,恨不能立刻冲去劈了阿尔黛的床。 第111章 白鹭精前脚才刚离开没多久,许砳砳后脚就偷偷离开休息室。 有四大妖灵当向导,许砳砳遮遮掩掩地挡着脸,埋着头走路,结果他刚迈着小碎步离开休息室10米远,却在拐角处突然就急刹车—— 两名和白鹭精身穿同款“北”字队服的妖怪排排站,堵在许砳砳面前。 拦路的两名妖怪还是双胞胎,齐肩短发,且都有一双漂亮的异瞳猫眼,外貌看似小萝莉,但这俩可都是修为了得的老妖婆,已达到灾煞巅峰的实力。她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许砳砳,只微笑,不吭声,直把许砳砳盯得头皮发麻。 许砳砳捂着小心脏,表情僵硬地扯起嘴角对她们笑了笑,说:“我就出来溜达溜达,第一次来到万耀殿作客,难免有些激动。” 许砳砳见这两名小萝莉不改笑容,猫眼一眨也不眨,许砳砳心里头瘆得慌,他往前一步对方不让,他退后一步对方又跟上,许砳砳被对方紧跟不放。 为了要让自己的借口站得住脚,他再次把今天刚认下的偶像凰鸟搬出来,称:“我承认我出来溜达是有目的的,毕竟我听说凰鸟冕下也搬进万耀殿暂住,我就想趁机见识一下我们ovary全体偶像的风采。” 许砳砳刚说完,就见眼前的猫眼两姐妹左右一探身,视线越过许砳砳。 许砳砳刚面露疑惑,就听一个趾高气昂的女声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ovary全体偶像?” 尾音上扬,句末带着疑问的语气,却以一声嗤笑作为结束语。 许砳砳转过头,背后却无人,他往后退了三步,在休闲区一个小吧台看到一个一身红裙的大美女坐在那里。 许砳砳也看过不少美女,自认定力可以,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会让人着迷的美貌,眼前那人冰肌玉骨,眉心一点红,她美得不加收敛,像一朵怒放的富贵花,又如同一捧烈焰,她的美貌是利器,带着锋芒,贵气逼人,同时也盛气凌人。 ——这是凰鸟,其名为丹凰。 在四大妖灵在线给提示之前,许砳砳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许砳砳身后的双胞胎小萝莉毕恭毕敬地朝凰鸟鞠了一躬。 许砳砳一时没反应过来,傻站着没说话,对面的凰鸟瞥了许砳砳两眼,很是随意地上下扫了一眼,最终目光又落在许砳砳的脸上,显然许砳砳入不了她的眼,她问:“你就是石头精?” 许砳砳摸了下鼻尖,接过话:“你就是凰鸟冕下?” 闻言,凰鸟不悦地拧了下眉。 许砳砳不明所以然,站在他身后的猫眼双胞胎出声提醒:“凰鸟冕下地位尊贵,应尊称为,您。” “……” 许砳砳立刻改口道:“您,是您,您果然是凰鸟冕下,啊。” 许砳砳单独啊一声,借此感慨凰鸟冕下好大的官威。 四大妖灵也看不惯凰鸟,但是他们作为凤皇一党不得不承认:“毕竟……凤皇如果要寻找配偶,她就是首选。” 凰鸟趾高气昂早已不是一两百年的事了,换句话说,凤皇可是差点就坐上万耀殿殿主之位的妖怪,等同于面前这位凰鸟冕下差一点就成了一妖之下,万妖之上。 再者,当前虽然是阿尔黛坐了高位,但是阿尔黛百年前给凰鸟送的那朵三色堇就代表了阿尔黛的态度,万耀殿上上下下依然要以凰鸟为尊。 凰鸟轻轻哼了一声,说:“ovary保护协会总部在几个小时前突然下达任务,总部上下就为了你这一个妖怪忙碌半天,你说,他们图什么呢?” 凰鸟看不上许砳砳,许砳砳他听出来了也看出来了,所以他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吧台对面的高脚椅上。 凰鸟很明显是愣了一下,紧跟在许砳砳身后的猫眼双胞胎也互看一眼,面面相觑,四大妖灵也摸不清许砳砳的用意,九尾天狐还劝他别招惹凰鸟这位大小姐,金翅大鹏并不太待见这位凰鸟冕下,也让许砳砳别和她走太近。 但许砳砳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凰鸟对面,他面带着微笑,说:“我想,有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 凰鸟见许砳砳屁股粘上椅子,一个劲儿地往她那边挪近,在猫眼双胞胎上前架走许砳砳之前,凰鸟的周身已经释放出妖力,火红色的妖力在她周身萦绕一圈,以她为中心,就如同水面泛起涟漪,妖力向周边扩散开去。 以凰鸟为中心,在半径为百米的空间范围之内的所有妖怪突然被一阵威压逼得跪趴在地。 猫眼双胞胎姐妹也齐齐单膝跪地,她们还不算狼狈,楼下有几名抱着成摞的纸质文件的妖怪因突如其来的威压而平地摔,纸张撒一地。 凰鸟作为始作俑者,她脸上不见解恨的得意相,反倒拧着眉。 因她出手,忙作一团的万耀殿以这种方式静止片刻,但作为凰鸟的施压对象,许砳砳却仍端坐在高脚椅上,他还特意挺直了腰板,坐直起身来。 许砳砳的周身金光熠熠,比平时还要亮上几分。 凰鸟薄唇一抿,难以置信道:“你的修为竟然也到了天灾级别?” 许砳砳当然远比不上天灾级别的大妖怪,虽然有四大妖灵本体的五成妖力可以供他驱策,但许砳砳现在就是一个氪金大佬,作战意识不行,熟练度不够,他当个肉盾还好,出手攻击准露出破绽,几只灾煞级别的妖怪上来围攻就能把他拖死在这里。 所以许砳砳摇摇头,示弱道:“没有没有,毕竟我是石头精啊,别的都不行,但就是防御方面天生够硬。” 许砳砳捏着拳头举起肱二头肌。 凰鸟一脸冷漠。 许砳砳把椅子挪到护栏旁边,他伸长脖子望了楼下一眼,回过头对凰鸟笑道:“不瞒你说,虽然这场相亲大会我是主角,但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巴不得取消相亲,有偶像替我终止这一切真好。” 凰鸟脱口而出:“因为你的儿子?” “……” 就连凰鸟这种女神级妖怪,表面上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私底下却也爱看八卦。 许砳砳扯了下嘴角,默了片刻,接着又一脸诧异地看向凰鸟,道:“没想到凰鸟冕下也很关心我的私事,我好荣幸啊。” 话音刚落,“终止”就变成了“中止”,凰鸟当即撤回妖力,闭着嘴,冷脸不答。 受凰鸟的妖力威压的大小妖怪才得以恢复正常工作。 猫眼双胞胎姐妹互换一个眼神,起身向凰鸟和许砳砳的方向各鞠了一躬,退后两步便化为两道虚影离去。 许砳砳又把椅子往凰鸟那边挪近了一些,不顾凰鸟脸上露出的嫌恶,他把刚才的话说完:“有个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 凰鸟冷眼看他。 许砳砳道:“您可是我的偶像呀!” 凰鸟闻言一脸鄙夷,不屑道:“所以呢。” 许砳砳摇头道:“偶像啊,您不应该问所以啊,您应该问我为什么。” 凰鸟的脸上露出不耐烦。 许砳砳紧接着说道:“你是我的偶像,因为阿尔黛殿下也喜欢你啊,能让阿尔黛殿下喜欢上你,你真了不起!” 闻言,凰鸟脸上的不耐烦又被轻蔑之意所取替。 许砳砳压低声音问:“您当初故意说非凤鸟不嫁,是不是为了惹阿尔黛殿下吃醋啊?” 凰鸟瞪他一眼,借眼神里的肃杀之气反驳许砳砳的胡言乱语。 许砳砳眨巴着眼睛,“诶”了一声,追问:“难道您不是故意吊阿尔黛殿下的胃口?” 许砳砳两眼亮晶晶,像是在向自己的偶像凰鸟探讨追夫秘籍。 提起阿尔黛,凰鸟的态度和四大妖灵基本一致,但她又比四大妖灵强太多,毕竟四大妖灵反阿尔黛的下场颇惨,无一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剩一缕孤魂,但凰鸟安然无恙地成为万耀殿的座上宾,骂阿尔黛也依旧很硬气。 她轻描淡写道:“阿尔黛算个什么东西。” 许砳砳故作惊讶地捂着嘴巴,警惕地左右看看,又问:“……既然您不是为了阿尔黛殿下,那您突然搬来万耀殿是为什么呢?” 凰鸟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 许砳砳对答如流:“你是我的偶像啊!我就是为了你才会来万耀殿的啊。” 凰鸟:? 凰鸟的提问直击灵魂:“你把我当作偶像,难道不是因为你羡慕阿尔黛‘喜欢’我吗?” “……” 许砳砳含糊带过:“有阿尔黛殿下的原因,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凰鸟一脸狐疑地盯着许砳砳,许砳砳先是一脸诚挚,再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偶像啊……你当初不应该放话说非凤鸟不嫁的,阿尔黛殿下很可能会为了你这句话而将凤鸟赶尽杀绝啊。” 许砳砳一脸痛惜,凰鸟的眼底藏着阴翳,回答:“他又不是没做过。” 许砳砳留心凰鸟的表情变化,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在我以前居住过的地方,有一只爱喷火的雏鸟,在魔王军团代替ovary保护协会出征逮住我的时候,那只雏鸟却被活捉到万耀殿。” 说到这里,凰鸟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许砳砳一眼。 许砳砳接着说道:“我那个邻居……很可能就是一只小凤凰,还是只带把的。” 许砳砳看到凰鸟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睛。 许砳砳问:“您真的不知道这事吗?” 凰鸟眯着眼睛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许砳砳定定地看着凰鸟,和盘托出:“我这次来万耀殿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它。” 闻言,凰鸟不着痕迹地看着许砳砳,道:“你要救它?为什么?” 许砳砳和凰鸟对视三秒,互相试探,直到许砳砳率先低头,用一声感慨打断:“那当然都是为了您啊!我的偶像!” 凰鸟:? 许砳砳情真意切地说道:“您放话说非凤鸟不嫁,百年来不向阿尔黛殿下屈服,正是你这种不屈不饶,独立勇敢的品质让我视您为偶像,你激励着我,我今天虽是第一次看见你,但一直以来您都是我的精神支柱和领袖,所以我希望看到您也能拥有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凰鸟:“‘也’能有个幸福圆满的结局?是像你和你儿子一样?” 许砳砳没想再把自己绕进去,但是为了增加他招募帮手的说服力,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第112章 许砳砳此行的目标很明确,他拉拢凰鸟这个帮手不只是为了增加战斗力,坦白说,他更想找一个能当垫背的。在营救小啾啾这件事上,许砳砳和凰鸟本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友军,加上阿尔黛对凰鸟礼让有加,凰鸟自然是帮许砳砳擦屁股的绝佳首选。 许砳砳提前和凰鸟通过气,凰鸟若有所思地盯着许砳砳的脸看,她的态度已经软化许多,看向许砳砳的眼神也不再是端着,证明她有意和许砳砳结盟。 凰鸟在她和许砳砳周围设下结界,说道:“我之所以搬回万耀殿,是因为阿尔黛亲自给我传讯……” 许砳砳略微诧异地皱下眉。 凰鸟接着说道:“阿尔黛说,他把凤皇接回万耀殿了。” 闻言,许砳砳很是惊讶道:“可他为什么还要特地告诉你?” 四大妖灵也觉得不太对劲。 凰鸟定定地看着许砳砳道:“他当然会告诉我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许砳砳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他还没有出声,就听凰鸟又说:“阿尔黛对外可是说他喜欢我,而我放话说非凤鸟不嫁,他抓到凤皇时特地告诉我,不就是想用凤皇来威胁我吗?又或是当着我的面羞辱凤皇。” 许砳砳听得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凰鸟停顿一下,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说:“奇怪的……应该是你才对。” 许砳砳“啊?”了一声,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凰鸟道:“我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真的是为了救小凤鸟而来的,也是为了偶像你啊。” 凰鸟眼含笑意,唇角微抬,端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逼视许砳砳道:“我相信你是来救凤鸟的,但是,为什么你原本只是猜测那只雏鸟是凤鸟,现在听到我说它是凤皇,你却不惊讶呢?” “……” 那当然是许砳砳忘记装惊讶了。 百密一疏,终有一漏。 想许砳砳第一次得知小啾啾是凤皇的时候可是惊讶得连番否认,但是,这都过去多久了,他惊讶着惊讶着也早都该习惯了。 许砳砳迎着凰鸟探究的眼神,心虚得很,但是只能死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对着凰鸟“嗐”了一声,借着拖长这一声语气感叹词,争取一点时间做好心理建设,装傻充愣,他反问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凤皇不是一个称谓吗?我还以为你们同族之间会这样称伴侣啊,再说它是全妖界最后一只凤鸟了,当然能够称皇啊。” 凰鸟听了许砳砳的“辩词”,兴许是听了许砳砳那句“同族”和“伴侣”,便笑了一下。 许砳砳眼尖地捕捉到了凰鸟的表情变化,心知自己蒙混过关了,继续盟军之间的友好合作道:“那……小凤鸟在哪呢?你是不是见过它?” 凰鸟闻言,抿紧薄唇:“我搬进万耀殿的第二天,曾见过它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话音刚落,许砳砳代着急如焚的四大妖灵追问:“小凤皇还好吗?你在哪见到它的?” 只听凰鸟声音带恨道:“阿尔黛在七罪殿召见我,凤皇……坐在他的腿上。” “……” 许砳砳深知小啾啾的体型和腿长,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凤皇一屁股“墩”在阿尔黛的腿上”。 四大妖灵痛心疾首,他们都认为士可杀不可辱,但许砳砳听说凤皇待遇不错,还感觉很欣慰,苟一苟,活着才能展望未来。 许砳砳问:“之后呢?你再没见过凤皇?” 凰鸟点头:“阿尔黛常年在沉睡,少有消息能够惊动到他,凤皇被接回万耀殿才让他醒来一回。” 许砳砳听了很高兴,只要阿尔黛一觉再睡到自然醒,他在万耀殿内就少了一个致命威胁。 但许砳砳还是在椅子上坐不住,当务之急是要刺激凰鸟,要让她产生危机感再主动去营救小啾啾。 许砳砳偷偷瞄了凰鸟一眼,抿了下嘴唇,他在凰鸟雷区的边缘试探:“偶像啊,有这么一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凰鸟皱眉。 许砳砳支支吾吾,犹豫再三道:“我曾听说过万耀殿过去的秘辛。” 凰鸟:“说。” 许砳砳壮着胆子,咳嗽一声道:“说是阿尔黛殿下给你送花,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只是……只是一个替身。” 话音落地,凰鸟愣了一下,随即危险地眯着眼,厉声低喝:“你还听说了什么?” 许砳砳道:“我还听说……其实阿尔黛殿下有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他和上任凤鸟有过一段不可描述的虐恋情深。” 凰鸟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攥拳头,给凰鸟打最后一剂重药:“……凤鸟可是在下面的。” “…………” 此话一出,凰鸟表情复杂,眼神古怪,四大妖灵已经在许砳砳的脑子里大声抗议,吵吵嚷嚷得几乎要掀翻许砳砳的头盖顶,四大妖灵不许许砳砳玷污凤皇的名声,一个个嚷得脸红脖子粗要求许砳砳道歉。 许砳砳一键禁言了四大妖灵的发声权,继而一脸悲痛地对凰鸟说道:“所以啊……在小凤鸟被阿尔黛歹毒之前,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把它救出来。” 许砳砳就不信,自恃为小啾啾准新娘的凰鸟听到自己的未婚夫的屁股被别人惦记,她还能冷静得下去。 凰鸟一时受了刺激,托着额头,否认道:“你说的只是谣言,并不可信。再说,你的相亲大会在即,这段时间你别和我走得太亲近。” 许砳砳道:“你有什么计划吗?” 凰鸟点头:“你得去参加相亲大会。” 许砳砳:? 凰鸟说道:“由你把万耀殿的目光全都吸引到这场盛会上,我才有机会行动。” 许砳砳双臂抱在胸前,认真地考虑一番。 许砳砳打从一开始拉凰鸟入伙,就是不想担责,如今他假意去参加相亲大会,由凰鸟去闯万耀殿搭救小啾啾,许砳砳也算是得偿所愿,到时有凰鸟这个主使妖在前面挡着,若见形势不对,要想逃之夭夭也能及时开溜。 权衡了利弊得失之后,许砳砳和凰鸟一拍即合,他们分工合作,事半功倍。 许砳砳道:“偶像,那我可就去参加相亲大会吸引眼球了,你要加油。” 凰鸟对许砳砳不冷不热的,点头道:“今天我们说过的话都不许再提,结界一撤,我依然不待见你,我们不熟。” py交易已谈妥,合伙人对外自然是要保持距离避嫌,许砳砳点点头,“明白。” 凰鸟撤下结界之前,抬手的瞬间,忽然就一掌拍在桌上,晶莹剔透的水晶吧台成为了凰鸟诉诸暴力的牺牲品。 许砳砳也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周身的金光环绕,好在防护措施已做好。 外围的赤红色结界一撤掉,凰鸟和许砳砳所处的空间如同经历过一场乱战,吧台已化为齑粉,地面被炸得向下凹陷一个坑,凰鸟依旧优雅地坐在高脚椅子上,悬空浮在深坑上,凉飕飕道:“滚吧。” 她这句话是对许砳砳说的。 许砳砳一接收到信号,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就屁颠屁颠地溜了。 路过的大小妖怪都低头匆匆路过,不敢去触凰鸟的霉头。 此时在ovary保护协会的总部监控室里,正远程监控着凰鸟和许砳砳这两位ovary妖气排行榜第一二名的世纪会面的协会成员都松了口气,他们谢天谢地,对凰鸟感恩戴德道:“幸好凰鸟冕下饶了石头精一命,要是石头精这会儿出了事,我们主办的相亲大会可就不好交代了啊。” ovary保护协会总部的监控室有权监控总部所在的区域范围内的公共地区,甚至是员工的休息区。 但唯独凰鸟居住的vip休息室不在监控区,毕竟这本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加之阿尔黛殿下那朵花,万耀殿上上下下无一不敢冒犯凰鸟冕下。 监控室内。 负责监管公共区域的协会监管员a及时地向下安排任务:“后勤组四组先做好准备,听我号令,等凰鸟冕下离开二楼的南向休息区,你们四组要负责在半个小时内抢修受毁的地面和吊顶。” 后勤四组原地待命。 在监管员a隔壁工作的监管员g1负责监管的界面则是统计万耀殿内ovary的动态,这一监控并非人像监控,监控画面上也只有红点点,支撑这一监控系统的是登记在册的ovary身上的印章。 监管员g1看着画面上移动的红点,他又调出另一个监控界面,嘴里喃喃道:“诶……奇了怪了,我刚刚以为代表石头精和凰鸟冕下的红点叠加在一起,但是现在石头精已经走了,凰鸟冕下所在的位置并没有显示红点点……你看,反而是凰鸟冕下的卧室有一个红点。” 监管员g1的脑袋像个拨浪鼓,在ovary的监管界面和公共区域的人像监管摄像头里来回对照几眼。 但当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总部二楼的南向休息区时,凰鸟的身影已经凭空消失了。 监管员a不以为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打开对讲系统联系后勤四组去维修场地,第一时间干完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才拍了拍监管员g1的肩膀安慰道:“凰鸟冕下的妖力可是排在s级天灾级别的上游啊,大概是监控系统跟不上她的移动速度吧,人像捕捉的镜头延迟了,还是要以你这个检测印章的系统为准啊。” 监管员g1点了一下头,但他还是不放心,打开对讲系统吩咐就近的ovary保护协会成员去确认一下凰鸟是否在卧室里。 监管员g1和监管员a在人像监控系统里看到他们协会的成员敲了半天才敲开凰鸟冕下的房门,未见凰鸟,先见镶钻的台灯被砸出门外,凰鸟的声音盛气凌人道:“让阿尔黛滚来见我!” “……” 协会成员急急地关上房门。 监管员g1见凰鸟冕下果真回了卧室,依旧如此生猛,这才放下心来。 第113章 许砳砳原路退回自己的休息室,他先是大剌剌地靠在沙发躺成一个“大”字型,再是翘起二郎腿抖一下。 有许砳砳进这扇门的前后对比,可见许砳砳此时是卸下肩头重担,一身轻松。 阿尔黛常年睡大觉,小啾啾由凰鸟负责营救,许砳砳只需要去相亲大会走个过场,瞄准风向及时开溜。 以神武龟为首的三大雄性妖灵基本都消停了,只剩九尾天狐这位雌性妖灵还在为了凤皇是上是下的颜面问题和许砳砳争辩到底。 九尾天狐引颈长鸣:“凤皇是在上面!!!!” 神武龟奇怪道:“你干嘛那么认真嚯?” 九尾天狐执着得连金翅大鹏都看不下去,打断她的话道:“行了,别说得凤皇像和阿尔黛真的有瓜葛。” “……” 九尾天狐欲言又止,愤恨地想跺脚却没有脚,无奈只得作罢。 许砳砳只当他们的争吵是蚊子嗡嗡叫,他抻直两腿,两只脚蹬着地面,坐正起身,一抬头,沙发正对的大荧屏上面的倒计时就落入他的眼帘中: “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将于8小时39分钟03秒后,在斗兽场主会场盛大开幕……” 许砳砳忽然就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觉得时间流逝太慢,无非是有两点,一个是度日如年,备受煎熬,另一个是望穿秋水,迫不及待。 加上进入万耀殿之前经历八小时的觉醒仪式,许砳砳已经离开初初有十个多小时,他就怕初初等不及,坐不住,别是多了什么变故。 许砳砳着急见初初,而四大妖灵着急要去见小啾啾,他们都盼着时间能走得快些。 神武蛇吐舌道:“也该是遇到凤皇的事情,难得凰鸟能这么客气,有她来当内应,要救出凤皇也多了几分把握。” 九尾天狐也念叨道:“我以前可不待见凰鸟,虽然跟她交集不多,但是互相不太对付,你们是不知道她那张鸟嘴啊!一开口就气人,话说今天凰鸟如果能成功营救出凤皇,她恐怕就是凤皇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以后少不了对咱们指手画脚的,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嗐,要以大局为重,其实,我今天觉得她看起来顺眼好多。” 九尾天狐言语间透露出一股怨气。 凰鸟在四大妖灵之间的评价并不算好,但是比起阿尔黛夺走凤皇的殿主之位瞎嘚瑟,他们更愿意接受凤皇得救,哪怕是凤皇的身边多了一个讨嫌的上司夫人。 许砳砳躺在沙发里,装作闭目养神,听四大妖灵在他脑海聊往事、吹牛皮,借此来打发相亲大会开幕之前的闲暇时间。 午后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风掀起窗帘,阳光透过彩色的玫瑰花窗照耀进来,光与影交错,斑驳陆离,落在许砳砳的脸上。 许砳砳半眯着眼睛看向窗玻璃,他的目光被彩色玻璃上汇成的图画吸引过去。 彩色花窗上有鲜花与黄金王座,还有王座后面矗立七根雕龙画凤的石柱,石柱呈对称分布,中间一根石柱作为中界线,杵在王座的背后,再是两根石柱整齐分列在左右,这三根石柱与黄金王座同处最高阶梯上,余下的四根石柱则在分布在下一阶梯的两端。 矗立在黄金王座后的那根石柱,色泽更鲜艳,璀璨夺目,其他六根柱子在它的对比下也显得黯淡许多。 细看之下,七根石柱上雕刻的图案各不相同,只是许砳砳辨认不出图案,只觉得花纹繁复,颇为壮观。 见许砳砳对玫瑰窗上的图案感兴趣,神武龟好心地当起一日导游解说道:“图上是七罪殿,也是万耀殿的主殿。” 许砳砳听了,便一一罗列出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神武龟说对。 许砳砳便问:“中间那根柱子代表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比其他柱子显眼?” 神武龟回答:“傲慢。” 许砳砳挑了下眉毛,听得似懂非懂:“所以凤皇就代表……傲慢?” 许砳砳努力回想小啾啾在终南洞的表现,在初初出现之前,它傲视终南洞群妖,曾犯下纵火焚村的恶行…… 但是这似乎与傲慢无关。 许砳砳的“不确定”得到神武龟的肯定道:“这七根柱子既代表七宗罪,也可以代表被主殿挑选出来的七大皇族,但两者之间并无关联。” 居中的三根石柱代表上三皇,居于下位的四根石柱则代表下四皇。 居中为凤,左蛟龙,右麒麟。 下四为鲲鹏,玄武,万狐和穷奇。 上三和下四之间差一级台阶,代表上三下四之间实力悬殊。 许砳砳还记得九尾天狐说过,凤皇曾稳坐七皇之首上万年。 许砳砳之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对照花窗上的彩图,他面露疑惑道:“凤皇的实力在七皇中排行第一,稳坐七皇之首上万年,所以百年前,凤皇不就是万耀殿殿主?” 九尾天狐否认道:“不是的。” 许砳砳被绕得有点晕。 神武龟晃着脑袋,说:“我们称呼凤皇一直是称为冕下,你什么时候见我们敢冠以殿下。” 作为凤皇的粉头,金翅大鹏也刚正不阿道:“殿下永远只有一位。” 许砳砳:? 许砳砳皱着眉问:“所以凌驾于你们七皇之上……还有什么皇?” 神武龟:“没有,全妖界的确只有七位皇族,但是七皇永远忠于万耀殿殿下,吾王万岁。” 许砳砳打断神武龟道:“等等……你等一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万耀殿还有个旧主?” 四大妖灵从来没提过,终南洞的邻居们也没有科普过。 神武龟“哼”了一声道:“我们从不擅自议论是因为敬重吾王,外界的小妖怪不提那是因为怕阿尔黛,这哪能相提并论!” 许砳砳没想“提”也没想“论”,他只是很好奇:“万耀殿旧主是个什么妖怪?为什么会退位?他现在哪去了?” 神武龟的嘴巴像是被缝起来,闭口不答,只摇头道:“吾王不可擅自谈论。” 许砳砳撬不动神武龟的嘴巴,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同样拒绝回答相关的问题,金翅大鹏更是不用说,许砳砳故作不屑地“嘁”了一声,不得不放弃。 房间里的监控只能看到许砳砳独自对着玫瑰窗发呆,尽管他脸上表情多次变化,但负责远程监控的监管员都读不懂他的心路历程。 只见许砳砳又在沙发上躺下闭目休息。 虽然万耀殿旧主说不得,但是神武龟乐于给许砳砳科普阿尔黛的夺权之路,他哼道:“百年之前,吾王长眠于殿内,我们七皇一直以来都是听从凤皇冕下的号令,吾王退位前,向来只接见凤皇一妖,凤皇是唯一的继位者,但阿尔黛趁凤皇不备,重伤凤皇并夺位,这是不争的事实!” 神武龟老调重弹,强行给许砳砳洗脑,许砳砳则听得心不在焉,他早对这段往事倒背如流,唯一不解的是作为七皇之首的凤皇是怎么被偷袭成功的。 九尾天狐插句话:“我之前说过凤皇和阿尔黛这对cp连我都啃不动吧?话又说回来,我现在怀疑阿尔黛平时对凤皇百般献殷勤,把凤皇冕下当成白月光很可能只是做做样子,目的就是为了让凤皇包括我们全都掉以轻心。” 九尾天狐说得有理有据,还跟自己的小伙伴们举例说明:“你们还记得吧?阿尔黛以前的名字可不叫阿尔黛,他就叫阿尔,叫了上万年,几百年前突然说改名叫阿尔黛,凤皇还难得搭理他一回,说这名字并不好听,但阿尔黛笑笑不当回事,一反常态,执意要更改。” 因为凤皇盖章“不好听”,加上他突然添了个黛字变得女性化,九尾天狐等办公室的小伙伴抱着取笑的心态,故意喊这名字,越喊越上瘾,越叫就越来劲。 当时他们都忽略了这个小细节,等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阿尔黛的狼子野心,早就暴露了。 …… 阿尔黛可真坏,阿尔黛真可恨,阿尔黛实在是可恶至极。 四大妖灵集体在线批斗阿尔黛。 许砳砳躺在沙发上被四大妖灵洗脑了大半天,中间还打了个盹儿,等他头昏脑胀地睁开眼,总算看到大屏幕上的倒计时有质一般的变化: “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将于0小时46分钟53秒后在斗兽场主会场……” 碰巧这时,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尊敬的稀有ovary,请您准备一下,相亲大会即将盛大开幕,由我们带您进场。” 许砳砳迫不及待地翻身爬起来,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先释放妖力直接将门吸开。 只见八名身穿ovary保护协会“北”字队服的成员候在门外,其中包括了今日领路的白鹭精和另外七个新面孔,皆是妖力达到a级灾煞级别的妖怪,其中还有四名妖怪的实力达到灾煞级别巅峰状态。 队伍颇为浩荡,许砳砳虽然在这期间一直呆在屋里没有离开,但是他一会面色沉重一会面露惊讶地在屋里转来转去,还是引起了监控室的注意,总部担心石头精临时耍花招,想要临阵逃脱,所以加强了武力,表面是“迎接”许砳砳去相亲大会的现场,实际上却是“押送”过去。 只是这支押送小队都没有想到,门一开,石头精一脸喜气地走出门外,还在原地蹦跳两下,兴致勃勃地说:“走走走,我都快憋疯了。” 白鹭精:? 第114章 石头精这一脸欢喜,迫不及待想去参加相亲的样子,是众妖怪始料未及的事情。 只有同为ovary的白鹭精在第一时间想通了,石头精在私奔途中半途而废,主动跑到万耀殿来,怕是偷偷甩掉他的儿砸,无处可去,才下定主意回到总部寻找第二春。 协会为石头精主办相亲大会,既称了他的心,也如了他的意,他高兴得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又怎么会拒绝。 白鹭精瞄了许砳砳一眼。 淫乱是妖怪的本性,哼,不愧是石头精。 白鹭精垂着眼眸掩饰眼里的嫉妒,走在最前面给许砳砳带路。 八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风风火火地护送许砳砳到相亲大会第一会场。 - 万耀殿的斗兽场就像是古希腊遗迹的复刻品,但其用途并非是观看血腥角斗场面的大剧场,而是被当作大礼堂以供使用。 环形坐台呈阶梯状层层攀升,看台分各个区,此时已经坐了不少围观群众,观众席的分布各不同,由近到远,由低到高,近处是商务舱,配有座椅,远处则是经济舱,只有站席,象征着地位尊卑有序。 环形坐台围着中间的四方场,场中心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满不知名的符文。 许砳砳被八名协会成员护送到会场的贵宾席,位于中心线位置,高度正好,视野开阔,堪称是头等舱。 此处设有四张镀金镶钻的贵妃椅,中间摆有一张黄金王座,与许砳砳在玫瑰花窗上看到的王座基本相同,但是气派略逊一筹。 许砳砳被安排坐在这五张椅子的最右边,即是末位。 许砳砳刚一出场,环形坐台上妖头攒动,妖声鼎沸,站在高台之上的灾煞级别妖怪都想要一睹石头精的风采。 万耀殿是妖界中妖力最盛的中心,是万妖心目中的朝圣地,若在此地修行,必定日进千里。但万耀殿千百年难得会开放一次,此次不仅为石头精举办相亲大会,甚至还对a级灾煞级别以上的妖怪开放入场。 不远千里赶来万耀殿的灾煞妖怪们都很好奇石头精究竟是何方神圣,引众天灾妖怪竞折腰,一场相亲也堪比庆国盛世。 许砳砳还没意识到自己如此受重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另外四张椅子上,他不懂就问:“这四张椅子是留给谁的?” 白鹭精垂眸,道:“上级吩咐,要给优胜者留三座。” 守擂三连胜便算是第一轮比赛胜出,理应给个甜头,安排他们和石头精亲密接触。 “……” 许砳砳哈哈干笑,夸总部真是心思缜密,想得周到。 许砳砳坐在中央,视野开阔的同时,他所在之地也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上下左右都有火辣辣的目光投向他,许砳砳硬着头皮瞥了一眼,和前排几个眼神锐利如利刃的大妖怪对视上,那些都是捕猎者,目光凶狠,看向许砳砳的眼神就好像盯着一块到嘴的肉。 许砳砳顿觉头皮发麻,低下头匆匆回避视线,在线听着神武龟蛇播放情报。 神武蛇:“嘶,t.g.m.排名前五十的也在参赛者之列,这一来还来了七个。” 神武龟:“不错不错,当年那群小崽子,现在都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妖怪了。” 神武龟口中的“想当年”等于“上万年”,血统纯正且实力高强的幼崽,在出生不久就会在万耀殿登记注册,想当年的登记仪式也是在这斗兽场主会场举行的,眨眼万年,不曾想他们重新踏上斗兽场却是为了争媳妇。 神武龟和神武蛇都翘首企足,期待地等着观看这群天灾级别的小娃娃打架。 许砳砳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咱们打得赢吗?” 神武龟刚想强调“我们哥几个的本体实力可是排行前八”,若在以前,他们一个就可以打好几个。 但是,神武龟刚想开口,就敏锐地觉察到一股不容小觑的妖气。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上参赛选手的首席上,此妖的人形长得倒也不难看,甚至算得上是好看的范畴,但就是给人留下凶神恶煞不好惹的第一印象。 一名协会成员在前带路,那妖怪满脸不耐烦,怀里还抱着一个“爆米花桶”,边走就边往嘴巴里塞东西,像是赶往电影院的观众误入片场。 这名自备零食的妖怪一坐在参赛者首席之上,旁边的妖怪们都倒吸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出,小气喘不匀。 带路的协会成员急忙朝后招手,两名协会成员抬着一张长条桌,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堪称全猪全羊全牛宴,桌子就摆放在那名妖怪面前。 全场就只有这名妖怪得到特殊对待,旁妖却不敢有怨言。 许砳砳隐约觉得不妙,私下问四大妖灵:“这妖怪是什么来头?” 神武龟忽然语气认真,说:“这场比赛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许砳砳被唬得心拔凉。 九尾天狐“啧”了一声,道:“此妖名为狍霄,本相是只饕餮,桀骜不驯,一心贪吃,在他眼里万物皆可食……总之,他牙口特棒!” 神武龟补充道:“狍霄和那些小辈不同,他是上古凶兽,算是我们这一辈的,实力可以排进前十几名。” 要不是他们几个被选任为常驻万耀殿的皇族,若是没有皇族皇冠,他也不想和狍霄硬碰硬。 “……” 许砳砳不想听。 神武蛇吐着蛇信子“嘶嘶”称道:“按理来说,吃喝嫖赌这四大娱乐项目,狍霄除了对吃的感兴趣,其他三项压根入不了他的眼,他怎么会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相亲大会呢?” 神武蛇没说错,至少狍霄从进场到落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许砳砳一眼,显然他无心相亲,既不care什么史上唯一一只石头精,也不像年轻气盛的t.g.m.争夺石头精只是为了攀比。 九尾天狐:“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九尾天狐为他们答疑解惑:“我在不夜城的时候听说了,阿尔黛给各个t.g.m.都发布了生育任务,要求他们开枝散叶,要和ovary繁衍自己的后代。” 看来这还是一个迫于压力,接受家族婚姻包办的大少爷。 “狍霄的实力居于全界排行前列,他更是被催得紧,ovary保护协会也不止一次给他匹配过ovary,但基本都是一个下场——狍霄在干体力活的时候饿肚子,一口一个ovary。话说回来,ovary保护协会地方协会还惹过事儿,协会检测到了那名ovary生命体征过低,着急忙慌地赶过去,却惹得狍霄暴怒。” “……” 许砳砳越听心里越凉,这段八卦他以前也曾听说过。 神武龟说:“看着吧,只要狍霄一上场,绝对没有小辈敢下去应战。” 许砳砳郑重地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神武龟这是给他发出了随时准时开溜的信号。 许砳砳抬头望向斗兽场中央,上空投放四面广告屏,倒计时的时间在不断流逝: “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将于0小时17分钟33秒……” 许砳砳扫了一眼喧闹的会场,观众席上的站席几乎挤满,只有专门为天灾级别大妖怪预留的前排观看席位空着不少位置,但这也只是因为天灾大妖怪的基数本就稀少,现场已经来了上百位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只是有几十位坐在参赛席,其他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许砳砳还注意到斗兽场会场的四周除了站着不少身着“北”字队服的总部协会成员,还有一批统一身穿黑红两色的妖怪坐在隔开坐席与站席的位置。 那是传说中的魔王军团,足有上千妖,他们坐成一排,绕斗兽场两圈,像一条分水岭将观众席划分为尊卑两个区域。 魔王军团既作为万耀殿南征北战的矛,也能成为护卫万耀殿的盾。 许砳砳看到万耀殿的守备力量几乎都调来斗兽场了,心里是又担心又庆幸,他担心自己等会开溜会受阻碍,同时又庆幸凰鸟少了这些阻碍行动会更自如,营救小啾啾也多了几分把握。 许砳砳刚想夸自己拉上凰鸟这一帮手真机智,就听就近的会场忽然爆发出一声喝彩声,许砳砳循声望过去,就见一抹抢眼的绛红色出现在他视野里。 凰鸟素有天人之姿,稳坐ovary妖气排行榜第一绝非是浪得虚名,在场的t.g.m.妖怪是有心无胆,在场的灾煞级别妖怪更是三生有幸才能一睹凰鸟真容,凰鸟在数名保护协会成员的簇拥下隆重出场,自然引得满堂欢呼,风头完全盖过了这场相亲大会的正主。 许砳砳眼看着凰鸟傲慢地高高扬起下巴,以走红毯的姿势享誉欢呼和掌声,趾高气昂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 许砳砳:? 说好的声东击西分工合作呢朋友? 许砳砳看到在凰鸟此时闪亮登场,简直是一脸懵逼。 许砳砳是坐着,只能昂起头,一脸茫然地仰望凰鸟。 凰鸟居高临下,一脸轻蔑地俯瞰许砳砳。 许砳砳和凰鸟对视三秒,用充满疑惑的眼神企图和凰鸟神交,向她传递“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在阿尔黛卧室里”的消息,却只换得凰鸟鼻音轻哼一声,嗤道:“不起眼的东西。” 许砳砳:? 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脏东西,语气鄙夷至极。 若不是凰鸟和许砳砳提前约定好“下次见面,我们不熟”,许砳砳可能要怀疑几个小时前和他进行py交易的凰鸟不是本鸟了。 但正是如此,许砳砳更要感慨,凰鸟的演技真是登峰造极,这是什么影后预备役!奥斯卡小金人得奖候选妖! 凰鸟对许砳砳发表完评价,便甩裙子想向左边的椅子走去。 许砳砳及时回神,连忙起身挽留凰鸟道:“诶偶像,您坐这里。” 许砳砳忙做出邀请的手势,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张贵妃椅,碍于协会成员在场,他只能向凰鸟挤眉弄眼。 不料,凰鸟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地拒绝道:“你不要太得意忘形,我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和你同坐。” ? 许砳砳脸上的笑容都快僵掉了,他试图隐晦地解释:“您是我的偶像,我只是想和您坐得近一些,方便、交、流。” 许砳砳在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 但是凰鸟冥顽不灵,眯着眼睛,一甩红裙子,甩头走向距离许砳砳最远的一张贵妃椅落座。 徒留许砳砳目光呆滞地望着这抹红色的背影。 第115章 许砳砳傻愣愣地注视着凰鸟的方向,他想不通啊想不通,虽然本是塑料盟友,但这船翻得也太快了吧? 许砳砳之所以敢跟凰鸟坦白他跑这趟的目的,是因为他下注的筹码是小啾啾,许砳砳赌凤皇是凰鸟的底线,所以凰鸟不可能揭发他,只会跟许砳砳合作。 可凰鸟此时跑来前台又是什么情况? 不只有许砳砳懵逼,四大妖灵也觉得凰鸟置凤皇于不顾的做法令妖难以置信。 九尾天狐早就知道凰鸟的脾性,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才是凰鸟的本性,但连她也想不通,凰鸟在营救凤皇这件事上竟然也能出尔反尔。 金翅大鹏沉默不语,心神不宁。 许砳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脑袋像是一个拨浪鼓,在广告屏幕和凰鸟之间摆动。 眼看广告屏上的倒计时越来越迫近,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将于0小时10分钟07秒后盛大开幕,许砳砳没有时间再想nb,只能寄希望于凰鸟已经有了天衣无缝的计策。 许砳砳起身朝凰鸟走了过去,迎着凰鸟厌烦的眼神,许砳砳依旧笑容可掬。 许砳砳站在凰鸟侧旁,他要屏退左右的ovary协会会员,凰鸟不让,许砳砳只能强制开启了屏蔽声影的金色屏障,和凰鸟暂处二人空间。 凰鸟眯着眼睛紧盯着许砳砳,赤红色的妖气已经在周身流溢,她嗤了一声,冷声笑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在许砳砳开口之前,金翅大鹏出声提醒:“不要直接说和她做过交易,先试探她。” 许砳砳也觉得凰鸟前后的态度很是古怪,就算事先约好要在外面装“不熟”,但许砳砳的屏蔽结界一开,凰鸟是在装个什么劲呢? 许砳砳想了想,道:“你就是凰鸟冕下?” 闻言,凰鸟的眉头一皱,手掌一翻,一道赤红色烈焰猛地打向许砳砳! 许砳砳只觉得眼前火光怒放,好在他的身上有神武龟的金盾护体,滔天烈焰没有伤及许砳砳分毫,许砳砳听到凰鸟冷嗔:“不过是一只石头精,别以为你被推上排行榜第二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 听了这话,许砳砳眉头拧紧,心里蒙上一层厚厚的疑虑。 许砳砳刚才那句话是照搬几个小时前和凰鸟初遇的台词。 初遇时,许砳砳和凰鸟互相打量,许砳砳一句“你就是凰鸟冕下?”忘了使用尊称“您”,但是他当时只引得凰鸟不悦地拧着眉,凰鸟并未出手攻击他。 试探至此,许砳砳心头开始不安。 金翅大鹏直接点明许砳砳的忧虑:“眼前这个凰鸟和你几个小时前遇到的那个,并非同一个妖怪。” 九尾天狐也焦虑不安道:“这个凰鸟可能才是本尊……” 许砳砳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美得充满攻击性的凰鸟,她的长相美得过于突出,让人过目不过,许砳砳前后接触过的“两位”凰鸟都披着同一张脸,若要找不同,许砳砳只能说前一个凰鸟更加平易近人,而眼前这位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蝼蚁一般。 许砳砳撤回了结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凰鸟气愤于许砳砳在她的面前不够低声下气,想出手教训许砳砳都被ovary保护协会的成员拼死拦下。 毕竟今天场合特殊,台下还坐着不少t.g.m.,凰鸟自恃身份尊贵,咬着一口白牙,眼里埋着阴鸷,暂时不与石头精计较。 四大妖灵到这时才发觉前后两个凰鸟的不同,是他们疏忽了。 由于四大妖灵现在都和许砳砳共享一个视角,久而久之都忘了对方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是在看许砳砳,而凰鸟是典型的阶级观念拥护者,在她眼里,尊卑贵贱等级森严,哪怕她决定要和许砳砳合作,也是以命令的方式下达指令,更不会给许砳砳好脸色看。 那么……他们几个小时前遇到的那位凰鸟又会是谁? 与许砳砳达成合作协议的“凰鸟”当场释放出妖力施展了一场威压。 那妖力既是火属性,也的的确确是天灾级别以上的实力,并且还能变幻成凰鸟的模样在万耀殿里自由进出…… 有个名字在许砳砳嘴边呼之欲出。 但神武蛇率先否认:“阿尔黛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以前能比的,他是万耀殿的一殿之主,用凰鸟的身份接近你这个觉醒失败的半吊子人族先知是图的什么?不可能是他。” 九尾天狐也附和道:“若是在平时,万耀殿里的火属性天灾妖怪屈指可数,但是今天例外,单单是场下已经有百名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了,他们当中可不乏有凰鸟和你这个冒牌货石头精的爱慕者,或许就是混入ovary总部想要接近你们。” 神武蛇又补充说明:“可能既是爱慕者,也是万耀殿的爪牙。” 金翅大鹏冷静分析:“不,她不会是阿尔黛的爪牙,假凰鸟说了‘阿尔黛算是个什么东西’,这句话就足以证明她也是旧党派。” 旧党派即自始至终都忠于万耀殿旧主的妖怪,四大妖灵都属于这一派,他们宁可一死也绝不会称呼阿尔黛为“殿下”,更别说是效忠于阿尔黛了。 四大妖灵皆各说各有理,许砳砳的头又疼了。 相亲大会还未开始,可许砳砳却已经感觉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压迫感,他的脊背发凉,脖颈也僵。 神武蛇“嘶”了一声,稳定军心道:“倒也不必惊慌,你忘了你当时的说辞了吗——凰鸟可是你的偶像,你可为了凰鸟而来的,只是想帮她营救凤皇,只要你现在还坐在相亲大会现场,这事还追究不到你的头上来。” 许砳砳把神武蛇这句话听了进去,顿时又恢复活力。 撇开假凰鸟是谁的问题,许砳砳他还有第二个疑问: 所以真凰鸟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此时,倒计时归零,三声气势磅礴的击鼓声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这场为了ovary妖气排行榜第二名的石头精特办的相亲大会,也宣布正式开始。 比赛拉开帷幕。 以观众席上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儿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为首,爆发出一阵阵叫喝声,他们怂恿与自己相熟的t.g.m.大妖怪上场打头阵。 参赛候选区却与欢呼雀跃的观众席大不相同,参赛选手一个个都按兵不动,他们故作镇定,但是眼角余光都警惕地留意着全程都在大吃大喝的饕餮选手狍霄那边。 而狍霄作为夺冠的第一种子,他却毫无自觉,依旧大口吃喝,仿佛他只是一个爱看热闹的路人甲。 神武蛇吐着蛇信子笑许砳砳:“这群小崽子怕是看到你这个石头精的真人,觉得实物与宣传图不符合,都不想参赛了吧?” 神武蛇这话戳中了神武龟的笑点,一龟一蛇拍着冒烟的灵体大腿笑得前俯后仰。 许砳砳被神武龟蛇取笑也不打紧,但是这话被隔壁的凰鸟以揶揄的语气当众说出来,许砳砳就觉得脸有些疼了。 凰鸟坐姿优雅,垂着眸,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这相亲大会不会就这么干坐个三天三夜吧?” 站在一旁的白鹭精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如果选手集体弃权,比赛将提前结束,冕下。” 凰鸟噗嗤一笑,说:“那很好啊,你们ovary保护协会也不用再忙了,辛苦你们了。” 白鹭精受宠若惊道:“不辛苦。” 凰鸟高昂起头,懒懒地扫了一眼台下的参赛选手席,她以妖力托着声音,传送到刚好能让参赛选手们都听到的范围里,道:“我觉得,要是参赛选手都集体弃权了,这场比赛才能算有趣呀~” 话音未落,坐在参赛选手席的诸多选手都循声望向凰鸟。 许砳砳:“……” 九尾天狐啧啧称道:“你们感受到了吗?感受到了吧?别说雌妖何苦为难雌妖,老娘当年的人气可也不比她差,用不着羡慕她的脸,但是凰鸟这一张鸟嘴啊,谁都想撕烂她的脸。” 许砳砳经九尾天狐分析,才得知,这位看似高不可攀不食人间烟火的凰鸟冕下,今日出现在许砳砳的相亲大会现场,恐怕只是为了证明她的妖气远在许砳砳之上。 哪怕她放话非凤鸟不嫁,哪怕她压根就看不上在场的t.g.m.妖怪,她也要给现场t.g.m.施加压力,重拳打击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出来的石头精。 在凰鸟的号召之下,原本就按兵不动的参赛区更是安静几分。 许砳砳再一对上凰鸟的视线,看到凰鸟洋洋得意的鄙夷目光。 许砳砳回以凰鸟一个真诚的微笑,坦诚地回答九尾天狐:“我倒是挺感激她的。” 参加这场相亲本就许砳砳的本意,许砳砳自己也不想蹚这趟浑水,要是参赛选手都听了凰鸟的话集体弃权,相亲大会能提前结束,许砳砳可是感激不尽。 许砳砳转头问ovary保护协会的成员:“如果参赛选手集体弃权,我也不用相亲了?” 和许砳砳不对付的凰鸟在场,白鹭精对许砳砳的态度也越发敷衍,回答道:“参赛选手若是全都弃权,想相亲也没有对象可相呀。” 许砳砳刚想说“那可太好了”,凰鸟却出声打断白鹭精道:“那怎么可以,这位石头精可是排行榜第二的ovary,传出去没有面子。这样,一会对外公关,就说参赛者是迫于上古凶手饕餮在场的压力才集体弃权的,所以石头精最终要归狍霄所有,ovary排行榜第二名和实力超强的上古凶兽结合也很般配。” 众所周知,狍霄因饥饿杀伤协会匹配的ovary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凰鸟面上带着笑意,却把许砳砳往火坑里推。 第116章 许砳砳若是再听不出凰鸟这话里的恶意,那他未免也太过于无脑傻白甜。 许砳砳只是被凰鸟这毫不掩饰的恶意震惊到了,身为二十一世纪的花骨朵,许砳砳在现实生活中何曾有机会体验这样不加修饰的恶毒。 凰鸟甚至都懒得披一层遮羞布:“狍霄可不好惹,他距今耗费多少个ovary了?” 凰鸟微一向后倾身,白鹭精就殷勤抢答:“前前后后已有十来位ovary‘被’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死伤事故。” 凰鸟托着下巴,道:“这是浪费资源,要是继续放任亏空,整个ovary保护协会也供不起一只狍霄。” 白鹭精弯着腰回答:“但是狍霄冕下的实力强劲,为其繁衍后代是ovary义不容辞的责任。” 许砳砳听她们一唱一和,抢先把矛头对准白鹭精道:“挺好,那这项任务就由你来接下吧。” 许砳砳的身份顶撞不了凰鸟,不过白鹭精既是ovary保护协会的成员,她同时也是一只模范ovary,妖气比许砳砳低,如果套用她们这套尊卑有序的逻辑思维,白鹭精就活该被许砳砳指使,履行自己的承诺为饕餮繁衍后代。 白鹭精被许砳砳噎住话,她想反驳但是碍于许砳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ovary而只能憋气。 凰鸟懒得去多看许砳砳一眼,却回过头打量白鹭精,慢条斯理地笑道:“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有心为t.g.m.繁衍后代当然是好事,但ovary本就供不应求了,不需要无谓的牺牲。皮糙肉厚是石头精的特点,我看,他和狍霄最合适。” 凰鸟敢在许砳砳的相亲大会上指点江山,当然不仅是仗着她是ovary排行榜稳坐第一的身份,也不单是阿尔黛对她的态度很暧昧,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稀缺的t.g.m.血统,这是她能凌驾于其他ovary之上的原因。 许砳砳是全妖界唯一一只石头精ovary,而凰鸟身兼t.g.m.和ovary这两个身份,她是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许砳砳静静地看着凰鸟,在意识海里询问四大妖灵:“我可以打她吗?” 视沉默是金的金翅大鹏客观回答:“能打,而且能赢。但是你需要使出神佛天降的玄武甲,狐狸的捆仙索,和我的扶摇云霄,这些独家神技一现世,你就会暴露我们,甚至不必考虑阿尔黛会不会醒来,七皇之二的麒麟和穷奇也一定会被惊动,到那时可跑不出这万耀殿了。” 许砳砳只能作罢,说:“那就有缘再打。” 九尾天狐也跃跃欲试:“那得抓紧时间!毕竟还得瞒着凤皇。” 许砳砳说:“回头劝一下小啾啾,这种雌鸟可不能要。” 许砳砳和九尾天狐一拍即合,达成共识。 许砳砳坐在座位上没有反应,凰鸟乜斜他一眼,站在后面的白鹭精仗着有凰鸟给她撑腰,一扫脸上的阴霾,神清气爽,腰背挺得更直。 贵宾席上的唇枪舌战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沉寂半晌的参赛席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名体型魁梧的肌肉男跳入赛场中,他落地时,一甩脑袋,一头金灿灿的蓬松秀发长及肩膀,自带blingbling的光效,他的脚尖着地,扭身子旋转一百八十度,面朝许砳砳和凰鸟所在的贵宾席位。 他一眨眼,眼尾竟然真的迸发出一颗发光的小星星,直直向许砳砳抛了过去。 “……” 星星在空中划过一道无视重力学的弧度,肌肉男又笑着对凰鸟说:“凰鸟冕下,不好意思,请原谅我,我只是一个想要追求真爱的基佬,我愿为石头精请战狍霄大大。” 肌肉男为爱请战,朝着许砳砳搔首弄姿抛媚眼。 许砳砳靠在贵妃椅上,借单手撑额头的姿势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眼前这位一头金发的肌肉男,其本相是金毛犼,虽然看起来死不正经,但其神通可不小,而且还是个二代神兽。 但纵然是金毛犼,要对战饕餮也是够呛,他表面一脸轻松,但自参赛席跳下赛场的瞬间,就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饕餮,生怕被饕餮打得个措手不及。 战鼓四起。 赛场一静。 全场都在等着饕餮大大应战。 但大众在这静默的几分钟里,仿佛在看大大吃播全牛,饕餮大大吃得那叫一个香,完全看不出他有应战的意愿。 金毛犼在斗兽场里干等了八分钟,气场由一开始的严阵以待变得松懈下来,他挠挠头道:“我这就赢了第一场了吗?” 赛前规定,若是八分钟无人应战,这算作赢了一轮。 战鼓再起一声,悬浮在斗兽场上空的广告屏幕跳出影像,宣告金毛犼首战大捷。 金毛犼美滋滋地说:“各位朋友,能不能再让我站够十六分钟?”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穿黑色风衣的阴郁男人跳进赛场,他双脚刚一落地,金色屏障在平底拔起,没有任何的征兆,瞬间就将黑衣男封锁其中。 金毛犼打了个响指,金色囚笼猛一挤压,足以将人挤成烂泥,却没溅出半滴血液。 金毛犼略一皱眉头,他闪身跳到金色囚笼上面,就在下一秒,以他刚才站的位置为中心,半径约为十米的地界均从地面蹿起淬毒的突刺阵,密密麻麻的,足以将活物戳成筛子。 本应该被困在囚笼里的风衣男安然无恙地从地表里钻了出来……许砳砳刚注意到他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后,就见风衣男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脑袋摁回去——像没气的气球一样瘪掉,同时又有一个与身体的朝向相同的脑袋长了出来。 神武龟跟许砳砳解说道:“另一个妖怪是三头地狱犬,是二代凶兽,有些难缠。” 若是在生死搏斗中,三头地狱犬和金毛犼胜负难说,但是相亲大会事先规定,战死或是最先受到五次攻击的一方判负。 三头地狱犬的攻击防不胜防,尽管金毛犼本体属性防御力高,但这一战也很被动。 站在一旁的白鹭精则跟凰鸟献殷勤:“凰鸟冕下,三头地狱犬也有伤及ovary的记录在案。” 凰鸟饶有兴趣地说:“哦?怎么伤及的?” 白鹭精意味深长道:“他有特殊的癖好。” 凰鸟噗嗤一笑,道:“难免会有些癖好的,受点伤倒是不要紧,玩不死就行。” 许砳砳纯当凰鸟和白鹭精是在放双响屁,并不理会。 虽然许砳砳坐在这贵妃椅上,成为全场的焦点,但是他本身并没有太大的紧迫感,哪怕他真的被分配给在场哪个高危妖怪,一到独处,许砳砳要逃也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哪怕此时斗兽场里的三头地狱犬不负凰鸟和白鹭精的重望,赢得和金毛犼的比赛,紧接着又轻松地拿下第二场比赛,来到第三局的赛点,许砳砳也不太在意。 可在这时,神武龟“咦”了一声,九尾天狐又“诶”了一声,神武蛇吐着蛇信子,他们的惊讶都来自于许砳砳:“这个不是你的相熟吗?” 许砳砳循声望向斗兽场,瞬间一愣,甚至震惊得险些坐不住。 引旁边的凰鸟侧目看他。 参战的大妖怪凌空而立,他一改往日里憨厚老实的模样,那一脸肃容也与平时相去甚远,但他一如既往的喜欢在鼻子上穿一个大金环。 ——是终南洞的五号房邻居,牛哥,本相是独角兕,实力为天灾级别的二代神兽。 虽然许砳砳知道终南洞的邻居都是诈死,却万万没想到他还会在自己的相亲大会见到他。 许砳砳惊诧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九尾天狐瞎猜:“可能他也想搞你?” “……” 许砳砳对九尾天狐的胡说八道置之不理,牛哥对牛嫂的一腔深情海枯石烂也不变,牛哥为了牛嫂一句“喜欢大家友好共处”而留守在终南洞,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必定是受牛嫂指示。 许砳砳试图捋一下牛嫂的心路历程:他们诈死避开魔王军团,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八个小时前突然得知ovary保护协会即将在万耀殿为石头精许砳砳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相亲大会。 因牛嫂放心不下许砳砳,所以派牛哥以身犯险,以其t.g.m.的真实身份报名参赛,想救下许砳砳。 一时之间,许砳砳的心情五味陈杂,他原本对终南洞邻居的秉性已不抱期待,可偏偏在他的危难关头,终南洞邻居又突兀地从天而降。 像是读取到许砳砳的心声一样,乘着清风站在半空中的牛哥看向许砳砳,用妖力传声道:“几个小时前,我们临时召开了一场晨会,喜欢养秃鹫还是养人族,只有鬣狗选了前者。” “……” 秃鹫是死,人族是生。 他们开这场晨会的目的是想决议“救”或“不救”许砳砳。 除了三号房的鬣狗精,其他邻居都选择要救许砳砳。但鬣狗精的选票并不能作数,许砳砳相信鬣狗精的选票之所以如此特立独行,是因为全村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其他邻居压根就没想带他玩。 可是,比起投票结果,许砳砳想不通终南洞的邻居们为什么会为他临时召开会议,终南洞的邻居几乎都知道他只是个人族。 就在许砳砳纠结之际,斗兽场的新一轮决斗已经开始了。 许砳砳以往只见过牛哥当人力车夫,拉着牛车,载着牛嫂在终南洞的紫藤萝回廊里穿行,那时的他像个傻憨憨一样穷开心,此时却以震撼全场的强劲实力碾压对手。 牛哥最后传声给许砳砳一句话:“我得带你回去。” 第117章 许砳砳对牛哥保留的猜忌和怀疑,被他这六个字砸得稀巴烂。 许砳砳可以百分百确定以及肯定,牛哥完全没有理由为了他深入险境,可牛哥本体就站在那斗兽场里,为他而激战,只因为牛哥说,我得带你回去。 凰鸟目睹了独角兕和许砳砳之间的交流,目光投向斗兽场,她意味深长道:“独角兕,二代神兽,竟然也是你的老相好,可真有趣。” 三头地狱犬先前以其出其不意的攻击手段屡屡得手,此时却落入牛哥的风眼之中,全场的气流流动都在牛哥的掌控之中,三头地狱犬的处境打从一开始就已十分被动。 金翅大鹏对于操控风属性具有权威的发言权,他受许砳砳之邀来点评牛哥:“他已经赢了。” 牛哥的妖力绝非普通的天灾妖怪可比,他的实力在二代神兽和二代凶兽中也是翘楚。 牛哥掌控全局,本体又悬浮在空中占据了领空优势,受场地限制,三头地狱犬自知继续僵持下去也无获胜可能,但天灾级别大妖怪从未有过不战而降的先例。 三头地狱犬脚踩突刺毒牙,迎面朝牛哥的方向仰冲直上,他不退也不避,正面去迎击牛哥的风刃。 同为天灾级别大妖怪,同为凌驾于妖怪链顶端的t.g.m.,同为二代妖兽,双方想置一方于死地都不易。 但三头地狱犬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五次攻击。 可是,他的攻势还未停止。 许砳砳紧张得几乎要将贵妃椅扶手掐碎,他不平地呼叫裁判:“五次攻击,三头地狱犬已经输了!” 可是现场没有裁判。 凰鸟悠哉悠哉地说:“只要能致其一方死亡,另一方也是获胜者,你着急什么呢。” 获胜规则共有两种方式,战死或是最先受到五次攻击的一方判负。 再加上三连胜即为优胜。 许砳砳这才算是解读了比赛的规则,受五次攻击就落败是保守战,适合前两局守擂战,毕竟要蓄力迎接后面的连战。但三头地狱犬此时已经获得二连胜,这局进入赛点,他无需再保留实力,所以敢放开手脚搏一回。 全场都在为三头地狱犬欢呼和呐喊,观众想看到血腥暴力的场面,点到为止、不痛不痒的过家家打斗非其所愿。 “继续打继续打!” “砸烂他的头啊!” “不拼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没有观看价值!” 天灾级别大妖怪都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但凶狠残暴也是他们的本性。 既然比赛规则只说战死或是最先受到五次攻击的一方判为负,没有明确规定必须在五次攻击之内杀死对方,那就限制不了他们。 他们不讲规则,因为自古以来规则都由他们来制定,他们本身就是一道铁规。 三头地狱犬来势汹汹,接连撞破了牛哥的数道风墙,他以破竹之势冲至牛哥身前,双方正面交锋,牛哥眼神冰冻,他御风而行,在空中也行动自如。 纵然三头地狱犬的气势如虹,来势汹汹,但是牛哥还是在瞬息变化之间抓住一丝破绽,百十根以高速运转的气流凝成的线缠住了三头地狱犬的脖颈和四肢,随着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又迅速降至冰点。 牛哥将三头地狱犬悬挂在半空中。 全场又再次沸腾:“快把他切成碎片!” 站在观众席里的a级灾煞级别妖怪并不在乎是谁输谁赢,他们只想看到,往日站在神坛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们在落败前撕心裂肺的惨状,屈服时发自内心深处那最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哀鸣。 他们满心期待着,振臂呐喊着,三头地狱犬被被牛哥勒住咽喉,像一块架在篝火上等待炙烤的肉。 三头地狱犬嘴唇翕动,但是他的喉咙被钳制,声音细弱,全场屏息,等着他哀声投降。 牛哥皱了下眉头,将三头地狱犬提拉至身前,忽见现场有变数,在地面拔起一米的突刺獠牙在瞬间万箭齐发,牛哥退无可退,身随心动,一念之间就闪至三头地狱犬上方,将三头地狱犬当成肉盾。 牛哥的临场反应能力很强,可迎接他的是三头地狱犬仰头狞笑,但笑容的尽头,是这一张沉郁的脸庞如同被开膛一般,血肉剖离,钻出一个狰狞凶恶、獠牙森森的恶犬头,其头之大有如推土机的铲头大小。 三头地狱犬露出本相,留给观众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地狱犬的第二个头颅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牛哥的身体吞下一半,獠牙穿透了牛哥的腰身,地面不断冒出黑气,气浪翻腾着吞没观众的视野。 但在一片黑雾中,冲天而起的一道血色喷泉就如同绽放的烟花。全场一片悄静,只剩那朵血色花朵绚烂夺目,艳得很是刺眼。 许砳砳屏住呼吸,表情呆滞地盯着场中那一抹红色。 血雾借离体时喷薄而出的力量冲上半空,四散的小血珠又受重力作用纷纷扬扬地坠下地面。 眼前只剩下一片黑雾。 许砳砳的手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紧盯着斗兽场的一举一动,心脏吊在嗓子眼, 直到有一道青色的光自迷雾中迸溅而出,全场再次沸腾,许砳砳的心才落地。 飓风吹散黑雾,一只身如巨象的巨兽与全身黑黢黢的三头地狱犬对峙,它的体型足足比三头地狱犬大两倍。 这怪物通体灰青色,两只眼似铜铃,额头长有一角,头顶两角却似弯刀,生来自带的金色的铭文在角弓上流转,熠熠生辉。 牛哥的本相独角兕,吐息间便掀起飓风,踏蹄又能扬起风暴,天生神气,可呼风唤雨。 此时,这对金色的弯角刺穿三头地狱犬的一个脑袋,生生将它从地狱犬的身躯上撕扯下来,黑气自断脖处涌出来,三头地狱犬只剩二头,苟延残喘,夹着尾巴节节败退。 牛哥赢了第一局,但他腰部也受了重创,被三头地狱犬咬过的血窟窿被黑气缠绕,淤血流不出来,皮肤涨成恐怖的黑紫色。 凰鸟淡淡的瞥了一眼,说:“伤得可不轻啊。” 凰鸟的眼角余光落在许砳砳的身上,只见许砳砳脸上一脸担忧。 牛哥第二局的挑战者是一头金睛狮,本相属性是金,金睛狮一入场,牛哥就全力猛攻,攻势凶猛,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只求速战速决。 金睛狮遍体鳞伤,很快淘汰,他临下场咒骂了一声:“简直是疯子!” 牛哥拿下了两场比赛,只剩下最后一场。 牛哥以本相压场,一身杀气凝聚成实体,化成了风,他对第三场比赛势在必得,也做好了要拼尽全力的准备。 牛哥的士气高涨,已经杀红了眼,在场的其他妖怪都看到三头地狱犬在赛点第三战不要命的打法,他们谁也不想去触这霉头。 眼看着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参赛席安静无声,唯一的动静是负责服侍饕餮的ovary保护协会成员又给这位恶名远扬的t.g.m.抬了一桌新鲜的全牛宴上来。 许砳砳紧盯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还有最后五分钟,300秒,只要没有人应战,牛哥就能成为优胜者…… 这时,许砳砳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红色倏然朝前飞去。 许砳砳的视线追寻它而去,那抹红直直打向参赛者的备战区,准确无误地落在那桌即将运送到饕餮面前的餐桌。 就在同一时刻: 饕餮手中的最后一腿生羊肉塞进嘴巴里; 摆在他面前的空桌子被撤走; 接替的全牛宴刚刚摆在饕餮面前; 那一点星星之火精准地落在桌上那头血淋淋的全牛上面。 只听“轰”的一声,火冒三丈,刚宰杀的新鲜全牛宴连带着那张长条桌,瞬间就被烧得焦黑。 负责搬运食材的两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当场愣住,紧随着理智一起回来的是巨大的恐慌,饕餮素有贪吃之名,他的一生都在大吃大喝,一旦手中没有吃食,他将当场暴走。 饕餮曾留下过传说—— “断粮一刻,屠城三座。” 那两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一回神,都吓得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 坐离饕餮最近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也都慌张地警惕着他,随时准备窜逃。 妖怪都畏惧饕餮,唯独始作俑者的纵火犯凰鸟不惧不畏地起身,优雅地落在饕餮面前。 饕餮人形是一个壮汉,他一抬起头,阴骘的眼睛盯着凰鸟,质问道:“是你干的?” 凰鸟微笑道:“是我。” 饕餮眼里杀意翻涌,但站在他面前的凰鸟却高傲地仰起头,嗔道:“你敢对我动手吗?” 气氛陡然冰冻起来,周围的妖怪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饕餮无声地盯着凰鸟看了十几秒钟,他心里的怒意汹涌,眼里的杀意磅礴,但是他的理智很清醒。 他不能对凰鸟出手。 饕餮在妖界的对手不多,但“打得过却不能打”的对象可只有凰鸟一个。 凰鸟见饕餮挪开冰凉刺骨的视线,当即粲然一笑道:“我不就烧掉你一只小乳牛吗?刚才那只还不够你塞牙缝,喏,你看看下面那一只,那可是我们的后辈。” 凰鸟侧过身指着斗兽场里的牛哥,笑盈盈地引荐给饕餮,接着道:“诶,不对,独角兕他是二代神兽,是我的后辈,你可是凶兽。” 饕餮一时半会没吃东西就觉得心里头燥得慌,他没有心情陪凰鸟演戏。 虽然他不能动凰鸟,但现场的妖怪成百上千,除了部分天灾级别的大妖怪,其他的实力都在a级灾煞级别之上,可在饕餮的眼里,这些妖怪不过是一顿餐点。 只是要吃哪一个呢? 凰鸟像是会读心术,她指着斗兽场里的独角兕对饕餮说:“吃了他。” 饕餮掀起眼皮看向凰鸟,随即歪了一下脑袋,阴冷的视线越过了凰鸟,落在那只体型有如小山丘的独角兕身上。 此时,斗兽场上空的广告屏显示的倒计时已经到了最后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饕餮慢吞吞地站起身子,扭了扭脖子,还伸了一个懒腰。 倒计时已经停在数字零。 饕餮姗姗来迟,到这时才跳进斗兽场。 牛哥在原地蹬蹄扬起的风刃遍布全场,可是饕餮生来便贪吃天地,凌厉的风刃被他一口吞,勿说风浪,甚至都搅不起一小圈涟漪。 牛哥绝不是饕餮的对手。 许砳砳猛地站起来,向贵宾席上的ovary协会成员提出抗议:“独角兕已经赢了!饕餮在八分钟后才跳进去的!” 十几位ovary保护协会成员一致沉默不语。 凰鸟来到贵宾席上,一旋身坐回贵妃椅上,她说道:“我也看到饕餮违规了呢,可是能怎么办呢,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没人能阻止他。” 妖怪世界恃强凌弱,游戏规则不过是制定给弱者的枷锁。 许砳砳急得团团转,当下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念头是挟持凰鸟喝令饕餮住手,可是用不着四大妖灵解释,许砳砳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愚蠢。 饕餮压根没把凰鸟放在眼里,他只是忌惮凰鸟身后的某个人。 九尾天狐出声:“小砳砳,你跟独角兕的关系好吗?要是你还看他顺眼,就劝他立刻离场弃赛吧。一旦开战,谁也拦不了,缺胳膊少腿是小事,这一战会把命搭进去的。” 许砳砳慌得六神无主,一听就着急忙慌地冲斗兽场大喊:“弃赛!牛哥快跑啊!不要管我!” 许砳砳这几声歇斯底里的呐喊经由四大妖灵的妖力传递,借金,借水汽,借尘埃,借微风,响彻整个斗兽场。 牛哥只是犹豫了一瞬,口吐飓风,蹄扬风沙,他想要借机逃走。 可是他刚一转身,只觉得一个巨大黑影笼罩在他身上,他浑身一僵,发自他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压得他动弹不得。 - 万耀殿,目之所及皆以金碧辉煌为装饰主调,铺金砖,盖金瓦,连天幕都要挂上真金白银当作星月。 唯有后殿的某片区域,一改满目琳琅珠光宝气的建筑特点,这里只有一大片参天的梧桐木,叶呈三角状,顶部尖,树干笔直,放眼望去,尽是绿意盎然的生机。与万耀殿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这片梧桐林是万耀殿禁地,无一妖可入此地,却有一妖怪长眠于此。 林深处共有两个枕位,以地为席,又以梧桐树影和纷飞的落叶为被。那妖怪着一袭火红色的刺绣长裳,躺在梧桐树下,黑发如瀑,睡容安详。他眉眼精致如画,眉尾一点浅痣,让人一见倾心,过后便心心念念,念念不忘,不由得猜想他的眼神会有多温柔,他的声音又会多动听。 梧桐林里只有梧桐叶沙沙作响,就有如静心凝神的梵音,可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声音惊扰这里的宁静。 “跑啊!不要管我——” 一片梧桐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妖怪的身上,叶片形状与其衣裳上的暗金线刺绣大致相似。 与此同时,那美如画卷的妖怪睫毛翕动两下,在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是绯红色的,但他的眼神既不温柔,也不温暖。 他的眼底只有冰冻三尺的寒意。 第118章 牛哥纵横妖界数千年,哪怕是被仇家追杀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他也能绝地反杀。 可是,哪怕他已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回,他也从未体验过灵魂为之颤栗的恐惧感。 牛哥全身僵直,回头,只见一只庞然巨兽立在他的身后,高达数十丈,羊身狮面,全身覆盖锋利的硬甲,腹部又有一张血盆大口,满口獠牙都暴露在外,褐黄色的唾液往下滴,溅落在地竟能腐蚀砂石,冒起缕缕黄烟。 这便是上古凶兽饕餮的本相,单单是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压抑得让普通妖怪头痛作呕。 饕餮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牛哥勉强躲过一劫,他喘得很厉害,四肢僵硬无力,腰部早在第一战就被三头地狱犬咬出一个血窟窿,附着在上面的黑气受饕餮的凶兽气息所影响,黑气正加速蚕食他的伤口。 ……打不过。 牛哥清楚地看到了他和饕餮之间的差距,在前两局打斗中受过的伤和消耗的妖力都当不了借口,即便是处于最佳状态,他依然没有一拼之力。 牛哥在场内命悬一线,场面观战的妖怪们也不轻松。在场的全部妖怪,包括t.g.m.在内,何曾有机会见过上古神兽和上古凶兽这一群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妖怪出手。此时他们光是受饕餮外泄的气息所压迫,就已觉得呼吸困难,连大气都喘不过来。 独角兕的实力有多强劲,观众有目共睹,而今就连他对上饕餮都只能成为盘中餐,场外的妖怪直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纵然他们都很享受杀戮,也喜欢看到高高在上的t.g.m.大妖怪被虐杀,可是现在,他们却都笑不出来。 他们都不敢为饕餮呐喊助威,因为饕餮不需要也不在乎。 他们也不为牛哥身处的绝境而感到欢喜,因为下一个惨遭饕餮无差别屠杀的对象,很可能就轮到他们自己。 全场唯一一个在担惊受怕之余还能抱有一丝小惊喜的妖怪,便是第一个上场向饕餮宣战的金毛犼了。 金毛犼心里那叫一个后怕,他是有多么大言不惭才敢为爱请战狍霄大大,他不配!他更庆幸他在狍霄大大的眼里还比不上一只羊腿子。 贵宾席上,许砳砳已如坐针毡,他焦躁不安地站在观景台,凰鸟走到许砳砳身边,微微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要跳下去救独角兕吧?” 许砳砳没有回答。 凰鸟撇过脸去看向斗兽场,独角兕对战饕餮就如同老鼠遇上猫,独角兕之所以还能存活,不是因为他真的躲过一劫又一劫,而是部分捕猎者向来有虐杀猎物的癖好。 凰鸟与许砳砳肩并肩站着,轻声说:“我还想好好看完这场戏呢,你先别急啊。” 凰鸟语气平缓,她的周身释放出赤红色的妖气,缠绕到许砳砳身上。 许砳砳转过头看向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赤红色妖气化为火焰实体,限制许砳砳的行动。 凰鸟勾唇一笑,歪着头道:“你似乎很担心独角兕啊。” 许砳砳坦诚道:“是。” 凰鸟闻言笑得更欢了,说:“重情重义的妖怪也不多,但我听说你和你的儿子也很恩爱呀,独角兕的原配还是个低贱小妖怪,你们又是怎么好上的?” 许砳砳懒得跟她解释,只是说:“松开。” 凰鸟无缘无故就对许砳砳出手,但是同在贵宾席上的十几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都视而不见。 凰鸟语气娇软,浅笑嫣然:“我就当你是多情又重情好了,毕竟这样一来……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砳砳:? 凰鸟显然没有撤回妖力禁锢的打算,她对许砳砳说:“我留你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现在下去只会自找死路,ovary是很稀缺的资源,更何况是你了,你可是排行榜的第二名。所以呢,你就留在这里看你的老相好独角兕惨死,饕餮会成了这场比赛唯一的优胜者,你会被送去他那里,为他繁衍后代……” 这个后续安排有趣得凰鸟心生期待,也是凰鸟想要留石头精一命的唯一理由。 但凰鸟刚说完,她还未收起脸上的浅笑,眼中先是冒出震惊。 眼前白光一闪,只见石头精的周身环绕着九条由水汽凝聚而成的青白色滕蛇,九蛇齐发,一口吞灭凰鸟用妖力凝聚的实火,攻势不减,直向凰鸟袭去! 事发突然,凰鸟惊愕不已,被九蛇逼退,那十几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闻声而动,口中喊着:“保护凰鸟冕下!” 保护协会的成员齐心协力,破解了克制凤凰的九条水系滕蛇。 凰鸟将挡在她面前的协会成员掀开,她既不甘心自己落下风,但更震惊于石头精的实力。 凰鸟:“怎么可能!” 她刚才施加的妖力只是小把戏,不难破,但前提是要拥有天灾级别以上的水系妖力才能破开,可区区一只石头精!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达到天灾级别的水平! 凰鸟震惊,远在监控室的协会监管员abc更是惊骇。 自追踪石头精以来,他们搜集到的情报显示石头精的修炼属性是土属性和金属性,五行相生,主修一系再佐以第二系作为辅助不稀奇,许砳砳以防御为主,其防御能力也极强,在不夜城露面时被初步评定为超a灾煞级别,如今他又以水系妖力压制了凰鸟的神火。 谁能想到石头精修炼的是三系妖力,而且被初步评估为超a级别的金属性竟然还不是他的水属性! 监管员a着急忙慌地发出紧急通知:“情报有误!情报有误!石头精的妖力等级疑似天灾级别!!!” 监管员a手下的协会成员都抓起对讲机,监控室忙作一团,所有值班妖怪都在重复监管员a的通知,强烈请求各部门注意,希望能由上级来作出安排。 迄今为止,全妖界唯一一个身兼ovary,且实力达到天灾级别,获得t.g.m.这一尊贵身份的,只有凰鸟。 如果石头精的妖力确实达到了天灾级别,那么他的地位必将得到真真正正的重视。 - 许砳砳自进入万耀殿以来,有意地示弱,保留实力只是因为自始至终就只是把阿尔黛当成唯一的威胁,并且他目标很明确,他此行是为救小啾啾而来。 神武蛇跟许砳砳在线对话:“你要想清楚,你一出手,很可能惊动阿尔黛。” 许砳砳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许砳砳为救小啾啾而来,可是中途遇见一个假凰鸟打乱了许砳砳的营救计划,牛哥为了救他而来,又再一次打乱了他全身而退的计划。 谁来救谁,谁去救谁。 许砳砳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许砳砳心念一动,神武龟、蛇双双出手,万耀殿妖气充沛,五行之力皆丰盈富足,神武龟蛇的妖力得到提升。 神武龟属金,保护自己的屏障,同时也是禁锢对手的囚笼。 神武蛇属水,他与神武龟通为一体,可无视神武龟的屏障进行攻击。 神武龟蛇的配合更加坐实了许砳砳双修妖力的证据——只有本体的妖力才不会互相限制。 贵宾席一时乱作一团,平地拔起的金属性屏障将凰鸟和一众ovary保护协会成员禁锢在一隅之地,同时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水属性凝成的滕蛇像游龙一样四下乱窜,大大地限制了凰鸟的行动。 凰鸟气急败坏,甚至不顾以她为尊的协会成员,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数名ovary保护协会成员躲开了许砳砳的攻击,却被凰鸟火力全开之下的火炎爆破重创,两名协会成员当场死亡。 普通妖怪的命不值钱,哪怕他们无故惨死于凰鸟的手下,也撼动不了凰鸟针对许砳砳的敌意,他们的忠诚很廉价,他们在凰鸟眼里只是碍手碍脚,死也不足惜。 贵宾席上的暴动引得观众的广大妖众应接不暇。 一边是上古凶兽虐杀二代神兽,另一边是ovary最受欢迎排行榜第一位和第二位的决斗。 两相比较,最大的看点是石头精的真实实力令观众惊愕不已。 妖界以强为美,金毛犼为石头精着了迷,他痛惜道:“如果我刚才在第三战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拼命,他现在就应该属于我了!” 许砳砳和凰鸟开战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但许砳砳无心恋战,身处斗兽场的牛哥已经走上了绝路。 饕餮有闲情雅致逗弄独角兕玩,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独角兕刚好是风属性二代神兽。 饕餮将独角兕玩弄于股掌之间,凶狠道:“太慢了!太慢了!” 饕餮当今的实力排行妖界前七,全界的妖怪都在奉承他实力强大,但他知道,这归功于百年前的万耀殿新主登基,四大皇族一下子折损了四皇,他的妖力没有长进,是排在他前面的强者都陨落了。 其中,凤皇是他难以企及的最高峰,除此之外,他还曾是风属性的金翅大鹏的手下败将。 金翅大鹏是风属性的上古神兽,这便是饕餮对风属性的二代神兽独角兕,这块到嘴边的肉起了玩心的原因。 独角兕已遍体鳞伤,四肢关节被卸,刀口血肉模糊,差一点就四肢尽断,差一点就死于非命。让他绝望的不是他没能逃出饕餮的手心,而是他每一次侥幸逃脱,所受到的“差一点”的伤,都是饕餮故意为之。 饕餮留他一命,又让他深陷绝望的泥潭,寸步难行。 饕餮朝他吼叫:“没有四肢也能御风而行,给我动起来!” 独角兕跌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确,他能御风而行,可是飞起的瞬间就被饕餮一掌掀翻在地。 对天灾级别大妖怪而言,战死并不绝望,绝望的是临死前还要当众遭受百般羞辱。 独角兕不再逃,他孤注一掷,倾全力要与饕餮正面交锋。 饕餮不屑一顾:“不逃了?不逃就得死。” 饕餮以死威胁,杀意滔滔,他朝独角兕俯冲了过去。 独角兕没有躲,倾注妖力,风来,雨来,斗兽场上空雷电交加,风暴来袭,飞沙走石间,饕餮周身腾升不详的黑气,比三头地狱犬的黑气恐怖上百倍,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混沌状态,观众们都无法看清场内的情况。 但是他们都知道,独角兕,会死。 身陷战场中心的牛哥也心知肚明:这一战不可能赢。 气浪汹涌而来时,牛哥闭上眼睛。 就在九个小时前,终南洞为了远行的十三号房邻居而临时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许砳砳一家离开终南洞之后,终南洞的邻居们之所以仍时刻关注许砳砳的动向,是因为十号房邻居螳螂精在起死回生之后带给他们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十三号房的人族早已是刀枪不入的体质——这是人族先知专享的权利,也是特征。 终南洞的邻居早在螳螂精“误伤”许砳砳的时候,都以为排除了许砳砳是人族先知的可能,没想到真实情况是螳螂精根本就伤不了许砳砳分毫,这也是螳螂精要在赶许砳砳离开终南洞之前抢着怒刷一波好感保命的原因。 但出现在妖界的人族先知不在少数,无一不是断命,这个身份不值得他冒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他们决定赌一把…… 是因为在今早终南洞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关于“喜欢养秃鹫还是养人族”这一问题,向来不爱发表意见的一号房不听先生率先投票,投向了“人族”,即为“生”,其他邻居统一方向,纷纷跟了不听先生一票。 - 饕餮来势凶猛,破开独角兕最后的防御。 独角兕已无路可逃,他闭上了眼睛。 但是,牛哥并没有体验到在肉体崩溃之前直抵灵魂深处的撕裂感。 他睁开眼,便看到,许砳砳那在他的本体面前显得孱弱瘦小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 许砳砳身披金光,身上焕发出的金色屏障覆盖牛哥的躯体,屏障上流动着繁复绚烂的金色符文,无视天地力量的金色罡气蛮横地将饕餮格挡在外。 第119章 牛哥震愕地盯着身前这个瘦弱的背影。 他赌赢了。 饕餮原相的身躯巍峨如高山,钩爪锯齿,陵劲淬砺,咬合力可碎金石,它迎头撞上了玄武甲,利齿如剑,削铁如泥,但它的血盆大口啃上玄武甲的瞬间,却被金光四射的罡气罩震开了十丈开外。 玄武甲金光流转,铭文浮动,饕餮正面撞击过的位置如水波涟漪似的荡开万佛像,借力消力,借力阻力,这便是玄武真身的无敌屏障,被称之为神佛天降的玄武甲。 金色的屏障常有,流动金色符文的屏障不常有,浮现神佛金身的屏障更是绝无仅有只此一家。 斗兽场风雨滂沱,电闪雷鸣,雾气迷潆,全场只有牛哥和饕餮这两只妖怪看清许砳砳身上的玄武甲。 牛哥愕然:“这是……” 饕餮也十分震惊,战场混乱,在他捕捉到许砳砳那个渺小的身躯之前,他先感应到了许砳砳的妖气。 ——不仅是神佛天降的玄武甲令妖惊诧。 ——饕餮同时还感知到顶级的御风之力。 独角兕方才命悬一线,饕餮坚信无人能从他的正面攻击下救出独角兕,可救不出,挡得住他攻击的对手却有好几个,但即便是挡得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还能瞬移到他身前的妖怪更是屈指可数,其中能以御风瞬移的妖怪,仅有那一位。 牛哥也想不通,哪怕他已经知道许砳砳觉醒成人族先知,一时之间也无法理解许砳砳的广大神通从何而来。 但最起码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牛哥松懈下来,以独角兕原相呕出一大口淤血泼在地上,于许砳砳的体型而言便成一个血池。 许砳砳被腥臭难闻的血气熏得头昏脑胀,但在高度紧张之下,他的理智迫使他的脑子保持高度的清醒。 玄武甲这个无敌盾只能维持五秒钟,大招虽好,冷却时间却贼长,许砳砳相当于用掉了自己保命的杀手锏。 许砳砳只是个氪金玩家,不配恋战,他必须赶在大招结束之前带牛哥逃出万耀殿。 玄武甲只剩下最后一秒。 许砳砳着急地催道:“搞快点!” 九尾天狐在下一秒大喝:“开!” 早在许砳砳对凰鸟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就给九尾天狐下达了构建幻境的任务,九尾天狐在这方面是把好手,无论是迷奸对手还是迷惑敌人,都具有不错的效果。 刹那之间,斗兽场的场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表坍塌,高墙垒起,许砳砳和牛哥饕餮都悬浮在半空中。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所处的空间被无限增大。周围的墙体表面都如水如镜,镜中有无数个他们的倒影,像是打通多个平面世界,多元空间并存。 饕餮本体在局势明朗之下,看清营救独角兕的是今日的主角石头精,第一时间攻击了与他共处同一镜面的石头精和独角兕,他“动”,处于其他镜面中的所有“饕餮”却在原地待命,饕餮将处于同一镜面的石头精和独角兕一口吞进肚子里,眨眼之间,饕餮的身边又跳出一个新的石头精和一只新的独角兕,与其他镜面保持一致。 饕餮瞬间就明白,他只存在一个镜面里,他的猎物与他不在一个镜面中,甚至那两只猎物很可能不在一个镜面里。 这是顶级的幻境,最主要的目的是掩护和诱敌,也是土属性的特点之一。 许砳砳也是借着饕餮破坏单个镜面的交替时间移动。 许砳砳还将九尾天狐这个幻境命名为“一二三木头人”。 饕餮不断地攻击与他所处同一镜面的石头精和独角兕。虽然他还没有破解的头绪,但是他清楚,仓促之间不可能构建成复杂难解的幻境。破解之法必定极简单,只是眼前被分割成上百个空间的镜面体又多且繁杂,具有太大的迷惑性。 同一时间,上百个许砳砳同时召出金翅大鹏的真身附体,妖气凝聚而成的金色羽翼插在许砳砳的背后,金光灿烂,巨爪抓住了牛哥的本体,要带伤势过重的牛哥一起逃跑。 饕餮在看到金翅大鹏真身的时候更是两眼发光,他仰天咆哮,怒吼一声:“金翅大鹏在哪!” 饕餮杀红了眼,攻势更猛,仿佛和许砳砳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还摆出一副拼死也要拦下许砳砳的阵仗。 九尾天狐眼看着饕餮吞吃幻境,啧啧两声说了句“我的乖乖”,她翻出金翅大鹏和饕餮的陈年旧账。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他从来不会记住手下败将。 可是时至今日,金翅大鹏只剩五成妖力,昔日的手下败将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许砳砳在伺机而动,饕餮狂吃幻境。在饕餮狂吃了十几个镜面空间之后,他留心发现一个细微的变化:单个镜面越来越大。 但是整体空间大小不变。 饕餮一抓住细节的瞬间就作出反应,上一个镜面的石头精和独角兕刚在他的攻击下消失,画面跳转的瞬间,新的石头精和独角兕出现在他面前。 许砳砳此时已经接近幻境边缘,随时准备在饕餮破坏下一个幻境的瞬间逃跑出去。 但是—— 饕餮一扭头却在自己的臂膀啃了一大口! 利齿撕咬之下,血肉模糊,黑气如溃堤的洪水掀起滔天巨浪。 九尾天狐突然大喊:“跑!!!” 九尾天狐的捆仙绳应声而出,牢牢地困住饕餮。 九尾天狐在最短时间布置的这个幻境看似复杂,解法却是再简单不过。 饕餮、许砳砳和独角兕是幻境中的三个不变量,在单个镜面中,只有他们三个中的任一个本体被攻击才会导致其他幻境一同崩溃,饕餮的本意是想找出许砳砳和独角兕的本体,但最便捷的破境之法就是“抓”住自己这个已知的本体破之。 许砳砳闻声就如同离弦之箭,应声而起,一飞冲天。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幻境轰然崩塌。 场上黑气四溢,饕餮趁机隐藏在雾气里,许砳砳的双眼镀上金色的妖力,但却依然看得模糊不清。 饕餮被捆仙绳捆住,许砳砳也迷失在饕餮释放的黑雾里。 神武龟:“黑色生于五行之中,又独立在五行之外,纯粹的五行之力既克之又被克,黑色百无禁忌。” 只有足够蛮横的五行之力才能与之相拼,四大妖灵也打得很憋屈,他们的妖力都只剩下五成。 四下悄静。 许砳砳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只求自保,许砳砳要想逃出生天并不算难,难的是他得带上伤势严重的牛哥。 牛哥不仅体型过大,而且浑身血气冲天,带着他就是往自己身上插了一个活靶子。 神武蛇:“嘶!赶紧把独角兕扔下去,带着他是逃不了的。” 许砳砳说“不”。 但是由不得许砳砳说yesorno,致命的危险已悄然逼近。 四下一片死寂,许砳砳的神经绷得死紧,他感觉周围的黑雾变得潮湿又阴冷,还有阵阵阴气来袭。 突然于黑雾中发出一个浑浊的声音,像是腹语。 说:找到你了。 许砳砳猛地回过头。 黑雾被拨开来,许砳砳才后知后觉,饕餮硕大的脑袋就在他们身后的几米处!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许砳砳,嘴里嚼着自己的血肉,伤势自愈消耗了饕餮的部分妖力,还加剧他的饥饿感,眼前的这只饕餮已经进入饕餮盛宴模式,杀气暴涨,许砳砳全身汗毛被炸了起来。 雾气潮湿是因为他们近在饕餮腹部的血盆大口,阴风阵阵是因为从饕餮鼻孔喷出的气息。 四大妖灵沉默。 纵使许砳砳的反应能力再强,在这咫尺之距也无力回天。 许砳砳撑开结界去格挡,饕餮一口咬下来便将结界破开数道裂缝。 玄武甲的冷却时间过长,仅凭妖力被封印在五成实力的四大妖灵,硬碰硬绝对不可能打得过饕餮。 结界破解的前一秒,牛哥坠落在地,在斗兽场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许砳砳强撑着结界,眼角余光扫到饕餮一脚朝牛哥踩了上去—— 要死了。 这是许砳砳在做出行动的前一秒冒出的唯一一个念头,他在下一秒已经瞬移到牛哥身前,许砳砳硬生生替牛哥扛下这一击。 金色屏障破裂之时,许砳砳的心情平静得不像是在直面死亡。 听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走马灯,许砳砳却只看见四大妖灵聚在一起商量后事,似乎是找好了下一家。 许砳砳觉得这样也挺好,就是初初可能在外面等了他二十个小时…… “初初……” 许砳砳愣了一下,无意识地念着这名字,他应该要托四大妖灵捎句话去给初初的,第一句话是让初初“别等了”,可第二句话就梗住了,他不知道要让初初去哪,也不知道初初能去哪。 如果,他不在了,初初还能去哪呢? 许砳砳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思考答案,思来想去没想到解决方案,却又被另一个问题难住: 他为什么还能思考? 巨大的爆破声轰隆作响,余震过后,还有全场沸腾的欢呼声。 许砳砳猛地喘了一口气,他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硬扛了饕餮的一击,竟能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许砳砳反复检查自己的身体,惊愕地发现他确实是“毫发无损”地活着。 但是观众们并没有看到刚才的赛况,这满场的喝彩声也不是为他而来。 笼罩着斗兽场的黑雾被彻底驱散了,场外观众在参赛者“失联”期间,心系于独角兕是否死透了,石头精真的会为了独角兕殉情吗,饕餮再一次吃了自己的配偶吗……等等问题焦虑不已。 一直等到赛况回归,却是饕餮率先被摔出了斗兽场外围! 饕餮竟然输了…… 全场震惊! 更让妖怪震惊的是,饕餮是被明红色的火焰轰出场外的! 那束火焰至精至纯,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高高端坐在贵宾席的凰鸟更是难得失态,她欣喜若狂地朝着场中央飞奔而去,她追逐光与热,有一轮“骄阳”悬挂在半空中。 许砳砳站在斗兽场中央,眯着眼睛,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身火红色的长衫,黑发如瀑。 凰鸟朝那喊道:“丹凤哥哥……” 凰鸟的声音带哭腔。 现场一片骚乱。 百年前的七皇之首,其名为丹凤,又被万妖尊称为“凤皇”。 他回头,明明是绯红色的眼瞳,目光却冷若寒冰。凤皇只是淡淡地看了凰鸟一眼,他的视线继而扫过了场馆上方的广告屏,这才垂下眸看向许砳砳的方向。 一迎上那无悲无喜的冷漠目光,四大妖灵集体震惊,他们忘了皇族骄傲,他们嗷嗷哭叫,他们的欢呼声几乎要刺破许砳砳的耳膜。 ——他们为了凤皇,尊严与骄傲皆可抛。 许砳砳刚刚发现自己觉醒人族先知的无敌真身,惊讶大于惊喜,又被小啾啾彻底颠覆形象的成人形态所震惊。 眼前的“小啾啾”过于陌生,营救对象就在眼前,许砳砳却不敢与他相认。 但许砳砳不认,凤皇则是直接面向全场,以清冷的声音宣告: “我要带他走,谁与我一战。”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 许砳砳站在场上一头雾水,营救者与被救者的身份切换自如得许砳砳反应不过来。 凰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眼里蓄满委屈,上前抓住了凤皇的手臂,着急道:“丹凤哥哥,你不可以参赛!他只是低贱的种族,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你可是凤皇!我才……” 凤皇看向凰鸟,只淡然道:“注意分寸。” “……” 凰鸟突然噤声,很是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参赛席上的数十名t.g.m.全都噤若寒蝉。 传闻凤皇在百年前败于阿尔黛殿下之手,百年之间再无音讯,如今却处之绰然地出现在万耀殿里。 今时不同往日,万耀殿早不再是凤皇一手遮天的地盘了。 数十名t.g.m.小辈不知道凤皇此时站在万耀殿里怕不怕,但是他们刚才看到连饕餮都被凤皇一击绝杀,他们还是挺害怕在战场遇上凤皇的。 一片死寂之中。 有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声音含着轻柔的笑,说:“我来陪你打吧……” “挚友。” 第120章 玫瑰花窗的剪影铺在地面上,光影斑驳,黄金王座和七根雕花石柱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顺着窗影往上望过去,仿佛看到了玫瑰花窗的镜面世界,只见,七根蟠龙柱矗立在大殿之上,黄金王座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这七根石柱依次排列,犹如囚笼的铁窗,将一个巨大黑影“钉”在墙上。 黑影在墙面上扭动着,似是被藤蔓缠身,不得动弹。 大殿之上的场景基本上与玫瑰花窗的剪影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大殿上是左数第三根柱子微微泛着红光,不像玫瑰花窗上面亮的是中间那根柱子,也即是左数的第四根石柱。 左数的第三根石柱代表的原罪是“嫉妒”。 殿上暗香浮动,但是空无一人。 在另一处偏殿,古色古香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懒倦的身影。 这是一处寝室,但是殿内无床,旁边有一衣架,挂着两套坠地的公主裙,两套裙子款式相同,一套是红色的,另一套则是浅草绿。 前方漂浮着数个硕大的记忆泡,最前面的记忆泡显示的是万耀殿门前的许愿树田,而在它旁边的两个记忆泡,则分别实时播送梧桐林和斗兽场的画面。 直到一抹红色从天而降,漂浮在斗兽场的上空。 “我要带他走,谁与我一战。” 身着红衣的青年如是说,他不怒自威,气势也一如当年那般不凡。 全场屏息,无一妖怪敢应战。 坐在殿前的那个身影站起身,跣足着地,薄唇一挑,柔声回应他: “我来陪你打吧……” “挚友。” 说着,径直穿进直通斗兽场的气泡里。 - 这声“挚友”被清风托送而来,嗓音柔和又甜腻,却如同警铃大作,令四大妖灵集体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神武龟沉声道:“……是阿尔黛。” 许砳砳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也是一紧。 刚才经历过饕餮那一击,直接坐实了许砳砳不死金身的先知身份,许砳砳还来不及惊喜,就要直面他在妖界中的唯一一个死对头。 许砳砳是不死金身。 阿尔黛是不死之神。 只要杀死不死之神,许砳砳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是,回家的诱惑并不足以战胜许砳砳的决心。 因为同理,纵观妖界也只有阿尔黛能杀得死他这个人族先知。 许砳砳的心里很慌,一心只想临阵逃脱。 金翅大鹏大义凛然:“为凤皇拖延时间!” 可是凤皇并没有临阵退缩的准备,他只是抬头往前方看一眼,便落在地上,挡在许砳砳身前。 许砳砳为了救凤皇而来,可他在凤皇眼里却是个弱势者。 许砳砳看着凤皇挺拔的背影,愣愣地脱口而出,道:“小啾啾……” 只见,凤皇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没回头。 许砳砳很是识趣地闭上嘴巴。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温馨场面没能够倾情上演。 许砳砳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斗兽场上空的异样,许砳砳仰头望去,只见一个娉娉身影从虚空之中走了出来。 四大妖灵暗叫不好。 许砳砳却还有闲情被阿尔黛所惊艳。 许砳砳早在打铁村见过所谓的阿尔黛大妖王的形象,他五短身材,凶神恶煞,他头顶山羊角,满嘴长獠牙,青灰色的皮肤,裸露在外的皮肤长满了凹凸不平的麟斑,眼睛外凸,长得是何其的阴森恐怖。 许砳砳当时对着那幅壁画望而却步,如今只想为阿尔黛平反。 在斗兽场上空凭空出现的身影,着一身浅草绿的公主裙,仙气飘逸,“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里含着一抹媚色,“她”美得模糊性别,不仅是像凰鸟的长相具有强烈的侵略性,还具有危险性。 像一朵艳丽的娇花,花香却含剧毒,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哪怕许砳砳在此前已经多次确认过阿尔黛的性别是雄性,但是今日一见,许砳砳不得不再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四大妖灵也被阿尔黛的穿搭所惊呆,但是一将阿尔黛的古怪癖好联系在一起,一句“不愧是阿尔黛,真变态”的集体吐槽,他们便快速接受了前同事转“性”的事实。 至于在场的其他妖怪,他们可不敢妄议阿尔黛殿下的喜好。 凤皇看到一身裙装的阿尔黛时,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九尾天狐难得严肃道:“跑不了了……如今的阿尔黛得到万耀殿的法则加身,没有人能赢过他……” 观众席上一片死寂,观战的妖怪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不过是为了追妖界唯一一只石头精的八卦续集而来的,亲眼目睹了众神级t.g.m.为了石头精大打出手,紧接着,消失了百年的凤皇登场,且不说凤皇竟弃凰鸟于不顾的特大新闻,谁能想到现在连阿尔黛殿下都为了石头精而来。 这是什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团宠剧本! 观众们被震撼得都忘了礼数,直至驻守斗兽场的魔王军团和ovary协会的成员纷纷向阿尔黛行跪拜礼,观众席才再度沸腾了起来。 混乱之中,有一只妖怪紧张得舌头打结,长着嘴巴,“阿”了半天,一接触到魔王军团发出警告的信号,他心里一着急,脱口而出:“阿……阿……殿下万岁……”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现场的膜拜声中,但是话音刚落,那名妖怪就在当场爆体而亡,血肉喷溅,站在他周围的数十名妖怪都被喷了一身。 死亡近在咫尺。 站在半空中的阿尔黛垂着眼眸,懒得多看一眼,只是说:“真没礼貌。” 许砳砳想起他曾经听说过阿尔黛的传闻:不可直呼阿尔黛的真名,不可单独称其为殿下,标准的礼拜代称是且只能是“阿尔黛殿下”这五个字。 刚才那爆体而亡的妖怪,便是死于“不敬”之名。 许砳砳看得心里头拔凉,感慨:阿尔黛真不愧为蛇蝎美人的代表。 只见阿尔黛手里捧着一个金灿灿的皇冠,轻飘飘的落在了斗兽场,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凰鸟,又朝着许砳砳的方向笑了一下,接着便望向凤皇,他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道:“挚友,我想你了。” 许砳砳:“……” 凤皇表情冷若寒冰,目光盯着阿尔黛怀里的黄金皇冠。 阿尔黛无辜地歪着头道:“我们难得再见,你为什么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此话一出,除了神武蛇以外的三大妖灵都在唾弃阿尔黛“太无耻”。 阿尔黛像是得了失忆症,选择性地忘了他重伤凤皇的往事,恬不知耻地对凤皇说:“自从我成为万耀殿之主,就被困在这殿内寸步难离,我一直都很想你,你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我呢?” 阿尔黛托着手里的皇冠,委屈道:“我一直想要戴给你看的,可是你不在我的身旁。” 凤皇对阿尔黛置之不理。 旁边的凰鸟为了凤皇不平道:“丹凤哥哥才不会回来看你!他只会回来杀了你!” 闻言,阿尔黛无害地笑了笑,一脸真诚地说道:“不管挚友是因为什么回来的,都没关系,谁让我总是宠着他呢。” “……” 许砳砳佩服阿尔黛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拉仇恨。 冷峻不语的凤皇终于开了口,道:“我要带他走。” 这个“他”,指代的是被凤皇护在身后的许砳砳。 凰鸟闻言怒不敢言。 自称“一直宠着凤皇”的阿尔黛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可不行。” 许砳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行市见涨,竟然成了抢手货。 许砳砳刚顾着暗自吐槽,就在他一眨眼的瞬间,眼前的阿尔黛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砳砳脊背发凉,他只觉得肩头一沉,阿尔黛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轻轻一捏,就掐碎了神武龟的金色屏障。 妖力全盛的凤皇都跟不上阿尔黛的反应,更别提实力被压制在及格线的四大妖灵。 许砳砳的心脏骤然一停。 阿尔黛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涂着墨绿色的磨砂指甲油,他的手按在许砳砳肩头但并未使劲。 许砳砳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竟凭空回到了斗兽场的贵宾席上。 “……” 与金翅大鹏的御风扶摇九万里不同,阿尔黛的瞬移臻于化境,可见他们之间的实力相差有多悬殊。 许砳砳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被阿尔黛按着肩膀重新坐回倒数第一张贵妃椅上。 凤皇已经暴起,化为一团烈焰冲到贵宾席之前,却被阿尔黛随手扬起的屏障阻挡在外面。 他的屏障兼具五行之力,屏障上面流转着金银赤橙绿这五色妖力的符文。 阿尔黛回身对凤皇一笑,“挚友别急,等我一下。” 只见阿尔黛把手里的皇冠端放在贵宾席中间的黄金王座上面。 他对许砳砳眯眼笑,但一开口却是想要许砳砳的命。 阿尔黛凑过来打量着许砳砳,道:“稀奇,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族先知呢。” 许砳砳:? 那这百年间不断被召唤过来的人族先知都去哪里? 许砳砳又想到了觉醒先知的阶梯之上有不少遗体,他们无一不是遍体鳞伤,有些头颈分离,头颅落地,甚至是手足尽断,而同款屠龙刀和斩魔剑分立在尸体两旁——他们还没见到阿尔黛就都死在入口处。 许砳砳又惊又怕,四大妖灵无计可施,只能互相安慰:“保持冷静。” 阿尔黛见许砳砳浑身僵硬,轻声笑道:“别紧张,我现在不想杀了你,虽然我主张杀戮啦,但这么干脆地杀了你可没意思。” 许砳砳听完阿尔黛的安慰反而更怕了。 阿尔黛垂下眸看着许砳砳,一脸和善地对许砳砳说:“我还得感谢你把我的前同事都带回来了。” 闻言,刚刚还在安慰许砳砳要“冷静”的四大妖灵被吓疯了两个。 神武龟“卧槽”了一声。 九尾天狐也跟着“卧槽”排队形。 阿尔黛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许砳砳的眉心,许砳砳后背绷得死紧,双手紧攥成拳头,传说中的万耀殿殿主就站在他身前,传说中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就背在他身后,可是许砳砳知道“人族先知可以杀死不死之神”这一传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他现在拔刀剑,一定可以验证那首歌谣: ——削断了头颅,砍断了手足。 ——但被削断的是先知的头颅,被砍断的是先知的手足。 许砳砳不敢动。 好在阿尔黛没有出尔反尔,他没有动手杀了许砳砳,而是注入妖力暂时封印四大妖灵的妖力。 四大妖灵集体蔫掉了,阿尔黛又拉了一波仇恨,隔空喊话四大妖灵,要他们在旁边看着喊“666”就行。 四大妖灵气极! 阿尔黛拍拍手,和许砳砳闲聊:“我记得大鹏鸟有个理论,说,‘人族先知现世之时,万耀殿主从混沌之中睁开双眼’,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哦。” 阿尔黛提着裙子转身想去赴凤皇的决战,临走之前又回过身来,冲着浑身僵直的许砳砳单眨了一下左眼,他“嘘”了一声,神秘兮兮地笑一下,说:“其实……我才是在下面的。” 许砳砳一脸懵逼。 “……啊?” 第121章 在十个小时前,许砳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拉拢“凰鸟”和他齐心协力,将凤皇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为了让“凰鸟”有紧迫感,许砳砳一张口就开始造谣,他先是挑拨“凰鸟”和阿尔黛之间的关系,声称凰鸟不过是阿尔黛的替身情人,阿尔黛有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便是上任凤鸟,他们之间有过一段不可描述的虐恋深情,许砳砳当时见“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就给凰鸟打了最后一剂猛药。 许砳砳当时神秘兮兮道:“……凤鸟可是在下面的。” 而今正主对他“嘘”声说:“……我才是在下面的。” “……” 敢情当时和他一起共商“营救凤皇”大计的假凰鸟就是阿尔黛啊? 四大妖灵后悔自己不够警惕。 许砳砳突然觉得胸腔闷得慌,肩膀一塌,整个人瘫坐在贵妃椅上。 许砳砳心里头很慌,总觉得他参加这场相亲大会是自投罗网。 毕竟人族先知和万耀殿殿下是死敌,阿尔黛绝对不会放过他。 事已至此,许砳砳又被阿尔黛困在这一隅之地,他无计可施,只能见招拆招,能苟一时就多喘两口气。 眼下抢占许砳砳和四大妖灵注意力的是阿尔黛和凤皇的决斗。 神武蛇说:“嘶,放心吧,阿尔黛一见到凤皇就可馋着了,他肯定不会伤害凤皇的。” 九尾天狐见解不同:“你们是忘了阿尔黛夺权那日吗!” 神武龟干咳了两声,道:“那不一样……万耀殿不可一日无主,吾王退位,法则自动修正,如果阿尔黛没重伤凤皇,他怎么成为顺位的第一战力,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恐怕阿尔黛现在只想把凤皇冕下囚在万耀殿里,没必要重伤凤皇……” 金翅大鹏对神武龟的言论嗤之以鼻。 九尾天狐忧心忡忡地望向斗兽场道:“可我担心……” 她担心阿尔黛压根就没有对凤皇上过心,往事种种假象都是为了布局,布的是百年前偷袭凤皇的局,骗凤皇对他放松警惕。 九尾天狐回忆起万耀殿事变的当天,她来迟了一步,阿尔黛偷袭成功,重伤凤皇,九尾天狐还听见阿尔黛那不要脸的家伙竟然觍着脸调侃凤皇:“我都‘让’你上过了,这一次……你就‘让’‘让’我吧?” 阿尔黛的前半句话本让九尾天狐这个cp粉心生欢喜,但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却让她的心碎成稀巴烂。 ——阿尔黛当场贯穿了凤皇的胸腔。 ——阿尔黛没有心! 九尾天狐真的嗑不起这颗血糖。 - 随着九尾天狐复杂的目光而去,阿尔黛已经重新回到斗兽场,他眨着眼,碧绿色的瞳孔生来带着一股邪媚的气息,阿尔黛一脸真诚地看着凤皇,表明态度:“我真的不想和你动手呀,我亲爱的……挚友。但是我也不能放走这场盛大赛事的主角,他是竞品,也是赌品,如果他不在了,这场比赛就办不下去了,我也不好交代。” 阿尔黛句句推诿,全都是借口。 且不说整个妖界是万耀殿殿主的一言堂,这场石头精相亲大会也是由万耀殿直属的部门ovary保护协会负责主办的,放不放许砳砳不过只是阿尔黛的一句话,更何况场外的观众此时都被阿尔黛定在原地,既无主动权也无妖权,有谁能拦阿尔黛?他又需要去向谁交代? 阿尔黛继续说:“而且……” 凤皇一脸冷漠。 阿尔黛微微叹息道:“而且……你知道的,我只喜欢强者,可你现在根本打不赢我,我怕和你一战之后,你留存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也会随之溃散。你说要是我不再迷恋你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阿尔黛的疑问句得不到回答,却是等来凤皇的全力一击。 凤皇一身红装,至精至纯的红色烈焰瞬间迸裂,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意欲置阿尔黛于死地。 阿尔黛的所有退路都被封死,他却满不在乎地勾起唇角,道:“挚友,我们就意思意思打一架,就当走个过场好不好?” 凤皇手握成拳,迸裂的火焰又聚拢成一个燃烧着的囚笼,他将阿尔黛束缚在其中,凤皇眼里不起波澜,一合掌,远看只见一个大火球凌空爆破。 漫天迸裂的火星无规则乱窜,划过凤皇的侧脸,凤皇侧过身,躲过了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的阿尔黛的一击。 凤皇全力以赴,电光石火间,两人贴身对战过了上百招。 哪怕是许砳砳借助四大妖灵的妖力开眼,也看不清场上你来我往招招致命的决战。 许砳砳正感慨:“凤皇不愧是凤皇啊,和阿尔黛对战也有一拼之力!” 就听凤皇盛怒之下呵斥:“不要玷污了万耀殿殿主的威名!” 凤皇周身附着燃烧的火焰,他几乎与阿尔黛打成了平手,这也是让凤皇暴怒的原因——阿尔黛把自己的实力压在三成,如他所言,他只是和凤皇打个过场。 阿尔黛这一举动既不尊重凤皇,也玷污了万耀殿的名号,凤皇更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 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闪身交错而过,他们背对对方,各自悬浮在半空中,凤皇毫发无损,阿尔黛的裙摆却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块巴掌大的纱布轻飘飘地往下坠。 阿尔黛突然问:“挚友,你喜欢我穿红裙子还是白裙子呀?” 凤皇抬起双眸,目视虚空,冷漠道:“都不喜欢。” 阿尔黛并未受打击,拖着软软的尾音“哦”了一声,双手后背,状似娇羞地冲凤凰眨了眨眼,轻轻嗔道:“挚友,你调戏我。” 坐在贵宾席观战的许砳砳跟不上阿尔黛的脑回路。 就听到阿尔黛柔声说道:“挚友,我一直在纠结着如果我们再相见,我是应该穿一身白裙子来见你,还是换一身红裙更好看。” 阿尔黛的脸上带着浅笑,笑得很甜,像一个怀春少女在诉说烦恼,他满怀期待道:“如果我换一身红装站在你的身旁,是不是看起来更登对?” 凤皇还未表态,站在场上的凰鸟就厉声呵斥阿尔黛:“你可真是变态!听不懂话吗?不管你穿什么裙子,你都没资格站在丹凤哥哥身边!丹凤哥哥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你真可笑。” 阿尔黛脸上的笑意未减,他垂下头看向吵吵嚷嚷的凰鸟,无辜地歪着头笑道:“你是他的原配,我抢不过你,可是他左右两旁有两个位置呢,好姐姐,你金贵着呢,可经不起折腾呀,你为他传宗接代,我任他予取予求,哎,我们分工合作不好吗?” “…………” 凰鸟被阿尔黛堵得哑口无言,气得只剩下一句“你不要脸”挂在她嘴边单曲循环。 许砳砳和四大妖灵在赛场外叹为观止,神武蛇还做无谓的科普:“嘿嘿,凰鸟的年龄的确比阿尔黛大,他这声‘姐姐’倒是叫得挺严谨。” 许砳砳:“……” 没人会在乎这种细节。 凤皇的脸色很不好看。 尽管斗兽场现下只剩凰鸟和许砳砳这两个旁观者,但是凤皇忍受不住阿尔黛的言语 “羞辱”。 凰鸟正苦于没有话反驳阿尔黛,就听到凤皇面向阿尔黛,冷若冰霜地说:“她金贵,我自会护着她。” 简短的一句话,话音落地,凰鸟大喜,阿尔黛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他随手一扬,将凰鸟放倒在地上。 凤皇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也不需要纠结要穿白裙子还是换红装,她穿什么都能站在我身旁。” “她不为我传宗接代,我也会娶她。” “她穿什么都很好看。” “……” 四大妖灵捏了一把冷汗,凤皇明显是想激怒阿尔黛。 阿尔黛道:“可你刚才并没有选丹凰,而是选了那边的祭品,你……” 许砳砳陡然听到了阿尔黛cue到他,顿时心里一紧。 凤皇回答:“唯独不会选你。” “……” 阿尔黛突然沉默了。 全场的妖怪都处于静止不动的状态,连呼吸都被迫中止,有的妖怪瞪着眼,有的张着嘴,静止的姿势各异,表情各异,现场也安静得可怕。 阿尔黛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你不选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没有其他选择就好。你可要加油哦,要是你败在了我的手上,我可是会去杀了他的。” 阿尔黛笑眯眯地指向许砳砳。 “……” 许砳砳默默地挪位子避开阿尔黛的指向。 当阿尔黛脸上发僵的笑容再一次绽放时,他巧笑嫣然,眼神却变得幽深诡秘,阿尔黛闪身与凤皇缠斗,他的气势较之刚才大不相同,周身妖气暴涨,凤皇完全是被他压着打,瞬间处于劣势。 凤皇数次触底反击也未能绝处逢生,凰鸟看得心惊肉跳,咬牙想要抢回凤皇,被阿尔黛一击掀翻在地。 凤皇化出凤凰本相,有凤来仪,将天边的云蔚映得通红,如同一轮艳阳。 阿尔黛杀红了眼睛,不详的黑色浊气在他周身腾升翻滚。 黑气侵吞艳阳,将其蚕食殆尽。 阿尔黛一边重创凤皇,一边激动地说道:“我亲爱的挚友呀,我原以为弱者皆入不得我的眼里,可唯独你,也只有你,哪怕你现在无力还手,依然让我感到血脉贲张,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许砳砳看得头皮发麻。 阿尔黛完全是个疯子。 直到凤皇身上火红色的护体罡罩被击破,盔甲尽碎,无处可逃,他的生死落入阿尔黛的手中。 阿尔黛落到凤皇面前,他抚摸凤皇身后的凤翼,眼波传情,嗓音含笑,问:“挚友,你愿意帮我换上一身红装吗?” 凤皇无情地拒绝:“不。” 闻言,阿尔黛轻笑了下,他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许砳砳等观众大吃一惊—— 只见他的手指轻轻一拗,徒手折断了凤皇的左半边翅膀! 他的手指化出利爪,一爪剜开断骨处,霎那间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 凤皇浑身震颤,硬是咬牙不吭声。 四大妖灵再次目睹了凤皇被阿尔黛重创,气得发狂,却和百年之前一样无能为力。 阿尔黛却是撇着嘴,软声哄凤皇:“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凤皇咬牙回答:“滚。” 阿尔黛抿着唇,委屈道:“那好吧……” 许砳砳以为阿尔黛终于准备放手。 却见阿尔黛踏上前去,他伸出双手去拥抱凤皇。 阿尔黛把脸埋进了凤皇的肩颈处,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用鼻尖蹭着凤皇的脖颈,他的唇边含笑,轻声说道:“我会成全你的尊严和骄傲的——” 语毕。 凤皇的身体突地千疮百孔,数十道血柱喷薄而出,溅了阿尔黛一身。 阿尔黛放开了凤皇,阿尔黛的双手和白皙的脸颊,还有他那一身青白色的公主裙,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阿尔黛开心地对凤皇说:“挚友你快看,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红裙子!” 阿尔黛提着小裙摆,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半边脸都被喷上血雾,血水汇聚成珠,顺着他的眼尾滑了下去。 阿尔黛朝凤皇莞尔一笑,他笑得很妩媚,浴血的笑容有一种妖冶的病态美。 他说:“真好看~” 第122章 眼看凤皇向前趔趄一步,身子摇摇欲坠。 阿尔黛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凤皇失血过多,全身经脉皆受损,若是他再次运行妖力,经脉必定会全断。他已经脱力,靠在阿尔黛的肩膀上喘息。 阿尔黛抱着他,十指将他那纹有暗金梧桐叶纹路的红衣抓出数道褶皱,红衣衬得墨绿色的磨砂指甲油分外好看。 阿尔黛把脸埋进凤皇肩颈处,阿尔黛消停片刻,这个世界仿佛又回归到宁静平和的生活。 直到凤皇动了动染血的薄唇,声音细弱如游丝,只有一个单字的音节: “滚。” 阿尔黛不气不馁,趴在凤皇肩膀轻轻地摇着头,撒着娇道:“让我再抱你一下吧。” 凤皇面色惨白得可怕,鲜血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上。 斗兽场的场中央是一块刻字的石碑,上面雕刻着成千上万个妖怪的名字,鲜血顺着刻字的凹槽流淌,染红了发白的石板地。 石板由数个“回”字格套在一起,中心地区有一个落灰的位置焕发出微光,它如磁石一般吸引鲜血的流向。 阿尔黛瞥了一眼地面,又偏过脸去看着凤皇的下巴线条,一颗血珠顺着他的喉结往下流。 阿尔黛的眼神暗了暗。 ……好想吻他呀。 但是阿尔黛没有,他伸出手,一触碰到凤皇的脖子,指腹下就明显感觉到凤皇浑身一僵。 大概是以为他要掐断凤皇的脖子吧。 阿尔黛动作轻柔地帮他拭去那颗小血珠。 阿尔黛轻声哄道:“我怎么会想杀了你呢,我不会伤害你的,挚友……” 凤皇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阿尔黛那满嘴瞎话。 阿尔黛又道:“你也杀不了我,别再白费力气了,如果你杀得了我,你早就成为万耀殿的殿主了。” 阿尔黛见到凤皇不愿搭理他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将下巴抵在凤皇肩膀上,幽幽地叹道:“挚友啊,我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现在却有点儿舍不得你。” 闻言,凤皇睁开双眼:“你想,做什么。” 阿尔黛勾起唇角,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话:“他来了。” “……” 闻言,凤皇的眼底已落满冰霜。 阿尔黛朝凤皇的耳朵吹气,轻轻笑道:“我要杀了他。” 凤皇一对绯红色瞳孔猛地骤缩,俄顷,满地殷红的鲜血爆发出刺眼红光。 凤皇在烈火里张开了半边翅膀,自他身上溅落的每一滴鲜血都爆破成猩红的烈焰,比凤凰神火多了附着性,刺眼的光芒覆盖全场。 阿尔黛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躲。 浴血凤凰,燃烧自己的凤凰血,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与此同时,阿尔黛的身体化作了晶莹剔透的流水状,直接将凤皇的身体“吞”进自己的身体里。 阿尔黛站在怒火的中心紧紧“拥抱”凤皇。 许砳砳站在贵宾席上只能看到一片火海,四大妖灵心中悲痛万分,凤凰火将斗兽场的地面都烧塌了,唯独场中央刻字的石碑毫发无损。 石板在爆破之前饮饱血,此时爆发一束冲天的红光,碑上被凿出四个字: 凤皇丹凤。 在这个名字后面还有三个灰名,和两个清晰的名字,分别为“麒麟皇”和“穷奇皇”。 斗兽场原是万妖登记注册成为万耀殿的记名妖怪的会场,登记仪式便是歃血为盟,这也是阿尔黛重伤凤皇的最终目的。 凤皇“被”再次刻进万耀殿的登记名册中,也将听令于万耀殿之主的号令。 阿尔黛需要凤皇乖乖听话配合。 在凤凰火的火势进一步蔓延时,阿尔黛勒令凤皇停手了。 现场一片狼藉。 阿尔黛本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了保住凤皇一命而受了伤。 伤势不重,他呕出一口墨绿色的血,却得意地看着凤皇,微笑道:“挚友,你的情绪太激动了,你冷静一下,重头戏还没有登场呢,你可不能先死了。” 凤皇被阿尔黛卸了妖力,囚在原地,尽管他遍体鳞伤,却仍然用最后一丝气力强撑着屹立不倒。 阿尔黛最后看凤皇一眼。 许砳砳原本站在贵宾席,远离战火,但是眨眼之间,阿尔黛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砳砳一颗心脏吊在嗓子眼,背后一僵,紧紧压着贵妃椅的靠垫。 阿尔黛站着许砳砳面前,半身是血,唇角被鲜血染红了,嘴角却扬起一抹笑。 许砳砳小心地咽着口水,四大妖灵也噤若寒蝉。 只见阿尔黛弯下腰,他伸手勾起许砳砳的下巴,说:“我听说,人族社会推崇正义与善良,人族先知更是他们的表率,是人族的代言人,你……是吗?” 许砳砳想摇头。 但他的脖子僵得几乎不能动。 阿尔黛对许砳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整理自己的裙摆,挨着许砳砳坐下来,摆出一副要和许砳砳谈心的架势。 许砳砳后背挺直,双腿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目视前方,全身僵硬。 阿尔黛轻声笑道:“虽然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先知,却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族。” 许砳砳无话可说,脑子里却很活跃,追着四大妖灵问“要死了怎么办”。 四大妖灵平时没少开小会,吹牛逼,此时却个个安静如鸡。 阿尔黛自顾自道:“在你之前,我见过很多任不白城的城主之女。” 许砳砳一听到“城主之女”就想到四大妖灵之前给他科普过的背景故事。 万耀殿殿主受法则限制,帅不出宫,将不离城,但每隔十六年的花好月圆夜,万耀殿殿下可以离开万耀殿,出现在人族的主城中,而人族主城城主要进贡一名十四至十六岁的城主之女,如若人族城主不交,万耀殿的殿主就有理由对人族开战。 而像许砳砳这样从异世界穿过来的倒霉蛋要想回家,需要完成两个任务: 一,是杀死不死之神; 二,是救回城主之女。 但是这一届城主之女不需要许砳砳去救,她于两年前就被阿尔黛掳来万耀殿,在万耀殿内呆了一年有余,年前被救回人族的主城,只是救她的先知却死于暴毙。 神武蛇道:“不白城就是人族的主城。” 许砳砳奇怪地皱眉,随即鼓起勇气,赔着笑问阿尔黛:“那个……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阿尔黛对着他一笑,道:“可以呀,我不赶时间。” 许砳砳:“……” 不赶时间是指不着急杀他吗? 许砳砳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眼一闭,心一横,问:“那……最近一任城主之女不是被先知救走了吗?为什么你说之前没见过先知?” 阿尔黛说:“那时我已经进入冬眠期。” ? 闻言,许砳砳好恨自己来万耀殿探险前没有看黄历。 先知前辈没有战胜阿尔黛,是阿尔黛被冬眠战胜了。 阿尔黛见许砳砳表情复杂,便托着下巴轻笑道:“被救走的那个城主之女……是个很有趣的人,所以我留着她。” 许砳砳只负责捧哏,尽管兴趣缺缺也得说愿闻其详。 阿尔黛遥望着前方,碧绿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说:“你知道吗?云墙之内的人族主城里,有一个和万耀殿相似的传说。” 就如同万耀殿不可一日无主,不白城一定会有一位城主之女。因此留守主城的王族制定了一条铁规定,城主候选人在竞选城主之位的最大筹码,是先诞下一个王女。 候选的王族们为了竞选,妻妾成群,但求“父凭女贵”—— 即便他们都很清楚,女儿一诞生下来就逃不了被万耀殿之主掳走的命运。 但是,自古以来的城主都对外宣称:杀死万耀殿的殿主,是救回城主之女的唯一途径。 阿尔黛回过头对许砳砳笑了笑,问:“说起来……你们也不过是牺牲品呢。” 许砳砳皱着眉。 他们都是王权争斗中的牺牲品。 不,他们只不过是附属品,更是陪葬品。 人族城主本末倒置,用女儿换取玉王冠,以先知稳固金王座。 哪怕他们都知道被召唤过来的人族先知的存活率等于零,他们对权力的追求却从未止步。 许砳砳的心里很不平静。 阿尔黛说:“这任城主夫人善良温婉,却因为每次为公主担心受怕,导致情绪失控,心生戾气,因侍女清晨没有及时插鲜花而被逼断指,她以身“作则”,指认我毁了她那本应幸福美满的家庭。” 阿尔黛的声音非常温柔,对许砳砳说:“但是呀,一个真正担惊受怕的人,怎么会有那闲心情注意到房里的鲜花没有换呢?” 许砳砳听得心情很复杂,也无话可说。 阿尔黛抬起手拍拍许砳砳的肩膀,说:“人族主城中,唯一无辜的只是城主之女,我是受害者,你们人族先知也是受害者,比起杀了我,你更应该去屠了人族主城,他们才是祸害你的罪魁祸首呀。” ? 许砳砳抬起头就对上阿尔黛真挚的眼睛。 阿尔黛眨了眨眼睛,诚恳地说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呀,你杀死妖怪的时候还有什么顾虑吗?我知道,因为我们妖怪社会和你们不同,你们求‘善’,我们行‘恶’,所以你杀妖怪的时候不会有负担,觉得他们是死有余辜,可人族主城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无辜,他们为什么就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许砳砳支吾着:“不是……” 阿尔黛追问道:“或许是你怕成为恶人?” 许砳砳回答不上来。 阿尔黛叹着气,说:“你已经中了他们的圈套了。” 许砳砳:“什么意思?” 阿尔黛便问许砳砳:“你为什么要善良?” 许砳砳:“……” 许砳砳一听到这个问题,脑子的第一反应回答他: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可话到嘴边,他又意识到这八字箴言压根就没有回答问题。 答案先被推翻了,许砳砳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善良,却忘了思考为什么要善良。 见许砳砳沉默了,阿尔黛又道:“我在妖界中主张恶,可恶也并非全是恶,正相反,它是解放伪善这一枷锁的最好武器。 “你惩罚主城的人族,只是撕破他们道貌岸然的嘴脸,要他们身败名裂。” 阿尔黛眼神真诚,言语恳切,连四大妖灵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歌颂善良慈悲,吹捧宽容奉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背后吹捧这些美好品德的人,不正是那一群收取渔翁之利的利己主义者吗? 他们吹捧善良,所以他们获得原谅; 他们吹捧宽容,所以他们犯错不需要花费成本。 自私自利和假仁假义的人是善良宽容的社会里最大的受益者。 每一首记录在册歌颂‘善良’的赞歌,都是他们两面三刀的口供,只是善良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而意识到的人本就不再善良。” 说到这里,阿尔黛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许砳砳,语气放缓,轻声道: “你看吧,你的善良毫无意义。” 第123章 半小时前。 万耀殿外。 大、小石头精瑟瑟发抖地蹲在灌木丛里,大石头精的脑袋上顶着一大把零零散散的杂草,原本与它俩一起留守的初初却不见踪影。 万耀殿的护城墙施有保护屏障,像是刷脸验证关闸,只容许万耀殿登记在册的妖怪通过。 初初站在万丈高墙之上,低垂着灰黑色的眼睛,俯瞰着墙内稀稀拉拉的绿化带,他纵身一跃,毫无阻碍地通过高墙屏障,但在落地时,他皱眉,数根坚韧的藤蔓已经破土而出,瞬间就缠住了初初的双脚。 初初运力切断藤蔓,可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限制初初的行动。 火烧不灭,水淹不了,土埋不住,就连专门克木的金之力也拦截不了这一堆疯狂乱窜的藤蔓。 通晓五行之力的初初,却被困在了万耀殿的入口处,和这堆藤蔓死磕到底。 直到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传过来,说:“这一片是许愿林,随便许一个愿望就能通过了。” 许愿林,凡是首次进入万耀殿者,栽一棵树,许一个愿望,树木长势良好即代表愿望能实现。 初初警惕地循着声源而去,却没看见第二个人在场。 初初不多纠结,停止攻击藤蔓,认真地抿着嘴唇想了想,才郑重其事地许下愿望。 一棵小树苗破土发芽,拔高到初初腰间才停止生长。 枝干很细,但是枝头长出毛茸茸的嫩叶。 缠住初初手脚的藤蔓这才松开他的双手,缩进土里。 初初可算是突破重围,火急火燎地冲进万耀殿。 在初初离开之后的下一秒,转瞬之间,嫩芽泛黄,枝桠发烂,那棵由初初的心愿化生而成的小树苗突然就枯萎了。 初初刚才许下的愿望是—— “我要保护好砳砳。” - 万耀殿。 斗兽场。 阿尔黛一句“你的善良毫无意义”如同当头棒喝,闷头一棍棒砸得许砳砳晕头转向,摸不着北。 这乍一听,还觉得阿尔黛这套“善良无用论”说得很有道理,还有四大妖灵在旁瞎附和:“虽然阿尔黛既不要脸又变态,但是他这些话,说得还都挺实在的。” 许砳砳的眉头皱成沟壑,他想反驳,可他平时满嘴胡说八道,一到关键时刻,却是笨嘴拙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阿尔黛半垂着眼帘,墨绿色的睫毛纤长又卷翘,碧绿色的眼瞳映着许砳砳的轮廓,见许砳砳眉头深皱,阿尔黛微笑道:“年前被先知救走的那位城主之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她一命吗?” 许砳砳答:“你说她‘很有趣’。” 阿尔黛望着许砳砳,眼底含笑,说:“对,而且还很可怜。” 许砳砳不理解,视一切生命皆如草芥的阿尔黛,连对白月光凤皇都能下狠手,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人族产生怜悯。 阿尔黛垂着眼,托起许砳砳的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贴在右手手背上的绷带,他轻声道:“这一任城主原本有一对双胞胎儿女,姐姐被当成心肝宝贝,弟弟只是附属品。听说在他们七岁那年,小儿子溺水而亡。” 许砳砳急着抽回手,神经紧绷着,只能敷衍道:“呃……真可怜。” 阿尔黛回过头,语气平缓道:“但溺水的其实是姐姐,只不过弟弟从此以后都要以姐姐的身份生活下去,弟弟在客观存在的名义上已经死亡,所以活下去的是‘姐姐’。” 许砳砳:“……” 阿尔黛不必再解释,许砳砳也清楚这背后又是名利场的手段。 故事讲到这里,许砳砳一时还没缓过来,就见阿尔黛突然朝他倾身靠了过来,捏着许砳砳的下巴,许砳砳闻到阿尔黛的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裹挟着说话吐息时喷出的鼻息,说:“我的故事都讲完了,现在进入问答时间。” 许砳砳的脊背僵硬,努力想和阿尔黛保持距离。 阿尔黛那双碧绿瞳带着异域风情的妖冶和魅惑。 他问:“你愿意去屠了不白城吗?” 许砳砳:“……” 他说:“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同意,我会放你走,二是拒绝,那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许砳砳:“……” 许砳砳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掐着他下巴的手指忽然就长出三寸长的指甲,指甲尖端轻轻地抵着许砳砳的喉结。 许砳砳不敢动。 四大妖灵也很紧张。 神武蛇劝说许砳砳:“妖怪进不了不白城,但是你是人族!又是人族先知,你要进城易如反掌,屠城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快答应他!” 九尾天狐也附和道:“到时候我帮你屠城!保命要紧!” 许砳砳也知道利弊得失,保命要紧,可他的上下唇像是被粘住了,任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阿尔黛温柔的声音传来:“我数到三,默认就代表拒绝哦。” “三……” 许砳砳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脑门发热,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二……” 四大妖灵和许砳砳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许砳砳一死,当初与许砳砳订下平等契约的他们暂时得到自由,但是他们的灵魂体一离体,准被阿尔黛像戳气泡一样一戳一个爆体而亡。 神武龟、九尾天狐和金翅大鹏在许砳砳的意识里七嘴八舌地劝他。 只有神武蛇阴恻恻地笑:“嘶~好在我早就投靠阿尔黛了,老不死,跟着我,你死不了的。” 神武龟:“啊??” 其余两大妖灵:? 到了危急关头,神武蛇也懒得再装下去,他一路怂恿神武龟的复仇情绪,教唆许砳砳去逮狐狸,抓大鹏,利用许砳砳的身体当容器集结了“复仇者联盟”,只不过是在助阿尔黛将叛逃在外的皇族妖灵都一网打尽。 神武蛇懒怠道:“我只忠于吾王,至于凤皇和蛟龙皇是谁继位,于我而言都没差别。” 三大妖灵:“……” 神武蛇混进凤皇的死忠粉群里,不过是披着粉皮带节奏。 神武蛇一眼激起千堆怒,吵得不可开交,彼此都红了眼。 但是许砳砳的大脑处于一片混沌状态中,自动将四大妖灵的吵吵嚷嚷都隔绝在外,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变成大喘气。 当他看到从阿尔黛浅粉色的薄唇里蹦出一个“一”字,微微向左右咧开的嘴角化作一个微笑时,许砳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许砳砳只觉得阵阵凉嗖嗖的冷气直往他的衣领里钻,冻得他上下齿都在打哆嗦。 阿尔黛的指甲在许砳砳的脖子上游走,清澈的眼睛里笑意渐浓,瞬间杀意狰狞! 这时,一声爆破响起,阿尔黛闪身瞬移躲过去,他刚才坐着的贵妃椅左半边已经被地面涌起的泥流拍得粉碎。 许砳砳余悸未定,手掌按着胸膛,用物理方法把狂跳的心脏给按住,就见初初从天而降,并不强壮的少年身躯挡在他前面。 当阿尔黛看见初初的瞬间,他的眼睛像在发亮。 眼前的少年生得漂亮惊人,他眉眼精致,唇红齿白,黑眸黑发黑衣,他的眼瞳雾蒙蒙的,目光显得有些涣散,这既分散了他的聚焦点,也分散了他的杀气,整个人反倒增添了几分无辜和稚气。 可阿尔黛从少年身上感受得到,这位纤尘不染的少年对他抱有很强烈的杀意,而支撑少年拥有这盛大杀气的是他自身强悍的实力。 阿尔黛激动万分道:“你很强。” 少年冷冷地盯着他。 许砳砳还没缓过来,愣愣地对着背影道:“……初初?” 少年回过头看向他,神情瞬间从“冷酷”跳转到“委屈”的表情频道。 初初抢先解释:“砳砳,不是我不守约定,我知道你遇到危险,我才赶过来的……” 许砳砳一时间心情复杂,语无伦次。 初初小心翼翼地问:“约定还能算数吧?” 许砳砳进入万耀殿之前,为了哄初初留在外面,答应出去之后就陪初初去拆不夜城的城门……当床板。 这不过是一个迂回之计,初初却一直期待着它。 许砳砳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阿尔黛抢了话去。 阿尔黛笑盈盈地说:“小少年~你要讨好的对象,应该是我才对呀,毕竟你们的命都在我的手上呢。” 闻言,初初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砳砳紧张地对初初说:“阿尔黛非常强,你要小心!” 阿尔黛闻言便轻笑出声,他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歪着头捋着头发,道:“你说错了,我不只是非常强哦,我可是妖界最强的万耀殿殿下,没有妖怪能赢我。” 阿尔黛的视线落在初初身上,自下往上细细打量了两眼,他莞尔一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阿尔黛的语气很诚恳,但是这句夸奖的话一从他嘴里蹦出来就显得很轻浮。 许砳砳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头,阿尔黛那粘粘乎乎的视线分明是落在初初身上,却让许砳砳觉得浑身都很不舒服。 阿尔黛倏然就眯起眼,又道:“但,你还可以更好看~” 话音落地,许砳砳心头一跳,阿尔黛已经闪身朝初初攻了过来。 许砳砳站在初初身后,初初不避也不让,选择主动上前和阿尔黛近战,好让许砳砳远离战场。 凤皇的前车之鉴在前,许砳砳不难联想,阿尔黛所谓的“更好看”,恐怕是指初初一身是伤…… 第124章 初初和阿尔黛正面交锋,许砳砳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初初攻势凌厉,和阿尔黛打得难解难分。 许是阿尔黛太轻敌,全场以打斗为辅,赞美初初的美貌为主,压根就没认真打。 正是因此,初初在初战不落下风,甚至还掌握了主动权,一近阿尔黛的身与阿尔黛缠斗,他就引天雷地火破空而来,紫色的闪电与红色的地雷相交接,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爆破声在近处此起彼伏,雷霆所击无不摧折,万钧所压无不糜灭,阿尔黛被初初缠得很紧,已经无处可逃,他索性也不逃,硬扛着雷电的劈打,欺身压着初初回击。 许砳砳受初初和阿尔黛的打斗波及,雷电劈在距他十米开外的看台上,尘烟滚滚,地动山摇,眼看着斗兽场的半个贵宾看台在初初的霹雳雷电轰炸之下,台崩地裂已在所难免,十来个被阿尔黛的定身术定住在看台上的ovary保护协会的成员已经被崩塌陷落的石板砸烂了两个,许砳砳体内的四大妖灵都被封印,失去上天入地的本事,他的交通工具只剩下两条腿,许砳砳就只能一边念着“卧槽卧槽卧槽”,一边拼命地朝着反方向逃跑,和他背后崩裂的地面和坍塌的屋顶竞跑。 九尾天狐紧张得说话都开始磕巴:“快!往那边那边!往万耀殿大门那边跑啊!那边不是这边!” 除了神武蛇这个奸细不担心之外,其他三大妖灵都急着要逃命。 神武龟道:“小怪物也不是阿尔黛的对手,我们趁机快跑!” 金翅大鹏还不忘凤皇,难得慌张道:“还有凤皇!” 在凤皇这位万耀殿第一酷盖生死安危的问题的面前,金翅大鹏已经不稀罕绷住酷盖的妖设了。 明明许砳砳和他们现在都自身难保,可金翅大鹏却还始终惦记着凤皇的安危。 许砳砳实在费解,四大妖灵好说歹说也曾是处于万耀殿金字塔端的皇族大妖,视小妖小怪的性命如草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们杀人不眨眼,活人当菜腌,生吞活剥还嫌肉质不够鲜,他们是妖界的领军妖,他们还以身作则,将妖界“惩善扬恶”的精神理念贯彻到底。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们,却为救凤皇而不惜以身犯险,大难临头也只想帮凤皇拖住阿尔黛,要让凤皇先走。 许砳砳一路冲进贵宾席隔壁的t.g.m.参赛选手的备战区,这群t.g.m.作为万耀殿登记在册的妖怪,唯万耀殿之主的命是从,他们被定身在原地,许砳砳一不留神就踩到他们的手指,稍不注意就揪着他们的头发借力向前蹿,这一群往日在妖界里叱咤风云的大妖怪,此时却都被许砳砳当成亡命的阶梯。 许砳砳逃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才敢回头去看一眼,这一回头差点就和闪身飞扑而来的阿尔黛来个脸贴脸的亲密接触。 阿尔黛一眨眼笑道:“你可是这场相亲大会的主角呀~你想要逃去哪里?” 许砳砳被吓得够呛,原地拔起一堵泥墙临时将阿尔黛格挡住,黑衣黑瞳的少年拦腰将许砳砳抱起,他在阿尔黛将泥泞如沼泽的泥墙冻住并击得粉碎的瞬间就逃到了几十米开外。 初初和许砳砳逃得匆忙,没有留意到初初的臂弯搂着许砳砳的腰全身而退时,阿尔黛的攻势慢了一拍,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他的目光很是复杂,眼神生厌…… 初初一落地就紧张地检查着许砳砳身上的伤势,“保护许砳砳”这五个字早已经变成初初的执念,此间的原因,除了他本身有保护的意愿,许砳砳身上的伤口无法治愈之外,还因为许砳砳在他的保护下仍然受过伤而引起了他的挫败感。 万幸的是许砳砳经此一场混乱的大逃杀,他身上却毫发无伤。 初初在这时才察觉到许砳砳体内的妖灵都被封印了。 初初蹙眉,下意识地将右手拇指按在许砳砳的眉心,一缕妖力渡进许砳砳的体内,还未解开神武龟的封印,就遭到阿尔黛的攻击。 阿尔黛道:“你当着我的面这么护着他,我可高兴不起来呀。” 一记以风化为刃,以水汽凝为戟的猛攻结结实实地砸在初初的背上,护身屏障被击碎,初初反身又正面相迎。 阿尔黛却反身挟持许砳砳,瞬移将许砳砳带到了斗兽场的中央。 他们脚下的石碑是万耀殿的预选名册,上面刻满了妖怪的名字,妖怪们歃血为盟,缔结百年,一旦登记成功,他们将成为万耀殿的隶属妖怪,归入万耀殿的麾下,忠诚二字,将变成一个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里……他们誓死听从魔王的命令。 阿尔黛的手指抵着许砳砳的脖颈,阿尔黛对初初莞尔一笑:“我欣赏你,并不想要你的命,但这场仪式已准备了百年,我可不能让你带走我的祭品。” 许砳砳脖子一僵,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祭品?” 阿尔黛低头浅笑,锋利的长指甲轻轻地滑过许砳砳的脖颈,说:“只有万耀殿之主伤得了先知……也只有先知能伤得了殿主,我不能留下你这个后患呀。” “喀嚓”一声,许砳砳打了一个寒战,他的脖子跟脑袋粘在一起,但挂在他脖子上的龙骨链轻易地被割断,钛金名牌也砸向了地面。 许砳砳被阿尔黛吓得不轻。 而初初被阿尔黛的举动惹急了,当场直接暴起。 初初和阿尔黛都是五行兼备的全能选手,如果不是万耀殿这座城堡具有一定程度的限制功能和自我修复功能,这两人对战能把天给捅破。 五行化生成万物,达到“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六重境界。 妖界推崇弱肉强食的生活准则,阿尔黛也偏爱强者,他最后给初初一个机会:“你现在可以离开万耀殿,没人拦你,但是——他今天必须死在这。” 阿尔黛的手指着许砳砳的方向,他的退让没有换来初初的感恩戴德,反而换得初初不要命地连续暴击。 阿尔黛脚下的泥土地顷刻坍塌陷落,他的手指点石成金,金石又垒砌成囚笼反过来困住初初,初初炼化金石,化水又填平了泥坑,葱翠的绿木撕破了土地,破土而出疯长成林,焮天铄地的熊熊烈火腾空窜了起来,将整片绿林都燃成灰烬。 阿尔黛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不见,只残留下一声轻笑:“你赢不了我。” 万耀殿之主是妖怪世界中最厉害的存在,他是凌驾于所有妖怪之上的王,没有妖怪能杀死他。 可是初初不信。 换句话说,如果他赢不了阿尔黛,砳砳今天就会死。 初初不能妥协。 初初率先跳出了战斗圈,他周身的白光爆涨,气浪将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柔软的刘海被狂风吹乱,露出了一双冷峻的眉眼。 五行之力四处流窜,触发地连成一个圈,五行合并,浮现八卦印,八卦逆时轮转,雷鸣电闪,霹雳当空,轰得人眩目神晕,阿尔黛一晃神的空档,五行印中传出爆破声响,火花迸溅,初初拼尽全力,眼看着蛟龙皇的身体被碾成了一地齑粉,初初一脱力,阿尔黛却在这时凭空出现在初初的身后,单手便扼住了初初的咽喉。 初初散尽五行之力,护身屏障都被撤掉,只为刚才蓄力一击,一时之间再难以释放大量妖力。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初初落难,许砳砳嘶声喊了一句“初初”,心急如焚地冲过去。 就连奄奄一息的凤皇也在此时暴躁地挣扎着想要破开阿尔黛的束缚。 阿尔黛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向斜后方歪了下头,以一个诡异又慵懒的姿势朝许砳砳“嘘”一声,说:“别担心,虽然他反抗我,但是我欣赏他,我不会这么干脆地要他的命,这并不符合我的杀戮美学。” 阿尔黛打了个响指,许砳砳就被一堵等身高的火墙拦在半路。 火势蔓延,围着许砳砳烧成一个封闭圈,许砳砳现在只能够动用神武龟的金之力,而火克金,这是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天堑。 许砳砳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焰,无力无助又无可奈何,他也怕死,可在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时,不知怎的,许砳砳忽然想到了那个晚上,初初拉着他站在一簇小火堆的对面,初初满心欢喜,一脸期待地催促他:“砳砳,你可以跳过来了,我会接住你的!” 跳火盆的习俗是由牛哥牛嫂至死不渝的爱情带动起来的潮流,新娘子跳过火盆主动扑进新郎的怀抱里,这代表了“跨越艰难险阻,也要与你相遇相知相惜”的誓言。 那一晚,许砳砳没有跳。 可这次,许砳砳咬牙想冲动一回,却被初初大声喝止:“砳砳!你留在原地不许动!我会走向你,你别过来……” 许砳砳只往前走了一步,心里压抑得紧。 火墙矮了半截,许砳砳看到了初初的脸。 阿尔黛的指腹压着初初的喉结处,初初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阿尔黛忽然触摸到了初初脖子上的异样,他甚是诧异,紧紧地皱着眉头,难以置信道:“怎么……脖子上怎么还长了一片逆麟呢?” 小半块月牙状的龙鳞嵌在初初的喉结上,那是他的逆麟。 闻言,许砳砳猛地想起阿尔黛无故针对龙族的传言,他刚暗叫不好,就见阿尔黛温温柔柔地笑了,涂染墨绿色磨砂指甲油的指甲猝然露出锐利的锋芒,尖利的指甲嵌入那片逆麟与肌肤相连的缝隙里,初初疼得浑身在颤抖,阿尔黛的指甲深深地插进逆麟背面,硬生生地将这一整块与血肉紧紧生长在一起的鳞片抠了出来。 初初弓着腰背,咬牙忍痛。 被拔下来的鳞片背部粘着血肉,初初的脖子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阿尔黛细长的手指捻着这块带血的龙鳞,紧皱的眉结也抚平了,嫣然一笑,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道:“你看~这样就好多了嘛。你怎么可以有逆麟,你不需要逆麟。” 第125章 高空俯瞰而下,斗兽场就像一个白骨嶙峋的斗兽笼,顶部伸出的半包围囚笼就如同尸骨的胸肋骨,将斗兽场里的每一个生命囚困其中。 在这副胸肋骨的残骸里,上演着生与死的碰撞。 看台围绕中心赛场,作为万耀殿的备选名册的石碑则居于赛场的正中央。 许砳砳被一堵火墙围困在场馆的中心点。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许砳砳早就知道这是个不实的谣言,“触”之不会死,可是初初会疼。 阿尔黛也很心疼初初的伤,他从初初的斜后方绕到初初的正面,满眼关切道:“啊,鲜血这么快就凝固了,可伤口怎么会愈合得这么慢?” 话音刚落,他恍然之间又喃喃自语:“我刚想起来了,因为我是万耀殿之主啊,我凌驾于万妖之上,可以杀万妖杀不死之人。哪怕是被我的指甲盖,划破一小道划痕也会变成永远不愈合的伤口。” 许砳砳下意识地捂住右手手背上的绷带,又觉得右脚脚踝上那三道划痕隐隐作痛。 阿尔黛朝凤皇那瞥去一眼,凤皇被他重创过后,不见好转,身形已摇摇欲坠,却仍强撑着屹立不倒。 阿尔黛放开初初,还帮他整理一下衣襟。 阿尔黛抬起眼眸,上下打量了初初两眼,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初初的眼睛上。 这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墨色的瞳孔,与灰黑色的眼白连成一片,甚至连瞳膜也是哑光质地的。 阿尔黛微微掀起唇角,笑了一下,转而看向许砳砳,他对许砳砳说:“坦白说,我今天本来只想杀你一人,这场典礼只需要一个牺牲品就够了,只要一个祭品,可接二连三有人跳出来救你,这让我……很感动很羡慕,但也……” 阿尔黛一停顿,许砳砳看到阿尔黛脸上的微笑消逝,薄唇翕动,吐出几个字: “很不高兴。” 许砳砳隔着火光和阿尔黛四目相对,他身处火海中,却冷静得不同寻常。 许砳砳语气平静地说:“你原本只想杀了我一人,却也没想放过他们。” 阿尔黛已经懒得伪装,那双绿色的琉璃眼泛着冷光,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敷衍地笑一下,没有回答。 水汽凝结成数根银针。 阿尔黛轻飘飘地说道:“以‘善良’为名的人族先知啊,为了他们能活,你就去死吧。” 阿尔黛一挥手,铺天盖地的银针朝许砳砳攻去。 神武龟着急道:“操。阿尔黛不笑了,这代表我们玩完了。” 神武龟没有光顾着吐槽,他倾尽全力为许砳砳撑开了十八层屏障,金光流转,与阿尔黛的银针相碰撞,高速自转的银针像个钻头,银针“钻”屏障发出嗡嗡声响。 神武龟和阿尔黛的实力,天差地别,他的屏障也扛不住阿尔黛的攻击。 许砳砳无能为力,只能坐以待毙,他的耳朵也只听得见“啪叽”声,那是屏障破碎的声音。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直至第十四层的屏障都被银针钻破了。 许砳砳与那夺命的银针也只在咫尺之距。 许砳砳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也从没想过他能陪初初到几时,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他没有掉进妖怪世界里,凤皇与阿尔黛的虐恋情深恩怨情仇都在,初初注定会成为一个大妖怪,他们都要在妖界立足,往好的方面去想,阿尔黛不忍心杀他们,把他们招揽进万耀殿,他们也算是混了一个福利事业单位养老。 这也不赖。 而许砳砳他死便死了。 …… 许砳砳这么想着,抬起头看了初初一眼,他们之间只有几米的距离。 他能“死便死了”,但他想死得任性一点。 许砳砳打定主意,在神武龟的叫唤声中,他起身冲向火墙,多如牛毛的银针一瞬间连破了三道屏障。 许砳砳踏进火墙的一瞬间,屏障被击碎,许砳砳没有感受到灼伤和银针刺穿全身的痛感,而是迎面撞到了一个单薄的后背,对方被撞得向前趔趄一步,许砳砳被撞得后撤两步,差点摔个跟头。 神武龟劫后余生道:“还是小怪物靠谱!” 四周的火墙被扑灭了,许砳砳一抬头就看见初初挡在他的面前。 初初的背影像在发光。 少年人的后背很挺拔,却不够伟岸高大,他的妖力几乎要耗尽,只聚集了一身银白色的保护结界,他受了伤,站得并不稳,身体有些摇晃,可他坚定如初,一如刚才的承诺挡在许砳砳的身前。 初初让许砳砳留在原地不许动,他自会走向许砳砳。 许砳砳下意识地抓住初初的手,初初没有回头,但是反手握住了许砳砳的手,五指交握,初初的手一如往常那般冰凉。相握的手掌建立起妖力转移的链接。 许砳砳刚看见一层不属于神武龟的银色屏障自他和初初交握的手掌开始向手臂和全身覆盖时,就觉察到异样—— 随着他的左手手臂覆盖着银色屏障,初初左手手臂的屏障却消失了。 神武龟欲言又止。 许砳砳下意识就做出反应,他急着想甩开初初的手,却被初初紧紧地拽住了。 初初声音虚弱:“砳砳,你还会陪我去拆城门吗……” “……” 许砳砳在上一秒还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听初初的话却鼻子一酸,他咬着牙没有回答。 初初双臂和身躯的保护屏障已经转移到了许砳砳的身上。 初初又说:“我知道……其实我不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许砳砳一时更加不敢甩开初初的手,许砳砳内心百感交集,咬牙道:“我根本就没有择偶标准,我喜欢你,你现在就是我的择偶标准啊。” “……” 初初闻言,背对着许砳砳身形一晃,保护屏障已经完整地转移到许砳砳身上。 许砳砳觉察不对,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了?” 神武龟也看不下去了,道:“他把他的精元都化作护身屏障给了你了。” 精元护体,初初脖子上的伤口才能够迅速止血。 换句话说,精元是最后的储备能源,初初现在才是耗到了油尽灯枯。 许砳砳攥紧初初的手臂强迫初初转过身,当许砳砳看到初初回头的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初初浑身都被扎满了银针…… 初初睁着双眼,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扎了十来根银针,自眼睛里渗出的暗红色血液顺着银针滴下来。 银针变成血针。 许砳砳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阿尔黛朝他们走了过来,微微笑道:“我刚才就想说,那双眼睛实在太碍眼了。” 血液顺着密集的针孔渗了出来,汇聚成流滑至下巴,“啪嗒”一声,滴在初初脚下的石碑上面。 许砳砳手足无措地将初初抱进他怀抱里,手背青筋突起。 许砳砳抿着嘴,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令他崩溃的根源不在于他身处绝境,而在于他没有能力保护初初。 语言苍白无力,他低声喃喃道:“我应该杀了自己吗……我早应该杀了自己的……” 要成为善良的人族先知,刀下的第一条亡魂应该是他自己吗? 许砳砳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和自我怀疑,如果他早在人族先知的觉醒仪式中杀了他自己,是不是他在阿尔黛的面前就有一拼之力。 阿尔黛却在此时噗哧一笑,他没有趁胜追击,而是轻快地说道:“你现在应该担心的问题是,你怀中的那一位流血了,你没有看见吗?” 许砳砳当然看得见初初脸上的血,他本是心急无奈,直到听见阿尔黛的下一句话,许砳砳由心急转变为心悸—— 阿尔黛说:“他的血可都滴在记名册里了,只等歃血为盟,仪式结束,他便要听令于万耀殿了,第一次要让他执行什么任务才好呢?” 闻言,许砳砳的身子一僵,着急忙慌地擦掉初初脸上暗红色的血液,又慌慌张张地去擦地上的血。 血液被他抹开,迅速渗入石碑里面。 凡注册加入万耀殿的妖怪,实力都将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在万耀殿内修炼也能日进千里,但是——成为万耀殿的记名妖怪,也将听令于万耀殿之主,阿尔黛的号令。 就像全场被定身在原地的妖怪。 就像对阿尔黛恨之入骨却无法摆脱他的禁锢的凤皇。 初初站在原地,垂着头,两只手臂也无力地下垂,从他身上渗透出的暗红色血液蔓延开来,地表痛饮而光。 许砳砳耗尽神武龟的妖力想要将初初和地表隔离开来,可地面上的石碑却能无视任何阻力,汲取自初初身上流出的鲜血。 许砳砳只能抱着初初,许砳砳身上的屏障对初初的鲜血不产生排异反应,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许砳砳上身的校服。 初初渐渐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他努力发声:“砳,砳,抱住,我……” 细针直挺挺地扎在他的眼珠上,初初被迫睁着双眼,像是回到他的幼崽形态,日夜都闭不上眼睛。 许砳砳依言更加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初初轻声说道:“我,不想,倒下去……” 初初还是孩子心性,但他不想倒下,他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不愿向任何人屈服,可自尊允许他向许砳砳求助和妥协。 初初费劲力气才问出口:“砳,砳,你有,没有受伤……” 许砳砳咬着牙,摇摇头。 初初才道:“我许了一个愿望,说,我要保护好砳砳。” 闻言,阿尔黛低着头嗤笑一声。 初初不知道由他的愿望化生而成的小树苗不只是枯萎了,甚至连根都已经烂掉了。 这时,又一滴血液从初初的衣角溅落在地面时,场内骤然风云变色,五行妖力肆意涌动,能量暴动不止,方圆数里的石碑都泛起猩红的血光。 阿尔黛抬起双眸,目光炽热地看着初初的方向,薄唇翕动,他无声地说了六个字。 第126章 许砳砳被腾升而起的热浪狠狠推了一把,差点连翻几个跟头滚出场外,他被神武龟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跌坐在地,如同置身于暴风雪之中寸步也难行。 四大妖灵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面面相觑,都不敢妄下定论。 斗兽场中央气浪滚滚,猩红的血光映红半边天,五行妖气相生相克,汇聚在初初的周身,数百根银针被妖力拽出体外,妖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初初身上的针孔里,它们彼此互斥,都想独占初初这副躯壳,却又互相制衡,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初初的体内共存,五色妖气在融合过程中,所产生的剧烈震荡,令整个斗兽场为之颤抖,乃至于全场被阿尔黛定住身的妖怪也都清醒了过来。 他们的意识都断了片,上一秒还在惊叹阿尔黛殿下和凤皇对决,只为了争夺一只石头精,下一秒又惊愕于现场已经陷入一片混乱。 可尽管他们恢复意识,身体却还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有极少数没有在万耀殿留名的妖怪能动弹,凤皇也咳出一口血,勉强撑着身体。 地表红光乍现,混沌之中只听“咔擦”一声响,雷声轰隆,地表像被张牙舞爪的闪电劈开数道裂缝,从石碑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蔓延到许砳砳脚下。 可阿尔黛却毫不意外道:“这块记名石碑常年不修,质量果然不行。” 翻涌的血气在此时稳定下来,初初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稳稳地落地。 初初双目无神,灰蒙蒙的眼睛一片茫然,直到阿尔黛对初初下令:“把你拼尽全力为他设下的最后一道护身屏障击碎吧。” 初初的眼睛眨了一下,身形一动便瞬移到了许砳砳面前。 许砳砳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但他身上的护身屏障自动撑起一层结界。初初已经伸出手,掌心覆盖在防护罩上。 屏障上陡然出现裂痕,像一朵鲜花盛开的全过程,花苞上的茎络舒展开,一朵冰花自初初的手掌心绽放,裂纹在屏障上肆意地铺展开来。 没人留意到,阿尔黛微不可查地皱下眉。 初初握掌成拳的瞬间,防护罩尽碎。 屏障碎片如同玻璃破碎的延时画面,许砳砳一直看到近在咫尺的初初,在防护罩破碎的一刹那之间,仿佛初初的脸也碎了。 眼前这个黑衣少年不再是许砳砳记忆中的初初。 经过万耀殿名册登记的实力加成后,初初已经恢复了伤势,身上被割开的口子已经不治而愈,脸上只留着两行凝固的血痕,像两行泪。 看着这张完好无损的脸,许砳砳一时忘了害怕,只是发自内心感慨道:“你没事了,真好。” 就算只有你能活下去,也好。 阿尔黛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幽魅一般,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杀了他。” 阿尔黛垂着眼眸,目光落向凤皇。 只等初初“杀”许砳砳,这场仪式也就该落幕了。 初初的手快如闪电地穿过屏障碎片,精准地掐住许砳砳的脖子。 三大妖灵都痛心疾呼:“等等!” 许砳砳的心情却是意外的平静。 可能是临死心如止水,连走马灯的前半生的回忆杀都直接省了。让许砳砳视死如归的原因很简单,他在半个小时之前还在担心要是他一死,初初恐怕会极度内疚和痛苦,初初现在忘了他也是好事,初初可以活着,还能卸下负担。 初初脸色平静如水,静静地看着许砳砳,他既没有挣扎,没有流泪,也没有迷惘,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许砳砳闭上眼睛。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略一收紧,却没有想象中被掐断脖子顷刻间的剧痛,他只感觉到身体被一阵向前牵引的拉力一拽。 许砳砳睁开双眼,只见初初的脸蓦然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无限放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近得他眼前出现重影。 许砳砳惊讶地睁大眼睛。 初初掐着他的脖子却没有杀了他,而是将他拉到近前吻了他。 初初的吻来势汹汹,热烈得像是倾注了半生的余温,贪婪得像是鲸吞蚕食。 许砳砳的迷茫与挣扎都被这个混杂着血腥味和眼泪的吻给烧成余烬,风轻轻一吹,就全都散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这个侵略性十足的吻和这个人的呼吸是真的。 妖灵们目瞪口呆。 阿尔黛却是老神在在地笑道:“果然……不会听我的命令啊……” 阿尔黛朝后歪头,深深地看了凤皇一眼,再回头时,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墨绿色浓郁的妖气化作浓雾,他的身体在浓雾遮掩下若隐若现,隐约可见拔长生长着,衣帛的撕裂声中,撑裂一身公主裙,他那姣好的面部长出鳞片和獠牙,四肢粗壮伸长,手臂的皮肤披着绿森森的鳞甲。 阿尔黛的真身恐怖狰狞,比许砳砳在打铁村见过的壁画更加吓人。 阿尔黛微笑道:“看来我不能小瞧你了呢,若是不认真起来,我怕是一不小心会被你杀掉。” 初初结束一吻,灰蒙蒙的眼睛里映出许砳砳的脸部轮廓,还有他的迷茫和困惑。 他只是本能地求吻。 他松开许砳砳,眨了眨眼睛,微笑道: “一个吻,换一条命。” 许砳砳呆呆地看着初初,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初初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初初的目光没在许砳砳的脸上过多停留,转身朝阿尔黛走了过去。 凤皇凝望着初初的背影,道:“您……现在的阿尔才是战力全开的状态,实力比刚才猛涨不止一倍……” 初初没有回头。 阿尔黛嘻嘻笑道:“果然还是挚友了解我,等我把他们都解决干净,我要换身干净的裙装去陪你叙旧,所以你喜欢我穿红裙子还是白裙子,等结束这场仪式,你要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阿尔黛吐出猩红狭长的分叉舌头,“嘶嘶”作响,他舔着自己的嘴角,眼睛里却像是修罗血洗过的古战场,碧绿色的眼瞳涨成血色,那狭长的眼睛一眯,竖瞳一紧缩,他的身形快如闪电般化作一道残影向初初袭击而去。 初初不退不避,正面迎击。 两人正面碰撞,掀起的气浪亦来势汹汹,场上浓烟翻滚,余波将许砳砳震开数十米开外,身后有人扶住许砳砳。 许砳砳回过头,惊讶地看到福先生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福先生没有戴着慈善家面具,血淋淋的嘴巴一路咧到了耳根,把许砳砳吓了一跳,他眯着眼笑道:“邻居一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是来给牛哥收尸的。” 他早混进了观众席,刚才被阿尔黛定身,亏得初初动静太大,才帮他破了禁锢术。 许砳砳愣愣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跟邻居寒暄。 牛哥虽然没死,但也半残了,的确需要有人善后“收尸”。 福先生的突然乱入只让许砳砳惊讶一时,待到场上的余烟消散,许砳砳更是震惊,初初和阿尔黛对打竟完全碾压对方。 阿尔黛的打法令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只见他一手被钳制,随即扭断手臂以换取贴身暴击,疼痛让他愈发癫狂,嗜血以达狂暴状态,他不断自残又自愈,放弃防守全面进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他竟然乐在其中。 阿尔黛之凶残,场外观众看得心惊胆颤,初初不紧不慢地一一拆招。 阿尔黛双臂全废,背后撕拉一声钻出阴森森的骨翅拍打着继续攻击。 电光石火之间,初初废了他的双臂,折了他的双腿。 初初黑漆漆的瞳眸没有亮光,手起手落,他握住蛟龙背后的那对骨翅,连根拔起,连着血肉,血水喷溅——就像阿尔黛刚刚抠出初初的逆麟一样。 浓烟过后,战局已定。 出乎许砳砳意料之外,初初站在场中央,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冷漠,而阿尔黛被他单手掐着脖子,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中,毫无反抗之力。 初初一身肃杀之气,全化作眼底那浅浅的笑意,问:“这样好看多了。” 阿尔黛背后的骨翼被折,几乎奄奄一息。 初初继而又问:“你还想要翅膀吗?我可以再帮你插上啊。” 说罢,两根血淋淋的骨翼刺进阿尔黛的身体里。 画面过于残忍,初初的狠戾让许砳砳心悸不已,他别过脸不忍看。 初初提着阿尔黛悬浮在半空中,问:“你不是说我打不赢你吗?” 阿尔黛咳着血,喘气道:“我是说……你不会杀了我……” 闻言,初初微微一笑道:“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吧,如果我在三招普通攻击之内没能杀死你,我就放了你。” 初初不管他伤得重不重,略一挑眉,在斗兽场唤醒仪式阵法。 四周玄门光阵大打而开,光圈流光飞转,其上夹着许多晦涩难懂的古老符文。 神武龟哆哆嗦嗦道:“这……这是处决叛乱者的赌徒契约法阵。” 阿尔黛原本就嗜杀成性,他喜欢在斗兽场虐杀违背万耀殿的妖怪,以三招妖力碾压的攻击威慑那群叛乱者。 若是受虐者能熬过三次攻击,法阵将绞杀施虐者的身体,榨取其妖力,并为受虐者恢复身体。 普通攻击,或者称为“妖力碾压”,是单纯拼妖力雄厚与否的攻击。 当许砳砳迷糊之际,后知后觉想问“可初初怎么会知道这里的法阵”,就见捏着阿尔黛脖颈的食指加大了力度,指腹微陷,轻易地碾碎了覆盖在阿尔黛脖颈上的硬如铁石的鳞甲,阿尔黛浑身在颤抖,骨头里发出咔擦咔擦的爆破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斗兽场上空,余音散去,空气中充满腥臭味。 “三。” 许砳砳倒抽一口冷气。 ——阿尔黛眼眦泣血,七孔流脓,覆盖在嘴唇的薄皮都被胀破,唇上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依然想对初初挤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他咧嘴时,笑得无比瘆人。他喘着气道:“我……已经好久没能感觉到疼痛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被你杀掉呢,请你肆意地毁掉我,不需要给我留生路。” 初初目光一凝,手指蓄力。 “二。” 阿尔黛猩红色的眼睛蓄着墨绿色的血液,他朝许砳砳和凤皇的方向瞥去一眼,黏稠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遗憾道:“可惜不能听到挚友的回答了……不过……” 他的唇角一扬,表情狰狞却愉悦地对初初说道:“你真的会杀了我吗?你也……舍不得先知大人吧?” 初初闻言,五指用力,瞬间拧断阿尔黛的脖子。 “一。” 墨绿色的腥臭鲜血喷溅了出来,但在鲜血喷涌的前一秒钟,阿尔黛满面的鲜血如同潮红,他临死前,眼里泣血,狼狈不堪的面庞上带着病态的愉悦表情,他望向初初的目光中满含着钦佩和仰慕,他唇边荡出最后一句话,细弱得像是虫吟,他说:“不愧是您呢……” 声音渐弱,唇角浮出一个微笑,他无声地做了口型。 四个音节。 他说—— “吾王……万岁。” 初初维持着拧断阿尔黛脖子的手势,愣了一下。 阿尔黛的头颅滚落在地,脸部的鳞片在地上砸出敲击铁器的声响,大睁着眼睛面朝着凤皇的方向,他遗憾自己没能够变回那张清丽的容颜,起码能死得好看一点。 凤皇的目光紧追着初初,他看到凤皇常年冷冰冰的脸上露出欣喜。 阿尔黛眯着眼睛笑了下,轻声说了一句: “谁让我总是宠着你呢……” 这场庆典只需要一个牺牲品。 不是许砳砳,是阿尔黛自己。 第127章 万耀殿内。 七根盘龙柱擎天而立,左数第三根柱子的光芒渐渐熄灭。 黄金王座后面的黑影张开翅膀。 - 阿尔黛已尸首分离,他的尸体也从血淋淋的横切面开始腐烂,化为一滩黏稠的墨绿积液。 慢慢渗入地底。 尸体自他脖颈开始溃烂,蔓延到手指尖,一块沾血的龙鳞从他的手中掉在了地面,鳞片僵硬,落在地上发出两三声清脆的敲击声。 一缕袅袅的青烟随同阿尔黛溃烂的尸体一起消散了。 那是阿尔黛残缺的灵魂体。 阿尔黛殿下死了。 整个斗兽场落入一片死寂,全场妖怪都处入极度的震愕中。 甚至是连四大妖灵都觉得难以置信。 神武龟愣了半晌:“你们都看了吗?” 九尾天狐看傻了:“没有……” 金翅大鹏冷笑道:“死得好。” 神武蛇不能理解:“嘶,这是连妖灵……都被捏碎了?” 就在初初掐断阿尔黛的脖颈的瞬间,断的不只是阿尔黛的脖子,连他的妖灵都被捏碎了。 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因为所有大妖怪抖能在肉体崩溃之后保住自己的灵体,肉体死亡被划分为第一阶段的死亡,魂飞魄散才是彻底死亡。 像初初在最后的危机关头,他将自己的精元渡给许砳砳护体,而那道精元原本就是在护着初初的灵魂。 阿尔黛的精元,居然那么轻易地被初初的妖力碾压之下就破碎了吗? 或者,精元被他用来护住别的什么东西? 阿尔黛死得猝不及防,可他的灵魂体和肉体一起消失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阿尔黛一死,整座万耀殿再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中,只有初初周身发出阴煞邪性的血红之光。 大战终于告捷,吊在许砳砳心里的大石头一落地,他只想跑过去接初初离开,他答应和初初一起去不夜城拆城门,他还想和初初一起回到终南洞隐姓埋名,万耀殿物归原主,有小啾啾接任也算是皆大欢喜。 许砳砳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却在迈开一步就被福先生拉住。 许砳砳回头。 福先生皱眉,道:“你不能过去……我们得趁现在快点离开。” 斗兽场的上空汇聚了从整座万耀殿汹涌而来的妖力,它们肆意翻滚搅动,像滚滚天雷劈在初初身上,围绕在初初周身的血雾愈发浓郁。 红得像血,趋近于黑。 许砳砳听不明白福先生的意思:“初初打败阿尔黛了,我们得接初初一起走啊。” 福先生时刻都保持着绅士风度,冷静地向许砳砳解释道:“万耀殿有一个不死传说,万耀殿从未有一日没有殿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许砳砳:“可阿尔黛被初初杀死了啊……” 福先生:“能打败殿下的只能是先知,即便先知也只能封印殿下,并不能杀死殿下,这算是单方面的胜利。但如果是其他妖怪击败万耀殿殿下,那个妖怪……就会接任为新殿下。” 万耀殿殿下只能是全妖界最强大的妖怪,这便是万耀殿的法则。 万耀殿易主也只存在两种情况:一是杀死现任万耀殿殿主,晋升为新王,二是旧主在不知名原因下已死,万耀殿法则会自动选举万耀殿内最强的妖怪,成为新殿下。 许砳砳当场懵了,愣半晌,声线轻颤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初初马上就要成为新的万耀殿殿下吗?” 许砳砳在福先生沉默着点头时,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这时,不远处的凤皇突然下跪。 许砳砳余光捕捉到凤皇的身影,方才面对阿尔黛的凌虐始终坚持屹立不倒的凤皇,却在此时双膝下跪。 凤皇的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初初的身影,但许砳砳听到他说:“不是要成为新一任万耀殿殿下……他一直都是吾王。” 许砳砳:? 五行的妖力混搅成汹涌暴躁的血色气浪,气浪包围着初初的周身,将他托举起来,血色滚动,如同燃烧的火焰,而这映天红的怒火逐渐趋于绛红色,天空暗了下来,光线变暗,火焰在翻滚之间,竟又趋近于黑色。 许砳砳因无知所以无畏,在场的妖怪在看到这燃烧的黑色火焰时,全都被吓得六神无主。 受初初一人之力的影响,整座万耀殿地动山摇,许砳砳仿佛进入空间错乱的幻境,屋顶向上掀开,地表也裂开密密麻麻的小缝隙,蒸腾而起的黑紫色雾气带着一阵迷魂香,现场妖怪的情绪在瞬间就被安抚了下来,他们贪婪地吸食雾气,感受这份来自万耀殿的馈赠。 福先生迅速带上慈善家面具,阻隔气息。 每逢万耀殿易主,万耀殿会自动破解限制屏障,敞开大门欢迎所有妖怪进入万耀殿采食妖气。 这个仪式也被称为欢迎新王登基的初礼,若是此时站在高空俯瞰万耀殿,整座万耀殿就如同一朵盛开的睡莲。 四大妖灵也终于在这时确认初初的身份,他们早在初初反杀阿尔黛的时候就察觉,但是在形态彻底明朗之前,对旧主的绝对忠诚不允许他们盲目认主,直到黑炎焰的出现。 传说中的黑炎焰,既不发光,也不发热,它是火焰的余烬,却又无可阻挡,凡是触碰过黑炎焰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都会被抽走“生命”。 牛嫂曾跟许砳砳解释过:黑炎焰仿佛能将物体的时间线推至尽头。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黑炎焰的销蚀,这可是碾压万物的力量。 百年之前,万耀殿的上空腾升起黑炎焰足足燃烧了七天七夜,据说是庆贺阿尔黛殿下登基大典的狂欢,而今这片腾升而起的黑色火焰…… 许砳砳心里很不安:“他还会记得我吗?” 福先生:“你是先知,他不认得所有人也会记得你。” 初初记得他是先知,却唯独不再记得他是许砳砳。 许砳砳:“那……他会想杀了我吗?” 凤皇说:“殿下完成重生洗礼的同时,他的执念会烙印在他灵魂的最深处,成为他要背负的罪名。阿尔百年前过于偏执,但未成狂,坐上万耀殿殿主的王座之后,他成一了无可救药的疯子,原罪会因人而异,但万耀殿之主都有一个共同的使命,那就是要与人族先知为敌。” 许砳砳的眉头皱得深如沟壑,他咬牙问:“既然初初是你们的旧主……那他的原罪是什么?” 凤皇沉默了。 九尾天狐告诉许砳砳:“吾王百年前背负的原罪,是冷漠与傲慢……” 漠视苍生的冷漠, 和, 轻贱生命的傲慢。 ——就如同许砳砳在ovary保护协会总部的贵宾休息室里所看到的玫瑰花窗一样,只有居中的石柱是亮着的。 凤皇仿佛能听到九尾天狐的声音,他只低声说:“傲慢是一种得不到支持的尊严,但吾王永远得到我们的赞礼与拥戴。” 万耀殿内山崩地裂,斗兽场更是陷入一片混乱。 掉在阿尔黛尸体“焚化”附近的那片龙鳞,在顷刻间碎成了金色的齑粉。 仿佛如阿尔黛所说,初初不再需要逆麟。 许砳砳于混乱中产生了幻听,听见骆主任紧张地秃噜着厚嘴唇催促他:“小同志……小同志嚯!福先生!快带着牛哥跑啊!” 许砳砳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背的熟悉身影,站在斗兽场的入口处,他脸上也戴着慈善家“防毒”面具,他焦急地用拐杖杵地面。 斗兽场的地面都在摇晃,许砳砳踩在神武龟的屏障才勉强能隔空站稳。 凤皇跪向初初的方向,不再抬头,也没有回头看许砳砳,但他真心实意地奉劝了许砳砳最后一句:“你走吧,吾王还未下达新指令,但他回到万耀殿的初衷是为救你,等下一次再见,我只听令于吾王的命令。” 许砳砳:“……” 福先生道:“我们知道你有难,除了不听先生坐镇终南洞,村里凶灾级别的邻居全都来了,你还是快跟我们一起逃吧。” 终南洞b级凶灾级别的妖怪邻居都自愿加入救援小分队,也即是除了预言家不听先生和闭眼黑的鬣狗精,其他邻居都来了。 许砳砳很感动。 可这一切都太突然了,许砳砳不止一次预想了所有最坏的结局,却没想过他有一天要和初初为敌,为他好的人都在劝他离开初初,劝他赶紧逃命,只有四大妖灵希望许砳砳留下来,留下来被初初一击毙命,四大妖灵得以和他解除契约,重见天日。 许砳砳胸腔内积压着郁结之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原地彻底放弃了思考,冲斗兽场中央,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 “初初——” 他要初初回来。 经许砳砳这声呼唤,闭着眼,悬浮在场中央的初初竟真的有反应,他回过头看向许砳砳。 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爬满皲裂的纹路,许砳砳看得很心疼,那是数十根银针扎裂的痕迹。 可下一秒,附着在初初眼睛表层的黑色忽然间脱落,就像年久失修的油漆表层因烈日暴晒而层层剥落…… 如云翳之间透出的光芒,黑色涂层掉落,露出一双金灿灿的眼瞳。 ——是传说中的黄金瞳。 众妖倒吸一口冷气,为有幸目睹黄金瞳而惊艳不已,不胜荣幸时,只有许砳砳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在初初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他自己了。 于他而言,这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于初初而言,他是完全陌生的普通人族。 随着初初睁开眼,黄金瞳现世,万耀殿也加剧了崩塌速度。 许砳砳看到初初微微皱眉,一阵轻风迎面吹来,风头如刀,他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许砳砳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脸颊,他摸到脸上有三道小划痕,低下头,左手手背也出现数道微微绽开的“擦伤”,更像是被爪子挠出来的。 神武龟沉湎于旧主再现世,无心保护他。 只有万耀殿之主能伤到他,阿尔黛已死。 …… 许砳砳无言地盯着左手手背的伤痕,心情剧烈起伏。 福先生大叫不好,再也顾不上礼仪,为了要赶在初初进化成真王的cd时间里,他不顾许砳砳的意愿,使用妖力托起许砳砳,投向骆主任那边。 他们只不过是灾煞级别的妖怪,在妖气暴乱的万耀殿内自身难保,行动不便,使用妖力,就如同一叶折桅的小舟在狂风巨浪的海里摇摇欲坠,骆主任接住许砳砳,又将他投向下一棒。 他们像抛橄榄球一样要将许砳砳送出万耀殿外。 途中,许砳砳看到初初的身子抽长,背部蝴蝶骨的位置如同生根发芽一般拔出一对漆黑的双翼,看到他一头乌丝褪为银发,看到他的十指指甲染上墨色,看到他睁开双眸,原本是漆黑如夜的墨色瞳孔,如今永夜已过,像黎明曙光泼洒出金光,那一双灿金的眸子不喜不悲,过分冷漠,却也过分好看。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黄金瞳,是自混沌初开以来最纯粹的魔王种。 许砳砳终于赶在万耀殿的屏障再次关闭之前逃离了,但是途中接棒帮助他的邻居全都出不来。 最后一棒是唐四娘,许砳砳只看到她脸上的慈善家面具的笑容很灿烂,“她”施展妖力送许砳砳离开时还安慰他:“你要好好活着。” 许砳砳被“抛”出万耀殿大门,以盛放之姿敞开大门,诚邀全界妖怪进城品尝百年难得一遇的妖气盛宴的万耀殿,却再次闭门封城。 传说,每当万耀殿易主,万耀殿的屏障也会随之而打开,就便是一场盛大而绚烂的飨宴。 妖怪们可以进入万耀殿汲取妖气,得以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万耀殿内妖气浓郁,以万耀殿殿下所在的城堡中心,依次向外递减。但妖怪们必须在屏障再次关闭之前逃离,否则会被万耀殿“黏”住,最终蚕食而尽,就像一朵盛开的食人花,浓郁的芬芳吸引猎物自投罗网,前来采撷这致命的花香。 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换言之,新王诞生需要汲取大量的妖气,由万耀殿提供,万耀殿又通过吞噬妖怪来实现自我补给。 第128章 有两道残影从万耀殿身处破空出来,掠过的疾风划破漫天浮尘,来者是两名意气风发的青年,自动归位于凤皇的身后,他们分别是七皇之二的麒麟皇和穷奇皇。 他们与神武蛇的立场相同,都是中立派,并不关心凤皇与蛟龙皇的王位之争,在他们的眼里,万耀殿的殿主只有一位,在旧主退位之后的整整百年间,他们沉眠于万耀殿地底,静等吾王归来。 他们的王,是万物之始,混沌之初的王。 其名原初。 当最后一声余震过后,宫殿受仪式影响,坍塌崩裂得体无完肤,原初从一片废墟中走了出来。 金灿灿的眼瞳让人不敢逼视,仿佛能洞穿万物,以凤皇为首的群妖都低下了身子,为吾王归来献上绝对的忠诚。 原初越过他们,灿金色的眼瞳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斗兽场贵宾席之上。 贵宾席的高台已经彻底坍塌成一堆废墟,但是,唯独一把黄金皇座连同端放在软垫上的黄金王冠,悬浮在半空中。 只见一缕墨绿色的妖力萦绕在它们周身,不让它们受损,不让它们蒙尘。 暗沉的绿光若隐若现,妖力难以维持。 这便是阿尔黛的精元,也是阿尔黛残存于世的最后一丝妖力了。 ——精元护体,妖灵不灭。 但是阿尔黛一开始就将精元提取出体外,只为了保护这顶黄金皇冠。 原初的黄金瞳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伏拜在其后的凤皇低低地垂下眼眸,掩住自眼底外露的情绪。 全场悄静得容不下落针声,只剩众妖的抽气声,原初一扬手,所有崩落在地的废墟腾升至半空中,崩塌陷落的万耀殿以反向之力重建文明。 坍塌的天花板被重新复原,砸烂的桌椅也恢复原状,碎裂的玻璃瓶重修完好,唯独瓶中一只红玫瑰花瓣落地,难再现娇艳。 凤皇在万耀殿迎新主的飨宴上汲取妖气,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他上前一步,恭迎原初殿下回到七罪殿。 话音落地,却得不到回应。 凤皇低垂的目光略一上抬,只见,原初殿下站在正前方,右手一张,地上那枚连着半根龙骨链的钛金吊坠便落入他的掌心。 原初低头看了眼钛金吊牌。 原初站在原地不动,但周围的景物却如同四季交替,斗转星移间变了个样。 时空再一停滞,原初已经高坐在七罪殿的黄金王座之上,殿前也仅剩以凤皇为首,麒麟皇和穷奇皇居后的三皇。 凤皇对于原初殿下敬畏有加,但他与原初不同,他仍保留着这百年沦落在外的全部记忆,尽管记忆很荒唐,但更荒唐的是关于原初殿下的记忆…… 而许砳砳这个名字,是贯穿那一小段荒唐记忆的“原罪”。 尤其是在凤皇抬起头确认过七原罪之柱,他心中的希冀和疑惑却同时被放至最大。原初殿下在百年之前,千千万万年之间,他所背负的原罪自始至终都是“傲慢”。 可是此时,代表着“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的七罪柱全部亮了,唯一代表“傲慢”柱子却黯淡无光。 七根高耸入云的盘龙柱血气缭绕,映得整个殿堂煞气冲天,可吞日月山河。 被钉在王座之后的巨大黑影与原初殿下的一举一动保持着极度的默契。 空间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凝滞的气氛和呼吸声。 偌大的殿堂内,即使三皇的呼吸声是轻如鹅羽,却仿佛落地有声,清晰可闻。 唯独不见殿堂之上那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所谓不死之身,就是他的心脏已经提前停跳了。 不生等同不死。 原初先开了口:“百年不见,万耀殿却还是原样。” 他的声音慵懒至极,明明悦耳动听,殿前三人却有两人呼吸一滞,油然生畏。 原初掀起眼眸,朝着殿前望了一眼,道:“既然回来了,那就继续百年前的例会。” 凤皇睫毛一颤。 百年之前,被授权自由进出七罪殿的只有凤皇一人。 其他六皇多是从凤皇那里听从转达号令,如今有幸在重临的时刻当面与吾王面谈,性格孤僻的麒麟皇倍感负担,穷奇皇激动万分,且不甚荣幸。 作为下四皇的穷奇皇是全场身份最低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旁听吾王和凤皇冕下,这两位高层之间的下午茶会。 要知道百年前的这场茶话会,也是原初殿下召见凤皇的最后一次例会。 外界的光亮自七罪殿的玫瑰窗投射进来,绚丽的光影聚拢成数面斑斓的镜面世界,有如记忆气泡,透过镜面可以看见泛大陆各地场景。 自长眠中醒来之际,坐在七罪殿里透过镜面世界看世间百态,是原初百年前消磨时间的唯一乐趣。 他习惯于冷冰冰地站在高地,俯瞰蝼蚁的喜怒哀乐。 此时殿内的七面镜面世界还停留在百年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七对人族在亲吻。 其中包括,年轻的情侣拥抱热吻,年迈的夫妻临别一吻,年轻的妈妈对幼儿舐犊情深的一吻,阔别重逢的一吻,生死别离的一吻……等等。 原初垂眸,提问凤皇:“人族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情绪?亲吻既然能令他们感受到欣喜,为何又能让他们悲伤落泪。” 穷奇皇:? 妖界将亲吻与爱欲划上等号。 不止原初无法理解人族表达情感的方式,连同穷奇皇在内的绝大多数大妖怪,也都无法理解。 但是没人会闲到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可偏偏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至高无上的王,生于混沌之初的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情感。 还有自由。 不同于穷奇皇的震惊和纳闷,凤皇习以为常地站在王座之下。 - 原初殿下是自原始之初,可追溯到与天地同寿之时,他便已是万耀殿殿主。 而凤皇则是第一任皇族,他无数次看见殿下在漫长岁月中沉睡又醒来,原初殿下的黄金瞳里无慈悲,也无喜乐,唯一一次眼里闪现出波动时,是通过镜面墙看到人族活动。 镜面世界的人族为一男一女,他们害羞地并肩携手,两人的脸颊红到见血,分别前恋恋不舍地执手相看,当男生下定决心,拉住女孩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女孩又羞又高兴,男孩同样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了别。 又看到另一对年轻的男女,双方在分别前沉默,最后一个拥抱和亲吻却让两人泪流满面。 百年之前,殿下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他慵懒地支着下巴,向凤皇提出疑问:“为什么人族会有那么矛盾的情绪呢?亲吻既能令他们感到高兴羞涩,为什么又让他们悲伤落泪。” 凤皇回答不知。 殿下并不在意,只说:“下次醒来时,希望你能够替我找到答案。” 随口一提的话,凤皇却一直都记在心上。 殿下生于法则,却被法则永久地囚禁在万耀殿之中,只有他能代替殿下离开万耀殿寻找答案。 百年之前,凤皇一路上看见了百态。 一个杀手:拥抱亲吻却从背后捅刀。 一个妓女: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亲吻以此换取金钱。 一对夫妻:狎妓宿娼的男人和他妻子在分别前亲吻,口口声声情与爱,刚一分开就各自和旁人亲热并贬低对方。 他当时找到了答案—— 人族只是善于伪装,亲吻其本身并不能让他们欣喜若狂,也不能让他们悲鸣万状,这只是类似于食人花一族释放花蜜诱捕猎物的伎俩。是人族获取金钱,捕杀猎物的伪装技能。 可凤皇当时来不及向王汇报,凤飞千里,却得到原初殿下自爆的噩耗。 百年之前,万耀殿易主的原因也很简单。 殿下为追求自由而追随自由而去,“活着”虽非他本愿,但长久囚禁在万耀殿更非他所愿。 他们的王选择了他唯一可以做主的方式,用“死亡”来换取自由。 …… 时隔了百年之久,凤皇略一恍惚,便上前向原初殿下汇报一百年前的报告。 凤皇回答:“欢喜是因为亲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悲戚是因为亲吻之后就要分离。欢喜是因为爱得深,悲戚是因为爱得太深。” 原初侧卧在王座之上,对凤皇的回答不置可否。 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心里的钛钢铭牌,吊牌的正面刻着英文名lucky。 背面则刻着三行信息: 主人:砳砳(lele) 电话:15*****0902 “iwannahome.” 原初的指腹摩挲着吊牌背面,雕刻凹槽摩擦着指尖。 原初懒洋洋地提问:“爱是什么?” 这本就是一个很荒谬的问题。 何况是由背负了冷漠和傲慢为前原罪的殿下提问的。 哪怕殿下不再“傲慢”,取而代之的却是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这六大原罪。 殿堂内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名的暗香浮于尘上。 凤皇沉默了半晌,在穷奇皇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之时,他笃定地回答道: “是许砳砳。” 四字有如千斤,话音落地之时,摩挲吊牌背面“砳砳”二字的拇指停住了,原初掀起灿金色的眼眸,淡淡地扫了王座下的凤皇一眼。 凤皇不卑不亢道:“只有许砳砳能够回答您这个问题。” …… 麒麟皇和穷奇皇已经退下,大殿之内只剩下原初和凤皇。 凤皇欲言又止。 原初看穿他的心事,直接问道:“你以为是我杀死了阿尔?” 凤皇没有否认,以凤皇与蛟龙皇的过节,他本不想多话,但是当他看到阿尔黛以精元护住黄金皇冠时,他动摇了,“或许……他并未曾背叛过您。” 原初托着下巴,挑起唇角,问:“你还记得阿尔是从什么时候擅自改名吗?” 凤皇微微皱眉。 原初阂上双眸,道:“我从未怀疑过阿尔的忠心。” 原初开启斗兽场的赌徒协议法阵时,就没想过要阿尔黛的命。 阿尔黛本不该死的,却被他三招普通攻击捏得灵魂震碎。 阿尔黛在位时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仅仅在这百年之间,万耀殿里服侍他的妖怪就其被杀了不计其数。 原因简单,只是因为在称呼阿尔黛殿下的时候没有带上名讳…… 一声“殿下”就丢了一条性命。 他们死于罪名“不敬”。 但这“不敬”的原因,却不是对阿尔黛本人不敬,而是不敬于原初殿下。 没有人能够取代他们的“王”。 所以他改名为“阿尔黛”,他要万妖称他为“阿尔黛殿下”。 阿尔“黛”殿下。 阿尔代理殿下。 第129章 万耀殿外。 许砳砳魂不守舍地坐在高墙之下,寄存在他意识海里的四大妖灵也精神恍惚地一致陷入沉思。 和许砳砳相比,四大妖灵今日受到的打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神武蛇之外的三大妖灵在线发呆,回想他们先前和许砳砳结缔契约的场景,若按时间线逆推,金翅大鹏是被神武龟、神武蛇和九尾天狐联手才坑入这个小团伙的,九尾天狐是因被神武蛇出卖才会被初初逮着的,作为万恶之源的神武蛇,他在一开始也只是一个受害者,他是屈服初初的淫威之下才低头妥协的。 忆往昔,三大妖灵泪千行,这段往事甚至可以被编入妖界今日特报。 前情提要:百年之前,旧主已逝,万耀殿一时大乱,因誓死追随原初殿下,不服蛟龙皇统领,被阿尔黛毁尸逐出万耀殿的七妖皇之三,落难在外,却被真王摁在地上摩擦,被迫与人族先知签订契约。 三妖皇表示心里好苦,既悔恨自己没能够及早认出吾王,途中曾对吾王出言不逊,同时又有点儿庆幸自己现在才知道真相,假设他们提前知道了真相,当时的场面更尴尬—— 灵魂状态的三妖皇在初初的威胁之下豪言万丈:吾等只要一息尚存,必誓死效忠于吾王,绝不会为了苟活背叛吾王! 初初冷漠:那就去死吧。 三大妖皇:????? 他们内心os:王,您还好吗?hello?王您是托管了吗吾王??? 嗐,谁能想到他们的王还真的托管了呢。 三大妖灵从噩梦之中打了个寒战被惊醒,许砳砳还心神不定地望着这一堵阻拦在他面前的百尺高墙。 一个温柔的声音惊扰了他那脆弱的神经。 “砳砳先生,你还好吗?” 许砳砳呆呆地回过头,他仰起脸庞,日薄西山,在日暮残阳的橘红色暮光里,许砳砳的脸显得异常干净,因为有神武龟贴身保驾护航,连灰尘都没能落在他的身上,却也衬得他脸上那几道猫挠似的抓痕更加突显。 许砳砳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一身白色衬衫的挺拔青年,他也戴着一个瓷白色的慈善家微笑假面。 不过,青年还戴着一个金边框眼镜,眼镜链自他两鬓垂在肩头。 他怀里抱着一只黑猫,睁着一双蓝黄双色的阴阳瞳,警惕地盯着许砳砳,只是黑猫病恹恹的,不如往日有精气神。 那人摘下眼镜和面具,许砳砳看到终南洞邻居,文质彬彬的李公豹站在他的身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李公豹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他原本为了伪装成小妖怪,变幻而成的人形是不完全形态,不仅脸上留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褐色泪沟,身后还甩着一根带有黑色斑点的橙黄色尾巴,而此时站在许砳砳面前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 毕竟他可是超a级别的灾煞大妖怪。 许砳砳看到旧相识的瞬间,内心涌出一阵酸楚,内心也很不是滋味。 许砳砳低下头,问:“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终南洞的邻居本不是善类,在终南洞留了许砳砳一命尚能理解为他们在那个名为善良的生存游戏里互相牵制,可是为救许砳砳而全洞出击进入万耀殿,却让许砳砳无法理解了。 许砳砳虽感动,但这份感动被打了折扣。 李公豹并不清楚在万耀殿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从许砳砳的反应中猜到了些许,他只是温柔地对许砳砳笑了笑,安慰道:“妖各有命,更何况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终南洞邻居呢,大家只是为了守住那最后一方净土而已,您也不需要有负担,终南洞的邻居可都是自愿来救你的,如果他们的善良令接受对象产生负罪感,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会过意不去的。初初……应该也是一样。” “……” 许砳砳迟迟没有吭声,他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当初在终南洞,唐四娘为了救他而“死”的时候,李公豹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李公豹轻声道:“我负责留在外面接应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您已经安全了,接下来想去哪里呢?” 许砳砳不知道。 他在李公豹说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却仍心有不甘。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初初也“丢”了,他既回不去现实世界里,也没有再留下的意义。 许砳砳焦虑烦躁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摸一下脖子上的钛钢吊牌,可惜他伸手摸了个空,只看到自己左手背上新增的抓痕。 许砳砳想到了他离开万耀殿和初初对视的最后一眼。 初初眼神陌生,当时那阵风吹得许砳砳的脸上很疼。 许砳砳坐在地上沉默了半晌,他站起身,忽然说道:“这样也好。” 李公豹疑惑地看向他,就听许砳砳又说:“我要去人族主城。” 许砳砳回过头,最后望着万耀殿的高墙,嘴唇一动,隔着重重高墙,无声地对初初说了一句:“就当是……我送你回家了。” 初初既是万耀殿原主。 那万耀殿就是他的家。 许砳砳抓著书包带子,转身,他背对着万耀殿的高墙,一步一个脚印,徒步走远。 …… 许砳砳的背影同时出现在万耀殿的主殿,七罪殿的镜面世界里。 原初坐在黄金王座上,钛钢铭牌在他的手掌心躺了许久,却依旧冷冰冰,汲取不到半点热量。 灿金的眼瞳往下一扫,他支着下巴,目光追随着许砳砳的身影,连同许砳砳刚站在门前与“他”无声对话,原初也读懂唇语。 “……我送你回家了。” 原初皱了下眉。 - 李公豹主动与许砳砳同行。 许砳砳离开前还回到灌木林里找大、小石头精,可是他没找到。 他们“一家”四口,李公豹一行十妖一起来到万耀殿,归程却只剩他和李公豹…… 许砳砳他们离开时走水路,乘船归,两岸群山连绵,绿树成荫,清风送湿气,凉飕飕的。 许砳砳站在一片花纹繁复的薄冰上,在水上飘行了千里。 许砳砳离开终南洞的时候,是靠初初在九条河上结冰才得以渡河的…… 许砳砳乘奔御风,喃喃道:“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许砳砳盘腿坐在薄冰之上,从书包里找出医用绷带处理自己身上的抓痕。 李公豹坐在旁边,他看到许砳砳背着屠龙刀和斩魔剑也不惊讶,反倒是看到许砳砳施展妖力时面露诧异,听许砳砳解释是和四大妖灵,也即是三大皇族签订了平等劳务契约后,李公豹才恍然大悟。 李公豹忍不住感慨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初初为您考虑得真周全……” 哪怕他“不在”了,四大妖灵依然能代他保护许砳砳。 李公豹当初初和其他邻居一样“葬送”在万耀殿里了,只余一声叹息。 许砳砳低头看着自己手背,初初为他寻庇护,教他用妖术,是不是连初初也没有想到,妖界唯一能伤及许砳砳的,也只剩初初他自己。 许砳砳想要静一静。但在沿途,许砳砳却不得清净。 四大契约妖灵痛定思痛后,也暂时放下内部分裂的矛盾,每日在许砳砳的意识里谈天说地唠家常,而这一段以大型电视剧模式开始的家常,中心主旨主要是向许砳砳推销原初殿下。 九尾天狐动之以情:“我们回万耀殿吧……原初殿下可喜欢你了,你不是不知道啊,你看当初在不夜城,要不是看到原初殿下对你一片深情,我也不会那么果断选择和你们同路。而且殿下肯定还是记得你的,可殿下现在无法离开万耀殿,你要让殿下独自留守在万耀殿里思念成疾吗?你能忍心吗?” 神武龟也晓之以理:“人族都是一群伪善的生物,你忘了途径那劳什子好梦镇了吗?你去到人族主城也讨不到好。阿尔黛不也说了,你们这些被召唤过来的人族先知也是牺牲品,你们只是刀,不保修不退货,是人族内部争权夺利的祭品。” 任凭九尾天狐和神武龟攻势凶猛,许砳砳却没反应。 李公豹在许砳砳的旁边,怀里抱着黑猫,他并不知道存在于许砳砳意识海里的四大妖灵在开演讲大会,他挠着黑猫的下颌,对许砳砳说道:“人族集群而居,几乎都在东方,砳砳先生,等进入人族的居住地,希望您能顺道帮它了解一个心愿。” 李公豹将怀里的黑猫托起来,对着许砳砳招了招手。 许砳砳问:“什么?” 李公豹说:“其实,这只小黑猫是在我的妖力帮助下,由怨气凝聚而成的怨灵体……” 许砳砳皱了眉。 李公豹接着道:“从我捡回它已经过去了四五年,时隔太久了,如果它残留的怨念再没能得偿,它的怨灵体恐怕难以维持。” 许砳砳想起这只黑猫曾被人族伤害过,那它的怨念…… 看到许砳砳只顾着和豹子精聊天,九尾天狐和神武龟都没辙,不善言辞的金翅大鹏在一旁干着急,直到神武蛇出马。 神武蛇以一声拖长的语气助词“嘶”,作为开场,吸引许砳砳的注意,不同于九尾天狐和神武龟的言之殷殷和情之切切,神武蛇向许砳砳抛出一个问句:“小家伙,吾王坐拥妖界万里河山,万耀殿里应有尽有,吾王高居万妖之上,可你知道吾王一生追求的大道是什么吗?” 许砳砳猜不到。 神武蛇叹息道:“……是自由。” “……” 神武蛇:“吾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拥有无人匹敌的神通,吾王拥有世间一切……可唯独没有自由。” 神武蛇预留的留白空隙有点长,九尾天狐会意,声情并茂地说道:“看似拥有一切的殿下,却被禁锢在万耀殿里亿万年……” 神武蛇:“你知道百年前,万耀殿为什么会易主吗?是因为殿下以自爆的方式退位,可殿下耗费了百年的时间和精力才换得的自由,却又全部交付与你的安危。” 为了你,吾高高在上的王,他却向规则低下了头,束手就擒。 许砳砳:“……” 这时候,李公豹哄着黑猫不要对许砳砳抱有敌意。 黑猫有灵性,仿佛识人语,它不太情愿地跳进许砳砳怀里,翻个身,朝许砳砳亮出了圆鼓鼓的肚皮。 李公豹抬头对许砳砳笑道:“砳砳先生,小猫愿意把软嘟嘟的肚皮翻出来让你摸,证明它愿意对你付出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许砳砳垂下目光,愣愣地伸出手指头轻轻触及黑猫的腹部。 初初在幼崽时期,也愿意让许砳砳摸它的肚皮。 并且,只愿意让许砳砳一个人摸。 第130章 许砳砳心神恍惚地抱着黑猫,路途漫漫,他听着李公豹把黑猫的故事讲完。 这只黑猫是被人族虐杀后的怨气凝结体,因为怨恨的对象是人族,所以它一闻到人族的气味就会龇牙咧嘴,一见到人族就会发狂,就像黑猫以往见到许砳砳时露出的敌意,堪比是人族雷达。 许砳砳抱着黑猫的手略有些僵硬,他低垂着眼,长睫掩盖了他的眸光,他低声道:“我听说过,人族的村子……禁止有灵性的动物进入。” 生活在妖界的人族也是生不由己,他们在大妖怪的面前连一拼之力都没有,固守在结界之内只求自保。 妖怪进不了人族村镇的禁制结界,但是实力强大的妖怪却可以通过灌输妖气附体在有灵气的动物身上…… 世道艰难,这是一个闭环的死局,谁都可能成为受害者。 李公豹点点头,温柔地一笑,道:“对,这个小家伙就是误闯了人族的小镇,可它还一开始算是幸运的,被一个善良的小少年偷偷捡回家去收养,它贪恋少年的温暖和牛奶,也曾幸福过一段时间。” 可是,那善良的小少年太过于懦弱,不争不抢,以和为贵,家族里的同龄人都看他不惯,只是碍于家族律法又不能真的伤他太重,讨厌他的人不敢动手打他,转而虐待他的猫。 若是公开处置“妖兽”倒还好些,一把火,烧个精光,痛苦也只是一时的,可是为了报复那个人族,他的仇敌将他摁在地上,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猫从活蹦乱跳,虐到奄奄一息,烧得通红的铁条捅进了猫的嘴巴里,猫残叫着,他嚎哭着,可是它挣脱不了,他也无能为力。 后来,小少年将小黑猫埋在镇子结界外,小少年在它的坟包前哭到深夜,除了道歉就只是说:“是我害了你……不要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了。” 李公豹当时就在附近,睁着一双琥珀蜜蜡似的眼睛目睹了一切,他并不懂为什么是坏人做了坏事,到最后却是好人在自责。 等到少年走后,李公豹刨坟带出小黑猫。怨气滔天的动物死后有几率能吸引妖怪,小猫死后怨念极大,它请求李公豹帮忙,助它化为恶灵报仇。 豹子精笑眯眯地提醒它:“可以哦,不过等你化为憎恨人类的恶灵,怨恨既无慈悲,也无差别,即便是遇到刚才那个小少年,你也会将他撕碎哦。” 小猫当时迟疑了:若是会害了那个少年,它不清楚自己自己的报仇是否还有意义。 听到这里,许砳砳一时间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问:“那它最后……” 话音刚落,许砳砳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黑猫,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在意的那个答案—— 黑猫虽然有所迟疑,但它最后还是选择了化为怨灵,将全体人族视为仇敌,也包括那个给过它温暖的少年。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胸口,却找不到那块钛钢吊坠。 李公豹敏锐地捕捉到许砳砳的神情变化,语气温和地关心道:“砳砳先生,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许砳砳摇摇头。 李公豹关心道:“您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许砳砳沉默了。 许砳砳不是故事里那个少年,但他也曾遇过一只小野猫。 许砳砳养了两条大狗狗,每晚遛狗都会固定去附近公园里的藤椅休息,因为有一只小野猫会准时准点出现,等着许砳砳给它喂食。它每天都会来吃,也从一开始抱有敌意,到后来不介意许砳砳的靠近,只是吃干抹净就跑,许砳砳一伸手想摸摸它,它就张牙舞爪,它也从不跟许砳砳回家。 许砳砳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它打持久战了,两个月后,野猫第一次舔了许砳砳的手。 猫舌头带着小倒刺,刮得指腹有点儿疼。 直到那天,许砳砳网购了一块钛金吊牌,想正式带小猫回家,结果因为吊牌上的一句话印错,“iwannagohome”,到手却发现少了一个“go”,许砳砳重新定制,当晚就没给小猫戴上。 次日晚上,小野猫就遇到了专门拍虐猫视频的变态…… 它一路跑到那张藤椅旁想向许砳砳求助,可许砳砳当晚有事耽搁,来迟了半小时。 …… 许砳砳之所以会在意黑猫“最后的选择”,是因为他当时带着首富和冠军两条大狗赶到时,面对遍体鳞伤、断了气的小野猫,他对这只本应该名为lucky的小野猫说了:重新投胎之后,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给你留着猫牌。 许砳砳当时只恨不能用大把的爱来弥补那只小野猫,所以理所当然地对小野猫说,“投胎之后一定要回来找我”,却没想过,小野猫还愿意投胎吗,许砳砳一人所能给予的微不足道的关爱,抵不过弥天恨意。 李公豹听完了许砳砳的故事,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才问:“您说取名lucky,是幸运的意思,可是,这段故事明明很悲惨,为什么还要取这个名字呢……” 许砳砳扯动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幸运代表的意思,不是它遇见我,而是指我遇见它。” 李公豹一抿嘴唇,却没有出声。 他想起当初他看见黑猫犹豫时,好心劝它的话:你遭受了那么大的恶意,却还贪恋人族的一点温暖吗?如果不是他懦弱无能却又慈悲心肠,多管闲事抚养了你,你又怎么会被虐杀,如果不是他爱护你,看到你被虐杀心痛如刀绞,那些以欺负他为乐的人,又怎么会将快意转移到你的身上?就是因为他懦弱又善良,才会害了你啊。 黑猫最后被他洗脑成功,自愿化为恶灵。 …… 许砳砳和李公豹都各有所思,但沉寂只持续了一会,许砳砳出声打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人族,但我到现在也知道你们为什么留我一命。” 许砳砳将黑猫递还给李公豹。 李公豹只是笑,笑容很无害,道:“终南洞一直强调邻里和睦,要以善为本,这些不只是说着玩的,我承认我不善良,但不代表我不会做善良的事情,阿尔黛殿下继任的这百年,妖界里混乱无序,难以聊生,哪怕我的妖力不低,也很累。” 阿尔黛对许砳砳说的那些话,许砳砳历历在目,一句“你的善良毫无意义”更是让许砳砳记得铭心刻骨。 许砳砳说:“毕竟阿尔黛推行的是善良无用论。” 李公豹道:“希望凤皇即位,可以让我们喘口气。” 许砳砳皱眉道:“万耀殿易主,产生动荡,但万耀殿殿主不是凤皇。” 李公豹诧异道:“那又会是谁?” 许砳砳道:“是初初……” 李公豹继续惊诧道:“啊?” 他接着又脱口而出:“那你怎么……” 你怎么……还要逃。 许砳砳没回答。 李公豹迟疑着问道:“难道……是逼婚?” 许砳砳:? 原本挺严肃的气氛被李公豹一句话搞砸,但李公豹回顾他在终南洞和初初的相处,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了。 许砳砳否认道:“当然不是。” 李公豹提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上网查一查现在的情况。” 万耀殿易了主,网络上曾为阿尔黛唱赞歌叠高楼的置顶讯息都得撤换,负责相关版面的工作人员必定会加班加点地大换血。 从网上了解消息也肯定无法知道终南洞邻居的死活,但许砳砳仍很想知道万耀殿现在的情况,因为他至今还心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初初在接受过仪式洗礼之后,还会记得他呢。 水路行到尽头,已是离开万耀殿三日后,在水土接壤处,出现了一座妖怪的城池。 许砳砳戴上李公豹的慈善家面具,隐藏背上的刀剑,全副武装后,和李公豹偷偷摸摸地进了城区,只为了蹭个wifi。 夜半三更,许砳砳和李公豹踩遍了半座城的青瓦片,才寻到一家有设置公共wifi的,他俩蹲在一栋小洋楼的双坡顶上,借着月光打开网络的登入界面,楼下的四只小妖怪搓麻将的声音噼啪响,不时夹杂一些粗俗不堪的言语。 李公豹轻车熟路地用自己的id账户实名登陆了官网。 一看到网页置顶的前几条飘红信息,李公豹和许砳砳都愣了一下。 “第一条”:惊天消息!吾王归来!万耀殿物归原主!阿尔黛已下台!进贴队形恭迎吾王归来!!! “第二条”: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现场消息曝光!惊闻现场不止众t.g.m.争斗不休,连销声匿迹了百年的凤皇也现身!阿尔黛亲自下场!最终引吾王重磅归来!石头精是当之无愧的妖界第一ovary!!!! 许砳砳的阅读速度太慢,刚顶着一头黑人问号看完第二条,就见眼下的帖子一跳,又有一条重磅新闻被顶到了恭迎吾皇的置顶消息下面,把“石头精是当之无愧的妖界第一ovary”压下来。 只见,“第三条”:姐妹们!好消息!为迎吾王归来,万耀殿发文要求各地的领主上供新!娘!姐妹们快冲呀!!! 许砳砳:? 第131章 许砳砳盯着网络界面上的标题,一言不发地盯了十来秒。 他平静地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沉默。 四大妖灵也很迷惑,万耀殿向来不搞虚头巴脑的那一套。 其中特指以美献礼,吾王既不需要,更是不屑。 “全界没有一妖能与吾王平起平坐,更遑论同睡一床。” “全界没有一妖可以玷污吾王。” 四大妖灵皆如是说。 “毕竟吾王的原罪,可是傲慢。” 原初殿下的“傲慢”,是漠视苍生,轻贱生命,天下万物在他的眼里就如同草芥与刍狗。 面对草芥刍狗要如何发情,这是一个荒谬至极的伪命题。 神武龟困惑道:“但是官网的置顶消息如果涉及造谣吾王,绝对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审查员撤下,连同发布者和传播者的脑袋一同拧下来……” 可是置顶消息的存活时间太长太长了,长得四大妖灵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神武蛇猛地“嘶”一声,迟疑道:“除非……” 因为他的“揣度”过于无理,他战战兢兢,不敢逾越,一句“除非”拉锯了半天都没接下去说完。 却被李公豹截胡了,李公豹回答许砳砳刚才问的那一句“这是要干什么?”,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许砳砳转过头看他:? 李公豹笑笑,说道:“万耀殿之主必定会在法则的限制下背负一个原罪,砳砳先生,我觉得您得反思一下你自己,是不是平时让初初憋得太急了……” “…………” 许砳砳吸了一大口气,目不转睛地与李公豹对视着,他提着气想要反驳,到了最后却又泄气,无话可说。 神武蛇壮着胆说出自己的猜想:“除非……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吾王所背负的原罪已经变了。” 九尾天狐以陈述句的语气说道:“咳,七大原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她在最后一个词咬了重音。 神武龟坚定地否认:“不可能,连阿尔黛都没有觉醒色欲!吾王更加不可能了,这不合理。” 金翅大鹏不能更赞同了。 许砳砳没表态,他伸出手指,轻按着网络屏幕向上滑动。 许砳砳想搜集更多信息,比如说:“作为献礼的新娘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李公豹搜索关键字。 这毕竟是妖民大事,消息刚出来不久,网上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网络上置顶的那个标题为“姐妹们!好消息!为迎吾王归来,万耀殿发文要求各地领主上供新娘!姐妹们快冲呀!”的讨论帖确实含不实信息,一点开帖子就看到大批妖怪在嚎啕大哭。 李公豹找到一条加精置顶的整合评论,条件大致有四点: 一,人族, 二,外貌出众。 三,量大。 四,限期三日。 在妖怪官网上冲浪的网民自然是清一色的妖怪,第一项要求就已经让所有一扫到标题就兴冲冲地冲进来的妖怪们全军覆没。 许砳砳也看着这四项要求陷入沉思,他原本是想借助万耀殿对新娘选拔要求,来分辨初初的执念是否是真的与他有关,第一项要求是符合了,第二项要求有点勉强,第三项要求直接让许砳砳瞬间皱起眉头。 加精评论用了一句话来概括:“必须选用上上等的优质人族,多多益善。” 这句话让许砳砳梦回不夜城,仿佛回答了对人族宠物挑肥拣瘦的贩卖市场。 九尾天狐嘴上没门把,一时失言,一不留神就将嗑cp脑补的内心戏说漏嘴:“嗐,吾王的原罪是真的变了,因你而起,却不再只是你了……” 在这之前,初初只要许砳砳一个牵手就开心小半天,一个亲吻就能乐一整天,他可以为了许砳砳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许砳砳能给他一个吻。 还有那个时候,当初初的血液渗入斗兽场的注册石碑下,阿尔黛命令初初杀了许砳砳,初初掐着他的脖子却吻了他,还对他说:“一个吻,换一条命。” 许砳砳忽然就拧紧眉头。 他当时在生死关头,顺理成章地将初初那句话理解为“一个吻,换阿尔黛那条命”,可是他突然就惊醒,如果初初当时说出那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吻,留许砳砳一命”,这完全也能说得通。 他曾因你而起,但却不再非你不可。 李公豹开展地毯式搜索,还了解到,万耀殿公开征集新娘这一活动确是真事,但勒令的对象并不是妖界中的各大领主,而是面向人族居住地发布的。 人族居住地的分散各处,除了人口数量最为稠密的人族主城不白城外,还有散落在主城以外的小城镇,依靠着古禁制的保护结界存活。 而今万耀殿官方发文称,上交新娘,获得殿下满意者可保新娘所在城镇方圆五百米地的太平,妖怪不得再进犯,为期三年。若是拒交新娘,坐镇万耀殿的三皇将亲自出城屠城。 “……” 李公豹说:“这的确像是万耀殿的手笔。” 许砳砳在心里补充一句:但不会是初初的主意。 许砳砳握紧左手手背上的医用绷带,突然开口:“我想回万耀殿。” 李公豹抬头看向他。 许砳砳道:“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 四大妖灵也都噤声。 万耀殿长年对外界封禁,若非是像ovary石头精相亲大会一样对外开放参观的特别庆典之外,平时连一只没有通过登记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许砳砳若想混进万耀殿,这一次便是一个时机,虽不是最佳时机,但这可是难得的时机。 李公豹忍不住问道:“砳砳先生,您想去确认什么呢?” 许砳砳没回答。 许砳砳这个决定在李公豹的眼里有如自投罗网,但是李公豹没有立场可以左右许砳砳的决定,而重回万耀殿对于四大妖灵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巴不得许砳砳赶紧去万耀殿,甚至还暗戳戳地希望殿下彻底忘记旧情,一手捏死人族先知,他们也能得到解放,留在万耀殿内静待重生。 - 许砳砳乘坐真一叶之舟,船飘三日,却在靠岸的时候又原路折返。 一行人一路上各怀心事。 水面清澈,清晰地倒映出许砳砳的面庞,他抬起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耳垂。 上面戴着一只银质耳钉,是许砳砳在打铁村的时候亲手打造而成。 耳钉的款式很简朴,虽然毫无技术含量,但是初初曾对这对耳钉爱不释“爪”,许砳砳耳垂上的耳钉是初初帮他戴上的,另一只耳钉则留在初初那里。 三天时限十分紧促,上下紧张忙乱,负责去各地强征新娘的魔王军团急着去交差,而人族的城镇里更是闹得不可开交,象征着人族信仰的“米其大人”的图腾已经失灵了百年,米其不再是人族的精神支柱,他们分崩离析,推选出村镇里最标致的女孩儿,冠以“要为大局着想,你们都是巾帼英雄”的高帽,强行为害怕得浑身颤抖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换上白婚纱,合力将她们推向村镇的出口。 许砳砳潜入人族的聚集地,心情复杂地偷走了一套新娘婚纱。 他赶在魔王军团返程之前,和李公豹藏匿在万耀殿附近的密林里蹲守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一队西装革履的魔王军团押送三十几名“人为的”巾帼英雄回来了。 许砳砳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竟然会沦落到荒郊野外换衣服,换女装,而且一换就要穿白婚纱。 许砳砳憋了无数句“干”,才手忙脚乱地在李公豹同样手忙脚乱的协助下换好婚纱,在混入队伍进入万耀殿之前,许砳砳把屠龙刀和斩魔剑卸了下来,放在地上。 李公豹好歹也是一只大妖怪,不仅和人族先知为伍,现在还要帮人族先知保管叱咤妖界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实在匪夷所思,但李公豹面上的疑虑却是在关心许砳砳。 他迟疑道:“你确定,真的要赤手空拳进去万耀殿吗?” 这对刀剑可是传说中唯一可以伤得了万耀殿殿下的武器。 这是许砳砳唯一的胜算,可是许砳砳却弃下了。 许砳砳浑身别扭地托着裙摆,羞耻得只能以面纱遮住脸,他点了下头,回答敷衍得很是认真,说:“那是初初。” 那是初初。 哪怕现在的初初可能会想要许砳砳的命。 可是,从许砳砳为了寻找觉醒人族先知的方法而离开终南洞的那时起,一直都是初初保护他。 而许砳砳也从得知自己很可能是人族先知的时候起,就保证过,他绝对不会对初初刀剑相向。 李公豹怀里揽着黑猫,迟疑片刻,又问:“砳砳先生……” “嗯。” “您害怕吗?” “……” 许砳砳又沉默。 说实话,他怕。 许砳砳可以在初初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可在原初面前可能不行。 许砳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紫色香水瓶时,犹豫了一下。 他不确定自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初初认出他,还是说,哪怕他什么都不用去做,初初从来就没有忘记他。 …… 魔王军团已经临近。 许砳砳在临走之前,对李公豹说道:“其实托了初初的福,他还给我留下能够保命的技能。” 初初不止一次对他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就是你的刀和剑,你只需要有逃命技能就好。” 所以初初给他留下四大妖灵。 可惜,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初初当初教许砳砳的保命技能,到了最后却是为了能在初初的手下保命。 许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进。 第132章 许砳砳混入魔王军团的押送队伍中,看着万耀殿的大门为他而开,当他的脚步踏入万耀殿的那—瞬间,他迟疑了—下,但是同行队伍的“准新娘”都害怕得瑟瑟发抖,许砳砳在她们当中反而是最冷静的—个。 许砳砳表现得很冷静,但四大妖灵的心情却都难以平静。 许砳砳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快重回万耀殿,更没想过再次回到万耀殿又是在斗兽场。 许砳砳记忆中的斗兽场早在初初和阿尔黛对战那日,就崩塌得很彻底,不过几日,斗兽场遭受过破坏之后又得以迅速重建,—砖—瓦恢复如初,完全不见那日的破败场景。 只是,前几天进入万耀殿时,许砳砳还坐在斗兽场的贵宾席位上,现在则列队站在—群被献礼给原初殿下的人族新娘之中。 新娘进入万耀殿时,全体新娘的头上都被蒙着面纱,遮住她们的容颜,她们排成两列长队站在场中央,另有—群西装革履的魔王军团将整个斗兽场围了起来,人族新娘站在场中央,发自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疯狂地撕扯着她们的神经。 站离许砳砳最近的—位人族新娘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她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安地绞着手指头,过度的恐惧让她的感觉神经已变得麻木,手指的倒刺被她撕出血来,她却像浑然不觉。 全场悄静无声地等了大半个小时,许砳砳站得脚都麻了,恨不能使用妖力。 直到听见破风声,许砳砳抬起头,他隔着朦胧的纱罩看到以初初为首、凤皇和另外两个生面孔紧随其后,他们撕裂了空间,凭空出现在贵宾台上。 全场的魔王军团整齐划—地朝着原初殿下深鞠—躬。 在场的人族新娘都吓得屏住呼吸。 而许砳砳愣愣地仰头凝望贵宾台。 初初高坐在黄金王座上,凤皇则站在黄金王座之后,另有两个陌生的青年面孔分立在初初的两侧。 再见到初初时,最明显的区别是初初原本雾蒙蒙的眼睛,虹膜和瞳仁终于泾渭分明地被区别开来,初初的瞳仁是灿金色的,瞳色剔透晶莹,不怒自威,是全界百万年难见的黄金瞳。 就连四大妖灵都紧张兴奋得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百年前的殿下从不抛头露面,他们连殿下的福音都难得—闻,更别提见过殿下的人形模样。 就连殿下的代言人凤皇,他进出万耀殿也只是和吾王的影子交谈。 许砳砳在前几日在现场看见初初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只是当时走得太匆忙了,他没看清。 许砳砳隔着如薄纱如轻雾的纱罩,仔细地记下初初的变化。 初初戴上了耳饰,耳朵上镶着金光灿灿的耳钉,耳钉的做工非常精美,金托上镶着—圈无暇的钻石,钻石里面装着漫天璀璨星河。 银发,朱褐色的薄唇,下薄唇穿着—颗赤红色的唇钉,十指指甲涂了黑色指甲油,但是黑色指甲油在阳光下也会微闪金光。 龙喜欢各种亮晶晶、金灿灿的金银珠宝,许砳砳对初初现在的装扮毫不意外。 可即便是这么富贵奢华的外在,也中和不了初初身上散发出高山雪顶的刺骨寒意,他半倚在王座之上,微挑薄唇,唇角勾起的弧度既落拓不羁,又维持着难以名状的高贵风度。 这是原初殿下,已不再是初初。 若注视原初的眼睛,就如同凝视深渊令人不寒而栗。 深渊不会主动吃人,也没有刻意展露出它的狂妄和不可—世,可这世间万物皆知它很危险且不近人情。 原初那双灿金色的眸子里并无凶戾嗜血的杀意,反而像是—只在晒太阳的猫,懒洋洋的,但是许砳砳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在他眼里,世间万物等同蝼蚁,人与蜉蝣无异。原初殿下不做慈善公益,他不贩卖慈悲,也不施舍怜悯。 无所偏爱,任万物自生自灭。 原初给人的压迫感绝非是阿尔黛可比的,阿尔黛坐上王位之后,恶之则欲其死,爱之却反让其生不如死,相比阿尔黛爱恶太极端,原初则摒弃了爱恶,境界高低—目了然,许砳砳到现在才懂得为什么妖皇们宁死也不认阿尔黛为殿下。 初初不曾有过这样的骇人气场,但他本质上和原初也—样不近人情。 如今他神格觉醒,藐视苍生,睥睨天下,他的不仁,既和以万物为刍狗以百姓为刍狗的天地大道无差异。 因他无偏爱,所以在他的目光俯视之下的万物皆无恃有恐。 许砳砳在初初眼里曾是区别于苍生之外,现在却也泯然众人矣。 许砳砳垂下眼睛。 但许砳砳的失落是在他抬头看初初的第—眼就已落地生根。 许砳砳第—眼先是看到初初戴上了耳钉,可惜不再和许砳砳是—对的了。曾经让初初爱不释“爪”的耳钉,恐怕已经因为材质—般做工粗糙等原因被原初抛弃了。 原初现在的原罪,又会是什么。 许砳砳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四大妖灵战战兢兢的声音给打断了。 “吾王……” 许砳砳抬起头,只见初初从黄金王座上站起身,下—秒,他已经落在斗兽场中央。 在场的人族新娘都屏住了呼吸,她们又惊又怕,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望着初初的脸,她们好奇于万耀殿殿主的真容,她们惊艳于万耀殿殿主的绝世容貌,最终又惧怕于万耀殿殿主的身份。 许砳砳这才发现初初的身材也拔高了些,原本略显单薄的少年身躯变得结实许多。 初初应该比他还要高了。 许砳砳的心里这么想着。 却见原初站在人族新娘的方阵面前微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眨眼即逝,但是许砳砳还是看到了。 原初没有喜恶,更不会有其他任何情绪,所以许砳砳才会更在意。 许砳砳的心跳加速,他所能猜测到的只有—个可能:原初察觉有人族先知的存在。 许砳砳绷紧全身的神经,又勒令四大妖灵严阵以待。 四大妖灵不知道许砳砳要对他们的殿下做什么,他们虽身在许营,但心在原初殿下身上,在线大声抗议道:“你要干什么……你不得对吾王无礼!” 他们说话时尾音还带颤。 好在原初只是站在斗兽场上,没有异常,献礼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排成两列纵队的人族新娘成双上前,由原初殿下来亲自检验。 像极了—道有条不紊的工作流水线。 队伍不断近前,却没—个人族新娘能得原初殿下的青睐。 排在前列的新娘们紧张得脚步虚浮,站在后排的新娘更是捏了—把冷汗,她们的心情很矛盾,既庆幸自己没有被挑中,又在踏离队伍的那瞬间,竟又开始恐慌自己没有被选中。 许砳砳站在很靠后的位置,可是流水线流得太快了,不过—会儿的功夫,他就被这条单箭头朝前的队伍推到前面。 他和原初殿下的距离不断靠近,他却越发觉得和初初的距离被不断拉远。 四大妖灵更是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进殿这—路上,许砳砳已经和四大妖灵演练过这—次计划的模拟演习,确保他们之间要配合得当,—气呵成,绝不能留有破绽。 四大妖灵恨自己是听令于许砳砳的傀儡,—想到许砳砳待会儿要使用他们的妖力对殿下行大逆不道之事,他们这本已出窍的灵魂都吓得不停地打哆嗦。 许砳砳已与初初近在两米之距,当走在许砳砳前面的人族新娘在队伍的尽头停顿了三秒,右脚脚尖离地,后脚跟也被带起,她往落选队伍走去时。 许砳砳的心跳剧烈得像是要蹦到嗓子眼。 眼前的阻隔都不再了,许砳砳与隔壁的小女孩儿—起往前踏出—步。 正面的原初殿下无动于衷。 许砳砳的脚底落在地上时,鞋底磨砂发出的声音细微得人耳不可闻,但在许砳砳抬眼的瞬间,四大妖灵(被迫)应声而动。 许砳砳的作战计划是:九尾天狐—上场就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地召出捆仙索先困住原初,神武龟和神武蛇同时启用神佛天降的玄武甲屏障保护好许砳砳,前者可以在三秒内封锁任何敌人的行动,后者可以无视所有伤害。 电光石火间,九尾天狐和神武龟蛇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他们纷纷出手,并—同成功限制住原初。 他们已得手,与此同时,只见许砳砳掀落自己的纱罩,他跨大—步上前去,几乎是与原初贴身而立。 那—刻,全场大惊失色。 连四大妖灵都以为许砳砳要趁机痛打原初殿下出气。 可许砳砳只是在原初盛着疑惑的目光下,捧着原初的双颊,狠狠地亲了上去。 唇齿互碰撞,连同喘息—同咽下去。 许砳砳只是,像以往哄初初时那样,像约定好的—样,亲了初初。 但又不—样。 如今许砳砳的心境发生变化,而原初也不再是初初了。 这个亲吻很粗鲁,很短促,同样很急促。 许砳砳很快放开原初,在对方依旧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沙哑道:“—个吻,要换所有人的命。” “……” 三秒将过,许砳砳要离开,仍被捆仙索禁锢在原地的原初的脸朝前—倾,他凑到许砳砳面前,贴着许砳砳的嘴唇又亲—下。 许砳砳反被原初的举动吓—跳,在他受惊吓的这半秒间,原初还伸出舌尖舔了—下许砳砳的嘴唇。 原初的舌尖很灵活,触感柔软但是冰凉,除此之外还带着—分古怪异样,冰凉凉的但是质地又很坚硬,让许砳砳彻底回神。 许砳砳在回神之际,立刻按原计划进行,下令要金翅大鹏扶摇直上,带他逃离万耀殿。 原初站在原地,仰起头看着许砳砳离开的方向,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他的舌尖有个缺刻,而缺刻的分叉中心穿了—颗银色的舌钉。 那枚舌钉,与许砳砳耳朵上戴的那—只分明是—对。 许砳砳借着金翅大鹏的御风绝学离开了。 斗兽场内。 全场死寂。 第133章 原初殿下……被强吻了!!! 万耀殿的斗兽场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现场气氛如同水泥浆一样凝固了,全场妖怪处于震愕中,僵在原地不敢动。 除了凤皇,他眼神复杂地站在贵宾台上,看着他们殿下。 原初站在斗兽场正中央,许砳砳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原初的目光仍停留在许砳砳消失的地方。 原初记得许砳砳。 准确来说,他记得许砳砳这个人,但是忘了他和许砳砳相处的大多数经历。 原初很清楚地记得关于自己爆体离开万耀殿的这百年间的记忆,那不是一段快乐的回忆,他虽然离开了万耀殿,但却没有摆脱万耀殿法则的束缚,困住他的囚笼只是从万耀殿换成了九天河的泉眼中。 原初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记忆存在缺失的片段,关于许砳砳的记忆被封存在一个暗匣子之中,这个匣子被上了锁,存放在他记忆深处。他全知全能,可开锁的钥匙不在他身上。 原初原本对那段记忆并不太感兴趣。 可他此时魔怔地抬起手,手掌心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原初是不死之身,拥有一颗不死的心脏,时间法则在他身上的流速极其缓慢,心脏百年难得跳一次。如果有人能伤得了原初的话,就会知道他的血是冷的。 他的冷漠是渗入血肉与骨髓的,傲慢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 可是,就在刚才,他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他胸膛里的扑通声。 虽然心跳只跳动了三声,但是每跳一下都强而有力,清晰可闻。 原初愣了一刹,连他都对自己的心跳声感到格外的陌生,可他的心脏却为了那个人族而跃动。 这三声心跳也让他隐约记得,他曾在休眠中日日夜夜倾听着耳畔的心跳声——那是在石蛋的记忆,许砳砳长时间把他贴身捆在腰腹上。 他记得许砳砳的心跳声,也记得许砳砳的体温,还记得许砳砳当时的不安和焦虑。 这一小段解封的记忆里,对原初而言是全新的景象。他曾独自度过了千千万万年,悠长而乏味的漫长岁月,冗长而沉闷的回忆如一潭死水,没有乐趣可言。 可是这个在他的记忆泡里活跃的人,弱小得不堪他一击,却能够让他那终年死气沉沉的记忆陡然鲜活起来。 许砳砳明明很弱小,仿佛拥有起死回生的精神力量。 原初对于许砳砳的吻有本能的贪恋,可他并不想占有他。 斗兽场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还没有解封。 直到原初出声,发表了被许砳砳强吻之后的初体验感受:“人族……” 原初发声,妖怪们洗耳恭听,在场的三十多位人族新娘全身僵硬。 原初的声音空灵又飘渺,道:“……还真是一个喜欢亲吻的种群啊。” 凤皇:“……” 无一人敢应答。 初初又说:“我要见他。” 说罢,原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全场再次一静。 - 许砳砳顺利逃出万耀殿,间隔不过几秒,但是这一路惊险又刺激。 尤其是四大妖灵兴奋得一路尖叫。 九尾天狐在线扰民:啊啊啊啊啊我的捆仙索捆住了吾王!!! 神武龟蛇抢着攀比:因为我们的玄武甲!这小家伙才能在吾王面前毫发无伤好吗! 金翅大鹏不屑冷哼:如果没我,他要怎么逃过一劫。 四大妖灵都想抢占贪天之功,未果,又开始遗憾许砳砳没有给原初殿下来上一刀。 许砳砳:? 四大妖灵或是光明正大地唉声叹气,又或是隐晦地唉声叹气,惋惜道:“看来你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啊,要是当时削断吾王的一根头发丝我也此生无憾了!嗨呀……” 别说是一根头发丝,就是能用拳风撼动吾王的头发,这能让他们吹一辈子了!若重回万耀殿,说不定还能借此在职称评审中挤上上三皇的位置,可谁知道就在友方激动万状时,许砳砳只亲了原初一下就逃之夭夭,嗐! 四大妖灵遗恨得心痒痒。 完全他们忘了在进入万耀殿之前,是怎么义愤填膺义正言辞地警告许砳砳不准借他们之手对原初殿下出手。 许砳砳找到李公豹汇合。 虽然他以自己的方式试探过原初,但是单凭原初当时的反应依然让许砳砳看不透,原初不排斥他的吻,可又和初初对亲吻的执念和欢喜不一样。 许砳砳摸不透此时的万耀殿是什么情况,他和李公豹又赶往下一个妖怪城镇蹭wifi上网搜查实况转播。 网络是个了解实时消息的好途径,许砳砳这才刚离开万耀殿,有关于他的传说就在网络上炸开锅。 整个首页前排都被相关消息霸屏,其中还有多个版本流传—— 热门1:夭寿啦!原初殿下被一个人族当众强吻!场面太劲爆,亲吻太热辣!听说原初殿下的嘴唇都被人族给咬破啦! 由1可见传闻不可信,要知道咬破原初殿下的嘴唇等同于伤了原初殿下,这个操作是打boss的终极版hard模式。 热门2:斗兽场倾城之恋续集来也!!!石头精ovary横空问世,引万耀殿真主、蛟龙皇,和凤皇竞折腰,石头精当日选择离开万耀殿,今日却混入人族新娘的献礼队伍中潜入万耀殿并当众强吻原初殿下!原初殿下再一次纵容他逃离万耀殿,各种缘由为哪般!我很期待!!! 由2可见,玛丽苏恋爱脑在妖界中也普遍适存。 热门3:听说了吗?在斗兽场当众强吻殿下的人是人族先知!原初殿下下令逮捕全大陆的奶牛,母鸡,和人族先知。 许砳砳:? 由3可见许砳砳满头问号。 跟帖回复的帖子问出许砳砳的疑惑,也让许砳砳头顶的问号size加粗又加大。 路妖a:人族先知为什么会和奶牛、母鸡这两项并排在一起啊? 路妖b:听说人族先知只吃这两种食物,原初殿下这是要一网打尽,赶尽杀绝呢。 路妖c:不愧是原初殿下!果然心狠手辣!是我等的楷模!人族先知该杀!竟然胆敢公然羞辱wuli殿下!可真是阴毒的手段! 路妖d:原初殿下好残忍!好man哦!我好喜欢!有没有原初殿下的粉丝后援会!姐妹们一起来为殿下打call吧呜呜呜呜! …… 看完网上热议的话题,经过四大妖灵加以分析,捉鸡捉奶牛显然是无稽之谈,但他们仍一致表态认为热门3的可信度最高。 神武龟道:“毕竟你当众‘玷污’了殿下嚯!殿下不杀你难以重振万耀殿的威严。” 其他三大妖灵在线+1附议。 许砳砳:“……” 许砳砳本就对此行没信心,被四大妖灵左一句右一句附议得没底气。 李公豹在这时打断了许砳砳的烦忧,他指着一则最新的留言,诧异地对许砳砳说:“砳砳先生,你看……” 许砳砳的注意力才再度落在网页屏幕上。 李公豹说:“人族主城的城主女儿好像也在找你。” 网页屏幕上的那条留评说:朋友们!速去不白城钓鱼啊!人族先知现世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不白城的城主已派遣小分队出城寻回人族先知! 据说人族主城城主已经向各地人族聚集地发出电报,要求各聚集地的管理层务必要和人族先知取得联系,但是人族先知从不在人族的聚集地落脚,情况紧急,主城城主逼不得已才派遣人手出城寻人。 许砳砳看到这则消息,心里一沉,不假思索地对李公豹说:“我现在必须要先赶去不白城。” 妖怪们在这空档闻讯而去,就如同守在不白城的门口撒网捞鱼,一逮就一个准。 为了不让更多人族因他而丧命,许砳砳必须立刻赶去人族主城。 李公豹道:“不白城的禁制结界太结实了,我进不去。” 许砳砳说:“我们暂时先分别。” 李公豹犹豫道:“那这只黑猫……” 黑猫的怨恨主体是全体人族,不能带入不白城。 许砳砳道:“我们终南洞再见。” 李公豹只是笑了笑,他坚持要再送许砳砳一程:“砳砳先生,您还不太确定人族主城的位置吧,但这只黑猫可以帮您找到。” 许砳砳只知道不白城坐落于妖界大陆的最东方,而四大妖灵几千上万年前虽然有幸在万耀殿与不白城的十六年之约随同原初殿下去过人族主城,但他们走的是类似于vip快速通道,他们对人族这一种族的轻视导致他们对人族的敏锐度也不及黑猫这个怨灵体雷达。 李公豹抱着黑猫送许砳砳到不白城附近,妖界的绿化覆盖率极大,他们在一处蕴藏八卦迷阵的密林中被迫降落。 有神武龟坐镇,自然没有不可解的迷阵,只是多花费了一点时间。 只是在密林迷阵的尽头,在可望见不白城的城墙的外围,整整一大圈,竟与万耀殿高墙内的布置相似,这儿也有一大片许愿林野蛮生长着,缠住过路人的手脚,诚邀他们留下愿望。 李公豹诧异道:“砳砳先生您竟然也知道许愿林。” 这片许愿林比之万耀殿中的那一片许愿林并没有好多少,同样插满枯萎的树。目之所及,只有一棵树苗长势喜人。 许愿树自身也想要存活下来,所以它们将根须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可许愿树只倚靠许愿人追梦的恒心和毅力作为养料,哪怕深扎在地里的根须,也只能糜烂在地底。 “等你实现了梦想,我才能开花”,可是绝大多数许愿树都等不到花开时节。 许愿的人很多,可愿意对自己的梦想负责的人和妖怪却寥寥无几。 李公豹不抗拒缠住他的藤蔓,他托着一颗枯树皱巴巴的枝干,惋惜道:“许愿的人也要对许愿树负责才行啊,随便许愿只不过是害了这棵树。” 黑猫跳到李公豹的肩头,它“喵”了一声。 许砳砳看了一眼这只通体漆黑却拥有一双黄蓝阴阳瞳的小猫,他在许愿树林藤蔓的牵引之下双手合十,默念道:“希望lucky能幸福。” lucky这个名字不是代表小野猫的幸运,而是许砳砳的幸运。 所以许砳砳把愿望分为lucky,他会为了这个愿望努力。 愿望落地,生根发芽,在许砳砳脚下破土而出,长成一棵青葱小树。 缠住许砳砳手腕的藤蔓也随之缩回地里。 九尾天狐突然好奇道:“你上次在万耀殿的许愿林许了什么愿望来着?” 许砳砳看着眼前的小树苗,没回答。 许砳砳上次进入万耀殿时,把初初留在万耀殿外面,其实他当时是抱着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踏入万耀殿的。 所以,许砳砳当时在许愿林许愿时,说: “希望初初能一直记得我,但不要过分想念我,就算没有我,他也能在妖界里好好活着。” 第134章 人族的主城虽名为“不白城”,但是白墙直插云天,城中建筑也多以粉白墙和浅草绿、淡蓝为主色调,配色清雅。 听四大妖灵说,“不白城”这城名,取自不白之冤中的前两个字,也可理解为人族喊冤叫屈,向外界卖惨。 神武龟道:“冤屈未必是真有,但卖惨可是实打实的。” 许砳砳在不白城城外就已和李公豹分别,他独自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和一对刀剑,在城门口拦住一队正在出城的十人小队。 许砳砳奇异地盯着他们看,他们的脸上戴着一个类似于澳大利亚鹈鹕的面具,鸟喙又长又尖,嘴的尖端锋利无比,鸟喙面具呈粉红色,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交流,之间的距离也保持约一臂之距。 许砳砳曾在终南洞十三号房的阁楼上看到这种面具,这面具也是蜈蚣精生前的藏品之一。 那十人小队杵在城门后,时不时从城墙后面伸出脑袋打探城门口的安危,他们受命于不白城城主,为了寻找流落在外的人族先知而需出城,可他们都害怕一踏出不白城就要遭受妖怪的迫害。 他们此时也都看到了许砳砳。 许砳砳曾在好梦镇上经历过无法自证是人族先知身份的遭遇,而屠龙刀和斩魔剑就是先知的身份象征。 十人小队一碰见许砳砳,十双眼睛在第一时间就齐刷刷地落在许砳砳的背后。 “是屠龙刀和斩魔剑!” 有人抬高语气如是说道。 十人小队旁边停着两辆重型越野车,其中一位头儿正抓着车把要上车,一听到手下的说话声,他猛地扭头,犀利阴狠的目光透过鸟喙面具的眼睛空洞扫视到许砳砳,两条腿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和黑皮靴,他稳重地跳下车,朝许砳砳走过来。 许砳砳的目光注视点始终落在那男人脸上尖利的面具。 男人健步如飞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强壮魁梧的高大挡住了许砳砳向前进的去路。 他手臂一抬,扒下面具,露出一张粗粝的脸庞,约莫四五十岁,脸上刻着历经岁月风霜的沧桑纹路,额角有刀疤,嘴上咬着一根烟卷。 男人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许砳砳,与额角的刀疤连在一起的断眉一掀,问:“你,是人族先知?” 许砳砳目光坚定地和男人相对视,心里隐约觉得有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与男人同行的另外九名普通人族跑上前,以中年男人马首是瞻,纷纷将面具扒至头顶上,上至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壮年,下至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他们看向许砳砳的目光之中既带着探究之意,也掺杂好奇、敬畏、怀疑等多种复杂的情绪。 与他们做对比,许砳砳才觉察出领头男人身上有何异样:他对许砳砳既不好奇,也不打量不探究。 哪怕见到许砳砳脸上贴着绷带的伤口也不感到奇怪。 仿佛人族先知不过尔尔,他见得多了,并不算稀奇。 而人族先知也从未再给他带来任何惊喜。 许砳砳原以为,人族先知应该在人族主城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可如今看来并没有。 毕竟根据许砳砳途经好梦镇的遭遇来看,其他散落在外的人族聚集地里,人族先知始终只是一个传说,外面的普通人族终其一生都很难遇见一个先知,所以曾在百年前出现过并给予他们帮助的名为“米其”的大人物,被他们供奉了起来,“米其”二字是最后的信仰。 人族先知络绎不绝地被召唤了过来,又前仆后继地死去。 随之一同死去的还有主城人族们的信仰。 戴着黑皮靴的魁梧男人咬着烟嘴儿,抖落一地烟灰,他扬起了下巴,招呼道:“跟我上来,我现在带你去城主的主城里。” 男人的宽下巴点了点旁边的越野车。 许砳砳点头道:“有劳。” 男人的九名手下分立两边,为许砳砳和他们的头儿让道。 许砳砳坐在副驾驶座,那位中年男人为他开车,单独送他去不白城主城。 越野在主城的青石板砖上碾过。 男人一路沉默,许砳砳也不自找话,自顾看着车窗外面。 人族主城的建筑群风格类似于现代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对许砳砳而言不存在记忆点。 途径遇到的人族大多都生活得怡然自得,妇女们三五成群聚在城中小道的阴凉处择菜闲聊天,年龄相仿的一群孩童笑着闹着互相追打玩闹,花甲之年的老人家坐在大树下纳凉下棋。 他们的生活很安逸,但都戴着同款面具,只是鸟喙面具的喙尖长短不一,打铁村虽然也是类似如此的图景,但仍远远不及他们怡然自得,更别提好梦镇了,不白城居民的现状,与成日担惊受怕的好梦镇形成鲜明对比。 换个说法,好梦镇的镇民尚且还在为了求“生存”而不惜一切代价,而不白城的居民却已然在过“生活”。 途经还看到一对情侣手挽着手路过,他们之所以在人群中脱引而出,吸引了许砳砳注意,是因为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与其他人不一样,许砳砳分辨出,两人的面具类似于麻雀和和平鸽。许砳砳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面具,鸟嘴在鼻子的位置,露出了嘴唇和下巴,看得见他们交谈时唇角露出惬意的微笑。 可路人看到他们都避之不及,指指点点。 见许砳砳好奇地打量着那对情侣,开车的大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车子在城中的喷泉广场停下。 许砳砳一下车就看到,在一座盛放的莲花形状的巨型喷泉前面,屹立一尊象牙白的雕像。 领路的中年男人甩上车门,紫红色的厚唇一撅一吐,把燃尽烟卷的烟蒂吐在地上,黑皮靴踩上去,一碾,他对许砳砳说道:“跟我来。” 此时,正巧一个须发皆白的爷爷牵着自己的孙儿孙女路过,经过这座矗立在主城广场的威武雄壮的英雄雕像时,半大的孙子拽着爷爷的手走不动道,他指着雕塑要爷爷给他讲讲故事。 小孩儿的头围小,鸟喙面具于他而言也太重了,他不得不用手托面具。这个迷你版的面具显然也不适合他,但他始终戴着。 许砳砳脚步一顿,跟着了解一下这座雕塑的历史故事。 这座雕塑的原型是骑着战马的英雄战士,他手持长剑,背负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唯一的缺憾是雕像的头颅早已不知所踪。 许砳砳听白发老人口述,从老人家的儿童时期开始,这座雕像就没有头颅,人们大声地歌颂,课本里,儿歌中,都在宣扬其英雄事迹——你看,我们的英雄哪怕尸首分离也要剑指北方。 英雄不惧不畏,他勇往直前,奉献自己和妖怪们斗到底! 小孩听了英雄事迹,脊背挺得更直,他为这位英雄深感自豪,并且与有荣焉,也为自己是人族而骄傲。 许砳砳不加掩饰地嗤了一声,他走过去,背上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引来了一众路人的注目。 吵闹的小孩子“哇”地叫出声,说道:“又来了一位先知欸!” 许砳砳心说好歹他使用的量词是“一位”。 而成年人只是朝许砳砳多看了两眼,目送许砳砳走远了,才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许砳砳无暇去理会他们,领路的中年男人把他带进不白城的主城,便转由一名身穿燕尾服的负责人带领许砳砳前往会客厅。 自从许砳砳见识过万耀殿之后,像是不白城主城中这类建筑已再难和“富丽堂皇”、“精美绝伦”等词搭上关系。 而这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负责人,到底是服务行业的工作人员,他可比那个额头带刀疤的男人和蔼可亲,客气许多,对许砳砳使用第二人称也用上了“您”字,且不管他带有几分真情实意,相处起来也舒坦很多。 而更令许砳砳在意的是,负责人并没有戴面具。 准确来说,是在主城白宫里做事的人都没有戴面具。 负责人主动跟许砳砳搭话,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族先知出现在主城里了呢,先生您穿来妖界几天了呢?” 许砳砳的眼珠朝上看,估算了一下,目光才落下来,回答:“啊……大概有五十来天了吧。” 闻言,负责人的表情一呆,眼底闪过几分错愕,他的态度谨慎了些,说话的语气比刚才更加真诚,他感叹道:“难怪我们小姐想要见你。” 闻言,许砳砳随即脱口而出道:“小姐……就是被以前的人族先知从万耀殿里救出来的城主之女吗?” 负责人谦恭地点点头。 此时已经走到走廊尽头,同时为许砳砳打开一扇大门,他做出邀请的手势,说道:“您里面请。” 许砳砳往里看了一眼,门里面并非厅堂,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许砳砳瞥了那负责人一眼,抬脚走进去。 身后的大门轻轻合上,许砳砳没有回头,四大妖灵在线整合着情报: 神武蛇:“没有危险。” 神武龟:“但有异样。” 许砳砳沿着楼梯往下,脚踩平地时,最先入眼的是占据了宽敞的大厅一整墙的玻璃展示柜。 许砳砳走近去看。 在这面偌大的收藏墙上面,存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收藏品。 但是一说是“收藏品”,又让许砳砳怀疑它们是否具有收藏价值。 这时,许砳砳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就近左数第二格的储蓄柜上面,里面竟然存放着一本20x4年a版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 ——应该是十六年前存放在这里的东西。 许砳砳仰头看着这上百个存放着物品的储蓄柜,内心觉得诡异至极,他环顾四周,大厅之大,比得上一个大礼堂,在这偌大的空旷空间里,大厅中央的四方台便显得非常突兀。 更何况四方台上面,有如温泉蒸气般冒起飘渺的浅蓝色柔光。 神武龟笃定道:“上面必是阵法。” 许砳砳正要过去一探究竟,突然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请是先知大人吗?” 许砳砳循声望过去,正见一个身着一身浅粉色公主裙的身影,从四方台上站起来。 裙摆由多层轻纱累叠而成,蓬松又柔软,尽显仙气飘逸,“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略带稚气的年轻脸庞更是温柔得不像话。 许砳砳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自认定力和抗干扰能力极佳,对美女也仅限于欣赏,并不会为色所迷,只是他的认知再一次受到冲击,见到城主“女儿”让他不得不质疑阿尔黛给他讲过的那段关于城主的双胞胎儿女的故事的真实性。 内心的这声“惊叹”也让许砳砳倍感熟悉,想当初,他见到阿尔黛的第一眼,也是涌出这股复杂的情绪。 城主之女提着裙摆,从四方台上走下来,她走到许砳砳面前,微微一欠身,举止优雅地向许砳砳行礼,娇俏的脸庞带着笑,她柔声道:“我等您好久了,最伟大的先知大人。” 城主之女一上来就给许砳砳戴高帽,许砳砳受之很忐忑,连忙推让:“这个形容词不合适……我顶多是侥幸还活着,我可什么贡献都没做过。” 城主之女,抑或是该称之为城主之子,只见他浅浅一笑,说道:“您做出的贡献无人能比。” 第135章 面对城主之女面不改色的恭维,许砳砳一时间接不上话。 许砳砳无言地多看了城主之女一眼,城主之女回以一个轻浅的温柔微笑,问:“怎么了吗?” 许砳砳隐晦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来不白城之前,我听说过你。” 城主之女不改笑容:“见过我之后呢?我给您的初印象是怎么样的。” 许砳砳坦诚地回答:“你本人,和我来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许砳砳用以形容的用词造句皆打过折扣,准确来说,是“太不一样”了。 城主之女弯起唇角,水色的唇质感滑嫩,没有一丝唇纹,和她清亮的眼睛相辉映。 她笑盈盈地问:“有哪里不一样?” 许砳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城主之女那勾出微笑弧度的嘴角上。 城主之女笑起来固然是好看的。 许砳砳挪开了视线,眼皮一耷,睫毛如同雨刷一样抹去眼底的复杂神色,再抬眸,已经挂上轻巧的笑,回答:“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开朗。” “啊……” 城主之女闻言,轻声应道:“也难怪您会有这样的想法了,毕竟我的人生……一直都看不见光。” 城主之女垂下眼睛,静了一会,又好奇地问许砳砳:“往常被召唤而来的人族先知都是在觉醒池里醒来,你是唯一一个不在此处觉醒的先知大人,我们也是近期才确定您确实被召唤成功,也确实一直在妖界中好好活着。” 城主之女托起手掌,转身指着她身后的四方台,许砳砳介绍:“这就是用以召唤先知大人的觉醒池。” 城主之女邀请许砳砳一起登台。 城主之女走在前面,许砳砳看到她的背影还有点儿恍惚,见多女装大佬,光看背影都觉得很眼熟。 四方台是晶莹剔透的青瓷砖铺就而成的,如同水晶台阶。 当许砳砳踏上最高一层台阶时,地砖又如同温润的白玉,一潭活泉出现在他眼前。 池水清浅,以玉滋养,觉醒池池水却透出莹莹的水蓝色。 许砳砳刚才站在四方台下就见台上泛着荧蓝光,有如温泉池面水汽蒸腾一般,没想到真的是蒸汽,却不是普通的蒸汽。 据城主之女说,无论是实力多么强大的妖怪,都不敢靠近这口泉眼。 许砳砳当即便想到了终南洞的九天泉眼,只是两者尚有不同,九天泉眼的泉水清澈见底,觉醒池水却冒蓝烟。 借许砳砳之躯才得以靠近觉醒池的四大妖灵都盯上这口泉水。虽然四大妖灵在百千万年以前,曾有幸跟随原初殿下来过人族主城,却是绝对没有机会参观到不白城用以召唤人族先知的圣泉的。 如今,他们托许砳砳的福长了见识,看见人族先知觉醒池的第一眼就都言辞激烈地在线发言:“毁了它!!!砸了人族先知的温床!!!” 对于他们而言,人族当中唯一对他们有威胁的,就只有不坏金身的人族先知。 尽管四大妖灵已经与许砳砳和平共处了有一段时日,但他们始终还是妖,妖界虽然弱肉强食,但一对上人族,妖怪又都站上同一立场。 许砳砳一键禁言了四大妖灵的疯言疯语,他郑重其事地问道:“既然人族先知都是从这里被召唤过来的,那你知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够重新回到我的世界去吗?” 城主之女轻轻地摇摇头,转移话题,自顾自地为许砳砳讲解:“这觉醒池本是枯池,只当在召唤出人族先知的时候会溢出圣池水,直到人族身死,觉醒池会随之一同枯竭,届时,池底又会出现召唤印,才可以再次召唤先知大人。” 许砳砳再看向觉醒池的目光严肃了几分,毕竟这一池子水代表了他的生命进度条。 就听城主之女说:“档案里记载,祭祀在最后一次召唤人族先知时,是在52天前,召唤仪式的途中被打断过,召唤失败了,怪异的是觉醒池涨了池水,但是迟迟不见人族先知从觉醒池中出现。这种情况,前所未见,没有先知出现,池中水满,也无法进行下一次召唤,我的父母曾经下令让人将池水舀干,但是人为和外力作用并不能使池水枯竭,实在没辙,他们才肯放弃。” 当时这一消息被封锁在不白城的主殿中,消息没外泄,毕竟人族先知是人族中唯一的星星之火,也是妖怪唯一忌惮的存在,不白城无法召唤人族先知一事非同小可。 城主之女抬头看向许砳砳时,眼含感激,说:“好在不久前,我偶然得知妖界中有先知出没,经过盘查才了解到,您近期在不白城外面的两处村镇出现过,我也没想到您竟然还活着。” 许砳砳扯动嘴角笑笑再点头:“我也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 城主之女的笑容比许砳砳熟练得多,她好奇地问道:“我很想知道您从异世界刚到妖界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又是听谁说起我的,您方便和我说说吗?” 许砳砳费劲地想了想。 勇者,恶龙,公主是标配的三元素,许砳砳无需别人提及,刚听到前两项就已经猜到了第三项。 但许砳砳也的确是听别人说过,比如近期就有人跟他讲过双胞胎姐弟的故事。 许砳砳坦诚回答:“我听阿尔黛说过你。” 闻言,城主之女面露诧异,问:“你是去万耀殿觉醒的时候遇到阿尔黛殿下吧?难道您真的已经赢了阿尔黛殿下吗?” 许砳砳一听到“殿下”二字,就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他说:“没有,我是逃出来的。但阿尔黛的确是死了,现在的万耀殿殿主不是他了。” 城主之女在震惊之余,又细问:“阿尔黛殿下跟你说起过我什么?” 许砳砳留意着城主之女的表情变化,说:“阿尔黛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对双胞胎姐弟的故事。” 听到许砳砳直接说出不白城的秘辛,城主之女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故事是我说给他听的。” 城主曾经有一对龙凤双胞胎,姐弟异卵但偏偏长得极像,姐姐在七岁那年身亡,弟弟则从那时起被当成女孩子养大。 城主之女说道:“在我七岁之前,我以为比起我,父母更溺爱姐姐,但我七岁那年却明白了,比起姐姐的死,我父母更担心城主之位要拱手让人。” 许砳砳:“……” 故事从当事人的口中说出来时,无论是故事视角还是独白,都更加让人动容。 她道:“但在我被救回不白城之后,我父亲对我很好,他为不白城呕心沥血,还因此染了重病,我没法再怨他,只想努力成长起来,为他分担重任。” 城主之女被许砳砳勾起伤心事,可许砳砳不擅长安慰人,片刻的沉默后,反倒是城主之女出声安慰他:“而且,好在因为我的这段经历,才能让阿尔黛殿下动容,在万耀殿期间,他对我很好,也可能是因为知道了我的性别,他找到男扮女装的同好,我也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许砳砳点点头,默默在心里肯定了后者,阿尔黛才没有动容,他怎么可能会动容,他只是找到了小裙子爱好者,有了共同的话题罢了。 城主之女低垂眼眸,提起公主裙的裙摆,抬头问许砳砳:“您觉得我和阿尔黛殿下相像吗?” ? 经过城主之女这么一提,许砳砳忍不住多打量“她”两眼,其实从刚才看到城主之女的背影时,许砳砳就想说有一种熟悉感,经过细看,许砳砳得出结论:“你们……长得不太像,但无论衣着打扮,还是体型发型都很像。” 阿尔黛的长相又妖又纯,美得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和倾略性,相比之下,城主之女的长相清纯又甜美,温温柔柔,似水一般,更多的是包容性。 只见城主之女撇了撇嘴角,牵强地笑道:“其实……我在万耀殿期间,阿尔黛殿下一直都在模仿我的穿着打扮还有行为举止。” 阿尔黛甚至还发明一个名为“公主游戏”的小游戏。 由阿尔黛和他穿着相同的裙装,两人都要带上假面,再让小妖怪来分辨他们二人,城主之女用温温柔柔的声音照搬阿尔黛的口吻:“猜错的仆从们,都会被吃掉哦。” 还原程度有如走进“声临其境”栏目。 许砳砳:“……” 许砳砳只是很无语,却不惊讶,毕竟那可是阿尔黛,阿尔黛之丧心病狂,闲暇无事之时为了打发时间,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城主之女走下神台,边走边和许砳砳聊人生经历聊人生感悟:“我以前也常常抱怨自己的人生,因为我的生不由己,因为命运造化弄人……到后来我又时常自责,因为我的缘故,多少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先知大人皆因我而死,您也是受害者,就像您刚才对我说,觉得我本人跟您想象中的不同,除了努力微笑来面对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 她的生活看不见光,却仍想为了别人发光发亮。 城主之女别开视线,目光无奈中含薄怨,她转过身,面对着那满墙的玻璃储蓄柜。 城主之女说道:“其实,我近日一直都在等您来。” 许砳砳跟着走到了满墙玻璃储物柜面前,转头问道:“什么?” 城主之女也侧过脸来看他,郑重地说道:“我希望您能送我去万耀殿。” 许砳砳:? 许砳砳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他震惊得胡乱说话:“送你去死?” 城主之女垂下眼睛,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偏偏柔中带刚,说:“如有可能,我想主动向万耀殿殿主求和。” 许砳砳毫不客气道:“没有可能,你在做白日梦。” 城主之女无奈地笑了下,轻声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说,你要怎样才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吗?你只有送我去到万耀殿,你才有回到你原本的世界的可能啊……” “……” 许砳砳沉默了。 四大妖灵都在线附和道:“其实他说的也没有错。” 许砳砳到这时才想起,四大妖灵曾经跟他说过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倒霉蛋,要想再回家,就必须完成以下两个任务: 一是,杀死不死之神; 二是,救回城主之女。 许砳砳皱眉道:“就算你回去了,就算我侥幸还能再把你救出来,我也杀不了万耀殿的不死之神啊。” 城主之女摇头,她抬起头,望着满墙的储蓄柜,说:“只要把我送回万耀殿,你自然会知道的……” “你现在是唯一的希望啊。” 第136章 城主之女点名要请许砳砳送他去万耀殿,也是因为去路迢迢,而放眼这整个妖界,也只有独自在妖界晃荡近两个月的许砳砳能够保证他这一路的安全。 厅堂里陷入一阵沉默。 直到城主之女一声轻笑声落地,这才打破沉寂。 城主之女面朝玻璃展柜,展示柜底下还有三排空位,城主之女语气诚挚地对许砳砳说道:“这一面墙上保存的物品,都是历来的先知大人留下的东西,算是一种纪念,也请您为我们留下一点纪念品。” 许砳砳迟疑片刻,便卸下书包。 许砳砳身上的物资有限—— 共有两本辅导书,分别是高考理数和高考理综;一台手机;两支中性笔。 手机可是不动产。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知识也不可抛。 只剩两只笔。 许砳砳从中挑出其中一只剩墨不多的0.5中性笔,递给城主之女。 许砳砳的个人纪念品经由城主之女之手,妥善安置在从下往上数第三排第七格的柜子里,许砳砳这才算是紧随前面“已阵亡”的多位前辈们,穿越到妖界一行算是打卡成功。 许砳砳收拾书包的时候,随手按亮了手机屏幕—— 屏保日期:2x19年9月2日。 界面时间:16:40。 许砳砳的眉头一皱,他这才发现原本留在手机锁屏界面的三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变成四条,而跟着变化的还有收到消息的实时时间: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竟然还敢不接我的电话!(8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动画表情](21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平时这个点都带着它们去哪儿遛弯啊?(47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阿姨说你那两条大狗窜出门跑得没影了,把人吓得不轻(48分钟前)” 许砳砳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他开不了锁,回复不了微信,只能够单方面接受消息。 许砳砳在妖界生死沉浮,挨过五十多天,在所有穿越者的排行榜里算是难得一见的长寿种了,可在现实世界里,他才“失踪”不到一个小时。 新学校的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肯定都认为他逃课去了,姑姑在电话的那头“气愤”于许砳砳不接电话。 许砳砳一直说他已经放弃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了。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所以主动摒弃希望,避免一再失望,最后陷入绝望。 说来也很可笑,处于叛逆期的许砳砳曾经一度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他想消失,可现在真的消失了,他在妖怪世界里过得战战兢兢,一没时间再叛逆和矫情,又多次想感慨活着真好…… 许砳砳把手机塞进书包,他跟在城主之女身后,一起离开地下室。 主城建筑采光极好,走廊上铺洒一片白晃晃的日光,沿途遇见的职员们都礼貌地像城主之女行礼,许砳砳跟着沾光,被两名年轻的女职员多打量了两眼,尽管他没得到身为人族先知应得的尊重,但起码靠脸赚到了回头率。 城主之女走到走廊延伸向外的小露台上,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将主城前面的英雄纪念碑广场的景色和形形色色的戴着鸟喙面具的人尽收在眼底。 许砳砳此时站在高处,因此看到了那位骑马背大刀,手持长剑指北方的英雄雕像脖子上的切面不太平整,像是被斧凿一般。 许砳砳思绪刚一飞远,就又被城主之女一声叹息扯回来拴牢了:“我当初就不该被救出来。” 许砳砳答:“嗯?” 不白城和万耀殿的十六年之约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城主之女比许砳砳想象中乐观,本质还是多愁善感:“几天前,万耀殿殿主下令征集人族新娘,主城上下都瞒着我,但是我还是知道了。虽然大家都没有说,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万耀殿放出这消息,就是点名要我……” 许砳砳:? 许砳砳都不想打击她。 许砳砳又一想,城主之女应该是被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暗示洗脑得太彻底,她认为自己这一生的天职就该是作为仪式的祭品献给万耀殿殿主,可她如今逃离了万耀殿,仿佛所有普通人族在妖界中遭遇的险难,便都成了她的罪证。 许是因她无能为力,所以她一心想揽责,以求心安理得。 换句话说,她一心想求死。 许砳砳循着城主之女的目光望过去,视线的落脚点落在那座威武雄壮英雄雕像上。 日光暖洋洋的,晒得许砳砳眯起了眼睛,忽而就听到城主之女问:“你知道这座雕像为什么会断了头吗?” 许砳砳回过头,看了城主之女一眼,老实回答:“不知道。” 来时那个讲故事的老爷爷还没说到。 许砳砳发散思维脑补可能从老爷爷口中听到的结局,多半是增添悲壮的色彩来歌颂人族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和不败的精神。 可城主之女说:“这位英雄,原本长着人身兽首。” 许砳砳:? 故事背景远超许砳砳的猜测。 许砳砳从城主之女口中得知,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这座雕像所代表的英雄形象曾是一名大妖怪,曾在人族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开城济灾,护得人族的安全。人族与妖族也曾在这座城短暂地和平相处过一段时间。 至于结局,当然是人族与妖族再次决裂,经过不得而知,但最后侥幸活下来的却是人族。 之后,在人族主城中,摆着这么一座妖怪的雕像显然不符合当时所宣扬的新理念,人族和妖怪势不两立,所以他们把英雄的脑袋砍掉,破例让“英雄”成为了自己人。 神武龟附和一声:“我想起来了,嚯,当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白城的城主是妖怪们唾弃的笑柄。” 许砳砳默默地听故事,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再看向矗立在主城广场的那座雕塑时,他的眼睛不得不眯了一下。 阳光过于刺眼。 关于这位英雄:时代已然不同,他曾是人族与妖怪和平共处的象征,现在既被妖怪视为叛徒,又被人族砍下头颅。 不白城原先之所以取名“不白”,是因为其城主主张中立,不黑,也不白。 如今,这座城怕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许砳砳也发现,城主之女与其他普通人族不同,她并不像普通人族那样嫉妖如仇,反而会为这座英雄雕像而感到惋惜愧疚。 至于为什么不白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戴着澳大利亚鹈鹕的鸟喙面具,哪怕他们都知道鸟喙又长又锋利,极易误伤到身边人。 许砳砳从城主之女口中了解到,这是从妖怪和人类同住一城却互相猜忌的那个远古年代所遗留下来的非文明产物。 两个戴面具的人靠得太近会使对方受伤,这正是当时的人们在交往时所保持的最稳妥的交流距离。 麻雀面具和平鸽面具则是中后期的产物,追崇自由的年轻人抛弃了鹈鹕鸟喙面具,他们戴上只遮得住半脸的面具,交往时会微笑交谈,之后还会互相接吻。 他们的微笑被解读为放荡,接吻被定性为淫乱。 他们在忠实于鹈鹕鸟喙面具的人群中就是叛徒一样的存在,广大民众要求异徒应该钉上刑架。 …… 许砳砳听得眉头紧锁,却没有发表意见。 城主之女最后对许砳砳说:“我以城主之女的名义再一次请求您,护送我去万耀殿,好吗?” “……” 许砳砳没回答。 - 万耀殿中。 在一处偏殿里,一身红衣的凤皇坐在办公桌前。 这是专属于他的办公室,他对殿内的一景一物了如指掌,此时殿内多了一个衣架,挂着两套坠地的公主裙,两套裙子的款式相同,其中一套绛红色,另一套则是浅草绿的配色。 这是阿尔黛的衣服。 凤皇不由得皱起眉,据百年间负责在万耀殿服饰阿尔黛的妖怪说,阿尔黛接任了万耀殿殿主之后,他在万耀殿内基本就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七罪殿——梧桐林——还有就是凤皇的偏殿。 凤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仅仅是因为阿尔黛擅自使用他的偏殿,还因为那名妖怪提到了梧桐林。 ——凤凰非梧桐木不栖,全妖界唯一的一片梧桐林就在万耀殿里,这片梧桐林等同于凤皇的寝室。 凤皇此次醒来就在梧桐林里,他也看到他的枕席旁边多了一个位,显然是阿尔黛这百年间也时常睡在那里。 阿尔黛是凤皇心头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膈应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尔黛当初篡位,贯穿他胸膛的那一击。 阿尔黛在还没即位之前,实力比凤皇低了一截,若在平时,要重伤凤皇绝无可能,偏偏凤皇在那一段时间习惯了他的死缠烂打和拥抱。 阿尔黛以前也曾对凤皇明示过倾慕之情,却是说过就忘的玩笑话,但在阿尔黛改名之后的几百年间,阿尔黛突然转性,对凤皇展开猛烈追求。 凤皇地位高,他在一妖之下,万妖之上,他的追求者多半都会把爱慕暗藏于心中,当面敢与他撒娇的也就只有凰鸟,他从来没见过阿尔黛这种死皮赖脸和软磨硬泡的阵仗。 而凤皇松懈妥协的下场,是被阿尔黛当场重伤,不得不狼狈出逃…… 凤皇不愿回想这段往事,因为感到耻辱。 凤皇垂眸,揉了揉眉心,顺手打开桌柜,一眼就看到一本复古软皮灰面的记事本。 凤皇又皱起眉头,拿起本子,拆开套在记事本上面的橡皮筋封条。 与其说是记事本,倒不如称之为日记本。 凤皇翻开了阿尔黛在位期间写下的日记,刚翻开第一页,他的手就悬空停住,只见日记扉页写道:岁月悠悠不见挚友,笔写心事聊以慰藉。 凤皇:“……” 偏殿陷入一片死寂。 凤皇眯了眯眼睛,硬是忍住了当场撕碎日记本的冲动。 他内心膈应又别扭,最后才怀着纠结的复杂心情翻开日记本。 阿尔黛是个会把“挚友,我今夜是否有幸被你一睡”这种话挂在嘴边的无耻之徒,他的日记和人一样写得露骨,还很矫情,凤皇坐在案前,拧着眉头看了三天三夜。 日记内容的占比可以简单地总结为:50%歌颂赞美原初殿下+50%思念凤皇。 日记中记录了阿尔黛当天杀了第一个称他为“殿下”的小妖怪的感想,简洁明了,既有愧疚,也有自责,有他对原初殿下的绝对忠诚。 阿尔黛还写到夺权成功当日,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挥洒笔墨,铿锵有力地有一句话带过:等吾王归来那日,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相迎! 除此之外,阿尔黛还提到他出手重伤凤皇的事,洋洋洒洒地写了前因后果,还有抒情感慨的段落—— 他总以为我阴险狡猾,没心没肺,认定我谋权篡位,背叛吾王。 阿尔黛用自嘲的语气在日记里自叹自怜:我在谋划什么呢,只不过是谋划一条代他取死的死路罢了。 “……” 看到这里,凤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阿尔黛说,其实他最喜欢穿红裙子,可是凤皇不让,也不夸他好看。因为凰鸟也是穿红裙子。 阿尔黛说,每当他思念凤皇的时候,就会在梧桐林里栽一棵梧桐树,他借此度过了百年孤独,梧桐林占地面积也大了两倍。 阿尔黛说,他在许愿林里许了愿望,他的愿望有三:一是恭迎吾王归来,二是要为吾王献上贺礼,三是要与凤皇成婚。 阿尔黛说,可惜愿望只能够选一个,而他只能选第一个。 阿尔黛说,等下一次再见到凤皇时,他一定要凤皇亲口回答他——你喜欢我穿红裙子还是白裙子? “……” 凤皇翻完日记,在偏殿里沉默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刚好受到原初传召,他把日记一同带了过去。这既是阿尔的遗物,也是他的遗书。 七罪殿内。 原初懒洋洋地看了几眼,一目穿透十页,看完,他合上日记,唇角微微勾起,没有表态,而是问凤皇:“你觉得,阿尔在日记中写的这些,能信几成?” 凤皇:“……” 凤皇没有出声。 原初坐于殿上,随手一扬,便将日记本送至凤皇的手里。 他说:“日记是写给你看的,带回去吧。” 第137章 “万妖城堡,无人生还。” 许砳砳是从城主之女口中听到这句话的,然而城主之女还是执意要去万耀殿。 只怪万耀殿对外发布的公文太有诱惑力,能够使殿下满意的人族新娘,可保新娘所在城镇方圆五百米地的太平,妖怪不得再进犯,为期三年。 结合城主之女的成长环境,再站在城主之女的角度来看,城主之女应是唯一能让万耀殿殿主满意的新娘…… 许砳砳劝不动也不打算再劝,她说她有她的使命和职责,她依然固执地想亲自向万耀殿殿主求和,就算成为万耀殿的阶下囚也不可惜,那也是她的宿命。 城主之女也一再保证她会尽全力帮许砳砳重返他的世界。 城主之女:“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许砳砳还没答应要带城主之女出城,就先得知这城门不是任由他随意进出的。 城主之女要离开不白城,第一批站出来拦截反对的就是隶属城主的亲卫,只不过此时的城主卧病在床,不白城全权由城主的第一夫人代理,也就是城主之女的生母。 许砳砳也有幸见到了阿尔黛口中那位在城主之女被俘的期间,因为侍女没能够在清晨替她插上鲜花便被逼断指的城主夫人。 这位第一夫人已经下令,城主之女不得擅自离开不白城,许砳砳表示能理解,亲生母亲肯定不会答应让自己的亲女儿白白去送死,这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下禁令的原因是,城主病倒了,她需要她的亲生“女儿”尽快能成家,赶在14年后的月圆之夜为她养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孙女。 许砳砳见到第一夫人时,她侧卧在空中花园的紫藤木贵妃椅上做指甲,虽然已经是一对16、7岁双胞胎的母亲,但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二三十的年纪。 当城主之女和许砳砳被带到她面前时,她也只是兴趣缺缺地瞥了新任先知一眼。 直到城主之女开口:“我要和先知大人一起回万耀殿。” 她的声音含着笑意,说话的语气却坚定。 许砳砳转头瞥了一眼城主之女,城主之女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温柔善良,到了第一夫人面前却是态度强硬。 许砳砳接着就听到第一夫人轻蔑的讥笑,她的左手五指都涂上了磨砂油,她抬起手凑到眼前吹了两口气儿,第一夫人没有接城主之女的话,却对许砳砳说:“他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儿,听说先知大人至今已经在妖界存活了近两个月了,你更有发言权,那就请先知大人来说说,你觉得温柔和善解人意可以杀得死妖怪吗?” 许砳砳皱了眉,如实回答:“那可能……是不行。” 第一夫人笑道:“这孩子一直口口声声说要主动去万耀殿求和,先知大人劝劝他吧,让他清醒一下,别说求和,这一去连保命都难。” 城主之女被第一夫人看轻,倒不急不躁,而是温柔一笑,回答:“我早说过,我有筹码的,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第一夫人嗤了一声,她自然是不信。 许砳砳也深表怀疑。 第一夫人挥了挥手,给身边两个人高马大的亲卫下指令:“将城主之女带回去,好好看着。至于先知大人嘛……” 她瞥了眼许砳砳背后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勾起唇道:“去拿一份地图交给先知大人,要劳烦先知大人多去散落在不白城周边的小村镇转转了,你的出现可以为他们带去希望,你可是人族的唯一信仰了。” 虽然许砳砳早就知道主城的高层恐怕并不待见人族先知这群短命鬼,但第一夫人用一份地图就要把许砳砳给打发了,还是让许砳砳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他一失手,手掌生冰,将亲卫转交给他的地图冻结成冰,随手一抛,无影无形的风刃将那薄冰打得粉碎,冰屑落地时,以花泥凝结成的巨蟒蹬起七寸,将那亮晶晶的冰屑吞吃干净。 眼前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递地图给许砳砳的亲卫被吓得跌坐在地,为第一夫人涂指甲油的美甲师手一哆嗦,沾了玫红色指甲油的小刷子在第一夫人的手指上抖落一个扭曲的z字。 就连城主夫人自己,她在听到亲卫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不以为意地抬起头,瞥过去一眼,正好看到地上无端地蹿起一条惟妙惟肖的巨蟒,半身长一米,蟒身黑褐色,也没有蟒纹,身躯却有如砂锅口那么大。 更诡异的是这条巨蟒仿佛能在泥土里来去自如,巨蟒蹿出土的画面就如同鱼儿跃离水面,它吃完冰屑,又钻回地里,它来无影去无踪,却也更让第一夫人惊恐万分,生怕巨蟒下一秒就会从第一夫人座下的紫藤木贵妃椅下面蹿出来,给她拦腰一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了四名亲卫,一名美甲师,两名仆人和城主夫人本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够呛。 当跌坐在地上的那名亲卫厉声惨叫“妖……妖怪”时,其余人更是脸色惨白,甚至想要撇下城主夫人仓皇出逃。 许砳砳耸了下肩膀,说:“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族先知是什么样子的,反正我也算是货真价实的人族先知,但我就这样,所以你们也不需要太害怕,如果我真是妖怪,那意味着不白城的禁制结界可就挡不住妖怪了啊,妖怪如洪水猛兽般涌入城中,你们说怕不怕?” “…………” 许砳砳提出的问题得不到群众互动。 城主夫人嘴唇苍白,上下唇还哆嗦着磕磕碰碰,可她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许砳砳看到她这样,再一对比她刚才敷衍了事的态度,许砳砳干咳一声,道:“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回答你的问题,温柔和善解人意可能杀不死妖怪,但若是你再不对我温柔和善解人意一点,就算要我在不白城里屠城,我都能办得到哦。” “…………” 许砳砳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啻惊雷,将对面的人族都轰炸得魂飞九天。 第一夫人至今见过多少任人族先知,不仅从未见过能够和妖怪一样施展法术的人族先知,她也从未听过会如此放话的人族先知啊! 许砳砳看见场面一度很窒息,不得不在四大妖灵的一致好评声中学会了反思,现场的气氛太僵了,与刚才城主夫人单方面敷衍应付他一样,这样是聊不下去的。 许砳砳刚想安慰他们“你们只需对我保持一丁点儿敬畏心就好,怕是要怕的,但也不必太害怕”,主动和他们缓和下紧张的关系,他就被旁边的人抓住了手腕。 许砳砳回过头,就见城主之女担心地说:“你先别屠城……” 许砳砳晃了一下手。 城主之女才松开手,急道:“好好商量。” 许砳砳爽快地答应:“行。” 在许砳砳几句话的威吓下,首先换来的是第一夫人颤颤巍巍的一声:“请……还请先知大人坐下说。” 城主夫人不敢再躺着见客,全身肌肉紧绷地坐直起身来,在她对面一米处有另有两张单人的座椅。 许砳砳没有坐,说:“不了,我得站离你远一点,指甲油的味道太冲。” “……” 城主夫人浑身一僵,坐在小板凳上的美甲师更是听得肝胆颤,拿着指甲油刷的手不住地颤抖。 城主夫人用的指甲油必是最环保的产品,还是花香型的,味道不仅不冲,还带有淡淡的花香。 许砳砳倒也不是故意找茬,他既没有闻到刺鼻的甲醛味,也没闻到花香,只是他忘不了以前在现实中误入地下商场美甲区的难忘经历,在美甲街里产生的恐惧让他对指甲油这一产品有了种族偏见。 第一夫人的表情僵了一会,又着急忙慌地指使亲卫:“快……快把座椅抬过去。” 四名亲卫一下子都慌了神,四人皆呆若木鸡地你看看我来我看看你,又被第一夫人一声呵斥“快点”吓得飞魂附体,争相恐后抢着将两张椅子都搬到许砳砳身后。 城主之女和许砳砳各坐一个位。 看到许砳砳落了座,城主夫人稍稍放心,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就听许砳砳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其实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城主夫人脸上的笑容僵得生生烙下两道法令纹:“……” 许砳砳抬起左腿朝旁边跨了一步,他转过身去,与城主之女面对面。 许砳砳看见城主夫人吃瘪,心情也大好,愉快地问城主之女:“你刚说你有筹码可以向万耀殿殿主求和。” 城主之女点了下头,她表情坚定,并不像是空口说大话。 许砳砳问:“那我能知道是什么筹码吗?” 对面的城主夫人也竖起耳朵。 城主之女一如既往温温柔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能哦。” 许砳砳:? 许砳砳转过头看了城主夫人一眼,城主夫人被许砳砳这一眼扫得浑身抖擞,许砳砳又转回头去,了然地对城主之女点头道:“哦,好吧,你私下再告诉我吧。” 但城主之女轻轻地摇头,郑重道:“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秘密,不能说,很抱歉哦。” “……” 第138章 许砳砳坐在软垫圆椅上,双腿八字叉开,上身微微前倾,双臂支撑在大腿上,十指交叉,他以这副姿势准备与城主之女促膝长谈,但被城主之女以“不能说,抱歉哦”六个字回拒得明明白白。 许砳砳没开口,现场一致保持沉默,途中只有一名经城主夫人提醒下去为人族先知备茶水的家仆匆忙离开。 过了一会,许砳砳突然转过头,他语气和善地问起城主夫人:“她请求我把她送到万耀殿,你觉得怎么样呢?” “……” 城主之女也转头看向她的亲生母亲。 城主夫人原本习惯了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可是此时面对许砳砳的提问却陡然提心吊胆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别人的脸色说话了。 恰逢这时,下去备茶的家仆及时赶回来,她双手哆嗦着捧着托盘,几乎要将脸埋进胸前,她站离许砳砳的座位足有一米远,弓着腰背,双臂往前推,眼看着好不容易把托盘递到许砳砳面前,手一打颤,茶杯一翻,青花瓷茶杯在托盘里滚三滚,泼洒而出的茶水往许砳砳的身上溅过去。 一时之间,家仆哆嗦着,城主夫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城主之女皱着眉。 而许砳砳眼也不眨,按照物体的运动轨迹原本应该泼溅许砳砳一身的茶水都以柔和的液态形状悬浮在半空,与许砳砳只有几厘米距离。 许砳砳一抬头,一颗体积相对较大的小水球就像贪吃蛇一样开始运动,表面柔软,泛着淡淡的莹蓝色珠光,兼容性也极佳,闷声吞并了其他小水滴,聚拢成大水球,沿原路返回,主动钻进那个翻倒的青花瓷茶杯里,还乖巧懂事地借力把茶杯扶正。 在场的人族都看得目瞪口呆,喉咙痒涩,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毕竟居家必备四大妖灵可不是浪得虚名。 许砳砳主动从家仆的盘里拿起茶杯,大大方方地喝了两三口,直接说:“我说过如果我是妖怪,你们才应该要更恐慌吧?” 许砳砳的话让在场的知情人心狂跳。 不白城里有一口人族先知的觉醒池,功效与九天河河水相似,可以用来防妖。 家仆刚才得令下去取觉醒池的池水,用以泡茶,端给许砳砳服用,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也是唯一能够做到的抵御了。 可惜没用。 理论上说,这一池子水应该算是人族先知的洗澡水,但这池水是给许砳砳准备的,许砳砳被召唤过来时跳伞的落地点有误,没人替他接风洗尘。 许砳砳只是想要说明这水能喝。 许砳砳喝下觉醒池子里的圣水,砸咂嘴,还有闲情雅致夸上一句:“还行,比普通自来水井水山泉水更甘甜,我没用它泡澡真是太好了,不然就暴殄天物了。” 城主夫人脸色苍白,一听许砳砳点名喊她“城主夫人”,她吓得哆嗦一下,紧绷全身神经,抬头看向许砳砳。 许砳砳好脾气地重复一遍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城主之女请求我把她送去万耀殿,你觉得怎么样?” 城主夫人缓过神来,她端坐在贵妃椅上,谨慎小心地打量了许砳砳一眼,思及许砳砳刚才问城主之女和万耀殿求和的筹码是什么,而被城主之女婉拒。 城主夫人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她不仅不会帮城主之女,还要把这个筹码从城主之女口中撬出来。 城主夫人的心思活络起来,思虑挺周全,有了几分底气,这才回答:“我觉得您不会由着我的女儿任性……” 许砳砳点点头,说“你说的都对”,但是,“我决定送她过去。” 城主夫人:“……” 城主之女一听,先是一愣,再是欣喜地追问道:“您答应了?” 许砳砳看城主之女,点头。 许砳砳做出这个决定,不仅城主之女心情大悦,四大妖灵也都回家心切。 但他下决定却是毫无依据。 许砳砳拒绝送城主之女去万耀殿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克制,城主之女这一去很可能会出事,他虽不是元凶,但他明知故“送”,就是帮凶。 至于许砳砳为什么又答应送城主之女去万耀殿,是因为他来到了不白城,听到了不白城代代传承的故事,看到了不白城高层丧道,不白城群众丧德的现状。 在这不白城里,匆匆的半日行,城主之女虽然过于慈悲心肠,但相比其他人,许砳砳对她的印象还行。 城主之女满心欢喜,转头对城主夫人道:“此处出行,我希望能够调动不白城的最强战力随行。” 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刚要发威,许砳砳的目光刚一扫过去,她瞬间蔫了,不情不愿道:“嗯。” 许砳砳一点头答应,城主夫人也无话说,只能咬紧一口白牙,既恨自己丈夫无能,也恨城主之“女”太天真,更怨自己和丈夫为什么要在她儿子小的时候强行给他灌输为人族无私奉献的精神,以至于现在不需要他去前线充当义忠勇,他还上赶着要去送死。 - 近日,妖界中“征集人族新娘”这条消息与“逮捕奶牛、母鸡与先知”并重,整个万耀殿的正编妖员都忙得焦头烂额。 ovary保护协会急于要在殿下再度觉醒“傲慢”这一原罪之前,把石头精给带回来,若石头精能得殿下青睐,石头精为原初殿下繁衍后代堪称是绝世突破!必定能在妖界千千万万年的历史长河之中千古留名,他们ovary协会若能完成这一重大举措,必能在万耀殿脱颖而出,成为第一模范先锋部门,日后地位举足轻重,也不怕t.g.m.和魔王军团再来施压生事。 魔王军团也都忙于在全界搜寻伪装成人族新娘混入队伍的石头精……还有搜捕全界的奶牛和母鸡。负责带领魔王军团的几位团座不知道上级为何下令大量搜捕奶牛和母鸡,只知道他们接到这第二个命令时,全体团座都呆若“母”鸡。 就在这时,万耀殿、妖界各城,以及所有分布在外的人族聚集地,先后都收到了由不白城发送出去的正式电报。 通告中称,年前由第n1任人族先知救出万耀殿的人族之女主动响应了“人族新娘”这一征集活动,原因是以己身换回被征集的所有人族新娘能平安归家。 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族为之震惊,不少人说城主之女怎么会这么傻,以阴险狡诈为荣,不受任何道德约束的妖怪怎么会和她谈交易。 可傻归傻,说城主之女“太傻”的人当中,仍有绝大一部分人都被城主之女的举动所打动,她有大义,人心自然也都归向她。 只过半日,万耀殿答复:准。 城主之女的提议被批准,就连带队进入万耀殿,万耀殿还要保证护送团“送”城主之女和“接”人族新娘在来回途中的绝对安全这一要求,万耀殿官方也批准了。 当日,将近黄昏,城主夫人派出直属不白城的亲卫组成城主之女的护送团,许砳砳分得一个同款的粉红色鸟喙面具,与城主之女同坐在一辆军用洒水车当中。 “……” 许砳砳在有生之年还能坐上清洗马路的洒水车出行,体验的确新奇,内心的感受也颇为复杂,他很想谈一谈此时内心感受,但又一想,装满觉醒池水的洒水车在妖界中就等于无敌舰队,许砳砳的内心才算平衡了。 幻想一下自己坐在国家超级保密军舰中,这排面还真不得了。 这一行共有十五辆越野车和三辆洒水车,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出了不白城,刚出城门不远,就有一行妖怪围堵上来。 护行的亲卫身上携带足量的觉醒池圣水,借此防身,每人还有配置装圣水的水枪。 此处的水枪与现实世界用以打水仗的水枪相似,但更精细,射程快准远,但也只适用于打偷袭和多对少的游击战,一旦遇到群妖,尤其是有全方位防御的妖怪坐镇,哪怕是配置所谓新版的“qsg92式”手枪,双管供水,穿透力强,普通的人族在妖怪面前也不堪一击。 好在,在护卫团阵脚自乱之前,那群妖怪不屑地哼了两声,看都懒得看人族一眼,直接发力,以御土之力为护卫团加助力,沿途填河又开山,确保让护卫团以直线距离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万耀殿。 许砳砳看着护卫团的亲卫都有配枪,不禁提问:“妖怪的妖力伤不了觉醒成功的人族先知,让觉醒成功的人族先知配枪出城,就是无敌盾身+高输出攻击,总比屠龙刀和斩魔剑有效吧?为什么我却从来没听说过呢?” 城主之女回答:“我原先也不知情……后来当面问过我的父母,他们表示这批武器需保密,如果不是我当面向城主夫人提出要最强战力护行,而她又忌惮你,我们都没机会见识到这对抗妖怪的最强武器。” “……” 许砳砳见城主之女始终面带淡淡的微笑,忍不住问:“你真的不怕吗?” 在路尽头,等着城主之女的可是万妖聚集的万耀殿。 城主之女笑容更淡,却依然好看,她答:“我现在的心情,就是被征集到万耀殿的那些女孩儿们的心情,而她们也肯定比我更害怕。” 许砳砳不解道:“害怕还有分级?” 城主之女摇头,说:“她们可不仅是害怕,而是发自内心感到绝望。唯有信仰能够战胜恐惧的心理,可是城外的人族几乎都不再相信人族先知的存在,不白城内的人族了都不相信人族的威名,但是我知道你的存在,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我只害怕,并不绝望。” 许砳砳客气地回答:“我发现你总是喜欢给我戴高帽。” 城主之女无辜地眨眨眼,真心实意地向许砳砳道谢:“谢谢您原谅我们擅作主张把您召唤过来,更谢谢您不远万里而来,让我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看到希望,我是真心感谢您的。” 城主之女对于许砳砳赞不绝口,而且字句真诚,发自肺腑,许砳砳听得很难为情,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回答:“我真的是受之有愧,不过我能让你看到希望也是好事。” 城主之女:“嗯?” 许砳砳道:“你说过你的生活看不见光。” 城主之女也不过和许砳砳同龄,可在她前十几年遭遇过的一切,以及她以后还要遭遇的一切,许砳砳对她的了解,让许砳砳无法不痛不痒地对她说出“如果你看到面前的阴影,别怕,那是因为你的背后还有阳光”这一句著名的万能鸡汤。 许砳砳只能对她说道:“我觉得你已经很强大了。” 尤指心理上的强大。 城主之女浅浅一笑,转过头望向车窗外,没有再答。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侧脸,唇角微扬。 - 当人族的车队驶进万耀殿时,这一刻是在这千万年来从未某过前例的历史性时刻。 进殿需要登记,许砳砳戴上粉红色的鸟喙面具,在登记表上签下“不白城护卫团”六个字。 他们一行被安排从侧门进殿,一进墙内,城主之女就被安排单独带走,许砳砳与随行的亲卫留在一处厅室,他们人人都戴着鸟喙面具,各自保持着一定距离,厅室内静得落针可闻。但许砳砳察觉得到他们的呼吸急促,坐立难安,毕竟他们身处万耀殿内,等同深入虎口。 万耀殿在人族中久负盛名——万妖城堡,无人生还。 许砳砳独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托着下巴,左脚脚盘勾着右脚脚根晃了两下。 许砳砳像在发呆,实则在颅内和四大妖灵对话:“万耀殿真的会放了那些人族吗?” 神武龟道:“只要是凤皇冕下答应过的事都不会反悔,倒也不是说妖怪就一定要出尔反尔才能符合阴险狡诈的人设嚯,凤皇冕下向来是不屑于反悔。” 许砳砳说:“还有,城主之女所谓的筹码,万耀殿缺什么?” 神武蛇阴恻恻地嘶道:“把不白城拱手相让倒是好说。” 许砳砳:“……” - 七罪殿内。 原初殿下坐在黄金王座上,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垂着一双灿金色的眼瞳,俯瞰殿前低埋着脸,正行鞠躬礼的城主之女。 凤皇面无表情地站在黄金王座左侧。 殿内只有两妖一人。 一声藏着颤音的温柔声线在殿内响起来:“吾王……万岁。” 闻言,原本漠然无视城主之女的凤皇忍不自觉皱眉,他低头看去时,正逢城主之女抬起脸来。凤皇原本以为人族在妖怪面前无一不是吓得哆嗦,就像她刻意在掩饰紧张也藏不住颤抖的声线,可是此时,凤皇却在这张清丽的脸庞上,看到了如痴如醉近乎迷恋成痴狂的媚态。 这绝不是害怕。 眼前这个人族,仰头痴看着王座上的原初殿下,如同在仰望着她的信仰。 就听城主之女笑盈盈道:“听说殿下您要见先知,我就把他带来了。” 城主之女提着公主裙摆,足尖点地,鞠了一躬,轻盈地笑着说道:“先知大人任凭您处置。” 原初殿下掀起唇角,道:“这么快就把你的希望给卖了啊。” 许砳砳让城主之女在漫长的等待中看到了希望——这是城主之女和许砳砳在途中的对话。 后一句是许砳砳提到城主之女曾说,她的生活看不见光。 城主之女歪着头笑,回答:“生活看不见光是因为我生于黑暗,我只愿幽居于黑暗。” 第139章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砳砳坐在小厅里打了第三个呵欠时,眼睛一睁一闭之间,眼角挤出一滴眼泪,模糊他的视野。 许砳砳不由得眯起双眼,努力聚焦,却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一景一物众多人,都在他的眼前扭曲成螺旋画,视界恢复正常的时候,许砳砳骇然四顾,小厅堂彻底变了一个模样,变成恢宏壮丽的大殿堂,而同行的不白城亲卫都消失不见了,直到他一低头,余光捕捉到原本身下的檀木座椅变成黄金王座时,他的心头突跳,在四大妖灵如炸雷般大呼“大不敬”的惊诧声中猛地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呼吸急促地转过身,神经紧绷地盯着矗立在黄金王座后面的七根参天的石柱。 其中代表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都亮起猩红色的光芒,唯独正中间代表“傲慢”的柱子没有亮。 七根柱子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硕大的铁窗,将一团巨大的黑影钉在墙上“关押”起来。 许砳砳以最大极限的弧度仰头看去。 那个黑影长着一双翅膀,头顶有角,额有明珠,尾有分鳍,此时以站立之姿被“钉”在高墙上,仿佛正与许砳砳面对面相视,犹如一个活物。许砳砳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寒,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如下锅热油一般一股脑蹦起来,还爬上了他的后颈。 许砳砳站在那巨大的黑影面前,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寂静无声的大殿和犹如处于停滞状态的气流在不经意间引导许砳砳呼吸变得急促。 许砳砳的神经过于紧绷,以至于他忽略了四大妖灵一致保持噤声。 不用四大妖灵提醒,许砳砳也知道这是七罪殿。 许砳砳曾在ovary保护协会贵宾室的玫瑰窗上看到七罪殿的图景,黄金王座,还有象征着七大原罪的七根柱子。 许砳砳刚反应过来,过度绷紧的神经预警已经提到最高级别,恰逢耳边刚有轻微的细响掠过,眼角余光就扫到了巨墙之上的黑影晃动一下。 许砳砳的心脏猛地突跳,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保持距离,左脚向后撤退半步,刚一站稳,右脚也紧跟着回缩了一大步…… 可右脚脚后跟碰到了障碍物,退无可退,与此同时,猛地一个激灵从脚后跟以电闪之势直蹿向许砳砳的头盖顶,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肌肉,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灿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具有温度,金色瞳仁具备灿金的纯度和水光的质感,眼底仿佛还撒着点点碎金在眼波里迷潆流转。 许砳砳的呼吸一窒。 四大妖灵也从未能如此近距离地与他们的殿下对视,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初不声不响地站在许砳砳身后,他的脸庞如同沐浴在圣光下,纤尘不染,像他未觉醒成万耀殿殿下之前一样,他的脸上只有光,没有半缕阴影。 原初在许砳砳回头的那一瞬间与他目光相接触,不悲不喜的灿金色眼眸随即越过许砳砳,看向了许砳砳刚才“瞻仰”了好一会儿的那团黑影。 原初一动,墙上的黑影也跟着动。 原初开口,声音轻缓:“那是我的影子。” 早在很久以前,原初的影子就被他自己钉在高墙上。 许砳砳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也顾不得分析“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原初为什么也会在这里”“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城主之女的谈判失败了吗”“原初会不会伤害他”等等挠心挠肺的问题,只能强装镇定地接过话,问道:“……那它……为什么会和你的身体分离?” 许砳砳一开口,四大妖灵顿时就炸开锅,个个呵斥许砳砳“只配回答吾王的问题”,“不配向吾王提问题”。 ——这大概是万耀殿自古沿袭下来的传统礼仪,而许砳砳只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他当然不太适应这里的生存条例。 许砳砳又是紧张地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原初的目光由远至近,落在许砳砳脸上,可却又像是游离在他的脸之外,看着光源在许砳砳脸上留下的轮廓阴影。 原初的脸上没有情绪,淡淡道:“影子只是忠于光亮的叛徒。” ? 许砳砳听得一懵,脱口而出道:“啊?” 原初微微侧下头,灿金的眼瞳始终淡淡地看着许砳砳,淡淡地阐述原因:“光可以控制得了影子,而我控制得了光,但是我只能通过控制光源来改变影子的变化。” 许砳砳听得似懂非懂。 而原初说得理所应当:“法则决定我只能是全知全能,只要是我想做的事都要做到。” 许砳砳的脑回路跌跌撞撞地绕了好几圈,才勉强自己的思维模式与原初的脑回路接上轨。 原初那句话是: 影子是忠于光亮的(你的)叛徒。 所有没能如原初的所愿进展的人、事、物都不应该存在。 许砳砳从原初莫名其妙提起的莫名其妙的话中听到了危机感,他梗着脖子,头铁地挑明原初的话外音:“……你想要做什么?” 原初一双灿金色的澄澈眼睛里倒映出许砳砳的身影。 许砳砳没来由地被他盯得很紧张,底气不足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在后退,原初则往前,直到许砳砳退后两步跌坐在黄金王座上。 原初银发朱唇,生得比万耀殿还更“富丽堂皇”,下薄唇赤红色的唇钉和耳朵金光灿灿的耳钉都太过耀眼,他微微弯下腰,左手撑在黄金王座的扶手上,他在许砳砳眼睫颤动的浅浅眸光中伸出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揉按在许砳砳的眉心。 触感冰凉。 许砳砳的眼睛一颤。 原初垂眸,他的拇指指腹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金色的妖气,黑色的流体态雾气被微微闪烁着光芒的金屑裹挟其中,钻进许砳砳眉心。 许砳砳所感受到的惊愕大于恐慌,他无力抵抗,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感,只觉得意识海里有一个原本是由他主导的“锁”松动了。 原初说道:“他们保护不了你的。” “……” 直到许砳砳的脑子沉浸在舒缓放松的状态下刚回过神来,他才反应过来原初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四大妖灵。 等许砳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与他签订平等契约劳务合同的四大妖灵已经在他松懈之时的“被动”的“主观意愿”之下接触了契约。 同一时间,四道流体态的妖气争先恐后地从许砳砳的额间“逃窜”出来,化作四团模糊的人形雾气,齐齐伏跪在地上,朝原初行了最高跪礼。 许砳砳的眼睛瞪得老大,四大妖灵都被原初剔除到体外,曾以“初初”的身份给予许砳砳的馈赠被原初收了回去。 原初背对四大妖灵,只留一个背影接受了四大妖灵的伏拜礼。 没了四大妖灵护体,许砳砳现在连给他连麦壮胆的场外观众都没有了,只剩下缴械投降的份。 许砳砳连喘了几口大气,抬头对上原初的眼睛。 原初眼睛一眨,淡淡道:“上次过于匆忙,没有准备礼物,今天得补上。” 许砳砳听得心惊胆颤,内心挣扎,住在他心里的两个小人互相鼓励对方快开口拒绝原初的礼物啊,可是双方都太怂,许砳砳没来得及开口,原初自顾自地执起许砳砳的手,一把将他从王座上拉起来,许砳砳的身子受外力作用而朝前扑过去,眼看着要撞进原初胸膛里,许砳砳趔趔趄趄地反手抓住原初的胳膊,勉强稳住了。 他与原初贴身并立,发现,原初不仅比他高了小半个头,连手臂肌肉都比以前结实许多。 许砳砳转过头,看着原初的侧脸,依然是初初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厌世脸,自从原初恢复黄金瞳,“画龙点睛”之后,这张脸比初初更精致,也比初初更厌世。 许砳砳抓着原初的手臂,掌心下传来的体温很冰凉,也让许砳砳瞬间清醒了过来,当即松开了手。 原初现在在妖界里呼风唤雨,安枕无忧,许砳砳无需再担心他了,可他也不再是那个瞎了眼,肩膀单薄却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许砳砳面前的少年了。 许砳砳放开了原初的手。 原初不解地低头看了许砳砳一眼。 同一时间,周遭的景物又是一晃,空间像经历过被扭曲摧毁又重建的过程,许砳砳原地等待,周围的宫墙消失于平地之下,他所站的平地又累叠成高台,光影交错变换间,也不过是一眨眼,许砳砳恍然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斗兽场的贵宾席之上。 上一次的相亲大会以争夺他为借口的厮杀场面给许砳砳留下阴影,所以当他听到原初说“给你准备的礼物就在前面”时,许砳砳要再三迟疑,提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往前再跨五步,许砳砳就能看到原初在斗兽场里为他准备了什么。 会是被困在万耀殿的人族新娘和今日同行的亲卫吗? 或是当初为救他而被迫留在万耀殿的终南洞邻居吗? 许砳砳在原初滴水不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露,他怀揣一颗紧张的心脏,终于往前走了几步。 直到他迈出第五步…… 饶是许砳砳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真的看到了斗兽场此时的大场面时,他还是震惊得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 以许砳砳发起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直到原初疑惑地转过头看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啊! 当然有问题了! 许砳砳怎么也没有想到,原初准备的所谓礼!物! ——是不知何时圈养在斗兽场里面的奶牛和母鸡!!! 许砳砳的情绪波动太大,心情复杂地俯瞰着这斗兽场里成千上万挨挨挤挤的奶牛和母鸡,对号入座他在外面听到小道消息将三个名词并列放在一起,分别是“奶牛”“母鸡”“先知”。 许砳砳:“……”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了哪里。 第140章 许砳砳愣在原地,原初却格外自信,他看向许砳砳,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我说过,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都会做得到。” “……” 许砳砳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一听又是一愣,问:“……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当这句话问出第二遍,填满许砳砳内心的情绪,已经由“惊慌失措”被“满腹疑团”所顶替。 许砳砳深感他和原初站在两个次元,仿佛是在隔空喊话,以至于他听了原初的话只是更懵圈,而原初听了许砳砳的重复提问又觉得他明知故问。 原初恐怕是真的很少站在“被提问者”的立场上,以至于他再次一意孤行,忽略了许砳砳问的问题,只答:“还有礼物。” 原初话音刚落,场下鸡飞牛蹿,斗兽场上引起一阵糟乱。 许砳砳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那曾令妖界小妖怪闻风丧胆的魔王军团,此时组队扛着肩扛背驮,前后分为两个方阵,将两扇高达十米的灿金门板给扛了上来。 “……” 许砳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虽说同一个时代的造物大多是大同小异,但这两扇门板上金灿灿的铺首衔环和排列整齐的由玉石组合而成的浮沤钉却是让许砳砳记忆深刻。 ——这是不夜城的城门。 ——初初当初还对这两扇城门垂涎三尺,问许砳砳的第一个问题是“砳砳你喜欢这个门吗”,第二个问题是“把这两扇门带回去当我们的床板好不好”。 许砳砳当时用了“不喜欢,不需要,这‘床’不好”三连拒绝了初初…… 许砳砳欲言又止,难以置信地对上原初的眼睛。 原初也在看着许砳砳,灿金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比任何黄金制品都要更耀眼。 原初与初初很像,他们总是看着许砳砳。可原初与初初又不同,初初的眼睛灰蒙蒙一片,却因许砳砳而迸发光彩;原初的眼睛是世间最耀眼夺目的黄金瞳,哪怕是看向许砳砳,他却依旧不起波澜。 原初只能记得零星残缺的记忆,那些都是他最近热衷于去做的事情,于是他迅速吩咐了下去。 他想去拆城门。 还想将全妖界能下蛋的母鸡和能挤奶的奶牛都收归己有。 尽管凤皇总是在他的面前欲言又止,却都臻于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在全妖界收刮了999只母鸡和999只奶牛,这让原初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身为全妖界至高无上的主而骄傲自豪。 原初上前,难得展露一丝笑意,微笑着对许砳砳说:“我苏醒过来的这段时间,绝大部分记忆都被封印起来,我虽然忘了,但我还答应过你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会满足你的。” 许砳砳沉默了。 没能听到许砳砳的回答,但原初不着急,他伸手牵住许砳砳的手,而牵手的动作太过于自然。他说:“跟我过来,站在这里看不到。” 许砳砳这次没有太抗拒原初,他被原初领到了贵宾席的台前,站在这里可以将斗兽场的一鸡一牛尽收眼底。 牛群和鸡群在魔王军团扛着门板出场时引起了骚乱,此前原本还是一片鸡鸣牛哞,乱作一团。 但是原初刚在高台上一站定,霎时间斗兽场上的牛群都追随鸡群,上演了一出真安静如鸡和呆若木鸡的戏码。 许砳砳在这一秒还没能猜到初初的用意,加之许砳砳在四大妖灵离体时就丧失了妖气的感应能力,他只能猜测应该是初初展开了妖气威压,像极了当初还是圆脑袋长尾巴的小胖蛇原型时期,小胖蛇初初为了成为农场主富二代,鼓足了气儿朝十三号房旁边的鸡圈“咆哮”了一声以感叹号为尾调的“chu”。 当时的圆初初把那一头奶牛吼得尿失禁。 而现在的原初……威力剧增千百倍,直接把全场999头奶牛威慑得全场飙尿,999只母鸡则以便秘之姿,拼了老命地“挤”出鸡蛋,侥幸完成了任务的母鸡拍打着翅膀“咯咯咯”叫唤个不停,吓得同考场的其他母鸡过于紧张,蹲半天下不出一个蛋来,反倒是嘣出一坨鸡屎。 许砳砳:“…………” 现场极度混乱,母鸡下蛋的咯咯声,混杂着奶牛被吓尿的哞声,成百上千的奶牛飙尿和成百上千的母鸡屙屎,现场的屎尿味太足,许砳砳被熏得差点当场去世。 然而,自带妖气防护罩可以阻隔气体的原初还从容淡定地问许砳砳:“还满意吗?” 许砳砳费劲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连连后退了数米远,迅速后退,尽可能地逃离案发现场。 原初面露疑惑,不解地回到许砳砳身边,周边环境一晃,又回到七罪殿,但是原初和许砳砳的对话绕了一个圆圈,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原初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砳砳掀起眼,定定地盯着原初那一双黄金瞳,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原初:“你重新成为万耀殿殿下的执念,是什么?” 原初垂着眼眸,回看着他,灿金色的眼睛美得过分,可眼神却空洞无物,他的语气也稀松平常得像是在转述别人的话:“‘如果全妖界只有万耀殿殿主一妖能伤得了你,那就由我来当万耀殿殿主,我会保护你’。” 原初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向许砳砳复述初初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句告白:“我这几天也想过了,我的执念应该是你,呵……” 那是在初初这个意识消散之前给他现在这具身体铭刻下的一道不朽印记。 许砳砳听了原初这句话,足足沉默了三分多钟。 许砳砳想起神武蛇向他推销原初时,曾经说过:原初坐拥妖界万里河山,万耀殿里应有尽有,原初高居万妖之上,可他一生追求的大道却是自由。百年前,原初以自爆的方式退位,可原初耗费了百年的时间和精力才换得的自由,却又全部都交付于许砳砳的安危。 原初为了自己,不惜以身向规则相抗衡,初初又为了他,又向规则低下了头,束手就擒。 神武蛇当日自带粉丝滤镜、真假参半的彩虹屁正应了初初留下的那句承诺和情话。 而原初最后一声“呵”像是在嘲讽初初给他留下这个桎梏。 许砳砳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留意到原初嘴角挂着一个自嘲的笑,稍纵即逝。 原初看见许砳砳有些出神,他的目光停留在许砳砳脸上,他虽然隐约保留了残缺凌乱的部分记忆,但他对于许砳砳这张脸却是全然陌生的。毕竟在恢复黄金瞳之前,“初初”并没能看见许砳砳的脸,这也成了他现在的乐趣之一。 原初喜欢辨认许砳砳的脸,许砳砳的长相与其他妖怪和人族的长相,在原初的眼里并无太大不同,却又有所不同。 目光自眉眼鼻往下,在许砳砳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 原初给许砳砳贴上第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标签:他的嘴唇是用来接吻的。 这么想着,原初也便这么做了,他不需要计较后果,略一歪头,俯下身,准确无误地将朱褐色的嘴唇贴到了许砳砳嘴唇上。 许砳砳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两唇一碰即分,他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许砳砳的语气有点急,有点冲,一开口就与“礼貌”相去甚远了。 但是原初径直忽略了他的无礼,只伸出一点粉色的舌尖,细致地舔舔唇,坦诚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想要接吻。” 显然这又是在初初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 而许砳砳当即就没有立场和底气再计较。 原初抬起眼睛,看着七罪殿上那六根泛着红光的盘龙柱,说:“这也是因为你。” 许砳砳跟着看过去。 代表“傲慢”的蟠龙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嫉妒”“暴怒”“贪婪”“暴食”“色欲”。 因为你而嫉妒; 因为你而暴怒; 因为你而贪婪; 因为你而暴食; 因为你而拥有色欲。 因为众生有你,所以初初放下傲慢。 遗憾的是,原初只知道“自己为了许砳砳而放下傲慢”这个客观事实,却再想不起“自己为了许砳砳”的本心。 他只记得他是与众不同。或者该说,许砳砳唯一的与众不同是因为原初记得他曾是与众不同。 许砳砳不知道要怎么适应和原初的相处,但最起码确定了原初不会要他的命,而且原初还能正常交流,这一点已经是万幸。 许砳砳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刚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他蹙着眉问道:“既然你不想杀了我,为什么当初在你觉醒成万耀殿殿主的觉醒仪式上,你一睁开眼睛,我的脸上和手上就多了几道新伤口?” 原初当时身处于斗兽场中央,一睁开金光夺目的黄金瞳,许砳砳就被风刀抓破脸,左手也有留痕。 许砳砳清楚地记得原初当时先皱了眉头。 原初没有反驳,而是突然说:“你喜欢的原先那个我,是因为他一直在保护着你吧。” 许砳砳:? 这是什么问题,以及这个问题突然堵在这节骨眼上,就像是原初为了求证“如果初初会伤害他,他是不是就不喜欢初初”一样。 许砳砳理解不了原初的脑回路:“所以你才伤我?” 原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低头牵起许砳砳的手,同时撕开了贴在他右手背上的医用纱布。 手背上面有一道细小的划痕,皮肤表层被蹭破了皮,微微露出一道粉色的疤痕,值得庆幸的是伤口不出血。 这道小划痕已经跟了许砳砳一个多月了,原本是三四天就可以结痂自愈的小划痕,因为两个世界的位面差和时间节点混乱,许砳砳本身也等同于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愈能力。 原初覆掌,许砳砳以为原初想为他疗伤,只觉掌风冷厉如刀,许砳砳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原初这根本就不是在为他疗伤啊,而是一个风刀直接劈向他的右手背!!! “我操……” 许砳砳吓得小心脏一抽,受原初出尔反尔还出手“砍”他这一事实所惊吓,大脑死机一片空白。 可是,在许砳砳意料之外,他的手不疼也不断,除了感受到狠厉的风刀自他手背狠狠地劈下,却没感觉到半点儿痛感。 许砳砳傻眼了。 原初回答:“全妖界都伤不了你,包括我。” 自然也包括了先前代理万耀殿殿下之位的阿尔黛。 第141章 许砳砳愣怔了半天,还是难以置信,最终鼓起勇气,摊开手伸到原初的面前,主动讨打:“当着我的面,你再劈我一刀。” 原初没有客气,动动手指就将空气里的水份凝聚成冰刃,化为实体的利器如同电钻一般振动空气,响起刺耳的嗡鸣声,猛地扎进许砳砳手掌心。 许砳砳的右手紧抓着自己的左手腕,紧张得脊背冒冷汗,眼睛死死地盯住高速自转的冰锥刀,他咬紧牙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了受趋利避害心理的影响而想要缩回手避难的本能反应。 当利刃在许砳砳的眼皮子底下接触到他的手心,锥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进”他的掌心,又从手背“穿”出去,可是许砳砳的手掌完好如初,甚至都没蹭破丁点儿皮,更别提皮肉苦。 许砳砳惊诧万分地紧紧盯住自己的手心,他摸了摸,按了按,又戳了戳,因为观感太不真实,他转头又一掌往原初的肩膀甩过去。 “啪——” 一声闷响落地。 原初:“……” 原初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肩。 原初自天地初开以来就一直高坐在黄金王座上,就算近期记忆残缺,隐约记得的小片段也都是自己在终南洞杀鸡、在不夜城仰望城门有如逛家具城的回忆,此时挨了一拳,肉身不痛不痒,精神层面却颇受到动摇。 许砳砳百思不得其解:“这是真的啊……” 他的触感是真的,初初的实感也是真的,可初初身为妖界的战力天花板,却也无法对许砳砳造成办点儿伤害。 原初甚至还伸出援助之手,自掌心蹿起一簇黑色的火焰,这便是传说中的黑炎焰,是火焰的余烬,既不发光也不发热,在原初的手掌心里安静燃烧。 据说,凡是触碰过黑炎焰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都会被抽走“生命”,它能将物体存在于世的时间线推至尽头。 原初说道:“黑炎焰焚烧的是时间,每个物体都要受到时间限制,所以黑炎焰是独一无二的绝对力量,可它也无法作用在你的身上。” 许砳砳听得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原初手里那簇黑炎焰的火焰苗,黑炎焰没有实感,许砳砳也没有受到伤。 原初覆手,一挥,掌心里那朵黑炎焰掉落在黄金阶梯之上,尽管火焰在落地的瞬间就被原初踩熄了,可是火焰着陆的接触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腐朽。 黑炎焰可以将时间焚烧成灰烬,唯有许砳砳不受这个世界的时间所影响。 许砳砳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摸着台阶坐在七罪殿之前。 他需要再缓一缓,理一理头绪。 所以,就算将许砳砳称为妖界最强的存在也不为过?可是自他掉进妖界里夹缝求生以来,他先下意识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后来又一路被实力逆天的初初护在身后,哪怕是和阿尔黛之战,阿尔黛也三番五次跟他讲废话拖延时间,左一句“不急”,右一句“我还不想杀你”,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他压根动不了许砳砳。 因为初初把他保护得太好了,四大妖灵当贴身保姆的服务也太过周全,以至于许砳砳从来没有机会正面迎过敌,导致许砳砳现在才后知后觉,躲在唐四娘身后的他,躲在初初庇护下的他,躲在终南洞邻居羽翼下的他,也只有他,早就具备抗衡这一整个妖界的力量。 许砳砳是无敌的! ……个屁。 许砳砳捂着额头,眉心处平地隆起丘陵,他仰头道:“这不对啊!你说了没人能伤得了我,那我这身上的伤都是哪来的?” 许砳砳身上的伤虽然都很轻,但也不少,左右手的手背上,右脚脚腕,还有他的脸颊都被留下了数道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划痕。 许砳砳一开始的谨小慎微除了贪生怕死,自认废物之外,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丧失了自我愈合的能力。 所以是打从一开始,“如果没有人伤害得了我”这个论点就站不住脚。 原初不答反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吗?” 许砳砳抢答道:“当然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许砳砳又拧眉道:“不对,之前不是说由人族召唤过来的吗?” 原初:“这个召唤仪式确实是由人族传承下来的,百年前是由人族召唤,但在这百年间号召召唤你们的,是阿尔。” 原初口中的“阿尔”,即是阿尔黛。 许砳砳:? 百年前,当原初在位时,他对于妖族和人族的立场和纠纷并不多干预,原初放任自己手下的七大妖皇各有偏好,其中既包括了将妖怪分为三六九等、将人族踩在万妖之下的蛟龙皇,但也不缺有热衷于游走于人族的聚集地,帮助人族修筑禁制结界,将流落在外的人族从妖口救下的麒麟皇。 神武蛇曾说好梦镇的阵法像是出自神武龟之手,神武龟之所以能轻易破解好梦镇的阵法,是因为那阵法本就是麒麟皇拿走神武龟的著作图稿依样画葫芦建造而成的。 而除了人族主城以外的人族聚集地,写有“米其”字样的偶像签名更不是由某个迪士尼忠实粉丝的人族先知留下来的,那戴着面具在妖界里帮助人族的正是麒麟皇。 麒麟皇以从右到左的书写方式留名,又删减了名字里的部分结构,“麟麒”变“米其”。 只是在原初爆体离开的这一百年间,麒麟皇没加入凤皇和蛟龙皇的党派之争,他把自己关在万耀殿里自闭了整整百年,日夜盼着他的人族被他遗忘。 原初的眼里无慈悲,更无偏爱,他纵容手下的态度,便是他的治世之道,他的不干预本身是一种干预,而无序是万物在演变数万年之后最稳定的一种状态。 许砳砳皱眉道:“阿尔黛伤不了人族先知,但在这百年里都是阿尔黛在引导人族召唤人族先知?” 许砳砳直截了当地表示:“我听不懂啊。” 原初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记忆泡的展示功能,两行鎏金字体跃然而出。 许砳砳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两句话了—— “ 人族先知现世之时,万耀殿主于混沌之中睁开双眼。 ” 这一条理论还是由专研人族先知的理论学家鲲鹏皇提出来的。 换言之,这两个条件就是充分必要条件,而阿尔黛一心想要复活原初,所以他采取对人族“赶尽杀绝”以此施压,逼人族“无限复活”人族先知,他只想复活他的王。 原初抬起许砳砳的左手,拉起衣袖,洁白无瑕的拇指轻轻压在许砳砳手腕的ovary保护协会印章上面,说:“你生来就是人族先知,不需要觉醒仪式,进入万耀殿的觉醒仪式不过是阿尔黛设下的小把戏。” ovary保护协会的圆章由一道等分线分为上下两个半圆,上半圆的正下方标有一个编号:o*100008333。 许砳砳这会再细看这一串数字,才觉得耳熟得可怕。 出身于魔王军团的终南洞福先生在填充骨灰沙漏时,特意提到了要把沙漏的漏沙时间掐在8.333分钟以内,而许砳砳进入万耀殿参加觉醒人族先知的仪式时,仪式给出的倒计时是8.3333小时…… 这串数字就等于万耀殿的落款符号。 而那所谓的进入觉醒仪式,并在仪式中杀死了“自己”成功完成仪式,并不能让人族先知获得真正不死的祝福,只是把原本从外界所受得的伤累积起来,当累积伤害达到致死量,人族先知就会当场暴毙,仅此而已。 “……” 许砳砳后知后觉,这也难怪阿尔黛曾经对他和四大妖灵说:“不要让我失望。” 许砳砳是复活原初殿下的引子,而提出这一理论的是金翅大鹏。 许砳砳捂着头,突然睁大眼睛,仰头问:“所以我身上的伤……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受伤了吗?” 这句绕口的话的存在前提是基于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的他之上。 可却不想,原初点了下头。 第142章 许砳砳瞪着眼睛,原本借势挺直了腰板,但他绷紧脊背不到一分钟,便又倾颓地歪倒在黄金台阶上。 许砳砳自从掉进妖界以来,本就不清醒,现在更是彻彻底底迷糊了。 若是将今日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比喻为左脑进了水,右脑填充面粉,那他现在就是左右脑一摇晃,水浸面粉,满脑子都成了面糊。 许砳砳双手摊开搓搓额头,用力挤按着太阳穴,试图让发热得几乎快要冒烟的脑子能重新运作起来。 许砳砳叉开腿坐在阶梯上,双膝支撑双手手肘,两手抱着脑袋,脸朝下,他以这种姿势独自崩溃着。 原初未见许砳砳抬头,但听到许砳砳传来声音。 他有疑问,颠三倒四描述不清。 许砳砳:“有另一个‘我’活在另一个世界?在妖界一天等于在我的世界过了一分钟,我在这里挨过了五十几天,在我的世界就等于将近一小时,另一个‘我’现在也在正常活动吗?” 原初答:“可以理解为你的灵魂来到这里,你的躯壳留在了原地。” 许砳砳:“所以我的身体现在是抽离灵魂的将死状态?那是谁在伤害我?” 原初说:“谁都能伤害你。” “……” 许砳砳此身在妖界等于不死不伤的状态,但他的避身也即是肉身,留在现实世界里等于是陷入昏迷的状态,磕了碰了都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伤痕。 确实是谁都能伤得了他。 许砳砳绞尽了脑汁苦想,在五十几天前,或者说在五十几分钟前,许砳砳换到了新学校的第一天,逃了课,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拦在了校门口,之后的事情就都记不清了,紧跟着的后续记忆是他一身裹着泥泞出现在了终南洞的焦土地里,还遇到了失声尖叫的四号房邻居黑熊精,和黑熊精找来壮胆的豹子精…… 许砳砳回忆到了妖界历险的起点,就又开始犯头疼。 但好歹头疼过后还能更清醒。 许砳砳忽而抬起头,直白地问道:“等等,所以每一个被召唤过来的人族先知从他踏进妖界的那一刻起,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原初垂眸看他,意有所指道:“他们是,但你不会是。” 许砳砳仰着头,对上原初灿金色的瞳眸,一时产生错觉,恍惚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依然是初初。 他们是…… 但你不会是。 人族先知要想回到现实世界还有一条路:杀了不死之神。 “……” 在许砳砳失神之际,就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温柔的中性嗓音打断许砳砳的思绪:“每个人族先知都是唤醒原初殿下的薪火,薪火不尽,殿下才能在混沌中睁开双眼。” 许砳砳闻声一僵,一抬起头,就看到一身公主裙的城主之女走到大殿中央,她提着裙摆朝不知何时又端坐在黄金王座上的原初鞠了躬。 城主之女在许砳砳惊诧的目光中,含羞一笑道:“这些都是我听阿尔黛冕下说的。” 许砳砳看到城主之女的出现,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惊讶,可是他内心其实并不太惊讶。 许砳砳早在开始就觉得城主之女很诡异,此间疑窦是从听到阿尔黛留城主之女一命时产生的,原因是他接触过阿尔黛,而阿尔黛的性子极端又狂热,像个疯子,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有怜悯之心,那他留下城主之女只能是刻意为之。之后城主之女跟许砳砳提到他在万耀殿期间,被胁迫陪同阿尔黛一起玩“公主游戏”,想必阿尔黛一定和城主之女很能聊得来。 许砳砳在不白城之所以答应城主之女带她来万耀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许砳砳仍不死心地想见一见“初初”,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不白城全城上下,上至城主夫人,下至戴鹈鹕鸟喙面具的城民,让许砳砳想起他和初初路过好梦镇,在子午花田里的遭遇。 当时的许砳砳被好梦镇的镇民道德绑架,要他杀初初以证自己是嫉妖如仇的先知,而初初在平时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在场的镇民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却因为许砳砳一句话而卸下全身的防御,结果被好梦镇的镇民以子午花枝叶砸了一脸…… 许砳砳当时义无反顾地站在初初这一边,但是现在,许砳砳觉得哪边都不太好站。 许砳砳从刚才见到原初之时,本还想问一下城主之女的情况,得,现在倒是省了,城主之女倒戈得太彻底,甚至于从她的目光越过许砳砳就已不难看出,她仰望着原初时,双眸痴迷,熠熠生辉——说她是迷恋原初的美貌都很有说服力。 许砳砳抬头见城主之女站得端正,回头又见原初在黄金王座坐得优雅,只有他随意地坐在黄金台阶上,着实没形象,这才站起身,走到城主之女的面前,保持着微笑问道:“不解释解释吗?” 城主之女笑盈盈地对许砳砳说道:“先知的使命本是拯救,救谁不是救,再说啦,许砳砳先生您将会是最后一位人族先知,希望您不必介怀。” 许砳砳不解道:“虽然我猜到你在遭遇过那么多事情,心理多多少少有些不健康,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投向万耀殿。” 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普通人族和妖怪的实力太过于悬殊,就算城主之女再怎么憎恶人族,凭她单枪匹马向万耀殿投诚又有什么用,她的价值呢?人身安全保障呢?都没有。 许砳砳猜测道:“……你想要看到人族被灭族的下场是吗?” 城主之女自幼就看清了薄凉的亲情和不公平的命运,产生反社会人格也是可预见的结局。 但城主之女笑得很好看,轻轻地摇摇头,回道:“我来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我是来求和的,我也是为了人族的未来发展着想,只有尊敬的万耀殿殿主点头,承认了人族聚集地的合法存在,到那时,人族才能得以代代传承下去呀。” 许砳砳回头看原初,问:“她和你提出什么交易?” 城主之女闻言就皱皱眉,她见许砳砳对原初殿下说话的态度不恭不敬,刚想阻止,却听原初殿下回答:“将人族的城池建设成妖族的后花园。” 许砳砳对“后花园”三个字印象深刻,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几乎等同于菜市场和宠物商店……许砳砳一听就当即反驳道:“不行!” 原初倚在黄金王座之上,只是垂着一双灿金色的眼眸看着许砳砳,不再出声。 城主之女清纯干净的脸上带着笑意,道:“先知大人,殿下刚才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是殿下说过的话,就绝不会再收回。” 许砳砳一下子被城主之女的话堵了回来,拧着眉问城主之女:“这是献礼,那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闻言,城主之女轻抿着嘴唇,娇羞一笑,回答:“殿下方才……也已经答应要与我联姻了。” 许砳砳:? 许砳砳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没来由地涌出一阵烦躁的情绪,搅乱了他的思绪。 许砳砳不看城主之女,一听完城主之女那句话,他就“啪”一声,下意识地扭头望向高坐在黄金王座之上的原初。 他的眼睛里装满了“不相信”和“不可能”,却又没有立场道明“不相信”和“不可能”的缘由。 恶龙、公主和勇者作为铁三角搭档的故事有了新的结局: 公主先是被恶龙掳走了,之后被勇者救回去,结果公主勃然大怒:“谁要你多管闲事呢!” 公主骂完勇者,又提着公主裙的裙摆噔噔噔地跑回恶龙身边,主动向恶龙求婚道:“我以我的城池做嫁妆,所有城民当作你的口粮,所有金银珠宝用来装饰婚床,你娶我回家好不好?” 恶龙是条没有感情的龙,但他是一条见金银珠宝眼开的、有收藏怪癖的恶龙,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公主。 故事到这里本应该happyending。 可是,恶龙是被勇者养大的,从小一直缠着勇者要亲亲,只是恶龙还太小,勇者没办法上心。 现在跟他玩什么烂俗失忆梗。 许砳砳此时的心情就是忿忿不平,而且不甘心:凭什么他养大的猪要被半路跳出来的白菜拱了去? 第143章 这还是一棵黑心烂白菜! 许砳砳扭头朝后看城主之女,见她一脸羞涩又腼腆,转头往前看原初,见他一脸漠然又冷静。 殿内一片沉静。 许砳砳问原初:“你答应和她联姻了吗?” 原初托着侧脸,侧卧在黄金王座上,微微掀起唇角,不太在意地应道:“嗯。我说过的话都不会再收回。” 许砳砳又问道:“你接手了不白城,要怎么处理人族?” 原初没有回答。 城主之女笑盈盈地说道:“这些事情不需要殿下分心,再说了,先知大人,您用‘接手’一词形容,其实有些不妥。您忘了不白城主城广场上的塑像了吗?那一座被斩断头颅的英雄雕像,本就是妖怪呀,殿下只不过是把那被人族偷走的东西收回来而已。” 城主之女擅长偷换概念,她一通胡说八道下来,还没过门就上赶着从夫“姓”,就差公开把自己的人族籍贯开除在外了。 许砳砳皱皱眉,他不能放任这样的人在原初的旁边吹枕边风。 许砳砳仰着头不退不避地目视原初,问:“你说到做到是吗?” 原初回答:“当然。” 许砳砳问:“你还说过,从你苏醒的这段时间里,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只要是你答应过我的事,你都会满足我,这些话还算不算数?” 原初又答:“算数。” 许砳砳定定地看着原初,一字一句,道:“那行,你听好了。” 城主之女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低低垂着眉眼,眨动的长睫掩去了她眼底的担忧。 许砳砳道:“你不能对人族出手,因为我曾教你说过,妖族与人族要好好相处。” 原初沉吟半晌。 许砳砳再道:“你也不能和城主之女联姻,因为你给我送过信物,也求过婚,你可以去把凤皇叫上来对峙,他当时也在现场。” 原初一听,点头同意,掐指运力,当即就把凤皇从偏殿调到了七罪殿之上。 凤皇一身红衣自虚空中穿行而来,越过城主之女和许砳砳,径直踏上七罪殿的黄金台阶,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初的黄金王座斜前方。 原初问道:“他说,我曾跟他求过婚,而你也在现场,是吗?” “……” 凤皇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是。” 原初单手撑着额角,食指指关节抵着一边的太阳穴,推了推,开口:“把那段记忆抽出来看看。” 闻言,凤皇这一次更沉默。 原初慵懒地掀起眼皮,灿金的眼瞳漫不经心地扫到了凤皇身上,问:“怎么?” 凤皇面朝着黄金王座而站,双眸低垂着,避开直视原初殿下的眼睛,由衷地回答:“我觉得影响不太好。” 许砳砳这时记起妖怪还能从自己的意识海里抽取记忆泡,查看实时记忆,堪比现代录播视频存档,准时方便快捷。 许砳砳建议道:“你可以私下再找凤皇。” 原初微微眯了下眼睛,一缕黑金交缠的妖气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凤皇的背后绕到他的肩头,无视凤皇身上火红色的保护屏障,一溜烟蹿进凤皇的额中央。 凤皇再睁眼时,绯红色的眼瞳里已经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 原初无须下令,凤皇就“主动”从自己的意识海里抽取出三团记忆泡,实时三秒的记忆泡功能还因凤皇是妖族皇者之首而被加强了,记忆泡长达十秒钟,足以媲美wx朋友圈的小视频。 凤皇抽取出这三缕记忆后,漫上他眼睛里的淡金色也跟着消失不见,他恢复了个人意识,与此同时,第一个小气泡已经开始播放,同时现场一片死寂,从记忆泡里传来的一“chu”一“啾”的声音格外响亮。 “chu!”声含带恨铁不成钢的薄怒,“啾…”声裹挟瑟瑟发抖的畏惧和无助,断断续续地在七罪殿响起,期间伴随着“呼啦呼啦”的喷火声。 ——这是一段极具纪念意义的绝版vlog,连许砳砳也是第一次见到。 记忆泡记录的是幼崽版初初的脑袋上顶着一顶红艳艳的六角纸皇冠,趾高气昂地盘在一堆“破铜烂铁”上,蹬起上半身,撅着嘴巴“chu!”了一声,朝对面那只像一坨火球的胖墩墩版的小啾啾发号施令。初初排兵布阵,小啾啾听令行事,两只小不点齐聚在床底下,为了接下来的求婚仪式做准备。 原初:“……” 原初此时的心情大概有点窒息。 凤皇:“……” 凤皇故作镇定地把脸埋得更低。 城主之女扑哧一声,掩着唇忍住笑。 许砳砳很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过去。 原初大概也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他的表情和坐姿明显都变得更僵硬,偏偏他还坚守“说到做到,绝不改口”的处世原则,硬是让记忆泡按列表顺序播放完。 凤皇截取出来的这几个小气泡,分别是事前的筹备,事前的排练,以及求婚大作战现场。 “许砳砳”在记忆泡出镜的时候,是被蹲在床底的小肥啾一口火焰吓到的。 小肥啾的现场表演很值得肯定,它经过初初的严格训练下,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地喷出小股火焰,将昏暗的床底照得亮堂堂,为初初积攒多日的“嫁妆”打光…… 而说起那堆嫁妆,记忆泡中的初初将它们当成了宝,记忆泡外的原初终于不瞎了,他看着那堆发夹耳饰纽扣指甲钳掏耳勺,他的表情也越发诡异。 记忆泡中的“许砳砳”没被轻易发动,第一次求婚的初初和第一次兼职求婚策划灯光师的小啾啾都不明白这程序哪里出问题,初初蹲在那一堆破铜烂铁后面,急得又连着“chu!”两声要求小啾啾使出杀手锏,又称nb,它指挥小啾啾甩头甩火柱,还一吞一吐造成一明一灭的闪光灯效果,势必要让那堆“嫁妆”绽放最闪耀的光芒,blingbling抓住许砳砳的眼球。 十秒很短,何况是在正常倍速下记录的小视频,前后统共只有两个镜头。 但十秒也能很漫长,原初觉得自己亿万年的尊严都折在这段回忆上面了,当众观看回忆小视频堪比公开处刑,更何况这还是他不听凤皇劝的咎由自取。 原初淡淡地瞥了凤皇一眼。 凤皇无声地表示“附议”。 记忆泡播放完毕就自动“啪”的一声爆破成水汽。 最后一声“啪叽”声响过后,七罪殿再一次陷入沉寂。 许砳砳见原初迟迟没开口,便主动问道:“你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 原初不答反问:“‘我’当时求婚后,你答应了吗?” 许砳砳:“……” 那当然! 是没有。 且不说许砳砳当时压根就不知道初初是在跟他求婚,就算许砳砳当时知道了,他也压根不可能会点头答应。 但是当下情况特殊,许砳砳睁眼说瞎话,头一甩,脖子一梗,笃定回答:“嗯。” 闻言,原初的唇角一掀,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啊。” 许砳砳皱着眉,反问道:“这样是哪样?” 原初支着侧脸,要笑不笑道:“你收到那样的聘礼都点头答应,我当然会说到做到。” 旁边的城主之女掩着嘴轻咳。 许砳砳看了她一眼,问原初:“那她呢?” 原初垂眸,眸光落在大殿下,道:“她的联姻也不变。” 许砳砳:? 城主之女面若桃花眼含笑意,仰起脸望向黄金王座。 许砳砳气不过,也因为气不过而搅乱了理论的思绪,他竟然忘了,妖界的妖怪绝大多数都是一夫多妻制的拥趸,而原初怕就是他们衷于效仿的精神领袖。 原初对城主之女说:“联姻之前,你要签订精神条约,永生受其精神支配。” 城主之女是新晋称职的原初无脑吹,她提着小裙角欣然答应道:“我明白您的用意,您是担心我不忠不贞,这点您大可放心。” 所谓的精神契约,可等同于原先四大妖灵与许砳砳签订的协议,订立契约者可以用精神和言语操控对方,签订契约者也将无条件臣服于对方,这个条件,于城主之女本身不利。 但在城主之女的眼里,原初的一言一行和所作所为都值得大肆赞颂,她真诚说道:“您是最伟大的殿下,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交易,我非常愿意为王您献上忠诚,也十分乐意为凤皇冕下献上我的全身心。” 城主之女最后一句话落地。 许砳砳转头:? 凤皇抬起头:? 城主之女对上了凤皇那冷漠得近乎无情的目光,凤皇那张冰冻三尺的俊脸刻着大写的“勿cue”警示牌。 城主之女面不改色地笑道:“我早就听闻凤皇冕下是一夫一妻的典范,冕下会对伴侣至死不渝,我投奔万耀殿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了不被撕票,我的人身安全不受任何威胁,凤皇冕下是我最好的归宿。” 再者,凤皇是除了原初这个战力天花板以外最强的存在,城主之女手无缚鸡之力,要在妖界立足就需要借势。 不管凤皇愿不愿意,只要原初点头,一旦联姻,凤皇绝对不会背叛自己伴侣,凤皇确实会是她最好的归宿。 城主之女的好算盘早就打得噼里啪啦响。 许砳砳还在懵,城主之女含笑着对他说:“先知大人,我有自知之明,不敢以身玷污原初殿下。” 第144章 不白城的护卫队开着洒水车,载着三十多位人族新娘浩浩荡荡地扬长而去时,许砳砳倚坐在万耀殿高墙之上的镂空窗台上,左腿曲起膝盖,右腿垂在窗台内晃啊晃。背上的书包带子滑到他臂弯,屠龙刀和斩魔剑被他卸在窗台上,这对冷兵器在橘灿灿的日光下闪耀光芒。 “万妖城堡,无人生还”这八字谣言也随着被一同粉碎。 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许砳砳懒得回头去看,他的脊背抵着凉爽的玉砌墙,后脑勺枕着窗框,偏着脸望着城下,不白城的车队在他的视野里也只剩馒头大小。 脚步声在许砳砳的身旁停住,带着一身清爽的香水味儿,微甜,这个淡淡的果香味和城主之女清纯干净的相貌很相配,没有攻击性,能在嗅觉和视觉取悦别人。 城主之女不仅身上的味道香甜,连她的嗓音也仿佛沾染了甜丝丝的气息。 大概是因为她自小就男扮女装,为了遮掩声带较女性更长更宽更厚,导致发出的音调更低的先天性特点,她说话时的语调比寻常人更轻更柔,像涓涓细流,又像逆来顺受,没有脾气,听起来又甜又惹人怜。 城主之女站在镂空窗的另一边,迎面有风吹来,拂开她鬓角的几缕碎发。 城主之女走到许砳砳旁边,却又不说话,许砳砳终还是端不住,偏过头乜她一眼。 只见城主之女伸出手,掬一捧清风余晖,微微仰头,眯起眼睛,她沐浴在暖融融的夕阳之下,唇角勾起,可以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应当是相当愉快。 许砳砳的目光在无意中落在她的手上。 尽管她身上带着又柔又媚的气质,但是天生就比女性偏大的骨架却藏不住,她的手掌较宽,五指也瘦长,皮肤白净细腻,既是青春年少,也是她保养得极好,手指关节的纹路都比一般人轻浅了许多。 许砳砳低垂的眼皮往上掀,正好对上城主之女徐徐睁开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在室内不明显,站在明亮的日光下就显得格外剔透晶莹。瞳色偏浅的人,偶尔还会给人留下一种刻薄冷情的错觉。 许砳砳的眸色也很浅,笑起来比三月春风宜人,但是春风也有不度的地方,多情又薄情。 城主之女下眼睑微微一动,卧蚕若隐若现地托着她晶莹清澈的眼底,她眼里含笑,和许砳砳聊起闲话来:“先知大人,您觉得万耀殿的景色怎么样?” 许砳砳的目光仍在城主之女的脸上,把满城落日抛在脑后。 许砳砳敷衍:“还行。” 城主之女面不改色地笑着:“景色还行,居住氛围却比不白城好多了,先知大人不妨考虑在这儿安度晚年。” 许砳砳的左手本是伸直向前搭在左膝上,闻言,手肘弯曲,手背垂在了城主之女的面前。他的手背有伤,用鹿几小神医牌的医用纱布折叠了数层,遮盖在划伤上面,并用透明的医用胶布固定。 许砳砳把伤袒露在她眼前,说:“安度晚年谈不上吧,我这不是在等死吗?” 妖怪世界与现实世界并不相通,许砳砳想归家也无路无门,可是“他”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受到的所有伤,身处妖怪世界的许砳砳却要与“他”共尝。 城主之女的余光甚至都没沾到许砳砳的手背上,她依然笑得挺好看,说:“您进入觉醒仪式并没有杀死您自己,您身上的伤口都是实时共享,没有累积,照您这身轻伤估计,我觉得您还能活挺久的,您留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体撑一天一夜也极有可能,那您少说也能再活三四年。但其实我还是挺建议您完成觉醒仪式的,伤口被累积,直到达到致死量时一并反馈在你的身上,减少了苦挨伤痛这一过程,走得特干脆,由此可见万耀殿也是有人道主义关怀的。” 许砳砳原本确实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生命的长短,他甚至还因为生活过于沉闷无聊,不能随心所欲,无法事事顺心而认真地考虑过“如何无病无痛猝死”这一问题的可行性。 可绝不会是这种在可预见的短期内死亡。 他有过猝死的想法,但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里,这些问题必须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手中。正是因为不能事事如意事事顺心,才想在最后随心所欲地决定自己的死期,他只是在消极反抗,而反抗的意愿再怎么消极,他也依然在反抗。 许砳砳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你说,穿进妖怪世界之前,我确实觉得这人生半点意思都没有,操蛋的未成年,无能的愤怒,被成年人挂在嘴边当挡箭牌的身不由己。” 城主之女笑得更加真诚地点下头,“那这个世界正适合你。” 许砳砳叹气还叹得更顺口了,转锋一转,他坦白道:“但是我来妖界逛了一趟之后,现在反而只想要好好活着了。” 许砳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城主之女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很锋利,许砳砳再定睛细看,城主之女的眼神又变得温暖柔软,无害的眼神让人不设防范。 城主之女轻轻抿了下唇,像是见不得半点暴力血腥的柔弱小女孩,她怯怯地看了一眼被许砳砳晾在一旁的屠龙刀和斩魔剑,有些害怕地问:“可是您……真的舍得对原初殿下动手吗?” 许砳砳的左脚抬起,踩住斩魔剑的剑柄,他向前倾着身,下巴抵在左腿的膝盖上,伸长手撕开鞋子上的魔术贴,动作利落,撕声刺耳,许砳砳重新粘合整齐,半垂着眼皮也在这时掀起来,他说:“只要原初让我砍,我为什么不呢?” “……” 城主之女眼皮底下那两道浅浅的卧蚕又动了下,眼睛微微一眯,但是电光石火间,她又怯弱地摇着头道:“我觉得不会的。” 许砳砳好奇道:“什么不会?原初不会傻站着让我砍他吗?” 城主之女又摇摇头,回答:“我觉得原初殿下会答应你的,但您不会对殿下下手的,您很善良。” 许砳砳一听就乐了,说道:“我突然想到阿尔黛跟我说过的话,他让我看吧,他还说我的善良毫无意义,善良让我破绽百出。” 城主之女轻轻笑着,否认了许砳砳的话:“您是一个善良的人,或者该说您有爱心,总之善良不是靠心血来潮装出来的,它装不出也藏不住,是由内而外自发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许砳砳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说:“妖界可是惩善扬恶的吧,被你夸是善良,听起来就像是你在替我拉仇恨一样。” 城主之女扑哧一笑,说:“先知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啊。” 与此同时。 偌大的七罪殿之内只有高坐于黄金王座之上的原初,和站在殿前,两眼流荡着淡淡的金光的凤皇冕下。 凤皇此时仿若活成一盒可移动的人形抽取式面巾纸,他的脑瓜子就是一个抽纸盒,意识海就是一包面巾纸,原初从他的意识海里搜索与自己相关的所有记忆,一个接着一个地提取出十秒live记忆泡,像一次性厕纸一样,抽一张,揉一张,丢一张。 七罪殿里只剩下记忆泡“啪叽啪叽”在半空中破掉的声音。 原初无法形容他自己此时诡异的心情。 也是他家里蹲“宅”太久了,活得太没有烟火气,如果他接触过外面日新月异的新新世界,他就该知道,他现在看着凤皇视角录播的记忆泡,就仿佛影帝重温自己出道的处女作,又或是登上金字塔间的成功人士回看自己的中二病时期的黑历史,而且他的“处女作”和中二病黑历史在民间广泛流传。这种体验感叫羞耻,他也找不到代入感。 原初快速把凤皇的相关记忆全都浏览了一遍后,截取了其中几个记忆泡反复观摩,尤其是记忆泡里幼年体的“它”在求婚仪式之后,亲昵地趴在许砳砳的肩头,不安分的尾巴一甩一甩的,一会儿蹭蹭许砳砳的脖子,一会儿又勾勾许砳砳的手臂,“它”的脑袋也紧贴着许砳砳的脖颈狂蹭。 幼年体的“它”如此明显的求欢姿态不仅让原初感觉很陌生,还有点无所适从,无所适从之后是跃跃欲试。 这个画面最终在同为幼年体形态的小肥啾凤皇,“它”以两只短小的“鸡”翅膀捂住小豆眼,扭着肥嘟嘟的身体转身离开了十三号房而告终了。 小肥啾版的凤皇打灯有功,拉灯有责,同时也表示没眼看,它这颗行走的大灯泡迅速退出大哥的求欢直播间,回忆也就在此中断。 原初有些遗憾,有点意犹未尽。 第145章 许砳砳和城主之女显然是三句话聊不到一块儿的人,许砳砳坐在窗台上扭头只看风景了,留个后脑勺怼着城主之女,人家照样笑盈盈地站在窗台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族情深意重。 直到原初凭空出现,城主之女警觉地回过头去,她见是原初,眼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恭敬之意,像是微醺的状态,眼神痴迷,半鞠躬道:“殿下。” 许砳砳闻声也回头,他的目光先是扫了原初一眼,复又落在城主之女的脸上,她对原初的尊崇不像是装出来的,而像是早就铭刻在她的骨子里。 这显然不是一种正常的情感。 这要是撂在许砳砳原来的世界里,恐怕连死忠粉追捧偶像也不及她的狂热,可她又和对偶像有不切实际的过度占有欲的私生不同。 许砳砳敢确定,城主之女对原初抱有迷恋之情,她亲口言明“不敢以身玷污殿下”,但若能被“殿下”宠幸,她一定奋不顾身。 可惜原初连余光都没给她,径直走向了许砳砳。 城主之女倒也不恼,就像原初看不上她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还主动退下去。 空旷的城堡回廊只剩许砳砳和原初两人,而这两人一时没话,回廊静得落针可闻。 城主之女站在许砳砳身后时,许砳砳就当她不存在,现在原初站在他的身后时,许砳砳越想刻意当他不存在了,就越在意。心里一藏着事儿,就硌得慌,连带着许砳砳都觉得夕阳余晖这幅油画也不好看了。 许砳砳回过头看了原初一眼,主动找话:“送回去的人族新娘,一个没少吧?” 原初眨了下眼睛,眼瞳里的金色光芒比余晖还耀眼,许砳砳的问题在他看来就等于毫无回答价值的废话,但他还是点下头。 许砳砳拖长声音“啊”了一声,问道:“哦,那,那天,你杀了阿尔黛重新成为万耀殿殿下那天。” 原初的目光尽数落在许砳砳的脸上,看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嘴唇,滚动的喉结,还有有规律地眨动的眼睛。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的,很安逸,还自带柔光和高斯模糊的效果。 “……那天被困在万耀殿里的妖怪,后来都怎么样了?” 原初刚刚翻阅了凤皇的记忆泡,自然也看到“它”在终南洞期间的“邻居”。借凤皇的视角,被记录下来的回忆尽是初初和小啾啾趁许砳砳每日去唐四娘家报到上体育课学双刀流的空档,初初就骑着小啾啾低空扑腾,挨家挨户搜刮金灿灿的“民脂民膏”的小破事。 原初也得以借着这些录播视频,重新认识了他的“邻居们”。 许砳砳问:“终南洞的邻居们还活着吧?” 原初应道:“那天的事都由凤皇接管了。” 许砳砳一听是凤皇就先松了一口气,他对凤皇了解不多,但是印象挺好,他是为数不多的看着就挺靠谱的大妖怪。 说到这里,回廊里又陷入一阵沉默。 许砳砳跟原初的聊天对话就跟老式dvd播放机卡碟的情况一模一样,播一段,卡一段的。 许砳砳的右手随意地搭在左手手背,闲得发慌,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不受影响后,他就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了,这会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背上那翘起个尾巴的透明绷带,就算是纱布刮蹭到创口也没觉着疼。 原初毫无反应,许砳砳却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太不对劲,他琢磨着估计祖父辈经媒人介绍的相亲现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许砳砳用绞尽脑汁想话题来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脑袋里一闪念头,他突然又着急地问道:“欸对了,你还记得大、小石头精吗?你进万耀殿之前,把它们留在哪儿了啊,等我出去就找不到它们了。” 原初点头,他的身后凭空出现一面水镜,镜子跨越空间,连通的是一处乱石嶙峋的地方,一大一小的石头精坐在地上,各自忙着“喀嚓喀嚓”地往脸脖子下面塞石头,饥肠辘辘得像是饿死鬼投胎。 数日不见,许砳砳觉着小石头精看起来都大了两圈。 许砳砳的视线转到了原初身上,半信半疑地问:“这真的是它俩?你别是把它们给弄丢了,找了两只石头精糊弄我。” 原初被许砳砳质疑也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地说:“它们在万耀殿长得快。” 许砳砳也知道万耀殿妖气充足,比妖界这片大陆的任何地方都滋养妖怪,这也是妖怪们削尖了脑袋也要加入万耀殿的原因,虽然这里不能养老,但架不住福利好啊。 原初难得主动开口:“你让我要保护它们,我还记得,石头精原本是没有资格进万耀殿的。” 言外之意,这两只石头精托了许砳砳的福才能呆在万耀殿里啃石头,而许砳砳得亏是原初给面子,石头精才能有这般待遇。 但许砳砳的关注点却不在石头精身上了,他狐疑地盯着原初,提出疑问:“你……的记忆到底怎么回事?关于我的事情,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原初明明说过他只记得许砳砳是许砳砳,也记得初初给这个身体留下的“遗愿”是要他保护许砳砳,可是他不记得许砳砳之于自己是什么人,也没有保护许砳砳的强烈欲望。 而这样的原初,怎么会记得许砳砳和初初在万耀殿的门口分别时,他叮嘱初初“你玩归玩,可要记得保护大、小石头精啊”这句话呢。 原初无声地眨了下眼睛,可能连他自己都感到疑惑。 原初这一次眨眼睛的动作很缓慢,垂着眼皮缓缓地掀开,他也在这眨眼之间整理好头绪,他回答:“重新回到万耀殿的那天,我都记得。” 所以他惦记着不夜城的城门门板,又因为那天“他”蹲等在万耀殿门口,掰着手指清算聘礼的时候,把奶牛和母鸡也列入聘礼清单,所以那999头奶牛和999只母鸡才会被万耀殿殿下给盯上了。 原初轻轻眨着眼睛,他的睫毛与发色一样都是银灰色的,说:“确切来说,斗兽场的记名石碑吸收了我的血液时,我在那一瞬间是彻底忘记你的,但比起杀了你,本能让我一靠近你就想吻你,亲到你的同时,我记得我要保护你。” 许砳砳听得干眨眼,愣愣地竖起手指头,怼着自己胸口,拐了个弯指指原初,问:“所以……是因为我亲了你,你才想起记忆片段的吗?” 原初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严谨地回答道:“顺序有误,应该是我‘亲’你才有反应吧,上次你‘亲’我,我毫无感觉。” “……” 原初“亲”他,是在石头精相亲大会那天。 他“亲”原初,是指万耀殿征集新娘那次。 虽然许砳砳知道原初是在就事论事,但是原初的表述方式太引战,许砳砳当场就从牙缝里蹦出一个“操”字。 什么叫作“我亲你才有反应”! 什么叫作“你亲我毫无感觉”! 原初不懂许砳砳的槽点,面露疑惑:“嗯?” 许砳砳的冲动劲来得快,去得也快,按耐住想和原初“唇枪舌战”一较高下的冲动,他扭过头去,绷着脸儿,应道:“没有。” 许砳砳面朝夕阳下落的方向,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色柔光。 回廊再度恢复安静。 原初顺着许砳砳的目光望了出去,紧跟着原初的身子一轻,下落在许砳砳的前面,站在窗台的边沿。 窗框彻底镂空了,没有任何防护,许砳砳一见原初走到了高台边沿,半只脚踩到窗框外,许砳砳心一紧,还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原初的手腕。 原初居高临下地站着,他回过头,疑惑的目光先是落在手腕上,继而看向许砳砳。 被许砳砳抓住的手腕与常人不同,手腕的肤质过于细腻,也过于冰凉,许砳砳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猛地撒开手,还顺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五指向着窗台外,嘴里还念道:“跳吧跳吧,youjump,ilook。” 第146章 许砳砳也是脑子不清醒了,才会担心堂堂万耀殿殿下会在自家高墙失足摔死。 原初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有人担心他,这种体验挺新奇的,尽管原初的手下无不誓死效忠于他,但是“效忠于他”与“不担心他”两者间并不矛盾。 原初好奇地问许砳砳:“你刚才跟那个人族说,只要我求死,你当然想杀了我,为什么现在又拉住我?” 许砳砳皱皱眉,不想回答。 原初又问:“你不想回家了吗?” “回家”这个词,对于原初而言是个新鲜的新生词汇,他以前没有机会使用它,也没有契机想用它,但在他重回万耀殿觉醒的那天,许砳砳对他说过“就当我送你回家了”。 许砳砳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还行,要是回不去也就这样吧,来到这里之前,我也很厌恶原本的生活,现在反倒好了,我要学会展望未来,人不会总活在过去。” 闻言,原初的唇角微弯,问:“你要怎么展望未来呢?” 许砳砳仰头看原初,动动嘴,不知道要怎么跟原初解释这个“展望未来”只是一种表达方式,代指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罢了。 原初很擅长把话题给聊死了。 许砳砳还没组织好语言,原初指着天边半沉的夕阳,说:“你抬头看到的太阳,是八分多钟前的太阳,目之所及,都是过去,所见并非所得,你的的确确是活在过去。你更无法展望未来。” 原初甚至还采用了说明文中常用的列数字手法: 太阳大约是在这片大陆的一亿五千万公里之外,而光的速度接近300000km/s(c0=299792.458km/s),因此我们看到的是八分钟前的太阳,8.33333,就是肉眼遥望过去的时距…… 许砳砳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列数字的作用早被许砳砳背得滚瓜烂熟—— 说明文中使用列数字能使“语句更准确”,“更科学”,“更具体”,也更“具有说服力”。 但许砳砳没有被说服,而是一时听懵了,等他从原初这高深莫测的话里死抠出“不要躲避过去,也不要惧怕过去,正视过去才能正视自己”这种哄人的大道理来了,他又觉得原初摆明了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原初听不出他那话里的意思吗? 就像他原本也憎恶原先的世界,是他来到妖怪世界之后,前后有了对比,他才更怀念原来的世界。 他也想回去啊,只不过他更不想原初死。 还有,他也舍不得。 许砳砳过去一直以“没心没肺活着不累”八字真言要求自己,可性格本就是命运,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没心没肺”的人本就是有心有肺。 自从父母离婚,许砳砳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做“被留下来的那个人”,“留下”就意味着被“剩下”,他现在本应该走得潇洒,可他主动留下。 许砳砳过去一直活得很挣扎,但是小猫小狗尚且能牵动他的内心,又何况是一个朝夕相处的,活生生的人。 他已经决定承认了,他在初初身上认栽。 只是可惜,那个无时无刻都紧黏着许砳砳的初初不在了,留下的这个人叫“原初”,许砳砳舍不得,但是原初舍得。 原初转头看着脚下的平地,说:“我被囚禁在这里也没意思,或者说我永生的乐趣就是一直在寻找死亡的出路,我死了对你有好处,你得帮我。” 原初也从未在任何妖怪面前提过“帮”字,若说了也只是在折煞他们,但在许砳砳面前不一样,他提出自己的诉求:“我还挺想体验一下躯壳从高空坠地,肉体被砸得稀巴烂的瞬间会不会有快感。”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 原初回头垂眸,淡淡地瞥了许砳砳一眼,脚下却没停住。 许砳砳在这时才发觉原初是跣足着地的,他的双脚光洁细腻如上乘美足,他漫不经心地一脚踏空而去,垂着的金色瞳眸冲许砳砳轻轻一眨,轻风迎面,碎发刮蹭着他的耳廓向后飘荡去。 留给许砳砳反应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像弦上之箭,弓声一“嘣”就射远。 许砳砳已经忘了泰坦尼克号那幕经典场景的具体镜头了,但是原初这一回头,他的眼睛无欲无求,似乎还真有诀别的意思。 许砳砳第一时间想到原初可能是真想死,且不说坠楼能不能杀死他,原初当着他的面坠楼的举动几乎要扯断他的神经,许砳砳看得心一跳,见原初撤去周身的妖气,并且一脚踏空,他的身子一斜已有下坠的趋势。 仅仅只是趋势。 可许砳砳眼疾手快,身体比脑子先行,他探身向前,一把拽住原初的手臂。 许砳砳抓住原初的手腕,原初全身的重量都挂在许砳砳的臂力上,少说也得有70多公斤,许砳砳只觉得胸腔的肌肉被这股重力猛地一拉扯,胸口闷疼,差点连口气都喘均,他的左手攥住原初手腕,右手拽着他的后领,两手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经脉相通,脖子上的青筋也蔓延至侧脸,他的脸被胀得通红,可嘴唇却是青紫色,咬着牙挤出四个字:“你干什么!” 原初被吊在半空中,仰起头,看向许砳砳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和惊奇。 许砳砳不知道原初是在诧异许砳砳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还是在诧异许砳砳为什么要拉住他,许砳砳只知道他被原初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搅晕了。 神经病吧这是?聊着聊着就先跳楼? 许砳砳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缓和一下,就见原初那双金灿灿的眼睛迸出惊喜的情绪,许砳砳拽住半吊在空中的原初就已经咬牙拼尽了吃奶的力气,下一秒,原初的举动让许砳砳当场愕然—— 原初的左手手腕被抓着,他的手腕一转,五指反过来握住许砳砳手腕,他的右手也伸了过来,同时抓住许砳砳的衣服,他天生长着一张祸乱天下的俊脸,仰面对着许砳砳一笑,道:“那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闻言,许砳砳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身体在妖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保底技能了,他眼里装满难以置信。 许砳砳半身探出窗台外,全靠下半身卡住城墙借力,他把身体都当成了救生绳索,可原初抓紧他不是为了求生,而是要拉他一起求死。 当许砳砳的身体被一股强横的蛮力掼出高墙之外时,呼啸的狂风灌进他的嘴巴里,把一句“我操你妈的”的脏话呛进喉咙里,许砳砳又想剧烈咳嗽又提不上气来,在空中翻滚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比坐三分钟惊魂过山车还要人命。 许砳砳的脑子和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一团乱糟糟,脏话也骂不出口了。 可是,许砳砳和原初的身体在半空中纠缠著作自由落体运动,重量不小,偏偏落地的动静却轻如棉花。 许砳砳完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地了,原初背部砸在地上,他给许砳砳当了人身垫背,但两人以标准姿势砸落在地,却连半点尘土都没扬起。 两人皆是毫发无伤,别说原初点名想要体验的“砸得稀巴烂”的跳楼套餐了,他连蹭破丁点皮都没有,而许砳砳除了胸腔积压着已经决堤迸裂的情绪外,他的身体压根就没向大脑反馈丁点痛感。 许砳砳背贴着原初这个人肉垫背落地的,许是心里憋着团气,他这一次元神归位很迅速,一回神,手指先动了两下,确定自己的手没摔折,手掌一翻就抓住原初胸口的衣领子,身子又一翻,他跨坐在原初的身上,手背上青筋凸起,沟壑纵横,攥着原初的领子将他上身拽起来,另一只手箍在原初脖颈上。 许砳砳的脸黑得像阴云密布,情绪压着,咬牙切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不是许砳砳被掼下城墙时,没有把屠龙刀和斩魔剑一并带下来,否则他现在真的会把刀架在原初脖子上。 原初却任许砳砳骑跨在他的身上,他偏过脸去,眼睛里依然闪烁着不知名的惊喜,他的双手平伸贴着地面,手里抓起了一把泥土,翻手又纷纷扬扬地洒一地。 许砳砳的脸依然黑沉沉。 原初转过脸来,第一次身居下位,他仰视着许砳砳的脸,却难得心情愉快,他说:“我竟然出来了。” 原初永生永世被囚禁在万耀殿里,若是在平时,任他两脚踩空跳下楼,也会在双脚离地的下一秒,又会被一股连牛顿都要拍棺材板的反科学之力重新拽回城墙上去,可是现在,他居然“跳楼”成功了?! 原初喜不自禁。 许砳砳咬着牙,心中怒气翻滚难以平复,可一低头对上原初本该无悲无喜的脸上,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像极初初的笑意,他这泄愤的拳头始终是砸不下去。 许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着原初衣领的手指发麻,他忿忿地甩开手,撇下原初,站起身来,就在许砳砳撑起上身时,双手刚一离开原初身上,双脚分开跨在原初身体的两侧正想挪开,谁知道,躺在地上的原初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许砳砳又愣在当场,却突然听到上空有人在喊:“我在这里!” 声音耳熟,是原初的声音,却又不太像原初的声音。原初的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没有情绪波动,可此时这个声音却拥有了他自己的情绪。 许砳砳循声望过去,就见原初重新站在了万耀城堡的窗台上。 第147章 许砳砳想起那位坐在打铁村入口那棵大榕树下的老人家。 那位主张“人生苦短,活着就好”的npc曾给过许砳砳几句忠告:假如你在万耀殿内不幸遇到万耀殿殿主,贴身近战最好不要离城堡出口太远,若是处于劣势,记得及时退出万耀殿外,但要切记,不能被他触碰到你,否则就躲不过去了…… 现在结合当下的情形来看,这几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万耀殿殿主受法则限制,他无法离开万耀殿半步,但如果人族先知被万耀殿近身贴上,两者有了身体接触,万耀殿殿主便可以离开万耀殿。 “不能被他触碰到你,否则就躲不过去了”一句,若翻译过来就等于——人族先知是万耀殿殿主离开万耀殿的媒介。 许砳砳能想通这一点,原初自然也懂得,他从跳下窗台被许砳砳攥住手腕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拉许砳砳一起跳楼也是为了检测这一点。 许砳砳此时内心没有太大波澜,但原初不一样。 原初自爆求死的最初目的可不是为求死,他为自由,也为挣脱万耀殿这个铁囚笼,可是现在,他突然间发现,原来,他不需要为反抗染上悲壮的色彩,只需要一个人族先知的牵引,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出万耀殿的大门。 百年之前,人族先知被召唤的频率远不如现在这么频繁,但当时也偶有先知现身,先知的传说也早有流传,但是原初从来没放在心上。 倒不是原初看不起人族先知,而是,原罪本为“傲慢”的他,上不敬天地,下不畏鬼神,他更轻视自己的生命,从不低头多看这片妖界大陆之上的万物一眼。 至于万耀殿殿下的心性如此,人族先知谁不是对他避而远之,怎么可能和他手牵手肩并肩一起迈步向前走出万耀殿? 许砳砳他既是一个例外,也是一个意外。 原初此时站在高台之上,与许砳砳之间的距离,远比原初高坐在黄金王座往下望的距离要远,原初更加“高高在上”,可是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许砳砳。 许砳砳在原初的催促下,又回到万耀殿。事前事后不过才短短几分钟,可比起许砳砳在此前三进万耀殿的经历,他这一次可算是见识到了被一群妖魔鬼怪夹道相迎的盛大场景。 众所周知,万耀殿麾下的魔王军团,那可是横扫千军,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此时此刻,数十名西装革履、黑衣红裙的魔王军团成员分立在许砳砳途径的道路两边。 经过多年浴血厮杀而练就的猩红双眼杀气腾腾,如两颗锐利的钉子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许砳砳,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们的下半边脸多是残破不堪,他们的嘴唇连同嘴巴裂开延伸至脸颊的脸部肌肤大都溃烂了,只用粗铁丝箍住狰狞的裂口,一副尖牙利齿被暴露在外,此时大概是为了达到上级发布的“微笑相迎”的指标,硬是个个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笑,还扇动双手“啪啪啪”地鼓掌鼓得贼欢快。 许砳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学到的这礼仪糟粕,只知道这一盛景让他这一路走来,突突地连着打了好几个寒战。 许砳砳刚一穿过露天的前庭,原初就亲自站在大门口等候他,万耀殿殿下亲自登场迎接,以凤皇为首、麒麟皇和穷奇皇断后的三大妖皇不情不愿地跟在原初的身后,以金翅大鹏为首的四大妖灵也都现身凑个热闹。 一时之间,许砳砳仿佛成为下乡视察的小领导,他一走过去,原初闪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许砳砳的手,不等许砳砳反应过来,许砳砳一眨眼已经被原初抓着手,又退回到万耀殿的大门门口——这是魔王军团那像鬼一样惊悚的微笑和掌声开始夹道相迎的地方。 原初就在万耀殿军团屏息等待的目光中,百万年来第一次跨出万耀殿的大门。 许砳砳侧过头看他,原初那张被圣光笼罩的脸庞如神衹,世间无俦。除了瞳孔的颜色和发色有变,他的脸部轮廓与初初的外貌几乎无差别,此时踏出万耀殿大门的意外之喜在他眉梢眼角添上喜色,像极了初初被许砳砳夸奖时露出的神情。 许砳砳正恍惚,视野里的侧脸突然就朝他转过正脸。 原初双脚跣足站在万耀殿大门门外,他看向许砳砳,道:“你留下来陪着我吧。” 原初的求死之路在许砳砳的身上找到了更优解。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极为好听,说话的语气很诚恳,只是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的语气。 许砳砳的手腕也被抓得紧。 原初原本为自由而逃离万耀殿,后来又为许砳砳而束手就擒。 许砳砳原本打定主意只为自己,现在为了原初的自由而留下来也是公平。 许砳砳既没摇头拒绝也没点头答应,只是低垂目光,看原初赤足踩在沙地上。 初初刚化作人形的时候,身上穿了衣服,却光着脚,在遍地碎石的焦土地上乱跑。 许砳砳现在想,初初这没有穿鞋的习惯,应该是他任万耀殿殿主的时期沿袭下来的传统,他来去自由,可以在万耀殿内切割空间穿行,哪里需要穿鞋走路。 原初对许砳砳提出“留下”的要求后,半天没等到许砳砳回答,只听许砳砳问:“你的鞋呢?” 初初当时只光着脚撒欢了不到一天,离开终南洞的时候就收到了十一号房的织织姑娘代表终南洞连夜给他缝制了一双鞋子,鞋子是白色的鞋面搭配黑色的配饰,简单好看,但是过于朴素,再看原初这一身华丽的缎面衣服,风格鲜明,原初应该不会喜欢那双鞋子。 原初答非所问:“没关系。” 常年被“隔离”在万耀殿里,今日终于得以出门撒欢狂奔,新鲜劲正上头,原初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步三步,脚步越走越快,距离也越来越远。 许砳砳跟不上,被原初“拖”着走的滋味不好受,他一句“你等等”都没能说出口,原初又是向前蹿,许砳砳干脆就一甩手,停在原地喘口气,就见原初刚蹦出去的身影一蹿到半空中就又凭空消失了。 许砳砳已经知道原初来去了无痕的原理,并不着急,只是等到他把气喘匀了,回头一看,黄沙漫漫,操,他距离万耀殿至少几公里远,也没见人出城迎接。 许砳砳:“……” 许砳砳现在的“腿脚”不比以前,习惯了金翅大鹏的御风之力的加持,还有九尾天狐捣翻泥浪推波助澜的御土之力,许砳砳很久没靠自己的双腿脚踏实地好好走路了,也很久没有骂过谁了,这会倒齐活儿了,他一路边走边骂脏话。 - 原初如今终于找到离开这一座与他同寿的万耀殿的门路,举城上下一片欢天喜地,作为妖界的战力天花板的原初殿下,终于解了门禁,本就有如风雨飘摇的天秤被打翻了,万耀殿记名在册的妖怪都盼着殿下横扫妖界,耀万耀殿的武力,扬万耀殿的威名。 这天,妖族有惊有喜,人族皆不寒而栗。 但是,万妖翘首企盼,万众所归的“出城扫荡”既定计划刚被提出来就被许砳砳一票否决了。 魔王军团倾城随行的扫荡计划在许砳砳的约法三章之下,不得不更改为原初殿下的“微服出巡”。 许砳砳的约法三章也简单,约等于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生杀大权要听我的,惊天大事要听我的,芝麻小事也听我的。 原初无喜无悲,等于无欲无求,他无非只是想出城,至于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他都无所谓,于是一口应承“绿色出行”。 第148章 万耀店的妖怪都对许砳砳夹道相迎,除了城主之女。 打从原初殿下率众站在万耀殿门后的那一刻起,城主之女就忍不住皱起眉头,不为别的,只因原初现在的状态与传说中漠视苍生的盛名不相符。 一个会对人族先知言听计从的万妖之王。 这将是妖族的灾难。 城主之女思及此事,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许砳砳是出现在她计划之中的一个意外,也是唯一一个意外,他既是“意外之喜”,同时却也如此致命。 城主之女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原初的背影,她喜欢瞻仰这背影,只是现在已经没了瞻仰的心情。 期间,凤皇还用余光扫了城主之女一眼,看到城主之女心事重重的模样,也看到了城主之女凝望原初殿下的深切目光。 城主之女的举动反而让凤皇对她的印象有了一星半点的改观,在万耀殿,必须要对原初无条件服从以及无条件尊敬是原则性问题,这也是唯一的政治正确。 如果城主之女花痴凤皇,只会让凤皇对她心生厌恶。 但是城主之女花痴原初,这却让凤皇看到了城主之女投诚的诚意。 城主之女跟在凤皇身后,凤皇对她置之不理,站在他们之后的凰鸟看向城主之女的目光十分狠毒,既怨恨,又因凤皇拒城主之女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幸灾乐祸。 许砳砳回到万耀殿之后,等原初稍作休整之后,他就要带着原初离开万耀殿,开始一段徒步旅行。 许砳砳因为时空穿越的原因,不需要睡觉和进食等生理需要,而原初自天地初开之时就不具备所谓的生理需求,两人在这方面可算是天生一对,至少不用互相迁就。 临别之前,许砳砳万万没有想到,城主之女还会找上他。 许砳砳和城主之女三观不合,而且城主之女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向万耀殿投诚,还对人族反戈一击,虽然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她是为了人族的发展前景考虑,但她就是人族叛徒,如果被带回不白城,可是要被钉上耻辱柱的。 这样一个人族叛徒,还光明正大地找上许砳砳这个人族先知。 城主之女来的时候,许砳砳正在双手抱在胸前,大脑放空遥望着远方。 夜色渐晚,日薄西山后,墨色般浓郁的黑色笼罩了整片大地。 这一夜很宁静,宁静时独处,有助于想通很多想不通的问题,比如说,许砳砳在半分钟前下定决心要留在妖界养老。 就在这里,就在原初的身边。 既然回不去现实世界了,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随时可能增加伤口,但是伤口就像是装饰品,对他此时这副身躯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猝死也罢,胜在死得没有痛苦。 …… 许砳砳刚一感慨到这里,城主之女就来到他的身边。 许砳砳只瞥了城主之女一眼,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但城主之女向来胜在自来熟,面对许砳砳的冷漠脸也依然能上前搭讪。 城主之女笑盈盈地问许砳砳:“您是不是不欢迎我呀?” 许砳砳不想说废话。 可城主之女下一句话却让许砳砳不得不重新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城主之女问他:“难道你不想知道自阿尔黛接手万耀殿的这百年间,不白城里用以召唤人族先知的仪式阵被动过什么手脚吗?” 许砳砳皱着眉,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位城主之女,说:“我想知道,但我更想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城主之女莞尔一笑,道:“人族是最经受不住威逼利诱的动物,具备更多情感只会让我们暴露更多弱点。” 显而易见,城主之女能被某任人族先知救出万耀殿,不仅仅是阿尔黛的一手策划,而是城主之女在当时就已经归顺阿尔黛,城主之女重回不白城也是自愿成为阿尔黛安插在不白城里的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知道了某些内幕,有些内幕或许还成为她日后立身的筹码。 “阿尔黛在不白城里动过什么手脚?” 城主之女微微一笑,轻声说:“召唤人族先知的仪式自古有之,但是阿尔黛上位后,经过多年渗透,在不白城里养出了内应,仪式更改的目的是选择不同的人群,更改之前,人族先知的选取目标是善良之人,仪式进行的过程中,被召唤的备选人族先知本身拥有决定权,他们有权决定会不会答应穿越过来拯救人族,但是更改之后,选取目标的抉择方已经不再是人族先知自己了。” 许砳砳皱眉头:“之后的人族先知已经丧失了选择权,所以是由阿尔黛直接抉择的?” 城主之女笑容不改,反问道:“您有没有想过呢,为什么人族可以从异世界召唤人族先知?” 许砳砳答:“因为妖界里的人族和妖族实力差距过于悬殊,这个世界失衡了,万耀殿一家独大,所以人族只能对外求外援。” 城主之女又问:“我想问问您,人族在您那个世界的地位如何?” 许砳砳忍不住皱眉,他想了一会,笃定地回答:“人类整个种族站在食物链顶端。” 城主之女但笑不语,许砳砳紧锁的眉头迟迟没能再打开,他隐隐感觉自己被城主之女引导着涉足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许砳砳静默地想了好一会儿,紧皱着眉头说道:“人族在妖界属于弱势群体,所以他们可以向外界求救,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也处于失衡的状态下,那里的弱势群体也可以向外求救……吗?” 许砳砳没有听到城主之女的回答,但他看到城主之女含笑着点了下头。 城主之女:“妖族的本体也都属于动植物,以此类推,未能成妖但具有灵性的动植物在你们那个世界都居于弱势地位,它们在失衡的时空转换中,强大的怨念也可以向妖界召唤妖怪。” “……所以?” 许砳砳一时没理清思路,城主之女接着又说道:“阿尔黛在召唤仪式过程中更改的一个关键点,就是为这两个世界的两种召唤渠道搭建一道桥梁,自从这一种召唤仪式构建成功之后,召唤人族先知的效率被大幅度提升,被召唤过来的人族先知的存活率也直线下降。” “妖界里的人族向异世界召唤人族先知”与“异世界的灵性生物向妖界召唤妖怪”这两条单箭头的生产链渠道被阿尔黛掺和一脚,搭建桥梁,形成一个流通的循环链之后,这意味着,从不白城向外发出的求救信号先是被异世界里留有强大怨念的生物体接收到信号,再由对人类带有怨恨的生物来抉择人类,它们将虐待过自己的罪魁祸首当作人族赖以依存的“人族先知”输送到妖界里面。 所以这条一输送链打从一开始就出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无论是在异世界里以虐待小动物为乐的渣滓,还是在妖界里以杀死自己而成为先知的外来者,都担当不起“你是站在善与正义一方的人族先知”这一称号啊。 …… 许砳砳当下一听,心情也很是复杂,他懵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追问:“那我被召唤过来……我为什么会被召唤过来?” 既然因为阿尔黛的介入,原本向异世界请求救兵的召唤仪式被阻断了,导致搬来的救兵全是本性残忍凶残之人,共同点是喜好虐待小动物,并且曾经虐待过小动物。可许砳砳不是。他虽然自诩薄情不善良,可偏偏他把对同类的所有温情都转移到小动物身上,父母离婚,他和两条大狗搬进姑姑的家里相依为命,他从父母那里拿到的生活费不多,省吃俭用也会定期带两条大狗去宠物医院检查,他深爱“大款”,也爱“冠军”,但是他自愿给宠物医院留下了两条大狗的血型,他的两条蠢狗都曾是献血救助过其他狗狗的英雄。 许砳砳以前总被朋友调侃,说他性格差,可是在猫狗面前,他却天生具有亲和力,脾气再凶、再认生的猫猫狗狗都不会对许砳砳产生敌意…… “我为什么会被召唤过来……” 这个令许砳砳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连城主之女也回答不上来。 许砳砳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他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一个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的念头…… 许砳砳在现实世界中,所遇到过的动物都与人和善,唯一一个可能具有憎恶人类这一倾向的动物,是那只流浪猫。 那只在许砳砳每晚遛狗的公园等着许砳砳投喂的流浪猫。 那只因许砳砳来迟一步,而被虐猫狂虐待致死的流浪猫。 许砳砳还为它定制了一块吊牌,当初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lucky,送走它的时候,许砳砳许愿说:等你重新投胎,一定要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给你留着铭牌…… 其实,被李公豹救下的黑猫怨灵体早就给了许砳砳答案,黑猫怨灵体生前在人族少年那里得到过短暂的温暖,也因为人族的虐待而亡,同样的境遇下,黑猫请求李公豹帮它化为恶灵复仇,哪怕黑猫知道一旦化为憎恨人族的恶灵,怨恨既无慈悲也无差别,即便是遇到那个给予过它温暖的小少年,它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少年撕碎。可黑猫还是选择成为怨灵体。 在仇恨的面前,一粥一饭的温暖不值钱,黑猫将全体人族视为仇敌,包括那个给过它温暖的少年。而lucky也会视全体人类为敌,自然也包括许砳砳。 但许砳砳相信,lucky绝对不是故意针对他的,他只是站在lucky无差别攻击的范围内而已。 …… 许砳砳失神了片刻,情绪很低落,直到被被城主之女的声音打断。 城主之女说道:“早在一开始,我就发现你是一个意外了,但不仅仅是因为你不符合召唤条件,而是虽然你不符合召唤条件,可你帮我们实现了唤醒原初殿下的目标。” 阿尔黛更改召唤条件的原因有很多,提高召唤效率只是其中之一,而被万耀殿所记载的“人族先知现身之时,万耀殿主于混沌中睁开双眼”是其二。 城主之女曾感激许砳砳为他们带来希望,话里的“他们”显然是指她与万耀殿同为一个阵营,许砳砳为他们带来的希望便是唤醒原初。 原初在百年前爆体而亡,肉身被毁,灵魂也受震荡,他以石蛋自封并不是为自保,那枚石蛋若是暴露于天地中,迟早会元神具散,与天地融为一体,是凤皇衔着石蛋飞过万水千山,抛进天生克制妖族的九条河的源泉,九条河泉水不足以伤害原初,但是能抑制石蛋的妖气,石蛋浸没在泉水之中,因为受抑制作用而得以保存百年,仅凭自身的恢复力修复了受损的灵魂体。 之后,凤皇重伤后涅槃,同时丧失记忆;阿尔黛布下一个以自身献礼的死局,他一直在等殿下的契机。 又因为九天河克制妖族,九天河源泉水保住石蛋的同时,也等于将石蛋封印在泉眼之中。 原初在妖界里的崇拜者不计其数,却无一妖怪能在无意中将他从九天河的泉眼当中解封出来;妖界里的任一人族都能把原初从泉眼中抱出来,可人族对妖怪深恶痛绝,再者是,九天河坐落于妖族聚集的腹地,人族也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原本是一个死局,可是,许砳砳在这时候出现了。 听到这里,许砳砳扯起唇角笑了笑,说:“那原初是该好好谢谢我。” 城主之女反问:“你不生气吗?” 许砳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生谁的气?” 世人皆说人族先知被召唤到妖界的使命是为了拯救人族,可这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事实上,人族先知是唤醒万耀殿殿主的祭品。 城主之女说道:“或许你会觉得你这趟来得毫无意义。” 许砳砳点点头,思索片刻,却说:“虽然先知出现的意义不是为了拯救世人,但也可以理解为,我的出现是为了拯救原初而来的吧。” 许砳砳因自己阴差阳错被召唤到妖怪世界的命运而无奈,但这是更改不了的事情,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变相地自我安慰。 许砳砳不会怪lucky,也不知道该去生谁的气。 而且…… 许砳砳说:“无论是初初,还是原初,应该都很高兴能等到我出现。” 初初自是不必多说,他一看到许砳砳就会心花怒放,一牵到许砳砳的手就会欣喜若狂,灰蒙蒙的眼睛里也仿佛有了光,就差对着许砳砳摇尾巴。 至于原初,原初不是因为许砳砳这个人而高兴,而是因为许砳砳可以带着他离开万耀殿这个囚笼,原初不会因为牵到许砳砳的手欣喜若狂,却会因为踏上万耀殿以外的土地而喜出望外。 许砳砳的回答,显然出乎城主之女的意料之外,城主之女微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许砳砳的立场这么“豁达开朗”。 城主之女一时冲动,对许砳砳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探求,你为何能够‘幸存’这么久的缘由。你和其他人族先知都不相同,以外的人族先知一旦身上出现伤口,他遭受到的攻击就不会停过。可你不同。” 许砳砳不太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茫然地问:“哪里不同,我也连续受到攻击了啊。” 先是右手手背的伤,衣服后领也出现两个齿洞,再是右腿脚腕有伤,后来是脸颊和左手手背。 想来,许砳砳也是经历过“五死一生”了,只是好在这些伤都不致命。 城主之女摇摇头说:“连通两个世界的双向召唤成立之后,人族先知的死亡率直线上升是必然趋势。 “妖界里的人族将人族先知召唤到妖界里,而异世界里的怨灵将人族先知的肉身留在了异世界。也即是说,原本怨灵要召唤妖怪去异世界惩治那个人类,现在却能亲自出马,因为那个人类只留下一副躯壳任人宰割,没有反击之力。” 许砳砳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 城主之女:“一旦身上出现了类似于猛禽走兽留下的抓伤和咬伤,就代表有怨灵在攻击另一个世界里的你,而且不单是怨灵,所有对人族有恨的非人生物都会受到召唤来攻击你,就像秃鹫扑食一样,所以以往的每任人族先知都没有好下场。” 许砳砳听得心惊胆战,追问道:“……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城主之女回答:“你之前不知道自己在妖界里是不伤不灭的体质,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是原初殿下在保护你?” 许砳砳点下头。 城主之女又说:“你能活到现在,应该是有人一直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你,但不是原初殿下。” 城主之女的话让许砳砳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砳砳在惊愕之余,就剩懵得很彻底。 许砳砳穿越之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拦在学校门口,他在妖怪世界存活了五十多天,换算成现实世界的时间却还不过一小时。第一次右手手背出现抓伤时,是穿越不久之后发生的,在现实世界可能就只过了十几二十分钟,那场大暴雨不知道停了没,距离放学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的“本体”,又或是称为他的“躯壳”,应该还留在学校门口…… 城主之女说有人一直在保护他。 会是谁? 能是谁? 除了初初以外,还有谁? 许砳砳不知道是谁。 但不管是谁,要想在一群扑食的秃鹫嘴边保住许砳砳的命,注定是一场恶战。 许砳砳自以为他在妖怪世界里夹缝生存,甚至还产生过活着不易自暴自弃的想法,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活着的每一分一秒,是因为有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拼命保护他,才为他争取来的。 城主之女说道:“从你身上出现伤口开始,就证明你已经成为攻击目标了,受召唤而来的怨灵和非人生物都会聚集起来,只要你不死,它们的攻击就不会休。” 许砳砳的思维很混乱,唯有一点很明确,他想知道,“那我能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城主之女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因为没有前例,我仅能凭借理论来推断,阻止这场仪式的唯一一个办法,是你回到你的世界。” 召唤仪式是以许砳砳从现实世界中穿到妖怪世界开始的,就只有许砳砳从妖怪世界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才算是画上一个句号。 而他要想回到现实世界的唯一一个方法,就是“杀气不死之神”。 城主之女见许砳砳的精神有点恍惚,薄唇一抿,她摇摇头,说道:“可惜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才能回去。” 她紧跟着说:“虽然妖界中流传的传说是杀死不死之神,但这其实很矛盾,你应该也知道,吾王没有心跳,体温低,连血也是冷的,祂并不具备活着的生命体征,换个说法,不死等于不活,原初殿下甚至都没活过,谈何杀死。” 城主之女的目光落在许砳砳手上的屠龙刀和斩魔剑上,说:“我不认为用屠龙刀和斩魔剑与原初殿下反目成仇可以解决问题。” 许砳砳没有回答。 和城主之女的浅夜长谈到这里告一段落,城主之女帮许砳砳解了惑,也让许砳砳的疑惑变得更深了。 城主之女准备离开时,许砳砳抛开疑惑,问她:“你特意来找我说了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 城主之女无辜地眨眨眼睛,唇边带笑意:“您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许砳砳不答反问:“既然你特意来告诉我召唤仪式的事,那么,你是希望我能平安回到我的世界,还是想我死在这里?” 城主之女似乎并不意外许砳砳会这么问,她点着下巴想了一下,低垂着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到许砳砳的脸上,她毫不掩饰地微笑道:“其实两者都可以。” 许砳砳是现在就离开妖界,或是即可死在她的面前,于她而言都没有差别,她也都乐见其成。 城主之女如此坦率的回答反倒是让许砳砳无话可说。 城主之女笑盈盈地对许砳砳说道:“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啦。” 许砳砳动了动嘴唇,再一次喊住她:“最后我想确认一点。” 城主之女回过头来,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笑,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 许砳砳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你还是人族吗?” 镶嵌在城堡走道的夜明珠亮如白昼,光线打落在城主之女的脸庞上,虚化了她的轮廓线。 城主之女勾起唇角,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她笑了笑,说:“先知大人,您可真爱开玩笑呀。” 城主之女的语气很轻快,笑容也很好看,但许砳砳一时间分不清,城主之女这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是因为她心理素质强大,还是说她缺乏情感。 城主之女离开之后,许砳砳独自站在走廊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砳砳的脑子很乱,脑子发热不利于作出决策,可当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站在窗台前对着黑夜胡思乱想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别人用生命替他争取过来的,他的脑子就更乱。 活着或是死亡,留下或离开,浑浑噩噩地养老或是竭尽全力地求生存,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可他现在吐纳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拖累其他人。 许砳砳看着远方的目光忽然一紧,思绪纷乱的大脑中有一个声音悄然响起,许砳砳卸下书包,从书包翻出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按亮了,所剩电量依旧充沛,许砳砳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住屏幕上收到的微信消息——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竟然还敢不接我的电话!(9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动画表情](22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平时这个点都带着它们去哪儿遛弯啊?(48分钟前)” “绝世欧皇大画家:阿姨说你那两条大狗窜出门跑得没影了,把人吓得不轻(49分钟前)” …… 那两只向来不太靠谱的大狗在一个小时前跑得无影无踪…… 许砳砳突然慌了。 解决方法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加速死亡,不要拖累其他人。 许砳砳的目光一低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臂长的屠龙刀朝自己的手腕砍下去。 与屠龙刀的刀刃相比,许砳砳的手腕就像是一截脆萝卜,可是削铁如泥的屠龙刀愣是砍不断手腕,甚至连一道轻微的划痕都没能留下。 许砳砳在这里世界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现在只剩下第二个解决的办法,是他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不容许砳砳再多想,许砳砳单独在走廊上没站多久,只觉眼前突然一晃,周围的景物又是翻天覆地地变了一个样,青玉瓷砖砌成的城墙不见了,原本可供七、八人并肩而行的通道也变得更加开阔,光线也更明亮,这屋里的石柱雕龙画凤,玫瑰花窗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色彩,镶金嵌钻的墙壁更显富丽堂皇…… 还有一张金碧辉煌的床。 此床之大,二十个许砳砳也可以睡成“太”字形。 更让许砳砳惊讶的是床上堆满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blingbling的光芒。 许砳砳就站在距离大床三米左右的地方,愣是举步维艰,堆积一地的宝物拦住他的去路。 原初开口说话:“这是我的寝室。” 许砳砳回答道:“嗯,看出来了。” 许砳砳很无奈,若不是看到原初就坐在那张大床上,许砳砳会以为自己闯进了某座皇陵的藏宝库。 原初又说:“这里是万耀殿的禁地,你是第一个踏足禁地的人。” 许砳砳惊呼了一声,不是因为惊讶他踏足了原初的寝室禁地,而是他被一阵轻风连“根”拔起,托起他送到原初的床上。 这张“床”完全被珠宝铺满了,完全没有许砳砳的立“股”之地。 原初补充说明:“也无妖怪敢进入禁地。” 但是许砳砳无心听,许砳砳坐在一堆金首饰上面,硌得手掌和屁股都疼,他试着掘开首饰,他想要掘出两股之地可以落座,谁知道他往下掏了半天都掘不到埋藏在宝藏下面的床板。 许砳砳甚至要怀疑这张床是空心的漏斗。 许砳砳终于放弃了,他颓然地坐在金山银山上,目光略呆滞。 许砳砳仍然在想和城主之女刚才的对话,他抬起头,眼睛看着原初那张长得过分精致的脸庞,突然说:“我得回去。” 只四个字,许砳砳都没说他要回哪里去,他要怎么回去。 但原初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 许砳砳迟疑着说道:“我得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去。” 原初又答:“好。” 许砳砳这下无话可说了。 许砳砳微微皱着眉,想在原初的脸上分辨出他这声“好”的可信度,以及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应“好”。 许砳砳只在原初那张俊脸上看到坦然和无所谓。 原初对于许砳砳没有过多留恋,许砳砳的去留自然没能左右原初的情绪。 许砳砳与原初相处时,其实也很拘束,原初只是披着初初的皮,他只是像初初,却不是初初。 许砳砳在沉默,原初也不说话。 原初坐在许砳砳的身边,拿起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挂在许砳砳脖子上,又拿起一顶缀满钻石的黄金王冠,戴在许砳砳的头顶上,紧接着又接连拿起好几串镶金嵌银满钻的项链吊坠往许砳砳的脖子上撂去。 许砳砳一时间仿佛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形展示架,头上套了好几顶王冠,王冠中见还加塞了一堆小零碎,脖子上则挂了好几条项链,他的手腕上,十指上全都挂着好几公斤的手环手链和戒指…… 许砳砳“喂喂”了两三声,试图制止原初这一股脑往他身上挂金银珠宝的奇怪举动。 敢情原初把他当成了奇迹暖暖吧? 当原初再一次没头没脑地想往许砳砳头顶的王冠里加塞一颗纯金镶钻的鸽子蛋时,许砳砳摁住了原初的手,同时他一低头,把堆叠在头顶的王冠全都咕噜噜倒下来。 许砳砳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原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两眼迷茫,说:“忘了。” 许砳砳:? 原初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钻石戒指,又看着挂满许砳砳身上的装饰品,他把戒指递过去,对许砳砳说:“是送给你的。” 许砳砳没有接戒指。 原初手掌一翻,躺在他掌心里戒指便掉了下去,落在一个花纹繁复的精美银盒上,发出轻微的丁铃声。 原初像是刚回过神,他随手抓了一把珍珠项链,又洒落一地,正色道:“你刚才说你想要回去。” 许砳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原初应道:“你想回去也可以,但在这之前你要满足我的条件。” 许砳砳问:“什么?” 原初:“带我去看看我曾经到过的地方。” - 这一夜很漫长。 万耀殿的偏殿。 凤皇坐在办公桌前披阅文件,妖界各地虽然采用无序经营的管理理念,但是无序的市场中其实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调控市场的无序程度。 这便是凤皇的工作。 但凤皇今晚的工作效率很低,注意力难以集中,原因是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偏殿,如今搬进来了第二个人。 偏殿里的陈设非常简单,一桌两椅一床,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衣架,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城主之女擅作主张地搬进来,此时正忙着把自己带过来的衣服都挂在空衣架上面。 当凤皇的目光第二次落在城主之女的背影上时,他的薄唇轻抿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开口。 城主之女与他结缔了不平等契约,凤皇甚至可以命令城主之女做任何事情,可与此同时,凤皇和她已有了婚约,这件事是原初殿下亲口答应下来的,虽然凤皇想不通原初殿下的用意,但他无法反悔,也只能依言行事。 凤皇出神的空档,城主之女回过头看他,四目相对,凤皇躲闪不及,城主之女的眼底浮现出盈盈的笑意,能与凤皇订婚约,她也是打从心眼里欢喜的,虽然凤皇看向她的目光,冷若三尺寒冰,但这并不妨碍城主之女自来熟地套近乎。 只见城主之女从衣架上挑出两条公主裙,裙子的款式相近颜色不同,分别是一红,一白。 城主之女的嗓音温柔,眼尾含笑,唇角微微勾起来,转身面对凤皇,举起手中两套曳地的公主裙,问道:“亲爱的,你觉得我穿哪件裙子更好看呢?白色这套,还是红色这套呀?” 闻言,凤皇的眼眸微微眯起来,盯着城主之女。 城主之女迟迟没有等到凤皇的回答,又将裙子往上举了举,歪着头冲凤皇笑。 凤皇垂下眼眸,搭在办公桌上的手指捻着文件页角,随口回答:“白裙子。” 城主之女一听就笑道:“阿尔黛曾经说过,他最想问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好开心呀,凡是他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我全都想得到。” 凤皇听得紧皱着眉头,道:“你很讨厌阿尔黛吗?” 城主之女拎着公主裙,站在一面如同全身镜的记忆泡面前比对,另一边回答道:“没有哦,阿尔黛是我的好朋友呢,他也很喜欢这件白裙子哦,不过,你不觉得他喜欢穿裙子很变态吗?” 凤皇微不可查地皱下眉,不予置评。 凤皇不再出声,城主之女仍滔滔不绝道:“我穿裙子只是被迫无奈,可阿尔黛却喜欢穿公主裙,这本来就很奇怪吧,公主裙难道不是只有女孩才穿吗? “我早就想说他了,但是碍于他当时是代理万耀殿的殿主,我也不敢当面说他。 “再说了,不管是白裙子还是红裙子,他穿在身上都没有我好看呀。” …… 城主之女的碎碎念被凤皇低声打断:“他比你适合红裙子。” 城主之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背对着凤皇而站,闻言略显惊讶地挑了下眉尾,随即弯起嘴角。 第149章 原初提出要重游他失忆期间的路线,许砳砳答应了。 当晚,午夜时分,许砳砳和原初连夜离开了万耀殿。 因为原初受到法则限制的体质原因,需要和许砳砳有肢体接触才能够走出万耀殿的大门,而且必须是“肌肤相亲”,就连隔着一层衣服都不行。 许砳砳原先是抓着原初的手腕出行,他前一秒还在抱怨“这趟徒步旅行得走多久”,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看到万耀殿门前这片广袤空地的尽头。 但徒步旅行对于原初而言是新奇的事物,他也正在兴头上,许砳砳发的牢骚并没能引起共鸣。 许砳砳在妖界不会感受到病痛,但是劳累时也会流汗急喘,抓着原初手腕的手掌心里泌出一层薄薄的汗,许砳砳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原初的手,掌心紧贴着校服裤的裤腿搓了一下,等许砳砳“搓”完才后知后觉,扭头一看,原初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背后只剩黄沙一片和黄沙尽头的万耀殿虚影。 许砳砳:“……” 等许砳砳气喘吁吁地折返回到万耀殿时,他还没有喊苦喊累,反倒是对上原初的幽怨脸,还严肃地说:“你可不许再甩开我了啊。” 原初身后还跟着一群长得凶神恶煞,面貌狰狞的魔王军团,这群令小妖怪们闻风丧胆的杀神与煞神,他们一身黑西装,像是混黑社会放高利贷的团伙,此时跟在原初的身后就如同一群摇尾巴的哈巴狗,一等原初说完,他们声势浩大地齐声冲许砳砳喊了一句:“你不许甩开吾王!” 他们人多势众,现场气势逼人,吼声非常整齐,许砳砳当时也被吼得小心脏一紧。 许是许砳砳的表情有点懵,原初当即回头冷声训斥魔王军团:“退下。” 魔王军团一时间静若寒蝉,他们都对原初殿下言听计从,一听就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溜进走廊尽头,躲在拐角处偷看原初和许砳砳。 原初斥退魔王军团,转身就对许砳砳伸出右手,右手被攥成拳头,示意许砳砳抓住手腕。 许砳砳抬起头,盯着原初的脸看了一眼,伸出手就往他的拳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拍落原初的手。 原初:? 许砳砳说:“手伸出来。” 原初再次把右手的拳头伸出去。 许砳砳说:“把手张开。” 原初张开被攥紧的拳头,伸出五指,掌心朝向上面,手掌心里的纹路很轻浅,浅到几乎看不清晰,与初初的手掌一模一样。 许砳砳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很冰凉。 而原初就维持着被许砳砳抓住手掌的初始动作,手指始终都保持伸直的状态,像是要和许砳砳的这个“牵手”划清界线。 许砳砳抓住原初的右手,又在自己的书包后面抽出一条备用带子,缠在他的左手和原初的右手手腕上。 黑色的书包带子绕着两人的手腕缠两圈,打了两个单结。 与此同时,许砳砳也松开原初的手,只是受绳子的牵系,两人的手腕紧贴着手腕,手背紧紧相贴。 许砳砳抬起左手的同时,原初的右手也被一并拉扯上来,许砳砳试了下绳子松紧,做好出行准备。 可能是因为许砳砳脸上隐隐露出不耐烦,原初和许砳砳肩并着肩走出万耀殿大门的时候,原初说:“等你陪我走完这段旅途,你就杀了我吧。” ? 许砳砳拧着眉头转过头看他,但是原初的表情稀松平常,不见半点壮烈成仁的悲壮色彩。 原初垂下眼眸,见许砳砳一直盯着他却不说话,灰白色的睫毛颤了下,视线先投向许砳砳的背后,又转到许砳砳的脸上,他有些不解地问:“你不带刀剑?” 许砳砳淡淡地应道:“没有带。” 许砳砳把屠龙刀和斩魔剑留在了万耀殿,这是他临时做出的决定。 原初回道:“哦,回头再拿也可以。” 许砳砳停顿一下,问道:“你是听到我和城主之女说的话吗?” 城主之女找上许砳砳时,问他,他会不会杀了原初。 许砳砳当时跟城主之女较劲儿,就回答她一句:如果原初伸长了脖子等他砍一刀,那他为什么不呢? 原初回答:“万耀殿拥有自我意识,它的意识与我同为一体。” 换言之,万耀殿里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原初的眼睛。 许砳砳保证,他当时只是图个嘴上痛快。 可是他现在不只是嘴上不痛快,顺带着心里也堵得慌。 许砳砳和原初并肩走进夜色里,“披”着星“戴”着月,他们两人并肩同行,朦胧月色却只拉长一个黑影。 原初本是生于混沌,他习惯了黑暗,可他本身是黑夜无法“玷污”的存在,他不受光影的影响。 沉寂常与黑暗并存,直到原初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原初没来由地说道:“我不为明天做打算,死是我唯一的追求,我与你不一样。换句话说,就算你不想我死,我也会去求死,但是保护你是我记忆中留存的执念,我得完成,所以我希望能借你的手求死,听懂了吗?” 原初说得直接,他与许砳砳四目相对时,认真地盯着许砳砳的眼睛看,说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读出奇怪的想法,你用不着瞎感动。” 许砳砳眯起眼,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嘴硬地说:“你想多了,我只会争取尽快回到万耀殿,让你寿终正寝。” 许砳砳不知道原初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内心在纠结什么。他曾承诺过永远不会对“初初”刀剑相向,可是他现在有了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的理由。 原初点头:“这很好。” 说来奇怪,许砳砳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外来者,现在却成为了原初的境外游的私人导游,他们先是穿过正对着万耀殿大门方向的灌木丛,许砳砳对原初说道:“我当时要进入万耀殿觉醒人族先知仪式,我们在这里暂时分开的。” 至于进入万耀殿之后的事情,原初已经接收到了记忆。 灌木丛生的景象是金碧辉煌的万耀殿里所不具备的风景,原初扫视了一眼周围杂乱无序的灌木丛,回过头看向许砳砳,一双黄金瞳正视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真诚”的建议:“我们来接吻吧。” 许砳砳:? 许砳砳下意识地想说“不了吧”。 原初开口就要“接吻”,但眼神却很坦然,他见许砳砳抵触,不解地问道:“你应该也希望我记起你吧,为什么不替我找回之前的‘我’的记忆啊?” 原初笃定他在万耀殿里之所以恢复记忆,是因为与许砳砳的那一吻,许砳砳的亲吻就是解封黑匣子记忆的“钥匙”。 闻言,许砳砳躲闪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原初脸上。 原初顶着一张与“初初”几乎一致的皮囊。唯三的区别是,原初有一双黄金瞳,初初没有;原初的发色是银色,初初是黑色;以及原初富可敌国,初初却整天只能想着去拆别人家的城门。 但是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外在变化,原初和初初的本质区别是这副身体缺失了一段记忆,原初原本就和初初是一体的,无论是缺失了初初时期记忆的原初,或是缺失了黄金瞳时期的初初,都不够完整。 原初朝许砳砳低下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许砳砳没有回应。 原初往前走一步。 许砳砳也没退避。 经过许砳砳默许的吻贴在了他的嘴唇上,触感冰凉,但很柔软,嘴唇像是碰到了刚刚从冰箱保鲜层里拿出的浓稠酸奶。 许砳砳垂着眼皮,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心,而且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直到原初离开他的身边,许砳砳的喉结咕咚一声,干咽了口口水,接着便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拭着嘴唇。 许砳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之所以在原初离开他的嘴唇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咽口水,是因为他刻意紧闭嘴唇,严防自己的舌尖舔到原初触碰过的地方。 这是一种退避,也是体现了“心里膈应”的外在直接表现。 再者,这已经不是许砳砳和原初第一次亲嘴了,但是对比前两三次的“突发性”,包括了许砳砳不知道原初不是初初,许砳砳试图靠约定找回初初,以及原初主动的情况下,这一次是双方达成协议的接吻。 许砳砳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念头:比起其他的人,哪怕这个人与初初共用一副躯壳,他也找不到之前和初初接吻时的感觉了。 初初之于他是特殊的存在,他以往对初初的纵容也是独一份的默许。 许砳砳不时地会冒出一个念头,比如说,和同性(抑或是称之为雄性)亲嘴还是太别扭了,当然初初也属于同性(雄性),但如果非亲不可,并且有选择的话……如果是初初就好了……这一类的想法。 这些想法让许砳砳更抗拒和原初的亲吻,同时他又迫切地想让原初重新找回初初时期的记忆,他突然间非常想念初初。 许砳砳的目光一和原初的眼神交接,便脱口而出道:“你有想起什么吗?” 原初回答:“没有。” 原初定定地看着许砳砳的眼睛,眼看着许砳砳眼睛里期盼的光芒消散去,原初说:“我确定亲吻就是开锁的钥匙,但是这里并没有藏着箱子。” 许砳砳的情绪稍有提高,他问:“那要怎么办啊,意思是开锁需要契机吗?” 原初思索了一会儿,问许砳砳:“你们人族是不是很喜欢亲吻?” ? 许砳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义正严辞地反驳道:“‘你’才喜欢亲吻啊!求吻狂魔才是你的人设,而且你的人设始终屹立不倒!” 回想当初,“初初”不仅是求吻狂魔,还是发情狂魔。 但原初“不行”。 证据就是自从“初初”的傻白狠时期被万耀殿殿主的原装核心替换掉之后,许砳砳再也没有在原初的身上嗅到那股专属于初初的冷香了,他左手手腕上的ovary保护协会定制印章也从此再没发过光。 许砳砳不知道的是,这一铁证早就被万耀殿内的ovary保护协会总部派专员轮班24小时盯得死死的了。自从ovary保护协会得知“和石头精ovary光荣私奔的私生子其实是原初殿下本尊”之后,ovary保护协会内部全员疯了三天三夜,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当初在追踪“石头精”的途中多次检测到“石头精”身边有天灾级别以上的大妖怪发情。 换言之,当时对着“石头精”发情的妖怪,就是原初殿下。 总部当时将此消息投放在内部和三大分部的公屏连播数天也难以让全员缓过劲来。原初殿下竟然发情了——这特么绝对是妖界千万年来最轰动的头条新闻了啊!!! 为此,哪怕“石头精”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人族先知也没有ovary保护协会怒而除名,高层甚至对“石头精”的真实身份保持暧昧态度,既不揭露也不承认,许砳砳曾经在终南洞登记注册ovary时被荷花精三姐妹硬性要求拍下来的无实物宣传照,也在近日被放到了ovary和t.g.m.专享的内网首页上。 荷花精二号当时给许砳砳拍摄的粉红背景宣传(定妆照)照上,许砳砳微笑着面向镜头,右手假装拿着什么东西,左手托着底部,以展示物品的专业姿势连拍了几张宣传照以备不时之需。 显然,这时候就是到了“不时之需”。 首页宣传照上的许砳砳像个showboy,露出职业假笑,他的右手举着一块经后期ps上去的水晶奖杯,左手托着底座,而水晶奖杯上面还镌刻着“ovary网站形象代言妖”的title…… 当初许砳砳登记注册ovary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呢,许砳砳这个假冒伪劣的“石头精ovary”不知不觉间已经具备了打响基层的网红效应,首先他是草根出生,却一步步碾压了其他贵族血脉,后期又引发诸多t.g.m.为爱大作战,凤皇和阿尔黛的下场也将许砳砳的名气推向一个小高峰,原初殿下的出场更是让许砳砳一夜成名,直接压倒百年来稳占妖气第一位的凰鸟,也成为了ovary保护协会总部高层钦点的代言妖。 ——网友追更时讯追着追着都大彻大悟,尼玛!这!不就是《我遇到的大妖都对我一见钟情并且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玛丽苏网文套路吗! 而“石头精ovary”却将诸位小妖怪的梦想活成了现实,这怎能叫妖怪不羡慕!? 而许砳砳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早已经水涨船高,他还在万耀殿内的时候,ovary保护协会内部本就很紧脏,他这一离开万耀殿,专员们看着消失在显示屏上的小红点更是捏了一把冷汗,不知道的都以为原初殿下“不行”了,实际上只是原初依旧“无情”,就算接吻打啵也无动于衷。 荣获许砳砳颁布的“接吻狂魔”妖设的原初只是眨巴眨巴眼,眼里有迷茫,但他是个行动派,像是为了不辱重托不负盛名,他又上前一步攫取许砳砳的嘴唇,许砳砳下意识地想要退拒,还被原初单手掐住了后颈。 许砳砳干瞪眼,一句“你要干什么!”还卡在嗓子眼,就被封住嘴巴的自主使用权。 原初放开许砳砳时,还认真地回答:“找找感觉。” “我……”许砳砳一时竟噎住,无话反驳。 原初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以前都在什么地方亲你的吗?” 许砳砳一听就皱紧眉头,他觉得自己被口头骚扰了,语气不善道:“不记得!我怎么可能记得!” 原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你应该要记得的,这对于重温旧梦找回回忆有帮助。” “……” 只怪原初说话太正经了,理由也很正当,不起波澜的表情变化太严谨,从他的微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分辨不出他藏有私心,许砳砳当下更是连反驳的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来了,迟钝了半天也只能搪塞一句:“我再想想……” 许砳砳这一想就过了一天一夜,自由行第一站来到了刀剑村。 这个潜藏在迷阵中的隐世村庄,却能感应人族先知的到来,并为人族先知开辟绿色通道。 许砳砳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初初被刀剑村的禁制结界阻挡在了门外,但是这一次,原初却能畅通无阻地跟着许砳砳走进刀剑村的禁制界限。 原初进村之前,目光施舍给结界外一个小角落,那里漂浮着一只土黄色毛发的田园犬的魂魄,在原初走近前,小土狗的魂魄在结界外急躁地来回绕圈,甚至还想掘洞潜入,但因为原初的出现,压倒性的强大妖气自带的强烈的侵略性让小土狗夹着尾巴窜进一旁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并没有让原初过多停留,他只用眼角余光扫过一眼就和许砳砳走进刀剑村。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刀剑村村口的大榕树,日渐黄昏后,榕树垂落的气根在地上划出根根分明的树影,影子连成一片,仿若囚笼的铁窗框。 与许砳砳第一次拜访刀剑村时的光景大致一样,虽然大榕树下没有坐着一位下象棋的苍发老人家,但有一群小孩子在榕树前面的空地里跳方格。 小孩子们一见到许砳砳就像一群鸟雀见了稻谷一样,撒着欢儿朝许砳砳扑了过来,领头的两个孩子王分别是刕氏刀铺和钊氏剑馆的接班人,一个叫钊铁男,另一个刕胜男。 许砳砳不知道的是,自经过万耀殿对外召集“人族新娘”那一事发生之后,加上人族先知护送城主之女去万耀殿的后续,现如今,城主之女和许砳砳的大名早已在人族中成为了传说,此两者皆享誉盛名。 以往的人族先知都被统称为“人族先知”,唯有许砳砳拥有自己的姓名,他还拥有自己的尊称,此尊称为“四石大人”,这个名字现在在人族中如雷贯耳。 于是,许砳砳一进村就被声声闹闹嚷嚷的“是四石大人!!四石大人来了!!”吵得又惊又懵。 传说中的“四石大人”,已经和万耀殿殿主激战了十天十夜,难分高下。 尽管“四石大人”还未能攫取胜利的果实,但是他比其他如同昙花一现的人族先知相比已经强太多了,至少他与万耀殿的殿主决战有一拼之力,人民群众对他有信心! 钊铁男跟许砳砳是相熟,许砳砳上一次来刀剑村的时候,还是钊铁男热情洋溢地把许砳砳推送到了刕氏刀铺门口。因为刀剑村的本土居民都知道人族先知最终都惨死于这一刀一剑之下,他们谁也不想担责,更是谁也担不起责,所以自古以来,刀铺和剑馆两大家族都在为对家做宣传,力求把上门的生意推给对家。 钊铁男那双单眼皮小眼睛一瞄到许砳砳身后没有背着屠龙刀和斩魔剑,立刻就机警起来,随时做好了进入专业推销员这一角色的准备,但他小小的眼睛里藏有大大的疑惑:他知道许砳砳是第二次出现在刀剑村了,并且还是空手来到刀剑村的。 这个情况与以往的人族先知都不同,按照常理来说,“第二次”来取剑的人族先知都是“已觉醒”成为真正的人族先知,而这些已觉醒的人族先知知道他们,而他们却都不记得人族先知才对啊…… 像现在这种熟人再重逢的场面,钊铁男也是第一次见,难免有些小局促,而且此时与许砳砳一起来到刀剑村的还有另一个看起来很可疑的陌生人。 在抵达刀剑村的路上,原初对于许砳砳在二人“接吻”时表现出来的略有抵触的态度进行分析,他自我反思,寻找问题并主动做出改进—— 原初根据他对“初初”的记忆,将一头银发染成墨黑,那一双放眼全妖界独一无二的黄金瞳也染上墨色,只在日光照射下才折射出灿金的“珠光”。 加之现在是晌午后,光线充盈,原初自身隔绝光影的特殊体质并不明显,此时站在钊铁男面前的,就只是一个外貌惊人表情冷淡的陌生人。毕竟许砳砳是货真价实的人族先知,钊铁男看到原初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妖怪”,他只是疑惑:没有妖怪可以进入刀剑村,哪怕是人族,也只有人族先知可以找到潜藏在重重迷阵中的刀剑村。 已有的认知让钊铁男默认了“进入刀剑村的外地人都是人族先知”,可是他也从来没听说过“两个人族先知同时现世”。 钊铁男因思前想后想得太多,倒是让一旁的刕氏刀铺“迎宾代表”刕胜男抢了先,热情地上前挽着许砳砳的手臂,亲昵地一口一个“砳砳哥哥”嘴甜得不行,还羞答答地偷看了黑发黑瞳的原初两眼,问许砳砳:“你是来维修斩魔剑的吗?这个人是谁呀?他也是先知大人吗?” 许砳砳来之前就给原初安插了一个身份,但是临到许砳砳帮他做介绍,许砳砳刚刚开口说出一个“他”字,旁边的原初就先接过话,他堂堂正正地正面回答了小女孩的问题。 小女孩问:“这个人是谁呀?” 原初回答:“他的配偶。” 此话一出。 小女孩:? 许砳砳:? 原初:? 小女孩头顶问号是因为年幼无知,许砳砳头顶问号则是因为原初的回答太出乎意料之外。 原初的话音刚一落地,许砳砳懵了一秒,已经顺势抬起右脚上前一步,将原初挡在身后,脸上堆起笑容“哈哈哈”地用尴尬的笑声掩饰尴尬的心情,对刕家小女孩说:“他是在开玩笑的,他就是我的朋友。” 许砳砳的回答显然不能满足小朋友们的好奇心,小朋友们又吵吵闹闹围着他追问: “配偶是啥意思啊?” “他是先知大人吗?” “他肯定是先知大人吧,如果不是先知大人怎么会来到我们村呢?” “你是不是和万耀殿魔王近身打斗过?他很强吗?” …… 连原初都面带疑惑道:“我以为我们以前是那种关系。” 许砳砳:“……” 见许砳砳没能答上来,原初更加迷惑了,又问道:“难道不是那种关系?” “……” 许砳砳无视原初的问题,他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吵得脑袋嗡嗡疼,其中当属领头的刕胜男这个小姑娘追问得最紧,小姑娘还没有到春心萌动的年纪,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花痴也不分年龄大小,她表面上看似在追问许砳砳,实际上一直在cue原初罢了。 许砳砳并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更加不擅长应付一群意不在他的小孩子,他搪塞两句回答,匆忙间转头看了一眼同样被小孩子围住的原初,这一眼就让许砳砳心惊肉跳—— 只见原初微微皱起眉头。 原初本对妖界中的众生都无偏爱,万物在他眼中就如草芥和刍狗,他的眼里和心中也无慈悲,但若是他皱了眉,只怕他目之所及的生灵都会被挫骨扬灰。 许砳砳顾不上应付小孩子了,他一反应过来就一把抓住原初的手,厉声吸引原初的注意:“你要干什么?” 原初转过脸看向许砳砳,他的眼瞳里有暗红色的暗潮在汹涌,听到许砳砳问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吵。” 原初不仅轻描淡写,开口也是言简意赅。 生居高位的他,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人族幼崽。 许砳砳对上原初淡漠的眼睛,心中一紧。 原初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将眼前叽叽喳喳的孩童抹杀掉,就如同顺手将落灰结网的桌椅掸去灰尘一般。 许砳砳攥着他的手臂握得更紧,提醒道:“你答应过我的,在外面必须听我的话。” 许砳砳内心很紧张,他紧紧地盯着原初的双眼,看到原初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他的心脏都跟着加速扑通蹦。 原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瞳微微皱缩成竖瞳,他的目光在许砳砳脸上凝滞一瞬,又在许砳砳呼吸稍窒的下一秒垂了下去,吹落的目光先是落在许砳砳抓着他手臂的手上,再抬起眼睛时,他的眼瞳又如黑曜石般漆黑,竖瞳扩张,定定地看许砳砳,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要接吻了吗?” 原初再次语出惊砳,句子看似表义不明,成分残缺,但许砳砳知道原初想要表达的意思。 许砳砳眼疾手快,抓着原初手臂的手一下子他的松开手臂,转而捂住了原初的嘴,用眼神回答原初:这里没有吻戏,住嘴。 原初把接吻当成交接记忆的密钥,只有许砳砳仍别扭得慌。 许砳砳再一低头,就对上一群孩子眨巴的眼睛,他内心的尴尬不减,但往好处想,原初也算是把“将刀剑村夷为平地”的念头翻了篇了。 许砳砳一边打着哈哈应付小朋友们,他的左手和原初的右手绑在一起,原本是手背相贴,此时许砳砳的左手手心朝向原初,同时抓住原初的手腕。 许砳砳拉着原初的手,拉着他往村里走。 许砳砳一走动,以刕胜男和钊铁男为首的两家继承苗子左右追赶争着要把许砳砳领到对家去,一路吵吵闹闹的大动静招引了旁人的注意力,不断有新的两家族人加入推销队伍,甚至连刕氏刀铺和钊氏剑馆的店老板都闻讯赶来,许砳砳时隔多日再次体验了一把彩虹屁村的“团结”魅力。 其中,刕氏刀铺的老板和钊氏剑馆的馆主最为紧张,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许砳砳提出一个问题:“与万耀殿魔王的战役中,是刀出的力多,还是剑的功劳更大?” 这是一个困扰了刀剑村百年的问题,只等许砳砳一句话一锤定音。 刀铺老板和剑馆馆主都紧张又期待。 许砳砳想了想,坦诚道:“在我进入万耀殿之前,我把刀剑都留在城外。” 当许砳砳折返回万耀殿,知道他很可能将与“初初”为敌时,他选择把屠龙刀和斩魔剑留在万耀殿外。 他不与初初为敌。 只是初初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原初”。 “……” 许砳砳的回答显然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世世代代都致力于甩锅给对家的刕氏刀铺和钊氏剑馆的传人都失语片刻,以至于他们愣在大太阳底下傻站了好久,直到许砳砳动起来,他们才恍如梦中惊醒一般,一拥而上前呼后拥地追着许砳砳。 村民们的目光也集聚在与许砳砳这人族先知“牵手”同行的黑发少年。 年轻的女孩儿们含蓄又欢喜地打量先知大人和那名少年,先知大人的长相本已算得出色,可那同行少年却让她们看得呆了。见家主问完刀剑村争论百年不休的问题,更有胆儿大的村妇迫不及待地热切询问:“先知大人!您带来的这位也是先知吗?” 为首这名村妇曾在上次指导过许砳砳打造耳钉,许砳砳在“人族先知”光环下产生的距离感也拉近不少。 许砳砳当时打造了两枚银质耳钉,她是知道的,但目光扫过许砳砳耳垂,却只看到一只耳钉。只是她并没有多想。 原初对村妇的询问置若罔闻,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被这妇人提起话头,在场的两氏家主也跟着问起原初的来历。 许砳砳被追问得紧,已经忘了进村之前编好的故事,假意绷起脸,以“这次回来是有重要的事”岔开话题。 见许砳砳变得严肃,刀剑村村民也紧张,言归正传,纷纷猜测着表示“是否需要重打刀剑,也不需要永久保修服务”。 许砳砳任由村民们紧随其后,并合理行使他作为“四石大人”德尊贵身份的特权——闭口不再说话。 许砳砳像是领导下乡视察一样,和原初并肩走在最前头,在一大群热心民众的陪同下,先是参观了刀铺和剑馆的打铁环境,再是参观刀剑村内的建设设施,其中就包括了画有人族先知大战万耀殿妖魔的广告墙。 许砳砳带着原初这位被污名化的蒸煮一起来参观涂鸦墙,这份体验感是真的稀奇。 广告墙历经百年风吹日晒雨淋,墙体已经斑驳,绘线也已脱落,壁画上的巍峨高山和潆潆流水的轮廓线都已经变得模糊了,墙壁上只剩下大块的黑色色块和灰绿调的没骨画,只能隐约辨认出这画上有一人,而这人对面有一头妖魔,这便是夹带了人族夹带的特供私货的“人族先知大战万耀殿妖魔”的蓝图了。 壁画上还有提字,字迹模糊,肉眼只能勉强辨认出开头几个字:“北方有恶龙……其麟之……” 这记录的是广泛流传于人族当中的谚语。 完整的句子应如下: “北方有恶龙,其麟之坚,无刀可伤,其爪之利,无剑可比。” “南方有先知,肩扛屠龙,所向披靡,手握斩魔,无人匹敌。” 许砳砳作为一名不称职的新手导游,照本宣科把壁画内容念给原初听,他特地留意了一下原初的表情变化,但原初站在“对立团伙”的营地里,看“黑粉”给他画的侮辱性壁画,听许砳砳解说壁画上的题词,他却无动于衷,原初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像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趣,许砳砳见状才稍稍放下心。 只是…… 许砳砳循着原初的目光望去,只见原初的目光落在壁画上墙体斑驳的位置,表情略微有变化。 其上是一个小人儿,而对面是狰狞的恶龙本龙。 原初的目光就停落在那小人下方一大块粉墙剥落的空白位置。 许砳砳看着原初的时候,没有想到原初会突然转头。 目光躲闪不及,四目相对时,许砳砳心里一紧,他以为原初有话要说,不由得多看了原初一会,然而原初什么也没有说,寒光乍现的凛冽目光也慢慢地趋于平静。 许砳砳带原初参观的是下一个打卡景点是历任人族先知都会入住的祖传vip客房。 屋子里保留了许砳砳上次离开时的样子,房屋干净整洁,装饰简约,唯一不和谐的是正对床头有一面涂鸦画。 许砳砳已经有了二次心理准备,但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据说墙上的涂鸦是以万耀殿殿主为原型,许砳砳当时和四大妖灵都默认万耀殿殿主指的是蛟龙皇阿尔黛,但很显然如今的万耀殿殿主就站在许砳砳的身边。 原初的目光也被涂鸦吸引而去,墙上的涂鸦五短身材,凶神恶煞,他头顶山羊角,满嘴长獠牙,皮肤是青灰色的,裸露在外的皮肤长满了凹凸不平的麟斑,一对外凸的眼睛直盯着床的位置,涂鸦色彩鲜艳,在橘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阴森恐怖,粉刷在墙上有招邪镇邪气镇之功效…… 原初淡然地挪开了视线。 不仅仅是许砳砳对这屋子里的涂鸦画望而却步,刀剑村的居民也都对它避之不及,当许砳砳走进镇邪vip客房时,紧追其后的村民们终于离开,他也总算得以清净。 许砳砳原本还担心原初看到这幅“肖像画”会不高兴,现下见原初对其视而不见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许砳砳万万没想到,原初从人族为他画就的这幅画像里,感受到了人族这一弱小群体对他深深的畏惧之意,他坦然受之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许砳砳屈腿坐在窗台前,他那天就一直坐在窗台前发呆,当时的他也会想家,但更多的是想着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族先知”,get“无伤无痛”的无敌buff,和初初一起在妖界里苟活下去。 临近日暮黄昏,室外的日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气温慢慢降下来。 有风,拂起许砳砳额前的碎发,却吹不进他的内心,也吹不散他眉间紧锁的沉郁。 前后不过经历了半个月,若是换算成现实世界里的时间,也不过才十几分钟,可是一切都大变样。 如今初初“不在”了,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留在妖界。 许砳砳的思绪被原初给打断,由于两人的左手和右手绑在了一起,许砳砳坐在窗台旁边,原初便站在窗前,他引起许砳砳的注意之后,认真地问道:“你准备在这里坐多久?我要以什么姿势陪你发呆?” 原本像是刻意挖苦的话,正儿八经地从原初的嘴里说出来,不仅没有半点儿挖苦的痕迹,反而有一点颠覆形象的滑稽感。 既然原初正儿八经地提问,许砳砳也就正儿八经地回答他:“我想想,啊,上一次在刀剑村时,‘初初’以幼崽形态跟在我身边,我当时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初初就趴在我的腿上陪着我呆了一整晚。对,它当时用爪子捧着我打磨的银耳钉,在月光下摆弄了一晚上。” 许砳砳捏着自己耳垂上的那颗耳钉。 原初目光一垂,落在许砳砳耳垂上的银质耳钉。原初看惯了万耀殿里的万千藏品,相比之下,这枚耳钉打磨得很粗糙,材质也很廉价,可原初却本能地觉得很好看。 耳钉好看,许砳砳那圆润的耳垂也好看。 室内安静半晌。 屋外夕阳西下,余晖泼洒了一地,暖橘色的落日霞光落在许砳砳的手背上,勾勒出修长手指的骨感美,也将他的肌肤映衬得盈润透亮。 倏然,随意搭在腿上的修长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抽开手,光影颤动间,像是惊扰了那抹落日余晖。 许砳砳的身体跟着一颤,他转过头,只见原初凭空将一旁的椅子挪到窗台前,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比许砳砳矮了半截,他前倾着上身,这个高度正好能让他把侧脸枕在许砳砳的大腿上。 许砳砳低下头,眼神有点恍惚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连右手不自然地悬在半空也没有意识到。 但原初却觉察到了。 原初连头都没有回,嗓音清冷迷潆,说:“你可以摸摸我的头顶。” 第150章 许砳砳因原初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初化”而被扰了心神。 原初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两人没有视线的交接,唯一的接触只是原初枕在许砳砳的腿上,原初偏低的体温隔着校服裤的薄布料传递到许砳砳的身上。 许砳砳低下头,目之所及处,是原初乌黑的头发,和半截裸露在外的脖颈。 原初的后颈肤色白得可用晶莹透亮一词来形容,白皙的肤色也仿佛亮得刺眼,迫使许砳砳不得不挪开眼睛。 一夜无言,许砳砳并不觉得困,但是为了终止这无言的尴尬,他倚靠在窗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 许砳砳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 夜色朦胧之中,原初不知何时改变睡姿,他面朝许砳砳,侧脸枕在许砳砳的腿上。 漆黑的眼瞳沐浴在清冷的月辉之下,洄游着一缕浅浅的金色,眼中倒映出许砳砳的脸庞。 许砳砳的脸部轮廓线条很好看,月光开启了柔光的特效,连立体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温柔,眼下浅浅的痣在柔和月色中也别具味道。 但是最吸引原初的,是许砳砳耳朵上的银耳钉。 材质劣质,做工粗糙,却吸引原初目光的银质耳钉。 刀剑村入夜后很安静,窗外偶有细弱的虫鸣声,忽然像是被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惊扰了,四下悄静,墙上的光影并无变化,但随着原初起身,许砳砳裤子上的褶皱纹路有轻微的变形。 原初单手撑在窗台上,右手垂在身侧,还和许砳砳捆绑在一起,他倾下身,微微歪着头,凌厉的下颚线与脖子相连,凸起的喉结与微张的薄唇一样惹眼。 触感冰凉的浅褐色嘴唇凑近许砳砳耳朵,唇线立体的上唇贴在他的外耳部轮廓上,下唇微张,半截浅粉色的舌尖露了出来,舌头的底部抵着下唇,舌面轻轻地舔了一下圆润的耳垂。 许砳砳在并不安稳的睡梦中皱了下眉头,喉结一动,吞咽一口口水,下意识地调整了下睡姿,又安静不动了。 原初垂眼看了许砳砳的脸一眼,他半眯的眼睛显得慵懒又缱绻,自顾自地吻着许砳砳的耳垂。 原初的舌尖分为两瓣,浅粉色的舌头柔软湿冷,朦胧的月色中隐约可见分叉口镶嵌一枚圆形唇钉。 当舌面与许砳砳的耳垂贴合时,赫然可见这枚唇钉与许砳砳的耳钉无论是材质和做工都十分相近,它们不像是用模子刻印出来的饰品一样,做工粗糙,且略有差异,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配成一对。 两颗银钉相接触的一瞬间,银灰色的眼睫颤了一下,原初墨色的眼底有鎏金色金光溢出。 亲吻间隙,原初有些出神,他想到白天看到的壁画。 一个瘦小的人族单枪匹马与恶龙对峙,生来不具备妖力的小人儿悬浮在苍穹上。 尽管那小人儿脚下的墙面已经斑驳不堪,但是原初可以看到壁画最初的完整模样。 原初初看那幅壁画时,解读出的含义是人族意图挑战他的神威,再看时,是不屑人族做春秋大梦的荒唐,可他无意识地转头对上许砳砳的双眼时,所有小情绪一股脑化为乌有,他意识到,那壁画上的故事,在他缺失的那一段记忆里真实地发生过。 想到这里,原初的情绪微有些起伏变化。 原初缺失的那一小段记忆,若与他冗长的生命时长相比,更是微乎其微,犹如一片黑沉沉的辽阔海面,漂浮着一粒白色的小泡沫。 而此时在那一小片空白的意识海里,凭空生出了一个斑斓的记忆泡。 原初一怔。 他原有的记忆都是死气沉沉的,偏偏这一小段缺失的记忆,竟是彩色的。 …… 刀剑村里没有鸡鸣犬吠,夜里十分清净,等到许砳砳醒来时,已是清晨五六点钟,他一睁开眼睛,意识还很迷糊,就和原初的视线相交接,登时就清醒了。 原初没再趴在许砳砳腿上,但他碍于必须和许砳砳寸步不离,必须保持肢体上有接触的法则,原初便在椅子上坐了一整夜。 许砳砳低下头,回避了原初的目光,屈起食指关节按压着太阳穴,他重重地揉了好几圈,眼角余光瞥了原初一眼,才起身,拉着原初一起出门。 许砳砳尊享的人族先知vip单间和刀剑村其他居民的民宅相距有点儿远,本意是此地为凶宅,用以接待人族先知也是想借人族先知的灵气镇压凶煞,但是村民们怎么也没想到,许砳砳带着原初这位堪称妖界中的灾煞本煞住了进来。 许砳砳和原初携手同行的“寻找遗失の记忆”第一站没有得到任何收获,村里的孩童还在赖床时,许砳砳一早就决定离开刀剑村。 不等刀剑村的村民们出来十里相送,许砳砳已经直奔村子出入口。 清晨湿冷的空气直从领口子钻,许砳砳把校服链子拉到顶端,竖起领子,他缩了缩肩膀,把下巴埋进衣领里。他又在大榕树下遇到了那位苍发老人家。 老人家披着厚外套,身子佝偻,偶尔传来阵阵低低的咳嗽声。 老人家一看到许砳砳也很诧异,他是独居老人,平日里与刀剑村的邻里并没有过密交集,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昨天卧病在床修养,因而错过了与许砳砳二人的相遇,今日又醒早了,到这会也还没遇到邻里,也就没有听人提起许砳砳。 老人家的记忆力早已开始衰退,刀剑村近些年来隔三岔五就会出现一个陌生脸孔的人族先知,这个村子口进进出出好些人,老人家也尽心尽职地充当友情提醒npc,提醒穿越者“人生苦短,活着就好”,见过的人多了,目送走的人也多了,但是老人家唯独对许砳砳的印象很深刻。 起因是当时从许砳砳的书包里钻出一只通体黢黑油亮的不明生物; 继而许砳砳也是记载当中唯一一个在刀剑村旧地重游的人族先知; 最后是刀剑村自古受结界保护,只容人族先知进出,而受召来到异世界的人族先知从来都是单枪匹马,至今也从未有过多人行的先例,因而此时与许砳砳同行的同龄人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偏生这一个面生的后生仔还生得格外俊,俊得超凡脱俗,俊得不像凡人—— 老人家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抓住了重中之重的点:这个后生仔不像人。 老人家眼下细纹纵横交错,他的眼睛略显浑浊,但是目光清明,老人家也只是面上懵了一瞬,转而就被许砳砳的声音打断。 许砳砳:“老爷爷,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许砳砳笑容可掬,他对这位老人家的印象不错,因为这是第一个告诉他不必把人族先知的责任看得太重的妖界原住民。 老人家冲许砳砳一笑,点点头,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老人家手中的棋子落在被楚河汉界一分为二的棋盘上:红色的车长驱直入,跨过楚河汉界,逼到敌方阵营的车马前。 许砳砳只草草地扫了棋盘一眼,他对象棋只是入门,也是大致懂得规则,但连粗通都谈不上。 许砳砳对棋局不感兴趣,只是见老人家的声音沙哑,而村子口的风又大,老人家时不时就咳嗽两三声,许砳砳临走前又道:“早晨风凉,这村口的风又大,老爷爷,还是回去多休息吧。” 老人家摆摆手,说:“没事儿,你这是要离开了吗?” 许砳砳点点头。 老人家的目光落到许砳砳背上,疑惑道:“你应该是来修理屠龙刀和斩魔剑的吧?你的刀和剑呢?那可是你立身之本,生存之道,你可千万不能落下了。” 许砳砳也学着老人家摆摆手,应道:“没事儿,屠龙刀和斩魔剑都只是信物,不是我的武器,更和‘生存’谈不上关系。” 老人家听得很是惊讶,欲言却又止,最终摇摇头道:“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 毕竟在许砳砳之前的那么多个人族先知,也只有许砳砳一个人回得来。 而许砳砳也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 他见过几十上百具断头遗骸卧倒在人族先知的觉醒仪式阵里,还被砍断了手足。 许砳砳得以侥幸活下来,或许也跟他两次放下刀剑有关,他第一次没有杀自己,第二次没有杀死原初。 连许砳砳也没想到,他能在这个血腥残酷的妖界中,双手干干净净地活到了现在。 许砳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原初一眼,又神情恍惚地低下头摩挲着手上的绷带。 村口风声喧嚣,撬动不远处的铁皮屋顶,传来了阵阵叮叮声,许砳砳这才回过神,他好似听到小孩传唱的歌谣: 叮叮叮,匠师铸剑器。 锵锵锵,铁铺又开张。 刀削金,剑劚玉。 削断了头颅,砍断了手足。 先知大人呢?哦,他仍在来时路…… 歌谣中的“人族先知”,指的应该是下一任人族先知。 只要不白城的召唤池仍在,一代代新的人族先知就还会在“来时路”。 许砳砳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扯了下和原初绑在一起的手,他低声跟原初说了一声“走吧”,同时也跟老人家道了个别,老人家点头祝他好运,许砳砳往前踏出两步,却见原初没有动,而且还难得地垂下目光瞥了老人家一眼,浅褐色的薄唇翕动着。 只听原初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不用等了。” 许砳砳听得云里雾里,却见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听到原初开口说出这一句话时,原本舒展的五官一下子就绷住了。 老人家蓦地仰起头看向那个陌生的少年,双手微抖,手里的象棋也跌落在棋盘上,老人家的脸上满是惊诧,颤着声问道:“你……看到它了吗?” 原初没有回答,老人家和许砳砳的视线紧追着他的目光而去,落在村口结界的一个小角落里。 老人家和许砳砳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原初看见了,一只土黄色毛发的田园犬魂魄蜷缩在角落里,它一感应到原初的视线,无形的威压迫使那黄狗登时就夹紧尾巴,小脑袋钻进枯草丛堆,一条后腿姿势诡异地拖在后面,枯瘦如柴的身子就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 原初不答,但是老人家苦等多年没结果,此时见到原初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的腿脚不利索,咳嗽未愈,面色因激动和焦急变得通红,他拄着拐杖起身,浑浊的双眼看着原初,又问:“……它还会回来吗?” 原初见老人家起身靠近,不习惯与“众生”接近的他下意识地眯眼退后,好在老人家原地站定,没有再往前一步。 原初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冷冷的,也不搭理老人家。 但在许砳砳和老人家看不见的角落里,只见一个记忆泡从那条黄狗的魂魄里被提取出来。 许砳砳只看到一个小气泡越过刀剑村的禁制结界飘到他和原初的身前,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上一眼,小气泡就“啪叽”一声破碎成沫。 许砳砳问:“这是什么?” 许砳砳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记忆泡,但由于他现在没有了四大妖灵附体助力,他无法看到魂魄,因而他疑惑的是原初提取的记忆泡出自谁身。 正当许砳砳疑惑时,原初已经通过记忆泡共享了黄狗的记忆。 在那黄狗的记忆中,老人家并不是现在这副白发苍苍的模样,而是眼神清澈、眼里有光的小少年。 小黄狗原先是误入刀剑村外的迷阵,几经兜转都找不到原路出去,饿得不行,便溜进村子里觅食,谁知觅食不成,还被村民发现,在一顿乱棍之下,小黄狗一只后腿被打折了,混乱中,是当前这位老人家,也是当年的少年郎,偷偷把它救了下来。 在妖怪世界的大背景下,小黄狗是被留守少年偷养在村里的“违禁品”,加上它的后腿落下了残疾,它对少年越发依赖,少年也庆幸有它的陪伴,一人一狗相依相伴好几年,期间多次都差点被邻里发现,但好在都有惊无险…… 直到后来,小黄狗长大成了大黄狗,少年也长成了青年,到了适婚年龄,青年将要娶未婚妻过门,青年很喜欢未婚妻,每每看到未婚妻都会脸红结巴,可是未婚妻却在看见大黄狗时受惊过度,尖叫声引来了娘家人和村里邻居。 那天一片混乱,整个村子闹得沸沸扬扬,大黄狗挨了顿毒打,躲在村口这一棵大榕树下保住小命,青年也慌了神,可是未婚妻要过门,娘家人看得严,他只能委屈大黄狗藏在树下,每日偷偷给大黄狗送食。 大黄狗有家不能回,却依然舍不得青年,它迟迟都没有离去,直到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因为不想被青年看到自己离世的尸体,它连夜拖着老残病弱的身体离开刀剑村,在村外沉眠不醒。 或许是因为大黄狗仍惦记着青年,死后因心存遗愿,魂魄久久都消散不去。可惜大黄狗的遗愿本是“死后也要陪青年左右”,但它死后留存的魂魄已变成妖灵,它再也进不得受禁制结界保护的刀剑村。 多年过去,老人家明知大黄狗回不来了,却仍每日在村口等;大黄狗明知老人家一直在等它,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都不足二十米,但是任大黄狗的魂魄在结界外撞得魂魄七零八落,日夜嚎叫,青年已变成半身入黄土的老人家,他们也依旧相隔在村子的结界内外,不复相见。 …… 原初的冷脸和沉默让老人家冷静了些许,攥着拐杖的嶙峋双手微微颤抖,老人家退后了一步,竭力地让自己体面一点,说:“我只是想知道……它,修炼成妖了吗?” 原初淡淡地瞥了老人家一眼,摇头。 原初没有多说。 大黄狗的执念化成妖灵,但或是它的执念留存善意,因而它化作的妖灵太弱,若不是刀剑村所处之地带有迷阵,方圆十里都没有妖怪出没,否则大黄狗的妖灵早被当成点心吃掉了。 老人家的眼底霎时涌出失落。 老人家自然也是害怕妖怪的,但是成妖是大黄狗唯一能够维系生命的方式,如今得知它没能成妖,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黄狗必然也离世了,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如何知道它的存在的…… 人至暮年,越发怀念年少时的好时光,也更加痛惜年少时的遗憾,而大黄狗当年的不辞而别,更是令老人家夜夜辗转反侧的人生一大缺憾。 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年并不像许砳砳一样好说话,许砳砳虽然也谈不上具有亲和力,但他不易亲近却容易接近,而显然那位面生陌生的少年并不想和其他人产生交集,比起“不愿”,而像“不屑”。 老人家虽然有眼力见,但多年的缺憾让他心有不甘,他叹气道:“我只是问问它……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 话音落地,沉寂片刻,许砳砳站在旁边也连蒙带猜大概猜中个七七八八,他不认为原初会好心相告,正想要转移话题,手腕一牵动原初的手,就听原初忽然开口道:“不想你知道它已经死了。” 原初只是照搬了原话,但没有说全,大黄狗的本意令原初费解——因为大黄狗曾和老人家相依为命,也陪伴少年走过迷茫的时期,说来也是大黄狗自作多情,少年曾是大黄狗生命里唯一的光,大黄狗便以为自己之于老人家也是等重的分量,生怕少年没了它就活不下去,甚至还认定它先离开违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许砳砳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但是他从老人家的只言片语和反应中猜测出大半,只是他觉得,老人家的悔不当初和遗憾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人与家养动物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平等,哪怕是在现世,当养了宠物猫狗的那一刻起就是不断亏欠它们的故事的开始,许是像公益广告语所说,“你会有很多个朋友,可它却只有你一个”。 更别提人族与妖族势不两立的世界。 人们总是擅自结缘,擅自闯入它的世界,擅自以带着歉意的亏欠态度继续亏欠着。 …… 当第一束曙光扎破天穹时,原初和许砳砳也已启程离开刀剑村,而刀剑村的村民也后知后觉,先知大人竟然已经先离开了。 有晨起便去寻先知大人却寻不到的村民,在经过两家打铁铺门前的空地时,忽然驻足往回看,他皱着眉多看了一眼,面露诧异地在那面祖传广告墙上看出异于平常的变化。 只见,那与恶龙搏斗的人族先知的脚下,原本因多年遭受风吹日晒而墙面剥落的一大块黑黢黢的地方,不知何时竟显现出了完整的壁画来—— 人族先知脚下,一只振翅悬空的巨龙傲然屹立于壁画上,因其龙威当前,对面的恶龙的气焰竟被生生地压下七分。 那巨龙驮着人族先知,它的存在竟能与原壁画的一笔一画完美适配,就连同色调和笔画都像是同年代的产物,浑然一体,丝毫不差。 村民内心惊惧不已,惧怕之余,又因巨龙与人族的勇者站在同一阵营而生出几分敬畏之心。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巨龙浑身漆黑,他注意到唯有巨龙的双眸发白,心猜它的眼瞳本该是浅色的。 …… 路上。 许砳砳忍不住多看了原初一眼,等原初看过来,许砳砳问:“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许砳砳表示质疑。 虽然原初并没有对老人家给予任何帮助,但他转述那句话已是不易,要知道哪怕是万耀店中对原初殿下万般敬重的妖怪都没能得到原初的好脸色,且不说人族,更何况还是来自拥有生产屠龙刀和斩魔剑两项专利的刀剑村的人族…… 原初没有趁许砳砳不注意直接屠村已是给足他面子,他突然愿意搭理老人家,则是意外惊吓。 原初懒散地掀起眼皮,瞥了许砳砳一眼,漆黑的双眸没有丝毫波动,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是他突然抬起双臂,双手皆举过头顶,作顶礼膜拜状,把许砳砳吓了一跳,当是什么邪教徒附体现场。 等原初开口时,声音清泠,声线也平缓,他便用这副一如往常般高高在上的表情,与异于平常的姿势,没有灵魂地敷衍道: “妖族与人族,友谊长存。” 第151章 许砳砳:? 许砳砳的左手与原初的右手绑在了一起,这会儿也被原初拽着举高高。 两人四目相对,许砳砳是一脸懵逼加迷惑,反观原初,则是一脸稀松平常。 两人之间大眼瞪小眼的沉默过长,许砳砳这才等来了原初一句言简意赅的解释:“是你教我的。” 许砳砳闻言愣了一下。 上一次打卡刀剑村时,初初还只能以幼崽的形态藏在许砳砳的书包里进入刀剑村,有许砳砳的耳提面命在前,初初一路的表现都很乖巧,直到离村时,许砳砳在村口听老人家科普万耀殿的相关事宜,听得认真,一时忘了他对初初下的禁令已在倒计时。等到初初从书包里钻出来,趴在许砳砳头顶昂首挺立俯视老人家时,许砳砳与老人家的对话戛然而止。 小动物出现在村子里都要引起一阵混乱,更别说是初初这额嵌明珠、尾有分鳍的妖物了。 许砳砳当时心慌意乱,也忘了自己扭头跑两步就可以离村,尴尬得手脚蜷缩地把爬到他头顶上的初初揪下来,“呵呵”装傻,又双手托着初初两只前腿的胳肢窝,把它举在半空中,晃晃它的两条小短腿,在老人家惊讶的目光中,毫无底气地说:“初初来……跟爷爷问好,还有跟着我念——妖族与人类,友谊长存!” 初初当时便配合地“chu~”了一声,叫声软糯,不知所语。只是它睁着俩雾蒙蒙的小豆眼,扭着隐没在肩背线的脖子向后看许砳砳。 许砳砳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盯着原初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原初没有否认。 许砳砳一时间心情复杂:“你是从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许砳砳的语调略显低沉,原初抬起头看他,似乎是在分辨许砳砳此时的表情是喜还是愁。 与“愁”不沾边,但是也与“喜”并无关联。 原初不能理解,但能敏锐地捕捉到许砳砳的情绪波动。 很显然,原初缺失的记忆读条慢慢填满这件事,许砳砳并不乐意见到。 从既有的记忆片段中可知,许砳砳和他的幼年体“初初”相依相伴一段时日,“初初”贪恋许砳砳的温暖,许砳砳依赖“初初”的庇护…… 原初瞬间就解惑了,因为许砳砳此时不再需要借助外力庇护己身,也因此,许砳砳和“初初”相互依存的天秤已经倾斜了。 妖界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伤到许砳砳,包括他。 妖界也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值得许砳砳的留念,包括了“初初”。 原初目视前方,平日少有起伏的情绪,此时却隐约有股野火在烧,他莫名地烦躁,尤其是看到许砳砳的时候。 原初的视线越过了许砳砳,用言语沟通的欲望已经骤降不少,只言简意赅道:“因为耳钉。”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耳垂上的银质耳钉。 那枚耳钉嵌在柔软的耳垂上,微凉的坚硬触感在指腹下凸显著存在感。 许砳砳记起那个晚上,初初以幼崽形态窝在他的怀里,胖乎乎的小短肢捧着一对银质耳钉,整晚就以这个状似少女祈祷的姿势抓着耳钉,爱不释“爪”。 …… 原初见许砳砳眉头微皱,神色明灭不定,一副纠结的样子,忽然出声打断许砳砳的沉默,道:“你陪我走完这一趟,我就让你回去,绝不反悔。” 原初压抑着内心的破坏欲,他本以为许砳砳是担心他不放行,可原初这些话只是让许砳砳更沉默。 原初多看了许砳砳一眼,眸光一沉,似乎还犹豫了一下才出声道:“你以前和‘我’是怎么相处的,现在照旧,不用为难。”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了还原当时的经历,除了故地重游以外,你的反应也是关键。” 原初难得好心解释一通,见许砳砳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停顿片刻,还是放下身段,最后又道:“你不需要有负担。” 七个字落地,两人之间再是一阵沉默。 原初欲言但又止,常年的独处和高坐在七罪殿王座上发号施令的习惯让他无意识地端起自己的架子,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又觉得许砳砳没有反应只能是因为他给出的诚意还不够。 而这个潜意识就是“他”和许砳砳相处的期间遗留下来的刻印。 在原初历经了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内心矛盾交缠时,他忽而感觉到许砳砳的身体有小幅度的动作。 他抬眼,见许砳砳朝他侧转过身子。 原初欲言的嘴唇总算是彻底合上了。 下一秒。 许砳砳直接伸过手来,掐住了原初的两边脸颊,拇指和食指还撑起他的两颊的肉往上推。 许砳砳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和我以前的相处之道。” 原初:“……” 不管是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还是这种近似捉弄的举动,原本都会被归类为无礼行为,既是无礼,便是要挫骨扬灰的下场,但是在此之前并没有可参考的标准,毕竟在此之前也只有许砳砳“强吻”他是唯一一次出格的经历。 可是原初难得在许砳砳的脸上看到一丝轻快的笑意。因这一点,原初也容忍了许砳砳的无礼。 许砳砳单手掐着原初的脸“蹂躏”着,两指撑着脸颊肉往中间挤,愣是将一张轮廓线条线好看又引人遐想的嘴挤成小黄鸭的嘟嘟嘴,配合原初眨巴着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的小表情。 许砳砳“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左眼眼下的浅痣随着卧蚕颤了下,十七八岁的少年笑起来要人命。 尽管原初不是“人”。 许砳砳手动帮原初卸下了他这一身不近人情的疏离感,隐约看见了当初那个黏人又爱无理取闹的初初。 原初面上不起波澜,静静地望着许砳砳。 他听见许砳砳说道:“如果我没有负担,你就该有负担了。” 原初一时脑袋放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内心有一股本能冲动要破壳而出,他的理智压抑本能,却也捉摸不透这本能将要做出什么举动,他只清楚地感知到,许砳砳与他面颊接触的指尖温度,不断侵蚀着他的低度体温。 许砳砳收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左手手腕沉寂多时的ovary红色印章闪动着红光,但只是一瞬,光芒再度熄灭。 只这一秒,许砳砳全然不觉,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万耀殿内却是爆发一阵激动妖心的惊呼声。 但说时迟那时快,“哇——哦”的惊呼声在下一秒就被“诶——”的惊吓声所代替。 以神武蛇和九尾天狐这俩临时兼任监工的皇族妖灵为首,ovary保护协会的总部内落入一片死寂。 两大妖灵则连连叹息。 数十名监管员妖怪立正站成一排,战战兢兢地附和两位祖宗。 自许砳砳和原初离开万耀殿的那一刻起,偌大的ovary保护协会监控室的百大监控镜头就对准了许砳砳这一个“伪ovary”。 万耀殿内的监控系统都被关闭了,当前调控出来的是对ovary的远程监控,监控界面停留在许砳砳手腕印章最后一次发光的地方,同时体统计了发光的时长。 而此时监控室内的沉寂全是因为监控屏幕上的检测结果—— 许砳砳的ovary印章最后一次发光在两分钟前。 发光时长是0.233s。 监管员在记录某一观察对象的发情检测信息时,通常需要对结果进行评估。 比如说某一t.g.m.刚成功匹配到ovary的前三个月,总部的监管员就会将他们列为重点观察对象,通过ovary的专属印章检测到ovary每次承受配偶发|情的周期和时长,以及在此过程中生命特征的稳定,联合多项指标可评估这对新婚配偶的契合程度,为壮大妖族而繁衍二代t.g.m.的积极性,以及t.g.m.的性能力…… 故今日点评在神武蛇的一声“嘶”和九尾天狐的一声“噫”中匆忙结束了。 神武蛇和九尾天狐以灵魂体状态悬浮在半空中,他们一坐一卧,抠尾巴的抠尾巴,捋头发的捋头发,工作态度都十分散漫。 这份临时监工的工作,是九尾天狐和神武蛇二妖自荐上岗,向凤皇争取来的,他们想通过检测许砳砳身上印章的发光情况,以此推测许砳砳和原初殿下的移动位置以及他们当下的相处情况,这是九尾天狐和神武蛇近日打发时间的八卦重点。 可惜他们殿下清心寡欲,导致这份工作也过于清闲无趣。 神武蛇闲来无事,随手点出许砳砳往期的监控存档视频,存档记录与近期形成鲜明对比:自许砳砳蒙混过关,正式登记为ovary那日开始,在持续了半个月的空白期之后,他身上的ovary专属印章在第一次被妖怪的发|情激素触发之后就频频响应,这个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若按时间推算,便是原初殿下觉醒了万耀主之后,ovary印章便少有反应了。 这倒是很合理,分界线之前是遵从自己本能欲|望的幼崽期,分界线之后是凌驾于万妖之上,漠视苍生的原初殿下。 但让神武蛇皱眉头的是,他发现在许砳砳的存档回顾视频里,在早期就已经有不少浏览记录。 能够调取ovary存档视频浏览的,只有万耀殿的高层。而如此频繁的浏览记录,则从侧面反映了高层对前稀有ovary许砳砳的重视程度,可是这与原先记录在册“自体受孕中,空窗期待定”的附录内容不符。 是谁? 神武蛇刚眯了眯眼,九尾天狐就敏锐地看过来,二妖的目光一同汇聚在回看视频的浏览时间表上,再是对视一眼。 神武蛇招来监控室的常驻监管员g1,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接到命令要关注这个石头精ovary的?” 监管员g1忐忑的眼神瞟到系统界面,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因……因为他是妖界第一只石头精,在相亲网上的人气又高居不下,所以登记之初备受关注。” 一听他的回答,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就明白监管员g1是在瞎扯淡了。 根据详细个人页面记录,许砳砳刚登记为ovary的时候,便进入“怀孕状态”,虽然自体受孕的体质是稀有品种,但是当时还未能确定品级,是“凤凰”还是“草鸡”尚未可知,这种消息由分会监管已算是重视,哪儿会有直接转交总部的道理。 神武蛇和九尾天狐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阿尔黛早就注意到远在偏远小村落的许砳砳和原初殿下。 若再深入细想,终南村是个边陲小村落,位于终南之角,离开终南村就必定要经过荒原,而那里是神武龟蛇囹圄百年之地,他们日夜吞吃肮脏不堪的小妖小怪,日益烦躁,急于寻找一个实力强大的大妖怪的躯壳,作为妖灵的容器…… 神武蛇天性极阴险,他出卖九尾天狐和金翅大鹏是必然事件。 所以,四大妖灵再集结,重返万耀殿也是必然结果…… 神武蛇参与的时间线比九尾天狐更靠前,获得的信息自然比九尾天狐多,想的比九尾天狐深远,他临时交给九尾天狐值班,灵体状态的尾巴奋力蹬了一下,像蝌蚪浮游一样寻着凤皇去了。 …… 万耀殿偏殿内,暗香浮动,一室悄静,静得均匀的呼吸声声声入耳,一身火红长衫的英俊男人端坐在案桌前。此处是凤皇每日办公的居所。 今日的繁杂公务堆积在旁,置顶标红亟待解决的是《草拟摧毁人族主城的先知召唤阵的相关文案》,《玄武万狐鲲鹏四大皇族妖灵需着手找寻适配容器》,《石头精的安置地和发展前景》,以及唯一一份高亮显示的提案是《针对人族先知“许砳砳”此人的存在之于原初殿下的利弊分析》。 公务堆积成山,但凤皇此时手上拿着的却是一本复古软皮灰面日记本,本是古井无波的眉头微拧,逐页翻阅。 凤皇早已经将阿尔黛留存下来的日记本翻看到底,也知日记的内容分为两个部分,除去阿尔黛对原初殿下表明忠心外,便剩下以凤皇为第二人称,向他隔空对话的告白信了。 信中既有绵绵情意,也有歇斯底里,有他的妄想,他的狂悖,他的痴人说梦,他的威逼利诱,最后,还有他的妥协示弱。 “我不得不赶你走,却又日日夜夜盼着你能回来。” 凤皇看到一手潦草的字迹落成的这句话时,眉头拧得更紧了。 观感有些不适。 他难以想象阿尔黛面对面对他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却想象得出阿尔黛嘴角噙着捉弄人的笑,随意地编造出笔下的文字。 紧拧着的眉结迟迟没松开,凤皇却忽然惊觉,不管阿尔黛对他是一腔真情还是虚情假意,也不管他到底是真的想将阿尔黛千刀万剐,还是冷眼置之……他都不得不承认,他在当下这一刻,又想起阿尔黛了。 凤皇一意识到这个念头,面色越发冷肃,合上日志,紧闭着双眼,捏着眉心,再睁眼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苍青色公主裙,背影相近,眼神神似,连身上的香气都重叠在了一起。 凤皇在这一瞬间失了神,以至于当人族的城主之女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掐着嗓子故意细声道“猜猜我是谁”时,凤皇的反应竟迟钝得忘了要避开“她”。 直到城主之女的指尖触及凤皇面颊刹那,凤皇才一把抓住城主之女的手腕。 凤皇脸上的恍惚稍纵即逝,但是城主之女的表情却满是讶异。 那段素白的手腕被他紧紧地抓住,凤皇平时只与妖物打交道,与他人近身接触更是少之又少,手劲自然没有分寸,他这一“抓”,其力道几乎要将城主之女的手腕给生生折断。 直到凤皇听见城主之女嘶声呼痛,他才松开手。 城主之女揉着自己手腕,腕部留下红彤彤的五指抓痕,因“她”从小便要男扮女装顶替他过世的姐姐,不仅被娇生惯养养出一身细皮嫩肉,少年身躯也清瘦得很,没有半块结实的肌肉。 城主之女原以为在他近身之前就会被凤皇斥退,他既没有预料到凤皇的反应,也没有想到凤皇一出手便会掐得他这么疼。 养尊处优的他对疼痛的滋味是陌生的。 城主之女委屈归委屈,眼角余光扫到了凤皇手上的复古软皮记事本,他的嘴角微勾,趁机多和凤皇套近乎,热脸相迎地笑着扯开话题:“冕下刚刚是怎么了,啊呀,难道刚刚你是把我错认成阿尔黛才会下手这么重的吗?” “……” 凤皇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个经由原初殿下指配给他的婚约者,早就打定主意要将他当成空气冷处理,但是当对方提及“阿尔黛”三个字时,搭在灰面日记本上的手还是微微一僵。 城主之女眼尖地观察凤皇的情绪变化,紧接着又拉扯出他当年被当成祭品送来万耀殿的往事:“我当年留在万耀殿的期间,阿尔黛时常命令我陪他一起玩公主游戏,游戏的规则非常简单,由阿尔黛和我换穿对方的衣服,学习对方的走路姿势,模仿对方的说话语气,殿内侍奉的小妖怪都要参与这个游戏,可他们经常猜错呢。” 凤皇不语。 城主之女巧笑连连道:“既是游戏,自然就有奖惩制度。” 城主之女垂下眸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凤皇,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肩膀和隐没在火红衣衫里的线条利落流畅的肩颈线。妖族的容貌与其实力和血统成正比,凤皇天生便是举世稀贵的凤凰血,在妖界中更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翘楚,实力超凡,容貌更是超绝。 缠绕在城主之女手腕上的指痕还隐隐作疼,但是她仍大着胆子俯下身,双臂圈着凤皇的脖子,嘴唇也贴在他的脸侧,蹭着耳廓咬了一口,嗓音温柔得像是能浸着蜜,轻声说道:“要是认错了……是要被吃掉的哦。” 气音撩人,轻软的呼吸也钻进衣领里。 城主之女要笑不笑,语调一转,语气突地放荡轻浮。 但她又在凤皇做出反应之前先松开了手,在凤皇冷峻的审视目光下腼腆一笑,局促不安地偷偷觑了凤皇一眼,问道:“……您觉得,我学得像吗?” 像。 凤皇不用问也知道,被迫参与到游戏中的属下惨死了不少妖。 若不是城主之女身上确实无本分妖气,而阿尔黛也惨死在原初的手下,凤皇甚至还想直接将凤凰火砸向城主之女逼他现出原形。 可凤皇太过于了解阿尔黛,野心和暴虐成性就是阿尔黛的代名词,那样崇尚暴力的阿尔黛绝不会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姿态苟活下来。 ——不是阿尔黛无法苟活,而是凤皇认为世间没有任何驱动力能盖过他自身的勃勃野心。 从淤泥中一步步攀爬到七皇行列中的蛟龙皇,他这一生崇尚暴力,最爱权势,最恐惧的便是重回无边地狱成为没有撼树之力的蝼蚁。 城主之女在凤皇复杂交错目光中退后了一步,双手交握垂在身前,恭顺乖巧,与刚才挑逗凤皇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只听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以前很羡慕阿尔黛……他拥有绝对镇压的强大暴力得以统治下人,把妖界当成了一言堂,这比我们人族中费尽心机玩心理战术方便多了,也更直接高效。而且,事实证明暴力镇压总是有效的,如果暴力遭到反抗,只能说明暴力还欠缺点儿火候,威慑力也不够。我生来就站在弱势者的一方,所以我很羡慕他,曾经甚至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听到这里,凤皇眸光一凛,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 可城主之女忽而抬起头来,眼神怯弱但却羞涩,话锋一转,声音软糯道:“但我现在真的很庆幸……庆幸我没有选择成为他。” 城主之女的话里意有所指,但她言语间很诚恳。 凤皇问:“理由?” 城主之女自言自语了许久,终于得到了凤皇一句回应,欢喜之余,一时都忘了要及时回答凤皇的问题,直到凤皇再度瞥她一眼,她这才“啊”了一声,眨着明亮的眼睛,壮着胆子说道:“因,因为您……一直都是阿尔黛的求而不得。” “……” 凤皇的俊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凝滞的疑惑。 这算什么理由? 城主之女见凤皇又沉默了,忙小声地补充道:“我在万耀殿期间,经常会听到阿尔黛提起您,所所以,我早在见到您之前就已经对您心生憧憬……” 凤皇没等城主之女把“心生憧憬”后面的告白说完就先打断了她,眼神凛冽,语气陡然变冷,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他质问:“你不怕我?” 凤皇终于在他身上找到矛盾点。 一个软弱无力的人族,被单独丢进万妖齐聚的万耀殿里,就如同一块新鲜的生肉被抛进狼群里,狼前虎后,就连地位最低微的小喽啰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轻易地拧断他的脖子,他在这里,毫无自保之力。 “她”留在万耀殿期间,难道就不觉得害怕么? “她”现在站在他面前,难道是真的不害怕他是妖怪吗? “她”怎么还会有余力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妖怪心生憧憬? 城主之女被问得一窒,而后凤皇问的话像是勾起城主之女隐忍的恐惧,他纠结了好一会,这才轻轻地咬着嘴唇小声嗫嚅道:“……怕。” 颤音刚落,他又道:“……您不要嫌弃我,我,我只是不想被其他妖怪知道您对我不喜……” 所以他不得不跟凤皇亲近。 或许他不需要凤皇的宠爱,可他需要得到凤皇的庇护。 城主之女三言两语,将寄人篱下的无奈和实力悬殊的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 闻言,凤皇的动作因城主之女忽然红了的眼眶迟疑了一瞬。 忽而又冷笑道:“你在大殿上面见吾王也能对答如流,现在却说害怕我?” 城主之女闻言,抬起一双蓄着湿气的眼睛看着凤皇道:“这不一样,我是个怕疼又惜命的人,我愿意为了殿下的一声令下自戕,我心甘情愿为殿下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可是除了殿下的命令以外,我还是想好好活着,而您才是可以左右我能不能免除伤痛好好活着的人。” “……” 若说城主之女是因为先前从阿尔黛口中听到只言片语便对凤皇心生爱慕想与他缔结婚盟,凤皇是不信的,但他此时还有另一个答案。 阿尔黛会不会在外人面前夸他先另说,但若是城主之女通过阿尔黛口中的只言片语取舍利弊,得出万耀殿七大皇族之中只有凤皇没有践踏弱势种族的癖好,这才会在殿下面前指名要与他缔结婚约以求自保——这个答案及其逻辑显然更有说服力。 城主之女只身留在万耀殿,弱小无助又孤独,像刚才壮着胆子与他亲近也不过是想要取悦于他而已…… 只是城主之女的情报有误,七皇之中对人族最为友好的并不是他。 凤皇没再出声回应,而是拿起软皮灰面记事本,把本子上的橡皮筋封严实,便又拿起一旁的文件翻阅起来,偏殿内再度陷入沉寂。 城主之女安静乖巧地在旁边站了一会,便小声地对凤皇说道:“冕下,我先出去了……” 直到城主之女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离开,凤皇才抬起头瞥了紧闭的大门一眼,眼神复杂。 等他再低头翻阅文卷,注意力数次漂移,很难再集中。偏殿内静默了足有十几分钟之久,凤皇一挥衣袖,在他的面前浮现出一个等身高的大气泡,实时追踪城主之女在万耀殿内的行踪。 幻镜中开启的静音状态,更像是凤皇为了划清界限而刻意作为。 凤皇心不在焉地抬眼扫了视频一眼,只见城主之女在回廊遇上了路过的凰鸟,凰鸟自是一脸的高傲,拦在城主之女面前,城主之女的脸上面带礼貌的微笑,恭恭敬敬地跟凰鸟问过好。 城主之女想避开凰鸟的针锋相对,转身要走,凰鸟还拧着眉,气急败坏地冲着城主之女的背影怒斥。 凤皇解除静音的瞬间,凰鸟那趾高气昂的尖利嗓音几欲冲出屏幕:“我迟早要亲手把你这个下等贱种撕成碎片!你算什么东西!我看有谁还会护着你!” 城主之女的小身板似乎被凰鸟那尖声怒斥吓得一哆嗦,她咬紧嘴唇不敢多言,眼里饱含委屈。 凰鸟的骄横之气尽入眼底,城主之女身为弱势方的形象跃然于前,凤皇眸光沉沉,不露声色地抿了下唇。 * 十分钟前。 城主之女和凰鸟偶然在回廊里相遇,因城主之女是原初殿下亲口许给凤皇联姻的对象,所以哪怕是嚣张跋扈如凰鸟,倒也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回廊相遇,凰鸟端着高傲的架子,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冷眼挑衅,道:“不过只是一只短命的臭虫罢了,凤皇迟早都会是我的,你也只能争个朝夕了。” 人族在妖怪的面前,之所以渺小,除了没有通天法术护身外,几十近百的短暂寿命也是不可逆转的短板之一。 哪知城主之女听了,却不气不恼,她歪着头笑意盈盈,从那张噙着笑意的嘴里蹦出来的话却气死凰鸟不偿命:“我不知道凤皇冕下以后会不会是您的……但我现在只知道,只有我才能爬上凤皇冕下的床呢。” “……” 闻言,凰鸟瞬间被气得咽不下气,怒瞪着城主之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又惊又怒:“……你!” 城主之女好脾气地补刀:“我好歹一来就争到了凤皇冕下的朝夕呢,您倒是活得久,若是换算成人族的年龄,您可是老太太了,朝夕和你的年纪相比只是一个呼吸,但是您怎么连一个呼吸都还没能争取到呀?啊呀,我都替您着急啦。” 城主之女一口一个“您”,却不是敬畏于凰鸟的强大,反倒是冲着人族尊崇的尊老爱幼的传统品德,凰鸟不琢磨还好,一琢磨出这层意思更是内心作呕。 而城主之女出言挑衅了两句,把凰鸟彻底激怒后,她面对盛怒之下的凰鸟才像是后知后觉地察觉敌我差距悬殊,忙不迭地放软身段道歉:“您不要生气……我无意冒犯您,希望您能原谅我。” 城主之女当年表演一场变脸绝技,挑衅时的嘴脸可恨至极,道歉时却也真心诚意,可正因前后对比太刺眼,嘲讽道歉全被她说了去,凭什么挑衅要被揭过,道歉要被原谅,凰鸟当下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也才会有凤皇在实时的幻镜里看到的后来一幕。 虽然凤皇错过了这一幕精彩的前戏,但是刚从ovary监控室里出来找凤皇的神武蛇却目睹了全过程,他吐着蛇信子,“嘶嘶”笑了两声,碧绿的竖瞳紧紧盯着城主之女的背影。 神武蛇突然改道遛弯去寻找神武龟和大鹏鸟。 鲲鹏皇在斗兽场,而神武龟则在地下宫殿拉着旧友强行叙旧。 七大皇族之一的穷奇皇与玄武皇同为下四皇之一,他在原初殿下自爆身殒的这百年间都留守在万耀殿内,不理世事,但他并非站队阿尔黛,反而是在蛟龙皇与凤皇之间的皇权之争保持中立。 穷奇皇和神武蛇立场相同,他们都是誓死效忠原初殿下的激进派,反观当原初自爆之后发生的夺权之争,神武蛇表面假装站队凤皇,但实际上站队蛟龙皇,穷奇虽留在万耀殿却不听阿尔黛号令,他们一个阴奉阳违一个阳奉阴违,前者是因为除了原初殿下之外,任谁当万耀殿殿主都没差,而后者是因为除了原初殿下以外,再无第二人值得他伏低做小誓死效忠。 此时,穷奇和神武龟哥俩儿在地下宫殿煮酒闲唠,神武龟现在仍是灵体状态,喝不了酒,但这一约已迟了百年,他不想扫了兴,和穷奇干了一杯一饮而尽,水声哗哗,酒水像失禁一般淋了一地,二人反倒畅快,震天的哈哈撼动宫殿。 神武蛇加入的时候,神武龟座下已经积了一滩水,穷奇和神武龟都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来,但他们本对一切毒性免疫,酒醉只为应景。 神武蛇往内殿望了一眼,“嘶嘶”吐着蛇信子,道:“其磷呢?百年不相见,我们这几个流浪在外的小分队都成了伤残老弱,他居然也不出来慰问一下。” “其磷”是麒麟皇的名字,只有万耀殿的高层知道。 穷奇嗤出一口粗气,道:“殿下沉睡的这一百年,他潜藏于地下宫殿终年不再外出,只有殿下重回万耀殿,他才难得愿意走出房门,平时咱可喊不动他。” 麒麟皇向来最为孤僻不合群,他又得原初殿下的特许,出入万耀殿不受限制,所以麒麟皇百年前时常外出,嫌少会与其他同事寒暄。 然而纵使穷奇满口嫌弃,但话里的埋怨似真亦假。 七皇之间的阵营和立场颇为微妙,其中不乏有鲲鹏皇这种凤皇的死忠粉,也有神武蛇这种两边倒的墙头草,但是不论是死忠粉还是墙头草,一旦涉及原初殿下相关的原则性问题,七皇无一不是无条件服从。这也是支撑他们各自的立场平衡的一根杠杆。 只要对原初殿下不起二心,哪怕对方日常想要谋害你,于公而言,你们依然是有话好说的好同事。 穷奇抓起酒缸牛饮一口润润喉,粗鲁地一抹嘴唇道:“行了行了,甭提那头麒麟了,现在你和那只狐狸都回来了,我可总算又有乐子了。” 七皇之中,贪玩荒唐者过半数,但是会来事的高玩当属蛟龙皇、神武蛇和九尾天狐,他们可算得上是七皇之中的文娱委员,平时负责组织七皇的团建活动。 闻言,神武蛇想到刚才在回廊的见闻,碧绿色的蛇瞳闪着狡黠的光,他吐出蛇信子“嘶嘶”笑道:“现在的万耀殿啊,可比之前热闹有趣多了,你想看戏吗?好戏早就搭台了。” 神武蛇卖起关子说得神秘兮兮,穷奇睁开一双凶光毕露的三白眼,酒杯的杯口抵着上排牙齿,他的犬齿并未退化,两颗獠牙磨着杯壁,眼中八卦之魂乍现。 第152章 夜色沉沉。 万耀殿内亮如白昼,镶嵌在玉石墙壁的夜明珠焕发出温润的光芒,这些光源都连成一片,长廊尽头也通明。 对于高等级的妖怪而言,睡眠已不再是恢复身体能量的必要手段,他们并非不需要睡眠,只是不再受困意支配精神。 凤皇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偏殿,成摞的文件堆在办公桌的两旁。 文件自动翻页,“沙沙”作响,但凤皇的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侧旁。 城主之女趴在办公桌的一角,单薄的身子蜷成一团。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她”已经趴在这里睡了有一小会儿。 “她”一身雪白的公主裙,袖口和裙摆却有点脏。阿尔黛也曾穿过纯白色的公主裙,虽然他不爱穿,但穿时向来是纤尘不沾。 凤皇瞬间失神,赤色瞳眸愈发暗沉。室内的光线又被调低了一些。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香气浮动,慢慢慢慢充盈着一方小天地,与殿内原有的冷香混合在一起。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入驻权。 凤皇原本很不喜城主之女呆在他的办公场所里,或者说他不喜任何人员滞留在他的方圆十米。 只是一回想到城主之女白天被凰鸟刁难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头。尽管他对城主之女无“情”,但“她”已是他名义上的婚约者,经由原初殿下见证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护“她”周全更是凤皇的职责所在,这才没有赶“她”走。 凤皇有着相当严重的精神洁癖,以前还严重到不想与异族共享同一空间内的空气,可是这样的他,却曾与阿尔黛纠缠不清。 凤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单手支着额头,凤眸微垂,长睫半遮眼,倒是削弱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气。 凤皇闭着眼养神。 …… 梦魇不知在何时干涉了他的梦境。 凤皇入梦却又切切实实地清醒着,因他又看到了阿尔黛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他又梦见了他们的过去。 是凤皇这克己守心的一生中,最为荒唐放纵的一段经历。 凤皇也记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只知道他在发情期溃堤爆发的前一秒钟,他还在办公室和阿尔黛争论万耀殿的地域管辖问题。 当意识再次回笼时,他已经被自己最为不齿的情欲支配多时,甚至还与自己最为不齿的阿尔黛苟合在一起。 回过神时,残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过来。 “不得不说,挚友,您的技术很烂呢。” “……” “哎呀呀,但扛不住先天硬件好啊,欢迎你把我当成操练场哦。” “……” “挚友,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疼人呢。” “……” 耳边暖风阵阵:“怎么停下来了,挚友?” 墨绿色的指甲在凤皇的背部,留下数道斑驳交错的抓痕。 但这也不能全怪阿尔黛,凤皇素来都是冷傲高贵的典范,谁知道发情时对着伴侣却没有半点慈悲怜悯可言。 焚天灭地的凤凰火焰将办公室燃为灰烬,以烈焰化为实体的双翼自凤皇的后背破空而出。 阿尔黛懒懒散散地躺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他的肌肤白得近乎病态,雪肌上除了青紫交加的轻伤外,还有好几处竟被炙热的烈焰灼伤至焦黑。 阿尔黛的实力绝对不差,只是早先凤皇为了为所欲为而封了他的灵力,而他为了能方便凤皇对他为所欲为,也就主动束手就擒了。 阿尔黛此时仰视着凤皇的脸,修长的手指勾一缕火红的头发,笑盈盈地“控诉”道:“你弄疼我了。” “……” 凤皇当时备受冲击,脑子一片空白。 凤皇当时的心情,有震惊,有茫然,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恼羞成怒。 他忽然暴起,而阿尔黛仍被封锁着灵力,阿尔黛避无可避,凤皇被羞愤冲昏头脑,灵力暴乱,横冲直撞,凤凰火焰如天罚般轰隆巨响,尽数砸在阿尔黛身上。 熊熊火光晃过阿尔黛的脸,他终日笑盈盈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 凤皇潜意识一直在抗拒回想起这段回忆,甚至他所记得的回忆,也在他的意识海里被模糊了细节,被美化了过程。 他记不清当天凤凰陨石压境过后的惨状,也选择性忘了阿尔黛被他伤得多重,却怎么也忘不掉阿尔黛当天对他说的话。 “你憎恶我,反感我,恶心我。” “你嫌我脏,嫌我的出身污秽不堪,嫌我的过去淫乱放荡……” “哈哈。” “可我一出生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渊里,举目无远方,四周是泥泞,那里的生存法则远比地面上更残酷,美貌曾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武器,我浸泡在那恶臭的沼泽里几度走投无路,而你们呢,生来就高贵,我浴血半生,终于和你们平起平坐,是,我倾慕于你,你是我最仰慕的天之骄子,可明知我倾慕你,你在发情期不避开我,和我交配后又说你恶心我,在你的眼里,我是臭水沟里洗不干净的蛆虫,是不是?” 阿尔黛的语气从头到尾很平静,片刻停顿过后,没得到凤皇的回答,阿尔黛再一次出声,声音里笑着笑,又带着微微颤抖的哭腔。 他说:“可刚刚,是你在强迫我的啊……” 是你在强迫我啊。 这七个字,让凤皇头痛欲裂。 明知阿尔黛是装无辜的,明知阿尔黛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明知他不欠阿尔黛的。 他强迫自己从梦境抽离出来,梦醒时分,早该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偏殿也完好无损,空气里浮动着能够令他镇静下来的冷香。 凤皇闭目凝神,鼻翼之间萦绕着另一股淡淡的花香。 凤皇眉头一皱,刚一警惕这股花香,耳边却先响起弱弱的吸气声。 睁眼,城主之女不知何时被他掀翻在地,纯白色的公主裙被撕开大半,人族孱弱,“她”的手被凤皇折在头顶上,手肘红肿,小臂似是被他折断一般…… 对上城主之女两眼泪水汪汪,嘴唇发白,上下唇哆哆嗦嗦地磕磕碰碰,“她”疼得倒抽气,委委屈屈地小声说话:“您弄疼我了……” “……” 城主之女话音刚落,凤皇陡然瞳孔皱缩,单手猛地掐着城主之女的脖子拽了起来,语气冷若冰霜,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城主之女衣裳凌乱,头发披散,“她”又慌又怕,可在凤皇的钳制下毫无反抗之力,呼吸困难,甚至都提不上气来辩驳,只是发出细弱的抗拒声:“你放开我……” 凤皇冷冷地俯瞰着“她”。 视线在“她”半敞的肩头和胸口扫过,青紫的咬痕狰狞地纵横伸长,瘦白的肩头甚至还被磕出血来。 凤皇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甩开“她”的手,失去支撑力的城主之女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地面,后脑勺磕到青石板上,一下子疼得直打哆嗦,眼泪也哗哗地流。 凤皇看着“她”,心绪已乱得一塌糊涂,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回想刚才为何会无缘无故失控。 片刻过后,凤皇一言不发地抬手,掌心凝聚出一团淡金色的光团,弹指间撞到城主之女的伤口上,肿痛的手肘不疼不肿了,肩头被桌沿划破的划伤也愈合了,一身罪证也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刚才猝然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除了被撕坏的纯白色公主裙外,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 凤皇眉头一皱,他施展的法术本该是连同衣服一同修复,而城主之女身上的公主裙竟然将他的法术无效化。显然,这一件是阿尔黛的衣服,撕破衣服也算是阿尔黛独有的情趣,自然也只有他会给衣服施加这种无聊至极的禁术。 凤皇一时情绪起伏较大,他强作冷静地坐回座椅上,冷淡地下了命令:“出去。” 闻言,城主之女的脸上一阵煞白,“她”的手紧紧抓着蓬松的裙摆,咬着唇哀求道:“我……很抱歉,我,我只是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迎来我的第一次,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冕下您别赶我走,如果我失去您的庇护,我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的……” 城主之女被凤皇的态度吓到,以为是刚才的不配合惹得凤皇生气。 凤皇的目光冷如冬日的三尺寒冰,在城主之女脸上刮过。 他对于城主之女刻意强调的“第一次”感到有些古怪,但他没有心情再细究,冷着脸重复命令:“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城主之女怯弱地咬着唇,拢了拢被撕破的衣服,垂着脑袋,还是退出殿外。 等城主之女离开,凤皇才卸下一身气力,单手支撑着额头,他的眉心被拧成沟壑。 他的身体在百年之前与阿尔黛一战受到了重创,又以凤凰真身护送原初殿下自爆之后凝成的神元抵达大陆另一端的九天河的泉眼。而他的肉身坠落在一片绿木林里,引发天火燃烧了数年,重塑肉身对于他的消耗极大,本该静养百年才能恢复七八成功力,但先前在斗兽场与阿尔黛一战又是过度透支他本就不稳定的灵力,以至于凤皇现在体内的灵力处于随时暴走的状态,极易被他本身的执念趁虚而入。 凤皇不愿承认,可阿尔黛就是引他心窍不静、丹心不净的执念。 凤皇屏息凝神,强行压制体内暴跳而起的火气。 凤皇生来便拥有世间最为精纯的凤凰火,此火至阳至烈,凤皇只有修身养性,唯有薄情冷意抑制凤凰火焚噬心性。像凰鸟一脉所拥有的雌火威力则会弱上许多,受凤凰火影响,凤凰一族天性暴烈,也是血脉相传所致,所以凰鸟从前在万耀殿内如何放肆,只要她不越过雷池一步,凤皇从未追责。 凤皇自诩,从他出生以来的这千百年间,他一直克己行事,心如止水,直到出生低微的阿尔黛以上三皇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尔黛行事乖张狠厉,平时却总眨着一张盈盈笑眼,笑容轻佻又挑逗。 凤皇自然是看不上他,他本该像其他皇族一样对自己敬而远之,他们本该做好上下级的本职工作,偏偏,阿尔黛对自己纠缠不休。 初见时说是一见钟情。 再见时说是念念不忘。 他明令禁止阿尔黛在工作之外的场合约他见面,阿尔黛便以挑战上三皇首席之位的借口,频频约战凤皇。 越位挑战,不可拒绝,阿尔黛九十九战有九十九败,凤皇烦不胜烦,阿尔黛却乐在其中。 …… 第一百战,是原初殿下自爆当日发生的。 凤皇带着原初殿下的元神逃出万耀殿的那一天,九天河畔被焚烧得满目疮痍的焦土地里,不只烧尽了凤皇的肉身,还有一枝梧桐枝桠。 凤皇摊开右手掌心,刚才握着城主之女,手心残留余香。 阿尔黛问过他。 ——如果我是冰清玉洁的处子身,你还会拒绝我吗? 凤皇没有回答。 * 城主之女拢着胸口被撕开一大道裂口的公主裙,神色平常地走在走廊之上。 镶在玉石壁上的夜明珠点亮城主之女前行的路,沿途的妖怪打量“她”两眼,如同金鱼眼般外凸的大眼睛里藏不住暧昧之色,待城主之女走远几步,妖怪们头挨着头挤在一起八卦道:“开盘了开盘了,是那人族贡品色诱凤皇冕下,还是凤皇冕下想要尝尝鲜,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身材魁梧的棕熊精搓着两只粗糙的熊掌,嘿嘿笑道:“虽,虽然,传闻中的凤皇冕下不近美色,但,但是,这个人族毕竟是吾皇所赏赐的婚约者,所,所以,凤皇冕下只是想完成吾皇的任务!” 一只身姿婀娜的树妖不屑地哼哼唧唧道:“你们是瞎了么?只有凰鸟大大才是凤皇冕下的官配,那个人族贡品算个什么东西,凤皇冕下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了眼,哪里会碰她啊?肯定是那小浪蹄子卖弄风情,故意扯坏了裙子,呵呵,可不得被冕下扫地出门嘛。” 白鼠精连连摇头:“不好说不好说,我倒觉得熊兄说得更有道理,凤皇冕下只是执行婚约任务,而且据我观察,贡品不仅被撕毁了衣服,甚至还被凤皇冕下单独逐出门外,可见冕下虽然依旨履行职责,对那人族贡品却是十二分之嫌恶,这完全符合当前的情况!” “……” 城主之女没有理会身后叽叽喳喳的议论,清秀的眉头打得很紧。 虽是被凤皇赶出来的,但城主之女却松了口气。 “她”托着自己的左手臂,虽然凤皇已经替“她”疗过伤,骨折被复位得很好,扭伤处也彻底复原,但是那种锥心的痛感却是实打实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虽然享受疼痛的瞬间,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体经历阵阵巨痛却无法自行复原的体验,“她”刚才疼出一身虚汗,眼泪也自行流不停。 仅仅是手臂脱臼就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不仅让“她”犯愁,就算这副身体真的成功上位了,也顶不住凤皇折腾个前戏吧? 只稍沾上一小撮凤凰火,这具凡体就该被烧成灰烬…… “……”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失策了。 自打引诱失败的初夜过后,城主之女难得消停下来,也不再见缝插针地跑到凤皇的面前晃悠。 是日。 听说凤皇昨夜离殿去处理私事,城主之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也即是凤皇已经离殿多时。 凤皇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万耀殿,“她”觉得很是奇怪。 万耀殿在阿尔黛执掌的百年间,扬武威,耀凶名,此间理念,凤皇并不能够认可,凤皇重新代政,肯定要废旧立新大换血,只是不知道他会从哪里先下手。 日暮昏沉,城主之女凭栏而立,沐浴在暖黄色的霞光里,翘首盼着凤皇从天而降。 可惜“她”没盼到凤皇归来,倒是又跟凰鸟碰个正着。 凰鸟一身红衣如怒放牡丹,她明明是百鸟之王,可一遇见城主之女就像一只愤怒的母鸡,振着翅膀俯冲而来,一路咯咯叫得响亮,扬着尖喙要和城主之女一决高下。 虽然城主之女觉得逗凰鸟失态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逗得狠了,凰鸟不管原初殿下的命令对“她”下死手,那“她”可不得当场入土为安啊。 城主之女正想避开凰鸟和她的随身侍婢的锋芒,忽见漫天霞光红得更加热烈,他们一齐转头望去,只见连天的霞蔚被那一团“火”烧得通红。 在火光明灭间,凤皇轻点地面,落在走廊正中。 城主之女的凡胎肉眼还没能适应从强光回归光线昏暗的环境,凰鸟已经先一步凑到凤皇身边,一口一个“凤皇哥哥”撒着娇。 石壁上的夜明珠自动焕发出莹润的光芒,城主之女看着柔光下的凤皇和凰鸟,凤皇对凰鸟向来礼让且包容,整个万耀殿,甚至是在整个妖界里,都会认为他们是最登对的天娇配偶。 城主之女倒没有很难过,“她”不过是抱有遗憾而已。 遗憾自己和他们从来都不是同类。 城主之女站在他们对面,正巧,一根石柱的倒影横亘在中间,将城主之女和凤皇凰鸟分割在分界线的两边。 许是城主之女太安静了,凰鸟得意洋洋地霸占了凤皇身旁的位置,倨傲地扬起下巴冲着城主之女耀武扬威。 可在这时,凤皇却动了。 他主动走过分界线,停在城主之女面前。 他比城主之女高了许多,城主之女得仰头才能在逆光中对上他的眼睛。 凤皇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没出声,而是凭空取出一支带有三两片阔叶的树枝递给城主之女。 城主之女低头一看,疑惑道:“啊这个……是什么啊?” 凰鸟却是脸色大变。 凤皇淡淡说道:“此次外宿,从我栖息的梧桐树冠上摘下来的。” 城主之女面上疑惑不减,凤皇眉头微皱:“既然给你,你就拿着。” 城主之女忙表现出受宠若惊地接过枝桠,凤皇像是不愿意与“她”多呆,转身便走。 城主之女把玩着这根来历不明的小树枝,指尖捏着树枝的低部转啊转,“她”和颜悦色地询问凰鸟:“好姐姐,你知道凤皇冕下送了我这个是代表什么意思吗?” 凰鸟脸色非常难看,气得像是要把城主之女咬碎了吞进肚子,她的眼眶又像是含着泪花儿在打转。 ——凰鸟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凤衔梧桐飞万里,只为求娶心上凰。 第153章 另一边,许砳砳和原初离开刀剑村之后,根据许砳砳这位临时导游的不专业推荐,下一站的目的地是不夜城。 不夜城的四面都被毒荆棘封锁,唯独留下城门这一个豁口,这是进出不夜城的独木舟,此地正被一班地头蛇妖怪包圆。 不夜城是大妖怪们一掷千金的销金库,城门外则是地头蛇敛财的聚宝盆。征收过路妖怪们的通行费,是驻守此地的地头蛇们的主要来源之一。 但近日来,被不夜城带动的过路费行业却不十分景气,当暮色四合,城门灯火通明,城中喧哗吵闹,城门外却是另一番萧条衰败的景象。 两个值班的妖怪守在摊位前,俩妖晃在躺椅上晒月亮。 数日之前,由于老大在争夺黄金地段的车轮战中战败,他们的摊位便被塞在路段的中间,距离外围不近,距离城门又太远,近期本就只能夹着尾巴,盼着其他妖怪团伙的手指缝里能漏点好处,谁知道赶上经济下行,行业寒冬,已经多日没有入账了。 顶着一头杀马特发冠的山鸡精正翘着二郎腿抠爪子,旁边那青酮蛇发的蛇妖盘着半截蛇尾巴,更是闲得发慌地扣一扣蛇麟的缝儿,先是把鳞片缝里的污泥尘土擦干净,再为磨损的鳞片涂一层墨绿色的指甲油,接着呵气吹上半天,把指甲油吹干,小红唇撅得性感,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兰花指翘得妖娆,可以说是十分讲究了。 山鸡精化成人形后有严重的凸嘴困扰,一张嘴抱怨就喷口水:“最近运来不夜城交易的养宠太少了,这都几天等不来一批货了啊,日他娘,咱们还得起早贪黑地守着这个破摊位,啊呸。” 花蛇妖张嘴吐息,一阵妖风乱起,将山鸡精嘴里喷射而来的唾沫星子反向弹了回去。蛇妖的心态显然占优,只听她巧笑着开导山鸡精道:“我倒是觉得咱们运气不错诶,这一次的团战,对面两家蛇鼠一窝才把咱们老大给干翻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次主动权……喏,现在才是急得跳脚呢。” 蛇妖媚眼一抛,山鸡精瞟了眼最外围,只见守摊子的老鼠精正抱着树墩磨牙。 山鸡精哼唧道:“你倒是豁达,连自己都骂。” 蛇鼠一窝都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刚觉得幸灾乐祸,就眼尖地看到远处来了一队人马。 远远看着,尘土飞扬,空气振幅及地表颤动表明这队人马是一只大肥羊,还未近前就引起这群饥肠辘辘的妖怪们的窥伺。 占据外围这一有利地势的老鼠精当下就蹿起两米高,敲锣打鼓地招呼着,支在摊位前面的“独鼠一帜”的横幅迎风招展。 抵达不夜城的是一支全职的狩猎队,只是最近上头风声稍紧,听说竟然草拟人族聚集地的保护政策,据悉,这一政策是为禁止过度捕猎而提出的保护手段,目的是增长生态效益。于是,习惯了无法无天的他们也被迫变成了偷猎小队,干的还是捕猎“宠物”的老本行。 车队抵达,押队的五个领队是a级的灾煞大妖怪,都是狼妖。这是一支由狼群带领的野战队,队伍里还有十个b级的凶灾妖怪,十余个c级灾祸妖怪。 这一支队伍的实力可算出类拔萃,再加上他们闯南走北,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团队合作更是不容小觑,团队间对彼此的能力和术法了然于心。正因此,他们才能在行业萧条的当下,还能捕获到猎物。 这支队伍是固定往返不夜城交易的强队之一,但是尽管如此,他们抵达不夜城城下,也会主动向守摊的c级灾祸老鼠精上缴必行的过路费。 虽说a级别的灾煞大妖怪一发起疯来,对战c级凶灾妖怪也能以一敌百,但此地可谓鱼龙混杂,多股势力盘根错节,哪怕是不夜城内那头s级天灾级别的青狮精,也对家门口这片混沌地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又能保证这浑水没有他出的一份力呢。 不夜城的过路费规则已经存在近百年,没有人想以己身去挑战规则。 至于通行费的收费分为两档,其中一档消费用等量低价,打点此地每个摊位的摊主;另一档消费是直接雇佣某一摊位的妖怪,让其将车队“护送”到城门下。 美其名曰“护送”,本质上就像找个本地人带带路,而这佣兵费用自然是比过路费高出数倍有余。 领队之一的夜月狼深谙其道,按照惯例付给拦路虎“保护费”。他一爪撕开手下用毒藤蔓搭建的囚车,老鼠精凑过来,圆溜溜的黑眼珠精光乍现,窥视着囚车内的情况。 与夜月狼同行的一头灰狼精,体型比他的同伴壮上一圈,刀疤脸大花臂,浑身上无不下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字,此时正抱臂倚靠在荆棘囚车的旁边,眯着一双棕黄色的眼睛,危险地盯着这只断了尾巴的老鼠精。 另外三只a级灾煞大妖怪分布在囚车的前后左右,谨防突遇暴乱。 老鼠精对如芒在背的眼神警告不以为意,饶有兴致地端详囚车的结构。他的双手都只有三根手指,分别是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妖怪化形并不受原相限制,老鼠精这副人形原本也该有整齐的十指,然而他的无名指和小拇指都被切除,紧贴手掌的连接处,切得整整齐齐。 老鼠精用仅存的三根手指摸一摸荆棘壁,拍一拍大车轮,精明的目光扫过囚车里的一众货物,一大七小,男女对半,他们抱团蜷在囚车的角落里。 当荆棘囚笼被外力强横地撕开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缺口时,车上那八个俘虏瑟缩在中间,他们和荆棘编织而成的笼壁保持一臂距离,他们两眼空洞,泪痕还未干,表情却已经变得麻木不仁,被恐吓和洗脑成功之后,他们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个个都有了作为货物的高度自觉。 途中,货车摆尾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子被惯性推着撞向车壁,两指粗的荆棘刺就近在眼前,眼见小女孩就要撞得头破血流,她的眼神呆滞,空洞洞的双瞳似是无法分辨眼前迫近的危险性。车上其他人也都睁着懵懂的眼睛目睹小女孩下一秒的遭遇。 小身躯向前倾倒的时候,在空气中撞开一阵贴身掠过的风,疾风灌入眼睛里,眼睛干涩导致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忽地,一股外力攀上她的手臂,手掌攥紧手腕的肌肤相贴并不陌生,久违的是抓住她的那一只手,正用力紧握着她的手腕。 那既不是危机边缘颤栗的报团取暖,也不是粗暴对待她的强制拖拽,她滑向荆棘壁的身体被扯了回来,她跌进身后的人墙,而取代她被甩向荆棘墙的虎口中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和小女孩一样空濛濛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拉小女孩一把也只是他的本能动作。 “砰”的一声响,少年干瘦的身躯径直砸向荆棘墙,他的后背和墙壁上的荆棘撞了个正着,身体随即跌落在地。 挂在少年脖子上的平安符从领口滑出来。 除了这一声响,和车子颠簸造成一时的混乱之外,一切如常。 荆棘车照常碾着修缮不利的石板路行进,同车的俘虏们照常当一群鹌鹑,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伏趴在地上、艰难爬起的少年。 刚才的撞击很凶险,但好在少年虽然看起来骨瘦如柴,却不想皮糙肉厚,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记,不仅没被硬刺凿烂皮肉,甚至都没有见血。 这时,车子急停时左右摇晃,另一个和少年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眼里也被蒙上一层漠然的釉质,如果他此时恢复神智,他同样会觉得少年活该,谁叫你要多管闲事。可他却在失去自我意识的时候,不假思索地拉了少年一把,他看见少年抬头,那一撞没让少年受实质性的伤,反倒是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撞得清澈又明净。 那是一双色泽如同蜂蜜般的眼睛。 那也是他的双眼的颜色。 男孩恍然如梦地打了一个颤,身子抖如筛糠,他的眼睛也有如拨开云雾般重见浓郁的蜂蜜黄。 男孩如梦初醒般愣愣地抓住同伴的手,也得到同伴更加用力的回握。 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互相传递着力量,是慰藉,也是希望。 可紧接而来的,却是荆棘囚笼从外面被斩断的撕裂声,等待他们的不是刺眼的光明,而是一群恶魔自黑暗走来,在夜幕之中撕开围帐的一角,露出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晲着他们。 这下子不仅是两个少年恢复神智,连他们身旁的六个俘虏也都骤然清醒过来,被迫直面地狱般残酷的现实。 第154章 负责检查货物的老鼠精,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半晌过后,老鼠精略显惊讶地出声叹道:“哎呀呀,怎么还有两只小老鼠精混在这批货里呢。” 老鼠精口中所说的“小老鼠”,是指囚车上的两只袖珍白玉鼠,不同于老鼠精的族类,袖珍白玉鼠妖力低微,生性怯懦害羞,再加上他们化形后只能维持半成熟期,相当于人族中的少年少女,在弱肉强食的妖族之中自然也就地位卑微,部分妖族也热衷于将其囚禁为“养宠”。 那对跟人族挤作一团,由袖珍白玉鼠化形而成的小少年约莫人族在十三四岁的模样,但实际妖龄却得超过百岁才可能成功化形。 两人骨瘦如柴,消瘦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惊慌无措的圆眼睛,尽管他们浑身上下脏得如同在泥沼里打滚过一样,但是天生肤白胜玉的显著特征却直截了当地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老鼠精手中拿着臂长的教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手心,眼中精光闪烁,扭头就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对夜月狼说:“唉,好歹也是同族,就这样看着你们把他们卖进不夜城里,我这也怪揪心,搞不好还是我的远房亲戚,我对袖珍白玉鼠这一种族的好感度可是最好的呢,啊要不这样吧,这趟保护费就把我的小亲戚留下,我这就带你们进城。” 老鼠精说着,猥琐的目光一锁定那对袖珍白玉鼠,有趣的是,这不仅把两只小白鼠吓坏了,连带着原本把小白鼠当成同类的人族都跟着惊慌失色,猝不及防地发现同伴中竟然出现两只妖怪,他们推着搡着,急于把两只浑身发抖的小白鼠从受害者的阵营挤了出去。 即便是刚才受袖珍白玉鼠少年救了一命的小女孩,也只是躲在角落里睁着一双惊骇的大眼睛紧盯着他。 可能是小女孩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参与把这两个异族少年推向恶魔魔爪之下的行动,也可能是小女孩的年纪真的太小了,所以她才不敢伸出手拉男孩一把。 老鼠精身后的夜月狼投来冷冰冰的视线。 别说老鼠精跟袖珍白玉鼠能有半毛钱的亲缘关系,就算是同种族之间的你死我活尔虞我诈也不少见,至于老鼠精说对袖珍白玉鼠有好感,这是当然,谁不想逮一窝白玉鼠呢? 老鼠精摆明了是想讹他们。 夜月狼冷冷地瞥了一眼道:“这不合规矩。” 高档过路费虽是独家收费,但是明码标价是这一行的规矩。夜月狼一行早在往返不夜城之间摸爬打滚几十年,对于1.5~2成的行价了然于胸。 夜月狼冷嗤道:“两成可分不到两块肉。” 与夜月狼同行的灰狼精此时已经绷起了一身皮肉,麾下的妖怪不敢松懈,纷纷龇出獠牙,准备大干一场。 这边气氛紧绷,直到两条蟒蛇妖吐着猩红的蛇信子扭着粗壮的腰肢过来。 蟒蛇妖的七寸要害被坚硬的铠甲包裹得严实,手持炮筒,其余裸露在外的皮肤皆覆盖着硬如磐石的蛇麟,蛇麟的表面粗糙,就像磨齿,蛇尾横扫而过,好比石磨上的圆石碾压,拦路的石子就如同黄豆,轻而易举便被碾碎了。 这两条蟒蛇精的威压不容小觑,显然已是步入a级灾煞妖怪的行列,他们大摇大摆,有如在领地巡逻的卫兵,过来调解夜月狼和老鼠精之间的纷争似乎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夜月狼已经嗅到了不同往常的异样气息。 为首的蟒蛇精径直走进灰狼精,二者在无声中形成对峙的局面。另一条蟒蛇精则晃晃悠悠地甩着蛇尾,壮硕的上身向前倾,一条碗口大的手臂搭在夜月狼的肩上,蛇信子在夜月狼的脸颊旁边轻轻低颤,连空气中的细微粒子都在不安地低鸣。 蛇人的吊梢眼充满危险的气息,灰青色的眼白几乎占据了眼球的全部,细小的瞳仁显得异常诡异。 蟒蛇精像是一位公正的执法者,对夜月狼吐着蛇信子,三白眼又看向对面的老鼠精,用阴冷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群鼠辈在欺压路人吗?” 蟒蛇精一靠近,更是将那两只小白鼠内心的恐惧推向极致,这是面对天敌时的应激反应,是铭刻在他们基因里的颤栗。 蟒蛇精的等级威压让老鼠精急忙自辩道:“哎哟,我怎么敢啊,是他们不给过路费,还挑衅我啊……” 蟒蛇精阴毒的目光转向夜月狼:“哦?是这样吗?” 尾音上扬,犹如蛇信子“嘶嘶”发响的警告声。 冰凉的肌肤触感,自脖颈传向夜月狼的全身,蟒蛇精手持的炮筒也有过半的重量压在他的肩头。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在捕食者的眼里,向来只分“好吃的猎物”和“危险的猎物”,尽管他也不太喜欢冷血动物,但是当利齿咬断猎物的脖颈的一瞬间,自血管里喷薄而出的那一口鲜血,却是一样腥甜。 夜月狼抬了一下微沉的肩。 想要不花钱通关,倒也没问题,妖界向来尊崇实力至上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你强就是大爷,你弱就要跪下喊爹。 夜月狼的目光快速扫视了周围一圈,冰蓝色的眼眸又投向暴躁易怒的灰狼精,警告同伴先不要轻举妄动。 夜月狼一行在这条道上混了数十年,你来我往,甚至还曾和驻扎在这里的部分团伙攀上交情,今日在场的都是新面孔,日月轮转,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妖怪,但流水的守门人,却是铁打的规矩,今天也是他第一次遇上破坏规矩的妖怪。 蟒蛇精和老鼠精一唱一和,打定了主意要打破规矩加收过路费,在场不同阵营的其他团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今天在这里动手,蟒蛇精和老鼠精身后所属的阵营必会群起而攻之,他们最好的结果也是拼个全身而退,货物打了水漂。 可是如若今天不动手,往后的过路费势必会坐地起价。 夜月狼冷静地权衡了一番,面对这迫不得已的局势下,为了保证此行的利益最大化,他选择了暂时妥协。 两只成年的袖珍白玉鼠小妖怪被人从荆棘车上撵下来,两个小少年模样的小妖怪如抖筛糠般,干瘦的双腿直打着颤。 他们这个种族,被迫以人形的美貌替代了实力,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废物美人,也是身不由己的废物美人。 袖珍白玉鼠妖法力低微得与人族近乎没有差异,但寿命更长,身体的耐受性和恢复力也更强,这不失为一个好玩物。 可悲的是,也正因为他们的寿命太长,饲主腻味之后就会随便处置他们,因为他们身体的耐受性和恢复力更强,反而无法满足饲主侵犯时得到满足感,因此种种,他们的售卖价值甚至还远低于人族。 他们只是人族养宠的替代品。 当妖界中的部分人族一边憎恶妖族的强权镇压和绝对统治时,另一边又埋怨自己没能够投胎成为人上妖时,绝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小撮小妖怪,在妖界的夹缝中偷生时,甚至也曾短暂地羡慕过人族。 比如妖界中的大妖物,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又比如此时此刻。 夜月狼一手拎着一个袖珍白玉鼠,毫不怜惜地将他们甩向老鼠精,紧箍在脖颈和双手上连体的镣铐反向一拉扯,后颈的细白皮肉几乎被削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沁出来。他们的血也是温热的,也是红色的。可是没有妖怪会在乎,甚至连他们自己,可能是置身在这巨大的恐惧之下而忘记了疼痛,也可能是他们早已习惯如此。 老鼠精喜笑颜开地接住这两只便宜“小亲戚”,左揽右抱,毛手毛脚地在其腰间掐了一把,他力道不知轻重,小白玉鼠双腿发怵,站得不稳,险些瘫倒,趔趄之下,骨瘦如柴的小胳膊不小心蹭到斜在一侧的蟒蛇精的大花臂,对方的脸色当即一黑,振臂一挥,掌风如割,这一击足以敲碎一块顽石,竟然结结实实地砸在袖珍白鼠精的太阳穴上。 “嗡”的一声如同晴空之下的一声炸雷,七窍见血,右眼突遭强横的外力冲击,又被眉骨碎裂的冲击力猛力挤压之下,眼球当时就充血爆裂,直接失明。 车上的人族惊吓过度,小女孩张着嘴,眼瞳骤缩,胸腔震动,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们惊恐地看着车外的惨状,这辆运载他们的荆棘囚车,在这一刻反倒成了保护他们的最后一座堡垒。 现场喧哗吵闹,老鼠精已经抛开敬畏蟒蛇精的剧本人设,斥责蟒蛇精损坏私有财产的尖锐叫声在整个平坦的空地上回荡。 蟒蛇精仍大喇喇地甩着尾巴,不以为意道:“这又不是人族,没那么精贵,养几天就见好了,你他娘的给爷闭嘴啊。” 确实如此。 所以老鼠精并非是真的心疼那只小白鼠精,他只是不容许蟒蛇精随手处置他们的私有财产这一进犯性行为。 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小白玉鼠精大脑空白,他的五感被剧烈的疼痛和作呕的眩晕撕扯着,眼眶被血水染红,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血水与冷汗混流,汗水裹挟着血滴。 右眼失明,左眼因身体的剧痛而蒙上水雾,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夜幕下更显世间辽阔,万丈红尘,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万物有灵,却不给他留活路。 可这里是妖界,只有实力至上才有决定权。 而手握强权的大妖怪不施舍慈悲。 袖珍白玉鼠一族因天生妖力低微,躲藏偷生是他们唯一能努力的选择。 老鼠精今天虽然站在不夜城的必经之路收取过路费,甚至还敢和他们共同的天敌蟒蛇精一争高下,可他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讨生活,断尾以及被切得平平整整的手指横切面,都表明他面对酷刑甚至都不敢挣扎。 甚至是夜月狼这五头a级灾煞大妖怪带队的偷猎队,抵达不夜城门下也得备受层层剥削。 强权至上,强权之上,更有强权。 小白玉鼠精喘息粗重迟缓,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要间隔一两秒,而这一两秒是重新积攒下一秒呼吸需要消耗的全部力气。 在场除了同伴物伤其类之外,再没有人会在乎小白玉鼠的死活,夜月狼没有心思围观老鼠精和蟒蛇精双方较量,他指挥手下施法,把荆棘车的裂口补上,及时将车内吓得几欲昏厥的六个人族妥善地隔绝在内。 人族脆弱得不可思议,他曾见有人被活生生吓死过去,剥出内脏,竟发现其心脏无端端地爆裂出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夜月狼恭顺地阖着眼眸,姿态放低,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上交了两成半的过路费了,劳烦带路吧。” “不急,不急。” 老鼠精懒洋洋地斜靠在另一只小白玉鼠精的肩膀,他轻柔地托起小白玉鼠精的一只手臂,手掌自小白玉鼠精的肩关节处起,缱绻暧昧地顺着瘦瘪的手臂一路下滑,他极度享受着小白玉鼠精浑身颤栗的恐惧,他从小白玉鼠精面对他的恐惧中得到了威慑的极大满足感。 三根手指滑过了小白玉鼠精手腕内侧的血管,接着是冰凉的掌心,和五根细长如白葱的手指。 小白玉鼠精拼尽全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和抵抗,他不想像自己的同伴一样,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他想活着,他甚至想讨好老鼠精,只要能取悦接手他的雇主,他就能活下去了吧,这就是他们一族唯一的活路…… 小白玉鼠精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不断想克服恐惧,同伴的下场是他活该,是他多管人族的闲事致使后背受伤才站不稳,是他触怒了蟒蛇精,是他没有取悦老鼠精…… 可是不行啊,他还是心疼同伴,他恶心老鼠精的触碰,恶心老鼠精紧贴着他喷洒在他脖子上的气息。 谁能救救他,救救他的同伴吧。 夜月狼拧着眉,心情不悦地看着老鼠精当面狎弄新宠。 只见老鼠精正满心怜惜地托起小白玉鼠精的右手手指,细细地来回抚摸着匀称分明的手指节,尤其是无名指和小拇指,他自指甲盖得方向往回爱抚,像是要抚平手指指节撑平时那绕圈交接的数道褶子。 小白玉鼠精原本是灰头土脸的,灰尘吸附在他皮肤上,经老鼠精来回的抚摸,搓掉灰有如剥开蛋壳,手指原本的肤质透着一种病态的白,像易碎的白琉璃。两相对比之下,老鼠精虽一身光鲜亮丽,与生俱来的灰黑肤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洗刷干净。 他身上的黑,不像黑蟒蛇的鳞片一样如黑水银般闪闪发亮,他身上的灰,也不像灰鹰振翅掠影时张开的灰色羽翼深浅过渡恰到好处的灰,未化形之前,他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化形之后,他丑陋的外貌和斑秃似的肤色等体征,无一不是那些年在臭水沟里挣扎而留下的灵魂刻印。 老鼠精近乎痴狂地盯着小白玉鼠精那两根修长均称又白皙干净的手指头,他抚摸着,反复抚摸着,用力抚摸着,完全无视了小白玉鼠精身体传来的颤栗和夜月狼强压怒火的不耐烦。 大拇指指腹摩挲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同打火石猛烈碰撞时火苗飞蹿,打火石撞击的敲击声则被小拇指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代替。 当拇指指腹再一次抚摸着那两根葱段似的手指,被不自然凸起的小骨头隔着皮肉戳到时,老鼠精这才恍如梦醒,他意外、却又毫无波澜地发现:哦,他盘得太兴奋了,把小白玉鼠的手指头都掰断了。 第155章 突遭其害的小白玉鼠精紧紧咬着牙根,痛,却不敢声张。 等老鼠精兴致缺缺地松开他的手腕时,他甚至由衷感到一阵欢喜。 比起同伴此时的惨状,他只是被折断一根手指头已经是走大运了。而且手指被折断前被搓得发热,被折断时也减轻了不少痛感。 小白玉鼠精的遭遇甚至都算不上插曲,老鼠精回过神后,先是心口不一地向夜月狼告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了?哦哦,你说到上缴了两成半的过路费,那敢情好,我们肯定是要给你带路的。” 夜月狼心里顿时一沉,他从老鼠精的话里听出言外之意,冷峻的面容也绷得更紧,开门见山地诘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小白玉鼠结盟的蟒蛇精闻言想插话。 老鼠精一扫刚才狎弄新宠的一派痴相,滴溜溜的眼珠子闪过精光,他往旁跨出一步,径直走向荆棘车前,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头轻轻地触碰包裹囚车的尖刺。 硬刺轻而易举地刺破他的指腹,一颗饱满圆润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老鼠精把手指含进嘴里吮吸。 他站在盟军旁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笑呵呵地仰头直视着夜月狼,背在身后的手指若有所指地敲了敲囚车车轮,轻声细语地说:“这里,好像不止剩六个人族吧,你刚说‘已经上交了两层半’的过路费,可这数目不对啊,还是说你想抗交过路费呢?” 老鼠精屈着手指在车轮上“笃笃笃”敲了三下,三声暗号一响,夜月狼一伙还没及时反应过来,靠近荆棘车的蟒蛇精已经猝不及防地出手了,扛在肩头的炮筒自小山般粗犷的肩头一滑,手掌一托,炮口一斜——夜月狼警觉地反应过来,紧跟迅速出手,由妖气凝聚出实体的钩爪横空而出,精准地抓住炮口朝上奋力一甩。 轰隆声霎时惊扰了这个独自安好的静谧夜空,炮火在半空中翻起一朵蘑菇云,硝烟腾空而起。 双方由这声炮响正面撕破脸皮。 押送囚车这一阵营当中的妖怪几乎都是懵的,过半数的c级灾祸妖怪都被偷袭得手,一击毙命。 这是他们加入猎杀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毫无道理的冲突。 直到这个瞬间,夜月狼才恍然明白,这批人和以往的地头蛇征收适当的过路费从而维持微妙的平衡不同,老鼠精跟蟒蛇精这两个团伙,打从一开始就想逼迫他们出手反抗。 老鼠精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独吞这批货物! 可是为什么呢? 各方势力盘踞在此,占据通往不夜城这座销金库的关口,地头蛇一边镇压小股流窜的势力,一边向过路的狩猎队和商队收取一定数额的保护费和过路费,近百年来也达成平衡,他们和狩猎队本是互利共赢的利益关系,为什么会在今天破坏平衡? 夜月狼在对敌间隙,匆忙扫视周边一眼,眼看着老鼠精和蟒蛇精对他们发难,可是在场的其他势力全都在冷眼看热闹,没有一个阵营想要干涉这场单方面倾斜的不平等“镇压”。 夜月狼原本不明白,老鼠精和蟒蛇精今日的作为无疑是会破坏长期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连他们这一支精英狩猎队都遭到暴力扼杀,消息一传出去,往后还有哪个狩猎小队愿意吃这碗稀饭,时下这一行业已经步入寒冬,往后更加…… 不对! 夜月狼突然明白了,假如老鼠精和蟒蛇精的行为就意味着“没有以后”,那这看似不合理的一切就瞬间都他妈能说得通了。 不知何时,四周被一群乌泱泱的老鼠精包围了起来。夜色似乎更浓,那些老鼠精藏在夜色中,个个都闪着一双猩红的眼眸,他们的个体实力普通,b级凶灾和c级灾祸的等级分布比例大概在三比七,可是当发狂状态的老鼠精群攻时,混战到最后往往能够越级把大妖怪啃食得尸骨无存。 狩猎队以夜月狼为首的五只a级凶灾大妖怪都杀红了眼。 或许他们自组成狩猎队至今都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在押送过千百次的路上反遭狩猎。 - 那只被老鼠精折断指骨的小白玉鼠精急于逃命,哪怕逃不了既定的命运,他当下就只想活命。 单眼失明的同伴因为脑颅受了重伤而躲避不及,险些被蟒蛇精攻击荆棘车的甩尾砸了个正着,是小白玉鼠精在关键的时刻拉了他一把,才替他捡回一条命。 小白玉鼠精把同伴拖到囚车一侧,他的双手沾上同伴的鲜血和冷汗,满手的黏腻感,竟连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腥臭味暴力地攻掠他的鼻腔口舌,他的胃部感觉一阵痉挛,手脚冰凉,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近在咫尺的死亡压迫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在呼喊他“给我跑啊”,可是他的身体瑟缩在囚车的庇护下,紧抱着同伴的身体畏缩不前。 一只红眼老鼠被抓穿腹腔,掼向荆棘囚车这边,直往同伴的臂膀砸过来,小白玉鼠精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格挡,腕部的撕裂痛彻心扉,但是红眼老鼠被推着侧移,砸在荆棘车壁,利刺刺破它的身体,一大坨血淋淋的肠子内脏挂在体外。 小白玉鼠精胃里一阵翻腾,喉咙里压抑着细弱的低鸣,不断干呕。 小白玉鼠精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但更恨的是根深蒂固的种族思想,因为他们弱小,所以需要守望相助。所以同伴在囚车颠簸时替人族挡下一击,所以他替同伴格挡红眼老鼠的尸体的空袭。 祖父给小白玉鼠精取名叫“向阳”。 白向阳,这个名字取自名言“善良的心就是太阳”。和身边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伙伴叫“白慈”一样,袖珍白玉鼠这一族群的祖先们曾寄希望于,跟所有保持中立或良善、愿意互帮互助的弱小群体结成联盟来建立立足之地,他们一族在百年之前很幸运,有一只s级天灾级别的大妖愿意庇护他们一族。 短暂的孩提时期,那位名为“米其”的大妖物是他们袖珍白玉鼠一整个族群的守护神,也是整个小妖怪联盟的保护神。 先辈们都说,“米其”不仅是s级天灾级别的大妖怪,是凌驾于诸多s级天灾大妖怪之上的存在,“米其”神无所不能。 当“米其”大神抛弃他们的时候,他们无力回天。 神他无所不能,所以“被抛弃”也成为神无所不能中的有可能。 然而小妖怪联盟的瓦解不仅是让他们一族回到躲躲藏藏避世不出的过去,那是噩梦一般的开始,他们被“盟友”欺骗出卖,成为“盟友”讨好大妖的礼品。 关口距离不夜城的城门尚有一段几百米的距离,城门内歌舞升平,城门外血流百里。 是蟒蛇精和老鼠精这两个大本营的单方面胜利,夜月狼和弟兄们不得不放弃这批货死里逃生,这一战让他们的队伍死伤过半,但是伤亡最重的其实是鼠潮。 - 通往不夜城的这条路上总是腥风血雨战乱不休。 许砳砳来到不夜城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许砳砳和原初抵达不夜城附近时,正目睹了夜月狼五头a级灾煞级别的头目在翻滚的黑色鼠潮中杀出一条血路的那一幕。 玄武龟蛇和九尾天狐、金翅大鹏这三大妖灵的离体,让许砳砳回退到一个普通十八岁小年轻的出厂设定,他抓着原初才得以凌空鸟瞰战局,他也分辨不出下面那群妖怪们的法力高低,只能以术法施展出来的视觉颜色来分辨他们分别是对应金木水火土的那一行。 狼爪带出残影,疾风如刀,处于癫狂状态的红眼老鼠不管不顾地扑向狼妖们,掠阵的光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刀锋都不长眼睛,让这方圆数十里本就被剃光灌木林地的黑土地,更加雪上加霜。 只是,亲眼目睹过原初和阿尔黛之前在万耀殿斗兽场的那场激斗,再对比眼皮子底下的打斗,就像一场经费严重不足的过家家。 坦白说,许砳砳旁观妖怪互相厮杀的场面并未产生实感,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融入妖界。 原先是不敢融入,后来是无法融入,现在则是不愿融入。 刀剑村一行让他高度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下来,所以他还有心情问原初:“内斗还挺严重,你不管管?” 原初垂眸看着地面上的纷争,表情和神态一如平常,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变化。 “为什么要管?” 静默了几十秒,原初像是才想起回答许砳砳。 许砳砳没回答。 两人之间又被沉默的无声浪潮吞没。 战争已经平息下来,溃败一方仓惶逃窜,胜利一方开始打扫战场。老鼠精跟蟒蛇精联手击溃了夜月狼,当夜月狼一行的俘虏成为老鼠精和蟒蛇精的战利品,再度形成新的对立局面,老鼠精和蟒蛇精争吵着,双方并未把争锋和冲突摆上台面,而是暴力宣泄的对象转移到战利品上。 原初面色平静如水地看着局势转变,对此没有多余的情绪,在过去的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他有时候可以在王座上用水镜远程观看妖界大陆上的“风土人情”,一看就是十几天,几十天,甚至是好几个月,或者一整年。 战乱,是这片大陆上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原初闲暇时就把妖界大陆各地实时发生的战乱集锦当成打发时间的直播实况,眼下这种规模的小打小闹,甚至都不能入选直播集锦。 原初同时也注意到了许砳砳目睹血腥场面的漫不经心。 反而是打斗结束后,当一条低等蟒蛇拎起一只小白鼠施加暴力时,原初发现许砳砳抓着他袖口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了。 原初有些疑惑,尝试着理解,并解释道:“那是一只袖珍白玉鼠,不是人族。” 原初的理解仅局限于许砳砳是物伤其类。 许砳砳闻言没反应,他看着那只不知因何导致伤势惨重的袖珍白玉鼠,现有的刻板印象让他误以为袖珍白玉鼠精跟老鼠精是同一个阵营,尽管白玉鼠精和人族一起排成一横线,但是因他和人族之间隔开的间隙,许砳砳便将他定位在负责看管人族的守卫之类的岗位上。 蟒蛇精对白玉鼠精施加暴力是因为双方阵营产生争执了吧? 但许砳砳还是忍不住紧皱着眉头。 第156章 …… 战火熄灭,鼠潮却没有退去,成群的红眼老鼠贪婪地啃食着尸山,包括他们命丧于此的同伴。 皮肉从肢体上剥离的撕裂声不绝于耳,荒野中的血腥味也更浓郁,空气中的湿度似乎变大了,黏腻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似乎是堵塞在鼻腔里,引起小白玉鼠精一阵反胃。 荆棘囚车被蟒蛇精挥起手炮暴力砸开。 囚车内确实有一层暗格,两个较为清秀干净的幼小人族被藏匿在其中。像这样的“偷渡”行为屡见不鲜,但是这几十年来,往常负责收取过路费的团伙对此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是大量的“偷渡”,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灰色地带。 人族被推搡着挤在一堆,两只小白玉鼠精也被丢过去凑数,他们是等待掠夺者被瓜分的蛋糕,可是因为小白玉鼠精一身伤残、半边脸淤血肿胀的骇人模样,两只袖珍白玉鼠精被一道半臂距离的空隙排斥在外。 在人族的眼里,他们是妖怪。 在妖怪的眼里,他们是人族的低配替代品。 白向阳搀扶着自己唯一的同伴,白慈的意识基本已经涣散,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白向阳的半边肩头。尽管白慈的小身板单薄又瘦弱,可白向阳同样形销骨立,他的眼里一片死寂,无声地支撑着肩头这份沉甸甸的重量。 老鼠精和蟒蛇精这结盟的两伙盟友在分赃,心平气和的讨论声开始拔高,渐渐演变成了争吵。 他们果然在平分货物时产生了分歧。 白向阳垂着头,视线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头上,思绪飘忽,飘着飘着,就会被肩头扛着的重量拉回现实。他的半边肩头和手臂都已经发麻了,他也会恶狠狠地想,干脆把同伴推搡到一边去吧,他不想再管他了,可是,不知道是同伴流的血凉了,还是他身上在冒着冷汗,他觉得身体有点儿发冷,汗毛颤栗,毛孔收缩,他除了扛着同伴时紧贴的肌肤能互相取暖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了。 白向阳是袖珍白玉鼠精年轻一族的反叛者。他当然敬爱着自己的祖父,小时候也曾乖乖听教,曾天真烂漫地相信着妖界也可以有真善美,可是他现在觉得,追求友盟追求良善的袖珍白玉鼠一族,是因为弱小,所以不得不向善。 像他现在一样,他明明很想弃同伴于不顾,只不过是贪恋这丁点聊以慰藉的仅剩的温暖,所以强撑着保持,这一份最后的不离不弃的互助深情。 这一份体面的伪善。 不是因为善良而被背叛。 是太弱小所以才被背叛。 因为弱小,所以任人宰割。 老鼠精和蟒蛇精的分赃过程进行得非常不顺利。老鼠精一开始为了忽悠夜月狼而点名要走了两只小白鼠,于是蟒蛇精借此机会把两只小白玉鼠塞给老鼠精,按行市来换算,两只袖珍小白玉鼠精只能抵押1.5个人族,另外,具备自理能力的人族幼崽的价值又可抵1.5个成年人。 于是,按照蟒蛇精的分法,老鼠精除了能分到两只小白玉鼠精外,还有一个幼崽和两个成人。蟒蛇精自己则分走剩下的两个成熟幼崽和三个已成年。 老鼠精当时肯定就不依了,他指着那只挂在同类身上的小白玉鼠,指责蟒蛇精侵犯私人财产,暴力打砸致使他的货品伤残惨重,损失过大,这两只小白玉鼠精已经贬值了,市场评估价撑死也只值一个成熟人族的价值,所以这一单他们老鼠精除了接手两只小白玉鼠精外,应该分到两个幼崽和一个成熟体。 剩下四个成熟期的人族和一个幼崽,才是蟒蛇精该拿的份额。 双方争吵愈演愈烈,负责清扫残局的红眼鼠潮贯彻空盘行动,已经把这片通往不夜城的必经之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仅是血肉被吃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尸骨都被当成补钙专用的磨牙棒。但是鼠潮并未褪去,而是按兵不动,一只只红眼老鼠紧盯着自己的盟军,叽叽喳喳,磨牙霍霍地窥视着蟒蛇精那一伙。 打头的蟒蛇精并不把鼠潮放在眼里,他对于这一批货的份额拒不退让,他一听老鼠精搬出小白玉鼠精伤残来“据理力争”就冷笑一声道:“你还敢讹上老子了,那只小老鼠是断气了还是截肢了啊?你当我没常识是不是,白玉鼠屁事不行,就恢复能力一顶一,你愣要这么算是吧?行,我先给你把那鼠崽子的胳膊和腿扯掉一半,你再来跟你大爷我谈他们‘低于市场评估价’。” 蟒蛇精话音刚落地,粗壮有力的尾巴只摆动两下,尘土飞扬迷了旁人的视线,眨眼之间,他已经近身逼近两只小白玉鼠精。 小白玉鼠精们骨子里本就刻着对天敌的恐惧,这种恐惧在蟒蛇精近身的时候已经在体内流窜,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颤栗。 白向阳感觉得到即使同伴处于昏迷状态之中,身体面对蟒蛇精的威慑也会本能颤抖。 蟒蛇精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在他埋着头的视野里,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蟒蛇精蛇尾上的每一片鳞片细闪的微光,还有配合蟒蛇精甩着尾巴移动身体时,蛇麟微微地张合着。 白向阳明明已经对恐惧麻木了,可是哪怕他身心麻木,却也控制不住地害怕,牙齿磕碰,脖颈僵直得几乎如同挂着千钧重,抬都抬不起来,两相对比之下,肩头的重量竟瞬间变轻了。 不对! 白向阳猛然一惊,瞬间从自我封闭的胡思乱想之中挣扎着回到现实,他惊恐地发现,是因为蟒蛇精一把将同伴轻飘飘的身体抓了过去,空落落的肩膀陡然被阴冷的空气包裹,白向阳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蟒蛇精刚才说要扯掉白慈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白向阳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他还是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扯动的幅度非常小,可是被风吹干的嘴唇一被撑平就皲裂开数道裂缝,他没感觉到痛,舌尖先于痛觉,尝到了铁锈味。 他的喉咙干哑,卡在喉咙口的声音发涩,一股郁气在他干扁的胸腔里膨胀着,翻滚着,促使他想要嘶声呐喊,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笼罩在前面的庞大阴影比以往遭遇过的侵略者都要强大。 骨肉剥离的撕裂声和同伴的尖叫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反复了又反复,不断摧残他的神经。 白向阳惊恐地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他已经彻底分不清现实和幻听,惊慌失措之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他在蟒蛇精的威压下抬起头,脆弱的脖颈使不上力气了,他就动用肩膀的力量,动用双手的力量,他捂着耳朵仰起头,冒着必死的决心在最强大的天敌面前仰起头。 可是,愤怒没来得及从他的嘴巴里喊出来,他忽被温热的液体喷了一身,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瞳孔骤缩,不停地颤动着,眼珠子里正倒映出同伴被活生生扯断胳膊的瞬间。 在这一秒钟之前的尖叫声都是假的,只有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当真正经历着噩梦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幻想中的骨肉撕裂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都是不存在的,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变成无声的黑白画面,他真真切切地亲眼目睹了一切,却如同隔着梦里的一层白纱。 直到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那是他唯一体会得到的实感。 快救救他,谁能来救救他。 求救声哽咽在他的喉咙里,他已经无数次发出这样的呼救声,可他忘记了他的呼救从未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一片潮湿不仅是被溅了一脸血,还有他眼睛里涌出的眼泪。 他仓惶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两边是贪得无厌的加害者,四周是妄想要分一杯羹的围观者,以及同为货物却因族类不同而拥有不同待遇的受害者。 没有人会来救他的,这一路只有你跟他相依为命。 “这是个什么玩意?米什么其……神?” 被蟒蛇精提着后领悬在半空的小白玉鼠精,整张脸浸在脏兮兮的血泪中,他的半边脸肿成紫青色。原本脑部的重击导致他昏过去,是左手手臂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破坏力活生生从身体里撕裂开去的剧烈疼痛让他尖叫着醒过来。 剧痛吞没了他的所有感知,脑海中只剩一片白茫茫,右手攥着一手冷汗,和他的平安符。 套在手腕上的几圈红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红绳上挂着一个平安符,这是袖珍白玉鼠一族传承了千百年的精神支柱。 平安符由裁剪整齐的红绸布缝制成的一个正三角形符袋,正面要用金丝线一针一线绣着“米其神”三个字,符袋里填装半袋金灰,那是用写着“米其神”三字的金粉纸焚烧而成的。 内里松软的平安福吸足了污血的水分,变得胀胀沉沉的,攥在手心很有实感,也因此引起蟒蛇精的注意。 蟒蛇精原先以为这只小白鼠藏了什么暗招,为此还警惕了下,结果他从少年紧握成拳的手心里剥出了一个破平安符。 蟒蛇精觉得自己竟然警惕了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怒极反笑:“他娘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妖怪求神拜佛,求这破玩意有用的话,白玉鼠全族为什么还会沦落为全妖界的倡寮啊?” 小白玉鼠已经被痛觉侵吞了五感七识,他听不见蟒蛇精的话,只是身体的潜意识促使他紧紧抓着平安符。平安符被蟒蛇精挖了出来,但连系平安符的红绳却绕着他的手腕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蟒蛇精扯了一下,但没能扯出来。已经失去原本颜色的红绳,绕着小白玉鼠纤细的手腕一圈圈收紧,几乎勒进了小白玉鼠的骨肉里,腕部的皮肤先是被胀得发白,紧接着是不自然的绛红色。 白向阳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同伴残破的身躯悬在半空,他现在明明连呼吸都困难吧,右手手指却还无意识地抖动着。鲜血顺着手腕流过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最终汇聚在指尖“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血滴的速度像是被施了慢动作的法术,落地的一瞬间溅起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随即便消融在尸山血海中。 白向阳双手紧握成拳,脊背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敢再去看同伴正遭受的酷刑,临近崩溃的神经自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他紧紧地闭上双眼,可是在这样的无声世界里,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画面却还是同伴抽动的手指尖,每根染血的手指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动弹着,指尖的尽头是那个脏兮兮的平安符,仅有三厘米,很近很近,那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隔着天高地远。 在白向阳小时候,平安符被污血弄脏了可是要挨长辈一顿好打的。这样的平安符已经不能用了,需要焚烧干净,再重新求取一个新的符袋。 在过去的百年里,白向阳对曾守护过他们一族的米其神已经没有了半分敬畏,他甚至痛恨这位过去的守护神——可他原先以为自己对这位“死”在过去的守护神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期待,以为自己内心对这位守护神只剩下深恶痛绝,直到这一刻,在同伴毫无希望却又不断尝试着要去抓住那个保护符的这一刻,他的心揪得快要喘不过气时,才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痛恨守护神,是因为他仍对迟来的守护神心怀期待,哪怕守护神缺席了整整一百年,他每一天每一夜,依然心焦地盼望着“神”的到来。 只要神他明天还会来,只要神他后天还能来,白向阳会原谅他的,他会的啊,袖珍白玉鼠一族世世辈辈也都会敬重他的啊。 可是神他得到所有信徒的无条件信任和崇拜,却迟到了一天一月一年一百年,每天,每夜,反反复复地碾碎信徒们的希望。 这样的神明,还值得白慈赔上另一只手腕吗? 白向阳凭借一股不甘的不忿,猛地睁开眼睛,他打破脑海里无声的禁锢,消失的视野和周围各种混杂的声音一同涌入他的脑中,他愤怒的哭腔冲破四周的悲鸣声和泣声,冲着同伴放声大喊:“给他啊!你给他啊!” 神明抛弃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坚守神龛? 他要你就给他啊。 快给他啊! 第157章 眼见蟒蛇精露出残忍的笑意,法力从他指尖倾斜而出,像果汁在半透明的吸管里奔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顺着红绳蜿蜒绕过几圈。 千钧一发之际,白向阳不管不顾地顶着蟒蛇精释放的巨大威压向前踏出一步,当蟒蛇精再一次拽着保安符一扯,白向阳已经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想也不想就用手抓住红绳。 红绳瞬间在他的手心里熔断,但是柔嫩的细绳有如刀锋那般锋利,在他手心里划出一道如同断掌的生命线,裂痕血肉模糊,鲜血在握紧拳头的指缝里涌出。 红绳被白向阳截断,但是绳索从白慈手腕上彻底脱离之前,如同一条光滑的毒蛇般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割出数道攀援而上的沟壑,沟壑下面是清晰可见的森森白骨。 还好,至少这只手还能保住——白向阳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可是白向阳只来得及瞥见这一眼,下一秒就被蟒蛇精的尾巴拦腰蜷紧,几乎要将他全身的骨头都勒断,刚松下来的那口气没能补充回来,他忽然就大张着嘴剧烈吸气,可是急喘的呼吸没法把氧气送进肺部,他如一尾即将溺毙在深海里的浅水鱼,明明鼻口并用,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可是他的身体濒临在缺氧的处境中缓慢死亡。 蟒蛇精十分不高兴在满足自己恶趣味的半途中被别人打断。 他顺手把另一只捣乱的小白鼠抓起来,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小白鼠,他此时扫兴地甩着手里的保安符,粗糙的指腹“抠”着保安符上面的绣字,辨认出上面的三个字确实是“米其神”之后,他就弃如弁髦般将保安符抛出去。 老鼠精冷眼旁观着两只小白鼠,实际上他不太关心小白鼠的死活,除了有些可惜外,他更担心剩下三个幼崽和五个成熟体更加不好分配。蟒蛇精在凌虐小白鼠取乐的空隙,老鼠精甚至在计算着剿灭蟒蛇精吞掉所有货物的可能性,当然还是利益至上,另外几伙势力可都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这两伙临时拼凑起来的“盟友”起内讧呢。 老鼠精不得不中止蟒蛇精的恶趣味:“听着,你可以虐杀这两只白玉鼠,但是造成的损失会分配到你们的份额里。干正事要紧,我还得去跟上头交差,你也一样,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蟒蛇精正在兴头上,“天敌”是铭刻在骨血里的基因,蟒蛇精让小白玉鼠恐惧,小白玉鼠让蟒蛇精兴奋——是各种意义上的恐惧和兴奋。 单方面虐杀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老鼠,就像他的祖先喜欢把猎物绞死再一口吞吃进肚一样。 但是蟒蛇精起码还维持着理智,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可承担的僭越范围,无比真诚地回答道:“行,我只杀死这只,给你留一只。” 蟒蛇精像抖破布似的甩了甩手上提溜的那只小白玉鼠精,同时一挥蛇尾,把白向阳甩给了老鼠精。 老鼠精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蟒蛇精的方向,一心只惦记着要拿下两只幼崽的归属权,余光中见蟒蛇精把人抛过来,就敷衍地伸出单手想要借住小白鼠。 可是,他伸手拦了个空。 两个陌生的身影凌空悬停在蟒蛇精和老鼠精的中间,其中一人截走小白玉鼠。 率先落入老鼠精眼里的,是两人相近的黑头发,以及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 “为什么不直接降落在地上?” “地上很脏。” “出门穿鞋是一个良好习惯。” “……” 现场对于这两个凭空出现的生面孔最为惊惧的,是被许砳砳揽着腰的白向阳。 许砳砳还处在长身体的年纪,他也是少年身躯,看起来不比白向阳大上几岁,可是单手接手瘦弱单薄的白向阳竟然毫不费力。 白向阳见眼前这两人虽然没有显露出半分妖气,无法窥测他们俩的妖力深浅,可这两人一身干净整洁,不沾半分尘秽的样子,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就冲着他们俩敢出面掺和蟒蛇精和老鼠精这两伙地头蛇的事,足以说明他们拥有绝对强劲的实力。 除此之外,更让白向阳意外的是,眼前这两人相貌都很出众,若说此时接住他的这一位尚算出挑,另一位就更是惊为天人了。 除了小部分种族的容貌在化形过程中有先天优势之外,鼎盛的妖力也能增加化形的美貌值。白向阳早已经习惯了在大妖怪的手上碾转的日子,像他这样过着漂泊不定担惊受怕的日子的小妖怪很多,跟着一个实力强大又外形俊美无俦的大妖怪则是他们的共同梦想。 如果这个大妖怪还愿意施舍他们一点点慈悲和温柔,他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可是这样出色的大妖物,能看得上他吗? 白向阳向来最痛恨被物化的命运,却又习以为常地物化自己。 所以,当许砳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压到他右手骨折的小拇指,而“唉”了一声,语气急促地说着“对不起啊,压到你的手了,是不是很疼啊”,不知所措的白向阳呆愣地抬起头,呆滞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许砳砳脸上。 面对大妖怪而形成的天然恐惧催促着他要赶快答话,可他从未听过一个大妖怪向他道歉,这种陌生恐惧又惊奇的问题,让他大脑短路,不知如何回答。 他知道自己抬头凝望着饲主的举动随时会为他招来一顿痛打,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知道许砳砳为什么会愿意对他抱有这么大的善意,也不知道这样的善意能维持多久,哪怕是他下一秒就会因为无礼冒犯而挨打,他无端地想到,眼前这人打他时,力度应该也会轻上许多罢…… 许砳砳觉得自己纯粹是问了一句废话,这只小白玉鼠的手指已经肿得不成样,小拇指甚至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再看小白玉鼠苍白的脸色,还有紧抿着的唇都在打颤,显然是疼得无法言语。 许砳砳甚至还感觉到小白玉鼠的身子抖了一下,许砳砳下意识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小白玉鼠更加怯弱地瑟缩着身子,当许砳砳非但没有责怪他没老实应话,还自问自答地道“一定很痛”时,白向阳的眼眶顿时盈满泪水。 他早就忘了,原来自己还有资格呼痛。 原初漠不关心的目光一扫,视线尽数集中在许砳砳扶着小白玉鼠手臂的位置,他破天荒地注意到这只籍籍无名的小白玉鼠精。 这只小白玉鼠精年岁不过百年,非常不起眼,自然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在这一秒钟里,原初的脑海里甚至还认真地飞速计算着,要是他尽自己最大努力,他的最轻一击能够压制到多大的杀伤力之下,而这只妖精又能扛住几次呼吸。 原初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考虑要杀死一只小妖怪,尽管他很快就又收回视线。 上一次如此讲究地动过杀念还是对自己曾经的助手蛟龙精,可是就连阿尔黛也没能让的情绪出现明显波动,可眼前这只小白玉鼠精却做到了。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心境为此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是一股无名的情绪。他感到躁郁,烦闷,还有诧异和不解。 诧异不解的是,面对一只眨眼之间就能挫骨扬灰的低等妖精,这只小妖精何德何能牵动他的情绪? “他”来自虚无,生与死于他而言永远只是一种状态,由七宗罪的恶行构建成的这个“他”,罪行反倒是成为他获得喜怒哀乐的唯一途径。 他曾长久地被恶行之首“傲慢”束缚在方寸之地,傲慢曾是他的底色,但是此时不同往日,万耀殿内的七根盘龙柱都一同迸发光芒。 原初轻轻一阖眼皮。 在他沉眠期间,提前醒过来的“初初”代替他学会了“嫉妒”和“愤怒”,而现在他又在代替另一个人格行使这两种罪行。 坦白来说,“嫉妒”和“愤怒”并不能使原初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有困扰。 他想要拔除自己的病灶。 所以当初许砳砳提出“需要以万耀殿之主之死开启归途”时,他不仅不想拒绝,甚至还乐见其成。等许砳砳离开了,蛰伏在他灵魂深处里的“初初”才会彻底与他融为一体。 “初初”是他,“原初”也是他,可就这一字之差,还隔着一个活生生的许砳砳。 一个杀不得,碰不得,远离会慌张,靠近会彷徨的人。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目光自许砳砳和原初两人出现,各方视线就都一直紧盯着他们。 不只是蟒蛇精和老鼠精警惕着这两个人,其他势力也都蠢蠢欲动。虽然还未见二人出手,但是没人敢轻视这两个孤军深入的俊美少年。 此时此刻,在场的各方势力心头都盘旋着两个问题:一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强,二是他们绝对“很贵”。 尽管原初的容貌在他们所有人眼里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看得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纱,雾蒙蒙的,可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如果能擒获这两个人,必定能卖出天价。 富贵险中求,贪欲本是原罪,更是促使进步的阶梯——要么功成身退,要么以死谢罪。 第158章 老鼠精眼尖地瞅见那个相貌惊艳四座的少年阖上眼,他迅速指挥鼠潮,抢先一步下手。 蟒蛇精也率众出击,不远处的其他势力也全都跃跃欲试。 守摊晒了一晚上月亮的山鸡精和花蛇妖正远观战局,眼见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群雄并起,山鸡精一甩杀马特的鸡冠头,无限骚情地亮出两柄三叉戟,冲花蛇妖吼了声“你立刻回去跟上头请示,我先去抢个头等席”。 山鸡精此时有点着急,以至于手忙脚乱,他担心他们这边动作慢,赶不上喝汤吃肉。 …… 二次战争一触即发,身处战局中心的蟒蛇精此时不得不绷紧神经,他随手把手里这只随时会断气的小白玉鼠精丢弃在一旁,双手扛起炮筒。坚硬如铁的黑色炮筒架在他的肩头,冷冰冰的触感也使得他的神经崩得更紧,他镇定自若地后退了几步,和对面两名少年拉开距离的同时,也退回同伴的阵营——蟒蛇精在这一过程中还提心吊胆了好一阵,但是他敏锐地发现,对面那个占据“主导位”的少年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投向被他弃掷一旁的小白鼠的“尸体”上。 被蟒蛇精误以为占据主导地位的许砳砳,确实是多看了白慈两眼,但是白向阳怯弱地偷偷看了眼许砳砳的侧脸,没能在许砳砳的脸上看出情绪变化,反而是在许砳砳低头的时候,搓手不及地撞上他的视线。 白向阳的心里骤然被揪得一紧,他咬住颤抖的下唇,霎时心慌意乱,白向阳既迫切地希望许砳砳能出手救下他的朋友,又希望许砳砳不乐意救下他的朋友,前者是心之本善,后者是出于私心。但他见许砳砳平静地抬起另一只手,修长好看的食指和中指勾着一段脏兮兮的手绳,手绳坠着一个三角形的福包,福包又脏又破,在许砳砳手指上被绕圈甩动的时候,从平安符的边角撒出细细密密的“灰烬”,漂浮在空气中悠悠地飘着荡着。 白向阳的视线几乎被那个旋转的平安符勾住,就这样盯着那个破损肮脏的平安符转了好几圈,平安符突然被攥进了手掌心,“藏”起来,白向阳还懵了一下,表情呆滞,直到他听见对方出声问: “这个绣着‘米其神’的三角包,是谁的?” 白向阳“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非常刺耳,他忙咽了口唾沫润一下喉咙,竭力轻声细语地说:“这个是……是我同族随身携带的平安符。” 白向阳迟疑了一下,他摸不清许砳砳问及平安符的缘由,难辨福祸,于是又悄悄抬起头观察许砳砳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您听说过米其神吗?” 许砳砳看了白向阳一眼,从对方怯弱的神情和姿态看出他的紧张不安。 许砳砳说:“我知道他。” 许砳砳第一次听说这个代号时是在人族的村子,人族老者在宣扬米其神的不朽功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在全界妖族向往的朝圣之地万耀殿内,被妖族尊为战斗力天花板前列的下四皇齐聚一堂聊起八卦,其中就提起上三皇之一的麒麟皇的古怪癖好,竟是保护弱者。 麒麟皇被人族和底层小妖怪奉为保护神,同时也被自己的同伴视作特立独行的异类。 许砳砳的回答在白向阳的意料之外,他惊诧了一瞬,愁肠百转,猜测许砳砳这一句“认识”有多少分量,许砳砳和米其神的关系又是好还是坏。 “诶,小心。” 白向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许砳砳往后推过去,堪堪快撞上和许砳砳同行的另一个少年。 蟒蛇精用法力凝聚出实体的硕大蛇尾腾空而起,以劈山裂地之势朝许砳砳这边掼了下来。 凭空形成的蛇尾足有三人环抱的树干那般粗壮,散发出绿幽幽的荧光,竖劈下来,破开的风刃将拦路的障碍物刮得胡乱冲撞。 白向阳无暇顾及自己,他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恐,眼睁睁看着许砳砳被那根粗壮的蛇尾正面击中。 蟒蛇精倾尽全力所释放的威压所引起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白向阳掀飞,冲天的气浪甚至劈开了遮掩月亮的浮云。他的五感被刺痛得厉害,眼睛胀痛,耳朵蜂鸣,就连呼吸都火辣辣的疼,他“哇”的一口喷出鲜血,血丝顺着眼角和鼻孔溢出,这一刻,整片区域内的空气都像被抽空一样。白向阳因法力低微而感觉如此难受,在场的人族若不是有老鼠精等妖的加护,怕是要当场去世。 老鼠精和另外一只a级灾煞大妖怪释放妖力撑起结界,罩住身后的货物。四周也浮现出五颜六色的保护屏障,屏障有大有小,光晕有强有弱,这些皆为妖怪们的本源妖力所化,屏障大小和光晕强弱更是和妖力强弱直接相关。 妖怪们在防护罩里边欣赏战局,他们意外发现:身处漩涡中心的那两名外来者竟然没有释放妖力。 是妖力不济?还是被一击必杀? 距离暴风雪中心最近的白向阳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妖怪,若想抵御外力必然需要内力消解,和许砳砳二人保持咫尺之距的他本该被保护在防御罩下,可是他此时痛苦得几乎都无法思考。 大脑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逐渐苏醒,风消雨霁,白向阳的意识复苏之际,只觉一切恍如隔梦。 他忍着眼皮如同胶着在一起的撕痛感,睁开了双眼,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影影绰绰,看得很不真切,就连那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都好似虚无缥缈,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现场第一个真切地感受到恐慌的是站在许砳砳对立面的蟒蛇精,他确信自己一击劈中了对面的人,也确信在他一击必中的那瞬间,对方并没有释放任何妖力加以防身,他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心情起伏跌宕,得知对方不是强敌,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再是可惜当场击毙的对象品相上等,早知道就不下死手,而这一点惋惜在那一声“早知道”的感慨之后,尽数化成压顶的恐惧—— 许砳砳完好无损地站在疾风乱石的中心,a级灾煞大妖怪正面的全力一击竟然伤不了他分毫。 尘埃落定,许砳砳拨弄了两下被狂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虽然他在妖界具有不死身,可比起四大皇族妖灵附身的日子,现在的待遇多少还是有些令他唏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许砳砳偶然瞥见攥在手里的东西,这才面朝蟒蛇精举起了右手,在蟒蛇精慌不择路和全场鸦雀无声的惊愕之中,许砳砳回过头对上白向阳的视线。 一只脏兮兮的三角形平安符从许砳砳的掌心里滑落下来,平安符悬挂在许砳砳的手指上,一晃一晃的。 许砳砳若有所指地说道:“这玩意,还是挺有用的。” 挂在许砳砳中指上的平安符小幅度地左右摇晃着,一边是蟒蛇精惊恐的脸,另一边则是白向阳呆滞的表情。 那一只平安符沐浴在夜幕下的光,看得清清楚楚。 可白向阳的目光,却滞留在面前这两位救世主的身上——两人的臂膀紧贴,初看只以为走得近,细看才看明白,两人的左手和右手用白色绷带缠在一起。 和许砳砳并排站立的俊美少年并没有多看白向阳一样,可他的食指,却在此时勾进许砳砳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 第159章 - 另一边,山鸡精出师不利,刚士气高涨地蹬地纵跃,这助力一跳非但没送他一飞冲天,反倒被花蛇妖的蛇尾一蜷一拖,直直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山鸡精被砸得晕头转向,起身冲着低头上网冲浪的同伴暴喝:“你搞什么!?” 花蛇妖头也不抬地刷着内部特供的小道消息舆论贴,面部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僵硬,脸色也不太好。 与此同时,蟒蛇精的蓄力一击震动天地,山鸡精堪堪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又被余力波及,险些又跌了一跤。 他的长腿一跃,迅速躲到花蛇妖撑起的保护伞后面,同时也注意到了花蛇妖搜索的页面—— 标题:《警告!仅供内部传阅!拒绝二传!拒绝跟帖!违者biss!》 导语: 他!是在妖界掀起风潮的独一无二的顶级ovary石头精。 他!雌雄同体,自体孕育出s级天灾大妖怪,更是不畏世俗妄言,与子携手,为爱私奔的新时代ovary。 他!让ovary保护协会为他在万耀殿创办了一场百大t.g.m.竞赛相亲的盛会。 他!引销声匿迹一百年的凤皇重出妖界,与蛟龙皇阿尔黛针锋相对殊死一搏。 他!其私生子单枪匹马勇闯万耀殿,杀蛟皇,夺殿堂,吾王自万妖焚祭的血海中,借其私生子的躯壳苏醒,吾王对他的深情亦一如往昔…… 可他!为何弃儿离去? 可他!又为何要和人族站在同一阵线? 吾王征集全界的奶牛和母鸡作为聘礼,挟全界的人族性命作为要挟,只为了苦等他一个回眸…… 【下附石头精登记ovary的宣传照】 【拒绝二传!拒绝跟帖!】 【拒绝二传!拒绝跟帖!】 【拒绝二传!拒绝跟帖!】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山鸡精心怀敬佩地扫过一大段前言概要和警告语,眼睛终于聚焦在下面一张粉红色背景的全身宣传照上面。 倏然,山鸡精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猛地一抬头,鸡冠头甩得像洗发水广告片,他的铜铃眼猛盯着远处的许砳砳,可蟒蛇精扬起的风沙太大,战场中心可见度低,山鸡精甚至使出浑身解数把妖力集中注入眼睛里,百十倍地加强了视力,此时风止云歇,全场妖怪都惊愕地看着毫发无损的许砳砳,山鸡精也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许砳砳的脸。 山鸡精就差把眼珠子给瞪出眼眶了,他来回对比远处的大活人和屏幕上的宣传照片,脖颈忽然一僵,陡然打了个冷颤,僵硬地把视线稍稍往旁边侧过去了一点儿——他胆战心惊,心惊肉跳地偷偷瞄了一眼和许砳砳同时出现的“同伙”。 传闻中为母闯万耀殿,为爱杀千万妖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为博母一笑,愿征数万头奶牛和数万只鸡,为等他回眸,全界人族性命也只是要挟的筹码……不论新皇旧王,山鸡精只知道吾王和传闻中的石头精永相随——仔细一看,这两位从出场到现在可还手牵着手呢。 可是传闻中万耀殿之主永世不得离开万耀殿,这是整个妖界全都知道的常识,连牙牙学语的小妖怪也都耳熟能详。 然而石头精ovary是引新王旧皇拼死相争的主儿,哪个傻大憨胆敢在这年头明目张胆地牵着吾王的挚爱在大街上瞎转悠啊,这不是等着万耀殿现存的六皇倾巢剿匪嘛。 山鸡精惶惑不安,细思恐极。 围观的妖怪都惊恐万状地瞪着许砳砳,因他以肉身正面迎接a级灾煞大妖怪的全力一击却安然无恙。 只有山鸡精和花蛇妖瑟瑟发抖地猫着身子,连夜逃离了现场。 他们一点儿都不关心石头精ovary是不是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他们只知道传闻中的万耀殿殿主,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一群牛逼哄哄的t.g.m.大妖怪。 在许砳砳的认知体系里面,s级天灾大妖怪就等于一本院校,而t.g.m.大妖怪就是一本院校里面的985。 此时在场的妖怪们正瑟瑟发抖地小声嘀咕:“能够以肉身抵挡灾煞大妖的正面一击……一定是s级天灾大妖怪啊。” “蟒蛇精和臭老鼠他们这一次可亏大发了,这会去不夜城城内大把撒豆子都砸不到一个大佬,居然就在门口给撞上了……” “刚从狼团手里截了这批货,还没捂热就又被端走。” “这只小白玉鼠精攀上靠山,蟒蛇精难道还敢杀吗。” “就认栽吧。” 蟒蛇精和老鼠精双方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但他们还不甘心。 妖怪面对强者的恐惧是铭刻在内心的,可是仇恨和锱铢必较的本性却是在灵魂深处烙下刻印。 许砳砳没理会这群主动撤离得远远的妖怪,他拉着原初,走到那一只被蟒蛇精虐残的小白玉鼠精的身边。 这只小白玉鼠精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只手臂,因受蟒蛇精刚才攻击许砳砳的殃及,身上的肋骨不知道折了几根,右边胸腔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 小白玉鼠精枕在血泊之中,人与妖虽不同,可是血淋淋的伤口和刺鼻的铁锈味一样触目惊心。 尤其是小白玉鼠精吊着一口气,意识模糊,浑身却仍疼得发抖。 白向阳跪在白慈身边,漂亮的圆眼睛蓄着泪水,他不说话,只是巴巴地望着许砳砳。 许砳砳低声说了一句:“他一定很痛苦。” 原初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他的眼里,看不见伤痛和苦楚。 许砳砳低着头,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见不得血,北上前往万耀殿的这一路上也见惯了生死斗,但是四大妖灵或初初出手,向来都是一挥手即灰飞烟灭,可是眼前这只小白玉鼠精,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幸免于被活生生撕下来的左手手腕也遍布着数道刺目的割伤,每一道伤口都皮开肉绽,彻底露出骨头。 想死也死不了,想活却也活不下去。 许砳砳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不惧怕死亡,但他惧怕疼痛。 沉默之中,许砳砳见小白玉鼠精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下。他的手指仍然保持着五指蜷缩紧握的姿势,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他的手心里空落落的,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许砳砳低着头,随即,在白向阳期盼的目光中蹲下身去。 就当许砳砳蹲下身子,原初在旁冷眼旁观的时候,一旁的蟒蛇精化出原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来。因为他忌惮许砳砳,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从原初这侧偷袭。 这条庞然大物足有几十米长,可动作却极其灵敏,快如闪电,几乎是瞬移到许砳砳身侧。 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沙石乱射。 围观的妖怪们都抻长脖子,瞪大眼睛盯着场中央,场上瞬息巨变,妖力低下的妖怪只看到雾蒙蒙的一片,在场只有不到十名的a级灾煞大妖怪勉强能看清,蟒蛇精化成的原相巨蟒想要绕过黑衣少年的时候,少年只一个眼神,冥冥之中有一股单向的力与巨蟒正面碰撞,巨蟒当场不敌,那股外力迎面冲撞而来时,巨蟒的头部瞬间扭曲变形,甚至半边脸都被融为灰烬,粗糙的朱褐色皮肉被黑色的余烬一寸寸、一点点地吞噬。 扬起的沙尘像是认准了一个剪头,单向朝蟒蛇精掼去,漫天沙尘单向爆破,而许砳砳他们所站的位置不染纤尘。 扬起尘埃的冲击力纵深撞去,以原初和蟒蛇精连成的十二点钟方向劈天裂地,冲撞而去,受这一方向的余力波及的一小拨妖怪都不由自主地浑身打颤,随即口吐白沫,跪倒在地。 远观的近十名a级灾煞大妖怪顷刻间全都脸色大变。 趋利避害本是所有活物的天性,纵观整个妖界,虽然a级灾煞已经被列入大妖怪的行列,但是实际上,他们跟s级天灾大妖怪之间,还横亘着一道望不到尽头的天堑。妖界向来环境如此,这一群群生来便习惯烧杀掳掠、弱肉强食的亡命徒站在天堑另一边的存在敬畏着,仰慕着,可是此时被劲风波及的妖怪们,一个个都匍匐在地,他们目光呆滞,俨然神智不清,只有身体本能地发着抖。 他们在原初的面前,都被剥夺了敬畏和惊惧的先天权利。 往来经过不夜城的s级天灾级别的大妖怪不在少数,甚至是百年之前最为繁荣昌盛之时,享誉妖界的万耀殿七大妖皇莅临不夜城,也从未出现过原初这样的先例。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在整片空地上,上一秒庆幸没被威压波及的妖怪们,此时一并被裹挟在泥泞的恐惧深渊里面,无一幸免。 第160章 毫无疑问,此时现场最害怕的妖怪,是蟒蛇精。 当他对上原初那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时,第一缕涌上心头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感恩。 顷刻间就能将自己吞噬殆尽的神力,竟然让他有如沐浴在无上荣光之下,可当这片刻的欢愉消失殆尽,漫上心头的才是无止境的恐惧,他在刹那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的五感七识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愈发强烈,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球被撑爆,脑浆在晃荡,甚至还能感觉到肝胆俱颤,在被黑光吞噬之前,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因为抵挡不住巨大的恐惧而提前崩溃。 他此刻的大脑比平常清醒上百倍,可却分不清自己究竟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 死亡和恐惧在一瞬间流经蟒蛇精的四肢百骸,可当他把上一口气给喘上来时,他又愕然发现,他没死。 只有围观的妖怪们站在第三视角看清了过程,蟒蛇精近身偷袭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形霸道的力量吞吃了,可紧接着,只见那个容貌惊艳的黑发少年略一思忖,抬手间,刚刚才灰飞烟灭的蟒蛇精竟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被塑身重生,眼看着巨蟒的身体从尾部的一麟一甲重新堆砌出原型,在场众妖无一不是被吓破胆子。 使死者复生的妖术虽然稀有,却也不是没有,可是据说返生复活之术需要活体祭品及万事俱备的条件才能达成。 在场不管是a级灾煞大妖怪还是c级凶灾妖怪都闻所未闻,亲眼目睹黑发少年让蟒蛇精死,又让蟒蛇精活。 蟒蛇精维持死前惊恐万状的表情和姿势——他将以蛇身与原初对抗,而硕大锋利的蛇尾已经越过原初,直指跪在许砳砳面前的小白玉鼠精白向阳。 蟒蛇精起先与许砳砳正面对抗时,就已经断定许砳砳的实力必定是s级别的天灾大妖怪,a级灾煞的蟒蛇精在许砳砳面前没有丁点胜算,可他还是偷袭了,令众妖费解的原因可谓“朴素”得令妖咋舌——无它,在许砳砳二人出现之前,蟒蛇精以折磨两只小白玉鼠精彰显自己的权利地位,而今眼看着小白玉鼠精就要抱上s级天灾大妖怪的大腿了,蟒蛇精心中怨恨暴起,残暴且极端地想着,死前也要当着s级天灾大妖怪的面前杀死小白玉鼠。 可是现在,死而复生的蟒蛇精被泰山压顶般的恐惧,和由衷臣服的愉悦这两种扭曲的情感支配着。 蟒蛇精猝然大悲大喜,大哭大笑,一边朝着原初虔诚地顶礼膜拜,另一边却又尿了一地。 不少妖怪都打个寒颤,被赋予新生的蟒蛇精,更像是被重新捏造成最虔诚,忠实的信徒。 在场没有任何妖怪想和原初为敌。 连带着和原初一同出现的许砳砳,也被视作“异类”,而被许砳砳保下的小白玉鼠精,自然也没人敢在动邪念了。 其他蟒蛇精因目睹了同伴的现状而瑟缩不前,反倒是另一伙的小头目老鼠精,毫不犹豫地伏跪在地,手脚并用地跪到原初和许砳砳身后。他一改阴险狡诈的市侩嘴脸,怀着敬畏之心,以请求的语气真诚地说道:“能被二位冕下相中是这些小宠的荣幸,今日能看到冕下出手更是全场百年难得一遇的福分,恳请二位冕下能收下这一批小宠,希望……” 尽管老鼠精曾接触过的s级天灾大妖怪屈指可数,但是他深知一个道理——在实力面前,任何心计都只是徒劳。 跪在同伴残体旁边的小白玉鼠精,距离许砳砳只有一臂距离,因着许砳砳又主动走上前蹲下身,他与许砳砳此时不过半臂之距。尽管蟒蛇精的偷袭还有原初惊天骇地的实力都让他惊惧一时,但当老鼠精巴巴地向原初和许砳砳献礼时,小白玉鼠精心生欢喜,眼波盈盈地偷看了许砳砳一眼。 老鼠精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投其所好地献上一切:“希望……希望冕下能够不嫌弃……” 可是他话音未落,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取代—— 只见本该当做贺礼献给原初和许砳砳的小白玉鼠精,猝不及防地当场自爆了。 周遭响起的尖叫声和抽气声连成一片,而许砳砳眼见着跪在他面前的袖珍白玉鼠精整个向内坍缩,猝然长逝,小白玉鼠精消失的速度太快,或者该说是许砳砳肉眼能够捕捉到的速度太慢,否则他应该会看到小白玉鼠精自我坍缩时,那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和惊恐万状的表情,以及,小白玉鼠精在最后一刻竟又中了邪一般,面带安详的笑容,虔诚地捧起双手,主动迎接死亡。 但是其实,在场没有任何一只妖怪能够看清小白玉鼠精自我毁灭的过程,所有人只能看到小白玉鼠精的身体向内坍缩成一个血色圆球,漂浮在半空中,接着悄无声息地缓缓沉入地里,在土地上晕出一圈湿漉漉的水渍。 土地是黑色的,与这摊血水完全融为一体。 老鼠精的恭维话才刚说完,眼见着贡品当场“自爆”,绕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老鼠精也吓得不轻。 许砳砳懵了好一会,猛地仰头,怒视原初:“是你干的?” 原初垂眸与他对视,面上的表情平静如初。 恰逢此时,只听远处轰隆声响,不夜城两扇金灿灿的浮雕大门徐徐敞开,城内通明的灯火透过城门这个一缺口涌泄而出,荫庇着城门外这片血气浓郁的野蛮之地。 大门还未彻底敞开,但是已有数十人的先遣部队匆匆赶来。 许砳砳只听到轰隆声不绝于耳,只看到数十道颜色不一的光束瞬移而至。 为首的竟是不夜城城主,青狮子师卿,以及他手下的一众高等妖怪。 在场的妖怪对于师卿亲自出马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而许砳砳被师卿的出现一打岔,也只是不耐烦地瞥了师卿一眼,师卿的实力可匹敌t.g.m.,可许砳砳已今非昔比,曾经“逃亡”到不夜城的他因畏惧t.g.m.的碾压性实力而如履薄冰处处忌惮他,但是如今,许砳砳在某种意义上是无敌的存在,当力量不再能成为威胁之后,在许砳砳的眼里,青狮子师卿,也不过就是一个拉皮条的。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是一月有余,只见师卿坐在轮椅上,他依旧还是一身风度翩翩的扮相,眉目俊秀。 在许砳砳印象中,师卿脸上总是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仿佛运筹帷幄,早已将人心看穿,他太稳重,太成熟,太强大,许砳砳不愿和这种人打交道,然而,此时出现在许砳砳眼前的师卿,像是撕破游刃有余的沉稳姿态,近乎痴狂地从轮椅上滑到地面,五体投地伏跪在原初的面前,声音打颤:“恭迎……吾王。” 吾王。 纵观整片妖界大陆,能被称为“吾王”的,仅有长年坐镇万耀殿的那位。但哪怕是在蛟龙皇阿尔黛夺权的过去百年之间,虽然整片大陆一提到他就人心惶惶,可是,他也仅是“阿尔黛殿下”。 万耀殿是万妖的朝圣之地,但只有原初殿下所在的地方才是他们朝圣的方向。 跟随师卿而来的一众大妖全是清一色的a级灾煞妖怪,此时伏跪一地,恭迎声气势磅礴,吓得周遭围观的小妖怪齐唰唰跪倒了一片,老鼠精和蟒蛇精两伙妖怪更是被吓破了胆。 现场聚集了数百只妖怪,然而全场都屏息以待,鸦雀无声。 师卿脸贴着地面,许砳砳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掌心抚地的十指上,俱是黑色指甲油。许砳砳偶然回想起妖灵的科普,据说黑色的指甲油是万耀殿殿主引领的千百年潮流,先王沉睡,阿尔黛夺权,在这百年间才由阿尔黛掀起绿色指甲油的跟风浪潮。 然而当着阿尔黛的面喊他“殿下”的妖怪都死了,在阿尔黛面前涂着绿色指甲油的妖怪会是什么下场,不得而知。 许砳砳抬起头,他的手和原初的手还被白绷带缠绕在一起,手腕的肌肤自始至终紧贴在一起,以确保原初不会被万耀殿的规则遣返王座之上。 只是两人的手虽然保持紧密接触,却是手背贴着手背。 原初的手臂自然垂在身侧,五指自然朝内微蜷。许砳砳干脆将五指挤进原初的手指缝里,十指紧扣,勾着他的手指指节往外一翻,确认原初的手指指甲确实是黑色的。他的五指白如玉脂,黑色指甲油平添一抹妖冶。 总之,师卿可能是一个正统的原初殿下死忠党。 许砳砳跟原初“十指紧扣”的时候,力度不大,但略显粗鲁,原初疑惑地低头,就被许砳砳攥着手腕借力一拉。原初岿然不动,许砳砳没能把人拽下去,反而是“被”拉扯着站起身来。许砳砳也来不及尴尬,甩起另一条胳膊就直接往原初的肩膀砸过去。 原初不闪不避,许砳砳的拳头直直挥在原初的左肩上,闷声一响,原初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许砳砳的拳头上,这对原初没有造成丁点皮肉伤害,却直接震惊了在场的数百名妖怪,其穿透力和后劲之强,怕是足以震惊在场妖怪上百年。然而事实证明是这群没有开过眼见,许砳砳接着揪住原初的衣领,这更是隔空箍住了众妖怪的脖颈,全场在一片倒抽气声之中深深感觉到窒息。 突然,几只妖怪从人群中蹿起,一道白光横劈而来形成一座透明的高墙,将许砳砳和原初分隔开来,紧接着,许砳砳被这两拨来势汹汹的妖怪围堵在墙内,不知是谁怒吼一声“不准对殿下无理”,这两拨妖怪倾尽所学,许砳砳的左手边风暴肆虐,右手边是烈焰筑墙,风刀火盾来势汹汹,两相剧烈撞击之下,冲击力可谓是地动山摇,足以将空间夹层里的万物撕碎。 许砳砳身处风暴和烈焰的中心点,可他并未感觉疼,全身上下连带衣服鞋子也没被冲天烈焰点着。 这是很神奇的体验。 被“粉丝”维护的原初一动念,风停了,火焰熄灭了,就连跳出来维护他的那几只妖怪也凭空不见了。 当风暴烈焰消弥之时,原初阖着眼睛,黑色的发丝自发根向发尾的方向褪去了颜色,他身后是一轮血色圆月,银发在夜色中闪着易碎的微光,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金灿灿的双瞳平静如水地平视前方。 能够亲眼目睹原初殿下的真容,是在场妖怪们一生渴求的愿望之一,但此时妖怪之所以震愕的原因,却是因为当透明的墙盾试图将许砳砳和原初殿下分开的时候,他们的王,他们的原初殿下,竟然主动拉住了对方的手。 妖怪们终于意识到了,这位少年对原初殿下的无理冒犯……是被殿下允许的。 这是无上的恩赐。 传闻中原初殿下苏醒,并且迷恋上顶级ovary的“生母”石头精竟然都是真的。 可这石头精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 他竟然又开始质问原初殿下:“是你杀了那只小白鼠,是不是?我说过我可以带你离开万耀殿,但这一路上你要听我的话,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在场的妖怪从许砳砳的口中听到“我可以带你离开万耀殿”时,纷纷脸色大变,众妖对许砳砳的身份又多了诸多离奇的猜测。 原初垂着金瞳,打量许砳砳。 原初感觉得到,许砳砳一面对他原本的面貌就变得更拘束,连说话语气也有细微的变化。 第161章 许砳砳自己更清楚,他刚怼着原初问责,原本一句“你疯了吗”到了嘴边,对上原初那一双金光细闪的金色眼瞳,他注意到原初浓密卷翘的睫毛也是银色的,突然就把后面那三个字重新吞进肚子里。 原初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淡淡地开口道:“想杀,所以杀了。” 许砳砳一听就皱着眉要反驳,却被原初一句轻飘飘的话压回去,“初初想杀。我只是替他动手。” “……” 许砳砳傻愣愣地对上原初的视线,光彩流转的金色眼瞳里面,倒映出许砳砳那张呆滞的脸。 许砳砳知道,原初不会骗他,因为没有必要,或者该说原初不会有这种心思。许砳砳始终觉得,原初和初初是两个彻底分开的人格,并共同拥有一副身体,初初非常非常喜欢他,而原初可能只是出于初识情滋味的好奇,亦或是这副身体保留着初初的喜好和习惯,所以原初“习惯性”地迁就许砳砳,“习惯性”地保护他,连原初本人都觉得这种“习惯性”过于稀奇,所以他要拿回初初与许砳砳的全部回忆。 在此之前,原初习惯了掌控一切,而许砳砳的存在和初初的意识,第一次让原初尝到失控的滋味。他需要让这种“习惯性”师出有名。 至于初初为什么想杀小白玉鼠精,许砳砳想,任何妄图要靠近他的生物,初初都会一视同仁——不留活口。 许砳砳再迟钝,也应该知道刚才救下的小白玉鼠精对他抱着怎样的期待。许砳砳是不介意再养两只小仓鼠,可是初初不会理解饲主和宠物是一种正当关系。 许砳砳反手抓住原初的手腕,望进那双金色的眼瞳里,仿佛隔着时间和空间,望见了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世界,许砳砳的语气渐缓,说:“复活他,我会把他们留在这,不会带他们走。” 鎏金般的瞳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许砳砳反拧着缠在两人手上的绑带握住他的手腕,而绷带本就不带弹性,已经显得松松垮垮。 原初和许砳砳面对面站着,他伸出左手交叉而过,握住许砳砳的左手手腕微微使劲,迫使许砳砳松开他,再将许砳砳的左手放进自己的右手手心,整个过程慢条斯理,却让在场众妖看得目瞪口呆口干舌燥。 原初学着许砳砳方才十指紧扣的动作,手指一根一根的扣住他的手,再把散开的绷带重新缠好。 许砳砳摸不清原初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抿着嘴唇,沉默而忐忑地等着他开口。 原初低敛着眉眼,轻声问:“你刚刚在对谁说话?” 许砳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原初牵着绷带的一端在两人手腕上绕了个弯,忽而抽紧,两只宽的绷带裹着许砳砳的手腕皮肤不断收缩,迫使许砳砳皱起眉头。 他听见原初又说:“你应该求我的。” “?” 许砳砳眉心一皱。 就见原初抬起头,他的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冶,金色剔透的眼瞳如琉璃盏,隔着易碎的冰凉质感,无端让人望而却步。原初的唇色很淡,不见半根唇纹,质地莹润,好看得不真实,薄唇轻轻动了,他说:“跟他说没用。” 夜里静谧,数百妖怪伏跪一地只敢轻声喘息,偷偷倾听原初殿下的真言。 他们倍感欣慰,好在原初殿下没有纵容对方撒野。 可是另一个“他”又是指谁?现场只有他们二人在对话,怎么会有第三方? 全体妖怪听得一头雾水,只有许砳砳听懂了。 许砳砳站定,看着原初,迟疑片刻,说:“好,你现在就让他复活,并且治好他同伴的伤,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原初只静静地注视着许砳砳,面上古井无波,四周安静无声,就当伏跪一地的妖怪们压抑得几乎都不敢喘上气时,原初微微抬起唇角,许砳砳微笑道:“好。” 原初曾说,生与死之于他而言只是两种状态,他能让袖珍小白玉鼠精死,自然也能让他复生。 许砳砳此刻心情很复杂,他捉摸不透原初的想法和他的心情。尽管在其他人看来,原初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原初始终不是初初。原初和初初一样轻贱生命,可初初绝对不会违背许砳砳的意愿滥杀无辜,若初初不听话,许砳砳甚至还会惩罚他。而原初认为“想杀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像当下这样——杀小白玉鼠精发泄情绪,再勉为其难向许砳砳妥协,复活小白玉鼠精——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小白玉鼠精白向阳和他的同伴白慈两只小妖,都在神通广大的原初殿下的手里起死回生。 白慈濒死,早已神智不清,记忆零碎,只记得他被蟒蛇精撕下手臂时的阵痛。 白向阳却不同,虽然他记得自己“应该”死过一次,但他只记得死前切身感受到一股强势到不可抗拒的威压碾向自己,本以为死前会感受到灵魂撕裂的剧痛,可是他的记忆在此中断了,甚至还隐隐约约记得,记忆中断时的感觉……似乎是愉悦的。 白慈和白向阳虽然错过了众妖伏跪“吾王”的场景,但是眼看着不夜城城主青狮精率领一众a级灾煞妖怪跪拜原初(和许砳砳),就算他们再缺眼力见,眼花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原初的黄金瞳,用脚趾头想也该猜出原初和许砳砳的身份地位还凌驾于s级天灾大妖怪的青狮子之上。 青狮精贵为s级天灾大妖怪,虽说算不上血统纯正的t.g.m.,但是往来不夜城消遣作乐的大妖怪也不乏t.g.m.之流,青狮精也与不少t.g.m.交好,青狮精不会,也不需要向任何t.g.m.俯首称臣。 凌驾于一众s级天灾大妖怪和t.g.m.之上,千百年来只有万耀殿的七皇一王。 两只小白玉鼠精醒后只愣了一瞬,立刻忙不迭地爬起来跪好。 原初履行了答应许砳砳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地复活了两只袖珍小白玉鼠精后,便看向许砳砳。 众妖伏地,通往不夜城城门的大道一片开阔,月色似水,四处静谧安详,若不是一地枯木死灰还冒着一缕缕灰白色的浓烟,许砳砳或许真会错以为不久前老鼠精联手蟒蛇精和押送货车的狼团一战,以及蟒蛇精虐杀战俘的一幕幕都只是他的血腥妄想。 许砳砳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目光落在不夜城金灿灿的城门上。时过境迁,随着阿尔黛的倒台,原本挂在城门上“你也稍微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嘛,口口~”的广告牌也被及时撤掉了。 这座坐落于东方的不夜之城,在遍地杀戮和血腥的妖界之中是唯一一方中立的绿洲,可这一片特供的绿洲,是大妖怪的极乐净土,却也是人族和底层小妖的噩梦之地。 许砳砳上一次和初初在这里度过了白玫瑰之夜。不夜城里的人族戴着狗嘴套,脖子上都箍着一个有专属标识的项圈。 许砳砳看到青狮子时,最先想到的是那一对被城主买下的人族姐弟,尽管他们当时分别拿到了象征着最高的荣宠的金镶玉和红宝石项圈,可这份令所有人族奴隶艳羡的殊荣,保质期却如同昙花一现。 …… 许砳砳回过头,看到了与小白玉鼠精一起被俘的几个人族。他们受惊过度的已经昏死了过去,被妖气施压波及的人呕吐不止,还有缩在囚车底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这些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 可许砳砳只是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在万耀殿经历过“人族先知”洗礼的许砳砳,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非要一头热地把拯救全界人族担为己任可。他知道他救不了,可他不是不想救,或许他可以把流落在外的人族送回家去,却怎么也改变不了他们争抢红宝石项圈的事实。 不夜城留给许砳砳的印象非常糟糕,但是远远地望着不夜城的两扇大门,许砳砳还是尽职敬业地指着城门给原初介绍:“这是你曾经心心念念的床板。” 原初依言望去,目光在触及那两扇金光灿灿的浮雕门板时,有片刻失神。 片刻沉默过后。 原初眨着一双灿金的眼睛转向他,语气轻松地笑:“‘我’以前混得这么差?” 许砳砳回想了一下实际情况,说:“其实是终南村太穷了。” 原初不置可否,许砳砳也随之又沉默,“终南村”这三个字在他的喉咙口碾转。 许砳砳忽然间想起他和初初在终南村的种种,但是刚一生出念头,就被他自己强行给掐断了。 他们离终南村越来越近,而许砳砳越发“近乡情怯”。 许砳砳低着头,微不可查地甩了甩头,将其他想法抛诸脑后。而就在他低头的空档,他看到了原初从刚才牵着他五指紧扣的手就没再放开,以及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物件。 许砳砳对原初说道:“我们走吧。” 原初无意识地挑眉,意有所指地反问:“那这些贡品呢?” ——他傲慢地点点下巴,指着老鼠精刚才跪着请求上供给他们的一整批俘虏,包括袖珍小白玉鼠精和人族。 两只小白玉鼠精不由得一颤,屏息以待他们何去何从的判决。 许砳砳沉默了片刻,眉头也一并皱着,许砳砳沉思了好一会,目光投向群妖中最为显眼的青狮精身上。 许砳砳道:“师卿。” 师卿闻言,恭敬地回应“是”。 师卿从一开始就认出许砳砳,加之s级天灾大妖怪内部消息流通,无论是凤皇浴火重生,阿尔黛殿下碾压全场,还是原初殿下的转生现身万耀殿亲手杀死蛟龙皇,以及当日受邀到万耀殿参加〔全妖界唯一一只顶级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的妖怪,上至s级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下至b级灾煞妖怪,都成为吾王重生的献祭品。 据他所知,许砳砳唯一的真实身份,就是与万耀殿殿主相生相克的人族先知。 预言可畏。 万耀殿殿主本无情,却偏偏对他动了心。 师卿思绪万千,同时竖起耳朵倾听许砳砳的吩咐。 “这几个人族和白玉鼠精留在你这里,暂时由你保护他们的安全。九天为限,九天之后,他们的安危就不再由你负责。” 这番话刚说完,不仅是师卿诧异地抬头看他,就连原初也有些意外。 师卿心中倍感疑惑,绞尽脑汁反复咀嚼许砳砳这句话,试探性地回答道:“我愿尽全力护住他们一生平安……” 许砳砳打断他:“九天之后,你想怎样对待他们都是你的事,不管你装不装,我都不会干涉。” “……” 师卿不敢多言。 许砳砳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两只小白玉鼠精面前。 白向阳这只小白玉鼠精的心情刚经历了忽上忽下的过山车,许砳砳今晚出现在他的面前,是他盼了百年的光。当他听到原初殿下问及许砳砳他们“这些贡品”时,白向阳的心中满怀欢喜和期待,他自卑又敏感,生怕许砳砳会看不上他,可回想起刚才许砳砳对他的关怀和温柔,他以为许砳砳一定会带上他们走的。可许砳砳只让不夜城城主收留他们九天。 九天为限,就是他给予他们的最大限度的温情。 白向阳不知自己此时是喜是悲。他已经认出原初殿下的银发黄金瞳,却猜不出许砳砳的身份,他的眼界受限于他种族的穷弱,只能盲猜许砳砳是万耀殿殿主座下的七妖皇之一,他便又想,高高在上的妖皇愿意垂眸看他一眼已是恩典,九天的限定温柔也值得他感恩。 小白玉鼠精便怀着这样的心情,等来了许砳砳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 两只小白玉鼠精皆是一愣,他们怯怯地伏低着身子不敢抬头,尤其是在昏迷中痊愈的白慈更是在状况外,小妖畏惧大妖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在许砳砳靠近时就瑟缩着脖子着急后退,然而现场大妖云集,他早就被吓得全身发僵,一动都动不了。 然而,白慈被害臆想之中的场面一个也没出现,只有一个灰扑扑的三角形平安符悬吊在他的眼前,一摇一晃,吸引他怯生生地抬起头。 一不小心对上这位大妖怪的视线时,白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然而,他看到面前绝顶尊贵的大妖怪对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像是怕再惊吓到他似的,特意放轻声音,对他说道:“这是你的吧,收好。” 白慈呆呆愣愣地伸出双手,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又闪现过无数个场景——时常有大妖怪拿他们取乐,上一秒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下一秒却目露凶光,原形毕露,然后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被吓坏了的可怜相。 可是没有,系着平安符的红绳自对方修长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进这双捧着的手掌心里。 许砳砳已经蹲下身了,但是眼前这两只小白玉鼠精跪得虔诚,几乎贴着地面,以至于许砳砳还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看着这两只小白玉鼠精怯懦的样子,许砳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依然没有为了他们而更改刚才交代给师卿的话,而是对这两只小可怜说:“我见过米其。” 闻言,两只小白玉鼠精同时抬头看向许砳砳,眼里难掩惊诧。 许砳砳微微笑了一下,眼下的痣随着隆起的卧蚕变得更灵动,他说:“所以,你们也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第162章 许砳砳当着众妖的面,给师卿留下那一个“耐人寻味”的嘱托之后,就和原初离开不夜城。 许砳砳心里边藏着事,飘忽的目光时不时又回到原初身上,他斟酌字句,忍不住开口问:“你知道刚才说的米其是指谁吗?” 原初回头:“嗯?” 许砳砳试探性地回答:“他是从万耀殿来的妖怪,听说他百年前奔走在妖界,曾救下很多人族和小妖怪。” 原初兴致缺缺地听着,见许砳砳停顿许久,像在旁观他的反应,他便配合着又应了一声:“嗯。” 许砳砳迟疑着开口道:“是麒麟皇。” 也不知道有幸观瞻麒麟皇留字的是谁,可惜是个文盲,“麒麟”变成了“米其”,又或者是麒麟皇不想声张,于是有了绰号。 原初侧耳听着田野里的蛙叫声,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 许砳砳问到底:“那你也支持他四处行善吗?” 原初奇怪地回过头,说:“我不关心他做什么,也不关心他想做什么。” 许砳砳张了张嘴巴,明明还有很多话在舌尖绕,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天道无情这四个字,最近总是唐突地闯进他脑海里。原初既不关心麒麟皇做了多少善事,就像他也不关心其他妖皇藐视天下生灵,他甚至也没有怪罪蛟龙皇夺权篡位戕害同门。 万耀殿殿主是规则本身,规则很严酷,弱小良善之辈的冤苦无处说,规则也很宽容,只要个人能力足够强,他甚至也可以垄断话语权。 阿尔黛笑吟吟地反问他“你觉得善良有什么用”,许砳砳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曾想过麒麟皇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 去往终南洞的路上,原初主动打破沉默,饶有趣味地问:“今天之前,你还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会被人质要挟,被人族的生死左右自己的去留,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在原初的记忆中,许砳砳这个人族先知和其他人族的区别其实不大,除了不死不伤的体质之外,他们一样软弱,一样一心向善。 可当原初以为许砳砳一定会出面保下两只小白玉鼠精和其他人族时,许砳砳的举动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许砳砳转头瞥了原初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目光,晃了一下仍被原初牵着的手,岔开话题:“你这也是转性了?” 原初从在不夜城五指紧扣,就没再松开过他的手。 原初低头看了眼,只见许砳砳的五根手指保持自然张开的状态,无声地与他拉开了距离,原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薄唇微抿,接着便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包裹许砳砳五根“生分”的手指头,将它们一一拢下来。 人为地制造一个两人五指交握的假象,原初这才心满意足,回答道:“想要亲近你是我的本能,你知道的。” 许砳砳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喜欢亲近他只是初初的本能,而原初是对这种本能感到稀奇。 许砳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眼匆匆地扫了原初一眼。 银发在月色下闪烁着如水般的光泽,碎发下一双灿金的黄金瞳夺人心魄,美得纯粹,也美得不可方物,初看时以为他眼含着浅浅的笑意,多看一眼却又没来由地感觉刺骨寒。 他这幅皮囊本就精致得不像话,在原初还没有觉醒黄金瞳的时候,黑发灰瞳睁眼瞎,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使他看起来人畜无害,有一种易碎的美感,他嘴一瘪声一软,委屈起来许砳砳什么都能答应他。而现在,凝望黄金瞳犹如凝望着深渊,他是整个妖界闻风丧胆的万耀殿殿下,这幅艳绝全界的容貌也只能让人产生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再胆大包天的淫魔也要被吓破色胆。 许砳砳正发着呆,直到被原初的声音打断了。 他听到原初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次不亲吻就走了?” “……” 许砳砳刚回过神,又被原初问得一愣,一时语塞。 不夜城原本是被许砳砳单方面拉黑的地点,主因当属白玫瑰之夜,那一夜让许砳砳彻底领悟到初初对他抱有怎样的想法,当时的震惊和难为情都可以被后来的两情相悦抵消,但他不会跟眼前的原初做同样的事,更别谈事后和解了。 许砳砳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用“当时也没有做过这种事”糊弄了过去,他含糊其辞,东拉西扯,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挖掘他和初初以前的相处常态,跟原初详细说明。许砳砳没有发现,因为他试图尽力掩盖过去而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人也一下子变得活泼话痨起来,和这几日的状态截然不同。 许砳砳细说着,原初则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原初意外地发现,他很喜欢听许砳砳说话,比以往的任何消遣活动都喜欢——但是许砳砳只能对他说话,而不是透过他跟另一个对象隔空对话。 很快,原初便又有了新的困惑:他很喜欢许砳砳和他说话的感觉,可是许砳砳说的全是关于另一个“他”。 ——这种情况下,他既想听许砳砳多说话,又不想许砳砳满心满眼说着别人,他应该怎么办呢? 原初分神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到满意的答案。 许砳砳此时还在絮絮叨叨:“你以前还是一条小黑蛇的时候,哦不对,应该说是小黑龙,你就只有这么点大——”许砳砳用手比划了个大小,“总喜欢趴在我的头顶上,现在回想起来,初初那时候就有万耀殿殿主的影子了,你看,即便是在你完全失忆的状态下,你也习惯了站在高高在上的君临城下的位置。” 原初闻言,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这个习惯。那个‘我’,一定也不是习惯高高在上。” 难得原初表态,许砳砳好奇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原初抬起眼眸,目光先是落在许砳砳的头顶上,几乎不用多想便有了答案:“那只是对你的保护姿态。未化龙的形态行动不方便,只有爬到你的头顶上,视野才更开阔,‘我’想保护你,得随时警戒着周围潜藏的危险。” 许砳砳张了张嘴巴,一时无话。 “那……”许砳砳直视面前这双熟悉又陌生的黄金瞳,阴差阳错地开了口:“……那现在呢?” 原初疑惑地低下头:“嗯?” 许砳砳抿着唇,没有多余的解释,执意地追问:“现在呢?” 原初静静地看着许砳砳,紧接着,他抬起手比了一下许砳砳的头顶正对自己眉锋的距离,答非所问地应道:“我现在站着也比你高了。” - 许砳砳来到妖界三个月,其中大半的时间是在终南洞度过的。 终南洞本应该叫终南村,位于妖界大陆的极南之地,九天河自天上来,像一条白色纽带将终南村阻拦在外,形成一道天然的壁垒。 许砳砳居住在终南村的期间,终南村对外已经被迫更改成终南洞。原因无它,只因终南村长达几十年当选妖界零潜力的衰败村镇,甚至还在全大陆被通报批评为“妖圈之耻”。 人才外流,缺乏劳动力,也没有外来人员愿意在终南村扎根,终南村从同级村镇中除名,级别也一降再降,先是终南街,后是终南洞。 许砳砳几乎还能在脑海中完整复原终南洞的原貌,那里绿植繁茂,鸟语花香,就是人烟稀少,全村上下仅剩十二户留守的妖户。 许砳砳依稀记得他意外掉到这个妖怪世界的时候,整个人刚从泥淖里爬上来,灰头土脸,每天都战战兢兢。 之后他装成ovary苟且偷生,身份败露藏无可藏,为了不连累他的邻居,他不得不和初初离开终南洞。 他还记得,临走前在终南洞渡口的断桥看到一棵斜卧在岸边的枯树,延伸的树杈在九天河的水面映出倒影,像一个客死他乡的旅人在发出最后的呐喊。 而许砳砳今天又回到了这里。 他站在河对岸,远远地看到枯树伸出的枝丫在向他招手。枯树还在,断桥也不知何时被何人修缮完好。 许砳砳在对岸驻足片刻,脑子很乱,细究起来却又翻不出任何思绪,近乡情怯这四个字在他身上提现得淋漓尽致。 许砳砳也有些意外,来到妖界之前他还将“没心没肺”当成自己的人生座右铭,这个人生指南本来与妖界完美契合,可是他在终南洞不过呆过一个多月,和终南洞的几位邻居停留在最浅的交情,现在竟对他们那群装神弄鬼、善恶难辨的妖怪产生几分感情。 就像许砳砳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尔黛以他的相亲大会为噱头吸引众妖齐聚万耀殿时,终南洞的邻居们也会为了救他而出现在那里。 “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许砳砳的思绪被原初打断了。 他回过头,只见原初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绿荫覆盖的穷乡僻壤。原初已经获得初初过半的记忆,他对终南洞也有了零星的印象。 许砳砳应了一声便带原初踏上断桥。 熟悉的藤萝小道映入许砳砳的眼帘,藤本月季攀上墙篱,大簇大簇的黄菊花团团簇拥着路边老旧的藤木椅,花团锦簇,生气勃勃。终南洞多花草,多树木,环境优美,就是住户少,终日静悄悄的…… 当许砳砳一脚踏入藤萝小道,差点就被一辆疾驰的摆渡车迎面撞上,有关终南洞的回忆突然中断,吵闹的车喇叭和扩音器的低鸣声都争先恐后地席卷而来。 “诶让一让让一让,行妖注意走妖行道——” 第163章 “让一让啊,行妖注意走妖行道——” 娇滴滴的女声自扩音喇叭里传出来,许砳砳愣了愣,看清眼前这一辆形似游园特供的观赏车满载了一车子陌生的妖怪。 女导游背对车头,趴在副驾驶坐垫上的身子因急刹车而向后甩出去,这会儿正憋着怒气回过头。 许砳砳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拽着原初,下意识地躲进藤萝瀑布后面。 原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藤萝瀑布攀附着拱形门生长,枝条倾泻而下,许砳砳拙劣的躲猫猫技术,就像七岁小儿躲在窗帘后面,藏住身子,却藏不住双脚。 许砳砳听见女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顾不上多想,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原初那头耀眼的银发,还有那双在全妖界独一无二的黄金瞳。 许砳砳:“快,快把你的眼睛和头发变回去。” 终南洞大变样,甚至出现了大批陌生的妖怪,这让许砳砳一时之间心慌意乱,他先是想到终南洞有牛哥和谛听这两大s级天灾大妖怪坐镇,不可能被攻陷。再是想到牛哥在万耀殿一战受了重伤,自身难保。 最后定了定神,又回想他的妖怪邻居们的真面目,论起黑吃黑,想必也没有妖怪能让他们吃亏,许砳砳不需要为他们的安危担心,倒是该担心他和原初的意外出现可能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所以许砳砳要求原初收起银发金瞳,低调行事。 原初任许砳砳捂着他的眼睛,然而一听许砳砳要他改变瞳色和发色,原初就把许砳砳的手扯下来,不轻不重地握在手里,定定地看着许砳砳,薄唇微张,轻声回答道:“我不。” 许砳砳猝不及防地被原初给拒绝了,而且原初难得认真起来,这声拒绝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怎么回事……” 许砳砳来不及深究原初抗拒是为了什么,女妖已经近在眼前,在女妖一把撩开藤萝瀑布的藤蔓时,许砳砳一个冲动就侧身挡住原初,单手按在原初后脑勺,强行把他摁在自己胸口。 “……” 诡异的沉默在这片紫藤萝帘后蔓延开来,许砳砳和一个媚眼如丝的女妖大眼瞪小眼。 女妖莫名地眨巴着眼睛,视线在许砳砳后背和被他遮住大半的另一个人身上转悠着,就当许砳砳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反倒是女妖见惯不怪地嘟嘟囔囔道:“嗨呀,怎么又来了,小哥哥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告示牌啊,终南洞第一条规定就是“洁身自好,禁止野战,爱护花草石木,我们妖妖有责”,你怎么回事呀。” 原初被强制性贴在许砳砳的胸口,不做挣扎,也无心搭理其他。他侧脸紧贴许砳砳的左胸膛,听到了一声声熟悉、又让他莫名安心的心跳声。 许砳砳被这长相妖艳的女妖幽怨地数落几句,有口难辩,按住原初后脑勺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女妖脱口而出的终南洞二十字村规,却让许砳砳记忆如昨,这是初初在迎新见面会上破壳而出,许砳砳“自体受孕”的借口不攻自破之后,终南洞的邻居们你一言我一句,不仅帮许砳砳开脱假孕的嫌疑,还盖棺定论是某个大妖在野外打野战留下的罪证祸害了石头精。 于是,众邻居纷纷为许砳砳流下心酸的眼泪,并为此制定了第一条村规,就是这20个字——洁身自好,禁止野战,爱护花草石木,我们妖妖有责。 许砳砳越发认定这群妖怪出现在这里也是他那群邻居们的计策,他一边搂着原初不敢松开,一边不好意思地对女妖说:“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们这……我们是在这藤萝小道迷路了,绕来绕去都绕晕了,等得不耐烦,才……” 许砳砳说到这里,觉得眼下一花,低头去看,发现原初一头银发已褪为黑发,他当下松了口气,跟女妖怪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违规的……”他边说着边松开手臂,刚想转身,乍一看原初抬起脸来,一双灿金色的黄金瞳望进他的眼睛里,吓得许砳砳又急忙捂住他的眼睛,又把人按在自己的肩头。 站在旁边的女妖怪拨弄着自己的长马尾,许砳砳这一举一动落在她眼里,就是一对进入发情期正腻得死去活来的配偶。尽管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对雄雄恋。但是妖界最不缺同性恋,再者眼前这对美少年也赏心悦目,女妖难免有私心,也变得十分宽容。 她的视线下移到许砳砳和原初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柳叶眉一抬,柔媚多情的目光忽而变得锐利:“你俩的游园手绳呢?” 许砳砳被问得一懵:“啊,啊?” 女妖怪哼唧了一声,恰逢这时,不远处的摆渡车按响几声急切的喇叭声,催促着女妖怪。 女妖探头望了一眼,回头又瞪了许砳砳一眼,上前一步往许砳砳的手里塞了东西,道:“行了行了,我就当不知道你俩逃票了,手绳戴上,也给我克制着点儿。跟我来吧,车上还剩一个空位,你俩挤一挤啊。” 许砳砳摊开手一看,只见女妖塞给他两根红绳。 “逃票”二字让许砳砳一头雾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好的。谢谢姐姐。” 许砳砳维持着原初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的姿势,跟在女妖身后,搭上了便车。 不管这趟车要去往何处,总归他也已经回到终南洞。 许砳砳凑近一看,看清这辆摆渡车上坐了足有二十个妖怪,个个是青面獠牙,不难看出是来自同一个族群。许砳砳挤进最后一排背朝车头的座位,他把原初挡在角落里隔离开,自己坐在青虬大汉的旁边。 这位青虬胡须的壮汉大刀阔斧地站在后排,他双臂抱胸,眼似铃铛。随着摆渡车一启动,车子左摇右摆,许砳砳的身子难免会和大汉有肢体接触,这一人一妖的手臂贴在一起,那壮汉的麒麟臂足足有许砳砳四条胳膊那么粗。 许砳砳瞥见所有人的手上都戴着一根红绳,默默地把红绳戴好,然后便下意识地正襟危坐,他在这一刻又找回了初来终南洞格格不入的感觉,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是真的与妖怪们不合群。 好在这一车妖怪只是随意地打量了许砳砳两眼,兴致并不太高,反倒是对这一路的沿途风光看得更入迷。 许砳砳坐在车尾最后一排,呼啸的疾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看着不断倒退的景物发着呆,思绪刚放空没一会儿,就听见刚才那个女妖怪的声音透过喇叭传了过来。 “欢迎光临终南村——” 许砳砳跟着同一排座位的妖怪们一起回头捧场。只见那个女妖怪站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手里举着一个红白配色的经典款大喇叭。 许砳砳对于“终南洞”何时又晋升为“终南村”还抱有很大疑惑,就听女妖怪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说:“各位乘客,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是万耀殿殿下和石头精先生的故居,让我们一起瞻仰殿下的诞生地,追寻殿下在石头精先生陪伴之下的成长之旅。” 许砳砳:? “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是原初殿下获得新生的摇篮,殿下的伟大重生也更让我们坚定了逐梦的信仰……值得一提的是,有小道消息称,石头精先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误入妖界的人族先知,然而他居住在终南村的期间,差点儿就蝉联两届“全村最凶残大妖”的提名,据说他是公认的最淫乱,最残忍的大妖,可见先生若不是妖中大妖,也当是人中恶人。” 许砳砳:??? 全车的妖怪都在鼓掌说好,只有许砳砳顶着满头的问号。 “……” 坐在旁边的原初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是在说我们过去的故事吗?” 许砳砳一时无言以对,槽多无口,十分扎嘴,但最起码,故居是死人的!充其量也只是参观旧宅啊!!! 许砳砳怎么也想不到,他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这个冷僻偏远、处于妖界底层鄙视链的终南洞,在原初觉醒成万耀殿殿主之后,竟然还打着“原初殿下与石头精先生的故居”的噱头,正式开售一日游参观门票。 许砳砳记忆中弱小但善良的终南洞邻居们早已大变样,终南洞本是“养佬村”,而今还一跃成为远近有名的旅游观光景点,这个贫瘠落后的小村子竟然发展起旅游业来了。 “众所周知。” 女妖继续滔滔不绝道:“万耀殿殿下是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举世无双的石头精ovary是我们村的!现排六妖皇之首的凤皇冕下也是我们村的!就连人族先知也是我们村的!” 伴随着女妖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发言,现场掌声连成一片。 第164章 显而易见,刚才这位好心捡了许砳砳和原初的女妖,是本次旅游团的解说员。 众妖乘坐这辆名副其实的观光车沿着藤萝深处开去,泥土地面难免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刚有妖怪抱怨,女妖解说员便热情地解说道:“据说当年的石头精先生身怀六甲,孵着龙蛋,出门不便,寻遍全村也只有一辆牛车,这便是这辆观光车的前身,乘坐观光车也是忆苦思甜,探寻原初殿下重生之旅的第一步。” “……” 女妖这段解说词,勾起许砳砳这个当事人不少回忆,他在终南洞那一段懒洋洋的苟活时光仿佛历历在目,邻里之间的友好互助也令人怀念。 但是许砳砳还没陷入回忆不能自拔,就被车喇叭一路“叭叭叭”吵得重回现实,其他乘客也被吵得头疼,女妖解说员便又倾情解答:“据说,原初殿下幼年乘车出行时,最爱一路按响车铃,更是在午休时间吵得全村妖尽皆知,终南村的住户们便能知道:噢,我们殿下正出行呢。因此,我们此趟列车也特地保留这一传统习惯。” 女妖解说员这么一说,车上聒噪的妖怪都及时闭嘴,甚至还有狂热粉自抽大嘴巴子,以示对原初殿下的敬意。 殿下没有不是,如果有,那也一定是他们庸妖自扰,没能领悟其中深意。 车喇叭的叭叭声一路随行,许砳砳嫌弃地堵住耳朵,结果挨了旁边的青虬壮汉一记目光不善的眼刀。 许砳砳:“……” 他默默地放下双手,像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板坐直,双手平放在大腿上。 原初被许砳砳挡在角落里,没有注意到许砳砳隔壁坐着他的无脑死忠粉,以及许砳砳遭到了他死忠粉的目光警告。原初只觉得从女妖口中听到的“自己”远超他的想象,他便向许砳砳求证:“她刚说的是真的?” 许砳砳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盖章道:“是真的。” 仔细琢磨一下女妖解说员的话,不难看出,其间言语暗含了居民的无声控诉,尤其是“午休时间吵得全村妖尽皆知”这句,可见这几段解说词就是出自某位终南洞邻居之手,也能看出终南洞邻居之前深受初初骚扰之苦。 许砳砳这会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旅游观光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一个交叉路口。前面正好有另一辆摆渡车开走,腾出这个临时停车位来。 女妖解说员下了车,组织车上乘客一起下车。 许砳砳磨磨蹭蹭地等其他妖怪先下,他眼疾手快地在车座里捡了一顶印着“终南旅游村”的红色鸭舌帽,反手扣在原初的头顶上,帽檐被他压得很低,遮住原初那一双黄金瞳。 许砳砳拉着原初一起下车,走在旅游团的后面,他望着眼前那一座熟悉的双坡顶小洋房,拉着原初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原初转头看他,许砳砳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原初扶着鸭舌帽的帽檐,追随许砳砳的目光望过去,这栋不起眼的小洋楼落入他的眼帘。 这座房子铺着灰绿的瓦,还有粉白的墙,距离落成之时已经有些年代了,墙面斑驳,倚靠那半墙粉色的蔷薇遮一遮羞。 墨绿色的铁门带着锈斑,挂着一把铁锁。 门上还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古铜色门牌,上面写着:十三号房。 这间房子在原初零碎的记忆中仅有一个轮廓,现在终于粉刷上色彩。 ——只是记忆中并没有墙上那条“原初殿下与砳砳先生的故居”的红色横幅。 而横幅遮挡的位置,曾被妖力封印加持,妖力达到a级灾煞以上的妖怪就能看到“十三号房搬进来一个人族啦!!!”这几个“荧光字”。 想必这会儿已经早被消灭证据了。 旅游团的其他游客们已经纷纷调出录像气泡,迫不及待地和蔷薇小洋房合影,看着刚才坐在许砳砳隔壁座的大汉举起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手疯狂比耶凹造型,许砳砳摸着眉心闭着眼睛缓一缓。 直到这群拍照打卡的妖怪被女妖解说员的哨声制止。 女妖解说员举着小喇叭吆喝:“抓紧时间排好队啦,我们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停留在故居参观,违者后果自负啊。” 许砳砳倒是真没想到,“故居”这个网红景点的门票俨然是个紧俏货,日流量可不容小觑。 见惯了妖怪无法无天,任意妄为,许砳砳今天算是重新开了眼界,亲眼目睹这群青面獠牙的妖怪乖乖排成两列纵队,规规矩矩地跟着女妖解说员往里边走。 原初殿下的“故居”并不对外开放,许砳砳本以为总会有妖怪闹的,结果没有,这群原初殿下的脑残死忠粉一致认为,能在殿下住过的屋子门前合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值得感恩戴德先叩谢三天三夜,谁还敢再多逼逼一句。 许砳砳很难跟这群大汉达成共识,艰难地把嘴边的话噎下去。 女妖解说员把许砳砳一行“人”领到了屋前,一圈篱笆挨着屋子侧面的墙,其中圈养了一群下蛋的母鸡,和一头奶牛——这是一头在万耀殿征求奶牛时成为漏网之牛的特例。 女妖解说员认真地解说:“大家看,这里是后院,也是吾王原初殿下第一次觉醒龙威的地方。这一头奶牛,一群鸡,曾为不具备狩猎能力的殿下提供了生存所必备的食物,现今它们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它们的命可比你我值钱多了。大家再看,有看到那头脖子上挂着一个光荣牌的奶牛吗?它头上还带着花藤编成的花环,这——便是当年有幸承受殿下的第一次龙威,并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奶牛。” 女妖解说员面朝旅光客,没有注意到随着许砳砳和原初的靠近,原本在牛圈里悠哉吃草的奶牛突然就抖起腿来。 有游客惊讶道:“导游,它现在也被吓尿了。” 尽管原初收敛了一身的妖气,但奶牛还是凭借着动物的本能觉察到他的存在。 女妖解说员回头看了眼,正色道:“这说明殿下的龙威无比惊人,时隔多日,余威依旧不减。” 女妖解说员一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而游客们纷纷觉得她说得对。 女妖解说员继续介绍:“还有这个鸡圈,原初殿下当年就在这小院里赶小鸡,大家看看这个纸王冠——” 女妖解说员从兜里掏出两个六角小皇冠,一红一金,同时还有一个助手推着小推车过来配合女妖解说员,“原初殿下当时赶小鸡就是戴着这个小王冠,是石头精砳砳先生亲手制作的,不戴着这个小皇冠誓不罢休,可见殿下小小年纪气势逼人,哪怕是失去记忆,赶鸡也要赶出王者风范。现在我手上拿的就是同款纸王冠,旅游团的每个妖怪限购两顶纸王冠,殿下同款,限量发售,是打卡终南村必入手的纪念品,欲购从速。” 妖怪们一听“原初殿下同款”就一拥而上疯抢一通,直把许砳砳看得目瞪口呆。而原初打从女妖解说员拿出两顶小皇冠开始,就看着那一顶小皇冠若有所思。 许砳砳注意到原初的疑惑,就回了一句评价:“这就离谱。” 许砳砳和原初两人正隔岸观火,结果那个坐许砳砳隔壁座的青虬大汉刚刚血拼出来,注意到许砳砳和原初没有参与抢购,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抢?” 许砳砳下意识地以为是死忠粉要来问责路人粉不给正主操销量,他连忙挡在原初面前解释道:“因为我们没有可以等价交换的东西……” 简称贫穷。 再说,要不是他穷,他能撕辅导书给初初折纸皇冠吗?原初同款小皇冠还能就地取材批量生产吗,终南洞这群邻居还能薅到羊毛吗? 许砳砳觉得他应该分红,而且是拿大头,哪能有掏钱买周边的道理。 结果青虬大汉乐得一个“诶嘿”,冲上来就拽着许砳砳的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串不知是什么功效的天材地宝,推搡他往妖怪堆里挤,半强迫半委托:“限购两顶,不能浪费啊,你不买就把名额让我嘛!” 许砳砳:“……” 这敢情是想找他们代购来了啊。 许砳砳一边按着原初不让他暴露自己也不能让他生事,另一边也不想和青虬大汉起冲突。许砳砳无法想象他带着原初挤进妖怪堆里抢购纸皇冠的场景,也不能想象有洁癖的原初若是被其他妖怪碰到了,这些正激情抢购的妖怪会不会瞬间就凉凉。 好在这时,女妖解说员吹响了哨声,举着小喇叭说道:“现已售空,大家排好队过来参观下一个景点。” 女妖的哨声来得太及时,青虬大汉扼腕叹息,许砳砳却松了一口气。 只是许砳砳还有些疑惑,“故居”是不开放的禁区,十三号除了边角这个圈养母鸡奶牛的地方,哪还有下一个景点。 第165章 但是事实证明终南洞那群邻居真他妈是鬼才。 女妖解说员带领大家伙走到正门口的不远处,此地有一处用红色的警戒带围起来的区域,长宽皆不足一米,许砳砳认真地瞅了瞅,不管他怎么看,被围起来的这块土地都没有任何稀奇,也就萌发了几搓野草。 然而女妖解说员好大的排场,隆重介绍:“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些警戒线不是如同的警戒线,是由s级的天灾大妖怪施法围成的封闭空间,下至地下三十米,任何生物非生物都不可进不可出。” 女妖说得玄乎,在场的妖怪都听得迷糊,有个妖怪伸长脖子,问:“这里面封印着什么?” 女妖解说员微微一笑,隆重揭晓:“各位,这块地界,是原初殿下当年的童子尿观光地!此地汇聚充沛的天地能量,借天灾大妖怪的力量才勉强将其永久地保存在结界内,那一泡尿阴阳割昏晓,我们在这边,殿下在那边。殿下不朽,我们借助此地感受殿下的气息,我们将与殿下同在。” 许砳砳被震惊得无言以对:“…………” 他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终于想到,当初初还是小崽子的时候是有过那么一次,因为宣示主权的习性,它禁止李公豹接近许砳砳,又因为言语不通无法开口,所以它在许砳砳的怀里翘起一条腿,冲着其他邻居,用尿液在半空划出一条半弧形,将邻居们阻隔在外。 许砳砳还记得,第二天他的家门口就多了一个“禁止随地大小便”的告示牌,只是这个告示牌现在没了。 他忍不住想,按照邻居们今日这个鬼才营销路线,是不是恨不得当时没让初初开着裆绕终南洞尿一圈啊…… 许砳砳停止胡思乱想,只见在场的妖怪都如同失心疯一样,在女妖解说员的带领下,纷纷以头抢地,早已狂热地把“童子尿打卡地”奉为圣物,争夺前排vip跪位。 许砳砳:“……” 许砳砳:就他妈离谱!太他妈离谱了! 既然叫童子尿打卡地,既然想和殿下同在,那所有人掏裆尿到一块去,起码还能有点参与感吧!现在这诡异的仪式和跪粪池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许砳砳表面波澜不惊,内心疯狂吐槽,偏偏在这时候,还有狂热粉举报许砳砳和原初两人杵在后面没有跪拜“圣地”。 跪拜在许砳砳面前的妖怪,背对着他,虔诚地额头贴地时,眼睛从自己的两腿之间看见许砳砳和原初笔直地站在队伍的后面,这个妖怪当即就炸毛,大声嚷嚷着呼朋引伴,“你们为什么不跪——” 许砳砳和原初的举动引发众怒,妖怪们群起而攻之,质问许砳砳二人:“他们肯定是阿尔黛一派的!!!” 在妖怪大陆上,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他们可以弑父杀母,骨肉相残,他们可以没有亲情爱情友情,唯独一心忠于原初殿下。 而这群狂热的死忠粉,现在正指着他们正主的鼻子,质问他们最最尊贵的原初殿下,你怎么敢不跪拜我们殿下撒过童子尿的尿池。 面对他们的高声责问,许砳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善了这一桩荒唐闹剧。 许砳砳还产生另一个荒唐的想法,想向这群死忠粉求证。已知这群脑残粉,是为了维护原初殿下的童子尿圣地而指责原初本人“大不敬”的,那他们对原初本人的“大不敬”和许砳砳没有跪拜尿池的“大不敬”,那个更为不敬? 许砳砳瞥了原初一眼,窥见原初金瞳一敛的瞬间,他便猜测,对于原初而言,今日这群妖怪如果死于非命,起因绝对不是因为敬不敬,只是因为他们太吵。 许砳砳遗憾不知如何求证,就听从远处传来一声沉闷苍凉的钟声,余音未了,钟声一声又接着一声。 旷远悠长的钟声对许砳砳而言有涤荡心灵的作用,而这钟声却让全场聒噪的妖怪们齐齐噤声。 许砳砳抬头看着钟声传来的方向。 晨钟暮鼓,向来是终南洞的规矩,只是晨钟遣散恐惧,暮鼓警示退避,大白天的钟声又是为何而响。 这时,一辆疾驰的摆渡车猛地刹在院子门口。 许砳砳转过身一看,正巧与司机对视了正着——司机惊愕地趴在方向盘上探出身子,扒拉下自己的墨镜盯着许砳砳。 许砳砳也愣了一下,那司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终南洞好邻居,牛哥。 谁能想到,这位堂堂s级天灾大妖怪的独角兕躲在终南洞当滴滴司机,车后载着一群abc不知具体登记的妖怪旅客,正骂骂咧咧地对他的漂移车技发牢骚。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牛嫂,一手拿着小喇叭,一手举着小红旗,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俨然已是一名合格的解说导游。 大概是这场久违的重逢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牛哥牛嫂和许砳砳大眼瞪小眼,许砳砳对牛哥牛嫂露出一个微笑。 直到原初从许砳砳的身后走出来,忽而狂风大作,原初头顶上的红色鸭舌帽被掀飞,黑色碎发自发根褪成银白,他仰起脸,一双金瞳在日光之下耀眼夺目。 原初记得牛哥。 他记得牛哥曾站上许砳砳的相亲擂台。 许砳砳却不知道原初迫不及待地掀帽是为了什么,他只能感觉原初周身旋气,那是释放威压。 牛嫂手里的扩音喇叭“骨碌碌”地滚到车轮下,片刻的死寂中,许砳砳听到四周的抽气声连成一片。 先是牛嫂那一车子小妖怪像是一群惊弓之鸟,纷纷手脚并用地从摆渡车上滚了下来,挨挨挤挤地跪了一地,集体像被电击了似的抖个不停。 接着,是这群叫嚣着许砳砳和原初没有跪拜童子尿打卡地的妖怪,被吓得屁滚尿流,软趴在地上不断磕头,他们也想求饶,可是巨大的恐惧压在他们心头,舌头打结,嘴唇发抖,竟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许砳砳却想感慨,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牛哥挨着牛嫂从摆渡车上下来,他上前一步,浑身紧绷,先将牛嫂拉到身后严严实实地护着,而后一边警惕着原初的动作,一边朝原初和许砳砳的方向单膝跪下。 牛嫂被吓傻了,六神无主地紧跟着牛哥想要下跪——在他们的膝盖触地之前,许砳砳赶忙上前抓着他们夫妇的手,阻止了他们。 许砳砳说:“牛哥牛嫂,你们起来。” 牛哥目光越过许砳砳,敬畏有加地看着原初,谨言慎行:“吾王……” 万耀殿之主掌控妖界所有妖怪的生与死——没有妖怪敢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即便是万里挑一的t.g.m.也不敢造次。 终南洞有十二户住户,共有十三个邻居,其中住在五号房的牛哥牛嫂是夫妻俩同住一屋。撇开七号房的小凤凰是凤皇浴火重生不说,其他的十一户住户里,就只有五号房的牛哥牛嫂夫妻俩和一号房的谛听算是真心想归隐的。 谛听不问世事,真正给予过许砳砳温情的还是牛哥和牛嫂。他在终南洞期间,牛嫂对他照顾有加,而他被困万耀殿时,牛哥为了他而战,且身负重伤,当下看到牛哥牛嫂能安然无恙地干起摆渡车司机,许砳砳也是真心觉得高兴。 许砳砳回过头和原初对视一眼,见原初不以为意的模样,便自作主张地拉牛哥起来,说:“你们别跪,不用跪,我特批的。” 尽管得到许砳砳的特批,但是牛哥牛嫂还是心有不安,目光露怯地看向原初,竟窥见原初嘴角微扬的表情。 不知道是他们俯首称臣,还是许砳砳说的话取悦了原初,殿下似乎有些高兴,顺带着连威压都撤掉了。 原因会是许砳砳直接越权代理他的话语权吗? 牛哥不想猜,也不敢问。 许砳砳离开终南洞一个多月,阔别重逢,牛哥牛嫂碍于原初在场,再见没有热烈寒暄也就算了,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 许砳砳把牛哥牛嫂夫妇俩扶起来,又弯着腰捡起那个滚到车底下的扩音喇叭,他掸掉喇叭边沿的泥土,重新递给牛嫂。 牛嫂颤巍巍地接过喇叭。 钟声散去,已有数道身影疾行到十三号房前。 怯弱腼腆的鹿几小医生,背着竹筐的铁憨憨黑熊精,长年戴口罩、打黑伞的福先生,痴心少妇蜘蛛精,日常披着新娘白头纱的狐狸精寡妇a。 加上牛哥牛嫂。 以及这位拄着拐杖,弯腰驼背的骆驼精,骆主任,此时红光满面,激动得鼻孔一张一合。 与终南洞的邻居们再次相见,绕是许砳砳早已经看清眼前这群妖怪邻居几乎都不是个好东西,也不由得心头一热。 只是人群中还缺少两张熟悉的面孔。 许砳砳刚想问,就听骆主任那把如同手拉风箱的嘶哑声音道:“吾,吾王,请您饶,饶恕我等没能及时到村口恭迎您……” 许砳砳眼瞧着骆主任的口型,那是硬生生把“嚯嚯嚯”的口癖吞进肚里。 骆主任说完就带头下跪。 许砳砳只觉得一阵疾风掠过,前不久刚在不夜城一别的李公豹和花螳螂唐四娘自许砳砳的身后闪现在眼前,与其他妖怪邻居一起伏跪在地。 原初漫不经心地垂着眸,扫了他们一眼。 许砳砳回过头,只见这群妖怪邻居怕是刚刚接到谛听的通知,这才着急忙慌地赶来拜见,还临时赶制了一副新的红条横幅,上面红底白字写着:“热烈欢迎原初殿下和砳砳先生回乡省亲”。 许砳砳:“……” 李公豹和唐四娘刚刚缺席的几秒钟,就是直接闪身到十三号门口,把新的红布条幅叠挂在原本那句“原初殿下与石头精先生的故居”上面。 横幅飘扬,暴露出底下那个条幅的边角,看这情形,等到原初和许砳砳一走,他们随时就要揭掉横幅重新开业的意思。 许砳砳背对着他的邻居们,他面朝这座灰绿瓦,粉白墙,半墙蔷薇爬上天窗的十三号房,心里漫上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66章 终南洞的旅游业被临时叫停了。 游客被遣散,被雇佣来的女妖解说员据说都是寡妇a的狐姐狐妹,现也都被安置到别处去。 终南洞重归于平静。 骆主任拄着手杖,从兜里掏出十三号房钥匙,一切仿佛又回到许砳砳意外来到终南洞的那一天。 那天,骆主任为了挽留住他,连哄带骗地把他带到十三号房,入户送房,入住送棺,生前死后一条龙全包。 现在,骆主任颤颤巍巍地对许砳砳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小心翼翼地说:“殿殿下,砳砳先生,这一路辛苦了嚯,自从您离开终南洞,这十三号房的什物就没人动过,我都原原本本地为您留着呢。” 骆主任磕磕碰碰地把钥匙钻进锁头恐里,吱呀吱呀地打开锁。 房子空了一个多月了,终日密闭,但是风雨不进也蒙尘,加上空气也不流通,只见大门一开,门内扬起一阵尘,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霉味在鼻尖萦绕。 许砳砳先走进屋里,他站在入口,有些许恍惚地回过头,仰望着阁楼的小窗,只可惜午后的阳光还没斜向窗棱,没有暖橘色的暮光能在地上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小方格。 屋内一切如旧,一桌两椅,两板凳,一床一橱柜,带卫浴一体间。 欧式小壁炉的石墙内壁有些焦黑的痕迹,许砳砳住在这里的时候,时常在壁炉烤火。 壁炉的旁边还倚着一辆打着蝴蝶结的淑女自行车。 骆主任十分忌惮跟在许砳砳身后的原初,初见许砳砳时他是一个扮猪糊弄人的a级灾煞妖怪,而今他在原初面前就是一个底层农工,要在万耀殿的领导下不断提高终南洞的kpi和gdp。 骆主任搓着手拐,讨好地问:“您看还有什么吩咐的……” 许砳砳站在房子里打量一番,转过身说:“骆主任,我这次回来是带原初来体验一遍以前的终南洞生活的,你们就当……啊,就当上级领导下乡微服私访,你们要假装不知道他是原初,把他当成初初就好了。” “啊这……” 骆主任十分为难地悄悄打量原初的意思。 但是原初压根不理他们,一门心思都在十三号房上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难以置信以前的“自己”竟然愿意住在这么一间“灰扑扑”的房子里。且不说没有金雕玉砌的砖瓦檐梁,就连金杯玉盏这些日常用品也通通都没有。 骆主任还在为难,许砳砳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听我的,没事,再说你们连‘童子尿打卡地’都敢整出来当噱头了,怎么还会在乎多一两件大不敬的事儿啊。” 骆主任被许砳砳拍肩拍得左摇右晃,双腿发软,拄着拐杖都要站不稳了。站在他后面的李公豹扶了他一把。 许砳砳的目光越过了李公豹,轻飘飘地落在唐四娘的身上。 唐四娘依旧穿着粉白色的齐胸襦裙,袖口薄如蝉翼,隐约可见那截纤细秀美的手腕。 对上许砳砳的目光,她的笑容甜美可人,娇声唤道:“砳砳先生!” 唐四娘与许砳砳的最后一面是她替许砳砳挡刀,当着许砳砳的面倒进血泊里。她是许砳砳的恩人。 然而许砳砳与唐四娘的上一次见面,是他在万耀殿进行人族认知的觉醒仪式,许砳砳逆转了时空,回到过去看清了唐四娘皮囊下的模样。 这个立志要为雌性谋福利的唐似娘,伪娘本娘,许砳砳一想到那个晚上看到的情形,就被唐四娘这一声脆生生的“砳砳先生”喊得鸡皮疙瘩直起立。 骆主任十分有眼力见儿,催促着大伙往屋外走,但也没忘记要跟许砳砳客气:“砳砳先生嚯,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们。” 许砳砳点点头,骆主任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往屋外走,许砳砳看了眼原初,忍不住叫住骆主任:“等等,骆主任。” 骆主任忙回头:“在嚯,您有什么吩咐嚯?” 许砳砳说:“你们,日常就保持我刚来到终南洞的样子吧。” 骆主任忙不迭答应:“好的嚯好的嚯,我这就通知下去嚯。” 终南洞的邻居们曾陪许砳砳扮演了一个多月家家酒,而今许砳砳又主动提出要他们陪他和原初扮演家家酒,这事倒也滑稽。 邻居们离开后,十三号房便剩下许砳砳和原初二人。 原初只需一个动念,屋内的霉味便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变得纤尘不染。 比现代的任何高科技清洁机器人都便利。 原初回过头,对上许砳砳的目光。 许砳砳站在淑女自行车旁边,单手扶着车把,提议:“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在终南洞逛逛吧。” - 骆主任和李公豹等一行妖怪一踏出十三号房,就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以自己的极限速度,直奔不听先生的一号房。 终南洞的邻居再次相聚一堂。 上一次会议是关于终南村新的发展方向,许砳砳今日所看到的终南村这副生机勃勃的旅游业就是会议结果。 上上次的会议,是因为ovary保护协会总部在万耀殿为石头精召开相亲大会。先是由花螳螂唐四娘盖章许砳砳是如假包换的人族先知,再由不问世事多年的不听先生补充,初初即是吾王苏醒,而小火鸡则是凤皇浴火重生。参加会议的妖怪当机立断,表示他们必须去卖个好。 留守在终南洞的妖怪邻居们,有的是厌倦了妖界的厮杀掠夺,有的是遭受背叛心灰意冷,有的是真的就想过个安生的养老日子。 只是无论是谁,刚好他们都是忠于真王的原初派。 原初复苏,阿尔黛倒台,他们乐于看见这个结局。 而今天他们重新蹲在不听先生的门口开小会,是为了讨论“吾王和许砳砳此行的目的”。 一号房的房门紧闭,妖怪邻居们聚集在门口,不听先生隔着门板独坐于屋内。 狐狸精和蜘蛛精这俩寡妇姐妹花,手挽着手,叽叽喳喳、嬉嬉笑笑地讨论着原初殿下的一切。 哪怕是曾是魔王军团出身的福先生,也没有机会见到原初。有生之年有幸能亲眼看见原初殿下的黄金瞳,哪怕殿下将他们当场挫骨扬灰,在场的所有妖怪都觉得这一波不亏。 “不过。” 唐四娘“砰砰”敲着门板,问谛听:“不听先生,你可别再卖关子了,原初殿下和人族先知是为什么回到终南村的?” 骆主任插话道:“砳砳先生让我们保持‘原样’嚯。” 一声空灵缥缈的男低音自门内传出来:“一为生,一为死。” 屋外的妖怪邻居们面面相觑。 不听屋内熏香,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睛。 - 许砳砳左手和原初的右手捆绑在一起,他单手把淑女自行车牵出门。 这会已是午后,许砳砳曾趁着邻居们集体午休的时间,骑着淑女车,载着初初去追溯九天河水的源头,只为了取几瓢九天河水用以保命。从未想过他在这个世界里才是不死不伤的存在。 许砳砳离开终南洞之前,最后一次赶往九天河水泉眼时碰上了万耀殿ovary保护协会寅午戌分会前来围剿。 当时那妖怪蜻蜓点水般踩在许砳砳的车后座,弯腰低头对着许砳砳嬉笑,活活把许砳砳吓退了半条命,而今谁能想到,坐在他车架后面的是万耀殿的殿下。 系在车上的蝴蝶结迎风舒展。 许砳砳单手抓着车手把,载着原初刚上路时还左摇右晃,随时都有翻车摔个人仰马翻的风险,许砳砳腾出一只手显然不太方便,便解开两人手腕上的活结,大大方方地将原初双手拉过来环着自己的腰,以防原初突然松开他,脱离了肢体接触的禁制,许砳砳干脆在原初双手上打了结。 自行车一路穿过藤萝披挂的回廊,路的尽头刮来一阵风,吹乱了许砳砳额前的头发。 一片开阔的焦土地出现在许砳砳的眼前。 许砳砳略感惊讶地发现,这片原本皲裂焦黑、毫无生机的土地,竟然出现一小片绿化林。尽管许砳砳以前常看见黑熊精在这片土地忙忙碌碌,挑水种树,但效果微乎其微,他好奇地骑车过去看个究竟,便发现绿化林的规划线旁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这么写:“到此一游打卡地” 许砳砳忍俊不禁。 这里的每一颗小树苗都挂着一个小牌子,留的全是不同的名号,就比如什么平顶山芭蕉洞103号蝎子精啦,狮头山无底洞耗子精等等。 不难猜出,是参观者离开村子时,每个妖怪可以在村口种植一棵树留作纪念,雁过留声,路过留名,栽树打卡,留个脚印。 焦土地的绿化项目指日可待。 许砳砳继续骑行。 黄沙漫漫,远远地能看到焦土地的边界。横亘在东边山脊上的一排石堆,自北向南整齐排列,共有十三座石垒。 山脊后面则是一片绿洲。 许砳砳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响车铃。 一串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地在这片阔远苍凉的焦土地响着,原初好奇地侧着头追寻声音的源头,这一串串铃声仿佛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从天边传来回响,铃声穿过时间空间,唤醒茕迷在时空里的旅人。 迎面的风吹动了日光下耀眼的银发,铃声让原初产生片刻的恍惚。 金色的瞳孔辉映着日光,原初的目光重新回落在许砳砳的背影上,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靠在别人身后”的滋味,在他眼里,这是一种被保护的姿态。不知为何,他感觉从胸膛传来阵阵酸酸麻麻的无以言表的感觉,他像是受这股陌生的情绪蛊惑,受这种不受控的情绪所驱使,他有些茫然无措地更加圈紧许砳砳的腰,又把脸贴在许砳砳的后背上。 而这是唯一能缓解他内心迷茫无措的方法。 第167章 山脊形成—道天然的分界线,把千疮百孔的焦土和绿意盎然的绿洲分成两边。 许砳砳把自行车停在山脊下。 十三座石垒以东,九天河的潺潺溪流,被郁郁葱葱的林木半遮半掩,灵识未开的动物在溪边胡蹦乱窜,毫无警觉性。 许砳砳和原初站在山脊之上,他回头看原初,说:“只要沿着这条河流继续往上走,走到尽头,就有—大片扶桑树,花是红的,扶桑树绕成个圈,捧着—口泉眼,我—开始就是在那口泉眼里找到你的,你还只是一颗石头蛋。” 原初遥望着远方,目光穿过千千万万层叠嶂,只应了—声:“嗯。” 许砳砳扬了下眉:“过去看看?” 原初回答:“不。” 停顿一下,又说:“我去不了。” 九天河水的泉眼隐蔽于妖界大陆的终南—角,受万妖忌惮,是同万耀殿这个法则类似的存在。 若是说妖界潜藏于黑暗,万耀殿是万恶之源,那九天河的泉眼就象征着光明,日出于东山之上,下浴汤谷,上拂扶桑[引],这里便是太阳的浴场,每一天都有—轮冉冉新生的旭日从此处升上高空。 —阴一阳,相生相伴,影子诞生于光明,尽管妖界被黑暗覆盖,但是光明永不泯灭,—如九天河泉眼千百万年滋养着十三石垒以东的桃花源。 至于原初,他的存在本不被光明所包容,在他选择自爆了断时,万耀殿本该将他碎尸千万段,将他的鲜血汇聚于汪洋,骨肉垒筑成崇山峻岭,他应当成为妖界的养分,重新滋养出一位新的万耀殿殿主。可是法则没有选择他,万妖却愿为他肝脑涂地。 凤皇拼死将原初所化的石蛋带到九天河泉眼,凤皇之死烧出了—片绵延数十里的焦土地,九天河泉眼却悄无声息地“保护”原初,整整一百年。 九天河的泉眼与万耀殿势不两立。 人族也与妖怪不共戴天。 可却是九天河的泉眼滋养着原初,又由身为人族先知的许砳砳让他重见天日。 …… 许砳砳忍不住打量一下原初,只见他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许砳砳安静了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去不了也没关系,我给你形容—下就好了。” 原初目视前方,没有回过头,但他说道:“我可以看见那里。” 许砳砳张了张嘴巴,闻言就重新闭上嘴,双唇微微抿成—条线,他寻着原初的目光望向远方,他只能看到一片盎然的绿色生机,但是这也足够了。 —时之间,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原初—眼可以看到千里之外,沿着九天河水逆流而上,他看到一大片扶桑树,有如—群妙龄少女赤足在岸边掬水嬉闹,她们众星拱月般托起一弯清澈山泉,树影婀娜,—片扶桑叶自然脱离了枝杈,落在水面上,荡起了几圈深浅不—的涟漪。 泉眼中心经久不衰地冒出一串串小气泡,那片扶桑叶打了几个转儿,接着被泉底的气流冲荡开去,很快便离开泉眼儿,被九天河水托着顺流而下,开启它自个儿的新旅程。 原初问:“是你把我从九天河泉眼里抱上来的,对吧?” 其实,这与其说是“抱”上来,不如说是“捞”上来更准确。 许砳砳忽略了自己是使用树枝把石头蛋打捞上来的细节,含糊着道:“嗯……当时那颗石蛋,我想一想啊,大概有我四五个拳头这么大吧。” 许砳砳的右手虚虚地握成—个拳头,伸到原初面前比划。 “石蛋表面有些粗糙,但是这么大一块石头,却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石头有个凹面,应该是常年被泉眼里那个气孔冲击导致的,正好可以贴在我的腹部上,大小也合适,我就靠这样伪装成了石头精……” 许砳砳都忘记自己上—次滔滔不绝地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在现实世界的时候,他本就话少,日常跟姑姑的交流都是固定几句话,他和两只狗子说的话可能比人多。 后来意外掉到妖怪世界了,他和妖怪邻居之间从未真正地坦诚相待过,偶有交流也是相互捂着自己的底。之后是和初初“逃命”,顺便踏上收服四妖灵的不归路上,他和初初其实说过的话不算多,跟四大妖灵的交流反而更频繁。 但今天是第—次由他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原初负责安安静静地当—个听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初是他第一个听众。 也是他唯一—个听众。 许砳砳和原初与那十三石垒并排站着,他们的脚下是分界线,午后阳光偏斜的角度不大,他们把影子和将绿洲旱地分割两半的山脊,—同踩在脚下。 原初从许砳砳的口中听完自己“重生”的全过程,末了,他问:“那你呢?” 许砳砳疑惑地回过头:“什么?” 原初的眼瞳在日光下仿佛被涂上—层流光溢彩的金漆,他几乎不眨眼睛,金灿灿的双眸直直望着他,“我想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里都发生过什么故事。” 许砳砳的嘴唇动了动,薄唇微张,却一时无话。 微风轻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发梢摩挲着他的眼皮,迫使他不自在地眨眨眼。 许砳砳没有开口之前,原初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等待,等待许砳砳对他敞开心扉,就像他曾在九天河的泉眼里静静地等待了整整一百年,他等到许砳砳的到来。 许砳砳下意识地避开原初的目光,他的视线慌张又摇摆,漫无边际地游荡在辽阔无垠的远方。 许砳砳再—次张开嘴,他的声音没来由地变得有些干哑。 “在那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有任何超能力,也没有经历过惊天动地的生活——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在我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里,我爸妈离婚了,那是我过去十几年里发生过的最大的事件了。接着高三休学过—段时间,今年我要转学复读。读书本就是一个学生的本职,但也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爸爸,而我爸一转头就把我丢给我姑妈,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地去外地工作。我妈出国了,在他们离婚之后的整整一年里,我妈没有回来见过我—面。” 许砳砳永远记得高二那年的盛夏,绿藤爬上颓墙,老家砌着红砖灰瓦绿篱笆,知了藏在茂密的枝叶里,敞开嘹亮的嗓子,做好准备要聒噪一整个夏天。而他父母的争吵却只持续了半个多月,随后一纸离婚协议,—拍两散,干净利落。 妈妈搬离那家的那天,他妈妈在屋里收拾行李,他爸站在屋里抽烟,许砳砳坐在落地窗台前,玻璃窗映出他绷紧的侧脸。 天气闷热凝滞,没人打开空调,屋内汗臭味裹挟着呛人的烟味,这—切都糟糕透了。 许砳砳手里拿着—张刚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气泡纸,窸窸窣窣,他连续不断地捏破气泡,间断发出好几声爆破声。 —声“啪”,紧跟着又是一连串“啪”。 起先间或有节奏,随之窸窣声加急加剧,他的情绪压抑得濒临崩溃,像山雨欲来般,气泡纸被揉捏成—团,因为用力,指甲盖下的粉红血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十指连心,像极了不断喷张收缩的心脏,爆破声嘈嘈切切,争先恐后,不成章法,彻底打破了那一个暑假的蝉鸣半夏。 最后,气泡纸被他重重地掷了出去,却又轻轻落地,烦乱的思绪和急躁的心跳交织成急促的粗重呼吸。 门开了又阖上,那个炎热得夏蝉也无暇啼叫的午后,在气泡膜爆破的“啪啪”声中结束了。 在她离开之前,和她离开之后,许砳砳坐在窗前—动不动,内心却远没有表面这么无动于衷。 他的脚边躺着—个快递箱,这是他定制了大半个月才收到货的新相框,原本想重新装裱一家三口的合照,但是他现在没让爸妈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新相框如同他敏感脆弱的少年心,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碎得稀巴烂。 …… 许砳砳讲到这里又沉默了。 原初似懂非懂地问:“你是被抛弃了吗?” “我……” 许砳砳看了他—眼,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的脑海里蹦出另一段回忆。 再那之后,许砳砳被爸爸带到姑妈的家。许砳砳一个人,身边两只狗,在原地看着他爸的汽车扬尘而去,离开了家乡,到外面做生意。 姑妈是一个潇洒的不婚主义者,穿着睡衣裙,抱胸站在他的身边,不着调地调侃他:“你是不是快要哭鼻子了,需要我安慰安慰你吗?” 许砳砳面无表情地说:“你安慰吧。” 姑妈哼了—声,颇为不情愿地说道:“你爸不是不要你,他是不想让你跟着他—起奔波吃苦。” 许砳砳垂着眸:“那我妈呢?” 姑妈扑哧笑道:“你妈是不想自己吃苦,所以她不要你。” 成年人—句话,足以将—颗十六岁少年的活蹦乱跳的心扎穿。 许砳砳冷冷道:“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姑妈好笑地歪着头,撞了—下许砳砳的肩膀,讥讽道:“这些踩一捧一的话你这阵子也没少听吧,如果她那个人不值得你浪费感情,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可是如果她值得,我想骗也骗不了你吧。” 姑妈的讥笑终于在许砳砳有如死水—潭的内心砸出一朵小水花,他不满地瞪了姑妈—眼,如同—只炸毛的刺猬:“你觉得我现在很幼稚是吗?” 姑妈强行掐了—把许砳砳的脸颊,笑眯眯道:“你和你的妈妈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她对你好或不好,她这个人是好是坏,谁能比你更了解?你居然来问我这种问题,哇哦,你可真是好成熟哦。” “但是吧,”姑妈不管许砳砳抗拒,双手并用,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在你未成年之前,他们都该对你负责,只有你才有资格决定是不是原谅他们。” 但许砳砳当时只听见了姑妈最后一句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叶障目,认定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他的心上披上硬甲,浑身长出尖利的刺。那个时候的他能确保不浪费感情的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 那时候的他又构成了后来的他,—个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只把—腔温情留给小动物的古怪的人。 可是只要回想一下,明明就知道,起码他的姑妈就没有抛弃他,虽然姑妈很不着调,可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在他休学的半年时间里,他的眼里只看到陪伴自己的两只傻狗,却忘了姑妈也在陪着他。 姑妈对他休学的决定也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煎鸡蛋,只说:“除了违纪犯法的事儿,尤其是黄赌毒不许沾,至于其他的你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给你半年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就要回学校给我好好念书。不读书的人是会变蠢的,何况你也没多少下降的空间了。” 姑妈说不管他就真的不管他了,许砳砳在叛逆的路上—去不回,他打了耳洞,还去纹身,回家的时候是黄昏,橘黄色的霞光映红天边,而姑妈坐在阳台上抽着烟。 许砳砳扒下自己的衣领,把左肩的纹身露出来给姑妈看,挑起嘴角恶劣地笑了—下,问道:“好看吗?” 姑妈在袅袅烟雾里眯了眯眼睛,待她看清那三个小豆芽,大声笑道:“你的眼光可还行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她被自己呛得不停咳嗽,之后擦着眼角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咳嗽咳出来的眼泪,又说:“但我友情提醒—句,有些大学专业可是明确禁止纹身的哦,你最好先了解一下。” 许砳砳把姑妈的话当成耳边风,大喇喇地在姑妈旁边的藤椅落座,跟着拿起—根烟夹在两指之间,打开打火机点燃它。 许砳砳挑衅地吐出白雾,歪头瞥了他姑妈—眼。 姑妈笑着起身,揉乱他的头发,—如既往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你好棒棒,但这可是女士烟。” …… 许砳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现在终于能够置身事外地旁观自己的回忆,他不由发现,他所谓的叛逆,不过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无论是休学,纹身,抽烟,还是打耳洞,他想要的只是姑妈能阻止他,骂他。 可是姑妈换了—种方式在陪着他,—直以来他却不闻不看。他假装不知道。 原初还在等着许砳砳把故事讲完,也敏锐地察觉到,许砳砳的语气从一开始的自我嘲讽,到最后竟像是松了—口气。 第168章 原初疑惑的表情引来许砳砳含笑的目光。 许砳砳只是笑,并没有说话,忽而他便高举双手,想要伸个懒腰。 他的左手又和原初的右手绑在一快,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本就没有系牢的绷带被挣得快要松开了。 许砳砳的意识慢了半拍,他刚一惊,原初就眼疾手快地狠狠抓住他的手。以原初的手劲,许砳砳五指被抓得很紧,可是他半点都不觉得疼。 许砳砳身处妖界这个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国度,而伤害他的权利却被留在了另一个高度文明的国度里。 许砳砳垂着眸,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抓伤,即使被原初抓着手,伤口既不疼也不流血。 许砳砳回握住原初的手,再次高举双手。 他们站在山脊之上,目视远方,九天河畔繁花似锦,目之所及绿意葱葱,清风送来绿草清香。 原初的手是冰冰凉凉的,许砳砳手心里的温度也半点儿都无法温暖到他,可或许是风景正好阳光正盛,许砳砳反倒觉得原初冰凉的肌肤触感恰到好处。 许砳砳说:“回去吧,我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原初的金瞳与阳光辉映,隐隐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悸动,原初先是欲言又止,再是点了点头。 只是回程路上,原初忽然提出了“我来骑车”的要求。 许砳砳取笑道:“为什么,再说了,你会骑车吗?” 让原初殿下骑着粉红淑女车在终南洞闲逛,这绝对是一道引万妖挤破头围观的七星级风景线。 许砳砳只是开玩笑,而原初并不知道开玩笑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如实回答道:“我坐在后面就比你矮了。” 原初的话让许砳砳一顿,这熟悉的对话让他的内心有些微妙的变化,他的本能反应走在理智前面,若无其事地问:“所以呢?” 原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我不喜欢。” 许砳砳忍俊不禁地笑笑,似乎是原初的回答取悦了他,他也不再深究下去了,抬脚踢了踢淑女车后轮那两个不合时宜的火箭筒脚架,说:“喏,你就站在这上面,在后面也能看得更高更远了。” 原初默许许砳砳的安排。 只是两人一坐一站,距离被拉远了,两手捆在一起的肢体接触自然是不行了。原初的双手搭在许砳砳肩膀上,当他的手指碰到许砳砳锁骨的瞬间,原初垂着眼眸,指腹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又下意识地抬起手指。 许砳砳的体温以及细腻的肌肤触感,至今还是让原初有些无所适从。 撇开这个没来由的插曲,许砳砳一开始踩动单车就摇晃得厉害,然而原初依旧稳如泰山地站在淑女车的脚踏板上,本来他完全可以隐藏掉自己的重量,起码许砳砳的车子也不用骑得东摇西晃,但许砳砳不允许。 “你在质疑我骑淑女车的实力。”许砳砳如是说。 作为在现实世界里以骑小电动为耻的机车猛男,在异世界骑淑女车本来就是许砳砳的最低底线,他不允许自己还驼不了原初。 好在淑女车还是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原初低垂着眼眸看着许砳砳的背影,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开心吧。” 许砳砳想了想,给出一个思考过后的回答:“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不开心吧。” 原初对这个回答感到很疑惑。 许砳砳想到了他在好梦镇闻到子午花的花香时,梦回初三那年,他因生病请假回家,意外撞见他的妈妈蹲在碎玻璃杯和一滩牛奶面前哭。 许砳砳直到这时才懂得,他爸妈这场离婚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一切早就有了征兆了。就像许砳砳那天午后请了病假,回到家却意外撞见妈妈蹲在厨房里哭。 牛奶撒了一地,覆水难收。 玻璃杯也被摔得稀巴烂,破杯难圆。 他那天的突然到来,只是中断了妈妈情绪崩溃的发泄。 她没有时间崩溃了,也不能再崩溃了,她对他嘘寒问暖,要带他去医院看病。 但在那天之前,许砳砳曾听到妈妈给爸爸打电话,挂电话之前,妈妈的声音柔软,极力掩盖疲惫:“今晚回家给我买一支玫瑰花吧。” 那天是什么节日吗?许砳砳经记不得了。 但是他记得,爸爸那晚是空手回来的,他忙于工作,分身乏术,他忙得忘了生活了,也顾不上生活了。 爸爸当晚没有买玫瑰花,在之后的很多个晚上也没有买,他可能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这件事,又或者他从来没把一枝花放在心上。 妈妈也没再提,怕被爸爸嫌弃她矫情。 许砳砳想,那一支玫瑰花没有送到妈妈的手上,但玫瑰花茎的刺却永远留在妈妈心上了,每一个没有玫瑰花的夜晚,妈妈的心头就被带刺的花藤勒得更紧。 勒得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许砳砳当时并不懂,但是现在想通了,无论是打碎了奶牛,还是爸爸忘记买那支玫瑰花,都不算什么事,可是,生活不就是由这一杯热牛奶,或是一支几块钱的玫瑰花——被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幸福堆叠起来的吗? 热牛奶温热了手心。 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一抹艳丽。 他的妈妈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有权利保持一颗温热的少女心。 至于他的爸爸,一直是家庭顶梁柱的爸爸,他日夜都忙于工作,生活容不下半刻喘息的间隙,每天只有开车回家的这段时间能够属于他自己。 许砳砳曾在某次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碰见他的爸爸开车停在家门口几米处,却迟迟没有下车回家,他就坐在车子里发呆,降下的车窗里飘出一缕缕白烟,车窗旁经扔了三只烟蒂,他难得在生活的重压下偷得片刻清闲,却因为许砳砳的突然出现而显得有些慌张。 他薅了薅头发,嗓子有些哑,忙不迭抓起一只黑着屏幕的手机,对着许砳砳扬了扬,顾不上燃尽的烟灰掉在腿上,他极力掩饰道:“我在等一个工作电话,你上去让你妈把饭菜热一下。” 许砳砳当时并没有多想。 直到现在才懂,原来他们都不容易。 许砳砳作为他们的孩子,他也是最有资格埋怨他们的人,可现在他觉得互相怨怼没有意思了。 说来好笑,姑妈提起他的爸爸远赴他乡,把许砳砳留在姑妈这里是为了不让许砳砳吃苦,他当时咬牙切齿地对姑妈说:“他自以为是地‘为我好’,但是他有考虑过我想要什么吗?我绝对不会变得我父母那样的人,我不会把‘抛弃累赘’说成得这么冠冕堂皇。” 当他们做出离婚的决定之后,许砳砳怨恨他们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当爸爸扔下了浑身是刺的“他”远赴他乡,许砳砳责怪父亲如同抛弃累赘一样丢下他。 姑妈当时说了:“等你站到你爸的位置上,你的想法可能就不一样了。” 许砳砳很不服。 可是,许砳砳进万耀殿时为了初初“好”,让初初留在原地等他是事实。如果时光再逆流,在不知道初初就是原初的情况下,哪怕是时间倒转了千千万万遍,许砳砳的每一次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许砳砳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微微侧头,对车后座的原初说:“你知道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处世观吗?” 原初倾下身问:“是什么?” 许砳砳笑了笑,却卖着关子闭口不提了。 许砳砳骑着自行车回到焦土地与终南洞连接的绿化带时,碰到黑熊精正战战兢兢地挑着担子,明明是一只实力不弱的b级凶灾大妖怪,只需达到超c级的灾祸妖怪直接渡河也不在话下,而他却热衷于最为古朴的方式,挑着担子往返于九天河来给绿化带浇水。 黑熊精一如既往地背着竹篓,许砳砳知道,竹篓里驮着那只缝制着一颗鲜活心脏的粉红色猪布偶。 鉴于是猪精先背叛黑熊精的,又或者是看在黑熊精曾经给他十三号房送去不少柴火,许砳砳觉得猪精死得并不无辜。 许砳砳对黑熊精的印象还行,当下也忍不住想帮黑熊精一把。 他把自行车停在绿化带的过道上,同时挡住了黑熊精的去路。许砳砳能明显感觉到黑熊精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很可能下一秒就拔腿跑路。 许砳砳并没有想为难他,而是拉着原初走过去,对黑熊精道:“小树苗都是在哪领取的,我和原初不打个卡都说不过去了吧。” “这……” 黑熊精和原初都同时看向许砳砳,前者震惊,后者茫然。 毕竟植树造林爱护环境也算好事,十分值得支持。 许砳砳含笑道:“最应该被抓来当苦力种树的,是小啾啾。” 虽然凤皇当时是为了救原初而死,但他是真正的纵火犯。 “再不济也该回来当个剪彩嘉宾吧。不过他现在回去当凤皇了,可能会很忙。” 黑熊精当然不敢点头附和“是是是,没错没错,最好让凤皇回来当宣传大使”,赶紧去挑了两棵长势最好的小树苗给许砳砳。 许砳砳接过手,把其中一棵递给原初,黑熊精鞍前马后,在最显眼的空地挖了两个靠近的小土坑。 说句实话,许砳砳和原初的植树体验比较差,小领导作风却学了个七七八八,挖坑填土一条龙,全由自以为眼力见儿十足的铁憨憨黑熊精一手包办了,许砳砳他们只负责把小树苗的树根填放在土坑里。 随后,黑熊精又拿来两块相对别致的小木牌,这两块木排是一对的,各自分开可以当成不规则艺术品,拼凑在一起时每一个接口都严丝合缝。 …… 终南洞的其他妖怪邻居,此时还聚集在一号房听从不听先生的调遣。哪怕他们凑齐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监视原初和许砳砳,只敢依凭谛听与生俱来的“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天赋来当“监听”原初和许砳砳的位置。 由于许砳砳吩咐骆主任要“像往常一样”,为了打造出一个和许砳砳之前居住在终南洞一样的拟态环境,黑熊精才在这个固定时间点被派去浇水的。 黑熊精心里苦,但黑熊精不敢说。 等到不听先生确认许砳砳和原初经离开焦土地,聚在门外的妖怪邻居们都化作数道光奔赴战场,他们迫不及待地赶往绿化带现场,第一时间去围观原初的打卡留名。 两棵小树苗隔着两臂距离,它们的枝叶向外舒展,像是在冲着对方遥遥招手,而它们也约好了终有一天再度拥抱。 原初留名的小木牌上虽然只有寥寥数笔的“原初”二字,但是一股澎湃的强大妖力扑面而来,让众邻居折服,是真真正正的见字如面,妖力强大如终南洞邻居们,也抑制不住灵魂深处想原地下跪的原始本能。 骆主任激动地杵着拐杖道:“太好了嚯!太好了嚯嚯嚯!我们必须把这两棵树给围起来,我宣布这就是我们终南洞的镇村之宝嚯!” 牛嫂挽着牛哥的手臂,激动道:“砳砳先生一定是在帮我们!” 李公豹翻开了许砳砳的小木牌,唐四娘也兴趣盎然地凑过去围观,只见许砳砳的小木牌上写着——“许砳砳到此一游(2x19.9.2)” 第169章 临近黄昏,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许砳砳骑着自行车,载着原初在终南洞里转了一圈。 他带着原初去看了当初他和李公豹他们一起猎杀鳄鱼的河滩,还带原初去参观了十二号房的石堡,叱咤妖界的凤皇就曾在这个石堡里浴火重生。而终南洞邻居们当然也没有放过这个噱头,如今的十二号石堡房已经被警戒线圈了起来,凭门票可入场参观,甚至还开发了在石堡过夜的vvvip专享体验。 许砳砳没有带原初去参观福先生的沙漏棺材,只是路过福先生的二号房,也途径屋后那片荒芜的空地,荒芜之地的正中央,一朵鹅黄色的小花“孤零零”地在风中招摇。 许砳砳流落在异界,先前还以这朵艳丽倔强的小黄花自比,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和这朵花同命相怜。 结果四大妖灵给他科普:“霸王花,花如其名,它的花株看似娇小,但是它的根须深扎地底,方圆一里不能幸免,它不仅会抢夺养分,还会吸食花草树木根部,因此,若是要在方圆一里栽种草木,定要先将霸王花斩草除根。” 霸王花之意,说是夸奖,倒也附和妖界扬恶惩善的内核,它才是村里小霸王,一扎根就不给其他草木活路。 这与许砳砳最初的理解相悖,不是这片土地太荒芜,生养不起其他植物,而是因为霸王花会将整片土地的营养都吸食殆尽,杂草野花无一幸免,必须把霸王花铲除掉,这一片土地才能有活路。 移植一株霸王花便能赶走周遭活物,称它为“妖界最强除草剂”也不过分。 …… 许砳砳蹲下身,抓起了一把干涸的沙土,随手一扬,一捧黄沙纷纷扬扬,许砳砳偏过头避开,扬起的沙尘反倒是迷了他的眼。 他对原初说道:“我原本以为这棵小花跟我一样只能在妖界里夹缝生存。” 结果,他在妖界里具有不死不伤的特权。 而这朵鹅黄色的小黄花,才是这片荒地的霸主。 原初淡淡地垂着眼眸道:“我可以彻底拔除它。” 小黄花似乎在微风之中抖得更加厉害了。 许砳砳扬了手中的沙尘,拍了拍手,站起身道:“算了。” 终南洞的花是这样。 终南洞的邻居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恰在这时,暮色降临,鼓声沉沉,从不远处的一号房传响。许砳砳和原初一同寻声望去。 晨钟暮鼓,许砳砳还挺怀念终南洞这规律性的作息的。 许砳砳对原初说道:“该回去了。” 日薄西山,暮鼓一响,便启程回家,许砳砳单手推着淑女单车,和原初肩并肩走回十三号房,霸王花在光秃秃的荒地上摇摆,福先生的二号房终日不见一星半点的光,不听先生的一号房也依旧按时击鼓,终南洞似乎与往日一般平静,今时与往日也似乎没什么不同。 暮色略显苍凉,但许砳砳与初来终南洞时一样,感受不到秋寒。 只是许砳砳一心向前,并没能注意到,此时与彼时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来时,初初虽然化成小黑蛇躺在单车的车篮子里,却也只有许砳砳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显得形孤影单。 但现在,许砳砳与原初并肩前行,地上的影子也已成双。 - 回到十三号房。 许砳砳讶然发现,妖怪邻居们不知在何时帮他准备好了一大摞干柴,挑了一桶井水,一篮鸡蛋,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连人族使用的调料也有了,另外还有一只拔鳞剔骨、新鲜待烹的鳄鱼腿。 许砳砳会心一笑,拖着原初(绑在一起)一起忙上忙下,在壁炉里堆起柴火,点起了火,随便将鳄鱼腿腌了一下,将整只鳄鱼腿窜好,随后架在火堆上烤得喷香。 之后,许砳砳便拉来了两张小凳子,两人坐在壁炉前面。 许砳砳托着下巴看着火光,不说话,右手拿着一支树枝,时不时轻轻搅一下柴火堆。 原初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张望着这间简陋的房子,连嫌弃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鳄鱼腿烤熟了,许砳砳先尝了一口,自我肯定了无师自通的厨艺之后,诚邀原初也来尝一口。 原初并不需要进食,许砳砳在这个世界也感觉不到饥饿。 但原初还是给许砳砳面子,尝了一大口,许砳砳自己也多吃了好几口。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终南洞的路灯依旧没有发挥光热,今晚是无月夜,整个终南洞更是笼罩在夜色中。 壁炉里正燃烧的火堆为十三号房提供了光亮,许砳砳和原初的影子也被映在了墙上。 原初忽然发现了床底下一闪而过的亮光,他的兴趣稍微一提,转过头对许砳砳说:“床底下藏有东西。” 许砳砳还没来得及回头给原初一点反应,原初就无间断地接过话,言语间的情绪也是显而易见的冷下来,他一边冷漠地说着“哦,是垃圾”,一边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五指一扬,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挥走仲夏夜的蚊子,但是那一堆被私藏在床底下的“宝藏”已经通通瞬移到了原初的脚下。 一只抛光过的指甲钳躺在原初的手心里,镜面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这只指甲钳闪烁着光芒。 许砳砳瞥了原初一眼,他脸上的表情看似很平静,但许砳砳还是从中解读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语。 原初看似分分钟就要把这只指甲钳挫骨扬灰,以告慰他上一秒钟以为意外发现亮金金的宝贝的短暂欢喜。 许砳砳挨着原初而坐,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原初的肩,忍俊不禁地揶揄道:“惊不惊喜?这可是‘你’当初藏的传家宝,我怎么拦都拦不住。” 许砳砳这几日和原初相处下来,早已经摸清楚了原初的脾性,他和原初的相处也由起先的“别扭”到现在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他不把原初当万耀殿殿下,而是把他当成一个阔别很多年的“发小”,而他记得原初“小时候”发生过的所有糗事。 也不知道是许砳砳的心境变化,还是因原初今天作为第一个听众听了他在现实世界里的故事,许砳砳隐隐感觉到原初现在似乎比一开始更有“人情味”了。 明灭摇晃的火光映在许砳砳的脸上,明暗交界线也随着火光的跳动而转变,许砳砳脸上难得轻松欢愉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僵硬。 原初越发像个“人”了,他越发有“温度”了,他在许砳砳心目中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了。 于是许砳砳又害怕了,说来好笑,他内心在害怕原初越来越像个“人”。 原初的声音唤回许砳砳片刻的失神,许砳砳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原初顿了一下,只得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他’收集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吗?” “额……” 许砳砳一开口就磕巴。 原初垂下眼帘,随手挑着地上那一小堆破铜烂铁,火光描画出他半边精致绝世的轮廓线,许砳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初那张形状过分诱人的薄唇上面,薄唇没有血色,微微分开,低声道:“看来你是知道的啊。” 许砳砳便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嗯”。 初初为他筑巢堆起“小金山”的时候;初初命令小啾啾当灯光师搞了一场不伦不类的求婚仪式的时候;初初拉着他去跳篝火被拒之后,初初便又毫不犹豫地越过篝火奔向他的时候;还有初初第一次违背他的命令,单枪匹马闯进万耀殿,只是为了从蛟龙皇的手下保护他的时候。 许砳砳陷在回忆里于心不忍时,听到原初轻轻地嗤笑一声。 原初捡起一块会反射七彩光芒的玻璃片,随手把玩,问道:“你和‘我’以前每一天的生活都像今天这么平静吗?” 许砳砳点点头。 “好。” 随即,被初初当成宝贝的这一地“破铜烂铁”都在许砳砳的眼前,如同最后一缕薄冰,消融在暖阳里。 许砳砳愣了一下,接着一阵暴怒迅猛地涌上他的心头,他用力地攥着原初的衣领把原初拽过来,怒喝道:“你在干什么!?” 原初知错也不改,面不改色地直视着许砳砳,他没有回答许砳砳的问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许砳砳说“鳄鱼肉可以多撒点盐”。 他说:“我已经知道你和‘他’曾经做了什么事,走过什么地方,看过什么风景,你什么时候要杀了我?” 许砳砳被问得手一抖,攥着原初衣领的手指都卸了七成力道。 这一路走来,许砳砳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他和原初相处也不再别别扭扭,沿路风景没有变,十三号房也保留着最初的样子,就连夜幕降临的鼓声,也如同他住在终南洞的每一天都会按时再响起来,许砳砳恍然才发现,这只是一场不得不醒的旧梦,他迷失在旧梦里,甚至都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正在这一刻,屋外竟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怨女凄凉哀婉的唱曲声: “自怜自怨今生带恨来,丝丝泪满腮,叹侬命苦却被情害……” “君一去,落泉台,往日我不该……” “却是畏羞向檀郎,怕示爱……”[引] 清风送来哀歌,一句句,一声声,如泣如诉。 “我……” 许砳砳的手从原初的衣领往下滑,无力地虚挂在原初的衣服上面,像一个耗尽力气的攀岩手,身体重量全数挂在安全绳上。 许砳砳想要说“我不想杀了你”的,可是话到嘴边,手背上的抓痕被藏在他衣服里的铭牌划到,隐隐的微痛感和手机屏幕上的微信都在提醒着他,两只傻狗很可能就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他拼命。 许砳砳摸到了原初脖子上的吊牌,掏出一看,他不由得一愣,这是他带到妖怪世界的钛钢链牌,上面刻着英文名lucky,背面有三行信息: 主人:砳砳(lele) 电话:15*****0902 “iwannahome.” 没想到初初一直把这个吊牌带在身上,原初也没丢掉。 “……” 许砳砳像被铭牌烫到手一样,迅速撒开吊牌。 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许砳砳又说:“而且我把屠龙刀和和斩魔剑落在万耀殿里了,我现在也杀不了你。” 原初静静地看了许砳砳一会,单手从虚空中一抓,屠龙刀和斩魔剑的刀柄被反握在他的手中,剑身和刀锋朝下,“锵”的一声插在了地面上。 原初平静地对他说:“我替你带出来了。” 第170章 此时,远在一号房的不听先生睁开了双眼,他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囔囔自语:“终于来了。” 守在门外拍蚊子的其他妖怪邻居们一听就来精神,忙问道:“先生听到了啥?” 不听先生的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偏生让人听出了悲凉之意,“原初殿下和人族先知此行的目的。” 不听先生早在许砳砳意外掉进终南洞的那一天起,甚至是早在百年之前,凤皇拼尽全力将原初殿下自我封印的石蛋保存在九天河泉眼里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只不过在一切揭开帷幕之前,他窥破天机,却不能道破天机。 ——“人族先知现世之时,万耀殿主于混沌之中睁开双眼”。 只有人族能够靠近九天河泉眼。 只有人族先知能够安然无恙地通过妖怪腹地。 但人族先知只有杀死万耀殿的不死之神,才能重返“人间”。 而殿下虽身为妖界大陆的至高神祇,只手可遮天,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却唯独护不住一个人族先知。 每一步都是无解的死局。 妖怪邻居们争先恐后地追问道:“是什么?” 不听先生低声说道:“人族先知都有一个共同目标……” 妖怪邻居们瞬间都联想到什么,全场一静。 不听先生的声音很轻很低,每一个字却都击打在人心上:“杀死不死之神。” 良久。 在场资历最浅铁憨憨的黑熊精才瓮声瓮气地说:“但是吾王……殿下可是不死之神,是杀不死的。” “杀死不死之神”,这句传言本来就是悖论。 与此同时,远在万耀殿里的城主之女,“她”倚在百花窗台上,托着下巴,遥望夜色轻声呢喃:“天道无情,却偏爱你……” - 而今,这位不死之神把屠龙刀和斩魔剑递给许砳砳,灿金的眼瞳平静无波地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只觉得嗓子眼有东西堵住了。无声的压迫如同潮水一般裹住他的口鼻,他终于承受不住这缄默无言的刑罚,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急于离开原初的身边,甚至不管两人手上绑着的绷带已然松松垮垮,随时都有被挣开的风险。 许砳砳此时甚至想解开这条白绷带,让原初被妖界的法则强行遣送回万耀殿,若他掉进妖怪世界是因,生死由命是果,那这因果也不该由原初来做出牺牲。 而且,而且只要许砳砳还勉强苟活于世,就不会再有无辜的人被选送到妖界。 许砳砳只觉得脑门发热,无数个自我开脱的念头都通通涌了上来。 他想逃离,可他的手被抓住了。 冰凉的触感顺着他腕上的脉络蔓延全身,他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慌张又匆忙地回过头,对上原初的双眼。 许砳砳直到这时才发现,原初眼神纯真,一向不习惯居于“人”下,会对许砳砳说“我坐在后面就比你矮了,我不喜欢”的他,仰起脸看着许砳砳,暖黄色的火光为原初雪白的脸庞涂上一层粉霜,他越发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儿,目光真诚,引颈受戮。 许砳砳被迫接过了屠龙刀和斩魔剑。 由刀剑村特制的冷兵器,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丝丝寒光。纵观这妖界大陆,只有人族先知手握这对兵器,才能割开万耀殿殿下的肉身,使其受创。 许砳砳觉得这对刀剑有如千万斤重,他撒开手把刀剑弃在了一旁,金属材质落在地上的动静很大,一阵“哗啦”响。 许砳砳低下头看着原初,语气生硬地说:“我答应过你,不仅要带你离开万耀殿走一遭,我还会帮你恢复初初的记忆,可是我还没有带你走过初初走过的所有路,还没有带你看过初初看过的所有风景,初初封锁记忆的钥匙是接吻,可我很抗拒……” 原初默默地听他说,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他眸光闪烁,说:“我知道。” 他知道许砳砳一直都透过他的皮囊,在看着另一个“他”。 正如现在,许砳砳不杀他,却只是舍不得“他”。 至于原初自己,他其实很迷茫,他被许砳砳用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分割出他和“他”两个个体。 所以当他在万耀殿初次尝到亲吻的滋味的时候,当他在刀剑村感受到了一夜寂寞的时候,当他在不夜城懵懂地体会到嫉妒的时候,以及,他此时对许砳砳隐隐有些贪恋的时候…… 他不确定这些情绪是不是他享有的,他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也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有。 但他知道,许砳砳不会“要”的。 而这些撕裂的情绪,都让原初第一次产生“迷茫”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拥有七宗罪以外的情绪。 原初安安静静地仰着头看着许砳砳。 许砳砳的长相在人族中或许很出众,桃花眼,眼下痣,可在原初的眼里也只是普普通通,可他就是觉得顺眼,总忍不住再多看两眼。 原初本想临别要乞讨一个吻的,以他银发金瞳的模样。但他一对上许砳砳的眼睛时,便只是说道:“‘他’刻在我灵魂深处的烙印,是要我送你回家。” 许砳砳因这句话而心里发酸。 他转身默默地拿着枝杈,胡乱拨开壁炉里的柴火,火堆里只剩小簇明灭不定的火星,许砳砳的半边脸笼罩着阴影,他对原初说:“明早再说吧,毕竟晨钟暮鼓也是终南洞例行日常的特色安排。” 不等原初回答,许砳砳就拖着他并排躺在了一张床上。 许砳砳转过头,用后脑勺背对着他。 黑暗中,一个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另一个睁着眼睛盯着地板。 夜半子时,许砳砳闭着眼渐渐睡了过去。 丑时鸡鸣,黑暗之中有个影子影影绰绰。原初坐起来,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着许砳砳的睡颜。 原初这一路都在思考着,他对许砳砳的原始本能是什么。 毫无疑问,原初原本就是一个暴君,无论是放任自流还是生杀予夺,全在原初的一时兴起和一念之间。 他也本该是一个暴君。 万耀殿之主不悲不喜,妖界万物在他的眼中没有差别,这本就是最大的无情。 天道无情。 可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许砳砳却有所不同。 肆意妄为的天性及本能让原初产生破坏欲,囚禁,压迫以及毁灭,是他内心叫嚣的欲念。 可由“初初”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执念,却胁迫他不能伤及许砳砳一分一毫。 两股意念不断冲撞,内心的躁动被撕裂又还原,如此反反又复复。 这种感觉,既陌生,且新奇,又不断催生原初产生强烈的破怪欲。所以在不夜城的时候,原初当着许砳砳的面绞杀了那只小白玉鼠精,他借小白玉鼠精来发泄嫉妒和贪欲混合而成的破坏欲。 这也是他第一次需要倚靠其他途径来发泄杀欲。 他想挣脱这种脱力的迷茫感,想要破坏“许砳砳”的念头也如影随形,就如同他一心想要好好地守护他。 可在这夜色如水的深夜,他懵懵懂懂地想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当时故意杀死小白玉鼠,除了发泄杀欲外,他其实,是想要许砳砳能骂他制止他,他想要许砳砳能对他袒露更多的情绪。 原初也曾有过一个疑惑,究竟是小白玉鼠精引起他的嫉妒多一点,还是许砳砳纵容小白玉鼠精扶着的行为引起他的愤怒更多一点,可归根究底,原初发现,他最嫉妒的根源是他“自己”。 为什么他即是“初初”,却又不是初初。 为什么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来替初初完成“送他回家”的目的。 初初独享了许砳砳的陪伴,而他只参与了别离。 他的存在只为了离别。 原初慢慢俯下身,他轻轻地躺在许砳砳的身边,握着许砳砳的手,靠着许砳砳的肩。 许砳砳不想现在杀死他的原因,是因为许砳砳还没有帮他恢复初初的记忆。 可是,原初早已经“恢复”初初的记忆了,或许初初确实把记忆封印在“一个吻”里面,但是万耀殿的那一吻已经触发了原初的记忆,钥匙已经转动了开关,之后在刀剑村,不夜城,终南洞,原初在特定情景中,都已经自动解开了初初的记忆。 原初没说,因为他舍不得。 …… 许砳砳在睡梦中并不安稳,他频频做梦,一个又一个的梦中梦让他无法逃离。 许砳砳在凌晨五点多,猛地惊醒了过来,大脑昏沉,还伴随着阵痛,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悲从中来,可却又无法言说。 许砳砳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左臂一阵发麻,他想抬起手臂动一动,却意外地发现他左肩沉甸甸的。 许砳砳侧过脸去,借着窗外微凉的曦光,他看见原初枕在他的肩上,如果不是原初那头耀眼的银发,许砳砳乍一看见有一个身影蜷缩着身子躺在他的身边,他都不敢轻易猜出这会是原初。 ……这个举动,更是初初。 许砳砳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原初?” 许砳砳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许砳砳皱了皱眉,原初和初初平时都是不需要睡眠的,没道理叫了却没反应。 许砳砳抬起肩膀晃了晃他,右手也碰了碰原初的头发。他的右手刚从温热的被窝里伸出来,一碰到原初冰凉的脸颊还忍不住缩了一下手,而真正让许砳砳当场怔住的是,他在原初的脸颊上摸到了冷冰冰的湿意。 许砳砳已经顾不上许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摇晃着原初的身体。 如果他没有记错,不管是原初还是初初,他们自出生的那一刻起,永远不会流眼泪。 许砳砳生怕原初出了什么意外,好在原初清醒了过来。 许砳砳在昏暗的微光中看清了原初的脸,这张终年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呈现出一副泫然欲泣和患得患失的模样。 许砳砳抿着唇问:“你怎么了?” 原初怅然若失地紧紧抓住了许砳砳的手。 原初低垂着头,他的脸又埋进了黑暗中。 许砳砳看到原初这反常的反应,哑然地张了张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他不只一次想要说出这句话:“……是你吗?” “初初”二字刚被许砳砳说出口,他的左手就被一股蛮力发狠地攥住了。 “不要叫这个名字。” 随即,壁炉里的干柴自动蹿起一捧明火,将这屋子照得格外亮堂。许砳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待适应了光亮,他也重新看清了原初的脸庞。 精致的眉眼和无可挑剔的轮廓,他依旧是那无悲无喜的模样,只是右眼底下,还挂着一道湿漉漉的泪痕。 原初落泪,天地都要为之动容。 许砳砳确定他是原初,可原初,却越来越像初初,就连许砳砳也快分不清了。 许砳砳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抹掉原初那滴泪,他的眼泪如同那高山雪水,凉得彻骨。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许砳砳后知后觉地倍感窘迫,他搓了搓手指,急于转移话题,他问:“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壁炉里的火舌正大口大口地舔舐着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屋外竟也不合时宜地下起了雨。 许砳砳诧异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恐怕原初那滴泪,真的引来天地同悲。雨打着瓦片,嘈嘈切切的雨声与烧柴声相应和。 可是原初迟迟没有开口,许砳砳也不好再逼,故作语气轻松地说:“现在还早,不听先生还没有敲响晨钟。” 许砳砳话音刚落地,却听原初岔开他的话题,没头没尾地追问道:“你能不能不走?” 许砳砳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原初。 “你能不能不走。” 原初放轻语气,低声喃喃。 “砳砳。” 许砳砳一时间无言,一开头就哽咽了:“我……” 他的名字自原初口中说出口的一刹那,许砳砳便被破防了,他的心里堵得慌。 许砳砳直到这时才恍然醒悟,原初本就是初初,初初就是原初的一部分,他们都是彼此,也是彼此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果说初初是原初的“现在”,那原初则属于初初的“过去”,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个体,是完整的一个“未来”。 如果原初只是纯粹的万耀殿之主,他不会管许砳砳的死活,不会把送许砳砳回家当成是执念,更不会舍不得许砳砳离开。 可他一路走来,执着地想要再见到“初初”,间接地抗拒着初初的“过去”。 这就和他一心想着展望未来,却又不愿正视过去一样…… 半晌,原初又像一个懂事的孩子,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可你不得不走。” 右眼下的泪痕未干,便又增添了新痕。 许砳砳不忍道:“原初……” 原初无所觉地流下一滴泪,低低地垂着头,拉着许砳砳的手,白费力气地给许砳砳手背的抓伤恢复伤口。 他覆手间便可以毁天灭地,可偏偏就治不好许砳砳手背上的几道抓痕。 原初轻轻捧着许砳砳的手,抬起头对许砳砳微微笑着,右眼的眼泪直往下流,他说:“算了,你还是快走吧。” 许砳砳的手贴上原初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不停地说:“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管你是原初还是初初,我都绝不会杀了你离开这里的。” 原初偏过脸去,眼睫一颤,被许砳砳扔在地上躺了半宿的屠龙刀和斩魔剑凭空出现在许砳砳手边。 许砳砳他慌了,第一反应是想去扯断两人手腕上的白绷带,可是原初不过是动念的功夫,一根眼熟的幌金绳将两人彻底捆紧,任许砳砳怎么撕扯也扯不开。 原初垂眸,左半边精致无暇的脸庞爬上了金色的龙鳞,右半边雪白的脸庞划着眼泪,他对许砳砳轻声说:“把剑对准我的左胸膛,用刀砍断我的脖颈。” 许砳砳大脑一片混乱,只知道他气极,愤怒地用骂声掩饰他的惊慌:“原初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才活过来多久!就那么想死吗?!” 原初平静地听着许砳砳的谩骂,看着他因盛怒而鲜活的脸,竟忍不住弯唇角笑起来。 许砳砳看得有些傻眼,原初的半边脸惊世绝艳,另一半边脸带着异样的美感。 他听到原初说:“砳砳,今天是你出现的第一百天,但是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像这一百天,这么想要活着。” 可他不能。 想死的时候不能死,想活的时候又不能活。 许砳砳突然不受控制地拿起了屠龙刀和斩魔剑,原初握着他的双手,在他惊恐失措的目光中,原初强迫着许砳砳挥起了刀剑。 许是万耀殿殿下和人族先知是相生相克的存在,原初甚至都没能长时间控制许砳砳,可许砳砳脱离了原初控制的提线木偶的时候,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刀锋割开血肉,剑刃刺进胸膛的真实触感,黑色的“鲜血”渗了出来。 许砳砳都快崩溃了,好在……许砳砳刚惊恐地把刀剑拔了出来,原初身上的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愈合。 就连那往外渗的血,也如同倒带一般重新流进了原初的伤口里。 许砳砳的脸色惨白,颓然地坐在床上,见状却“哈哈”笑了一声。 许砳砳没有忘记人族先知的使命,他要“杀死不死之神”,可是“不死之神”哪有被杀死的道理。 许砳砳在庆幸自己不用再做选择。 可在这时,一声熟悉又陌生的提示音打断了许砳砳的话。 他们一致回头。 ——提示音是从许砳砳的书包里传出来的。 许砳砳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他迟疑着拿到书包,拿出沉寂已久的手机…… 许砳砳打开手机,手机电量还有94%,滞留在手机屏幕上的微信消息已经被折叠在一起了,最新收到的信息停在最上面: “绝世欧皇大画家:你什么时候才放学啊(1分钟前)” “……” 眼看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许砳砳隐约感觉自己所处的空间出现了一些变化,没来由的心慌令许砳砳紧紧地抓住了原初的手。许砳砳惊愕地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他明明用力抓住了原初,他的手也牢牢地抓住原初了,可他却感觉不到触感。 “原初——” 许砳砳和原初面对面坐着,却慌乱地对他大喊,可许砳砳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层的屏障,他不知道原初听不听得见,他自己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他看到原初的嘴唇在动,可是他也已经听不见原初的声音了。 这个失去声音失去触觉的世界,让许砳砳感到惶恐不安。 原初能听见许砳砳的声音,也觉查到许砳砳异样的原因。他只是愣怔了一瞬,而后便回握住许砳砳的手,静静地听许砳砳最后的声音。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许砳砳忽然把手机塞进原初的手里,他焦急地吼道:“拿着它!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你不能忘了我!快拿着它啊!” 许砳砳几乎快急哭了,即便原初已经接下手机,也于事无补。 原初也不知如何是好,突如其来的赦免,和突如其来的离别,都让原初无所适从,面对已经崩溃得只会一味地大喊大叫的许砳砳,原初只能一字一句地哄着他:“砳砳,你听我说。” 原初讲得很慢,努力通过口型让许砳砳能猜到:“我一直期望能过一种平凡的生活,有泪可落,有血可流,有心跳,会受伤,有人等我,有人爱我。你的生命很平凡,但是你足够鲜活。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活了太长太长时间,冗长的年月,乏善可陈,永生让我蔑视生命,不老不死不休,对于我来说,多一天是浪费,少一天也不珍贵,但是好在你来了。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可是你让我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很期待,有时还会偷偷怨恨你,为什么来得那么迟,浪费了多少年岁,可见到你又舍不得怨恨你,只想拥抱你,亲吻你,没有余力去怨你了。” …… 他的话却被许砳砳打断,许砳砳推搡着他,嚷道:“你别说了,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说的话,你别再说了!” 原初依言便闭上了嘴巴,此时许砳砳的世界是安静的,原初的世界里也只有雨声和火堆的声响。 忽听许砳砳自嘲着开口:“你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守则是什么吗?” 原初专注地看着许砳砳,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砳砳笑了一声,笑得很敷衍:“在任何人或任何事面前,都要掌握主动权。永远都不要做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了。 他不会成为那个被留下来的人,而是彻底掌控了离开的主动权。 可他开心不起来。 他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原来先行离开的那个人,也会走得很狼狈。 许砳砳安安静静了不一会儿,他的视野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忙推搡着原初,把原初推下床去。 许砳砳站在床上,原初站在床下仰头看他,两人右手牵着左手,中间足有一臂距离。 原初还不明白许砳砳这些举动的深意,直到许砳砳指着床下的间隙,对他下命令道:“把壁炉里的火堆挪到这里来!快!” 原初依言照做了,壁炉里的火堆烧得正旺,被直接挪到了床前,火势一时竟失控了,火焰一窜半米高,许砳砳却来不及重新来过。 原初看着这一大簇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大脑一时空白了,记忆回到某个夜里,“他”缠着许砳砳让许砳砳跳篝火,许砳砳不断婉拒,最后是他跃过篝火扑进了许砳砳的怀里。 “跳过篝火,与伴侣相拥”,是妖界盛行的传统习俗。 而在这时,原初听见许砳砳着急地对他说:“你接住我!” 倒计时:五。 原初抬头,许砳砳已经不由分说地从床上跳倾身一跃,他越过这一堆半身高的火堆,扑进了原初的怀里。 ——哪怕是踏进火海熔浆,我也要飞奔向你。 倒计时:四。 原初接了个满怀,紧紧地抱住许砳砳,偏过头吻了吻他的耳鬓,碎发还有点儿扎嘴。 倒计时:三。 许砳砳埋在原初的肩头,双手在原初的背部抓挠,手指已经彻底失去了触感,他想要抓出血痕,他试图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据。 倒计时:二。 原初抱紧许砳砳,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 “谢谢你能来。” 我等了你一百年,你来了一百天,但我依然感激你的出现。 倒计时:一。 怀里的人凭空消失在原初的眼前,再抬眼,失去与许砳砳的肢体接触作为触发媒介的原初,已经回到了终日死寂沉沉的万耀殿。 他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殿堂之上,他又茕然一身。 千百里之外,终南洞的雨声沥沥淅淅,下个不停,十三号房里的火堆也噼里啪啦响,天色已经微微亮,窗外传来了阵阵苍辽旷远的钟声。 钟声为谁响,往日只有寥寥三声晨钟,可在这天早上,却足足敲响了108声。 第171章 许砳砳闭紧眼,意识混沌之际,他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了车鸣声。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突如其来的湿冷一下子刺激到了他的全身感官,许砳砳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落入他眼里的,是21世纪的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泼天的疾风骤雨在这一瞬间,顷刻间都消失不见。 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汪汪”的犬吠声,其间还夹杂着炸毛的猫叫声,许砳砳后背靠着学校的围墙,愣愣地垂下眼帘,他第一眼先是看见了自家那两只傻狗的背影。 许砳砳半躺在学校围墙外的绿化带里,他的狗,“大款”和“冠军”威风凛凛地挡在他面前,许砳砳第一次发现这两只气死人不偿命的傻狗,不知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大了,高大得像是两堵护城的墙,严严实实地将他挡在最后方。 两只傻狗领头,除此之外还有数只眼熟的中小型犬都围在他的面前,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 与它们对峙的,是十数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狗。 所有狗狗都被大雨浇注得浑身湿透了,暴雨冲刷掉了不少证据,掩饰了罪行,许砳砳却仍嗅到了锈腥味。他这看到双方大大小小的猫狗身上都负了伤,有的是撕破了嘴角,有的是腹部侧面留下数道明显的抓痕,有的是后腿被咬出一道口子。 在许砳砳昏睡的这段时间,曾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 但是,随着许砳砳的苏醒,对面凶神恶煞的流浪猫狗也突然像是转性了一样,“嗷呜嗷呜”着夹紧了尾巴,转头就流窜到对街的开放公园里去,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都恍如梦境,许砳砳甚至在这一群保护着他的狗狗中间,恍然间看到一个瘦小敏捷的身影,那是一只猫,可是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大款,冠军……” 许砳砳张了张嘴巴,从他喉咙口里发出来的声音干哑得像是锯木声。“大款”金毛和“冠军”二哈一听到许砳砳的声音,一转头就“呜呜”叫着冲进许砳砳怀里,许砳砳一手揽着一只傻狗,被两只狗的口水洗礼,他感受到狗子们与他阔别重逢的热情。 许砳砳这才认出来,围在他身边的另外七只狗子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它们都是曾经接受过这两只傻狗献血救助的对象。 许砳砳的心头泛酸,尤其是看到这几只都是某一个家庭的重要成员的狗狗们为了他负伤。 许砳砳和这两条傻狗已经互相陪伴了七年,金毛温驯乖巧,二哈爱犯傻使坏,所以二哈永远都是被许砳砳教训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许砳砳看着“冠军”二哈鼻头的一道大口子,伤口绽开,露出了血淋淋的血肉,而它顶着这伤依旧冲在最前头。它完全忘记了许砳砳“昨天”为了惩罚它,还少喂它一块肉。 心中积攒的心酸几乎要冲破胸膛,许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带你们去宠物医院。” 许砳砳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在这时惊讶地发现,“冠军”黑鼻头上的裂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愈合。 不止是它,许砳砳仔细检查了在场的每一只狗,它们身上或深或浅的伤口都彻底愈合了,仿佛一分钟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暴雨是假的,厮杀是假的,伤口是假的,妖怪世界是假的,连原初也是假的。 这时,熟悉的下课铃声从许砳砳身后那堵学校高墙内传出来。 这是17:30的铃声。 距离许砳砳走出校门口,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许砳砳没办法在这里整理好思绪,他起身,甩了甩一身雨水,低头看着这一大群巴巴望着他的狗狗们,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弯下腰挨个摸摸它们的脑袋,也挨个检查它们身上的铭牌,说:“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你们的主人啊,这会儿肯定都急疯了。” 西边的太阳从云端钻了出来,霞光漫天。 许砳砳被暖融融的晚霞晃了下眼,他突然想起他在不白城的时候,他向城主之女求证过的话:人族在妖界是弱势群体,所以他们会向外界求救,这也是许砳砳被意外召唤到妖界的契机。 反之亦然。 阿尔黛也正是利用人族召唤的这一点,他更改了召唤仪式的条件,至此,从不白城向外发出的求救信号,先是被许砳砳所处的现实世界留有强大怨念的生物体接收到,再由这群对人类带有怨恨的生物来抉择被召唤的人类。 “它们将虐待过自己的罪魁祸首当作人族赖以依存的“人族先知”,输送到了妖界里面。” 这也是为什么许砳砳在妖界是不死不伤不灭之身,因为他的肉体留在了现实,方圆十里对人存有怨恨的流浪动物都会闻血而来。 所幸,“冠军”二哈和“大款”金毛豁出一切救了他。 也因为许砳砳一早带着两只狗子参与了宠物医院的献血互助活动,身边这七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狗狗,它们的身体内也留着“冠军”和“大款”的血。 在妖界里,可能善良没用。 可是许砳砳的存在,分明就是善良的意义。 至于许砳砳他为什么会被召唤…… 许砳砳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许砳砳走出那个被绿植和围墙遮蔽的角落,他从暗处走进了光明,日照将他的影子拉出一道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幸运的是,他的身边还有这群狗子。 许砳砳原本想按照狗狗们脖子上的狗牌信息挨个给它们的主人打电话,但是翻开书包的时候,许砳砳这才想起来,他把手机留给原初了。 许砳砳忽而想,他也应该回家给原初报个平安。 ——那是他唯一给原初留下的东西,那也是现在唯一能传递他思念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那94%的电量能够支撑多少年。 许砳砳勉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带着一群上蹦下蹿的狗狗们踏上归途。 - 等许砳砳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八点。 好在许砳砳还记得跟学校门卫借电话给姑妈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尽量简短地交代事情,只说两只狗子在他的身边,另外他有事要处理,晚点才能回家。 许砳砳站在玄关处换鞋,九月初的暑气还未褪尽,许砳砳奔波了小半天,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姑妈披着长发,穿着休闲的运动服,双手环胸,倚在玄关入口,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讥讽的笑意,她牙尖嘴利,尽说些反话:“哟呵,我还以为你在开学第一天就直接离家出走跑路去了呢。” 许砳砳招呼着两只傻狗进客用卫浴间冲一下身子。 姑妈掀起眼皮,追问道:“你这两只狗又是怎么回事,真的跑去学校找你了?” 闻言,许砳砳弯下腰摸了摸金毛和哈士奇的脑袋,微微笑着应道:“嗯。” 姑妈抱着胸,稀奇地看着这两只狗,猜测许砳砳遛狗的时候可能带它们去过学校了,她既惊叹于两只狗子认路的本领,又忍不住挖苦道:“看来这一趟跑得很值,这两只傻狗子多久没能得到你这温柔的待遇啊。” 许砳砳正撸着哈士奇的下巴,听到姑妈的话,他的手忍不住停在半空中。许砳砳自从父母离异之后,他就开始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神经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他不哭不闹也不再笑,情绪不再外露。他不知道姑妈也很担心他,一边想要了解他,一边又害怕触碰他的底线。 而这些的情况持续了一整年。 许砳砳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对姑妈一笑。 姑妈因他释怀般真诚的笑容而愣了一下。 许砳砳打趣道:“要不是我今天淋了雨,身上又湿又黏的太脏了,那我现在一定会送你一个拥抱的。” “……” 闻言,姑妈抿紧嘴唇,藏在胳膊下的左手不由得紧紧地抓着上衣。 安静半晌,许砳砳对姑妈耸了耸肩,用揶揄的表情挑衅姑妈“太不禁逗”,许砳砳哄着两只活蹦乱跳的狗子要进屋,经过姑妈身边的时候,却突然被姑妈一手揽住,拥入怀中。 许砳砳吃了一惊,又感到有点儿难为情,不好意思地抗拒着姑妈的拥抱。 只听姑妈口头上还装得刁钻刻薄道:“那正好,我刚刚健身也出了一身臭汗。” 奇异的是,这句回击的话落进许砳砳的耳朵里,许砳砳却自动解读出了另一层深意—— “我们可是家人啊,没有人会嫌弃你身上脏的。” 没有家人会嫌弃你身上太脏,所以拒绝拥抱。 没有家人会嫌弃你情绪崩溃,哪怕你孤僻又拒人千里,浑身束刺,他们仍然愿意拥抱带刺的你。 许砳砳忍俊不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姑妈这个家人的拥抱。 许砳砳冲了个澡,在姑妈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吃上一顿热饭菜,这个温馨的小家让许砳砳彻底放松下来。 他很累了,心力交瘁,直到在床上躺下来时,他才有了喘口气的时间,而当他双眼一闭,脑海中便浮现出原初的脸。 许砳砳这才恍然一惊,他刚刚回到现实世界,面临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和无处安放的情绪需要他好好去整理,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给原初的承诺——他说他每天都会给原初发信息,他让原初不能忘了他。 手机在妖怪世界里就只能查看屏幕上的消息,无法进行其他操作,比如许砳砳重新换个微信号也无法加原初为好友,只能借用姑妈的手机给“自己”发微信。而且屏幕上消息提示的字数是有限的,所以他不能发长句子。 姑妈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心不在焉地瞅两眼,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指甲,手里拿着指甲锉修着指甲。 液晶屏幕里点播的是很老的片子,仙侠志怪,天上人间。 许砳砳跟她借来手机,就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编辑信息,他与姑妈之间隔着两米远,眼睛的余光也一直在提防着姑妈窥屏。 许砳砳先给原初发了一句“原初”后,他在心中默数十个数,以确保原初可能看到消息,才接着发出下一句话。 “我平安到家了” 发出这句消息后,许砳砳便立刻同步删掉姑妈这个微信号里的这句聊天记录,干完这些小动作之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越发像一个瞒着家长早恋,却又不得不借用家长的手机悄悄“网恋”的小学生。 这种羞耻的“背德感”让许砳砳脸一红,要发给原初的第三句话删删改改,迟迟没发出去。 这时,电视剧里饰演仙人的男人冷漠地说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早就忘了你了。” 许砳砳听到台词,敲击屏幕的手指头也跟着僵住。 另一个负责唱红脸的女仙人又劝慰道:“要我说,他若是能早早地忘了你啊,反倒是乐得一生逍遥自在,若他执迷不悟,对你念念不忘,那才是吃尽苦头,一生为情所累啊。” “你我聊上几句话的功夫,他却在人间苦苦盼了你多少个日日夜夜。你说他苦不苦?” 几句台词入耳,许砳砳却觉得他的心口一阵发烫,指尖轻颤。 现实中每过去一分钟,妖界却过去了一整天。 许砳砳觉得眼皮沉重,费力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北京时间22:07,他是在四分钟前给原初发了两条微信。 鉴于他回到现实世界有一会儿才听到学校17:30的铃声,把前前后后加起来,距离他回到这里已经过去270多分钟,而妖界已经整整过去了270多天。 原初已经等了他三个季节。 就在他脑子混乱地傻坐了这么一会儿,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过了22:13,原初收到两条简短的信息之后,又傻傻地等了他十天。 许砳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的眼眶发红,紧咬着牙,突然恨自己临别前为什么要给原初留下手机,为什么要求原初不许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跟原初说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 他的一天只有24小时,原初却要等他1440天,四年等他一句无关紧要的消息。 四年等一朵昙花一现。 他凭什么? 他不值得。 姑妈没有注意到许砳砳此时的状态不太好,她低头磨指甲,伸长腿跨过茶几踢了踢许砳砳的腿,嘟囔道:“你拿我手机在干嘛呢?用好了没有啊。” 许砳砳既没有甩开她的脚,也没吭声。 姑妈这才觉得不对劲,她狐疑地抬头,不轻不重地又踩了一脚许砳砳的小腿。 许砳砳抬起头。 姑妈当即一怔。 许砳砳的表情呆呆的,眼眶泛红,溢出眼泪。 - 万耀殿内。 流光溢彩的玫瑰花窗在大殿的青玉石面映上最绚烂的光影,仿佛打开了另一个镜面世界。 七根蟠龙柱矗立在大殿之上,赫赫生威,每一根石柱都泛着猩红的红光。 殿上暗香浮动,黄金王座上,倚着一个身影。 银发金瞳,面如白玉。他颈上挂着一条钛钢链牌,手上则握着一只常年都是黑屏的手机。 原初回到万耀殿已经将近一年,除了他刚回来的那天召见麒麟皇,接着是破例为许砳砳收服的小石头精开启灵智,此后便再无任何指令。 妖界也发生了很多巨大的变化,“终南洞”成为原初殿下亲口点名的和平地带,也是全妖界闻名的旅游打卡地,小石头精成了“终南洞”的吉祥物,就连凤皇也去终南洞种下一棵小树苗。 …… 凤皇默默地退出大殿。 城主之女眼巴巴地等在主殿外,在凤皇进入大殿打开大门的间隙,“她”堪能敬畏又狂热地窥见原初殿下一眼。 本来许砳砳回到他的世界,原初安然回归万耀殿,这对于凤皇和四大妖灵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现在。 凤皇忽然出声:“殿下有心跳了……” 城主之女闻言,紧锁眉头。 传说告诉每一个人族先知,打败万耀殿之主要枪炮相向,以暴制暴,但许砳砳用一个拥抱和一个亲吻打败了他们的王。 “她”下意识地将右手覆盖在自己的左胸膛上,“她”太熟悉有了心跳的感觉了,心有牵挂,徒增烦恼,“她”有心远不如无心。 好在,殿下现在不再求死,他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也有了期待。 城主之女恍然间了然—— 如何才能温柔地杀死一个不死之神。 让他迷恋你。 而你抛下他。 第172章 即便许砳砳后悔莫及,既然他回到了现实世界,他的生活也得重新回到正轨。 许砳砳以淋了雨感冒为由,在次日请了一天假。 他先是去线下店重新买了一个手机,接着换电话卡,第一时间给姑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新号码。接着又把绑定银行卡等事宜一起搞定,他在外面奔波了一个上午。 中午,他独自一人在家吃外卖,意外收到一个快递。 快递员打了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所幸是许砳砳在家。 快递盒子很小,只有巴掌大小,许砳砳签下快递时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但是这一次他不再纠结,利落地拆了快递,取出一小块定制的新铭牌。 与原初留着的那块钛钢吊链铭牌几乎一样,正面还是英文名lucky,背面也依然是三行信息,只是这一次没有错漏。 许砳砳细细摩挲着铭牌的背面,无奈地笑了下,“iwannagohome”确实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可是上面的电话号码却又错了——他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换了新号码。 但是许砳砳又一想到他原本的手机在原初那里,如果lucky真的足够lucky,有原初撑腰可比来到他的身边强多了。 许砳砳犹豫了一下,上网查到他原先寄存lucky的尸体的宠物殡葬馆的电话,他先给殡葬馆打了个电话预约好时间,下午四点整的时候准时按照时间过去。 …… 许砳砳没有带上两只狗子,独自一人打车到那家宠物殡葬馆取lucky的骨灰。 许砳砳原本一直在抗拒这件事,一拖再拖,他只想去宠物医院接lucky回家,拒绝在宠物殡葬馆见到lucky的最后一面。 可是许砳砳现在来了,而且领取骨灰的交接流程十分平静。 直到许砳砳把刚刚到货的定制吊牌,挂在临时骨灰盒上的时候—— 他在宠物店送走lucky的时候,许砳砳曾对lucky说:等你重新投胎,一定要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给你留着铭牌…… 可是现在捧着它的骨灰盒,许砳砳想起李公豹的那只黑猫。 许砳砳想,lucky死后最想做的事情,或许就是不再投胎。 就像他认定父母总是擅自决定,以“为他好”为由来伤害他。 易地而处,他对小猫的“祈愿”,也是自作主张地干涉罢了。 许砳砳又把铭牌摘了下来,沉默着收进口袋。 铭牌上最刺眼的是“主人”二字。 之后,许砳砳又跑了一趟玻璃工艺品店,订购了一个沙漏骨灰盒。店里当然无法像福先生一样做出一个精确到8.333分钟的沙漏骨灰盒,分秒不差,许砳砳开始后悔没有在离开终南洞之前给lucky定制一个专属的骨灰盒。 但是许砳砳的心境与之前大不相同,虽然他希望lucky能原谅他强留它多陪他几秒,却又真心希望lucky的灵魂是自由的。 等许砳砳回到家,已经近黄昏。 姑妈去参加了交流会也刚回来,她邋遢地瘫倒在沙发里面,正刷着手机屏幕看外卖,见许砳砳进屋,只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她并没有参考许砳砳意见的打算,只是通知了他一声:“今晚吃烧烤啊,我还点了一锅三人份的虾粥。” 许砳砳点点头。 他先去喂“冠军”和“大款”吃饭,回来靠在沙发旁边。 “姑妈。” 姑妈躺在沙发上面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着腿,她看也不看许砳砳,道:“干嘛?” 许砳砳说:“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 姑妈闻言,抽空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到了许砳砳脸上,直接翻了一个白眼,都懒得怼回去。 “姑妈。” 姑妈现在连哼一声都懒得给许砳砳回应。 许砳砳转身背靠着沙发,只把后脑勺留给她。姑妈也只当他是提前免疫白眼,结果她却听到许砳砳说:“你和我妈还有在联系吧?” 姑妈抖腿正抖得欢,一听这话,抖腿停住了,还差点被手机砸到脸。她又慌张又有些狼狈,有点儿小结巴道:“啊……啊?” 许砳砳回过头,将姑妈的狼狈相都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我想和她说句话。” “你想说什么?”姑妈翻身坐了起来,神情都难得认真起来。 许砳砳耸了下肩膀,微笑着说:“虽然你是我的‘姑妈’,又是‘姑’又胜似‘干妈’,但有些话我还是只能跟我的亲妈说。” 姑妈沉默不语。 许砳砳又笑道:“你不是在嫉妒我妈吧?” 姑妈又忍不住白了许砳砳一眼,接着才犹豫不决地说:“我是在担心你会对你妈说重话好吧,就你之前那个状态,整天摆张厌世的臭脸,我还担心你会心理扭曲直接报社了呢,我也不好跟你提起这事。” 许砳砳也收起笑脸,抿着唇问:“什么事。” 姑妈盘腿挺直腰板,双手环胸,说:“你妈离婚前就已经确诊抑郁了,离婚之后一直在积极治疗,现在情况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就是她经不起任何刺激。而你是她最大的心结。她为了追求自己的新人生而选择离婚,和她因为离婚而觉得这一辈子都亏欠了你,这两者不冲突,你能听得明白吗?我也是局外人,只希望你能明白就好,不管是我,还是你爸你妈,无论是谁,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让你要‘理解’,更不没资格要你能‘谅解’。” 许砳砳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他打趣道:“姑妈,你这说话的艺术怎么就没教会我爸呢。” 闻言,姑妈重重地“嗐”了一声,拍着大腿道:“虽然我跟你爸在一个家里大眼瞪小眼的生活了二十几年,之后的十几年交集才变得越来越少了。但是我一直觉得你爸就是个木头脑袋,话少,又古板又死正经的,他这人太没劲了。” 许砳砳见姑妈的嘴巴跟开闸泄洪似的,吐槽起他爸叭叭个不停,眼角的笑意变得更明显:“我可也没夸你啊,你一口一句‘你明白就好,没人能要求你理解’,乍一听特别照顾我的感受了吧,可是细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如果我‘明白’了,却依旧不肯‘理解’更不肯‘谅解’,那不是显得我特别不明事理无理取闹?” 姑妈身子探前,一巴掌拍在许砳砳的后背上,说:“哎呀,你别这么理解呀,你明白了,那你就是最棒的最理智的最客观的小宝贝,咱可得统一说好了呀,咱这可没有道德绑架哦。” 许砳砳躲开了姑妈的手,重新倚在沙发靠背,他垂着眼眸,说道:“你就帮我转达一下,我不会对她说重话的,但应该也不会对她说什么好话,甚至我只想跟她说一句话,她方便见面也好,电话也行,由她做决定。” 姑妈仔细地观察着许砳砳的脸色,应了下来:“嗯……” 说完正事,许砳砳就弯下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笑眯眯地对姑妈说:“您现在没有在用手机吧,先把手机借我一下吧。” 姑妈狐疑地和许砳砳拉开了距离:“你要干嘛。” 尽管她和许砳砳可以没大没小地相处,但是手机这种非常私人的东西,可不处于共享的范畴。 许砳砳郑重地起誓:“我绝对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 姑妈眯起眼睛:“想什么?” 许砳砳无法说清楚,竭力解释道:“我的新号现在没有加上某个好友,这个人是我们的共同好友,而且就算我想加,对方也没法加上我当好友,所以我才想借你的手机发消息……” “我们的……共同好友?”姑妈疑虑更深了,她可能有所猜测,想套许砳砳的话继续缩小范围,“是我哪个微信号的好友?私人号还是工作号?” 许砳砳如实回答道:“……都有。” 姑妈大概是误以为许砳砳说的共同好友是他爸或他妈,大大方方地从包里翻出另一只登陆着工作客服号的手机,递给他:“拿去拿去。” 当初加了姑妈两个微信号还是被逼的,如今对于许砳砳而言反而是意外之喜。姑妈的微信工作号非常人工客服,朋友圈只有转发链接和友情宣传,没有任何涉及到私密的东西。 许砳砳甚至一接过手机就在琢磨着要怎么把姑妈这个微信号骗到手。 他捧着手机在一旁坐下,抓紧时间给原初发消息。 虽然后知后觉妖界与现实世界的流速不同,可许砳砳现在绝对不能给原初发消息说诸如“别等我了”这一类的话。 许砳砳也只能以平常心对待,他给原初发了消息。 说,“又让你等太久了”,这一句还挺像恋人之间,约会迟到的那一方的口头禅,只是许砳砳总在迟到,他没法不迟到,一迟到就是四年; 说,“但我下次还是会迟到的”,这句话则更像是理直气壮地耍赖,只有恃宠而骄的人才有这底气耍赖,满心满意宠着对方的那个人应该会无奈,可是许砳砳只是无奈地阐述着恃宠而骄的事实。 许砳砳继续给原初发了好多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说他很后悔没有跟福先生定制骨灰沙漏,比如一听见他定制的是骨灰沙漏的时候,第一家店还嫌“晦气”不肯接他的单,再比如说他主动约见他的妈妈。 许砳砳一个人对着备注名为“青春期叛逆小孩”的微信号自言自语了半小时,直到姑妈的客户发来消息,而姑妈点的烧烤外卖也到了,许砳砳这才不得不中断他的跨时空对话。 许砳砳次日回学校,他是转校生,班上的同学不仅都是生面孔,还都是本该比他低了一级的学弟学妹们,这也让许砳砳的社交热情大打折扣。 但是许砳砳的脸长得不赖,这让他能更轻易地得到异性的好感,而同班的男班长对他也比较照顾,听许砳砳说开学第一天就丢了手机和新书,班长立即热情地代他跑了一趟学校仓库,找相应的负责老师询问新书的库存。 课间铃声响了一会,许砳砳托着下巴,眼看着班上的同学,有的人在闲聊,有的人埋头刷题。 还有的同学主动找他搭话,说他的名字很有趣,问他曾经读哪个学校,还有的男生上来直接开口“砳哥”,还要分享零食给他。 周围的所有人,他们鲜活闹腾,似乎都比许砳砳想象中的更友好。 许砳砳忽然就觉得,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一年也还不错。 就是……那位在开学第一天就没收了他耳钉的教导主任,一在教学楼道里遇见许砳砳就逮住他道:“你的三千字检讨呢?昨天怎么还没交过来!” ——许砳砳直到这时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他开学第一天就跟这位主任顶嘴,把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不仅被没收了耳钉,还被勒令要写三千字检讨书。 结果许砳砳只记得这位教导主任粗犷的野生眉,压根不记得三千字的处罚了。 这是许砳砳开学的第三天,却是他第二次光临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严格来说,他第二天请假没有来学校,所以许砳砳上学两天达成二进办公室的打卡成就。 …… 周日下午,许砳砳在客厅刷高考卷的时候,两只傻狗一直在给他捣乱,许砳砳起先还会提醒自己要微笑,要记得“冠军”二哈对他的恩情,比山还高,比海还深,许砳砳坚持了半个多小时,在“冠军”跳上沙发趴在许砳砳的后背,骑到他头顶上的时候,许砳砳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还是把这个不孝子掀开了。 也在这个时候,许砳砳收到了姑妈的消息,姑妈先发来一个定位,还说“四点过来这家冰品店”。 这是他隔了一年后再次见到他的妈妈。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橱柜玻璃撒在二人座的圆桌上,他的妈妈穿着一身改良版的薄荷绿旗袍,挽着头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清新素雅,温柔恬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只是,或许是许砳砳才在子午花的梦境里看过更年轻的她,再见妈妈时,他才发现他的妈妈好像沧桑了不少,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即便画着妆也无法彻底掩盖她眼下的疲惫。 而他,却还沉浸在妈妈一直年轻漂亮的梦境里。 姑妈也在店里,她独自坐在一个角落,跟许砳砳的妈妈隔着三四桌的距离。她担心他们母子见面会起冲突,却又想留给他们更多独处交心的空间。 但姑妈远远地看着,还是忍不住叹气,许砳砳从走进这家店到此时,就一直在沉默。 都是他妈妈在说话。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像是要把这缺失的一年里没说上的话都补回来。 “你能主动说想见我,我真的非常开心。” “妈妈对不起你。” “在过去一年里,我没有陪伴你的成长,无权过问你生活得好不好,可能你也觉得我的关心是假情假意,但是我听你姑姑说,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真心为你高兴……” “我在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妈妈的时候怀了你,你爸爸单方面强烈要求把你生下来,我们当时都以为这是对你负责——可他却也没有做好成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准备。” 许砳砳低着头,视线始终凝固在面前那碗雪顶已经融化了的雪山冰淇淋上面,瓷碗的边沿漫上了雪水。 他的手机“叮”了一声响,许砳砳瞥了一眼就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柔软,她止不住叹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作主张地把你生下来,却又没能一直陪着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她说着,说着,嘴角还挂着笑意,眼泪却已经流出来。在她抑郁的期间,她在无数个夜晚反反复复地质疑活着的意义,活着的目的。“开心”原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抑郁期间的她来说,她甚至认为“开心的人”都是拥有超能力。 期间她不敢想起许砳砳,她会把许砳砳在这十八年成长过程中,经受过的所有小病小痛,所有困难挫折,所有所有负面遭遇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几度崩溃,最爱的人却变成她最不敢言的伤,她连自己都无法热情生活了,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了,她为什么要把许砳砳生下来受苦受难。 “……” 随着他妈妈最后的话语声落下,许砳砳用樱花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雪山冰淇淋的手一顿,樱花勺子碰到白瓷碗的碗壁,响起一声极清脆的声音。 许砳砳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妈妈自责的脸,语气也格外平静。 他对他妈妈说:“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他仿佛看到妈妈脸上强撑的笑容出现了道道裂缝。可是许砳砳实在无法坦然地装作豁达大度,装作父母离异“一个家都走散了”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妈妈垂着眸,局促不安地扶着那剔透的琉璃碗,手指也不断地摩挲着碗壁,她强作欢颜道:“我知道……我只是……”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要好好和你道个歉,而已——她很快又紧闭嘴唇,这种话比她苦苦哀求原谅还更加无法让人原谅。 她听到许砳砳起身时被挪动的椅子声响,可是她没有抬头。 可是,她忽然听见许砳砳临走前对她说:“但是……” “我很感激你把我生下来。” 他妈妈错愕地抬起头,却只听到门店入口的风铃帘叮铃叮铃响,许砳砳已经离开了。 姑妈瞄见许砳砳一走,立刻拎起包拿上手机,举着托盘来到许砳砳妈妈这桌。 许砳砳的妈妈眼含着泪光,愣愣地看着姑妈:“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姑妈坐得很远,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问:“砳砳说什么了?” 许砳砳的妈妈没什么底气地说:“他说……他,很感激我把他生下来。” - 许砳砳离开冰品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街道的转角等了一会儿,两分钟后,一个派送小哥给他送来他的东西。 ——是一小束玫瑰花。 十一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用黑色包花纸和红色绸带包扎成束,花瓣上撒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枝叶间系着一张空白的小卡片,这是许砳砳特意提的要求。 许砳砳拿出提前先准备好的笔,在卡片上写了几个字。 而后,他见一位年轻的妈妈牵着小女孩经过他,许是误以为身穿高中校服的许砳砳是在路边等小女朋友,年轻妈妈还对许砳砳笑笑,牵着女儿的手教她说:“跟哥哥说加油。” 六七岁的小女孩活蹦乱跳,她也知道送玫瑰花的含义,捂着小嘴咯吱咯吱笑。 许砳砳顺势拦下她们,礼貌地问道:“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 姑妈把许砳砳的椅子拉到对面,她挨着许砳砳的妈妈坐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砳砳那孩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虽然他嘴上说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但是吧……他应该也不是那个意思!” 姑妈手忙脚乱,不知从何说起。 许砳砳早先说有句话想亲口对他的妈妈说,姑妈本也有过预警,但是心想他总不能就为了亲口对他妈妈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吧? 嗐呀,结果他还真说了这句话。 正当姑妈无计可施的时候,身后的玻璃门又被推开,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叮玲玲地碰撞着。 姑妈无暇顾及,但是一个小女孩儿双手抓着一个小方瓶,手臂环着一束玫瑰花走到她们桌旁。 “姨姨。” 小女孩踮着脚把小方瓶搁在桌子上,姑妈虽然在状况外,但还是赶紧帮小女孩一把,免得小孩儿不小心就给摔了。 小方瓶立在桌子上,小女孩又把怀里那束玫瑰花送出去,姑妈想接过去,小女孩还揽着花不松手,着急地说:“这是送给那位姨姨的!” 姑妈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拉开自己的椅子给小女孩让路,店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充满善意地望着这一边。 小女孩亲手把花送给许砳砳的妈妈,红光满面地扬着小脸蛋说:“是一个哥哥让我送给你的。” 小女孩顺利地把花送出去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她的妈妈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为她扶着玻璃门等她。 姑妈忍不住笑,砳砳,砳砳,碾石成土,土即是地,在《归藏易》之中,万物皆生于地,终又归藏于其中。 而她要说,万物皆生于爱,终又归藏于爱。许砳砳就是“爱”本身。 桌上放着的是黑鸦片的不眠夜香水。 许砳砳的妈妈手捧着玫瑰,她呆呆地翻看藏在玫瑰花里的小卡片,熟悉又陌生的字迹跃入她眼帘,泪水随即奔涌而出。 卡片上面写着: “活着很美好,你要好好的,妈妈” 第173章 和妈妈见面的那天过后,许砳砳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但是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重新正视了曾经不敢正视的过去,许砳砳觉得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得到了解脱。 许砳砳曾一度以为,人不能活在过去,只要和过去的自己断绝一切关系,展望未来就能得到解脱。 是原初曾问他:“你要怎么展望未来呢?” 许砳砳站在林荫道上面,仰头看着阳光从行道树的枝叶缝隙中撒了下来。 许砳砳想起原初当时指着西边半沉的夕阳,说,目之所见的太阳,是八分多钟前的太阳,目之所及皆是过往,每个人都活在过去。而一个活在过去,却不敢也不愿正视过去的人,又该怎么展望未来。 许砳砳远远地透过玻璃橱窗,看到小女孩把他的玫瑰花送到妈妈手上,许砳砳这才转身离开。 冰品店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远,而他也终于得以继续向前了。 接下来的日子,许砳砳每天都在上课,刷题,另外还写了家长签名的请假条,每晚不去上晚自习,而是去上针对薄弱科目的补习班。 等到回家,他就会给原初发消息,例行自言自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想不到什么说的就不断发表情包,他要让原初知道他还在。 自从许砳砳换手机之后,好友列表一片空白。又因为他休学了一年,他既觉得和原先的普通同学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又觉得今年要沉下心来好好学习,等考完再去把原先的好朋友加回来也不迟,于是他没有对外公开过新号。 - 此时的万耀殿。 原初的手机“噔”了一声,屏幕上跳出来一个陌生的名字,消息提醒对方发来一张图,但是原初看不见图片上是什么。 接下来半个月,手机再次“噔”了几声,这个叫“徐媛媛”的陌生名字多次发来了信息,原初花了好几天才拼凑出完整的几句话—— “[图片]” “[图片]” “[图片]” “好久没联系啦啦啦” “这是我表妹刚刚发给我的照片” “我表妹也是高三的,她们班好多女生说隔壁班来了个很帅的转学生哈哈…” “这是你没错吧?我刚看到的时候还吓一跳” “她们班的女生可都怪羡慕隔壁班的哈哈哈” “你转学复读啦?之前没想到你会休学,没能和你一起毕业真的很遗憾哈…” “话说我刚说这是我以前的同学,我表妹赶紧让我来问问帅哥还单身吗” “[动画表情]” 原初每隔一两天就收到一句消息,他本能地觉得,这些涉及许砳砳的消息都让他觉得很碍眼,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可为了避免错过许砳砳发来的消息,每当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又都不得不看。 原初只能把愤怒通过其他渠道发泄出去。比如说,拆宫殿。 负责守卫万耀殿的魔王军团们最近有所发现,殿下的脾气好像也越来越大了,不愧是他们残暴不仁举世无双的原初殿下啊。 原初发泄完怒气之后,所有怒气最后都会转变成怨气。许砳砳留给他的,除了一只接受消息的手机,就只剩他脖子上的钛钢吊链了。原初酷爱一切金灿灿的稀世珍宝,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才是他的真正喜好,可他脖子上这条吊坠,以及他耳朵上的银质耳钉,全都与他曾经的装扮格格不入。 如同许砳砳一样。 许砳砳与原初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们本该是在不同阵营,可是原初“重生”的契机是他,“重生”看到的第一眼是他,想保护的是他。 看似最不合时宜的许砳砳,却成为万耀殿之主活着的唯一意义。 尽管“他”很想很想留住他,却还是送他回家。 原初目光放空,无意识地摩挲着铭牌的表面。 忽然,这块质感冷冰冰的铭牌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发烫。 原初垂眸。 只见铭牌的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黑气。这是死灵怨气,只要死灵执念足够深,便会产生这种黑气,怨念越强,怨气越盛,转化成的灵力也就越发充沛,至高至强者甚至能借机咒杀、夺舍。 原初任由黑气发酵,甚至还助长黑气的形成,缠绕在铭牌上的一团黑气逐渐凝聚成一只瘦小的猫。 它瑟瑟地匍匐在原初的大腿上,当前还不够稳定的灵体接触到原初的注视时,它灵魂深处忍不住臣服和恐惧。 “是你啊。” 小野猫的灵魂体陡然一颤。 原初嗓音十分空灵,在万耀殿内回响,他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垂着黄金瞳,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小野猫弓起的身背,下一秒,他却又仿佛暴露出残虐的本性似的,五指如抓钩,死死掐住小野猫的脖颈和软腹,提到半空,他的目光无悲无喜。 许砳砳之所以会“意外”掉进妖怪世界,全因铭牌上残留的这缕怨气。 可简称为怨灵诅咒。 小野猫惊惧万状地发出“喵呜”声,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眼下它的灵魂体岌岌可危,可当小野猫以为自己随时都会被原初捏得烂碎时,原初却忽然松开它,把它抱在手臂之中。 原初一脸慈悲像,如同蛊惑般轻声道:“准你向我许个愿望。” 原初在最后关头,是想起许砳砳半年前说没有给小猫定制沙漏骨灰盒很可惜。于是,原初施舍小猫一个求饶的机会。 但是原初很清楚,怨灵最执着的事莫过于它死前的执念,为此置生死于度外,原初本就是打定主意抹杀这个害许砳砳陷于危境的根源,只不过抹杀之前施予它临终关怀罢了。 此时还只是一团流动的灵魂体的小猫,瓮声瓮气地“喵呜”几声,它苦苦哀求的心愿,却让原初卸下了眉宇间的冰霜。 胸前的铭牌发红发烫,随即——裂成两半。 透过玫瑰花窗而形成的五彩缤纷的折射光,温柔地披盖在黄金王座之上,大殿空寂。 - 许砳砳定制的沙漏骨灰盒,在半个多月后到交货,玻璃工艺厂的工作人员并不忌讳帮忙装填猫的骨灰,他跟许砳砳交接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我在称重的时候发现了,骨灰重量比你半个月多前拿过来时,轻了几克呢,你说这几克是不是灵魂的重量。” 许砳砳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话。 这个定制的沙漏骨灰盒自然没有福先生做的精细,虽然粗糙,但是聊胜于无,它被许砳砳安置在书桌旁边的摆置台上面,就在许砳砳伸手可及的距离。 许砳砳每晚从补习班回家,坐在书桌前狂刷卷子,累了的时候就把沙漏倒置,细微的沙沙声陪伴他数个埋头苦读的夜晚。 自从许砳砳安心学习,家里遛狗的运动量就全落在姑妈的身上,姑妈是自由职业者,除了外地出差,时间倒是允许,就是她的运动量不允许,为此,姑妈还特地雇佣了一个钟点工,一周六天帮她一起遛狗。周日这一天,许砳砳会自己遛狗一小时。 在连上了一周课之后,许砳砳迎来了两天国庆假。这也是许砳砳从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二十九天,而妖界过去了将近115年。 难得的两日连假,姑妈的朋友从外地过来,她尽地主之谊负责去接机,许砳砳便自己抽空出来遛狗。 节假日期间,许砳砳往日常去的开放性公园越发热闹,下午三四点钟,年轻人三五结伴和举家外出野餐的人非常多。 偶尔也会遇上其他人在公园遛狗,每当这时候,二哈“冠军”总是忍不住要上去撩骚挑衅,小狗则已,遇上中大型犬,“冠军”便把“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贯彻得很彻底。 为此,许砳砳每次看到迎面有狗过来,他就条件反射地把“冠军”摁住。“冠军”也摸清了门路,也是仗着许砳砳会拉住它,遇到膘肥体壮的大型犬它才敢装模作样地汪汪叫。 公园的绿草坪和湖畔两岸都有人在放风筝,许砳砳牵着两只傻狗子离远一点,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以前的高中同学。 “砳砳!” 许砳砳循声望去,看见三个女孩子站在几米远处,他们之间隔着一小队正叮铃铃穿梭而过的骑行爱好者。 许砳砳认出其中一个女孩是他以前高二上学期的前桌,另外两个女孩子都是生面孔。 许砳砳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努力回想了下,才记起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徐媛媛。他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名字都是abb的格式,又是前后桌,当时其他同学还起哄过他们俩。 女孩儿灿烂明媚地朝他挥着手,等山地车队骑过去了,徐媛媛拉着一个圆脸蛋的女同伴小跑了过来。 因为“冠军”和“大款”就在许砳砳身边上蹦下蹿,虽然被狗绳紧紧地牵着,但是面对这两只中大型犬,生人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徐媛媛隔着两米距离,娇声道:“欸,狗狗不会咬我吧,我有点怕。” 许砳砳把两只傻狗拉到身后去,还命令它们原地坐好,看见这两只狗子很听许砳砳的话,徐媛媛才拉着女伴走近。 徐媛媛笑得很甜,道:“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咱们也太有缘了吧。对了,这是我表妹,今年也是高三,你是不是转学复读了呀,和我的表妹是同校欸。” 许砳砳看了眼另一个女孩子的校服,应道:“嗯,是同校。” 徐媛媛的表妹红着脸蛋说:“我在学校里见过你,我们的教室在同一层楼。” 一人一句的客套话显得干干巴巴的,许砳砳点点头,便转过身挠着两只傻狗的下巴,顺顺毛发,想借机避开热聊。 徐媛媛怯怯地靠近俩狗子,好奇地看着许砳砳给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子顺毛,这个画面实在是赏心悦目。 徐媛媛说:“一会郭熙茂他们也要来呢!我们昨天还聊到你了,但是他也说联系不上你,我们要在这儿野餐,你跟我们一起来吧!” 郭熙茂曾是许砳砳以前的同桌,也是室友,关系不错,是属于许砳砳会找回联系方式的那类人的范畴内。 许砳砳抬起头说:“他们几点过来?我原先的手机丢了,原先的手机号码和社交号全都不用了。” “他们已经快到了,再等几分钟就来了。”徐媛媛蹲在许砳砳的旁边,长裙裙摆拖曳在地上,她放轻声音说道:“我前几天给你发了微信消息,我还担心你是不想回我呢。” 闻言,许砳砳垂着的眼睫颤了一下,说:“那个号不用了。”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别给那个号发消息了。” 徐媛媛的表妹被另一个女伴先喊了过去,她只回头应了一声,留了下来,拢了拢裙子坐在许砳砳的身边,兴趣盎然地问道:“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狗狗。” 许砳砳点了点头,他抓着金毛“大款”的项圈,让徐媛媛顺利地摸到了“大款”的背部。 女孩子抬眸间看了许砳砳一眼,男孩清俊的脸庞充满少年气,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由初见时的拘谨慢慢变得轻松起来,她语气轻快地说道:“你不问我给你发了什么消息吗?” 许砳砳看了一眼她灿烂的笑脸,顺着话题问:“你发了什么?” 徐媛媛眼角弯弯,笑意也更浓,她笑道:“我说你也太受欢迎了,咱们许砳砳哥哥的人气可是很高的哦,一转学到我表妹的学校,就有好几个小女生们在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呢。” 徐媛媛不露痕迹地转述了她的微信消息。 许砳砳听得一窒,忍不住要想原初看到这些消息时会怎么想,许砳砳一时间只觉得头大,也打定主意赶紧把原有的通讯录全都加回来,甚得再有人给旧号发消息,打扰原初。 许砳砳抬眼看她:“所以你是负责来打听消息的?” 徐媛媛挺直腰板,抿着嘴唇,翘起嘴角,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当然,起码咱们也是整整一年的同班交情,要是你还单着,那我可不得多替你留意留意。” 许砳砳笑了一下,眼下的浅痣越发招摇,他拉着坐不住的二哈“冠军”,让它趴下来,挠着二哈的肚皮,对徐媛媛说道:“那就麻烦徐姐姐帮我转告一下了,我已经脱单了。” “啊,啊?真的呀?” 徐媛媛的语气里隐隐藏不住惊讶和失落,她很快接着打趣道:“是谁呀?也是我认识的人吗?咱们以前的同学?” 许砳砳摇摇头,他想了想,将贴身挂着的银链从领口拉出来,链条上系着一个略显粗糙的银质耳钉。 许砳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这是他亲手做的,做了一对,我们一人拿走一只。” 高中学校不让戴耳钉,许砳砳回来的第二天就给耳钉配上了银链,挂在胸前,贴着心口。 徐媛媛扯着嘴角笑笑,又问道:“你跟我妹一样是放两天假吧?我们可是整整七天假哦,我昨晚就回到家了,你女朋友没回来吗?难得有假期,怎么也没回来陪你遛狗呀?” “他……” 许砳砳和原初分开一个月,原初此时却已经等了他一百多年,许砳砳怎么也无法想象一百多年的空寂里,只有每隔两三年,甚至是六七年才收到几句无关紧要的消息,只为了确认他还在,那几句聊胜于无的消息恐怕也只能确认他的死活了。 许砳砳不愿再细想下去了,他笑笑,接着说:“我当是希望他能快点来找我,这样可就有人帮我遛狗了。” 徐媛媛说:“哎哎,你这人,别仗着自己长得帅就可以随便指使女朋友啊!” 徐媛媛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 结果,许砳砳摸了摸两只傻狗的头,站起身,坦坦荡荡地说:“那倒也不是,他长得可比我帅多了。” “啊……啊?你说……啥?” 第174章 徐媛媛猝不及防地被许砳砳的话吓了一大跳,她望着头惊愕地看着许砳砳,不仅嘴上结巴,甚至还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哎我去——同桌?” 从不远处传来的惊呼声打断了许砳砳和徐媛媛的闲聊,许砳砳转身就看见徐媛媛刚才提到的郭熙茂,和他同行的另外两个男生也是许砳砳认识的同学。再见到许砳砳,他们都很高兴。 郭熙茂他们大包小袋地提着一大堆刚买回来的食物和饮料,热情似火地拉着许砳砳去参加他们的野餐趴。 另外两个女生已经铺好了防潮垫,还有几盒水果,郭熙茂他们则买来了披萨、果汁和寿司等等。 徐媛媛一直看着许砳砳欲言又止,心里又酸又涩,但更多的是旺盛的好奇心。但是郭熙茂几个拉着许砳砳聊东聊西,还不要脸地以“学长”自居,拍着胸脯跟许砳砳说道:“上高三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学长解答,学习也好,恋爱更好,嘿嘿嘿,本学长远程免费给你当知心哥哥,今年要好好加油啊许砳砳小学弟。” 许砳砳笑了一下。 徐媛媛幽幽地盯着郭熙茂,心想人家的恋爱问题你怕是答不了。 他们这边是老同学在叙旧,徐媛媛偶尔会插上几句话,她没忘记要照顾自己的表妹,转头看去,就见那边两个女孩儿对着手机,跟中邪似的,咧着嘴笑成了两朵娇憨姐妹花。 徐媛媛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她搭着表妹的肩膀挤过去,追问道:“你们在看啥呢居然能笑成这幅花痴样。” 徐媛媛带着三分嫌弃和七分好奇,先是看到小姐妹手机屏幕上的直播间标题: “妈妈!!!我康到天使下凡变成放牛的少年郎了!!!” 徐媛媛噗嗤一笑,心想这是什么沙雕,直播镜头里只有“呼啦啦”的风声,和喧闹的人声,以及那一望无际的奶牛群。 徐媛媛瞅了眼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好家伙,轻轻松松上五百万,看这个流量,看这个奶牛群的阵势,一定又是哪个草原牧场的太子爷在营销自己,出圈赚块钱来了嘛。 结果就她出神的这么一小会,飞快翻滚的评论区里都在嚷嚷着辣鸡主播,mua的快把我老公还给我。 主播和她的两个小姐妹在镜头后面呜呜呜地抖着声音说“我把镜头怼着老公的时候,我的心脏是真的承受不住”。 手机抖了一下,镜头从一望无际声势浩大的牛奶群拉回了近景,徐媛媛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结果,她下一秒差点就尖叫出声蹦了起来——虽然她忍住了尖叫和蹦跳,但是表妹的肩被她掐得可疼,只是表妹熟练地在镜头拉近之前提前屏住呼吸,这才连同疼痛一起闷声憋了过去。 徐媛媛一时忘了美少女形象,追星少女的本性毕露无疑,她一张嘴就一连蹦出一串“草草草”,还狂锤自己大腿。 ——她的异常举动也吸引了郭熙茂等人的注意。 徐媛媛无暇他顾,她此时只想质疑这镜头后面美而不妖不娘不艳,精致得百万杠精都无可挑剔的容貌是真实存在的吗?这就是女蜗偷偷上了补习班捏出来的毕生得意之作吗?此时在直播间前面围观的芸芸众生,恐怕都只是捏这个银发少年剩下的边角料对吧对吧? 主播不断强调“绝对没有开美颜”,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特地开了美颜效果前后对比,结果美颜彻底破坏了“天使”的容颜,引发直播间的粉丝们集体请愿“我信了信了信了!你不要再用特效玷污我老公这张上了百亿保险的脸”! 此时此刻,评论区的百万观众都是徐媛媛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不分年龄大小,不分先来后到,她们都刷出了彼此共同的心声: “这不是我失散十九年的老公吗!!!老公我在这里呜呜,老公我们快回家吧老公” “正宫在此,尔等都是妾!!!” “这个男孩真的是天使误入凡尘!我有证据!!!你们快看他身后的牛群啊!全都死心塌地地紧跟着他!!!就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吗我tm都惊呆了!!!” 最绝的是,镜头前这个凭一己之力拔高了全世界对于美少年定义的素人少年,他如同一个误入人间并迷了路的天使,只见他微微皱着眉,正迷茫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手机。 “认真脸,我老公是不是真的迷路了?我感觉他看起来真的好茫然好无助噢,好想穿进去怜爱他噢!” “本人是富婆,但是我不玩快乐球哒,老公快康康我叭!!!” “我就想问问,老公这数以千计的奶牛群,估价能有多少钱吖?” “养殖场小公主不请自到,刚问了我老爹,视频里出现过的有黑白花红白花娟珊牛等等品种的牛,都算是高品质奶牛品种咯,目测四五千头,初步估价有七千多万以上叭。” “谢谢上面的姐妹让我死了包养老公的这条心” …… 此时,眼看着徐媛媛这三个女生放着眼前的大好秋光和大好少年不理,竟然美滋滋地对着手机屏幕拍大腿、掐人中,此情此景实在是伤到了某郭性少年、某陈姓少年、以及某詹姓少年尚显脆弱的男性自尊心。 但是鉴于三个女生看得太投入,压根没有听见某郭的谴责,有句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对方那就加入她们! 郭熙茂率先凑过去,某陈姓少年和某詹姓少年也紧随其后,结果这三位赶来寻找自信的未来栋梁,一时间都哑巴了。 郭熙茂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绅士的问候:“啊就啊就,我有个朋友想众筹看他穿女装……” 由于三位少年毫无骨气地投诚,徐媛媛这才抽空搭理他们一下,她笑嘻嘻地拍着郭熙茂的肩膀,明知故问道:“你的朋友是不是就在现场啊?” 郭熙茂震声道,“没错!”他的手指一抬,直指许砳砳,抑扬顿挫地说道:“我的朋友就是许!砳!砳!” 正忙着应付两只坐不住的狗子的许砳砳抬起头:? 徐媛媛闻言则是心念一动,她用亲切得如同看待闺中密友的眼神看着许砳砳,兴奋地朝他招招手,迫不及待地说:“砳砳你快过来看一看!这可是一亿年一遇的美少年!” 因为评论区自认养殖场的小姐妹估价后,七千多万四舍五入一个亿,于是直播里的素人少年迅速获得“一亿年的美少年”这一title。 许砳砳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他完全没能get到徐媛媛是抱着寻找同好的心情在呼唤着他,淡淡地拒绝道:“这两只傻狗都呆不住了,我先带它们去遛一圈。” 眼看着许砳砳起身牵着狗要走,徐媛媛不甘心地继续安利:“哎呀你过来看一眼嘛!康康我们这位坐拥五千头牛的新晋老公!” 闻言,许砳砳的背影一僵。尽管“冠军”带着“大款”上蹿下跳地拽着许砳砳手里的牵引绳,却也拽不动他。 许砳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徐媛媛他们身后的,他只觉得耳边的心跳声盖过了草坪上的所有嬉闹声,他心怀期待,同时又害怕期待落空,他被恐惧和期待裹挟着向前推去。 而后,他期盼已久的惊喜,在他的意料之中降临了。 远隔千里之外的少年在直播屏幕的另一端茫然四顾。 恰逢主播按住滚动屏,许砳砳看见评论区说道:“难怪我之前梦见我的意中人是一位放牛少年,总有一天他会走过万水千山,赶着五千头奶牛前来娶我。” 许砳砳便“嘁”了一声,却又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徐媛媛看到许砳砳的反应,当即两眼亮晶晶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他长得帅不帅呀?” 许砳砳垂着眼眸看她一眼,不答反问,“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徐媛媛他被说得一懵,还想追问,就见许砳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徐媛媛识趣地闭上嘴,不得不把注意力挪回手机屏幕,就看见屏幕里那位她失散十八年的老公,正盯着屏幕发亮的手机皱眉。 主播站在土坝上,距离那个素人少年有些距离,平原开阔,她们只能隐约听到少年的手机响了,奇的是,少年似乎是真的没有用过手机,眼看着笨手笨脚地胡乱尝试了一通,结果他在铃声断掉之前都没能接上电话,直播间的七百万网友齐齐扼腕叹息。 眼看少年还专注地低头看着手机,评论区的网友纷纷委托主播上去帮帮他们未来的老公,毕竟老公是跨了一亿年归来的天使,就算他在现代社会中是一个十足的生活白痴也在情理之中。 但许砳砳的电话已经打通了。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许砳砳垂着眸,目光透过徐媛媛她们的手机屏幕看着对面那个他,平静地开口叫道:“原初。” “好久不见。” 许砳砳看到直播屏幕里的原初愣了下,也开口回应他了,但是原初距离手机太远了,许砳砳这边只能听见风声。 许砳砳接着说:“把手机贴近你的侧脸,上端靠近耳朵,下端靠近嘴巴,不然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话音落地,屏幕里的原初一字不差地照办了,而屏幕外的徐媛媛等人齐刷刷地回头,六脸惊愕地仰望着许砳砳。 许砳砳暂时也没空搭理他们,因为他听到原初说:“砳砳,带我回家。” 许砳砳的目光没离开过手机屏幕,他努力地保持冷静,但是混乱的语序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好在他的电话没有被公开在七百万网友的面前。 许砳砳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算了,你回来就好,但是你为什么要带着那一大群奶牛?” 屏幕里的原初微微动了一下嘴唇,而许砳砳隔着山海,听到原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聘礼。” 许砳砳一听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还说:“哦,那怎么才五千头牛,是不是还有一万只母鸡?” 原初停顿了一下说:“我下次带。” 许砳砳只是想逗他,接着暗示道:“你能找到我吗?” 听到这个问题,原初的声音还难得委屈:“我……找不到你。” 许砳砳猜到了,现实世界对原初的力量产生了一定限制。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许砳砳光是隔着手机屏幕看到原初就已经满心欢喜,想到可以见到活生生的他更是迫不及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一下心情,冷静地对原初说:“看到对面几个人了吗?应该是几个女孩子,你现在【走】过去跟她们说话。” 许砳砳对“走”字咬了重音,他给足暗示,生怕原初当着七百万人的面真的上演了一出《天使误入人间》。 原初在许砳砳的远程指示,和主播受宠若惊的尖叫声中走到了她们面前,他按照许砳砳在手机里的吩咐,让对面的女孩子接听电话。 原初近距离的美颜暴击通过网络,实现了无差别攻击,网友发现他的黑眼睛在阳光竟如鎏金色,而他的声音又俘获了一大批声控粉。 那女孩子在评论区“啊啊啊不可以摸我老公的手”的刷屏中,诚惶诚恐地从原初手里接过手机,她的同伴暂时关掉直播间的语音,女孩子双手捧着手机,声音隐隐发颤地道:“喂……喂,您好。” 许砳砳礼貌地自我介绍道:“小姐姐你好,我是你对面那个男生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刚出声,许砳砳一口气收到了双重音浪暴击——分别是对面小姐姐和她的姐妹们的尖叫声,还有屏幕外徐媛媛和郭熙茂这六人的惊叫声。 许砳砳这时才知道小姐姐关了直播间的声音,是因为她把手机开了外放。 许砳砳停顿了一下,等双方恢复冷静,接着又说:“请问你现在能加下我的微信吗?我有点事可能得麻烦一下你们。” 在小姐姐忙不迭地同意了,在她们友善的帮助下,许砳砳加上其中一位小姐姐的微信号,也要到了定位地址。 幸好,原初的位置距离许砳砳只有两个小时车程。 随后,许砳砳一边联系上姑妈,一边又拜托小姐姐她们帮了另外一个忙。 直播间在评论区的哀嚎声中重新开启了语音。 手机又回到了原初的手上,紧接着,原初在许砳砳的远程指示下,面向直播的镜头,一本正经地在直播复述以下这一番话:“我要卖牛,现场有9999头高产奶牛,低价出售,线下交货提供动物免疫安全证,每头牛按市场价半价出售,不讲价,先到先得。” 原初确实带来了9999头牛,只是受空间限制,另外的五千头还在虚空之中等待叫号。 评论区被刷了一大片问号,原初再次从“一亿年的美少年”实时晋升为“两亿年的美少年”,许砳砳看到手机屏幕里照搬广告词的原初也忍不住想笑,谁能想到,身为万耀殿之主的原初殿下来到他的世界的第一天,竟然是开始直播卖货呢? 徐媛媛和郭熙茂等人被许砳砳拉来帮忙,一个负责盯评论区有意向的客户,一个帮忙联系直播的小姐姐,还有人开了个验证群,将有意向的客户拉进群里审核真实性。 而小姐姐们被迫临时当成喊号主播,直播间变成这样:“手机号前三位158结尾1678的网友已经登记好了,158尾号1678已经登记了,好,下一位,手机号前三位137尾号4683也登记好了,会有人给你们打电话,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徐媛媛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上门询问的过半是娱乐公司,网红直播公司和选秀节目组等,他们顶着意向买牛的借口自荐上门,接着开出天价争着抢着要签下原初。 徐媛媛得到许砳砳的首肯之后,直接回绝:不缺钱,忙着升学,忙着谈恋爱,叔叔/阿姨我们不约。 负责直播的小姐姐把徐媛媛的话搬到了直播间,没有打击到娱乐公司强烈自荐的积极性,却引起一大批潜在秀粉的哀嚎。 等许砳砳他们转移到家时,姑妈和她的两个朋友已经等着他了,他们三个人两辆车,许砳砳带上徐媛媛和郭熙茂他们挤上车直奔原初的定位地址。 国庆期间四处堵车,好在原初意外出现的位置较偏僻,堵车情况不严重。 两小时四十分钟后,许砳砳抵达定位地点。 他们的车沿着坝上开过去,沿途都是密密麻麻的牛群,车子一直开进去,却像是永远也开不到路的尽头。 直到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许砳砳想,应该是原初出现这里时就已经影响了空间,只有那几个女孩子误入其间,其他人被这个空间隔绝开了,否则按照原初现在的直播热度,不可能没有附近的居民找上这个地方来。 来的路上,许砳砳已经帮意外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初安排好了接下来的生活,他拜托姑姑找来了专业人士全权代理半价卖掉一万头牛的工作,原初凭借卖牛的所得收益预计能有好几千万,花两千万在姑妈所在的别墅区里卖下一套房,剩下的钱也足够他的日常开销。买房选址最好是离他们家很近很近,他们要当邻居,许砳砳可以随时去窜门,原初每天都过来一起吃三餐。 许砳砳下了车,却站在原地没有向前,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影从远处迎面走来。 许砳砳眼里含着笑,眸色浅浅,眸光滟滟,眼下痣在不笑时冷艳,笑时撩人,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干净的少年气比三月春风更宜人。 他突然想起直播间评论区里的调侃—— “难怪我之前梦见我的意中人是一位放牛少年,总有一天他会走过万水千山,赶着五千头奶牛前来娶我。” 眼前那个身影逆着橘色的夕阳,他披一身霞光,不远万里,横跨时空,只为许砳砳而来。 第175章 许砳砳做主,把原初带来的9999头牛让利五成转卖出去,因着利润空间极大,直播的推广度也足够广,这9999头牛不愁找不到人接手。 最重要的是,除许砳砳以外,不管是姑妈和徐媛媛等人,还是直播间的七百万网友,没有人觉得凭空出现9999头牛有什么不对,就像所有人都惊叹于银发少年惊为天人的外貌,都有理有据地声称他是误入人间的天使,可没有一个人真的会质疑这个少年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赶着几千头牛出现在一个荒野平原里。 原初的出现,似乎是被时空法则自动合理化了。 这样也很好。 如许砳砳所预料,人类的世界对原初的出现做出了相应限制,原初在妖怪世界是无所不能的神,若按妖怪大陆的等级来评定,原初的妖力便是从凌驾于s级之上唯我独尊的神级,被压制到了最低级。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有异于常人的五感,智力,体力等等,而万耀殿之主的威压也尚在。 比如说现在—— 许砳砳带着原初一进家门,原本听到开门声就嗷嗷着猛冲过来的二哈“冠军”,一见到许砳砳身后的银发少年,不过是一个照面,只见“冠军”登时就吓傻了,它目瞪狗呆,慌里慌张地想要刹车往回跑,结果四脚打架,一路滑铲到原初的脚下。 对上原初的一瞥,往日在这个家日天日地日空气,甚至还时不时骑到许砳砳头上的“冠军”,十分上道地在原初面前趴好,它五体投地表忠心,它大狗子能屈能伸,耷拉着眼皮摆着大尾巴,发出了一声让许砳砳起鸡皮疙瘩的“吆呜”声。 许砳砳站在一旁,平静地拍拍手掌。 原初刚进门就已经奠定了家庭地位。 姑妈开车和许砳砳他们一起回来的,也把徐媛媛和郭熙茂安全送回了家,她泊了车才小跑过来,一见二哈“冠军”乖顺得吓人地趴在门口,金毛“大款”也隔着几米远原地趴下,姑妈只觉得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许砳砳担心姑妈起疑,推着原初往客厅走,顺便用脚撂了撂这两只没出息的二狗子。 尽管姑妈提前找了靠谱的朋友全权代理卖牛事宜,但是他们还是少不了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家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姑妈进小厨房翻冰箱,嚷着问许砳砳“要吃什么夜宵”。 许砳砳把原初摁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转身进了厨房,两只傻狗依然五体投地地趴在地面上,但以“冠军”为首,这只狗子惯会看人下碟,尽管它在妖怪大陆也是属于还未开启灵智的傻狗子,但是它是一只很有自己想法的傻狗子,它能明显感觉得到许砳砳与这个让狗腿软得想要喵喵叫的“陌生人”关系很好,甚至于,许砳砳的地位好像不比他低,这实在是让“冠军”按捺不住一只狗子的好奇心。 “冠军”这只狗狗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它只是很会得寸进尺罢了。 只见它保持匍匐在地的姿势,稍稍地抬起它的狗屁股,借两只后腿提供一个向前的推力,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没有感情的狗型扫地机器人,一小寸,一小寸地往前“拖”地板。 直到它近距离接近原初——伸一伸前爪爪就能摸到原初的室内拖鞋。 它抬起两只黑眼珠,巴巴地仰望着原初,讨好地发出两声“呜呜”声。 原初原本并不关心这只一心想讨好他的狗子,只是余光一瞥,银光闪烁,他意外发现一个眼熟的东西。 原初垂下眼帘,在“冠军”受宠若惊的目光中,伸出手,拉住系在“冠军”后脖颈上的狗牌。 ——一样都是钛钢材质,一样都写着“主人:砳砳(lele)”,也一样写着“电话:15*****0902” 只不过是狗牌上的名字有所不同,还有原初的牌子上是“iwannahome.”,而眼前这只名为“冠军”的傻狗是“iwannagohome.”。 - 许砳砳走进小厨房,说:“一人拿一小碗泡面就好了。” 他在储物柜里翻到了两碗海鲜味和两碗五香牛肉味碗面,刚起身就见姑妈朝他挤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外面你那个小同学,到底是什么家庭背景啊?” 姑妈下午看见原初的第一眼,就想把许砳砳拉到僻静处,好好地八卦一番了,结果碍于原初本人和其他几个小女生小男生在场,她就又不得不绷住好奇心,努力凹出一个“让人感到可靠的社会人士”的人设。 这一路差点没把她憋出内伤。 许砳砳不受姑妈影响,他有条不紊地烧了一壶水,等水烧开的几分钟,他也忍不住好奇姑妈对原初的影响,反问:“你觉得是什么家庭背景?” 姑妈拍着自己的大腿抢答道:“不知道为啥,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特别适合养着一群狮虎豹,把狮子老虎当狗养,可是他的气质就是遛狮子也不行,平日里遛弯就是他走在前头,一群佣人在后面帮他牵着狮子老虎啥的。” 许砳砳忍俊不禁,真诚地说:“你猜得很对。” 然而姑妈被许砳砳这一肯定,又认定许砳砳百分之百是在调侃她异想天开了,她不依不饶抓心挠肺。 水壶烧开了,许砳砳稳重地泡了三碗泡面,他拿走一碗海鲜味和一碗牛肉味,喊原初:“我们上去。” 不只是姑妈好奇得抓心挠肺,许砳砳这一路还憋了很多话想跟原初说。 原初听到许砳砳喊他,起身,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跨过著名舔狗“冠军”。 …… 许砳砳端着两盒泡面,带着原初他在二楼的房间。进了屋,他打开一张小桌,盘腿坐在一边,仰头看原初,指了指对面让他也坐下。 原初一坐下就拉出他脖子上的吊链,让许砳砳看:“你留给我的链牌裂开了。” 许砳砳诧异地看到那一块钛钢材质的吊牌,居然真的裂开一条大口子,他跪坐起身,伸手接住铭牌,用指腹摩挲着表面的裂缝,问:“怎么裂开的?” 原初回答:“寄附在上面的怨灵消失了,宿体就会自然损毁。” 许砳砳的手一颤,一不小心,指腹被锋利的裂痕扎了一下,他一吃疼,身体条件反射地缩了手。 “是……lucky对吗?”他问。 原初只说:“是一只怨灵化成的猫。” 其实许砳砳早先就都猜到了,lucky绝不会留恋人间,人间也只会让它记恨。但从原初口中确认lucky已经魂飞魄散的时候,他还是会自责。 许砳砳一直自责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在它生前护不住它,在它死后留不住它,lucky不想再有来世,即便是重入轮回也不会回来找他。 许砳砳低着头,揭开两碗泡面的纸盖,他将热气腾腾的泡面搅拌了几下,若无其事地问原初:“你想吃哪个口味的?” 原初不用吃喝,此时却被这香气吸引,他认真地嗅了一下,选了海鲜味。 许砳砳之后又问了妖怪世界的“近况”,但说近也不近,毕竟妖怪世界的时间流速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人族之女里应外合,人族主城不白城被贵族当成献礼献给了万耀殿,但是麒麟皇被指定负责不白城的监管之责。 终南洞彻底成为妖界的和平特区,是诸多厌倦纷争的大妖怪养老的最佳去向,他们在终南洞兼职导游,摆渡车司机,曾经是妖界最破落的偏僻小山村,如今大妖怪遍地走,俨然会成为另一个不夜城。 …… 许砳砳了解了很多,直到他困得不行,最后熄灯休息时,他躺在床上忽然睁开眼,转过头在黑暗中寻找原初的位置,问:“那你是怎么来到我这个世界的?” 原初:“交易。” “什么意思?” 原初回答:“怨灵消失,宿体会自然损毁,它在消失之前和我做了一个交易。” 许砳砳皱着眉。 原初如实回答:“我允许它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万耀殿之主的承诺,有法则加身,在法则的限度以内无法反悔。 原初原本是想杀它泄愤,虽然他感激许砳砳能来,但他更责怪所有让许砳砳深陷险境的无妄之灾,而这个铭牌既然是连通现实世界与妖怪世界的媒介,自然就是许砳砳误入妖怪世界的根源。 然而小猫对原初提出的要求,不是求饶,也不是浇恨,许是它误将许砳砳置于死地,它最后一个心愿,只是希望许砳砳能够好好的。 小猫死后,灵魂依附在许砳砳为它而定制的铭牌上面,它在最绝望的时候感受到了许砳砳的绝望,它把许砳砳归为了同类,它是出于好意才想要将许砳砳带离这个无所依靠的人间,去往它最为向往的妖界天堂。 可它却差一点害许砳砳丢了性命。 小猫想借原初向许砳砳表明它的态度。 它不愿再投胎转世,经受人类主宰的世界里潜在的恶意,但是它依然感激你。它怨恨冲天,自戮以灵魂为媒介,它本欲达成最恶毒的报复契约,却又始终记得你,对虐杀者的滔天怨恨和对你的知恩图报并不冲突,它要凶手不得好死,却又许愿让你岁岁平安。 也是它最后的一个心愿,它让原初要护许砳砳一世平安。 你看,你对它的好,它全都知道。 - 次日。 姑妈在许砳砳的拜托下,张罗着在别墅区给原初找房子。 午后,许砳砳按时出门遛狗,只是没想到昨天徐媛媛顺口一问的事情,今日就能实现了。 有原初在,许砳砳十分自觉地当甩手掌柜,出门前,他让原初伸出手。 原初本以为是要延续他们在妖界时牵手出门的优良传统,结果许砳砳直接把两根狗绳套在他的左右手,最后还一掌拍在原初摊开向上的手掌心,转身出门。 原初跟在许砳砳的身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五指微微一动,许砳砳那轻轻一拍,竟让他感受到了轻微的“痛感”。 堂堂万耀殿之主在遛狗,自然是要与别人不相同的。 许砳砳遛狗的时候,二哈“冠军”和金毛“大款”欢快地往前横冲直撞,许砳砳在后面拉着狗绳。 而原初遛狗时,原初只和许砳砳并肩而行,两只狗子也乖巧自觉地跟在原初的身后,它们并排走,活像原初的私人保镖,它俩都走得昂首阔步,抬头挺胸,显然它们为自己能被原初“遛”而倍感自豪。尤其是当他们在公园入口遇到了二哈“冠军”单方面认为势均力敌的死对头时,一向威武霸气的成年阿拉斯加犬竟然夹着尾巴给许砳砳他们让路,把二哈“冠军”给美得,无师自通走起了猫步,它的下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许砳砳他们这一路上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不仅是所有动物远远地见到原初都要退避让路,行人看见原初也忍不住要放慢脚步一再流连。 虽然原初听许砳砳的话把银发换成了黑发,虽然大家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可是原初走在路上就和芸芸众生不是一个画风。 甚至是从小到大都没少被夸长得好看的许砳砳,和原初同框也只能勉强做到不拉低画面的氛围感罢了。 午后三四点钟,阳光懒洋洋的,晒得人昏沉沉。许砳砳他们在河岸边的藤椅上坐下歇息片刻,两只狗子安安静静地趴在原初脚边,不吵不闹,乖巧省事得都让许砳砳要心生怜爱了。 人工河的河面波光粼粼,许砳砳刚伸了个懒腰,转过头,意外地发现原初也打了个呵欠。 许砳砳很诧异,他轻轻地捏着原初的两颊扭到这边,问:“你困了?” 原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他昨晚靠在许砳砳的床前,一宵没睡,但是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困乏”这个定义。 许砳砳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问:“睡一会?” “嗯。” 原初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倦懒的鼻音,靠近许砳砳的怀里,在许砳砳的怀抱里,阖上双眼。 两只狗子也趴在地上小憩。 人工湖的岸边有风,垂挂在岸堤两旁的剪刀细叶在风中轻扬。原初的头发贴着许砳砳的侧脸,风一吹,发梢一颤,扫过许砳砳的脖颈,有点痒。 但原初还没睡上一小会,在许砳砳怀里轻声叫他的名字:“砳砳。” “嗯?”许砳砳低下头问。 原初又道:“我睡不着。” 许砳砳疑惑道:“你又不困了是吗?” 原初摇头,从许砳砳怀里坐起身来,他捏着自己的脖子,那个残破的钛钢链牌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原初道:“这个姿势让我很不舒服,我睡不着。” “……” “砳砳,”他又喊他名字。 “嗯。” 原初的语气满是欢喜,也很孩子气,他说:“我会困了,也感觉得到疼了。” 他说,期望能过上一种平凡的生活,有泪可落,有血可流,有心跳,会受伤,有人等我,有人爱我。 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许砳砳托起原初胸前的铭牌,在手心里摩挲了片刻,道:“把这个牌子摘下来吧,我给你换个新的。” 原初现在正高兴,闻言就把链条取了下来,放进许砳砳手心。 又问:“要换成什么?” 许砳砳将这个裂开一道缝的铭牌握在手里,想了想,扬起唇角道:“等你拿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要给原初订做一个什么铭牌了。 正面刻字: 姓名:原初。 饲主:砳砳。 还有,“weehome”。 至于铭牌背面,则是—— im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