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还回忆我》 序言 你换了几站,我一直流浪 真正的放不下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一直一直记得那个人,痛苦得要死要活;而是明明什么都忘记了,活得若无其事,但忽然在很久以后的梦里,也能很清晰地记得他的脸,走过的长街,吃过的麻辣烫,像尘封的老电影快速倒带,连细枝末节都那么清晰。 林栀蓝说,她要写的就是这样一本书,关于她的少年从前。那些突如其来的回忆,像洪流一样涌来,让人应接不暇,写出来才痛快。 痛快,但也痛苦。 要生生重演一遍年少的时光,仔细回忆起那个人的眉眼,那些青涩而迷茫的思绪,把整个人抽丝剥茧地扔回过去,好像时光从未走远。 而事实上,大家都不再天真了。哪怕再相逢,连街道都不再是旧时的模样了,更何况我们。 我是陪着她一起写书的,两个人拼字,写完一段就发给对方看。但有时候她的进度总是比我慢,发给我一段文字后就消失了,好半天才上线,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刚才躲一边哭去了。 随着那些零散的片段慢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看到最后,也特别不争气地在电脑这头难受得直想哭。 在这个故事里,我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固执的她,也看到了相似的自己。 特别小但不懂如何去喜欢的时候,偏偏都会遇上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吧。但我们总是那么倔强和固执,不敢坦白,觉得沉默地陪在他身边就好了,还生怕被察觉出异样的心思,于是更加高傲。 自尊常常把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我就是那样惨烈而无望地喜欢过一个人,无疾而终,自编自导了多年的独角戏。 在许多年后,少年长大了,我们偶然相遇,他有了女朋友,而我有了别的喜欢的人。我们聊到深夜,就只是以老朋友的身份讲讲彼此的故事。 他告诉我,我曾经是他第一个喜欢过的人。但他的初恋并不是我,因为我们从来没真正在一起过。 我听到他讲一个又一个经历过的女孩,听他为她曾抽烟抽到吐,听他为她在黑暗的楼道里掉眼泪,内心深处仿佛听到有人在哭……是那个年少的自己,在轻轻地哭。 很想抱抱他,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但此时此刻,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也算感情丰富了。 他也调侃着回道:是啊,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陪你熬夜打游戏的人了。 但我会记得他的,我说。 他轻轻地笑起来,眼睛颤动,从前像女孩子一样浓密的睫毛已经不见了。可分明又还是那个人。 他反过来问我的感情,我抿起嘴唇,让我如何开口呢……我的故事和你截然不同,没有大批的人路过,那些纯白的时光里,我所有的张望都是你。 但我没有林栀蓝的勇气,去把自己掏空,去赤诚地写下当年的点点滴滴。好在看到她的书,仿佛就是看到当年的自己,依然可以感同身受地痛哭流涕,依然可以缅怀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 我们的身上都藏着一个倔强的姑娘,我们都曾错过谁,到现在却都还念念不忘。而这个故事,就是有关于此。 书故梦 于北京 2014年10月24日 自序 你想要的岁月都会给你 文/林栀蓝 2003年春天,我14岁,最初开始给杂志社投稿。 是我的几篇日记,组装起来,成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我不懂投稿需要写上笔名和地址,不懂格式,投递过去的信笺是认真誊写好几遍的钢笔字。 它有幸发表,印成漂亮的铅字,在班级里传递。 从那时起,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小小骄傲。 有次放学回家,顾潮生在路上无意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给人的感觉不太好接近。 用现在的词来说,应该就是高冷吧。 我有点惊讶,看着他。他笑着,我说,怎么会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他说,没有,但是大概在别人眼里会有一点吧。 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这句话。当初别人眼中的高冷,其实也是对其他方面不够优秀的自己,小小自我保护的方法。 那时候特别热爱写字,在学校用钢笔写,出了学校去网吧逐字逐句地打到电脑上。周末有空,就直接去网吧用电脑敲文章。 陆陆续续,也发表了很多篇故事。 2005年,我当时最喜欢的作者微酸袅袅在做一本叫《星光少女》杂志的兼职编辑,我忐忑地把自己写的故事给她看,她说,挺好看的,我可以用,但是你要换个名字。 然后,就有了我沿用至今的笔名,林栀蓝。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之前,我用另一个笔名写过的稿子已经有八十多个。高产时期,我曾经一个月写14个故事,发在不同的杂志。当然,那时候的故事现在回头去看,自己都觉得超幼稚。但有时候和朋友聊天,也会感慨,好怀念那份初心。 现在我带了好多特别努力的写手,常常我看着她们,都会想起当时的自己。 06年底,因为七夕的姐姐当时对我的赏识,而令我有幸初次接触到编辑行业。可也因为当时年纪小,还是在高中半休学状态,离开家只身到外地,很快便不习惯。之后孩子气地选择了放弃。 没工作也没上学的日子里,我又开始拼了命地写东西。当时身边很多圈内一起写文的作者都觉得我不应该换名字,但我告诉自己,这个新笔名之所以还没人知道,只不过因为我还不够努力。等我也写到八十个稿子,大家必然不会再这样觉得。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用这个名字,我写了一百多个故事。 甚至于到后来,几乎根本没人记得我换过笔名这件事。大家好像选择性失忆般感觉,我写东西,就是从05年开始的。 后来我断断续续又参加完高考,直到08年底,因为去魅丽找七夕玩,被boss碰到,他问我想不想去工作,还说看到过林栀蓝这个名字,对我有印象。我受宠若惊,而且,还那么好运地被分到跟着七夕一起做事。 这次,我终于不再像个任性的小孩子,而是认真坚持下来。 选编辑名的时候,七夕看到我当时的网名“豌豆蒙”,觉得很可爱,就说,干脆用这个。 跟当年袅袅给我定笔名时,是不是有种奇妙的重合?我没犹豫便答应下来。之后的很多年里,大家喊我蒙蒙,喊我豆子,喊我豆花,喊我中国好编辑……但因为我自己写的故事越来越少,有时候也会自暴自弃地有点难过,索性有编辑来约稿,我都说,我不写啦!我要专心做好编辑! 七夕教我的东西很多,后来她给我写过的专栏里,我看到她说,其他主编都跟她提到希望拥有一个像蒙蒙一样的副手编辑。这句话大概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了,但其实对我来说,也正是因为七夕给了我最大的发挥空间,她相信我,相信我的写手写的故事好看,相信我会用心去做每一个稿子。 可以这么说,她是这么多年来,给我最多鼓励与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这样的相信其实有着很可怕的力量。 也是因为她曾对我说,觉得我可以做一个好编辑。我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想一心一意的人,所以,我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件事上。 去年我检查出有胆结石,今年上半年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后来我索性辞职在家养病。期间没了编辑这份让我有理由拼命的工作,好像冥冥之中有命运的指引那样,我用这些时间,写了一本小说。 这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我的第一本书。 每个曾经像出道不久的我那样打了鸡血写故事的作者,一定都想过要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但不同是,曾经一度我几乎放弃了这个梦想,我跟自己说,只要让我带的写手能出书,也算是另一种方式上的圆梦。 所以,真正完稿的时候,我几乎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那段时间我呆在家,除了买点吃的,根本没有出过门。不逛街,不散步。每天完成给自己计划好的字数。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恍惚。好像很久很久,真的太久了,太久没有这么用力地写字。 写到中途,我有好几次都哭得歇斯底里,抱着自己的双臂,用力捂着眼睛。好像从来没有哭到那么放纵用力。 但我又很开心,终于可以写出我最想写的那个故事。 她们说,每个作者的第一本书,都最大程度上有着自己的影子。 这是我青春的投射,我想,也许我不能打动每一个人,但至少这是我用了十成的努力,投入十成感情,所写的字。纵然有着不完美,至少没有遗憾了。 写完之后,我第一个告诉了我的吧主小南瓜。 她陪着我究竟有多少年,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我永远都记着,她是第一个跟我说“我好喜欢你写的小说啊”的姑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时光会让她的喜欢淡去,我以为像我这样多年都没有作品的作者,她迟早会连我是谁都忘了。 可她却出人意料地一直守在那。 让我每次想到她,都有一种令人眼眶温热的力量。 如果有人一直在等你,你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很幸运。 签合同那天,我给她和小狐狸都发了短信,书名是小狐狸帮我选的,2010年公司组织旅游,我们在西塘见了面,后来,我以为我们就再难见到了。没想到今年七夕的签售,又给了我们重逢的机会。她知道我要陪七夕去南京,立刻跟我说,买了过去找我的票。还鼓励我说,快写长篇,等着有一天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签售会。 选书名时,我发了一堆备选给她,她说最喜欢这个,我说哈哈哈,我也是呢。 《听说你还回忆我》,我的第一本书,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谢谢这些年来,每个在我空间留言,查看我的动态,对我设置特别关心的你们。 我用林栀蓝这个名字,写过很多个短篇,其中很大一部分故事的女主,都有同一个名字:阿宝。 着手长篇时,我跟书故梦一起商量人物名字,她犀利地调侃说,林栀蓝的长篇里怎么可以没有阿宝? 于是,我把这个名字安排给了我中学时期最要好的闺蜜。 至于男主和女主的名字,因为顾潮生曾说过,他喜欢“温澜潮生”四个字,我便用它,为我们的青春命名。 记得有次,贴吧有女孩子发帖问,为什么那个叫林栀蓝的作者,总是写和暗恋有关的故事啊? 我当时并没有回复她。 其实,只不过我喜欢一个人好多年,却从来守口如瓶,不曾告诉他。 第一章 我爱了你十九年, 你不可能不知道 1 也许我们唯一的问题,是慢慢成为知己 年初一的晚上,我和阿宝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散场时夜色已深,路边也只有便利店还开着门,我进去拿了听啤酒,似乎想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发酒疯的理由,扯开易拉罐,仰起脸,咕噜咕噜,几口喝光。 我踩着高跟鞋,酒精上脑,一时间连路都模糊了,但电影里的那句台词,却无比清晰。 影片中女主角深爱男主角十四年,十四年中她从没说破。每次他失恋,她都陪在他身边,却在最后,得知他已与别的女生订了婚约。 相识的第十四年,在自己的婚礼上,她哭着朝前来参加婚宴的他不管不顾地大吼。 她说,这十四年里,我爱了你十四年,你不可能不知道! 阿宝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但我却已被这句台词刺痛得泪如雨下。 十四年算什么,顾潮生,我认识你十九年! 十九年,我喜欢你十九年,难道你从不知道? 泪眼蒙眬中,我勉力拉着阿宝的胳膊,生怕自己就要在下一秒掏出手机,问遍所有老同学,找寻顾潮生的号码。 五年了,我五年中全无他的任何消息。 所有人都不清楚,我们不再联系的原因。 我躲了顾潮生五年。 我甚至不清楚顾潮生现在想起我,听人提起我的名字,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我只要一想起他委屈的眼睛,就觉得内心激烈翻涌,回忆像头凶猛的兽,不分轻重地将我袭击得轰然倒地。 2 我知道其实你我之间,有些话只能放下 在认识顾潮生的第五年,春天一次小考,我考了双百分。 隔月数学测验,顾潮生坐到我前排。同桌女生眼冒红心地告诉我,她很喜欢顾潮生。 巧的是,顾潮生却在开考前凑到我座位边,冲我笑说,温澜,待会儿我们对下答案吧! 我诧异地看他,他解释说因为怕粗心出错,所以想和我对下。同桌女生已经不管我的表情,激动得一口帮我答应。 那次小考发成绩单,我和顾潮生都是满分,拿到试卷时,顾潮生从隔壁小组偏过头来,冲我调皮一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 我竟然被那个笑容蛊惑般,脸颊不自觉微微发烫。 新来的老师破例安排我们一起管纪律,他负责男同学,我负责女同学。谁不服管,我们就有权扣谁的分,并且可以随意罚人抄作业。 这份生杀大权,被班上同学称为“计分”。而这个词的方言非常微妙,有时大家喊到我们名字,一顺嘴就会奇妙地喊成“结婚”。 每次因此闹得班里哄堂大笑,我都会忍不住偷瞄顾潮生,他总坐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班上好几个女生喜欢顾潮生。 一开始同桌女孩跟我表达这个观点时,我还非常冷艳高贵地嘲笑,顾潮生?他有什么好?还不就成绩好点,长得顺眼点? 那时我不懂爱慕,要说脑海中涌现的念头,恐怕也只有简单的一条,那就是:绝不盲目跟风! 或许是被洗脑的频率太高,我开始有意识地关心起顾潮生的一切。然后,我就很巧合地发现,他跟我住同一个家属院,并且他放学回家总要经过我家。 有次我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快到家时忽然被刚巧出门的妈妈撞见。她竟然也看到顾潮生,甚至露出一副万分惊讶的表情,赶忙把我拉到一旁,见顾潮生渐渐走远了,才小声问我,和他是不是同学? 我茫然点点头,她有些吞吐,然后很快拉住我,说,走,跟妈去买菜。可她说着却又领我往顾潮生回家的方向走去,路程至多五分钟不到,我便看到顾潮生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妈妈硬拉着我跟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挺破的单幢小瓦房。 老旧的纱门半敞着,里间传来顾潮生清脆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我们温澜记得离他远点。妈妈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男生女生之间,不能走得太近。尤其像顾潮生这样的男生,你更要保持距离。没等我追问,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叮嘱我,说是顾潮生家里穷,爸爸卧病在床,时刻需要人照顾。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似懂非懂,心中却对妈妈所说的理由并不太理解。不知怎么回事,倒想起班上女生对他崇拜的目光,以及我不愿意跟风自成一派的标准。 分明有些心疼他,我却忽然顺从地郑重点头,似乎在向全世界表明立场,妈,我怎么可能和他走得近? 事实证明我的确有点儿口是心非。 后来,我不但多次跟顾潮生在小测验时互对答案,并且暗暗为自己能给他提供答案的技能忍不住得意。 一想到有一票垂涎他的姑娘想接近他而不得章法,我就觉得自己十分拉风。 再后来,爱学习的班长大人组织了一个出黑板报小分队,我和顾潮生分别应邀加入。冬天傍晚天黑得早,板报还差一天,眼看就有老师抽查。周四放学,我们几个都留下,写写改改,不知不觉就逗留了好长时间。 当班长出去转了一圈后,来通风报信,说整栋教学楼已经人去楼空,就连楼下的大铁门都已经上锁时,我们都有点慌。 只有顾潮生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要是今天晚上我们都被锁在里面出不去,你害怕吗?他故意做个吓唬我的表情,温澜,你猜我们学校有鬼吗? 我被他惊得整个人一颤,佯装镇定。但他还是瞬间捕捉到我颤抖的小眼神,趁机往我肩膀上猛地一拍! 嘿! 我立刻吓得整个人倒退三步,他却得意地笑起来。 那一刻明明是他在欺负我,我却一点都不讨厌,反而觉得……他的举动很可爱。 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而我的心,却像从这时起,便被他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 他的笑,与他好看的眼睛,由此成为我记忆中一张挥之不去的巨幅海报,每当夜深,我安静躺下想要入睡,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这画面。 睡梦中我恍惚想要伸手触碰,却猝不及防地惊醒,然后悲伤地发现,周身只是一片寂静的夜。 没有顾潮生,他离我那么远,也就只有在这样的梦里,他才愿意不经意地匆匆出现。 那一刻我想告诉他,如果有他在,即使夜深人静有小鬼爬墙头,我大概也不会太害怕。 当然,不会真有这样的机会,让我来证明这个伪命题。 班长在楼上大喊大叫,成功搬来了救兵。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然每天假装不经意地尾随顾潮生回家。每次放学铃声一响,我都会飞快收拾好书包,却迟迟不把文具盒放进书包里。 我在等。 等他先和小伙伴出教室,我再保持着几米开外的距离跟上去。 那段时间我最怕的不是被顾潮生发现我的鬼祟,而是怕被我妈抓包。 很久之后,顾潮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说其实有一次,在学校门口他被我妈拦住不让走。他很诧异,完全不清楚状况,就没头没脑地被我妈教训了一通。 温澜,你知道吗,那时候你妈有多可怕。她让我不要在学校欺负你。顾潮生夸张地比画,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肯定是你跟她告了我的状!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不解。 顾潮生大概被我问住,让一贯的卖萌表情登场,我怕! 你妈妈当时可凶了。说完,他笑得比我还要大声。 我常想,如果能让我每天可以看到他的笑就好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贪念,我就变得特别胆小。 考中学的时候,几乎所有同学都报了省重点。而班主任跟我说以我的成绩完全没问题,何况平常测验比我分数短一截的同学,爸妈都已经做好拿钱补分的打算。 所有人都俨然一副非省重点不去的架势。 而这时我们的板报小组却在班长的带领下,拓展出另一个新活动:每周五放学后,组团写模拟试卷。 会考这回事就跟打副本一样,多写测验题,才能熟能生巧地拿高分。我明明是冲着顾潮生去的,但我当然不会承认。 直到有次正写题,班长忽然问,你们都考哪里? 所有人的答案出人意料地一致,轮到顾潮生时,他却顿了下,说,我还没决定。 我一怔,很快意识到什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想尽办法对他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旁敲侧击。 只是没想到,最后带给我答案的竟会是我妈。 你们班的顾潮生啊,你不是说他学习挺好的吗?可惜了。有天正吃饭,她忽然流露出八卦的口气,听说家里念不起省重点。 省重点颇有几分贵族学校的架势,尤其在费用上,这点班主任早跟我们提过。 那个年纪,学费多少在我心里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我只是很快捕捉到一个重点,那就是如果我去考省重点,就要和顾潮生分开了。 分开的概念,就是我再也不能悄悄地当他的小尾巴,和他一起上学放学。 而我不愿意和顾潮生分开。 去考省重点那天,我特地提前一晚吃掉了冰箱里的半个西瓜,然后意料之中地犯了肠胃炎。 再后来我考取了市重点。暑假里,我开心地得知顾潮生也已经拿到市重点录取通知书。 有时候我想,若不是放弃了这场考试,或许顾潮生对于我,也会像其他关系亲近的小伙伴那样,纵使当初记忆再深刻,但毕竟年纪尚小。 经历时光的洗涤,很多记忆终将被尽数抹去。 他可能会成为我回想起来,就觉得曾经有些喜欢,却又逐渐模糊的一个影子。 我可能还会遇到别人,也可能喜欢上其他类型的男生。 但这些都因为一场我执意不去的考试,而变得不一样。 即使因为缺考而被爸妈关了一个暑假不准出门,只准在家乖乖预习跟哥哥姐姐借来的新学期课本,我仍然做梦都会笑出声。 3 即使我天生是个哑巴,你也知道我的表达 去中学报到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跟妈妈一起,绕过半座城市,总算抵达目的地。 一下车我就一路小跑向校门口,我妈跟在我身后,我在布告栏的分班表跟前停下,迫不及待地寻找顾潮生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整个假期我都在为自己可以和顾潮生继续同校这件事兴奋,完全没担忧过,我们也可能被分在两个不同的班级。 但我也没想到,好运竟然就这么惊喜地降临。 顾潮生的名字虽然没和我挨着,却那么恰好地和我分在同一个框框里。 很多年后,我都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有多高兴。但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害怕被任何人发现我的欢喜。 这时我的肩膀冷不防地被人拍了下,扭头便看到顾潮生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温澜,我刚看到我们一个班。他看起来也蛮开心,以后我等你一起走吧。 我没想到不但能和顾潮生排在一个班,竟然还能等到以后都一起上学。那一瞬间我想到自己吃下的半个西瓜,简直觉得再值得不过。 一想到之前觊觎顾潮生的那些女孩子,都远没我这么好的运气,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头奖,开心得快疯了。 但是我觉得我肯定是演技派,因为我当时只是矜持地冲他点点头,不能更淡定地对他说,好啊,明天早上几点? 如果说这个令人拍手称快的时刻,也会有点让人郁闷的事情发生,那么应该是回家的路上,我妈再三地叮嘱我,跟顾潮生一起上学可以,但妈必须告诉你,以后等我们温澜长大,要找男朋友,可千万不能找他这样家庭条件的。 为了让我更清楚她的意思,她还认真对我解释,妈妈知道你现在小,但妈必须早点提醒你。 即使这样,我仍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并且内心深处还不自然地有了一种担心被人猜中心事的紧张。我赶紧佯装镇定地道,什么男朋友啊!怎么可能? 我妈总算有点满意地点了下头,而我有点好奇地追问,顾潮生家这样的是什么样的啊? 没钱的!家里还有病怏怏的老人需要照顾的!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我妈当时略显市侩的表情,你还小,不懂,但记住妈说的话就对了。 也许就因为这样,那时的我潜意识里更加担心被人知道我喜欢他。 可有些念头,越是刻意去逃避,越无可规避地成为心头挥之不去的消息。 我花了很多年,直到顾潮生真的离开我的生活,我才敢于向自己承认,我喜欢顾潮生。 认识他十九年,我甚至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喜欢他。 也许因为他和我一样有名列前茅的成绩,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闯入我视线的男孩子,也许因为他和我住得很近。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假设,钻研过林林总总的原因。 他们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我承认,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顾潮生。但后来的我迟钝地发现,因为接近他,所以不自觉地被他影响。 他的很多想法,后来都顺理成章地左右了我的想法。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地成为和他相似的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必再辛苦地仰望。 而是可以和他无限接近。 不管怎么说,这之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学校旁边的书店,买学习资料、参考书,也一起在小摊吃麻辣烫。 当时的我特别天真。 天真到觉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能和他接近,那就够了。 直到我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顾潮生,他就像随时会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发出通透光亮的钻石,除了我,还有很多人看得到他的漂亮。 第一堂语文课,老师说选两位同学,进行分角色朗读。她环顾教室一圈,喊了一个女生起来念旁白,然后又看了遍花名册,才说,顾潮生?你和温澜是同学吧,你们俩起来,念男女主角的对话。 我脸一热,赶紧站起来,看着几组之外顾潮生挺拔的背影,班上同学轻轻发出一阵嘘声,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掌声。 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像两年前,我和他一起称霸全班地负责给其他同学“计分”时那样,被所有人调侃我和他的熟悉与亲近,虽然或许还没真正那么近,我已经要欢欣雀跃。 我忽略了这场朗诵里,还有第三个角色。 陶姜在那节课后,跑到我座位边来找我聊天。她长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在完全陌生的学校,除了顾潮生以外没其他任何熟悉同学的班级,她是第一个来跟我说话的人。 她也成为我初中第一个好朋友。 开学后不久我生日,我喊陶姜去家里吃饭一起玩,她开心地答应,问我还有谁。我说只有她。她有点微妙地点点头。 那天刚好周末,我一早去车站接她,她下车和我一路边走边聊,忽然说,顾潮生也住这附近吗? 女生的直觉其实很灵,虽然她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却立刻注意到她透着光亮的眼睛。 我们会路过他家吗?陶姜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反感,真想问她到底是来给我过生日,还是想知道顾潮生的家住哪里。但那一刻,我脑子里蹦出个坏主意。 会啊。我故意欲言又止,不过……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一副我不能说、不太好说的表情。 陶姜被我的表情带动得好奇心大起,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说嘛,告诉我嘛,我不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丢出了我妈教我的那句,顾潮生他们家条件很不好,他爸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又穷。 还尽力模仿着这句话该有的那种特别感慨的口气。 其实我有点心虚。 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不小心被顾潮生知道,我说了这样的话……想到他失望的眼睛,我会忍不住有些后怕。 我幼稚地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陶姜别再注意顾潮生,我以为会有效的,但我很快发现,我居然失败了。 顾潮生在几天后的体育课上,就提到了陶姜。 你和她关系很好?因为是自由活动,顾潮生也有点犯懒地凑过来找我聊天,她来跟我说,想我们每天放学等她一起走。 她和我们顺路吗?我特别惊讶。 对啊,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但她说没事,就送我们来车站坐车就行。顾潮生看我一眼,眼睛笑得眯起来,所以我说你们关系真好啊,她对你不错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磕磕巴巴地点头说,嗯,是啊。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在其他女生眼中,我成了她们想接近顾潮生,从而选择的捷径。陶姜和我聊天总是三句话不离顾潮生,并且一副“你不是和他是老同学嘛,我们又是闺蜜,你一定要帮我”的表情。 而顾潮生,他大概觉得陶姜活泼可爱,所以每次我们三个走在一起,总是他俩话题密集,我不太吭声地在一旁听。 直到顾潮生的好哥们儿何毕从外校来找他,我们三个站在学校不远处的体育馆,顾潮生请我们吃炸春卷。期间何毕拍他的背,调侃道,你觉得她怎么样?有戏? 说着,他指指另一边,正在凉面摊前冲我们仰起脸笑的陶姜。 我屏住呼吸,那一刻简直比自己告白时还紧张!虽然我也没告白过。 顾潮生却没让我的心悬太久,他很快洒脱地一挥手,怎么可能! 从那个非常强大的气场里,我明白过来,他早察觉到陶姜喜欢他,但她大概不是他的那盘菜。我有点欣喜,恨不得凑过去告诉他,那你以后就别让她和我们一起走了啊。 还没等我想到阐述这个提议的切入点,何毕又一脸更欠揍的表情,跟顾潮生勾肩搭背地戳了我一下。 那温澜呢?他笑得高深莫测,我说她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他见到我们才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哪只眼睛看到我“听话”,难道就因为我温顺地在一旁等他们买零食? 我疑惑地想。 刚要反驳,顾潮生已经先我一步,替我回答,她一向这么好脾气啦。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一想到原来这便是我在顾潮生心里的最大标签,我的心竟然有点刺痛,说不出是沮丧,还是别的什么。 我脾气好,所以从没生过他的气,连瞪他一眼都没有过。我脾气好,所以他找我的时候,从来不想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轻松出现,从不爽约。 他不知道我每次轻描淡写地答应陪他去这里、去那里,其实暗地里推掉多少其他朋友的约。 有年春节,家里来了一拨亲戚,妈妈喊我一定乖乖陪大家聊天,别乱跑。我却因为顾潮生一个电话,半路落跑,最后被一通痛斥。 他说他想去超市逛逛,问我,你有空吗? 我假装为难,其实只是不想让他一眼看穿我其实很高兴。 我们边散步边去超市,顾潮生说,我特别爱逛超市,我想过好多次,以后可以和我喜欢的人一起逛超市,买她爱吃的,还有我喜欢的零食。 顾潮生喜欢各种各样的零食,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往推车里丢大包小包,我跟在他身后,偷偷记下他喜欢的口味和牌子。 他说他喜欢喝酸奶,最讨厌吃芹菜和香菜。 我没有告诉他,我记下他的好多习惯,都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每次我和他一起在超市里一磨蹭就是一两个钟头,从一楼的柜台晃悠到三楼,我都有种和他真的是一对恋人的感觉。 所以当后来他和他喜欢的女生一起,频繁出入各大超市,并且在我面前一再提到她的喜好,她爱吃这个,又不吃那个时,我才会因为有落差,而忍不住难过吧。 他想找的人,即使绕几个弯,也总能找到。 我陪他去过哪里,压过怎样喧闹的马路,又怎样呢。 他从来没有停步。 后来我听到一首歌里唱,也许我们唯一的问题,是慢慢成为知己,不习惯用暧昧的语气,来分享我们的秘密。然后你和我假装很满意,很满意我们现在的关系,其实只为了一辈子,能在一起…… 我在听到这首歌的深夜抑制不住地大哭。 想到和他也不过因为慢慢成了知己,就好像再也退不回去,回不到最初见到彼此的时光,就像电影里女主角所说的,我恨我和你是同学,那么早就认识你。 如果晚一点相识,若不是从朋友做起,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4 虽然我们已亲密得可怕,但这并不见得就是爱吧 虽然顾潮生跟何毕说我只是因为脾气好,所以才对他不错。但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仍让我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尤其面对班上那群起哄的同学,每天八卦我们同进同出的亲密指数,流言纷扰,不管是我担心被人看穿,还是迫于流言,我最后都要和顾潮生保持距离。 毕竟在当时的年纪,早恋是个天大的话题。 像我妈时刻要担心我被顾潮生拐跑那样,班主任也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在这样的压迫下,我感觉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虽然顾潮生总比我快一脚,但这次的消息却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陶姜在课后坐到我旁边,非常郁闷地对手指。我懒散地问她,怎么了?本以为她又想跟我打听什么顾潮生的喜好,她却深吸了口气,一脸悲痛,温澜,顾潮生还没跟你说吗? 我心想,发生了什么他要跟我说? 于是我非常诚实,又不明所以地摇头。 陶姜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良久,才轻声说,顾潮生和青蔓告白了。 我猛然一惊。青蔓是年级公认的校花级美女,漂亮到女生艳羡,温柔到令人挑不出毛病。 我这才有些迟钝地回想起开学当天,所有同学都是自由选择的座位。我到得早,理所当然坐在比较靠中间的好位置。 身旁明明还有空位,顾潮生领了课本进教室的瞬间,我抬头看他飞快环顾教室整圈,竟没走到我身边。 他选了靠窗第一组,挨门边的位置坐下。 这样的座位没道理是首选,我当时还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充其量以为他觉得太公然和我坐一起过于招摇? 事实证明,我大概是想太多了。 我在这样不太成立的自我催眠里,选择性忘记了这件事情。 而现在回忆,才发现,分明当时他后座的位子上坐的是青蔓。 原来从那么久之前,他便已经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我第一反应仍然是怀疑自己的听力,我不可置信地扭头盯着陶姜,什么? 真的。陶姜的声音很小,我听青蔓的朋友说的,顾潮生给她写了封情书,她没回,托人传话给他说对不起。 如果说当时的我还不清楚青蔓的分量,那么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觉,她是唯一一个让顾潮生莽撞去告白,甚至于不怕失败也要勇敢说出来的女生。 我有点儿唏嘘。 但我很快又催眠自己,我再难过有陶姜难过吗?她这么喜欢他,每天跟在他身后转,用力得只差没昭告天下。 我不过是顾潮生的好朋友,不需要在这里伤春悲秋,像什么话! 想通了这一点,我坦然地加入讨论,原来他喜欢青蔓……真没想到…… 我感觉我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因为陶姜感受到我的附和,有些悲伤地把脸靠在了我肩膀上。她说,温澜,我想哭。 说完,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很长,眼泪从中匆忙落下。而我不知如何安慰,对她说“别难过了”吗?这样的话,根本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顾潮生没主动跟我提到这场告白之中的半个字。 我照常和他一起上下学,而他看起来似乎从没写过什么情书给别人,也半分瞧不出被拒绝的人该有的悲伤。 我们的座位倒是很巧合地换到了一起。 我的新同桌是个脾气很差,偏偏嘴巴又很毒舌的娘娘腔。顾潮生坐他身后,偶尔抬起脚踩到他椅子腿儿中间的横杠,都能惹得他扭头恶狠狠地瞪上一眼。顾潮生吐吐舌头,表示“我不是故意的”,他同桌的女生却气场满格,操起文具盒猛地往桌上一拍,看什么看? 后来她成为我和顾潮生双人小团体里出现的第三人,也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闺蜜,阿宝。 那段时间我们三个经常在上课时叽叽喳喳地说八卦,被老师怒目而视的次数多了,才稍稍学乖地找了个作业本,从反面最后一页开始,当字条写。本子在三个人之间传来传去。 有一次我看到阿宝在上面写:你喜欢青蔓啊? 她还在这个问句上加了个箭头,指着顾潮生的笔迹。 我非常懂情势地在旁边打了个着重号,意思是:同问! 顾潮生接过作业本,愣了下,抬头冲我们两个暧昧一笑,这便是默认了。 阿宝接着写:那陶姜呢? 顾潮生的表情竟然瞬间急躁,刚才还写了一脸羞涩的表情一扫而空,他拿笔凶狠地在原处画了个很大的叉。 阿宝笑着拿胳膊肘撞他一下,小声调侃道:没青蔓漂亮吧?我估计你也看不上。 我连忙装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顾潮生嫌弃地丢给我们一个白眼,把没写新内容的本子塞了过来,一副傲娇样。 阿宝一把将本子拽过去,又写:我管你喜不喜欢青蔓,反正你最后别选陶姜就行,她以前跟我同班,成绩不好,而且和几个男生都走得近。 本子在我和顾潮生手上转了一圈,我留心去看顾潮生的表情。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陶姜的可能性就真的大大降低。 学生时代,对一个人的印象其实很容易受其他人的蛊惑,所有人都不喜欢的那个,你也不好意思去接近。 阿宝又拿笔戳我两下,我把身子往后靠一点,就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以为陶姜真心跟你玩呢?笨蛋都能看出来,她是觉得你和顾潮生关系好,才来接近你,你别跟我说你感觉不到? 这时候下课铃声响,我忍不住看一眼陶姜的背影。 想到那天念完课文,她来找我时,笑得特别甜的表情。 如果说那时候我是真的以为她想和我做朋友,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还要再骗自己说,她是先注意到我,才因为我而注意到顾潮生? 这样想了想,却无法说服我自己。 我默默地觉得有点伤心。 5 那只好用朋友,美化这种尴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放寒假,而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陶姜,跟阿宝走得越来越近。班主任教我们语文,阿宝和顾潮生在她眼中是绝对的语文尖子,而我和他们恰好相反,数学常常满分,但一想到语文书上后半部分密集的文言文,我简直腿软。 因为座位挨得近,我们三个不但延续了以前考试互相对答案的传统,更是在寒假作业提早发下来后,相约要每人负责两科,早日完成任务后可以换着抄一遍。 我自然包揽数学和物理,他们俩分别负责语文、地理、生物、英语几科。为了让整个假期能过得无负担,我们发愤图强,不管上课下课都在玩命赶作业。 坐我边上的娘娘腔对此表示非常不满意,最令他不满意的是,我们居然不主动把写完的部分拿给他照抄。 娘娘腔的撒手锏是碎碎念,为了向我们表达他的不满,他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对这样的唐僧状态,我还没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而阿宝到底比我脾气火爆,顺口便能拿话堵他。 一旦吵起来,也只能是我和顾潮生一遍遍地努力劝架。 后来阿宝有了个鬼点子。 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阿宝把放在教室后排的一张断腿不能坐的椅子,换到了娘娘腔的座位上。 上课铃声一响,娘娘腔火速冲进教室,毫无防备地一屁股坐下。 啪!一声巨响惊彻了教室。 他不出意料地摔到地上,四仰八叉地大呼好痛,任课老师进来,发现教室里已经因为这场乌龙乱成一团。因为娘娘腔平时也嘴贱地得罪过不少其他同学,所以此刻大家竟然下意识拍手,教室里响彻一片噼里啪啦的掌声。 阿宝被大家的欢呼声称赞得只差没抱拳喊一句承让。 娘娘腔却倒在地上,头一次娇弱得半天没爬起来。 班主任飞快地从别班赶来处理,娘娘腔得理不饶人地大喊,他们欺负我!说着,他还觉得力度不够,就地哇的一声大哭。 我们所有人被哭声镇住,加上班主任想把我们扔出去的凶狠目光,大家一片噤声。我和顾潮生、阿宝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大意是: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冷静也收拾不了这残局。 班主任过来把娘娘腔扶起,之后丢给他一个“放心我会查清楚”的眼神,把我们吓得一激灵,此刻却回天乏术。 谁干的?班主任言简意赅,把黑板擦砰地往讲桌上一砸,阿宝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腾地站起身。 她眼里写满澄亮,我和顾潮生对视一眼,我也不管他眼神中的深意了,此时此刻我闺蜜正独自承担一场大祸啊,我当然不能置身事外。 我麻溜地紧接着起身,再回头,顾潮生也站了起来。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脸上一概写着“豁出去了”的畅快,彼此之间甚至有一种“有难同当”的使命感! 班主任淡定地扫了我们一眼,转身跟任课老师说先上课吧,然后冲我们钩了下手指,说,来我办公室。 娘娘腔这时准确无误地发出一声嘚瑟的“哼”,阿宝强忍着怒气,冲他抛出一句“你等着”就潇洒地第一个跟出教室。 身后一片嘘声,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同学忍不住鼓了掌。我和顾潮生大义凛然地赶紧随后跟上。 那个下午,班主任先是把我们三个一起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阿宝起先还坚持说我们没做错,是娘娘腔自己人缘差到没边。 言下之意是我们在为民请命。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们给他换椅子,却没人提醒他一句?阿宝生气地辩驳,不信你去问其他同学,看他是不是特别讨人厌?他摔的时候所有人都鼓掌,难道还不够说明一切? 班主任被她的歪理气得不行,招招手丢出大招,每人一千字检讨,不写完别回家。 说完,班主任看一眼顾潮生,扭头跟我和阿宝说,你们先出去。顾潮生,你留下。 就这样我们站到了门口,开始被迫为检讨打腹稿,而顾潮生却在里面站了半天没出来。我从窗户看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阿宝拉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我注意到顾潮生的肩膀动了一下。我仔细多看几眼,才发现他肩膀一直在颤,他难道在哭? 有了这个念头的我,再不能理智地等在门外,没别的办法,我甚至没跟阿宝商量,伸手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老师,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刚在门口想了很久,真的知道错了。我开口便拼命认错,阿宝本来还被我的反应惊到,很快发现顾潮生眼眶通红,她一下子明白我的意图,也开始服软地说起好话来。 班主任看我们一眼,神色复杂地顿了下,总算说,那好,你们走吧,记得交检讨。 阿宝上前拉了一把顾潮生。 可那一刻,我多希望做出这个动作的人是我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虽然他极力隐忍,但我能猜出,一向偏爱他的班主任一定是说了什么重话。比方说,他太令人失望……之类的吧。 他和阿宝一样,面对平日里对自己赞赏有加的班主任的训斥,免不了有些恃宠而骄的心思,否则也不至于理直气壮地争辩。 但也正因如此,自尊心才无论如何都与这样的失落相持不下。 他抬起手腕擦了下眼泪,我顺手把门带上,阿宝在一旁表扬我,你不知道,刚才还好温澜在外面注意到你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可是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顾潮生听到这里,也惊讶地看我一眼。 连我自己也有点儿惊讶呢,向来这样不管不顾的事只有阿宝会做,而我为了顾潮生,竟然第一次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驾驭。 我不能看他难过,更不能看他哭。 第二章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的第一反应, 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1 我对谁都是孩子气,唯独对你最理智 我后来看过一句话:你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不清楚我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自己喜欢顾潮生,但我不肯承认自己有这种“觉得配不上他”的念头,相反,我不断暗示自己,我不可能喜欢他。 2011年底,偶像剧《我可能不会爱你》热播,李大仁跟踪程又青放学回家,她从好朋友那儿受了委屈,在前面一路走一路哭,他在身后亦步亦趋,步履飞快。她到家门口,准备开门进去,才惊觉他在身边。他本想安慰她,想了好久才抓抓后脑勺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棒的女生。 她狐疑地看着他,大概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样的句式太像要告白,赶忙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你不要误会哦,我是不可能爱上你这种女生的。真的,绝对不可能。 这句话,总觉得一半说给程又青听,一半也在说给不愿承认这份心情的自己听。 我是不可能喜欢上顾潮生这样的男生的。 即使觉得他很好,但他身边有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生,何况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又怎么会轮到我呢? 既然这样,不如我先不要喜欢他。 2011年冬天,何毕从外地回来,作为顾潮生最好的哥们儿,何毕大方地要请我们一票人吃饭。顾潮生打来电话,说他们开车到路口接我。我套个外套就匆忙下楼,发现里面坐的不止何毕和他,还有多年没见的林西遥。 顾潮生曾经的正牌女友,林西遥。 一落座,何毕就是多年前熟悉的口气,还是你有面子,一通电话就能把温澜叫来。他说着看一眼顾潮生,我有点慢半拍地笑笑。 一旁的林西遥迅速接话,顾潮生,我不明白!我真是想不通! 顾潮生嗯了一声,扭过头。 我真不明白你和温澜为什么没在一起。林西遥娇嗔的口气和从前一样,说完还似笑非笑,抛给我一个欲言又止的小眼神儿。 我顿时心如擂鼓,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只是在问顾潮生,同时也是在问我,我却没出息地只感觉周身空气一霎凝固,脑海一片空白。 温澜啊,我们……太熟了吧。 顾潮生边说边冲我笑,似乎在求得我的肯定般,表情流露出的全是“你说对吧”。我默默点头,忍不住一只手下意识地用力捏紧了拳。 不然,我真怕下一刻自己就要失态地被看出端倪。 太熟了吧……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啊。 果然像别人所说的那样,爱要讲时机吗?我从一开始存在的身份就不对,时间久了,就再没机会回到那个对的位置上。 没有告白,但我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他的回答。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色纷纷向后退,熟悉的街道,我们从前散步过无数次的小巷,而我似乎有些想哭,却要用力地忍住。 那个晚上我们四个去吃香辣蟹,林西遥要了一大锅菜,吃到一半去洗手间时,我听到何毕趁机问顾潮生,怎么喊了她?你和她还有联系? 他指的是林西遥。 也没,只是刚好存着她电话,很久没见了。顾潮生尴尬地笑了下,你不是想多喊几个老同学?我翻了下电话本就喊了她。 顾潮生说的是实话,因为那个晚上后来又来了很多人。 但尴尬的是,散桌时最后到场的三个,竟巧合到全部都是当年喜欢过顾潮生,并且告白过的女生。 我看何毕去埋了单,其他人再自然不过地走在前面,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店外那条街行人三三两两,有人提议说刚吃饱,先散会儿步。 后来路过一个有点陡的下坡。 三个女生中的一个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顾潮生的名字,说是喝高了,走不动。 抱一下吧。她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已经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摇摇欲坠地朝顾潮生身边靠。我本来走在顾潮生右侧,只好有点儿尴尬地朝一旁让了让。 一群人中那几个女生喝得最多,顾潮生和我都没怎么喝。 所以此刻我头脑非常清醒。 我以为顾潮生会想个法子把女生扶开,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张开了双臂。 他轻而易举地,以一个极度温柔的姿态,将女生横抱了起来。 女生也是一愣,看得出来有些手足无措。 街灯下,昏黄的灯光打在顾潮生身上,我偏过头去,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一瞬间难过得不行。 为什么不是我? 我自嘲地咬了咬唇,大概,这是上帝赐给勇敢的女生,最好的礼物。像我这么懦弱,从来连告白都不敢的人,又哪来什么拥抱的资格? 这个短暂的公主抱结束后,其他两个女生,包括林西遥也都凑了过去,撒娇道,不行,我们也要抱! 他们几个笑闹成一团,顾潮生真的非常给面子地一一与她们拥抱。 好像在完成一场仪式,或者说,是优雅的告别? 我在一旁有点儿眼眶湿润,不想看到,却又不得不偶尔瞥一眼,竭力让自己还能面带微笑。 何毕却没有放过我,在一旁起哄,说,那还有温澜呢! 我瞬间像被戳中穴位,整个人动弹不得。 每当这样的时刻,我都在等。 等顾潮生替我决定,等他替我解围,就好像刚才林西遥问出那个问题。这么多年了,永远都是这样。 可我没想到,我真的等得太久,久到他对我的形容,想半天也只能用“太熟了吧”来概括。他面对其他女生的怦然心动,在我这儿,从没机会出现。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吧。 像登上了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机,我们之中的谁,都没有机会再回头,重新来过。 这一刻我多想也俏皮点,凑过去看着他说,那也抱抱我吧。 哪怕只是像她们一样,得到一个温柔的拥抱。有过这样一刻,也会让人觉得好满足吧。 但我做不到。 我听到顾潮生干咳了两声,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温澜不行啦。 为什么温澜就不行啊?何毕和林西遥几乎是同时喊出声。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行。顾潮生说着过来拿胳膊碰我一下,我立即配合地微笑,意思是很赞成。 大家也没再多纠结,就继续往回走。到路口时一一解散,何毕负责开车送其他人回家,顾潮生和我仍然顺路。 他看我一眼,打车? 随便。我一笑,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那走走吧。 说着,他再自然不过地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先过马路。 我有些恍惚地任由他拉着往前,脑海中频繁浮现以前的太多年,无数的街道,错落的街灯之下,我们走过的每一条长长的街。 顾潮生很喜欢喊我一起压马路,我们两个出门,只要不赶时间几乎从不坐车。以至于后来我很长时间没见到顾潮生,再见面时会很想问问他,除了我,他还会和别人这样散步到很远的地方吗? 2 我绝对不说我爱你,话说太过没意义 我们三个交了检讨,这件事也总算翻了篇。 回去的路上,却讨论起顾潮生的生日快到了。阿宝提议说我们帮他搞个生日会,去ktv唱通宵。顾潮生连忙摆手拒绝,说一起吃个饭就好了。 后面他们继续讨论细节,我却没有再听。 我一直牢牢记得顾潮生的生日。 早在十岁的时候,班上因为一个小伙伴要转学,曾风行过一阵同学录。那时我攒零花钱买了一本,翻到最后一页,小心翼翼递给了顾潮生。 那时候他在爷爷的鞭策下,已经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书法,字写得特别娟秀好看,一水儿极工整的簪花小隶。 后来那本同学录再没几个人写过,我却仍然保存至今。顾潮生的生日,也是从那时起就偷偷记下,再没能忘。 五年级时又有人转学,六年级时临近毕业,我又找顾潮生写过两份。每回都因为时隔一年多,他根本不记得曾给我写过什么。 就这样,我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地收集了三份他写的内容。后来还在写黑板报期间,跟一群人起哄地要来了一幅他写的毛笔字。 曾经一度想要裱起来,却没找到能够光明正大这么做的理由。只好精心收藏在小盒子里,偶尔想到,会翻出来看看。 顾潮生现在应该没再练字了吧。 而我,总会为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在独处时,脑补到他认真而有力度的落笔,忍不住轻轻地笑。 可这么多年,我却从没机会对他说过哪怕一句最简单的生日快乐,更不要说,可以光明正大地送出一份能够表达自己心意的礼物。 阿宝约我周末一起去逛街,说是顺便物色下要送顾潮生什么好。 我神秘地告诉她,其实我早想好了,只是所需的材料有点难凑。阿宝非常配合地说,放心,我陪你去找! 但真到周末,她很快后悔答应我。 我带着早已选好的透明玻璃瓶,打算在里面放一些印有字母的水晶珠,要求是既要珠子漂亮,又要有我指定的字母在上面。 阿宝陪我走断腿地寻遍了小市场,才总算艰难地凑齐了全套。 她吐着舌头评价道,这么复杂的点子,也就你能想出来。她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在这之前,我想了好久要送什么给顾潮生。 我推翻了一切可能有的选择,所有别人能送的,我都嫌太没诚意;所有送了显得暧昧的,我又担心被猜出心意。 其实,我只想有一份礼物,既能让他在拆开的刹那感觉到我的用心,又能让他在不经意间珍藏多年,不舍弃如敝履。 我想到了他喜欢的人。 那天我给他的许愿瓶里,放的水晶珠全是青蔓名字的缩写。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能拼成foreverlove的单个字母组合。 我亲手为它扎上好看的蝴蝶结。 所有人都为我的精心准备而讶异。他们都说,顾潮生,你看,温澜真的好懂你! 这份礼物后来竟成了最能代表我们友情根深蒂固的见证,走红于班上各个小团体。 那次之后,班里再没传过我与他的流言。是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把与情敌有关的摆件作为礼物双手奉上,更能体现出我对他友情的干干净净? 那时的我天真地认定,顾潮生喜欢青蔓,就好像我一直偷偷地喜欢他一样,深刻,专情而唯一。 但我竟然忽略,我们当时尚处于不懂爱情的年纪。许多爱慕只因一时之勇,很久的概念是多久,我并不知道。 一见钟情的心情,总是来得迅猛,去时不发出声音。 我意识到顾潮生喜欢一个人也许并不会太久时,却已经晚了林西遥一步。 顾潮生生日那天,果然收到无数礼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帮他拎着大包小包,他忽然问我说,你知道林西遥吗? 我想了下,摇头。他又说,我也不熟,但她送了我个好贵重的礼物啊。 说着,顾潮生伸手在袋子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小盒子。我好奇地凑过去,发现是一支很精致的钢笔。 虽然不清楚实际价格多少,但看包装,确实很贵。 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呢,和她都不熟。顾潮生给我展示完,又把它认真包起来放回去。 那是第一次从顾潮生口中出现林西遥的名字。 她和陶姜一样,接近顾潮生之前,想到了先打入他的圈子。但不同在于,她没有来找我,而是先和阿宝玩到了一块。 阿宝跟我说到林西遥时,简单地用“够意思”三个字来形容她。理由很明白,她能送顾潮生贵重的礼物,和我们一起自然也出手大方。 林西遥没有陶姜的闪避,她再直接不过地跟阿宝打听顾潮生的喜好,我见犹怜地跟我套近乎,温澜,你认识顾潮生那么多年,你一定很了解他对吗? 她的侵略性在于她的低姿态。 这样的祈使句对当时的我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向我灌输“只有你最了解顾潮生了”“你就告诉我一点儿他的事情吧”“我也只能来问你了呢”的思路呢。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有种错觉,好像顾潮生是我的专属,其他女生想要接近他,必须要经过我这关。 也就是这样轻飘飘的错觉使然,令我每每对林西遥的提问都和盘托出。我甚至不清楚她是怎么样迅速地掌握到重点,最终一次性击中要害。 3 感情已满溢,怎会没有痕迹,我不愿是你眼中的一颗沙粒 按成绩排座位真的是件神奇的事,它令我初中三年,位置几乎都挨着顾潮生不远。 阿宝隔次换位置后,却没和我们坐一起了。中午放学我陪她去体育馆闲逛,买了凉面边走边吃。她正吐槽我不顾形象,在路上吃东西这么随便,忽然有不认识的高年级学姐停在我们跟前。阿宝看她们一眼,似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还没来得及和我解释原委,领头的学姐指着体育馆的天台说,我们去那里谈。 我还想多问,阿宝阻止了我,欲言又止地丢下一句“放心,没事”,就被推搡着走远。我连剩下的大半份凉面都没心思再吃,想到阿宝一向心直口快,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得罪了别人,竟然要被单独叫走。 这时刚好班主任拎着备课本从我身边经过,我犹豫的时间不超过三秒,心一横便迎上去。 那次事情的结果,是班主任根据我指的方向,及时阻止了学姐找阿宝麻烦。阿宝回教室时已经开始上课,远远地,我关心地看她一眼,而她却神色复杂。 放学时顾潮生照例来喊我一起回家,阿宝却把他拦住,说让他今天先走,她和我一起。 此时此刻,我再不明就里,也猜出七八分的所以然。 果然才走出校门几米远,中午那帮学姐便把我们双双拦下。 不同的是,这次她们的目标不再是阿宝。 是你吧?领头的女生说着伸手一把搭到我背上,中午告状的? 我默然嗯了一声。 身旁立刻一票人跟着围上来,起哄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并且一路推搡着我们朝偏僻的小巷而去,追随的人也越来越多。 似乎学校很久没出现这么大的场面,令有幸还没回家的同学全部兴致盎然地来凑份热闹。 我硬着头皮,手心在不停地出汗。阿宝走在我身后不到一米远的位置,我走几步便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看她,却完全不懂她的复杂表情。 抵达小巷时,一直走我旁边的学姐用力按了下我的肩膀,我听话地停下,原地站着没动。 来围观的同学自觉围成几尺厚的人墙,我始终心跳轰隆,连呼吸都有点吃力。从没见过这样场面的我,根本不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还挺有种!有个不认识的女生最先走过来,帅气地把书包砰地往地上一甩,然后冲另一个有点壮的女生喊话,我先来! 说完,她冲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住我头发,一通猛扯,接着轻松把我推翻在地。另外几个女生也在我意识有些模糊的情况下凑上来,噼里啪啦一顿拳打脚踢,还有人拎起书包就往我身上砸。 拳头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时,我咬着牙闭上眼睛。 耳边只听到围观者的嘘声,我想到放学时,阿宝跟顾潮生说的那句“你先走吧”,暗暗有些感谢她。 还好,好在顾潮生不在。 如果让他看到我的样子,我一定会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吧。 而现在,我还能拼命提醒自己,就当替阿宝挨揍,不是我也会是她。想到这里,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努力透过人群的缝隙朝外看去。 我看到阿宝被几个人拦在外围,在距离我四五米开外的地方,神经紧张却又无处施展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但无奈被几个高年级女孩拽得死死的。 我看到她眼里有晶莹的光亮。 没力气多想,我再次无力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近身处有人大喝一声,算了! 大家的动作才整齐地停下。 今天就这么算了,这个妹子还算识趣。我晕晕乎乎地栽倒在地,隐约辨识出有人在对阿宝说话,看在阿宝的面子上,我们走! 我脊背一凉。 看在……阿宝的……面子上……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模模糊糊知道,原来阿宝得罪了她们之中的一个人,她们本身琢磨着给阿宝点教训,所以中午喊她过去。 但当时她们还多少忌惮阿宝在学校向来敢作敢当的名气。 没想到我却中途出现,给她们制造了最好的台阶。 她们索性不动阿宝,直接动我,既出了口气,又让阿宝明白了她们也不好惹。 很快,人潮渐渐散去,阿宝过来要扶我,我朝她有点费劲地笑了下,没有多问。而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扶着我,步履缓慢地走出巷口。 一路无话,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拐弯的地方,我竟然远远看到了顾潮生。 他和林西遥、陶姜,还有几个平时说得上话的同学,无一例外地搓着手,干等在那里。 我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 阿宝这时使了一把力,稳住我,小声在我耳边快速地说,待会儿别哭,不管他们问什么,别说话。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有了八成的把握,顾潮生他们刚才应该是在人群外围,并没有清楚地看见全程。这应该是阿宝替我注意到的。 她这是在告诉我,咬牙挺住,别丢人。 我意识到今晚我们两个势单力薄,阿宝即使挣扎,也只是多一个人挨揍,但我仍然有些为她的理智感到难过。 直到她小声地说,别想了,如果中午班主任没来,换我挨揍,我照样不会还手。 我忽然一阵懊恼,但恍惚又想,这样的结果不正是我想要的? 阿宝没事,但这件事总要有人担。 我现在这么矫情,难道希望出事的是阿宝? 如果说这时我还有些为自己的挺身而出感到骄傲,那么我早该想到,以阿宝的性格,这件事根本不会就此作罢。 林西遥最先跑过来扶我,我故作轻松地摇头,说我没事。陶姜站在她身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说。我听到她们几个七嘴八舌地在问阿宝发生了什么,怎么十三妹到场了七个,到底怎么回事。 阿宝的口吻没半点破绽,云淡风轻,一点小问题,解决了。 我抬头去看顾潮生。 他侧背着包,站在对面的树荫下,关切地对上我的目光。那里面有我从来渴望的温柔的触不着底的一汪深潭。 我稍微甩手,挣脱了阿宝和林西遥的搀扶,她们也顾不上我,继续抓着阿宝追问细节。于是我撑着极痛的小腿,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向顾潮生走去。 他面带微笑,那神情似乎在对我说,温澜,别怕,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4 每一次见面吸不到空气,我怀疑你有令人窒息的武器 阿宝替我挡下所有追问,而顾潮生,成为那天唯一默不吭声陪我回家的人。 我们从学校慢吞吞地走到公交站,再到坐上公交车,全程他只轻声问过我一句,没事吗? 只是这一句,我之前所有委屈都轰的一声找到宣泄口,眼泪汹涌而下。公交车上顾潮生坐我旁边的位置,他翻遍书包,却找不出一张纸巾,一脸手足无措。我脸上挂着乱七八糟全无形象的泪,扭过脸,看了看顾潮生。 他的眼神中夹杂着“你别哭了”“我有点害怕你哭”“你哭成这样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的意味,我却被这样从未有过的温柔触动得眼泪更加止不住,只有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快到家时,我终于叫住他。 你明天早上还等我吗?我小声问。 他肯定地嗯了下,我这才放心地露出一个笑脸。奇怪的是,这一刻我并非逞强想让他放心。是因为他说会等我,我才像是找到唯一的依靠,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家我整晚没睡,翻来覆去,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傍晚的画面。 我很怕,但我不敢被人知道我怕。所有人眼中的乖乖牌温澜,竟然有天也会得罪学校有名的不良少女十三妹小团体。 直到次日清早,我五点多起床洗漱,下楼后走到路口的粉店,顾潮生大声喊出我的名字。 他碗里的米粉已经消灭大半,顺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慷慨道,来一碗! 我永远忘不掉那个清早,天还没亮,路灯发出微弱而昏黄的灯光,小店门口的整排座位上,只有我和顾潮生两人。他咧着嘴,露出好看的笑容,说,我都快吃完了,你真慢。 他的存在,一刹那间,将我的恐慌一扫而光。我开心地坐下吃掉一大碗肉丝粉,然后带着一些悄然滋生的幸福感,跟他去了学校。 那些天都是顾潮生在陪我。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我该怎样面对那段走到哪里都害怕,怕突然有人出现,露出不客气的表情,叫我走一趟的难熬时光。 秋天来的时候,有次回家,顾潮生忽然心血来潮,问我,温澜,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表情自如,问题却太突如其来,我完全没准备,一下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不管怎么说,我清楚地知道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 因为有青蔓,所以我还没有笨拙到想要与她一较高下。 于是我摇摇头,说,没啊。 顾潮生脸上写满了不信,还不愿意告诉我呢。他做了个鬼脸,我又不会告诉别人,我保证,替你保密! 我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就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 选择我是想要永远做顾潮生的好朋友,还是给自己留哪怕是一点点的机会,静待着某天对他告白。 我选择了前者。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会喜欢青蔓很久啊……我认定自己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糙妹子怎么去跟女神抗争呢?但我只想有机会陪在顾潮生身边罢了。 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反正,让我陪着他就行。 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和他一起吃喝玩乐,和他一起抄作业,一起买碟来听,一起逛书城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和他一起压马路……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这样的时光在我看来,远胜于一场能毫无悬念猜中结局的告白。 我说,好啦,告诉你就告诉你。 他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惊喜,竖起耳朵凑过来。 许……我吞吐了一下,拿手捂住脸,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作为挡箭牌,许眠歌。 班里男生的名字,我能记住的还真没几个。许眠歌因为和我座位相隔不远,也曾说过几次话,这才确保我能把他牵扯进来。 顾潮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大概是回想了一下许眠歌这个人的存在,并且粗略计算了一下我和对方的契合度! 然后他打分般调侃道,真没想到,居然是他! 口气分明流露出轻易就能捕捉到的“眼光很一般”的意味。但很快,他非常够意思地补充道,放心吧!你这么相信我,我肯定帮你搞定。 当时我不过想用许眠歌来撇清自己,想着这样一来,就没人会总怀疑我喜欢顾潮生才和他走得近。有了许眠歌的存在,我即使黏着顾潮生,似乎也没那么惹人怀疑。 我从没想到,只是这样轻松的一句,竟然决绝地将我与顾潮生的关系,重重地砸成两条再没可能交叉的平行线,延展去遥遥看不见尽头的路的两边。 从此我成了所有人口中,顾潮生最好的朋友。即使时光飞速向前快跑十几年,工作后我与老同学不期而遇,他们见到我,张嘴第一个问句都是:顾潮生呢? 似乎我的身上已经永远被打上与他有关的标签。 但我却再不能成为他爱的女孩。 不管他从前对我有没有动心都好,至少这一刻起,是我首先对他表明:我没喜欢过他,我有喜欢的人。 我从不知道,一句谎言,需要我花上一生的力气去维系,去欺骗那个做错单项选择题的自己。 5 说是愚蠢的勇气,听见你可能的一句对不起,我不知我能拿什么潇洒抗拒 为了让顾潮生以及所有人相信我撒的谎,我特地跑去文具店,买了个好看的密码锁日记本,然后打听到许眠歌的生日,把它作为密码设置上。 顾潮生果然没辜负我对他的了解,才第二天放学,阿宝已经一脸八卦地来找我,看来得到了一手消息,许眠歌?不会是真的吧!怎么可能是许眠歌! 我低着头没有吭声,我当然知道许眠歌没有顾潮生好,但好又怎么样,我又得不到。 正逢学校组织秋季运动会,许眠歌是体育生里的主力,代表班级荣誉报了各种项目。阿宝的消息比我还来得快,她利索地替我做了主,他要是拿了第一,你就去告白! 告白就告白!我感觉当时的自己特别勇敢,简直和面对顾潮生时那股不自信判若两人。心想不成功便成仁呗,我不怕! 很久后,我听过一个说法。 如果你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你根本就不敢告诉他。能够轻松说出口的告白,通常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而只有害怕失去的,才谈得上深爱。 那时我再想起许眠歌,再想起青蔓,才好像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运动会当天,我特地背了个大包,里面塞满了矿泉水,守在赛道边。 许眠歌每次出场,我都冲到他身边大喊加油,他一比完我就冲上去递水、送毛巾。全程下来我累得不行,然而这些都敌不过那些起哄的欢呼声,让我好像特别有成就感。 一想到很快我暗恋许眠歌的消息就要传遍全班,我就觉得我的戏演得尤其像模像样。 这样顾潮生就会信了吧。 他情商那么低,连我喜欢他都看不出来,肯定信! 但我很快收拾思绪,把剩下的矿泉水一瓶一瓶分给其他没带水的许眠歌的同伴。 如果说这样会给我和顾潮生的关系带来一点什么,那无疑就是我成功地在折腾,拼命地在刷存在感了吧。 至少顾潮生变得很关心我和许眠歌的进展,我们之间又多了个持续性很强的话题。 有了这份推动力,我感觉自己的演技也日趋炉火纯青。 许眠歌因为每逢一三五要训练,所以住在学校隔壁的体育馆后街宿舍。 生命在于折腾,为了让所有人相信我确实喜欢许眠歌,我央求顾潮生以后每天早起十分钟,提前出门。这样一来,我们下车后就可以潜伏在许眠歌宿舍楼下,等他背著书包和一队体育生收拾妥当出宿舍,我就假装不经意地由顾潮生打掩护,跟在他们身后。 你知道我每天早起的十分钟可以多做几个梦吗?冬天的清晨,呵气成雾,顾潮生非常不满地交替揉自己生了冻疮的手,我快冷死了!你必须负责! 我假装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他手指通红,忍不住有点心疼。我犹豫了一下,特别想把手套摘下来塞给他,但最终我没有。 哪怕给一双手套,我都害怕他看穿我的关心。我找了个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报答方法,我请你吃早饭! 顾潮生嘲笑地扫我一眼,哼!好吧! 我买了双份的炸酥饺,将其中一盒递给顾潮生,边走边听他说,周末我们去唱歌吧,我替你约许眠歌? 我赶紧接话,好啊。 其实我心知肚明,去唱歌根本不会推动什么剧情,但一想到顾潮生替我操心的架势,我就莫名受用。那个周末顾潮生喊了一大批人,ktv里愿意唱歌的却没几个,阿宝霸着麦,其他人稀稀拉拉有的在咬耳朵,有的凑团玩骰子。 直到顾潮生带许眠歌进来,竟然还带上了陶姜,我瞧一眼林西遥,表情略尴尬。阿宝也顿了下,迅速挨到我旁边坐下,顾潮生搞什么啊? 我眨下眼,意思是:谁知道呢! 陶姜一来,就张罗大家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这时候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顾潮生趁起来拿爆米花吃的空当,特地蹿到我和阿宝跟前,非常得意地自夸,怎么样,她还是有点用吧? 说着,他看一眼陶姜。 意思是说她是他特地喊来搞气氛的,看起来确实还行,我和阿宝便没再计较。许眠歌虽然跟大家一起笑闹,但毕竟不算太熟悉,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阿宝指着他身边的空位对我说,你坐那边去! 我顺从地挪了下位置。 几轮下来,陶姜似乎爆发小宇宙,越玩越大。顾潮生输的那局,她指着阿宝说,你亲她! 顾潮生一愣,阿宝倒是大方,亲就亲!说着,她无所谓地起身,直接把脸送过去,顾潮生便小鸡啄米似的在她脸上停了下。 大家纷纷起哄,下一轮林西遥输,陶姜又指着顾潮生,向林西遥下达指令,你亲他! 林西遥脸腾地通红,我和阿宝对视一秒,立刻看穿陶姜的套路。她是希望这个氛围一旦被挑起,大家记恨她玩得大,自然就会起哄让她自己也参与其中。 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与阿宝或者林西遥转换角色。 但她绝对想不到,对手有多强大。 林西遥只扭捏一秒,就利索地起身,飞快贴到顾潮生身边,直面他的双眸。我看到她眼神中有藏都藏不住的光亮。她俯身便全无顾忌地吻向他的唇…… 顾潮生的脸色难掩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没有推开她。 头顶闪烁的各色灯光,就那么刚刚好地停在他和她周身,营造出一种令人羡慕的美丽。 包厢里万籁俱寂。不知谁点的老歌,正放到一半,我清楚地听到女声在唱:我绝对不说我爱你,话说太过没意义,感情已满溢怎会没有痕迹,我不愿是你眼中的一颗沙粒…… 我惊讶,在这一刻竟然见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顾潮生,捕捉到他没对任何女孩展露过的宠溺表情。 那个亲吻没有后续,林西遥的双唇离开他脸颊时,我甚至察觉到顾潮生神色略带一丝甜蜜。 左心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害怕地捏紧沙发坐垫,所有人看向他们,没人察觉我正用尽全力忍住眼泪。 那应该是……他的初吻。 这时阿宝用力地鼓掌,唤回大家的思绪。接着连许眠歌都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那意思很明显,陶姜表述的要求本来只是亲脸,谁都没想到,林西遥会这么直接。 顾潮生则有风度地招呼大家摸牌,企图缓解掉这场尴尬。我还没回过神来,下一轮的牌已经发到手上。 这次,输的是顾潮生。 赢的却是阿宝!她像个女神经似的环顾包厢一圈,最后竟然伸手指向了我! 顾潮生,你去亲下温澜! 全部的人都认为,阿宝在为刚才自己被顾潮生亲了下而找平衡。只有我,脑子轰地炸开,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阿宝根本不管我那么多,起身把顾潮生胳膊一扯,你快点! 顾潮生有点尴尬地扫我一眼,似乎在等我一个允许的眼神。 而我还沉浸在刚才弥漫脑海的悲伤情绪中,我也想跟阿宝一样,大方地冲他一笑,故作洒脱地说,你亲啊! 但我使出浑身力气,都无法自如地完成这一套表情。 最后我顺从地点了点头,默默同意。 我看到顾潮生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几秒不到的时光却格外漫长,我再没办法泰然自若地控制表情收放,只好在所有人注视之下,仓皇闭上眼睛。 好希望时间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停下。 房间里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我脑海中只剩心爱少年青涩的目光。我不好奇那一刻他心中所想是谁,脑海浮现谁的笑脸。 顾潮生停留在我面前,在我额头轻柔地烙下一个浅浅的印。我感受到那份丝丝入扣的温热,而这样让我心醉的接近,在往后青春轰隆的十九年中,却再没有过。 如果可以,我多想在此刻告诉顾潮生,我喜欢他。 我很喜欢他。 我比在场任何一个女生,都要喜欢他。 那首歌却仍在无休无止地重复唱着:我怎么去说我爱你,说是愚蠢的勇气,听见你可能的一句对不起,我不知我能拿什么潇洒抗拒……我绝对不说我爱你,我连眼泪都埋在眼底,我讶异我可以愿意保住谜底…… 我知道我不能,我说不出口,我根本没有林西遥的勇气。 我睁开眼,迎上所有人的嘘声。阿宝在一旁狠狠推了顾潮生一把,你还真亲啊,你看看你把温澜吓成什么样,也不看看谁在旁边呢。说完,他看向许眠歌。 我赧然一笑,佯装镇定地指向墙上的时钟,也差不多了,我早点回去吧。 然后,我看了看顾潮生。 他不出我所料地绕来我身边,我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即使我非要提前走,也会选择和我一起,但他却小声贴到我耳边,说,你要不要许眠歌送你? 第三章 很多事都可以通过努力办到, 哪怕是让一个原本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 1 你会找我陪你哭,会让我整夜听你诉苦 我效仿少女杂志的煽情片段,给许眠歌写了很长的日记。每天关注他穿什么颜色的球鞋,换了哪件外套,多长时间去理一次发。 然后我拿着日记本去顾潮生面前炫耀。 似乎这样便足以证明,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认真,很用力。 顾潮生非要抢我的日记本,我傲娇地拒绝,说不行。他皱着眉头冲我撒娇,竟然不给我看…… 我仍然坚持。 不是说好让我帮忙吗?我不了解情况怎么帮,嗯?他干脆卖萌地抓着我手腕摇,澜澜……给我看看吧……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根本就是在等他这句话。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像个傻瓜。喜欢一个人,却不敢承认,想接近他,却用这种南辕北辙的办法。 顾潮生把我的日记本带回家,隔了好几天才慢吞吞地看完还给我,还笑得一脸暧昧,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 我不好意思地拿本子往他身上打,这时许眠歌刚巧从我们不远处经过,顾潮生就装模作样地大声喊出他的名字,许——眠——歌—— 尾音拖得老长,他还似笑非笑地朝我挤眉弄眼。 我连忙住手,不敢回头看停下脚步的男生脸上该有多尴尬。 两周后的家长会,因为妈妈要来学校,所以我没有回家。顾潮生的爸妈据说不会来,放学后,他跟我打了声招呼,便早早自己回去了。 我和阿宝无聊地在附近闲逛,她忽然提议说,要不去找许眠歌吧! 我疑惑地问,找他干吗? 告白呗,你不是喜欢他?等什么呢?阿宝在一旁嫌弃地抱胸,看起来像是在打量我这个她眼中情商很低的笨蛋。 听起来她的逻辑没错,我暗自揣摩,现在告白的话,其实我心知肚明有多没把握,毕竟我和许眠歌的交集寥寥可数。在他看来,之所以最近频繁和我牵连上关系,应该更像是一场麻烦的闹剧吧。 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告白。 想到被拒绝之后,我还可以凭这个理由找顾潮生诉苦,这才是我内心真正的小算盘。 家长会开场时,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夜空中繁星点点,我踩着小碎步跟阿宝两个做贼一般来到许眠歌的宿舍楼下。 宿管阿姨已经把门给关了,阿宝特别不怕死地大喊许眠歌的名字,然后我们看到有他同寝室的男生探出头来,谁啊? 我们找许眠歌!阿宝指了指身边的我,理直气壮地冲楼上喊话。 哎哟,许眠歌!有美女找!男生一下子来了精神,过不到三分钟,我和阿宝身边已经迅速围了一拨人。 许眠歌几乎是被他同学架着出来的,连宿管阿姨都懒洋洋地站边上静待这场热闹。 阿宝明显过于进入情境,显得比我还紧张,往前推搡我,温澜找你! 我简单观察了下情势,觉得其实还好,就这么脱口而出,许眠歌,哎,我当你女朋友吧。 接着我给他也给我自己留了个台阶,要不,你考虑下? 阿宝在一旁带头用力拍手,大家也非常配合地起哄。而许眠歌的表情则在我意料之中,他神色有点无奈的窘迫。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慢慢安静。许眠歌当着所有人的面,非常抱歉地对我摇了摇头。他做完这个动作,挣开身旁男生的牵制,转身上楼。 人群也因此一哄而散。 阿宝过来安慰地拍拍我的脸,没事吧? 嗯,我们回去吧。我还以她一个有点勉强的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假设,顾潮生,如果刚才我告白的对象是你,我一定也会收获同样的答案,对吗? 不知是不是我太入戏,竟然真的有点想哭。 记得有次我们几个开玩笑,说到男生要怎样才会答应女生的主动告白,林西遥凑过来说,那还不简单,看脸! 这时候想起这条犀利的答案,我竟然有些当真。顾潮生喜欢青蔓,难道不是看脸?而我再三觉得他会拒绝我,不可能喜欢我,其实也不过觉得自己没有他喜欢的女生漂亮啊。 如果顾潮生知道他在我眼里是这么肤浅,不知道他会怎么看。 这么一想,我又忍不住笑出声。阿宝戳我一下,你不会吧,又哭又笑,受了内伤? 顾潮生第二天就知道了我告白被拒的消息,他神色复杂到让人看不出是为我担心,还是想要说服我别再痴心。然而那天忽然大雨,许眠歌一个早自习都没来上,我深刻觉得,作为刚跟他告白过的他的绯闻女友,我应该关心一下他的去向。 我跟顾潮生表示,我没空听他对我耳提面命。 然后我撑伞拿着当天仅有的零花钱,根据许眠歌舍友的指示,跑到校外买了感冒药、矿泉水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食。竟然那么巧!最后算钱时才发现,我只给自己剩下连坐公交车都不够的零头。 回教室时,许眠歌果然已经到了,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闭着眼,却不像是睡着。 我把东西一股脑塞给他,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你。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他身旁的同学全都清楚地听到。 我下意识抬头,寻找不远处顾潮生的眼光。他非常恨铁不成钢地甩给我一个“你没救了”的脸色,就别过脸不再看我。 快放学时,我厚着脸皮去找顾潮生,我没钱坐车了。 顾潮生正收拾书包,头也不抬地问我,钱呢? 我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比画了两下,买药! 顾潮生手里的动作一顿,跟我借车费? 不是。我斩钉截铁,继而开始赔笑脸,我们走路回家吧! 傍晚的天色昏黄,我们回家的那条街道很长,我和他路过一座大桥时,夕阳的光照过来,我想起奶茶的歌里有过的画面:那一天,那一座阳光灿烂的跨海大桥,你说只要一直跑,那一边就是我们的天涯海角。 2 为什么要我看你流泪,你的痛都让我来体会 那首歌的后半部分很煽情,她唱得让人想哭: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曾经是很深很深的感情。 运动会后没多久,学校又开始操办男子篮球赛。许眠歌的场次是连续两个星期的每周一、三、五放学后。那段时间这几乎成为大家的每日必修,因为热闹,几乎人人不肯缺席。 只有顾潮生,一副我对篮球没兴趣的样子,并且还以自己不愿意看为理由,拼命拉我早点回家。我当然不肯,有许眠歌参赛,如果我不去,却被顾潮生叫走,岂不是显得我对他非常唯命是从? 我绝对不给自己露出这样明显破绽的机会! 并且为了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受一次打击就退缩的姑娘。我照例扛着矿泉水,招摇地坐在最前排,一到中场休息就跑过去给所有人送水、递毛巾。 顾潮生恨铁不成钢地在不远处愤怒地等我,等我完成这一系列任务,然后得不到许眠歌任何回应,卑微地绕回到树荫下他的身旁,接过他递给我的书包,一起回家。 路上我照例笑嘻嘻地和他说话,这样持续一个星期后,顾潮生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对白完结时,没任何预兆地把脸一沉。 温澜!他生气地把脸鼓成一个包子,你到底怎么搞的!被人拒绝还不够丢脸,还要一次又一次贴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关心,我反而有点小开心,什么啊,我不觉得我很丢脸啊,我只不过在倒追我喜欢的人! 他对于我的不怒反笑非常不能够理解,在原地站定,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瞧。我被他盯得发怵,脊背一凉,我就喜欢他!不行吗? 顾潮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竟然把他惹怒了。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转身一句话都不留地说走就走。我在后面一路追,喊他的名字,他也不搭理我。 走到我家巷口的拐弯处,我最后一次喊他,顾潮生!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以为他消气了,却没想到他冷漠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明天别等我了。 顾潮生后来说,当时他只是一时被我气得缓不过来,所以才撂下狠话。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隔天清早,他想到不用再提前十分钟陪我去找许眠歌,一个不留神就出门晚了,成功错过两趟公交车。 当他匆匆地跑向车站时,看到我面色慌张地站在太阳底下。 我递给他一封信。 他回忆说,那时我的表情像一只手足无措的小兔子,感觉我似乎生怕他不愿意接下那个薄薄的信封。 我听他这么叙述时,才知道原来我也曾经在他心中印象深刻。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地接过信,上车后才打开。 那张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满满一板小字:对不起。 顾潮生说,他很久之后只要一想起我曾经因为他一次小小的脾气,而给他写过那么多的对不起,就觉得…… 觉得你是真的把我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这是顾潮生的原话,我当时觉得,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用心,立刻就原谅了你。 顾潮生不知道,那个晚上我是哭着写完那些对不起的,却担心一不小心泪水滴落,纸页要被眼泪浸湿露出痕迹,只能将脸颊深埋于软弱的十指指缝。 我第一次清晰感觉到,自己那么害怕。 害怕他真的不再理我,害怕他从此不再等我,害怕我竟然为了一个我根本没喜欢过的许眠歌,让我真正在意的少年看到我就觉得讨厌。 我也是第一次顾不得考虑如果被人发现这封信,该怎么办。 我只想抓住他,我向上帝祈祷,就让我上课被罚站,考试遇挂科,只要顾潮生,他别不理我。 很多事都可以通过努力办到,哪怕是让一个原本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 只可惜这样的理论,我很久后才听人提及。 而那时,我回想起自己所写的对不起,想到我当时很想很想顾潮生能原谅我,他果然就原谅我了。 想到林西遥很努力地接近他,想到自己,如果当初的我也能努力地变得更好,努力地告诉他说,我喜欢他。 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很久之后,顾潮生向我推荐了一本书名叫“秘密”的书。说到这本书时,他竟然也对我提到这个理论。 我当时矫情地假装犯困,打了个哈欠,然后眼眶中的泪意便得到了最好的掩饰。 时光都在讽刺,嘲讽我从没争取。 3 都由我来安慰,也无所谓,不管你爱着谁 2003年的情人节,城市下了场很大的暴风雪。 正值寒假,我和顾潮生还有班上几个尖子生,报了物理老师的小灶补习班。那天上完课,准备回去时,我忽然喊住了顾潮生。 扭捏了一会儿,我说,最后一次。 顾潮生最多只用两秒,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手里抱着个礼品袋,袋子里是我买给许眠歌的一条围巾。 这时候陶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还想遮掩下,顾潮生已经大大咧咧地把事情和盘托出,并且轻松地丢给我一个赤裸裸的鄙夷的笑容,你说的,最后一次!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情人节我竟然可以混到和顾潮生一起,度过这大半的时间,大雪天他陪着我,脚印一深一浅地抄小路往前走着。 那一刻其实我心里全无什么许眠歌,我眼中的全部,只是与顾潮生好开心地聊天散步。尤其是越下越大的雪,洋洋洒洒落在我和他身上,我很想问一问顾潮生,你不冷吗?这么冷的天,你明明可以一早坐车回家睡觉,为什么要陪我啊? 但陶姜忽然在半路出现,一蹦一跳地路过了我们身边。我完全没多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路上,还和她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来到许眠歌的宿舍楼下,因为雪势太大,去往他们寝室那条很长的露天阶梯,铺满了厚厚一层雪。 顾潮生在楼下等我,我有点艰难地踩着别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往上走。 好容易走完那二三十步,我回过身去,望了一眼站在雪地里的顾潮生。他冲我笑得露出两排虎牙,似乎在对我说,加油! 一瞬间,我竟有点想哭。 鼻子一酸,我赶忙侧身走向许眠歌所住的那间八人寝室。 门竟然敞开着,我刚要自来熟地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陶姜竟然在里面! 时间静止三秒,她这个问句似乎没得到回答。 所以是喜欢?陶姜追问。凭当时对语言环境的感受,我粗略辨识出对方应该是摇了摇头,所以她才会继续又补一句反推,那就是不喜欢? 嗯。这次我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回应。 我再迷糊,也能辨识出这是许眠歌的声音。 你既然不喜欢温澜就去跟她说清楚啊,干吗给她留面子?陶姜的音量忽然拔高了双倍,让她这样纠缠你,很有意思? 我整个人极其不自然地、迟钝地、不受控制地……推开了那扇门。 手里的围巾被我恶狠狠地砸向坐在房间一角的许眠歌,而陶姜,从头到尾眼光只落在他的身上,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她似乎对我的出现完全不感到惊讶。 我感觉自己一定是太入戏了吧,才会忽然浑身战栗,转身用尽全力朝外面跑去。出现在我面前的,仍然是来时那条长长的楼梯,顾潮生看我冲出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地大声向我喊话,怎么样了啊? 我刚想回答,脚下猛地一滑,接着无数脚踩空。我整个人从高高的楼梯顶端往下七扭八歪地摔去。 好在积雪深厚,我才能在摔得这样狼狈后,还没伤筋动骨,能站起来。 我看到陶姜追出来,蹦蹦跳跳地下楼,做出要来搀扶我的样子,第一句话却是问顾潮生,她怎么了? 天晓得,我多想开口与她对质,但那一刻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已经让我失去大哭一场的力气,更无心再与她争辩什么。 我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让她一定要在这样明知我会出现的情况下,还特地赶早地算准时机,替我追问这样一份答案。 即使我再怎么不是真心喜欢许眠歌,也成功被她激怒到有些失控。 自尊心莫名被打开一道缺口,我甩开他们,独自不发一言,努力地往前迈步,走得十分用力,却摇摇摆摆,很没重心。 我想那时候,我的背影一定很狼狈。 顾潮生在身后喊我的名字,而我余光瞟到陶姜正去拉他的胳膊,不费力地我也能猜到她的用意。 她无非就是告诉他,不用来安慰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但这一刻,我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坚定地觉得,顾潮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 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孤单地哭。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迈得更是用尽全力。 我在跟自己打一个赌。 赌顾潮生更关心的那个人——是我。 我赢了。 你是不是生她的气啊?身后顾潮生健步如飞地追了上来,小心停在我身边,别管她,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伸手轻轻拍掉了我肩头的脏东西,又自然而然地替我整理了头顶散乱的发。那样触手可及的温柔,让我忍不住有些贪图。 贪图雪再也不要停下,贪图他就这样在我身边,时光不散。 有了顾潮生的关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再掩饰地捂住脸,哭了。 我哭是因为我竟然在顾潮生面前狼狈地滚了楼梯,就像那个跌倒了如果没有人在身边就能独自站起来的小孩,但此刻正因为顾潮生他在,所以我娇气地掉下眼泪。 我没有告诉他陶姜说了什么,是因为我不想做一个像她那样挑拨离间的女生。 不论她是想证明给我看,她和许眠歌的关系要远胜于我,还是只想看到我出丑被拒绝…… 总之,她都做到了。 但我却没机会再告诉她,许眠歌这三个字,从来不能成为她伤害我的武器。而她想得到的少年,却是我牢牢护在心口的刀。 我不怕他将我划伤,我只怕倘若将他失去,我将再没利刃,可以保护自己不愿受伤的心。 4 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朋友,偶尔会替你分担你的伤口 过后,我把事情告诉了阿宝。阿宝的反应果然比顾潮生够意思,立刻判断这样的情况绝对是只能错杀,不能放过。 顾潮生必须跟我们保证!阿宝义正词严地跟我计划着,保证他不能再跟陶姜牵扯不清! 话虽如此,但我们都清楚,这样的话只能是说说而已。顾潮生的事情,到底只能由他自己决定。面对因为喜欢他才来接近他的陶姜,他看起来的态度始终是,做得太绝始终不太好。 但我们谁都没想到,陶姜会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顾潮生除了我和阿宝之外,还有个关系不错的在篮球队的哥们儿,叫钟暗。追溯到他一开始和钟暗混熟时,我们都还蛮诧异。毕竟他们两个,完全属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爱好类型。 篮球不离手的钟暗,和平常一有休息时间就看书打发时间的顾潮生……竟然在某次体育课上,忽然就不知找到了什么共同话题,双双勾肩搭背地在操场边聊天散步,不知不觉绕场整整三圈。 我不太能消化这个事实,顾潮生竟然有了好朋友,这难道不是要抛下我和阿宝的节奏? 夏天小卖部门口,钟暗和顾潮生远远地看到我和阿宝,做了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动作。他们俩竟然双双互勾了小指,动作非常夸张而搞笑地迎面走来。 阿宝一阵扶额,表示两个汉子气场十足地手牵手……真是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她刚要张嘴神吐槽几句,顾潮生犀利地把手一甩,说,现在知道矫情了吗?你们两个平常在我面前就是这么矫情! 他说着横我和阿宝一人一眼,旁边的钟暗笑着添油加醋,怎么样,学你们学得也还传神? 阿宝抬腿就做出个要踹钟暗的姿势,但这也挡不住钟暗继续撒盐,他这是吃你们俩的醋呢……还好现在有我了!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他落单的!钟暗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不过,得除了打篮球的时候。 温澜。顾潮生这时候总算恢复正常了,但很快我发现他只是在变得更加不正常!他竟然咳了一声,继续说,你唱首歌吧。 我搞不清楚状况地啊了一声,他便再自然不过地强调,你唱首歌给钟暗听听。 钟暗也在旁边怂恿,是啊,顾潮生说你唱歌特别好听。 大概是这句话的最后四个字打动了我,我竟然会天真地觉得他们俩非常真诚。我清了清嗓,按照钟暗的要求哼唱了两句。 然后就看到他们两个不大对劲地对视一眼,表情微妙,一看就是在——憋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暗显然没有顾潮生扛得住,你唱歌真的好特别!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特别啊挺好听的!真的!顾潮生伸手拧了他胳膊一把,我自顾自把门牙都咬响了,这算怎么回事,羞辱我这么明显真的好吗? 不等我放狠话,顾潮生抓着钟暗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小卖部,留下我呆呆站在身后,听到顾潮生远远喊出一句,我就是跟他炫耀了一下你的音高,一般人都唱不上去…… 他们两个互相掐架的笑声渐渐远了。 而我站在原地,似乎完全不在意被钟暗嘲笑了半天。在我心里,只想到顾潮生说的炫耀。 听起来好像我也是他一部分私有财产,才让我有被他拿去和人炫耀的资格? 如果说也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顾潮生曾和我好接近好接近,那么,大概就是他把我纳入自己世界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倒数第二节 课下课,顾潮生忽然给我扔来张字条。 我打开看,上面写着四个特别漂亮的字,内容却有点滑稽:我好生气。 我偏着头去看他,发现他眉间竖成一个好笑的“川”字。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对我挤眉弄眼,然后做出一个手势,嘘—— 我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他表情丰富地扯了扯嘴角,嗯,看起来确实很不高兴。然后我收到他的第二张字条,内容是:钟暗说陶姜最近都在给他写信。 啊,情书?我继续用嘴型对他比画。 顾潮生忽然被我惹怒了!大概很怕被人看出端倪,他愤怒地写下:你注意点!不是啦,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内容,我都看到了! 我写: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你喜欢陶姜? 其实我写这句话的时候知道这不可能,顾潮生喜欢的可是我们班的女神好吗?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阿宝不是说她……顾潮生在这个句子的末尾打了几个省略号,我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果然流露出萌贱的笑意。 我忍不住笑了,想到他每次陪我去找许眠歌时,都会心血来潮抓着我的胳膊一通摇,斥责我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忘恩负义…… 成语乱用,且画风这么浓烈,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5 我该怎么才能和你配合,要多虚伪才扮演得磊落 两天后放学,我等顾潮生来我座位旁催我,却没想到他兴奋跑过来,只有简单一句话,今天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我有点奇怪,他居然没有简单明了地告诉我他有什么事,而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不知道怎的,我心里竟然有些慌乱的预感。 我尽量保持平静地说,嗯,好啊。 然后我在教室里又磨蹭了很久。 数学书、语文书、物理书、政治书……它们被我换成各种秩序往包里放,又拿出来,觉得不妥,重放。 直到我看到顾潮生终于起身准备走人,这时候教室里竟然已经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四五个人。而他,这样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起身的刹那,我看到另一组的林西遥也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我原本已经迅速提起被我塞得鼓鼓的书包,准备装作无意跟上顾潮生,瞧瞧他打算去哪儿。 当下却膝盖一软,我滑坐回原位。 这声音惊动了他们。 顾潮生扭头才发现我竟然还没有走。 他思忖半秒,便信步回到我跟前,你都看到了啊…… 我紧张地疯狂思考自己要怎么措辞,然后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台词。 我答应她了。顾潮生说着,接下来那句对白,则使得他整张脸贴了过来,依附在我耳畔。他声音特别小,但我仍然听清楚了。他说,试试。 那是记忆里,我所记得的最最清晰的,顾潮生对我说过的七个字。 其实他还跟我讲过不少温柔的话、体贴的话、调侃的话,或是开玩笑逗我的话。 但那些都比不上这单薄的一句,在我回忆中所占据的分量。 我看着他,强忍着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表面上还要假装根本没听到任何风言风语,抱着仅存的那么一丝丝侥幸,我问他,试试? 顾潮生左右看了看,两步挨到我身边,贴着我的耳畔,轻声问,你觉得呢? 什么是你觉得呢? 你觉得不好吗?顾潮生竟然有点委屈,她对我挺好的,虽然,我感觉我不是特别喜欢她…… 你上次不是还跟我说,或许是这句似是而非的解释给了我勇气,我一狠心问出了那个问题,我上次问你喜不喜欢她,你不是说…… 对啊。顾潮生的表情是了然于心,所以,我才答应她只是试试嘛。 哦。我闷闷地低下头。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啊? 顾潮生居然一直在追问我的意见,我觉得更加难堪了,他想让我怎么回答?回答好,然后目送他高高兴兴地去约会;还是不好,然后让全世界包括我自己都会觉得我是在妒忌? 要不你问问阿宝。我没头没尾地说。 顾潮生顿了一下,那还是算了。 那明天早上还一起走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顾潮生诚恳地看着我的眼睛,但他却说,只不过,以后放学,我可能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好。 半晌,我才淡淡地说。 ——要去送她回家吧,我知道。 ——送她回家吗? ——你以后每天都会送林西遥回家? ——要不我等你送完她,我们再一起回家也行啊? ——说不定,你会发现她也没有那么好,对不对? ——只是试试而已,我干吗要那么难过? ——作为好朋友,你找到了喜欢的人,我应该祝福你啊。 我几乎要站不稳,在心里转换了无数个问句,话到嘴边,却又最终没能出口。我只好使出浑身力气,冲顾潮生露出一个“我明白啦”的微笑,然后抢先一步,跨出了教室门。 顾潮生不知道,我一路快步小跑着下楼,最后躲到一楼楼梯背面的死角,一个人靠着墙,慢慢地蹲下。 我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做作又矫情的那种女生。 明明心里难过得不行,却一点也不敢让他知道。 明明很喜欢他,却眼看着别人捷足先登。 脑海当中反复回播的,是顾潮生说的那句试试。 他当时说,觉得林西遥对他很好,所以他打算和她试试。 那如果是我呢? 天晓得我有多羡慕,多嫉妒,多渴望得到那个试试的机会。 如果告白的那个人是我,你也会因为我对你很好,而愿意和我试试在一起吗? 告诉我,你会吗? 我哭够了,才擦干眼泪走出教学楼,远远却看到顾潮生和林西遥双双并肩往校外走的背影。 夕阳淡淡笼罩住他们,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却紧紧挨在一起。 就像从前的很多个傍晚,我和顾潮生也是这样肩并肩,走过长长的街。 那时候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他要送别的女生回家。 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们身后,隔着十几米开外的距离,看到他们偶尔搭上几句话,女生笑得甜美,小碎步里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妖娆,我才发现她做了直发,穿了小洋装,她在顾潮生生日过后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竟很快出落得颇有几分亭亭玉立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对比一下自己,宽松的校服,高高扎起的马尾,看起来没有任何优势与之抗衡。 而这时候十字路口有辆车开得很快,与他们擦身而过,顾潮生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将他身侧的少女不费力地半拉入怀中。 我觉得就要窒息了,真的。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怕自己会当着路人的面哭出声来。 我扭头独自上了回程的公交车,我忽然悲伤地想,是不是从今以后,顾潮生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回家了? 他以后就是别人的男朋友了,男朋友都要送女朋友回家,然后自己回家。 我认出顾潮生所去的方向,就是林西遥住的那片小区。 那个晚上,我到家后默不吭声地吃了晚饭,然后从冰箱摸出一个苹果,似乎在打发时间般,不疾不慢地把它啃完。 然后,我想到了没写完的作业。 可我那么不愿意走进那个需要独处的小房间。 我打开了房里所有的灯,盯着自己的作业本。却发现每一道习题都看不懂,每一个填空都不知道要写什么。本子上的水渍却慢慢地浸染开来,湿了一大片。 我发现自己哭了。 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真的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 顾潮生,我眼看着你和别的女孩在一起,我甚至不敢跟你打听,那你之前喜欢的青蔓呢,她还住不住在你心里? 我只知道我快要嫌弃死了那个懦弱又没有勇气的自己。我竟然一直以为你只会和先令你心动的女孩在一起。 早知道你这么好追,早知道你竟然能被其他女生追到,我是不是就不会一直坐以待毙? 我打了个电话给阿宝。 电话接通时她听出了我的哭腔,其实我是想把这个关于你的秘密告诉她的,但到了最后关头,我还是说不出口。 我害怕。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决定和林西遥在一起,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吗? 我怕我不小心说漏的一句,会成为羁绊你的难题。 顾潮生,你原谅我,我只是有点儿扛不住,我还有点儿后悔。 虽然我知道时光若能倒回,我仍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最害怕的,其实是若要对你告白,就算面临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失去你的概率,我也不能接受。 面对你,只有我知道,我究竟有多输不起。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说,生命里的最最舍不得的,总是藏得最深,且不让人知道。 你便是我唯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后来听过一首歌,是很喜欢的女歌手唱的,里面有句是:你是我再没可能完成的梦。 爱是一盏微弱的灯, 伸出手会烫,放手会冷。 人人心里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我哭着说,请等一等, 我怕追不上你的人生, 怕你路过的城,我没资格投奔。 我到不了,到不了,到不了, 越美得不得了,越不能到老。 走的路,忍的痛,追的风, 你是我再没可能完成的梦。 我到不了,到不了,到不了, 那没有脚的鸟,哪来的归巢。 得不到,放不掉,忘不了, 原来不是我们,到最后。 大约每个落单的人, 心里都记挂着一个吻。 凌晨时分,你有没有不可能的人, 这世间有无数可能, 而人越想要,越没发生, 就像我不可能,参与你的皱纹。 这首歌首发时,我在ktv无意听到,一个人跑到洗手间号啕大哭。 事隔多年,我仍然能清楚回忆起那个傍晚的每一帧画面。 我不是嫉妒,我只是希望他选的是个很好的女生,我只是不想以后都要一个人回家,我不想最好的朋友被别人抢走了而已……阿宝,你明白吗,我没有希望他们分手,我只是有点难过。我控制不住地胡言乱语,但我很快就会好的。 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阿宝听的,还是说给那个仓皇而不知所措的自己听的。 这世间有无数可能,而人越想要,越没发生。就像我不可能,参与你的皱纹。我到不了,越美得不得了,越不能到老。那个有可能的人不会是我。 第四章 当你遇到他的时候, 世界好像停止了旋转 1 我以为我已忘了曾经爱过你,直到我一看到你泪涌出眼底 失去顾潮生音信的五年间,有次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忽然听到一首他以前在ktv点过的歌。 是无印良品的《掌心》。 记不清是我哪年的生日,开了包厢喊朋友唱歌。因为人来得零零落落,没几个,所以大家都没什么兴致,没待多久就已经走人。只有他,百无聊赖地在把腿搭在茶几上,一首一首地点一些放着原声的歌。 播到这首时,顾潮生问我说,看过这个mv吗? 我摇摇头,他特别得意又一脸神秘地说,这个mv里有鬼! 那一瞬间,我恍惚像回到很多年前,遥远的夏天傍晚。黑板报写到一半的我们,教室里,他也是这样神神秘秘,说,温澜,你猜我们学校有鬼吗? 我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眼,配合地做出夸张而又期待的表情,等他说下去。 他开心地一路等剧情往后播,比画着说,快了快了,马上了!你看就那个窗后,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个人影,本来是没有的!白裙子!看到了吗? 网络上很多人曾提到过这个秘密,但我却是因为顾潮生说,才知道的。 有的八卦可能换个人说,就很小很小,显得随意又漫不经心。但有的事情,却因为是他告诉我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晰。 后来,他又点了首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最怕空气忽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最怕回忆突然翻滚绞痛着不平息,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最怕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是一首我听过好多遍的歌。 有人说,人记忆最深处所储藏的每一首歌,都能令他想起一个人,一段时光,一场回忆。 而你,你在我的回忆累积太多首伤感的歌。 失去你音信的五年间,我偷偷刷你极少更新的微博,把你每条简短到不足一百四十个字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你去各地旅游的照片,想象替你拍照片的那个人,会不会像我一样想要把你的每个表情牢牢锁在眼底。 我站在路边,不愿挪动脚步地坚持把那首《掌心》听完,有点难过地掏出手机,组织半天语言,发出了一条微博。 我矫情地写:不能再看到你的笑脸,不能再和你彻夜谈天,不能再共你度过新年,不能再与你天天见面。 这句话是写给你的,但你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顾潮生,你不知道每次你跟我说手机没话费了,问我在哪里,方不方便顺手帮你缴费,我即使在家已经躺下要入睡,都会立刻套上外套,出去找小店替你充值。 你不知道,和你同班的时候我学习有多努力,就只为了让你在考试想找人对答案时,露出有些讨好的表情对我说一句,温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不知道每年春节我最期待的,不是除夕,也不是大年初一,而是初三、初四你走完亲戚,百无聊赖地打来电话,约我出去走走,然后我们在下雪天穿过拥挤人潮,穿过辉煌街灯,我走啊走啊,却心知肚明,怎样也走不到你心里去。 以前流行一个说法,就像阿宝说曾有男生告诉她,如果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就娶她。 听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承诺时,我只想到你。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动路了,我若没了身旁的伴,你如果恰好也会孤单,到时,我会不会有机会去找你? 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你猜我等不等得起? 顾潮生和林西遥恋爱后,阿宝竟然也喜欢上一个人。 她跟我说起这件事时,叮嘱我保密,即使让顾潮生知道也不行。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有种距离叫作“不要告诉别人”。而当顾潮生成为阿宝口中那个“别人”,注定我们的小团体出现了危机。 顾潮生忙着恋爱,一周中有三天都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但我还是庆幸着好在他们也不是天天都约会。 阿宝喜欢的人比她年长一旬还多,是她妈妈的麻友。她父母离异后,妈妈一直单身,偶尔带一群朋友回来通宵打牌。就是在这样的场合,她认识了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男人带阿宝出去玩,唱歌,开车带她兜风,阿宝跟他学会了抽烟,眼睛都不眨地灌下一瓶洋酒。在那个谈恋爱只能在放学后的操场角落偷偷拖手的年纪,阿宝在放学后的操场上,迎着风微醺地跟我说,她想让他爱上她,就得交出干干净净的自己。 我在心里骂她疯了,嘴上却只敢劝她再考虑考虑,生怕言辞过激,让她觉得我不能让她相信。 她斩钉截铁,说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这次争取。 那天晚上放学,顾潮生没有和我一起,阿宝孤注一掷地拨通了她男神的手机,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个人在车站坐了很久都没有回去。 直到路灯都亮起,我忽然看到不远处顾潮生的背影。他送林西遥回了家,然后回到这个站等车。他也看到我,快步走过来,拍一下我的脑袋,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忍住矫情,生怕自己的担忧暴露后,会把阿宝的事和盘托出,只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那一起走吧。 很久以后我都忘不了那个晚上。 也许是被阿宝的勇敢所影响,我走在顾潮生身旁,看到地上我们两个长长的影子紧挨在一起,我伸出手指,朝他的手所在的位置,很慢很慢地伸过去。 看起来像是我真的在和他牵手,一眨眼,光阴就这样沉寂。 他仍然和我聊天说话,好像我们之间从没有过别人的介入,他没有提到林西遥,我也没有提到许眠歌。 过马路的时候,他走在前面,多出几步之外的距离,他回过头,笑着看我,我迎着他跑上前去,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站定在原地,跟他说点什么。 但可悲的是,我一旦想起他现在有女朋友,就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个坏女生。 何况,从前生怕的失去,此刻如果我脱口而出,恐怕只会流逝得更快。 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阻止了阿宝,后来她会不会怪我。 但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清早,她出现在教室,对我说相安无事,男神陪了她一夜,但对她说她还小,他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阿宝逞能地复述给我听,她说,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他就是嫌我不成熟,不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那一类型! 但我没办法立刻长大。阿宝说完垂下眼,很悲伤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一年的阿宝究竟有多喜欢她男神,也不懂她口中飞蛾扑火般炙热的爱情,但我想,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当你遇到他的时候,世界好像停止了旋转。 你在不懂爱的年纪,也想轰轰烈烈地得到他的垂青。 阿宝没有放下男神,但她做了让自己最痛,却再也没回头余地的事情。 2 如果你那时说爱我,我不要你走 两个月后,阿宝辍学。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不只是陶姜,包括当初欺负过我的十三妹团体,全部被阿宝喊做男神的人在学校后街痛揍了一顿。 群架过后,学校对阿宝进行记大过处分,她却主动要求退学。至于理由,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爸妈已经答应让她不念了。 我只知道她一周没来学校上课,陶姜再来学校时,用胜利者的表情告诉我说,从今往后再没人替我撑腰了,让我别再得意。 我来不及唏嘘她姿态转变得飞快,这才知道阿宝不是生病,也没有请假。 那天下午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阿宝来学校收拾东西,她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有两本厚厚的日记本,全是她写给男神的信。你替我保管吧,我不想要了。阿宝说,他还了我一个人情,我们谁也不欠谁。 我接过来,搂在怀里,颤抖着问她要去哪里。 她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了一个秘密。 男神没有答应阿宝,她却因为被喜欢的人全盘否定而一蹶不振,整个人颓废了下去。那段时间她考试成绩不理想,理所当然坐班级最后排,而她的同桌是个话很少的男生。 阿宝说,我就想试下我有没有魅力。 她就常常主动找男生聊天,直到他跟她告白说,你当我女朋友行不行。她非常满意,两周后,她把男生带到男神住的那条街,在路口的小旅馆开了个房间。 阿宝跟我说这些时神色不能更平静,我咬着嘴唇竭力说服自己消化这件事情。 其实我后悔了。阿宝说,所以,我不想上学了,温澜,你替我保守秘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阿宝说,男神知道以后愤怒地给了她两个凶狠的耳光,但她竟然没有哭。 她这时才发现,一时冲动的后果,竟会是一条没办法再往前走的绝路。 我只是想证明给他看,让他后悔!阿宝有些哽咽,但后来我发现,我的人生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义务为我负责,他不爱我所以连管也不会管我,他觉得我根本只是个小孩子……不,他当初明明说过,我和同年龄的女孩不一样。他明明是这么说的。 男神答应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喊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轻而易举地替当初挨揍的我报了仇。 阿宝说到这里,表情里又多了点藏不住的骄傲,他真的很厉害! 那以后呢?我的手指用力地抠在桌子角上。 我从来没想过,我最好的朋友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的生活轨迹脱离。而我当初或许是有机会拉住她的,我却没有去做。 所有幼稚的冲动,回忆起来都只会让人觉得苍白无力。就像阿宝那时觉得自己成熟并且独立,她一定是太早地以为自己已经长到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我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我妈答应了。她别扭地不再看我,说,反正,正好替她省了笔钱。 我听到外地两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伸手去拉她的衣角,却完全不知说什么才好。阿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没事的啦,我会给你写信。 她来时刚好是中午午休,我找顾潮生借了把伞,送她出去。拿伞时顾潮生小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吭声。 他侧过脸去看阿宝,她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我拉起阿宝的手往外走。 从那之后,阿宝再没来过学校。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学校附近一家廉价的茶馆式ktv里帮忙,店铺是她妈妈的朋友开的,里面的格局是一个圆桌,旁边摆满单张的座位,十块钱一首歌,随便点随便唱。她偶尔帮忙端水倒茶,我有时候路过就会去看她。 直到有天我去时,没有找到她。 然后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又隔了很久,我登录电子邮箱时,收到她发给我的邮件,内容简短,只说她在外地一切都好,让我不用担心。信的末尾她说,顾潮生怎么样? 我想说:他和林西遥挺好的。但打出这行字,忍不住又删去。 学校里没了阿宝,陶姜不再对我有所忌惮,林西遥也不再刻意虚伪地和我打成一片。我有点孤单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初阿宝、顾潮生我们三个整天玩在一起。 这样落单的时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次顾潮生来跟我借书,我刚准备拿给他,却听他说是给林西遥看。 我虽然没道理小气,却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不乐意。 不借!这本书我买来珍藏的。我信口胡诌,别的书都可以,就这本不行。 顾潮生有点生气,小气! ……就小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不肯半路妥协。 最后他说,算了,我自己买去! 我后悔了。早知道我不借给他,他会自己贴钱买本送给林西遥,我就不这么犟了。但这时候,我实在也不好意思再反悔。 这件事后,顾潮生好多天都没有理我。 我猜到过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在他的心里,林西遥已经变得很重要,很重要。 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真的是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我想顾潮生现在一定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跟我说他只是想和林西遥试试的吧。 很多年以后,我看过他更新的一条微博,配图是一张他和林西遥常去的公园小径。文字内容是,我的初恋就在这里。 虽然后来他也喜欢过别人,又被许多别的女孩子喜欢过,但在他心中,却只有林西遥一个,是打上耀眼初恋标签的女生。 她是他的独一无二。 3 任你在她怀里我依然爱你,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雨 暑假时,何毕转学去了济南。 最后一次见面,顾潮生喊上了我。我们一起去了顾潮生喜欢的饺子馆,要了两瓶啤酒。我默默低头扒拉盘子里的三鲜水饺,吃得非常艰难。 我不爱吃饺子,但我喜欢看顾潮生畅快吃水饺的过瘾表情。 顾潮生说过很多次,何毕是他从小到大第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感情依旧。所以这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我得知阿宝退学的消息一样不开心。 回家路上,我安慰他说,还有钟暗呢。 没想到他莫名其妙一点就着,钟暗,什么钟暗!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快的,我竟然再次从顾潮生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说,你没听说吗?钟暗最近都在追青蔓,好长时间了。 在这之前我以为青蔓已经从顾潮生心里除名了,或者说我脑补成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她,不然怎么会和林西遥在一起? 我知道我这样想很自私,也没道理。顾潮生走在我身边,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继续说,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喜欢青蔓,追过她但是没追到,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做? 我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他……是真的喜…… 真的喜欢也不行!顾潮生忽然大声打断我,他捏了下拳,但很快又松开来,还说什么好兄弟,再说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还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 这时候我以为我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他为什么不能对钟暗宽容一点。站在客观的角度,我并不相信钟暗做这样的选择,怀着什么对他的恶意。 我总觉得钟暗内心应该也很挣扎吧,男生之间的友情纯粹,不会耍什么心机。我内心其实坚定地为钟暗找了个真爱的理由。 但很奇怪,我竟然没有把这样的念头告诉顾潮生。 相反,我只是默不吭声,以沉默附和了他。 因为看到他那么生气,那么愤愤的表情,我竟然特别护短,只想让他觉得,此时此刻我是站在他这边的那个。 那青蔓呢?我顺着他的话问。 不知道。顾潮生说着,又来抓我的胳膊,歪着头盯着我看,他说,我是不是特别无理取闹?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的好兄弟要和我喜欢的第一个女生在一起,我就不爽!我非常不爽!我就是不爽! 顾潮生用力得简直要把我的胳膊摇断。 而我看着他,却忽然意识到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像在对我撒娇呢。想到这里,我竟然感觉心里有了一丝偷笑。 也许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样孩子气的表情。 我虽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一刻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顾潮生已经把我看成了他无须掩饰自己的、亲近的存在。 而且我不明白……顾潮生撇着嘴的样子竟然让我觉得很帅。 为什么他什么都要和我抢?陶姜要喜欢他,我懒得管也不想管,但是为什么他要追青蔓?顾潮生说个不停。 陶姜居然也在接近钟暗?我一惊。 不过想来,班上比较优秀且招女孩子喜欢的男生,也无非就他和钟暗两个。陶姜在他这里得不到回应,换一个目标也不稀奇。 我说,那你去找他打一架! 你太过分了,温澜!顾潮生用力一下拍在我背上,可是你给我分析一下,如果他真的追到了怎么办?如果没追到……如果没追到也不行啊!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地笑场,可能是他没你长得帅!所以想寻找点平衡,你大方点行不行? 可能这样不合逻辑又饱含护短的安慰,也只有无所谓昧着良心的我,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了吧。 顾潮生好像被我这个不靠谱的答案安抚到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追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我不能更认真地点点头。 看着他被哄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我即使说着三观不正的甜言蜜语,也觉得好开心。 毕业会考前夕,原本很久没在我视线范围内出现的许眠歌,忽然来刷了一次存在感。 有天上课,顾潮生忽然丢给我一卷透明胶带。我接过来一看,老套路!那段时间由于班主任严打,所以上课传字条已经有讨厌的“乖乖牌”开始打小报告了。我和顾潮生研究了一个新办法,就是在作业本上写好要传给对方的内容,然后用透明胶带黏住,指甲在上面来回刮两圈,最后撕下,字迹就会非常听话地依附在胶带上了。 这个招用起来真的滴水不漏。 我看到顾潮生告诉我说,许眠歌在抽屉里用涂改液写了字。 回头去看,我才发现原来许眠歌的座位换到了和顾潮生同桌。 我写:什么字? 顾潮生打了引号,把内容原封不动地照搬:顾潮生早恋!上课写情书给温澜! 看到的一秒,我强忍住内心的笑意。我回:他什么意思? 顾潮生的笔迹潦草:谁知道!看我经常和你传字条吧?搞不好你还有机会哦,要不要我帮你问下?给你三秒,赶紧考虑考虑。 我本来还只觉得挺好笑的,一看顾潮生这个说法,顿时怒从心起,完全无法平静!刚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前脚夹着课本出去,我后脚噌的一声起身。 许眠歌也不过刚走到教室门口,不知道是打算去走廊上晒太阳,还是去楼下小卖部买零食吃。反正所有人都被我风风火火的姿态镇住,眼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我身上。 我大步流星地来到许眠歌的座位旁,噔的一下踩在他凳子上,全无形象地猛蹦跶了几下。 所有人以不可置信的目光锁定我,然后又齐刷刷地看向许眠歌。 我不客气地一脚踏上更高点——他的桌子,冲他霸气地喊话,别这么无辜!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说完我非常解气地蹦下来,还不忘对一旁震惊的顾潮生眨巴眨巴眼,这才潇洒地转身走了。 这次之后,顾潮生有好长一段时间一看到我就忍不住冲我抱拳,只差跪下大赞我一声,女侠! 让我安心的是,其他人只以为我对许眠歌发脾气,是因为矫情的爱而不得,又或者因爱生恨的戏码。 只有我心里清楚,当初他拒绝我时说得那么毫无余地,我都从没跟他计较过他不给我留面子的绝情,现在当然也不会因为他小气地吐槽我几句,就和他大动干戈。 但是他竟然说顾潮生的坏话! 他好或者不好,最多只能由我来评价,其他人想都别想!我不允许! 纵然许眠歌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地不懂我为什么大发脾气,但我也没再解释什么。 当时心里竟然还隐隐有一种能够保护喜欢的人的开心。 4 伞握在手,像不曾拥有,离别时刻,你冷得颤抖 算一算,初中这场毕业会考,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顾潮生对答案吧。 但我却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儿。 开考前,顾潮生非常不怕死地来和我商量办法,但无奈他和我在不同教室。除非我早写完,提前出考场,才有极小的可能去楼下教室门外,偷偷地和他比画一下。 那时候的作弊技术还远没有使用手机这么先进,最后顾潮生有点儿无奈地妥协:实在没机会就算啦,为保险起见吧。 我心想,什么时候不是为保险起见。顾潮生的成绩其实不错,只是我们俩都习惯性地互补以拿更高点的分。 让人意外的是,最后一场许眠歌竟然巧合地坐到了我前桌。 我看到他拿出铅笔认真削起来时,忍不住踹了他凳子一下,他扭头看着我,一脸莫名。我笑了,握手言和吧,都要毕业了。 嗯。他心领神会地答应,那待会儿可以合作一下! 他这个表情一下子让我想起几年前的顾潮生,但我竟然又没来由地觉得真有点儿讨厌啊,我当时颇为神经病的内心戏是:他居然模仿顾潮生! 开考后我唰唰唰地飞快做题,心里还惦记着待会儿还要把答案拿给顾潮生。这时候许眠歌忽然停笔,身子挺得笔直,我一看他的动作就明白他要干什么,果然是趁老师转身的瞬间飞速扔到我桌上一个很小的纸团。 那一刻,想到他曾经说的顾潮生早恋,上课写情书,我奇怪地被戳中萌点,微微一笑,在他背后小声说,你不是说传字条是早恋吗? 他身子一僵,然后干咳了一下,听起来也是有点好笑的声音。 我却瞬间惊醒,想到我还要抓紧写题,又想到以许眠歌的成绩,大概和其他企图抄我答案的同学一样,指不定纸团上多少疑问让我帮着解。 我又不是真的喜欢他,他难道以为我公然追过他,就会在这种时候不管自己先写答案给他?他做梦! 想到这里,我内疚感全无,赶紧做完试卷,提前交了,然后快步下楼。 而到此刻,我不得不感叹一句,顾潮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他挨着窗边坐在第一组第一个,而那扇窗户的右上角,竟然不偏不倚地有一个拳头大的破洞…… 我想告诉他:老天爷都在帮你。 于是我掏出刚才已经写好答案的草稿纸,又飞快地誊写一遍,把写有我认为稍有难度的部分答案的字条揉成一团,顺着那个玻璃洞塞了进去。 顾潮生顺利地避开老师,捡到,然后写完,刚好到交卷时间。 我以为这一切天衣无缝,顾潮生出来后,我拉着他去收拾书包,然后一起回家。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兜里那个被忽略掉的许眠歌的求助……我随手掏出来,不经意地展开,顿时晴天霹雳! 怎么也没想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抄写给我的答案……而这上面不乏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的题…… 早知道是这样,就算不拯救自己,我也一定把这张丢给顾潮生啊!我认命般遗憾万分地闭眼,像在完成一场忧伤的仪式。而这时顾潮生探过头来,灵敏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砰的一掌拍在我头顶。 温澜!你竟然没把正确的那份给我!为什么会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次毕业会考……最后一句他似乎已经不是在问我,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不过其实也不太重要了,她早就决定好了…… 他还想继续说,但钟暗刚巧过来和我们打招呼,让那句话就不那么不尴不尬地卡在半空里。 我知道,顾潮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钟暗不远不近,虽然偶尔会碰面,一群朋友聚会时他们无一缺席。但私下里顾潮生却很少再和他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嘻嘻哈哈闹在一起。 我不想戳顾潮生的痛处,于是笑着把林西遥拿出来打圆场,说都怪他重色轻友,都不找我们玩。钟暗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把手亲昵地搭在顾潮生肩上,问,考哪儿? 还没定。顾潮生说完这句,我才忽然感伤。 一想到这次大概不会再这么好运,和他能去高中继续同校同班,我也忍不住追问道,总有个打算吧,或者是目标? 我有点害怕他要去考的高中我会不会考不起,又担心自己发挥失误之类的可能性。 这时候青蔓也交了卷从教室出来,刚好和我们擦肩。 考得怎么样啊?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钟暗大大方方地喊出青蔓的名字,并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顾潮生整个一呆,极其不自然地往我身边挪了挪。 我想我明白了顾潮生的意思…… 不会吧!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我故作夸张地指着钟暗的动作,我肯定是看错了,你们该不会是……哦,我肯定是看错了…… 就算顾潮生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看着要毕业,现在不替他报仇,更待何时? 我说完还觉得蛮过瘾,又补一刀,该不会你们约好一起考省重点了吧? 青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并不太受用嘛。我很快明白过来,如果女生被人这样调侃,表情里都没有泛起甜蜜,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就昭然若揭。 钟暗却再自然不过地敲我一记,有空还是操心自己考哪里吧! 说着,他松开青蔓,又亲昵地在她背上温柔地轻拍,我先走啦。 那个背影挥洒自如,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的样子……我在心里评判,这时候轮到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如果说顾潮生一直担心他们在一起,那么现在看来,大概也只是钟暗习惯于对女生暧昧而已。 顾潮生大概也察觉到这点,赶紧对青蔓笑笑,那我们也先回去了。说着,他扯着我的书包背带一阵猛拽。 我被顾潮生用力拉着往校门外走去,忍不住回过头,远远地看向青蔓还站着没走的地方。我看到她仍然像三年前出现在这间教室里时那样,漂亮得好看。 她就是少有的那种女生,因为自信成了别人眼中的清冷孤傲。朋友不多,站在那儿就是人群之中那束耀眼的光,绽放出旁人无法企及的光芒。 无论身旁经过怎样的风光,她始终保持着清朗。 我羡慕她,也想成为她那样的姑娘。 能令顾潮生一眼就心生向往的姑娘。 回去的路上,顾潮生越走越慢。 怎么了?我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我刚才的口无遮拦而觉得生气。 顾潮生忽然说,林西遥没来参加会考。 我咦了一声,这才明白,怪不得,来学校的机会没几天了,今天顾潮生竟然没送她回家。我好奇地接话,然后?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的顾潮生,似乎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焦虑的表情。但我却因为忙着复习,一直没有留心,他这样皱着眉不发一言,有些委屈的原因。 我们分了。 以前的顾潮生,即使是心情不好,发脾气,也是吵吵闹闹的。在我面前,因为太熟悉,总是不经意间带着点撒娇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就想依他。 然而人性总是令你更想抓住那些无法掌控的东西。 对顾潮生来说,这样的存在,不会是我。 5 好想陪你再淋一场雨,要世界为我停止呼吸 因为毕业?我试探着问,还是因为怕和你不能考去一个学校? 我问出的,其实是我自己的担心,从我的角度看去,我猜不出林西遥其他的心情。 但我没想到,会是因为我刚才别无他意,却不小心戳破的话题。 我讨厌她。顾潮生狠狠地看向一旁,我觉得很可笑。 嗯? 她发脾气,和我吵架,因为我送她的礼物她不喜欢,还有次是因为放学我没送她回家。我以为只是吵架,没想到第二天来学校她就高调跟我说,她喜欢的人是钟暗,她想和他在一起。顾潮生说,她说让我别后悔。 我感觉脊背一凉,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怕什么来什么,但我忍不住觉得有点儿狗血。当你最担心那个人介入你的生活,竟然这样的情况就不偏不倚地刚好发生。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我说?顾潮生抓着我的手臂,微微用力,怒道,她真的去跟钟暗告白了,钟暗还跑来问我的意见!他说觉得林西遥不错,又问我为什么分手,为什么这么好的女生,我竟然没珍惜。我根本懒得回答他好吗?温澜,你看我之前说得没错吧,我曾经想,把他像何毕那样,当成我一辈子的好兄弟。但他怎么对我的?他有必要这样对我身边每个女孩都感兴趣? 他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但他的悲伤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这件事直到很久之后,都是顾潮生心里除不去的疤。 年少的我们嚣张不懂事,以为很多选择都还有退路可寻,以为只要任由自己的心情,喜欢谁,讨厌谁,都可以不顾一切张扬表述。甚至于伤害到身边的人,也找尽理由地尝试原谅那个天真幼稚的自己。 钟暗在多年后的同学会上说起这件事,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笔,当初啊……觉得好玩吧!没喜欢过谁,但看顾潮生那么投入——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往嘴里一倒,我就是想试试,除了篮球以外,还能像他那样投入另一件事的感觉。 顾潮生则坐在餐厅包间里那张很大的圆桌对面,遥遥望着他成熟后依然英气逼人的脸,觉得陌生又熟悉。 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看似平淡地微笑。 当时还是喜欢开玩笑扯女孩辫子、满心孩子气的钟暗,不会懂得顾潮生这个爱听cd却不擅长运动、有点儿敏感的双鱼座少年,他第一次恋爱,投入了怎样轰轰烈烈的热情。 以及那份爱上一个人,就想和她到老的青涩心情。 我没有亲眼看到林西遥做这个选择时洒脱率性的笃定,但从顾潮生的描述中我可以猜出七八成。 顾潮生说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她不喜欢他了。 因为她提到钟暗的名字时,眼睛里才折射出一种温柔憧憬的光。 我痛恨她当初莽莽撞撞闯入顾潮生的生活时,那俯瞰一切的随心所欲。 从前那么努力争取,现在说不要,就冠冕堂皇地丢弃。 她不知道她弃如敝履的,是我宝贝了多久、连伸出手去都不忍触碰的,顾潮生炙热的心跳。 我想安慰他,但不知如何安慰。 雨势大了起来。 顾潮生忽然拉住我,迈开步子朝远处可以避雨的楼道跑去。雨滴重重地砸在我们身上,我多想就让这一场雨,洗去他眼里的难过。 我想抱抱他,想告诉他,你还有我。不管去到哪里,你身边还有我。你想考什么学校,我陪你去。你以后有想去的城市,你想旅行的话,我陪你。你没有人说话,你说吧,我来听。 后来我看过一部很红的台湾偶像剧,里面女主角边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边感慨地说,我将来的男朋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很活跃,这样我们看电视的时候、逛街的时候、散步的时候,才会有说也说不完的话题。 一定要这样,生活才不会变得无趣。她对身旁的男生说,就像我和你这样,李大仁,我将来男朋友必须比我们之间还有共同话题。 她不知道的是,生活早把最适合她的少年双手奉上。李大仁那么爱她,她却还在别处苦苦寻觅,寻觅她憧憬的怦然心动。 程又青那么傻,受伤的时候真让人心疼。她的倔强真的好像你,顾潮生,你倔强地一直到现在才告诉我你们分手了,你独自疗伤花了多久?你痛吗? 看到你眼眶微红,我好想替你伤,替你痛。 但原谅我,我还是禁不住有了一点点私心。 我在庆幸林西遥的离开,讨厌她再伤害你,希望你赶紧好起来,我在心底对着大雨祈祷说,林西遥千万别再回心转意! 你却好像看穿我的心思般,小声说,放心吧,就算她现在再来找我,我也不会答应和好了。你掏出手机,递给我看,屏幕上是她发来的短消息,你当着我的面,按下删除键。 似乎在完成一场祭奠。 我看着你,脑海中闪现的念头竟然是,天哪,太好了…… 落单的你,以后又会常常来找我玩了! 我是不是很幼稚,很坏? 第五章 当你特别想念一个人, 你就会见到他 1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 与顾潮生不联系的五年间,我偶尔会刷新他的微博。 有次看到他转载了一条内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拿着他的名字,或者登录bbs、msn,甚至qq去搜索,一点点寻找那些在没有你的岁月里他的所思所感,这恐怕是有了互联网之后,才有的沟通方式:人肉自己的爱人。 我照例在“查找”栏输入他的微博id,然后看到他的这条更新。 再往前翻,视线停留在上周的一条微博。 2010年8月11日下午,他从外地回来c城,而我竟然和他在同样的时间,置身于c城那条最热闹的街。我看到他与标志性建筑的合影,我们见过同样在街边摆摊的商贩,听过同一个卖艺的流浪歌手唱歌。城市不大不小,但始终不足以令两个人相遇。 我盯着电脑屏幕,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溢出眼眶。 看到他微博下极少的留言,我很想跟他说说话。但我最终也没有这样做。 毕业会考成绩出来,我的得分并不理想。我想到自己匆匆写完去交卷,顾不上检查,就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那个暑假,爸妈心知我不可能上省重点分数线,再次生气地把我关在家。别说我还要出去找顾潮生,光想都不行。 当初考上初中,就不该去,现在好了,教学质量决定一切!你说你后悔不后悔?妈妈非常恨铁不成钢,教训我,你自己说! 我一听到这个理由,本来还有点挣扎的自尊心,一下子就泄了气。 想到我是因为顾潮生才来到这所普通中学,突然间竟想冲他发脾气。但冷静下来,又觉得,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甜蜜。 如果要我回头去选,问我当初的选择有没有后悔过,我想我还是没有。 直到快开学时,我实在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妈妈,有没有听家属院里的其他人八卦过顾潮生考上了哪里? 她没想太多,利落地回答我,听说他考得还行,但不清楚具体哪里。 我被还行两个字一下刺痛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不敢继续话题,赶紧找理由回了房间。 当时的我真的以为,和顾潮生再也没机会成天腻在一起了。 一想到他身边属于我的位置很可能要被其他人所取代,我便完全无法从这样的郁闷中逃离。 报到当天,我拿着通知书从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心如鹿撞。我一路穿过小巷,在陌生的车站坐上公交车,到站进入学校。 我一直在想,我会不会好运地碰到顾潮生? 如果能遇上他,如果他依然和我同校,我愿意用任何好运作为交换。 有人说当你特别想念一个人,你就会见到他。 从没相信过这样荒唐逻辑的我,在这天却不得不睁大眼睛,欣喜若狂地看到顾潮生远远地逆着阳光朝我走来。他扬了下手里的通知单,惊讶地做了个捂着嘴的夸张表情,笑眯眯的,但看起来其实有几分刻意。 他冲身旁陪他来报到的姑妈说,温澜,我们竟然又同校! 烈日炎炎之下,我捏紧手中单薄的纸页,感觉自己开心得简直要蹦起来。 心中有个小人在疯狂地旋转,顾潮生,我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每天都在祈祷这一刻的奇迹出现。 竟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但我很快发现,我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彩蛋砸中,不可能接二连三地,总有彩蛋频频属于我。 我没再好运到和他同班,而教室也是楼上楼下,隔着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顾潮生爽朗地拍了下我的头发,他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九年的同学,十二年的校友了! 我愣了愣,想,大概这就是顾潮生心中,我们两个关系的定义吧。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又不知怎么,有着一点点距离。 很快,我发现我的担心并非多余。 顾潮生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最不能被忽略的那个,女生经过他身边都会想要尖叫;而他,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高高瘦瘦的帅气模样。 我虽然还是可以和他同路去学校,放学后一起回家,但毕竟不再同班,朋友圈变得不一样,我们之间的话题也不再那么联系紧密。 他第十三次在教室门口喊我一起回家时,身边就多了个女生。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跟我报上女生的名字,我立刻心领神会,是以前外校一个给他写过告白信的女孩子。 他身边似乎永远都不缺这样的女生,想要接近他的,或是送他礼物,给他写信的。 但这还是第一次,对方介入了那条原本只属于我和他的回家的路。 我想,可能是我错过了最好运气的那一段,所以高中她好运到和他同班,而我只能继续做个随传随到的小尾巴。 而原本顾潮生只会跟我聊的八卦,从此也会对另一个人说起了吧。 一想到她非常有可能和我打着同样的小算盘,想让顾潮生不知不觉间习惯她的存在,我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直到没过多久的一个傍晚,放学铃声响后,顾潮生很久没有出现。我拎著书包先下楼,打算去教室门口等他。 站在那个熟悉的地方,我踮着脚朝他们班门口张望,却看到顾潮生和几个同学不紧不慢地站在门边上,互相调侃。其中有个男生笑着朝我喊话,温澜!还不快点来跟顾潮生要喜糖!他今天必须发喜糖! 我腿一软…… 耳畔嗡嗡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将我包围。 顾潮生该不会是又被谁这么快追到手了吧…… 而此时,不远处顾潮生笑得甜蜜的样子也被我尽收眼底。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把林西遥带给他的伤这么迅速地抚平? 我努力镇静情绪,走过去,非常跟风地向他伸出手。他笑着一掌敲在我手心上,那目光像是在对我撒娇:连你都笑我! 我看向他们口中所说的少女。 即使在学校认识的风云人物再有限,我也一眼辨认出她的脸。周蔷——新晋的校花。 我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跟从前我的判断并没出入吧,顾潮生那么优秀,他喜欢的女孩,也总是被最多男生喜欢的那个。 反正是谁也不会是我。 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我第一次用非常嫌弃的口气表达了我的刻薄,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忘恩负义! 以前顾潮生抓狂时胡乱拿来形容我的成语,现在被我悉数归还。 而他只是笑着抓抓后脑勺,那模样分明充满走进新恋情的欢喜。而这一次,我没再矫情地哭。我只是平静地告诉自己,就做好朋友吧。 别再喜欢他了。 从那一刻起,从我看到周蔷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顾潮生是不会喜欢我的,永远也不会。 既然如此,我想我还是应该和他保持些距离。 我不想让他喜欢的女生,有天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不开心。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看到顾潮生难过了。 他重新遇到喜欢的人,我希望他是快乐的。 2 如果真的太好,如错看了都好,不想证实有没有过倾慕 之后,我遇到了除了顾潮生以外,唯一一个竟然让我有点儿喜欢的男生。 高一下学期,所有学生都被规定上晚自习。顾潮生报了特长班,和我的作息不再重叠。我没办法再刚巧撞上他的时间,而他课余好容易空出的闲暇,也不再属于我。 傍晚放学,我去校外买了点吃的,吃剩到还有包薯片,我带着回教室。教室里有人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我百无聊赖地等着开始上自习。 沈明朗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坐在了我旁边。 晚上我们按的是新编排的座位,所以我身旁没有什么熟悉的人。自习开始后不久,我像以前很多次上课偷吃零食那样,把课桌的盖子掀起一条缝,小心翼翼撕开薯片包装,开始每隔几秒就掀开桌盖拿片薯片往嘴里塞。 我忽然感觉到有只手竟然肆无忌惮地伸进了我的课桌! 扭头就看到沈明朗眼光带笑,一副自来熟的表情,他说,我下次也分你吃。 我顿时无语!本来是真的想无情地拒绝他,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竟然也没有,还非常慷慨地和他分吃起来。当时我们坐在教室一角,高中的课本都特别厚,摆在桌上摞成高高的一道墙。我桌上还有一个带午饭用的高高的保温桶。 于是我们把保温桶放在两张课桌中间,课本也统统摞在跟前,就这样竖起一道高高的书墙。我和沈明朗各自把头枕在课桌上,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自由自在地聊起了天…… 我喜欢周杰伦,他喜欢《七里香》。他说,你教我唱《安静》吧。我说,我觉得《开不了口》更好听。他说,你买了《七里香》这张专辑吗?我说,当然啊。他说,那你借给我听听! 以前我从来没把珍藏的cd借给过任何人听,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拒绝沈明朗。 聊到后来,我才知道沈明朗交往的女生就坐在前几排。我笑着调侃他,你可以把她位置换到附近来啊。他扫我一眼,非常犀利地问,和你换?你肯? 做梦!我哈哈哈地笑出声。但沈明朗明显还是考虑了我的提议,他跟前桌的女生央求好半天,终于在第二天以“一个星期代写作业”为代价,达成了目的。 女生叫阮静,看起来很秀气。那时候的我对沈明朗其实没任何不良的动机,只是单纯把他当成关系不错的新朋友而已。因为共同喜欢的明星,才显得有些贴近。 高中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了顾潮生这份推动力,让我整个没了之前念书的拼劲。所以我上课时开始经常跟沈明朗促膝长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我当时已经开始写小说给各杂志投稿,沈明朗是第一个会看我所写文字的男生。每一篇,即使内容都是些暧昧的小言,他也会认真跟我说读完的感受。有次我写了篇以顾潮生为半个主角的故事,拿给他看,他说写得很棒。 当时学校广播站正好是顾潮生在播音,彼时的他已经是风靡学校的广播站站长。当天他放了首张国荣的《有心人》: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 我听得趴在桌上,兀自闭上双眼,感觉眼泪顺着脸颊而下,落在臂弯。 沈明朗轻轻戳我一下,我没有回应,只是一个人沉浸在难过的情绪当中。 那段时间顾潮生都没有找我,他应该在忙着恋爱吧,或者忙着给喜欢的女孩准备惊喜,送花。我这样猜测着,却又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想要控制自己别去想他,却又不得不在他当值广播站那些天,听他熟悉的声音,听他念的故事与放的歌。 身边的沈明朗很久没有说话。 但很多年以后,沈明朗和我提到这个场景。他形容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女生哭起来,明明那么伤心,却又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说,那一瞬间,令他产生非常想要保护我的感觉。 当时的我对这些是全然不知情的,哭过后,我和沈明朗扯开话题聊了下别的事情。然后阮静忽然扭头来跟我借橡皮。 我打开文具盒,找到橡皮给她。 因为是课间,所以沈明朗说,你上次说要教我唱《安静》的呢?我还没学会呢。 我从书包里翻出cd所附的歌词纸,摊开摆在我们俩中间,一句一句地唱给他听。忽然想起那年阳光正好的校园,顾潮生跟钟暗炫耀说我唱歌好听时,脸上写着的得意。 这时阮静忽然又回头,冲我口气很差地说,借我下橡皮。 我伸手去翻文具盒,才发现她拿走的橡皮根本没还我。我刚要说话,她却飞快改口,你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当时同学间并没几个人在用手机,而我因为写稿给杂志社,所以自己拿稿费买了部手机。学生时代,话费都很节俭,我犹豫了一秒,但想到虽然和阮静不熟悉,至少她是沈明朗的女朋友。 我掏出手机递给她。 她起身拿着手机就出了教室,很久都没有回来,我继续和沈明朗聊些有的没的。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来把手机塞回给我,竟然轻描淡写地朝沈明朗说了句没打通。 沈明朗正和我聊得兴起,完全没在意这个句式的逻辑问题。我接过来,忍不住看了眼通话记录。 不翻不知道,一翻我整个人都感觉不会再好了! 拨出记录上密密麻麻全是号码,并且每个接通时间只有几秒就被挂断。我颤抖着按着方向键朝下看,一直按出三十多个号码! 3 是无力或有心,像谜像戏,谁又会似我,演得更好 我这才意识到,我无意间得罪了阮静。 正在稀里糊涂的状态,我手机接到一条短信:学校门口,等你来。内容言简意赅,是不在我通讯录里的号码,我往下按,看到落款竟然是徐南。 他和我还有顾潮生一样,都是初中同学,但彼此并不太熟,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 带着些微妙的疑惑,我只好先跟沈明朗说我有事出去下,而阮静那里,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的话,只好等我见过徐南回来再说了。 我这么想着,走到收发室边,远远看到他套着别的学校的校服,背对着我,手里似乎抱着东西,伫立在马路对面。 徐南!我喊出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我顺口问他,你怎么会来找我? 今天“六一”儿童节。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一排娃哈哈,给你的,节日快乐! 我一愣……但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趁午休时间从自己学校赶过来,送我一排娃哈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仍然惊讶,毕竟之前同学三年,说话的次数却用十根手指都能数清。 你今天放假?我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好尴尬地问了句。 他却露出有点呆萌的表情,说,我不放假啊,但……娃哈哈放假! 我注意到他头发,显得微微上翘,有点滑稽的样子。 他见我一直不说话,也有点局促,说,那你去上课吧,我先回去了。我听他这么说就顺着嗯了一声。他自顾自点了两下头,转身朝车站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又猛地回过头,笑着说,那……娃哈哈记得喝哦!电话联系! 说完,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不等我回答,一溜烟跑掉了。 我捧着娃哈哈往回走,在楼道拐角路过顾潮生所在的班级,探头往里面张望,却冷不防被人在后背拍了一掌。 一回头,就看到顾潮生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 他说,你鬼鬼祟祟的干吗? 当然是看你在不在里面啊。我理直气壮地道。眼看快上课,我赶紧把四瓶娃哈哈分了两瓶给顾潮生,请你和周蔷喝!“六一”快乐。 有的人在你生命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你却会对他的存在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像徐南,这天以后,再到每年的儿童节,我都会想起他。 想起他顶着烤人的骄阳,穿越大半个城市来见我,只为告诉我,娃哈哈放假! 而在此之前,因为初中时的交集真的非常有限,我甚至都快要想不起他的脸。他带给我的意外,或许算不得多么惊喜,却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绝佳理由,让我为自己成功洗脱一层嫌疑。 剩下的两瓶娃哈哈,回到教室后我分了一瓶给阮静。 这个请你喝。想到还没对她解释那个误会,我利用了刚送我娃哈哈的徐南,徐南刚特地从他们学校给我送来的呢。 我说着露出一个略有点儿小幸福的表情,沈明朗立刻八卦地凑过来,问,徐南?谁?你男朋友?不会吧?你竟然也有男朋友……唉,老天真是不公平…… 对于这样的评价,我只能强忍住揍他的冲动,淡定自若地报以一个优雅的微笑,不是啦,是我以前同学。 哦……原来是有人追!沈明朗调侃。我发誓沈明朗那个表情真的非常欠揍。 他继续说,话说回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长得和贞子有点像呢…… 我成功地被他噎了下,开玩笑可以,这么毒舌真的好吗?我嘴上虽然反击地回敬了句,但心里却好笑地反问自己,难道顾潮生也觉得我长得很像贞子,所以我和校花的区别就是贞子和国民美少女的差距? 也没有。沈明朗继续夸张地比画着说,就是觉得你们的发型,都是黑长直……有点像!哈哈哈,阮静,你觉得呢,是不是有点可怕? 他竟然生动形象地做了个捂着嘴的姿势! 我原本还想高冷地回敬他句刻薄话,这时却实在没能忍住地笑场。 阮静忽然把刚插上吸管的娃哈哈往沈明朗手里一推,说,我不爱喝这个,给你。 说完,她扭头坐得笔直,等老师进教室。 我本身也不太在意阮静的反应,所以没有多想,反倒是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张撒手锏,于是第一时间开始翻找。翻了半天总算从里面摸出一张毕业照,我拉了拉沈明朗,指着上面一个圆头圆脑的单眼皮小正太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是你吧,哈哈哈哈哈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鉴于沈明朗之前损我无数次的毒舌功力,我一直在苦苦思考,怎么样才能先发制人。直到某天我竟然在收拾书桌时,无意间看到阿宝留给我的她小学的毕业照。 那是阿宝走时留给我唯一的纪念品,我们没有合影,所以我死皮赖脸地把这个从她家拿了来。 在毕业照背面,我居然看到了沈明朗的名字! 此时坐我身边的沈明朗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一下子软下来,赔着笑脸说,你拿来……拿来我看看…… 想多了吧,我可没这么好骗! 我把照片飞快护在怀里,威胁他说,你再这么猖狂我就把你小时候的照片拿给阮静看! 那时候我虽然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阮静的深深的恶意,但我仍然带点不愿想多的天真,我认为只要我和沈明朗真的没什么,我们之间就是清白的,不怕她误会,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我特地提高音量,阮静,你要看吗?嗯? 但可惜的是,阮静非常高贵冷艳,没有理我…… 我只好有些悻悻地一笑,但仍然不忘警告沈明朗,以后别再喊我贞子,不然,你看着办! 4 从眉梢中感觉到,从眼角看不到,仿佛已是最直接的裸露 我没等到阮静的原谅,却等来了徐南的告白。 他送我的第二份礼物很特别,初看时还很像我曾经送顾潮生的许愿瓶。 那也是个透明的小瓶子,远看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装,拿起来打开才发现,当中放的全是用透明胶带叠成的小船。 里面还有一张他写的卡:我从初中就喜欢你,不过那时候你喜欢许眠歌,我怕如果现在不告诉你,你在高中又会遇上其他喜欢的人了。 这个瓶子是在我回家时,在阳台上发现的。 当时徐南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有东西要送我。我开玩笑说,旺仔牛奶,还是奥利奥? 他回我,放在你家阳台了,你回家记得拿哦。 我有点吃惊,他竟然连我家住哪里都清楚,有一种曾经被人跟踪的感觉啊。但当我打开礼物,内心这样的感觉就已经消失无踪。 手机又响,还是徐南的短消息:看了吗?有五百二十只,不信你数数。 那真的是个很小很小的瓶子,空间只有巴掌大。我震惊于这么小的空间里,透明小船的数量竟然这么多!并且看得出,那之中的每只都叠得工整用心,看起来比千纸鹤的技术含量高出太多。 但想到他以为我初中喜欢许眠歌,我鼻头一涩。 原谅我这么没心没肺,顾潮生,这一刻我只想到你。 你肯定和他们一样,以为我始终执着深爱的,是与你不相干的某人。 卡片上还有徐南所写的话。 他说如果现在不告诉我,担心我在高中又遇上其他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才真正戳到我的痛点。 如果我早有他这样的觉悟,在顾潮生和林西遥分手的当下,就该对他袒露心扉吧…… 谁又知道呢,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给你打了个电话。但你没有手机,我只能打到你们家,接通的刹那,我说,阿姨,我是温澜,顾潮生在吗? 然后我听到阿姨很亲切的声音,她说,温澜啊,我们潮生在,你等等啊,我替你喊他。 顾潮生,你知道吗,后来的好多好多年,我只要一想起你妈妈的声音,都觉得温暖。 我特别傲娇地觉得,虽然你和别的女孩子早恋,但早恋到底没有别人知道,你更不敢告诉爸妈,可我却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电话到你们家。 只有我可以找你。 一想到这里,我觉得连空气都变得微甜。 我是不是太容易被这些小事哄得兀自高兴? 可我也是好久之后,才悲凉地发现,只有那些隐秘的,才一直被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而那些向来都存在的,你习惯的,你从来都不太放在心上。 她们都得到了你的庇护,而我引以为傲的公然,其实才是最最疏离。 然后电话落到你手上,你懒洋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怎么了? 你记得徐南吗?我问,他送了我五百二十只…… 你被告白了?你没听我说完已经把我打断,徐南……就是个子很高的那个? 我发现每次我征求顾潮生的意见,他永远都是那副傲娇的口气。 本以为这次的问话,他会给我提个建设性决定,其实什么都没得到。他在最后把问题成功抛向我,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说我打这个电话给他本来只是想小小地刷一下存在感,达到炫耀的目的,那么这个电话的后半部分成功让我在内心奓毛了,我不甘心地想,凭什么有人跟我告白,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你就是这样的口气? 徐南怎么了,徐南哪里不好!再不好也比你对我要好! 我在心里把顾潮生从头到脚数落个遍,然后决策般口出狂言,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我当然答应! 我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匆匆下了结束语,那我去给徐南回短信,你忙你的吧!我先挂啦。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和徐南开始了交往。 好在当时高中,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而且我们两个的假期还刚巧错开,时间不一样。所以虽然表面上是情侣关系,我们却一直连面都没有见,更不要说一起去看电影、逛街。 有了这个决定,似乎我面对阮静时也更加底气十足。我跟沈明朗说我答应了徐南,他非常不解,但是很快又给我下了定论:长不了吧…… 他和顾潮生一样,对我这样随随便便的感情并不看好。 好吧,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只是一想到徐南的存在,并不会像换个人那么麻烦,他不会每天逼我朝夕相对地约会,却又可以让我向世界宣告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就觉得也还不错。 这是我第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却奇怪地没有感受到什么甜蜜的心情。 但我仍没想到,沈明朗却被我拖累,遭到了被分手的待遇。 某天中午,午休过后,我莫名发现阮静的位置被别人坐了。 我意外地看向沈明朗,企图从他那儿得到答案,结果他只是一摊手,说是阮静要求换的。 该不会是你欺负她了吧?我想到阮静之前对领土主权的维护,连我和他多聊几句,她都要不服输地找我麻烦,说明她其实很在乎他,更不像是会主动和沈明朗生气的样子,便逼问他,说实话! 什么实话,她自己不理我了。沈明朗做了个抱头痛哭的动作,嚷道,有没有搞错,受伤的是我好吗?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安慰我吗? 现在想一想,那个年纪的男生,恋爱好像都并不太投入。 阮静和沈明朗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数月,这样算来,我好像真的成功扮演了那个搅局的存在。 他们分开,反而让我更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对沈明朗直到这一刻,都没有过什么图谋,我真想找阮静解释清楚。 这时候却接到阿宝写来的信。 邮戳是三亚的某处,信上她的字迹娟秀,和从前一样。我展开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她不知道,我有多想她。 我和沈明朗炫耀,毕竟他是这所学校里除了顾潮生以外,唯一知道阿宝的人了。沈明朗看我又哭又笑的样子,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 有点坏,又有点故意的样子。 我问他需不需要我帮他找阮静解释,他说不用。那么我想,当事人都觉得没必要,我也不好插手别人的感情。 从此,我以为阮静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 直到后来,有次我经过楼梯拐角,忽然听到阮静在和别人说话。当发现她口中所说的对象正是我的时候,我惊呆了。 你还不知道温澜多不要脸吧?阮静的口气听来却风轻云淡,她有男朋友还勾引沈明朗,我非要找人扇她不可!我就没见过她这么贱的女生! 5 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象 我屏住呼吸,脚步很轻地往后倒退,仓皇地逃离了现场。 我好怕。 我怕下一刻我就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脆弱,然后被她们当面羞辱,被她们看穿我的狼狈。我脑海中浮现出当初被人拿书包砸、被扯头发、被拳脚相加的场景,似乎记忆的闸门那一刻被阮静凶狠地一脚踹开,根本由不得我选择,快进播放起来。 我深深恐惧的那个画面,再次令我陷进回忆。 这次之后,我忽然就疏远了沈明朗。 我承认我胆小,即使和他做朋友,我也不敢再冒这个险。 这些我没有告诉别人,只能在夜晚的书桌前写信给阿宝,也只有在面对她时,我才不会害怕暴露那个懦弱的、永远欠缺一丝勇气的自己。 顾潮生的生日临近,听他说生日会确定的名单上都是他班里的好朋友,一共二十个人。 但却完全没有我熟悉的人。 他喊我去参加,其实同样的情况换了是别人,我是一定会拒绝的,怎么都不会去凑这个孤单的热闹。 却因为是他,想到不愿缺席他的任何一场生日会,我最后还是答应了。 觉得无聊时,好在我还可以给徐南发发打发时间的短信。 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讲笑话给我听。 晚上我会准时收到他的晚安短信,早上醒来也能看到他发来的问候短信。 我很感激那时的徐南。 即使,后来没过太久,我还是跟他坦白,就因为一直以来,他对我太好,我才不能再骗他。 我不知道顾潮生是怎么样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投入一段全新的感情,但我发现我真的很差劲。 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像他一样毫不费力。 我在学校给徐南发短信,他看到后第一时间立刻打来电话,大概想追问我原因,我却慌得根本不敢接听。直到想起前段时间,他曾无意告诉我说,有个女生送了他件自己画上图案的t恤。 那时我幼稚到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 不想让人说我玩弄感情,更怕顾潮生知道以后,发现我根本不曾为谁动心。 于是我无理取闹地跟徐南说,送你t恤的女生难道不是喜欢你?谁没事自己画图案送贴身穿的衣服给不相关的男孩子? 徐南着急地跟我解释,但我说什么也不信。 最后他短信轰炸,说只要我肯接电话,他让那个女生亲口解释给我听。 我的脾气似乎找到宣泄的出口,我说那你直接问她是不是喜欢你!除非她说不是!否则你别再打给我了! 大概是那时候本身就太理智,所以能够清楚看待我和徐南的关系。因为置身事外,第六感也显得特别灵敏,徐南果然很久都没回复我,隔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他才说,温澜,对不起。 我说,我没猜错吧? 他回复,嗯。 我猜到女生被逼得无路可退,终于跟他告白。 关掉手机,我不想知道徐南给她的答案,因为在我心里,一切已经变得好混乱。 感情就像食物链,每个人都有所钟爱,每个人又对谁在深爱自己毫不知情。 而我根本没资格对徐南这么差,他分明也是不错的男生。我愧疚得想跟他说句对不起,但想到他或许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一句抱歉,我又放下手机。 晚上放学,难得学校没安排自习,我跑到网吧挂上qq,看到沈明朗的头像在跳。他说,要不要我教你玩游戏? 不知被什么力量蛊惑,从来对网游不感兴趣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 之后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一有空就会去网吧等沈明朗上线,游戏的玩法我一点都不懂,他就从最基础的快捷键教我。我们在里面偶尔刷下副本,然后聊天。沈明朗问我为什么在学校都不找他说话,是不是换了座位有了新同桌,就喜新厌旧不想再理他。 看他委屈的口气,我竟然觉得心口有些温热。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对他,好像真的比其他朋友要多些什么。 想到阮静当初对我的揣测,仿佛我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人不小心窥看,我更加害怕,害怕一切会变成真的。 但有些念头真的是这样,你越对其压制,它越肆意疯长。 我在学校再看到沈明朗,总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往往避无可避地撞上他眼中的一汪深潭。 索性我喊他陪我去给顾潮生选份礼物,他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放学后我和他一起往外走,远远便看到顾潮生迎面而来,大声喊我的名字,温澜!一起回去吗? 按照多年来一贯的剧情,此时此刻我应该立刻找个理由,不管是我突然不舒服也好,还是想起来妈妈让我今天早点回家……总之我应该把和沈明朗的约改期。 但我竟然第一次没有这样做。 带着那么点故意的心理,我跟顾潮生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还有事。 顾潮生看看我,大概他觉得我是真的有事,因为我平常从来不会拒绝他。 他又眼神微妙地打量了一下沉明朗,贴过来问我,谁啊?换啦? 我知道他指的被换掉的是徐南。 几秒的错愣,我竟然真的有点说不出的慌乱,拉着沈明朗赶紧往另一边走,边走边回头对顾潮生喊话,你不要乱说啦!明天和你一起回家! 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样的明天,我已经期待了多久。 顾潮生有多久没和我一起散步了呢? 他转身有些失落地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恍惚之中有种刚说了再见的错觉。从前的多少次,我都和他在家附近的巷口这样道别。每次我假装自己先走,其实总是走出没几步就停下脚步,回头目送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孤独的身影,单肩背着包,宽阔的公路,让我想起一句很美的话:剪影你的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第六章 我心中汹涌的爱情, 从来不见天日 1 如果那天病了,约会换了,我们就遇不上了 微博盛行以前,有段时间很流行博客。顾潮生自从听说,就非要让我帮他也建个。他转着笔,想了个id和密码,然后把装饰模板和填写资料注册的过程全丢给了我。 后来在这个博客上,我看到很多他写给喜欢的她的话。 从没亲眼见过他心情独白的我,那时才发现他的心里,是真的细腻温热。 我羡慕他所牵过手的每个女生,嫉妒走进他心里的每一个人。 独自去学校的那个早上,仍然是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我被司机勒令投币后从后门上车。被推搡几下的我,还没到站,已经发现钱包丢了。 包里没多少钱,但有一张编号刚好是顾潮生生日数字的纸币。我夹在里层很久,从来舍不得用,现在竟然不见了。 情急之下,我跟司机大喊说要下车。 下车后我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竟然还举步维艰地被迫停步在学校和家之间的陌生路段。我窘迫地左右为难,刚好是上学时间,我也不知道要打电话给谁。那一瞬间,掏出手机,翻了一遍似乎也只有徐南的号码可以拨过去。 之后没多久,他便风尘仆仆赶来,带着一张五十块的纸币,塞到我手里。我摆摆手说,我没丢这么多。 他说,没关系,算我的。 在徐南之前或之后,我也遇上过其他的男孩,顾潮生不在身边的五年时光之中,我也曾丢过一次随身的背包,但再也没有人会笑得一脸阳光地对我说,没关系,算我的。 我还想摆摆手拒绝,但他做了个生气的表情,说,我又不是花五十块把你买了,你这么慌干什么?放心吧,你快打个车去学校,钱包别找了,再说也找不到。 说完他忽然又走近一点,试探性地问我,还是你想让我送你? 我推他一下,气氛被他的玩笑缓解得不再那么僵,当然不用!你又翻墙出来的吧?快点回去免得被发现啦! 他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公交车。 我检查下背包,好在里面装的要送给顾潮生的礼物还在。 晚上聚餐,果然人很多。顾潮生作为主角,和周蔷坐在距离我好几个人头之外的地方,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扒拉碗里的菜,听大家给他唱生日歌。然后周蔷第一个递过去一个漂亮的包装盒,大家起哄让他当场拆开。 我也探着脑袋去看,是一对淡粉色的水晶杯。 顾潮生表情甜蜜地重新把它们包起来,然后难得地看了一眼独自坐在一角的我,问,快点,送我什么? 所有人的眼光都瞄向了我。 我早上包被偷了,没有买成,下次补给你吧。说着,我下意识把盒子藏在刚好被桌布遮住的地方,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 这么没诚意……顾潮生咂舌,很快又陷入新一轮的逼问中去。 我听他们聊了会儿天,整个过程周蔷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话不多,只有在被问到时才简单颔首。 时针走向八点多,我终于起身走到顾潮生身边,拍了他一下,说,生日快乐。 谢谢!顾潮生露出一个特别传神又到位的笑容。 我吃饱了,想回去了哦。我说着对周蔷也礼貌地点点头,你们玩得开心点。 顾潮生爽快地点头说,好,那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 嗯。我答应完,不得不又小心地从桌子底下掏出那个本来要送给他的礼物,迅速塞回我大大的书包,那是一个上面印着苏有朋照片的马克杯。 杯子代表一辈子,我不可能像周蔷那样浪漫地送他一对。原本只是想选个他喜欢的图案,再假装凑巧地对他说,我刚好看到啊,顺手就买给你了。 但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我还是没有胆量把它送出去。或许换个说法,是我做贼心虚。 我就是因为杯子的谐音而想送他这个。 顾潮生跟我一样,不管电视台暑假放多少次《还珠格格》,都会照看不误,最开始他很喜欢苏有朋,我还为此去买了那张《背包》的卡带。不过因为实在过去太久了,卡带早已经不能放来听。 只是记忆还停留在那里。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 他现在还喜欢听《背包》吗? 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喜欢哼着《背包》去学校的自己? 我怕我记忆中的画面太深刻,在他身上所贴的标签又太牢不可破,以至于后来他变得爱听谁的歌,我们都没有再说到过。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相识,从哪个时候介入,就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刻。 若要改变,唯有分开。 那么我和顾潮生呢,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分开重新再来? 2 总要为想爱的人不想活,才跟该爱的人生活 隔天下午,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高一年级九班顾潮生同学,因为办生日会,带领大批住校生在校外逗留整夜。男男女女近二十人夜不归宿,影响极差,特通告批评,给予全部参与者警告处分。 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年级,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顾潮生和周蔷在外留宿,鉴于这是一场男神和女神恋情曝光的重大事件,一时间唏嘘声、讨论声四起,各种八卦不绝于耳。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莫名其妙拉过去问,你不是跟顾潮生很熟吗?你知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啊? 我还必须装作镇定地摇头说,我不太清楚呢。 顾潮生这场生日会办得隆重,原本是周蔷联合他几个哥们儿筹钱,一块给他的惊喜。 谁都没想到,最后竟成为一场轰动全校的闹剧,并且愈演愈烈。 放学时天下着雨,我去他们班教室门口想要等他一起回家,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而我却分辨不出这样的神色是在逞强,还是真的没事。 我不敢多问,只过去招呼他快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出了学校,那天我们难得没有乘车。我说,你陪我去重新买个钱包可以吗?他点点头。然后我们沿着空旷的公路一直走,再穿过闹市区,在一家精品店里,我选了一个浅金色的零钱包。 当时只因为顾潮生指着它说了句,这个好看。 我很少和他逛街买这些饰品类,所以听他说好看,我就毫不犹豫地去埋了单。 那个零钱包我后来用了很长时间,但毕竟质量普通,最后还是陈旧到没法再用。 或许这也是在暗示,所有的关系,都可能在不可预知的某天分崩离析;所有相爱的人,都有可能忽然散去。 雨势更大,我没话找话问他饿了吗。可能因为走了很远一段路,所以肚子有点空。我们找了个馄饨铺坐下,老板边下馄饨边问,要花生碎吗,要胡椒粉吗,要香菜吗? 我赶紧接话说,有一碗里香菜不要! 顾潮生看着我,表情当中写满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要香菜? 我撇撇嘴,在心里吐槽他,这么明显的习惯还需要刻意记着吗?然而我嘴上只是说,一直都有点印象啦。 当时的我是那么口是心非,那么害怕被看破。 却没想过在别人眼里,这样挣扎又放下,只不过如蜻蜓点水,说过的话没有谁还印象深刻。 吃完馄饨,顾潮生还是不太说话,眼神有点儿捉摸不透的冰凉,像这场来势汹汹的雨一样。 我们再往前走,穿过他从前和林西遥常去的公园小径,再走一段,就快要到我家了。 顾潮生忽然说,温澜,能不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我打个电话? 我似乎预感到什么,顺从地递给他。 我认识顾潮生十九年,十九年中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这么难过。 雨还在下,我和他之间短短不足两米的距离,我耳畔却只有水声嘈杂,听不清他小声耳语的话。 我只看到他眼眶渐渐通红,最后眼泪汹涌,混合着雨势滂沱。 他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很久,有半小时还多,我就那么一直面对他站着,看他在迷雾般的雨帘之下,满脸是泪,眉宇间是天塌下来般浓烈的无助。 面对顾潮生,我从没有一次勇敢过。 即使是这样的时刻,我仍然只是不发一言,干涩地站在他的旁边,充其量让他以为我在等他用完我的手机。 我心中汹涌的爱情,从来不见天日。 那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让顾潮生哭的那个女孩,才能让他笑,而那个人从不是我。 后来因为手机没电所以被迫自动挂断。 我忘不了顾潮生红着眼睛看我,良久才说,她要去济南了。 今天下午老师喊我们去谈话,就已经告诉我,如果她不走,只能一起受处分。或者直接在我们两个之中选一个劝退。顾潮生说这些时,始终低头看着脚尖,神色落寞,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说她爸妈已经决定,带她去济南,不然半路被劝退的学生根本没学校肯收。 他懊恼地用力捏紧伞柄,说,她是为了我…… 我记起曾听他提过,周蔷成绩平平,可想而知在老师眼中,她漂亮却是个麻烦的花瓶。这种时候,学校也会理智选择,要保的必然是有可能提高升学率的顾潮生。 我好奇到底是谁把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捅了出去。顾潮生却只是淡漠回应,知道是谁也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是朋友顺口说的吧,大家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他想了下又说,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学校竟然最主要是因为我害好多寝室集体空床,所以想找个理由严惩,以儆效尤。 他说完把手机交还到我手中,用手背轻轻抹掉眼泪,故作洒脱,说,我先回去了哦。 我望着他眼神失焦地走出视线,第一次体会到,如果你喜欢的人在你面前哭,你真的会拼命想要弄清他心中所求,恨不能赔上所有,只为成全他一个笑容。 我多想拥有一根仙女的魔法棒,用它换区区一个愿望。 让神替我擦亮他悲痛的眼,粉碎他心中的彷徨。 如果这场意外,注定有人要悲伤离场,我宁可被处分的是我,被劝退的是我,被三振出局的也是我。让我和她对调吧,即使我从此见不到他。 我怕见不到他,但我更怕他泪眼蒙眬,更怕他直难过到天亮。 那天深夜,我忽然被手机铃声惊醒。翻身去看,果然是顾潮生的来电。我镇静三秒,按下接听键,问,出什么事了吗? 顾潮生没有说话。 世界安静得只听得到我自己的呼吸,以及……顾潮生压抑的哭泣。 我不敢挂断,亦不敢追问。那个夜晚的时光格外漫长,我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脑补顾潮生此时的神情。 时光滴答滴答,他却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每隔一会儿,我都会轻声告诉他,放心,我在听。 他的气息断断续续,我在这段秒针走得异常温吞的时光里,愈来愈感到窒息,却只能狠狠抓紧棉被的一角,把它像棉花一样塞在鼻孔的位置。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我难过。 一定不能被他发现,我比他还要难过,为他心疼的情绪。 这样的雪上加霜,我一万个不敢下注。 意识渐微弱时,我忽然听到顾潮生鼻息很重地问我,温澜,你知道吗? 嗯?我立刻又整个清醒,等他往下说。 何毕和她,都去了济南。 这句话似乎耗尽了顾潮生毕生的气力。 如果不是这天,我想我从没发觉,顾潮生居然那么喜欢周蔷。 我后来想,或许是因为林西遥的背叛,而相较之下,周蔷为他付出的,却是天差地别。 正因为她选择放弃自己,成全他,他才那么伤心吧。 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都要离开我,去同一个地方?并且是我短时间内去不了的,那么远的地方。他说着深呼吸,这个问题好让人绝望,济南,真的那么好吗? 3 城市里华灯初上,敌不过夜色浓浓,喝尽杯中酒,他泪眼蒙眬 与顾潮生失去联系的第二年,隆冬的深夜,我在电脑前赶一个策划案,窗外正下着雪。我写一会儿,就搓一搓手,南方的房间湿冷,没有暖气片,我也没有一个取暖器可以取暖。 手机响起来,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我看一眼那串数字,当时用的手机并不显示来电地区,但我却准确捕捉出号码中间几位的区号:010。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 在北京我有几个认识的朋友,但这一刻我的内心却深深激荡,直觉告诉我,会是顾潮生。 我按下接听键。 那时我们已有大半年不曾联系,而我还以为自己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都能够保持冷静。 可我却在听到他声音的片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哽咽的声音穿过帝都街道上喧闹嘈杂的车潮人流,远远传来,我原本与自己说好的与他划清界限的誓言,在那一刹全部崩盘不见。 那年他刚开始北漂。 去之前他也曾特地跑来问我。 晚上我们出去散步,走过灯影斑驳的长街。 他说,澜澜,你觉得我要不要去?去北京,还是留在c城找份工作? 我看着他,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我说,梦想一定要去追,即使失败也不算白活。你觉得呢? 后来他收拾行装出发,我不是不想他留下。 我也希望他留下。 留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城市,即使真有一天我再不能联系他,至少我还有机会在偌大的城市之中,不期而遇撞见他。 但我没有。 我分明懂他,却又不敢对他邀功分毫。我每次假装不经意地替他出主意,其实他不清楚,我内心的挣扎。 北漂怎会不辛苦?人际关系的繁复,在陌生城市渴望的归属感,感情空缺的位置,无一不在夜深人静时,轻松从灵魂深处苏醒。 身处其中的人一旦感到孤独,总忍不住想念回家的路。 电话里他模糊喊出我的名字,澜澜,对不起。 我有些怔忪,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在他难过时,还会想到打电话给我。 有时候我会庆幸,他在情绪失控时,会选择找我。 不是其他人,就只是我。 深爱时的人都会显得特别,他的一颦一笑,一场哭闹,都让你承受不了。哪怕他只是皱下眉头,都会在不经意间,令你整个世界的欢笑声垮掉。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吸了下鼻子,吞吞吐吐地说,没有。 然后线路一下子就断掉。 我握着手机,思绪被毫无章法地打乱。 我疯狂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是失恋?还是别的? 好在只隔了两分钟不到,我收到他的短信:没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事,在外地有些孤单也有些委屈。其实今天本来不想打给你的,但刚刚我来来回回翻遍通讯录,都找不到可以拨给谁,最后还是选择了打扰你。 我盯着手机屏幕,眼泪猝不及防地轰然而下。如果说这些年中我只有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流露出他在我心里的重量,那么就是这个深夜。 我回拨过去,他很快接听,这次是他听我在哭,不发一言地放声大哭。他忽然慌了手脚,不停反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心中所有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只要一想到他这段时间是不是也曾遇到不快乐不开心,却再三忍住没有找我,我便恨不能将从前那些狠话全部收回。 高中之后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交际的圈子也扩大到学校各个年级的师哥、师姐、学弟和学妹。我有时在学校里和他巧合碰面,看到他身旁的朋友面孔总是不同,都觉得有股无从表述的疏离与陌生。 我偏执地认为,他有了很多新朋友,所以我不再确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为了有一天能成为他最好最害怕失去的朋友,而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对他告白的机会,错过一次又一次对他坦白自己心事的时机……多害怕到最后,我竟然连这个头衔都失去。 直到这一刻,看到他的短信,我才发觉,是我错怪了他。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很想我? 夜色冰凉,我却感觉心口炽热。 周蔷走后,顾潮生很久没再找我。我几乎不清楚他每天和谁混在一块,每次想联系他,他都推说很忙,想等他一起回家,他会拒绝说你先走吧。 而那段时间,也许是我与他之间最错落的环节。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换一个人喜欢了。 只有令自己认认真真走进别人的爱情,或许我才能真正放下对顾潮生的期待。所有人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忘记顾潮生,我只求放低自己卑微的期待。 我清楚地知道面对徐南我不可以,但沈明朗是那个初次令我感受到,我或许真的可以试试的选择。 座位打乱后,阮静慢慢也不再理会我的存在。没有了她步步紧逼的为难,我偶尔与沈明朗传传字条聊聊天。我在杂志上看了个故事,觉得里面告白的方式很特别。 课间,我喊住了沈明朗。 我问他有没有一块的硬币,他疑惑地问我要来干吗,我神秘笑了下说,那你到底有没有? 他翻了翻口袋,竟然还真的有。 我接过来,说,算你借我的吧。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而我什么都没说,只招呼他回座位上课。 课到一半,我在卡片上写了句话。 当时我坐在教室最左边靠窗的小组,而沈明朗则坐在最右边靠门口的位置,中间隔着整间教室最宽的距离。而我仍然固执地喊中间的同学帮忙,为我把夹着卡片的课本传过去。 那张卡片上我写的是:你知道吗?如果你希望一个人永远记住你,就找他借钱,然后,永远不还。 隔了会儿,沈明朗给我回复,他问:所以你是希望我永远不要把你忘记吗? 我别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刚好也在看我。那一刻教室里所有人的面容都模糊了,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听到自己紧张得心乱跳。我跟自己说,这一定是爱情光临的声音。 人一旦有了打算,便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思绪,朝这个打算上靠。 当时愚人节的玩法还很流行,我前一天晚上买了奥利奥,然后把两块拆开,刮掉中间的奶油,抹上厚厚一层牙膏。第二天课间喊几个同学过来,说请她们吃饼干。大家纷纷中计,我笑得正欢,发现沈明朗经过,立刻给在场的女生比了个嘘的手势。 请你吃奥利奥!我笑着跟沈明朗打招呼。 他却非常聪明,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家憋笑的表情,摆摆手说,还是不用了吧? 我嫌弃地看他一眼,说,不吃算了! 可惜连激将法也不管用!沈明朗完全不在意我的故作鄙夷,转身淡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4 听朋友聊起你的近况,我跌进了温暖的时空 我有戴手表的习惯。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表,表盘刚好是深蓝色。而表盖的反光度极好,使得我发现它有个神奇的妙用。 当我假装趴在课桌上时,它便成了面很小很小的镜子,虽然需要配合我的动作调整角度,但当时借它刚好很轻松地就能看到沈明朗坐的地方。 我在本子背面给沈明朗写: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很快,沈明朗回了一个钢笔画的问号。 我又流畅地落笔:你会不会喜欢我? 这个问句我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我只是没有想过,当终有一天我说出口时,它的对象竟然不是顾潮生。 我这时才确定,你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不敢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你深深害怕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拒绝你。 而你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连朋友都不可能。 所以说,当一个人对你坦然地说:我喜欢你。 其实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到你说:可我不喜欢你啊。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残忍吧。 但每个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也正因如此,只有爱得用力,才惧怕这样的莽撞。 所以,当我几乎不费力地对沈明朗问出这个问题时,是不是说明,其实也不太害怕失去他? 而当时的我,把本子传给沈明朗时,透过表盘看到他欣喜的表情中压抑着不想被人看穿的笑意。 好一会儿,他才回复我说: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写:当然想啊。 他却答非所问:你晚上会上游戏吗? 我猜到他的意思是晚上再告诉我,就回道:好啊,你记得等我。 我并不确定沈明朗会不会喜欢我,也不清楚他会给我怎样的答案。我很紧张,心跳得飞快,但我却莫名觉得,没有那么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我之所以心慌,只不过因为这样的场合使然。 人身处其中,会被与你出演对手戏的人的情绪带动。 想想,他不久前还喜欢着阮静。 就像顾潮生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自如地切换到另一段感情。 人都有个天真的弱点,尤其女生,更容易觉得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像我,也期待在顾潮生的眼中,我会是特别的。我同时也自信地觉得,在沈明朗眼中,我并不比阮静差。 放学后,我跟沈明朗一前一后地上了公交车。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网吧。打开电脑,我挂上游戏,看到他的名字是亮的。 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回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他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答案? 我说:嗯! 当时我早为自己想好一个完美的脱身理由,他如果委婉拒绝,我会立刻跟他说:愚人节快乐! 白天请他吃奥利奥时,我猜他已经知道是愚人节的恶搞,那么他还会不会相信我的告白呢? 我不太确定,我甚至想到,说不定他会回:我早就喜欢你了! 然后过会儿再告诉我说:哈哈哈,愚人节快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开玩笑! 但这些竟然都没有发生…… 如果我说答案是两个字,你会不会很失望?沈明朗问我。 两个字,那就是不会? 我愣了一下,刚想搬出那句一早想好的台词。沈明朗忽然说:可我不想告诉你了,我先下啦,明天见。 说完,他头像一下子就暗了。 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已经失去以愚人节作为搪塞理由的时机了!但一想到他最后那句明天见,又觉得莫名有一些期待。 走出网吧刚好接到顾潮生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他着急地问我在哪里。我说,我还没到家啊,有事吗? 你帮我交个话费吧,我待会儿发你号码。他回答。 他身旁的环境很吵闹,我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哪儿啊?我都听不清你说话。 他说,下次和你说吧,你记得一定帮我交啊! 我哦了一声,说,好的,那我交好了给你电话。 不用了不用了。他有点儿急躁,你现在去帮我交,越快越好,交完了我能收到短信的。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很快,我的短信收件箱里接到一串十一位数字的号码。 当时听他的口气,我还以为这是他新换的手机号码。但当时毕竟已经放学很久,也就意味着,大多能充话费的地方都不营业了。 我想,那就找个地方帮他买充值卡吧。于是我一直步行,一家家小店问有没有卖充值卡的,看老板知不知道哪里能在这个时间充上话费。 偏偏那年话费业务并不在小店普及,我辗转绕了好大一圈,依然没能顺利完成任务,最后只好挨个拨朋友的电话过去问,总算在最后,找到个同学说她附近有充值点。 我立刻把号码发过去,叮嘱她一定尽快帮我搞定。 可实际上,当她打来电话说搞定了的时候,距离顾潮生喊我帮忙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小时。 我把“充好了哦”的信息编辑了两条,分别发给这两个陌生的号码,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整个过程我手忙脚乱,也想过要跟顾潮生抱怨,都怪他我才九点都还没吃上饭。 但一想到从前的很多次,我也麻烦过他帮我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在大雪天,因为我要送别的男生礼物,还央求他陪我挨个店铺地选,突然就觉得,他对我也蛮好的。 我来到路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看来只能准备打车。 却没想到,遇见了自从升入高中就再没见过的青蔓。 她看到我,远远打招呼说,温澜,是你啊,好久不见。 我迎上前去,微笑说,你从哪里过来呢?这么晚。 从同学家里,刚吃完饭。她说,对了,我刚才还在那边碰到顾潮生,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我知道这句话只是口误,青蔓想问的,不过是我们怎么没一起回家。 但模糊间,我却忍不住唏嘘。 这句话,十九年来我听多少人问过。 几乎每年回老家,碰到熟人,都能听到对方寒暄说,顾潮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呢? 顾潮生,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在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他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会不会闪过哪怕一丝丝暧昧的念想? 5 年少追的梦都已尘封,一点一点收在我心中 我收拾一下思绪,跟青蔓说,他今天有事吧,我没和他一起回家。 青蔓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凑过来非常八卦地说,刚才我看见他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哦! 是吗?我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其实心里想的是,他什么时候身边少过漂亮女生…… 但青蔓撞我一下说,当然啊!他们手牵手甜蜜得很好吗?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看来果然是新欢哦……连你都不知道…… 青蔓拍一下我的肩膀,一副很义气的表情,笑容却仍甜美得无懈可击,说,叫我说,看来你应该好好逼问他一下啦!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顾潮生这么重色轻友,理应被我狠狠打击。我配合地做出很夸张的表情点头,说,嗯!你说得对,他简直越来越…… 却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这句话便生生卡在这里。青蔓却很满意我的反应,笑着说,那我先走了哦,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说着对我做出拜拜的手势。 我这才有机会回过神,回想起她所说的话。 不久后我就知道青蔓没有说错,顾潮生让我帮他充话费的号码,就是属于傅湘的。 而他之所以那么着急,只不过因为第一次约会,她的手机却停机,他急着找她而已。 她是他最后一任女友,也是在一起交往时间最长的那个。 一直到2014年初春,春雨淅沥,我联系上顾潮生时,他说他和傅湘在一起整整七年。 我才惊觉,时光的脚步惊人,而我从前迷恋的那个永不长大的少年,已经不在那里等我。 曾经我暗示自己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身旁又有哪个女生有信心能陪他很久很久的? 可我竟然错了。 错得离谱而倔强。 晚上回家,我用手机挂着qq,看到有个新的添加好友请求。 我点开看,对方说,温澜吗?我好喜欢你写的东西呢!我是你的读者! 看起来没任何问题,我随手便点了添加。没想到对方在线,很热络地发了好几个表情过来,说,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写的文章。 我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喜欢,我会写更多好看的故事的! 对方又说,那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我刚好也没什么事情,就边热锅里的饭菜,边和她说话。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以后,她忽然问我,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我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一颤。 这个问题除了顾潮生当年开玩笑地问过,那之后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说。我脑海中迅速闪过顾潮生的脸,但我却拼命甩甩头,为自己洗脑说,不要再想了,不可能的事情就别再做梦了! 傅湘的出现,足以令我明确感受到,自己一直都晚到。 每次我都以为顾潮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复原的伤,以为他再投入一段感情要花漫长的时光…… 每次我以为我再等等,等到他真的空窗,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吧。 但他一次也没有等过我。 后来我买过奶茶的一张专辑,里面有首并没大红却很好听的歌:只是后来我们依然孤单,你换了几站,我一直流浪……只是后来你和我还是感伤,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藏不住心中的遗憾…… 想一想,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你那句话,还讲吗? 想一想,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我那句话,也许不敢讲。 而我从来都不敢讲。 盯着qq上的消息,我发了个咧着嘴大笑的表情,却把问题抛给对方:你呢? 有啊。我很喜欢一个人,可惜这个人似乎不太喜欢我。我觉得很苦恼,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那边发来这句消息。 我想了一下,以面对读者的心态回复:告诉他? 是她!我是男生!对方忽然强调。 我一愣,没想到平常写小说大多是给女孩子看的我,竟然有男生读者,并且还执着地来加我qq,忽然一阵微妙。我赶紧改口:那你跟她说过吗? 说过,但她好像只有在需要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而且最近,我感觉她应该过得很好吧,因为她几乎没再找过我了。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说话的口气竟然让我觉得熟悉,隐约间,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点击查看这个人的资料,发现qq等级非常低,根本是个新申请没多久的号码。有种潜意识指引着我,我尝试着给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发了个短信。 你在忙吗? 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回音:不忙啊。 我又发过去一条:那这么久才回复我? 还是等了五分钟才接到回复:真的不忙,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 大概是这个“不忙”间隔了过长的时间,显得过于古怪,分明是在一路坐实我的猜想。 我回:嗯,你打过来吧。 没多久,我接到他的电话。 假扮读者好玩吗? ……对方半天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也就证明我没有猜错。 除了徐南,不会再有别人了。 也只有他,还特地计算好时间,平常我发过去的短信他总是第一时间回复,现在却因为怕被我发现,而刻意等几分钟才回过来。 我却感觉心里一空,大概是之前没什么人曾对自己这样用心吧,竟然费尽心思装成我的读者,还申请个小号和我接近。如果不是我写东西多,对别人说话的口吻比较在意,大概他会一直不说,然后和我这样聊下去? 想到他刚才说“她最近应该过得很好吧,因为她几乎没找过我了”,我竟然觉得有些被戳中泪点,也有些理所当然的内疚。 而且就在刚刚,我还骗了他。 他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撒了谎。 如果我告诉他实话,或许就不会害他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吧。 但我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我什么都没有说破。 此时此刻,我都仍然非常浑蛋地矢口反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别装了好吗!我企图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地不让他觉得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问题。 如果说相互喜欢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好运,那么我想,顾潮生没有接收到神的旨意爱上我,也许正因为,我已经提前从别人的爱情里,透支了属于我的那份运气。 徐南委屈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真没劲!说完他替自己打圆场般地笑笑,那你最近呢,还好吧? 奇怪的是,对你千依百顺的人,你总习惯把他冷在一边,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家伙。 总想搞清楚他的心思,忍不住就会常常想到他。 而那个同样在揣摩你心情的人,你根本没空去管他在想什么。 第七章 即使时光会老, 他还是不会长大的少年 1 心里有一个属于你的地方,在我们最无畏的岁月闪着光 有时候,我会希望我的生活中从没有出现过顾潮生这个人。 很多人说,如果第一个喜欢的人太优秀,再往后,就很难再爱上别人。我以前常在心里拼命否定对顾潮生的感情,不仅这样,当别人跟我说“他怎么这么厉害啊”的时候,我还会撇撇嘴,口是心非地反驳,是吗?也就一般般嘛。 久而久之,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我不愿正视的事,就拼命让自己假装看不见,也听不着。 原本,我以为傅湘会像顾潮生以往喜欢的类型一样,至少头发也是个少女款的黑长直。但见到她时我却惊讶地发现,她是个很酷的女生。五官漂亮,但打扮中性,眼神像刀,直接而明亮。 她对我丝毫没有敌意,常喊我一起吃饭,拉上我一起玩。 那天过后,隔日我上完早自习,课间休息时教室里气氛都很闹,沈明朗和几个男生追追赶赶地开着玩笑。 他手里抓着一本书。 白色的封皮,远远看不清是什么书。但依稀能分辨是那几个男生想跟他借来看,他不肯,所以拉拉扯扯地又笑又闹。 沈明朗在教室里跑了两个圈,忽然在我面前停下。我一怔,抬头看着他,也许是那天的天气太好,早晨的阳光折射进教室,显得他的笑容特别有夏天的气息。 他说,你猜,左手还是右手? 我有些状况外地咦了一声。 他笑了,问,你该不会不记得昨天我还欠你一个答案了吧? 我记得啊。我回答得仍然有点呆,实在想不到那个答案和他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左手还是右手?他再次追问。 虽然这会儿我还是没弄明白他手里到底有什么机关,但我随便选了个,左手吧! 确定哦?他神秘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来,神清气朗。 我点点头,然后看到他把握着拳头的左手缓缓递到我面前,手心向上。他说,打开。 我好奇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去掰开他的手掌。 他却没等我使力,已经先我一步缓缓地展开轻握的拳。 阳光就那么恰好地照在他手心上,我看到上面有两个钢笔写下的字:喜欢。 还有右手呢。他说着把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抽出来,送到我面前。我看到了那本刚才他们一群男生在争抢的书,封面上的大标题字体是红色的,温暖而醒目,那本书是曾炜的《喜欢你》。 我讶异地盯著书,半天都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时候沈明朗忽然把书一把夺回去,左手也迅速回到他的口袋里,然后用书拍一下我的头顶,笑着跑开。 那样清甜的画面,空气中少年的发香,我像被这样的温暖蛊惑,当沈明朗约着放学之后带我去游戏厅玩时,我愉快地答应下来。 那天我们在夹娃娃机前闹了很久,沈明朗的技术很好,我收获了整整六个不同的卡通手偶,然后他带我玩遍游戏厅里的每台机器。 如果说顾潮生让我学会去爱,沈明朗就是那个带我体验爱情的少年。 我们玩到很晚,几乎快打烊时他才徒步送我回家。路上我发现我和他竟然也有很多很多的话题,完全不会觉得长路寂寂很无趣。 如果不是阮静的出现,我大概会慢慢习惯和沈明朗在一起吧。 他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让接近的人都会变得开心,而我贪婪地想要抓住这种开心的感觉。 我只是没想到大家对我们的行踪这么注意,不知道是谁在班上传出了我和沈明朗的绯闻,即使我们只是上课偶尔写写字条,相互抄写下作业。我以为我们已经很小心,没想到,纸还是包不住火。 没过多久,有次我从教学楼经过,阮静迎面毫不避讳地向我走来。她看着我,表情嚣张而直接,开口就骂,温澜,你怎么这么贱? 我下意识地定在原地,害怕得不敢动弹。我怕她身后忽然会出来一帮人,或者她会勾勾手指跟我说放学后校门口等。 我瑟缩地抱紧自己的双臂,低头不发一言。 懦弱包围了我,刹那间我已经找不回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敢。 她很慢很慢地靠近我,然后淡淡道,最好别让我知道是真的。阮静很骄傲地冷哼一声,告诉你,就算是我不要的,你也别想着自己能得到。 说完她伸出手指在我锁骨处用力一按,警告我,你给我小心点。 我想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跟沈明朗处于半交往的状态,而他们的分手,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我们之间纵然没有牵手散步、逛街,却已不只是普通朋友了。 我忽然害怕地捂住脸,靠着墙小声哭了。 身后阮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却又无力改变这样的软弱。 人在什么地方被伤害过,就会生怕再受同样的伤。 很多年后和沈明朗重逢,我装作不经意地对他透露过这段过往,而他非常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当时没有对他讲。 如果你告诉我,阮静说了这些……他惊讶道,我竟然从来不知道。 我轻轻笑,他怎么会知道,有些话在当时根本不能讲。 我有什么信心,让他觉得我不是在挑拨离间? 阮静是他喜欢过的人,我不能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说她的坏话。更何况,她说得本身没错。 错的是我。 不自量力的也是我。 如果让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阮静作战,我做不到。更重要的是,沈明朗一直以来带给我的都是美好,我贪恋他身上散发出的正能量,但这一切却在碰到阮静时,忽然土崩瓦解。 我有点儿累了。 当时我就站在顾潮生所在班级的后窗旁边,我忍不住小心地贴近最后排的窗口,朝里面看。我看到顾潮生的背影,看到他笔直的脊背,以及清爽的发。 他是那么美好,在我心里,他是永远的少年。 即使时光会老,他是不会长大的少年。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妥协吧。除了顾潮生,我找不到其他理由,为别的男生担惊受怕,惶恐未知的一切。 即便是沈明朗也不行。 2 她一个人在飘荡中沉默,她终于看懂已远离的软弱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非常差。 阮静找我之后不到一周,很快是一次期中测验。我整个考砸了,名次居然从第十一名直线跌到第五十二名。考试前我完全没复习,也好多天没有认真听过课,以至于很多内容我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 就连平时引以为傲的数学,我竟然首次没上及格线。 成绩下来,我听到班主任当着班上所有同学的面强调了我下降的名次,说这是第一次看到有同学成绩下滑得这么明显,问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然后又叮嘱我下课后去她办公室一趟。 而整个过程当中,我始终把脸埋在臂弯之中,不敢去看任何人观望的眼。 沈明朗丢了张字条给我,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他又写来一张:不管发生了什么,别难过。你不是还有梦想吗?既然写小说是你的梦想,那么只要梦想还在,你就不要放弃自己哦。 我看着这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纸页,泪眼模糊。沈明朗的字远没顾潮生的工整好看,可他的话却带着向阳的力量。 那张字条我后来暗暗保存了很多年,连同我问他借来的那枚硬币一起。直到毕业时,沈明朗写给我的同学录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他写的是: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你不是还欠我钱? 落款处有一个弯弯的笑脸。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话让我一直坚持写字,即使没多少人追我的故事,也没多少人记得我是谁。但只要一想起曾经鼓励过我的少年,我都会有种被肯定、被相信的感觉。 我虽然不再走近他,但在心里跟他说谢谢。 我不会忘记,那天下课后在办公室,班主任愤怒地说从没见过我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女生。到底什么事可以完全不听课?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声说,是不是因为你爱好的写作? 我难堪地不自觉后退两步,很希望她放过我不要再说下去。这时一瞬间思维的放空,我想起顾潮生那次被班主任喊去谈话,大概也是这样的说辞吧? 可惜这时候,却不会有人来拉我一把了。 身旁的英语老师听到是在说我,立刻添油加醋地说,是啊,有时候看她上课还在写写画画,真不知道在干什么,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能把写你那些破文章的心思,用十分之一到我的英语课上,我保证你不是这个分数! 一句话引得在场的任课老师纷纷附和,我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而这时阮静刚好来交收齐的英语作业本,路过我身边,淡淡扫我一眼,我听到她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活该。 我只觉得耳根处一凉。 晚上回家,我在路边小超市买了十包咖啡。 从不喝咖啡的我,那一夜通宵没睡,抱着厚厚的练习册以及数学课本,拼命自学,跟自己发誓要补上落下的那些重点。从九点起,一小时一包咖啡,一直熬到凌晨五点。爸妈看到我这么拼,来劝了我几次,但我说什么也不听。 谁都不知道我在拼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这样一副垂死挣扎的姿态,到底是要证明给谁看。 揠苗助长的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我不仅熬到早上崩溃得大哭一场,去了学校还悲催地发现这天轮到我打扫环境区卫生。我抓起一把大扫帚就往楼下赶,走了没几步路,忽然感到胃剧烈地痛。 我两眼一黑,就跌倒在地。 摇醒我的竟然是沈明朗。他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搞的?我吃力地摆摆手,却痛到说不出话。后来他又帮我请了假,还替我打电话回家。我打过止痛针,靠在医务所的沙发上发呆。 这时候我已经不哭了,也不再去想胃还痛不痛。 年少时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你以为简单选择的岔路口,其实多年后回头张望,都会发现,不经意间,它竟改变了你往后的人生。 我不想被所有人看不起,也不想自己的成绩从此只能垫底,但我知道高中每一天所学的内容有多紧凑,我落下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课,不是轻轻松松两三天就能够补齐的。 我很矫情地挣扎一番,为此喝了十杯咖啡,以及经历一次混乱的入院。 三天后我重新回到学校,没有像我为自己制定的目标那样,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学习中去。我像变了个人,上课懒得听,下课也不出去玩,一有时间就一个人拿记事本写点东西。 秋天,我接到阿宝的信,信上她说下周会回来一趟,因为我的生日要到了,她要回来给我过生日!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我特地跟顾潮生提前预约了时间,接下来就是眼巴巴地期待时间快点到那天。然后傍晚我接到阿宝的电话,她在那边用听起来很平静的口吻说,要不要听我说说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次送我的生日卡吗?她问。 如果不是她提,我都差点忘了。初中毕业前两个月,也就是她生日前几天,我跟她要到了当时她在外地的地址,然后召集班上所有愿意写祝福给她的同学,完成了一张集齐六十四句“生日快乐”的卡片。当时还没有快递,所以我寄了平邮给她,没想到她竟然顺利收到,还珍藏至今。 当时寄出去的信,因为一直没收到她的任何回应,我还以为她根本没看到,兀自遗憾了好半天。 那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她说。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赶在我生日回来。 但她接下来所说的事,却让我好意外。 我和他在一起了。她说,为了让他不再觉得我只是个中学生,我出来打工,学穿衣打扮,踩十厘米的高跟鞋,怎么显得成熟怎么来,就等他有天突然发现,选我也不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老家继续等吗?因为我要来有他的城市。他总到处跑,我跟着他,他就注定甩不掉我。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经过。 成功了啊。阿宝笑道,有天他应酬喝大了,他哥们儿竟然打了我的电话,喊我接他。那天回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会是个不错的结尾。虽然阿宝所选的生活轨迹与其他同龄女孩不一样,但我想以她的性格,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最后就一定会得到。 只是我没想到,她却忽然深深叹口气,说,我太傻了。 啊?我没听懂。 温澜,我太傻了。我以为他和我在一起我就会圆满了。阿宝的声音低下去,但那晚之后我们只好了两个月,我发现自己…… 她说到这里,我几乎屏住呼吸,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他前天刚走,留下一些生活费,让我回来找我妈。还说让我以后再也别去找他,他只是玩玩的。阿宝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补充道,我刚做完手术。想你了。 我不敢让阿宝听到我在哭。 我想你了。阿宝重复道,我还想回来上学,我打算回去报个班学英语。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我手机彻底没电。阿宝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而我只有挂断了电话,才敢四处找纸巾擦干眼泪。 成长好残酷,它从不祝福你的叛逆,也不替你拾掇伤口。 3 抬头看满天星,却挂念某一道彩虹 我生日当天刚好是周末,早跟顾潮生约好了一起出发。路上我告诉他阿宝也会来,他非常惊讶地说,你们竟然还有联系啊。 是啊,虽然断断续续,好在一直都有她的消息。 顾潮生应了一声,忽然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回顾和阿宝有关的画面。好一会儿,他才说,阿宝……她现在怎么样啊? 我顿了顿,最后也没说实话,挺好的,跟你说,她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呢! 其实那时候……顾潮生的记忆似乎回到了三年前,我和她,不知道算不算在一起过。 我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好笑地反问,你觉得算不算? 我努力地消化他的意思,他是说,在他心里阿宝也算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吗? 虽然没有说破,但那时候偶尔单独和她出去,你不在场——顾潮生可能看出我的惊讶,开始解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也很有默契。他说到这儿停下脚步,看一看我,继续说,不管在聊什么,我只要说出上句,她就能很默契地猜中下句。 是吗……我竟然完全……我有点不知道话该怎么接。 完全没看出来?他有点接近自言自语的状态,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她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完全全懂我的女生。不像你!每次我们三个一起走,你只顾着听,还经常要解释好几遍,你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真是常年不在状态! 也许当初并不觉得,但现在想想,可能真的太久没有她的消息,所以想到她时,只有这些画面还记忆犹新。顾潮生笑着说,不过我们始终没有说破,而我后来和林西遥在一起,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说起这些时,他的表情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大概只有我觉得不可置信? 原来在他心里,阿宝是这样的存在。 可为什么所有人在他心里都有一个特别的位置,只有我,不属于这其中之一? 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情商真的低得可以。 没有林西遥的勇气,也没有阿宝与他之间无须多言的默契,更没有周蔷的美丽。 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像个好朋友般不远不近,陪在他身边,我甚至没有了自己。 怪不得他总是看不到我。 我还在暗暗难过,顾潮生却推我一把,已经到了。 这家饺子馆是初中时我们几个常来的,但自从阿宝走后,我和顾潮生便几乎没再来过。今天我特地没有喊其他朋友,就只有我们三个。顾潮生要了两瓶酒,我们边聊以前好笑的事情边喝起来。 阿宝看我面对饺子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在旁边笑着说,你们两个现在都还好吧? 我点点头,顾潮生却只是淡淡笑了下。进门以前,我所设想的他们两个像从前一样相谈甚欢,甚至理所当然地把我晾在一边的场景,居然没有出现。 我还以为顾潮生一见到阿宝就会打开话匣子叙旧,但他们两个竟然每每有话题,都是冲着我。 我忍不住感慨时光的力量。 时光能让感情变得愈加深厚,也能让原本相熟的人逐渐陌生。 顾潮生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饺子,阿宝则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吃到一半,顾潮生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说是傅湘在找他。 阿宝,澜澜…… 又是撒娇这招!真受不了! 我看看桌上的残骸,心想其实也确实吃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待会儿说好的去唱歌,看来顾潮生是注定要放我们鸽子了。 阿宝和我交换一个嫌弃的眼神,冲他说,算了算了,去去去! 他也不含糊地一下站起来,把椅子往边上一挪,然后拿起最后的多半瓶酒,说,澜澜!你最好了!生日快乐! 说着,他一仰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我以为他要没良心地说走就走,没想到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非常大气拉风地递到我手心里,说,给你的!怎么样?够意思不够? 那一瞬间我简直是压抑着内心像放爆竹一样响彻的他竟然送我礼物了的呐喊声,不能更开心地说,哎哟!谢谢! 只是,我才接过礼物,就看顾潮生双手抱拳,一个滑稽的鞠躬后,转身就一溜烟跑不见了。 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根景泰蓝的软陶项链,细节做得很精致漂亮。 我才意识到,这竟然是顾潮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送我生日礼物。 对比他以前,现在真是良心发现!我撇撇嘴,跟阿宝吐槽,心里明明快乐得要疯掉。 阿宝和我又要了瓶饮料慢慢喝了会儿。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去唱晚场了,于是拦了个出租车,和阿宝先到场选好包间。 其他人都还没到,我们两个先进去点了几首歌,开着原音。我坐到阿宝身边,还是没忍住地说,我问你个问题…… 说吧。阿宝一向爽快。 我一鼓作气地问,你喜欢过顾潮生吗? 4 生命太匆匆,她两手空空,但心事太沉重 阿宝显然被我的问题惊呆了,她诧异地反问,谁跟你说的? 难道是真的? 我睁大眼睛表示不敢相信,还好阿宝敲我一下,脸上写着无奈,说,怎么可能,要说喜欢,那也是你喜欢他吧。 我一怔,阿宝继续说,上次也不知道是谁,为了顾潮生和林西遥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难道是我? 我赶紧摇头撇清,我那只是一时间不习惯他和别的女生走近后,就不管我们了。 那你现在干吗突然问这个?阿宝很聪明地猜到这样的话肯定不是无中生有,如果你自己不喜欢他,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上面? 我当然不能跟她说顾潮生和我说了什么,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到怎样才能转移话题。这时候包厢门被人推开,几个朋友走进来,大家开始点歌的点歌,霸麦的霸麦,其他人则无聊地玩起了骰子。 阿宝和我被人流冲散,话题也就自然而然被切断。 直到我忽然接到沈明朗的电话,他说,你下来。 奇怪,他难道知道我在哪儿? 虽然不解,我还是按照他的指示下了楼,ktv门外就是江边,沈明朗背对着我站在中间。我过去戳了戳他的背。 你来啦,生日快乐。他笑着说。 我说,谢谢。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换一个愿望的。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还记得这个吗? 看着他,我没有说话。 我想用这一块钱,跟你换一个机会。他歪了歪头,然后笑了,怎么样,考虑一下? 那个笑容在夜色之中,让我有几秒的恍惚。 但最终,我还是摇头对他说,你想换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他嘴角弯起一个尴尬的弧度,追问我,那硬币呢,你还要吗? 不用了。我狠心别过头去,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特地来给我过生日。我去拿块蛋糕给你吃吧。 说完我把他扔下,转身上了楼梯。等我拿着蛋糕下楼,沈明朗已经调整好了自己,他笑着用指尖抠了一块奶油,趁我毫无防备,一下子抹到我脸上。 然后他笑了,说,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那时江边很安静,ktv的隔音效果不错,我听沈明朗给我唱了《借口》,然后他一挑眉毛,问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听? 我给面子地拍拍手,算是鼓掌了。 歌神也没机会吗?他挣扎了一下,又自嘲地补了句,好啦,那我就先走了,蛋糕很好吃,你记得玩得开心点。 沈明朗走后,我上去和阿宝他们继续玩成一片。再晚一些时候,其他人纷纷散了,又和来的时候一样,只剩下我和阿宝。 阿宝的神情看来很落寞,也许唯有面对这样的浓浓夜色,她才能卸下防备,流露出少有的脆弱。 她挪坐到我身边,有点难过地抱了抱我。 我总是不会安慰人,充其量是看起来没心没肺地说,来,我们一起唱通宵吧! 那个晚上顾潮生没有再出现,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很想约他一起过完十二点。本来以为喊上很多朋友,如果他也在场,就能理所当然地把他留到深夜。 但他有自己要陪伴的人。 差一个月高考时,顾潮生有次和我碰面,建议我去报个编辑专业,内容可以自学,搞不好能加分。 他满怀期待的表情,让我想起从前每次临近毕业,我都做过的选择题。 可惜当时他不清楚我一落千丈的成绩,他所在的班级是年级第一,而他自己的专业成绩更是在全校名列前茅。 我想,他应该可以考个很不错的学校。 大学的选择那么多,我已经预见了将来要和顾潮生天南海北的日子。 有天晚上收到他的短信:出来? 当时我正在家看电影,奶茶和古天乐主演的《生日快乐》。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喜欢是因为每次看都会哭。 奶茶在这部电影的原着里有句话写得很好: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不自信,所以觉得无从拥有你。 所有的害怕,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源于自己。 出门时我看看时间,已经快零点,好在隔天是周末。妈妈问我怎么这么晚还要出去,我半天编不出个原因,只好假装理直气壮地顶嘴,反正我会早点回来的,妈,你放心啦。 说完,我赶紧溜掉。 当时已经是夏天,深夜的街道上除了我和顾潮生,几乎没有别人。他在路口的街灯下等我,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看我过去,他远远地露出两个笑窝。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其实是为等傅湘从外地回来,她说一个人半夜到站会害怕,所以让顾潮生来接。然而火车一直晚点,原本午夜一点能到,之后又说两三点都不确定。 其实,那也是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和他一起在夜深人静的马路上散步。路过一个烧烤摊,难得还在营业。顾潮生说想吃烤玉米,烤玉米的确好香。 还有韭菜,我最爱吃韭菜!温澜,你陪我吃点吧。他说。 我就站在他身边,看他一下子捏捏茄子,一下子选个红椒,挑挑拣拣,最后凑了满满一桌子。 顾潮生爱吃烤的韭菜,也喜欢吃韭菜馅饺子和韭菜盒子。所以我对韭菜一直很有好感,也把他这个习惯记了很多年。 一直到后来,我和一个叫楚乐的男生在一起,每次涮火锅我都会不自觉地选韭菜,他每次都说他从来不吃韭菜,但我永远记不住。最可笑的是每次我都问他,你不是一直很爱吃韭菜吗?我记得你是爱吃韭菜的啊…… 顾潮生给我留下的习惯太可怕,年少的爱是心头永远的疤。 一旦我伸手企图将它的痂抠下,便注定要在回忆里不受制地沉浮。 5 她在终点,写一张明信片,寄出这刻等待被拆封的瞬间 顾潮生给我倒了杯酒,问,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花心? 我愣了一下,想说是有点,但忽然觉得好笑,没忍住就笑场了。那时候我当然不知道,顾潮生会有后来和傅湘牵扯羁绊的七年。 她总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拒绝了a,不相信我没答应b。他边说边拿筷子一丝一丝地夹茄子上的肉,在她眼里我应该是个……随便谁都可以暧昧,随便谁都可以在一起的人吧? 我有点不自觉地想到他说他为阿宝心动过,终于忍不住毒舌地说起来,那阿宝呢?其实那天你说这个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太奇葩了! 他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说,可能吧。 别人好像很容易就能走到我心里来。他有点懊恼地低下头,我只要感觉那个人对我很好,或者很懂我,我就会有点不舍,也有点依赖。 就是不主动不拒绝呗。我刻薄地打碎他的说法,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 顾潮生一愣,笑了起来,好像在说你说得也对啊,看来的确是我的问题。 我懒得搭理他,伸出筷子去抢那一点所剩无几的茄子肉。 那一刻,其实我有点走神。 我在想,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你不会因为这个人是一个好人,而对他念念不忘放心不下,也不会因为这个人是别人口中的最佳选项,对你又好,你就倾心于他。 顾潮生应该不算专一,也谈不上多么痴情。 他没有轰轰烈烈地追过哪个女生,但身旁却总不缺喜欢他的女孩子。 我从来不懂,自己为什么偏偏对他情有独钟。 但好像这些又都不重要了。 时光漫漫,我对他的眷恋已经太深太深,令我别无他选地深陷其中。 对了,你准备考哪儿?顾潮生说。 这个问题好熟悉。 听他这样说,我好像感觉时光倒回三年之前,又三年之前。记忆的大树,似乎树根突然被人挖开。我猛然回想起第一次为顾潮生流眼泪那天的场景。 那是六年前的毕业典礼。 所有人聚集在教室里,又笑又闹,我被追逐嬉戏的同学糊了一脸蛋糕,却顾不得还手。班长拿手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问我在想什么。 我不敢说,我一直在等顾潮生。 我以为那天会是在班上最后一次见他,当时我也不确定,以后还能不能跟他做同学。我捧着属于我的那一块奶油蛋糕,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快散场的时候,我才听几个在叽叽喳喳地八卦的女生说,你们发现没有,顾潮生没有到耶。 我心一紧,立刻竖起耳朵。 听到有个女生说,是啊,我听班主任说他在生水痘! 还有个女生夸张地尖叫,哇,水痘,那不是一脸痘痘,好难看哦!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而我却落寞地知道顾潮生不会来了。 这时候我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蛋糕。 散场后,大部分女生都和好朋友手牵手一起回家了,因为在她们眼中,这也是最后一次这么亲密。 只有我,我背着包,谁都没有喊,只是一个人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临走前我在顾潮生的座位旁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我对着空气轻声说,顾潮生,再见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太阳特别刺眼,我一边走一边觉得眼睛很痒就一直揉啊揉,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我记得那段时间,班上所有人都在追一部电视剧,它的主题曲在当时的我们听来特别文艺:别等到秋天才说春风吹过,别等到告别才说真的爱过。 脑海里就一直粗暴地回放着这首歌,隔了很久,我才擦干脸上的泪。 思绪被顾潮生啃玉米的样子生生拉回,他嘴上蹭了一圈炭火留下的黑点点。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他是多么滑稽的样子,你都觉得可爱,都会留在记忆中很深刻的一块地方。 我随口回答说,没想好,你呢? 我想去成都。他开始夹韭菜,慢条斯理地说,川音的播音主持专业最好了。 成都。我第一次从顾潮生口中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脑海中立刻勾勒了一张粗略版的中国地图,快速心算了成都与我们所在城市的铁路距离。 结论是:好远啊。 我只好,也只能压抑住心里的不舍,故作镇定地提问,那她呢?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也许是还没决定吧?顾潮生叹了口气,反正她不在乎。 你这一听就是在赌气。我问,你们怎么了,她不在乎什么? 顾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细节告诉了我,就像我刚才说的,她觉得我自己已经决定了报哪里,完全没把她考虑进去,又觉得abcde中肯定有人也是选的成都,她觉得我是冲着别人的志愿,而决定去的。 顾潮生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好笑?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办法生气或者怪她。 当然啊,她是因为在乎你嘛。我说。 我们很小的时候,顾潮生字写得最好看,大人们都说他以后肯定可以靠拉风的书法底子讨生活。 刚上初中,有次顾潮生和我说他的理想是当医生。那时候我连医生的英文单词都还不会写,顾潮生就反复在我面前显摆,说,来跟我念!d-o-c-t-o-r,doctor! 他说想学医是因为不想再看身边的人生病,却无能为力。 现在,他说他的理想是去川音的播音主持系。 我有些唏嘘,他的梦不一样了,喜欢的人也换了好几个。时间过得真快。其实我大概不能怪他变了,他变了没有什么错,要怪只能怪一直没变的是我,一直没变的我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 但我又有些骄傲,是因为…… 话说回来——顾潮生站起来给我倒酒,好朋友就要像我们这样!你说呢?不用每天见面,也无所谓常联系,但每当对方需要,总会及时出现。你看,我一个短信你就这么晚都来陪我。 顾潮生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是因为,他身边始终有我。 有些人你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自拔,不管他是美还是丑,是好还是坏,是十恶不赦或是无恶不作,你就想一直喜欢他,就这么喜欢下去。 只是你没说。 你怕你说出口了,就不能再这样固执地喜欢下去了。 你怕他对你说,别喜欢我,我不值得。 那个晚上,在烧烤摊廉价的白炽灯下,顾潮生的睫毛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亮得像星星那么好看。我听到他醉醺醺地问我,温澜,如果我真的去了成都,到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我永远忘不掉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第八章 我害怕选择, 我只想做被选择的那个 1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跟你走吧,管他去哪儿呀 我遇到一个和顾潮生很像的男生。 有次下很大的雨,早上我坐在教室里,在班级群里无聊地发消息,我说:好冷啊,跟同学蹭的伞,我外套都没穿要结冰了。 有人在底下回复我说:真懒。 我说:是啊,我就是懒,搞不好过会儿雨就停了呢。 聊了一会儿我开始看小说。 没过多久,他出现在教室里,我埋着头,却听到四周一片嘘声。 那一刻我好奇地仰起脸,看向门口,看到他急匆匆地走进教室,鞋子上还混着雨水与泥土的气息。他穿着两件宽松的大外套,停到我面前,脱下里面一件没被打湿的直接披在我身上。 所有人看着我们,我看着他,他又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另一把干净的伞,放到我桌上,说,要是下课还下雨,你就用这个;要是雨停了,你下次用。 说完他冲我笑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顾潮生,你知道吗?我也想要一个人,对我很温柔。在我手机停机的时候,他会比我还着急地替我充话费,在我很晚还没回宿舍的时候,他会比我还着急地问我在哪里。 我也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这个人不是你,那他会是谁呢? 我在等。 你知道我有多懦弱吗?顾潮生。我害怕命运带我远离你,我害怕我想走近你,你却不愿意。我害怕选择,我只想做被选择的那个。 晚上吃过晚饭,我撑着他给我的伞回寝室,远远看到他还站在一楼的门口,手上抱着一个大箱子。看我来了,他把箱子塞给我,说,这个给你。 我回到寝室打开看,发现是一箱子我爱吃的小零食。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吃完了我再买给你”。 有种男生从不会问你做我女朋友行不行,而是根本把你当女朋友宠着。楚乐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有些莫名地像你。眉眼像,身形也像。 2007年底,我在c城的大学遇到了楚乐。 你没有去成都,而是和我一样,留在了c城。但不同的是,我在城市的南边,而你在城市的西边,绕城高速将我们隔在河两岸。你有次给我打电话时说你们学校食堂的菜特别好吃,让我有空可以去尝尝。 我答应了,但我从没主动去找你。 这么多年来,顾潮生,我早已习惯了你有事一个电话,然后我随传随到。 我却越来越不敢要求你。 我担心你拒绝我,担心你没时间,担心你太忙。最担心的是,我成为你心里那个很麻烦的女生。很多年前我便暗下决定,我要做那个你一想起和我相处的时光,就会觉得很舒服的人,所以我不会麻烦你。 傅湘和你一样留在c城,我甚至不清楚你为什么没去成都,是分数不够,还是别的原因。我从没问过你。 我不想知道原因,也不好奇。 你留下了,我很开心。 大学那会儿,很流行玩杀人游戏,楚乐凑了一屋子人,然后叫上我一起。每次我摸到杀手牌,天黑后一睁眼,十次有七次都会看到楚乐也睁开眼睛。敞亮的房间里,身旁的同学都闭着眼屏住呼吸,试图通过身边的任何一点儿动静判断对方的身份。我看着楚乐,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 游戏的中途有男生打开一包槟榔,问大家要不要吃,我伸手说拿来让我试试,又觉得太大一颗我嚼不动,于是问身旁的女生有没有谁要和我对半分。 在其他女生都拒绝我时,楚乐忽然走过来,从我手里再自然不过地接过那颗槟榔,放到他嘴边咬下一半,把另外小半边递给我说,喏。 我脸一热,还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来,放到嘴里。 这是我恋爱的起头,顾潮生。我没有告诉你,我终于想要放下你了。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总是在等你的空窗期,却每次都被迫猝不及防地接受你的新恋情。现在,我和你越来越远,更可怕的是,我已经越来越久地得不到你的消息。 你知道吗?楚乐和你一样,特别孩子气。 他又霸道又凶,不许我和这个男生一块玩,也不许我和那个男生走得太近。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有个你。他不了解我们的过去,不会在我面前忽然提到你。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同样对我特别好的徐南? 告诉你吧,因为他一点儿都不像你。 他对我太好了,而且他还会经常若无其事地问我,你和顾潮生还有联系吗? 每个会在我面前随口就能提起你的人,只会纵容我在煎熬中死去。 2 我想你一定喜欢,现在的我,学会了你最爱的开朗 大学第一个寒假,放假回家后我去找顾潮生。他带我和傅湘一起去吃饭。火锅店里,傅湘洋洋洒洒地点了好多她爱吃的,顾潮生冲她的单子指手画脚,要求再来两份韭菜。我听到傅湘吐槽说,韭菜有什么好吃的,好容易塞牙呢! 我顺口说,他一向喜欢吃韭菜啊,你没点香菜吧,待会儿整锅都会飘散着香菜味…… 你也不吃香菜啊?顾潮生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说,不啊,我爱吃香菜啊…… 他非常震惊,问,那你不要香菜? 你不是不吃香菜吗?我有气无力地嫌弃他的大惊小怪。 他表情惊喜,脸上分明写着:天哪,澜澜,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那一刻我想到一句话。 别人常说,女朋友不是要用来了解,而是用来宠的。 我想顾潮生一定很宠她,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她连他的喜好都不清楚吧。一瞬间我鼻头发酸,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睛。 顾潮生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说,没有啊,锅底烧得太开了,你们还不快点菜,我都被热气熏得想流眼泪了。 他笑着损我说,这么娇弱! 吃到一半,傅湘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俩在聊天,忽然惊讶地发出啧啧声。 我们齐刷刷地望着她,却见她一脸神秘,她问,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什么? 我和顾潮生对望一眼,然后将整个店铺环顾一周,最后无奈摊手,表示:实在猜不中,你说吧。 傅湘神秘一笑,挑了下眉毛,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片顾潮生替她涮好的羊肉,放到嘴边。 她这才不疾不慢地说,我刚才从洗手间往这边走,看了半天,居然找不到我们坐的位置了,然后眼光扫过你们,差点以为你们才是一对情侣呢。 她夸张地笑了,又说,真的!温澜,我看你比较像他女朋友! 说着,她特别自然地接着开始吃盘子里的虾丸。 我有点儿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顾潮生却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话题。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仍然是那个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开始话很多的少年。 傅湘一直在埋头苦吃,并且时不时地抱怨两句,和你们在一起太没意思了,你们话好多哦,我还是吃东西好了。 这时候我又想起顾潮生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阿宝是那个只要他说上句,就已经完整猜中他全篇内容的女生。他因为觉得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所以才微微心动。 那么我呢? 现在的我,算不算这样的一个? 但我眼前的家伙显然淡定自若,他时不时地给傅湘夹菜,他记得她爱吃的,不爱吃的。 我感觉自己眼眶胀胀的。 吃过饭,傅湘忽然接到个电话,说她妈妈喊她回家,有亲戚来家里了,要一起吃饭。顾潮生问她,那用我送你吗? 傅湘看看我,特别大方地说,不用啦,你待会儿和温澜一起回去吧。我们不顺路,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顾潮生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额前的发,叮嘱她说,那你小心点,有事打我电话。 她点点头,拿起手包,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望着她蹦蹦跳跳十分欢快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顾潮生为什么那么喜欢她。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想靠近温暖的地方,顾潮生也不例外。我们三个人之间,只有她才是他想抓住的光。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沃尔玛。顾潮生揉了下胃那一块,我说,你又胃疼吗? 他说,也不疼,就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我提议,要不去逛下超市吧。 他真是爱逛超市,立刻非常开心地答应说,好啊好啊。 我们从一楼拉着个小推车,一层一层,慢吞吞地往上走,在卖家居的片区,顾潮生忽然说,我特别喜欢逛超市。 我知道啊。我在心里默默想,早十年前就知道了! 他没在意我的表情,接着说,尤其是卖生活用品的这些货架,我以前经常想,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那么房间里的每一件装饰,每一个摆设,家电也好,又或者是生活用品,我都要和我喜欢的人在吃过晚饭后,惬意地边散步边来超市慢慢挑选。 如果她不喜欢,我也不要!顾潮生说到这里,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特别让人憧憬的表情。我当时心里想,能成为他喜欢的人真好啊。 好羡慕那个人。 他指着一套四件套说,我就喜欢这样的颜色,干干净净的,好看。你觉得呢?好看吧? 一瞬间,我好像模糊了画面的背景色。还以为是在一场梦里,梦里顾潮生和我一起正在看家居摆设,他跟我说,澜澜,你喜欢哪个? 然而到底也只是个梦。 我们去二楼的食品区,顾潮生说,澜澜,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吃饺子吗?因为我奶奶给我包的饺子特别好吃。但是我在外地上学,很少有机会能吃到。 然后他指着各种水果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买给你啊。 我摇摇头,我不是来买这个的。 那你来买什么?他一边选火龙果,一边不解地扫一眼旁边的我。 我说,你先选啦,我待会儿看到了会拿的。 我果然没有低估顾潮生作为吃货的本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扒拉了一车子零食,路过酸奶货架时,我过去拿了两个大盒的,塞到筐子里。 他看看我,你就为了买酸奶? 我把想说的话先快速过了一遍脑子,尽量保证让自己说出来不那么暧昧,或者说是别那么刻意。我要体现的,是浑然天成的不经意…… 对啊,你不是胃不舒服吗?分你一盒。说完,我指指结账的队伍,好多人啊。 但即使这样,顾潮生仍然捕捉到了我话里掩不住的关心,他又露出了吃火锅时那种惊喜的表情,说,澜澜!你真的好细心! 我内心深处好像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忽然一软。 结完账我接过他手里两个巨大的袋子,说,我帮你拎一会儿吧,你先把酸奶搞定。 那时候的顾潮生笑得眼睛弯弯的,头歪了歪说,好啊。 那个笑容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笑容都要动人,特别特别让人心驰神往。 无数次我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我和他接近的地方,让我不用在结束一段路程时,终究要招招手,和他说再见。 3 世界不管怎样荒凉,爱过你就不怕孤单 我没有告诉顾潮生,那年夏天,我和楚乐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从学校寝室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个六人间。 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就窝在住的地方上上网,或者写写小说。 那一年我写了很多故事,陆陆续续发表在各种杂志上,但我却不敢写我与顾潮生的故事。 徐南有次晚上九点多了给我打电话,问我在不在学校附近。我说,在啊,怎么了?他答非所问,我和我几个兄弟来你们学校附近玩,不知道几点还有车,能不能来得及赶回去。 我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你再晚点可能就真的没车了。 徐南所在的学校和顾潮生一样,在c城西边,还蛮远。 他听我说完就挂断了,这期间我看了一集综艺节目,正和同住的女生一起笑得东倒西歪,电话又开始嗡嗡地响。 还是徐南。 这回听他口气,应该是喝了点酒。我说,你还没回去啊?他说,对啊,回不去了,没车了。你那里有没有地方可以借住? 虽然信号不是特别好,而且他手机音质效果也一般,但我仍然能隐约听到他说完这句话,以及那边他身旁起哄的声音。 即使我再糊涂,这种情况下,也能猜到七八分。如果带他过来,将他安排住到其他同学那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怎么解释和他的关系? 我纠结得回不上话,觉得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行。最后我把心一横,想了个非常不够意思的办法。 你说什么,我信号不好,听不清啊,我手机快没电了,你等一下,我去充个电,然后打给你啊…… 我说完这一串,完全不给徐南任何接话的机会,直接关机。 那应该就是徐南最后一次找我了吧。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拒绝,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真是差劲透了。 不必安慰自己说,这是不给他机会。其实人真的很自私,尤其长大以后,面对感情,你总要伤害几个人,也要被你深爱的人伤害。 伤,若让人成长,我会不会怕分开的伤? 我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继续。 但楚乐忽然跟我说他不打算上学了,要去外地发展。 他跟我讲这件事时,我们正窝在小房间的沙发上一起看电影。我听到时还以为自己会很伤心,甚至很入戏地皱着眉,低头不发一语。 楚乐凑到我身边,轻轻抱了抱我,认真地宽慰我说,我们考的学校本身就是专科,非常一般,以后毕业也不清楚能不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他当时的表情其实看起来有点儿神圣,他说现在去外地是有亲戚帮他安排好了工作,他去赚点钱,等我毕业了,就把我骗去领个证。 说完,他轻轻地笑了。 我想他是真心喜欢我的,因为他未来那么久之后的计划里,竟然还有我。 楚乐走之前我们一起去逛街。在银饰店里,他选了一对尾戒,把其中小点的那只给我戴上,说,等以后有钱了,我换一个带钻的给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仰着脸看着他,觉得我面前的男生是一个英俊的大男孩了。一瞬间,我闭上眼,竟然又联想到你,你一定也对你喜欢的女生说过同样的情话吧。 你都送过她们什么呢?巧克力、戒指,还是花? 楚乐在这时忽然轻轻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你知道吗?顾潮生。我一下子就哭了。 我想起了你好多年以前,给我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然而我终于有会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送我回家,会温柔地拥抱我、亲吻我的男孩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你呀,可我竟然还傻傻期盼了那么多年。 楚乐走的那天,打包了很多东西,只有我一个人送他去车站。他凶巴巴地最后叮嘱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找别的男生!如果我发现了,我会再也不理你的。 我说,好的。 然后列车轰隆隆地离站,我对着空气挥挥手。 我忍不住给你发了个短信,那是我第一次告诉你,嘿,顾潮生,我恋爱了。 顾潮生看完短信给我的回复是一个语气助词:嘁。 我反问他,你几个意思? 他说,恋爱就恋爱,大学谁不恋爱? 过了一会他又一脸殷勤地打听我周末有没有空,我没好气地反问他,干吗? 哦,我想买个笔记本。顾潮生说,大学总要用电脑,好不方便啊。 当时的大环境下,笔记本的确还不普及。我用着一个电脑城淘来的二手本子,于是顺口对他推荐说,二手的也不错,便宜够用,你不玩网游的话,就基本的功能肯定够用了。 其实我知道顾潮生是想买个新本子,但当时我就是有种很微妙的念头。想要让他和我一样吧。 又或者是,想让他觉得需要我的帮忙。 我假装自己非常懂行地跟他普及了半天二手本子有多么划算,性价比多么多么赞。 我就是想要说动他。我就想让他和我一样,看差不多的世界,我不想他跑得太快,去一个我抓不着的地方。 而每一次他在我的怂恿之下,最后选择了参考我的意见时,我都会像刷完一级副本一样,超级有成就感。 那一定是代表他越来越习惯我的存在,代表他会越来越离不开我,离不开我这个乍看起来亲近,又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 我有自信,总有一天,顾潮生会发现,我虽然没有每天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但就是没人能够轻松取代。 年少相知的人,即使过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顾潮生想了下,果然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成功被我劝服,他说,那周末你陪我去看看吧。 我故意用很犹豫的口气说,周末啊…… 你就陪我去看看嘛,澜澜,你最好了……你都不陪我去就没人陪我去了…… 我抑制住内心的得意,以平淡的口气说,好吧,那你到时候打电话给我。 想到他撒娇的表情,我就觉得很满意。 周末的下午天气很好,在电脑城等到顾潮生时,我远远地朝他走过去,边走边笑。我才发现,这竟然是我来c城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和他单独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他越来越忙。 在电脑城里我陪他转了好几圈,问了好多店,相互比价。他总会拽我的手腕两下,再自然不过地冲我撒娇说,你帮我看看,我不懂,你帮我选吧,你觉得呢? 我想,他面对傅湘一定不会这样吧。 后来我看过一个很悲伤的说法,说男人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如果他不喜欢你,你就只能看到他对你彬彬有礼。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想起这时的你。 原谅我催眠自己,我宁愿告诉自己,顾潮生曾经也是喜欢过我的,也有那么几次,他是依赖我的,他是需要我的,他心里是有我的。 只是我们太熟悉。 太近了,以至于他的眼睛被浓雾遮住,他看不到我。 我陪他选好本子,然后一起去吃了点东西。公车开得很慢,然而我却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只要听他说话,就会特别开心。 4 因为中间空白的时光,如果还能分享,也是一种浪漫 楚乐在武汉待了两个月,之后竟然跟我说他去了成都。 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这世上的许多事,其实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就像当初顾潮生说,他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女孩,都去了济南,从此没回来。 其实我并不清楚顾潮生心中的最爱是谁,但我有时候会想,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吧。 就好像这么多年,我身旁也有男生示好,但对我来说,回想起来他们始终面目模糊。 分明曾经存在,却又没办法深刻到离不开。 之后不久,我接到熟悉的编辑朋友的电话,问我说要不要考虑和她一样,去杂志社上班。当时大学里的朋友毕竟感情没那么贴近,我在学校也不觉得多开心,成绩平平,每天就是混日子。所以当有杂志社跟我抛出这个橄榄枝时,我当时的决定做得很爽快。 在我的坚持下,当月便办理了退学手续。 这样的选择其实在班里轰动一时,但我记得沈明朗跟我说过的,如果有梦,梦要够疯。我想自己决定我的人生。 谁都没幸免,爱过一个懦弱的少年。 谁都没幸免,为让喜欢的人注意,所以但凡有件事,我知道只要去做了,可以怒刷存在感,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来杂志社的第一天,我便跟顾潮生打了电话,汇报了下我的行迹。他惊讶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说,你手续都办完啦? 我说,是啊,全部搞定了才告诉你。 说这话时我尽力让自己显得处变不惊,暗暗期待在他心中,我能多贴上一个“蛮特别”的标签。 我本来想说等我发工资请你吃好吃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潮生在那边有点匆忙地解释,我不在c城,信号有点不好,如果突然断了你别着急。 我问,你不在学校?那你在哪里? 他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一声,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和她请假出来旅行,我们在凤凰。 凤凰啊……好玩吗?我没话找话地问。 还不错!就是人真的好多,明明不是假期,不知道人为什么也会这么多。可惜你没有和我们一起来,不然我们可以一起玩了!不如我们下次选个别的地方一起去啊…… 顾潮生的声音透过断断续续的信号,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背景杂音,模糊地传过来。 我好羡慕,也好神往他为我勾勒的那个画面。 如果能和他一起旅行,我想不管去哪里,我大概无一例外,都会高兴得不行。 回过神来,我才想起要埋怨他。 你这次也没有喊我啊!骗子!你心里简直没有我!我放肆地开玩笑。 顾潮生这个浑蛋…… 他竟然用嘲笑的口气冷冷毒舌道,寂寞的人生何必非要拆穿……我就是说说……谁不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哪有空来给我们当电灯泡?他说完可能冲身边的傅湘不知使了什么眼色,问她,对吧? 我被噎了一下。 我又没给他科普过有关楚乐的信息,而他,连我现在处于一段异地恋中,都完全摸不清情况。 不过这些,想必他也没兴趣。 想到这儿我岔开了话题。 你们先玩吧,都漫游呢,别和我说了,我挂了啊。 毕竟当时匆匆从学生角色切换到初入社会,我并不谙人心。在公司做了三个月,眼看要过实习期,老板竟然把我喊过去说,下个月你不用来了,工资我们在核算,发薪水那天会打到你卡里。 我当即震惊,完全不明所以。 工作是编辑朋友替我介绍的,但她自己并不在这边上班。我下意识想追问原因,老板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好意思看我,有点为难地盯着电脑说,我们这边的情况呢,你也清楚。你下个月转正工资翻倍,但公司规模并不大,说实话,也养不起你。要不,你去别的公司看看? 我当即明白过来,竟然是因为他们想一直用实习生做做杂事…… 我抱着自己寥寥可数的几件办公用品从公司出来,只能蹲在路边,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打了个电话给顾潮生,然而他在那边着急地说正忙着准备学校的会演节目,问我有事没,没急事的话能不能晚点找他。 我赶紧若无其事地说,那你快去忙吧,我没事,只是刚想找你聊天。 他还笑着说,矫情! 然后挂断就再没了音信。 我不知道如果我再示弱几分,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但我知道,面对顾潮生,我总是令自己都痛恨地一次次逞能。 我一个人发了会儿呆,知道楚乐此时此刻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我面前,而他正值事业起步初期,我也不想打扰他。 刚打扰过顾潮生,我实在经不起第二次被拒绝的冷清。 我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最后还是拨通了徐南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听到我的声音显然很意外,他问我,温澜,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被他轻松的一句话猜透,瞬间戳中泪点,眼泪汹涌滑落,半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一边在哭,所以我说得断断续续,徐南,我知道人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当初敢做,现在就必须有勇气承担后果,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听出我情绪崩溃,很着急地说,我现在来找你吧,你等着,我来找你。 我愣住,想到他从学校来找我简直是跋山涉水,于是我说,不用了,你就听我哭一哭就行,我就哭一会儿,待会儿就好了。 徐南说,那怎么行? 说完,他猛地把电话一挂。 我立刻又着急地打过去,坚持让他不要赶过来。他忽然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被他的问题问住,挣扎之下,我最终忍不住说,那我能去找你吗? 5 恍如隔世这个故事,唯一的结局剩下几个字,你说爱终究是一个人的事 纵贯城市穿越人潮的是我,挂断这通电话,我忽然明白,我一直想要成为某人的随传随到,而我的身旁,其实始终也有着属于我的听候差遣。 我辗转换乘了三趟公交车,抵达徐南的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色暗了,他带我去甜品店,帮我点了我爱吃的榴莲班戟。我灰溜溜地埋头吃东西,也不说话。他就在身边不停地东扯西扯,企图把我逗笑。 我没有跟徐南说,其实我来,只是想见他一面。 不为看他过得好不好,单纯是想看到那个为我守候的存在。因为我知道,以后,这样的他,再也不会有了。 甜点吃到一半,徐南接了个电话,听起来那边应该是个女孩子,因为他的口气很温柔。我试探问道,女朋友? 他摆摆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挖了一口班戟,假装不经意地调侃他。忽然灵光一闪,问他,是不是之前送你t恤那个女孩? 他一怔,还没顾得上回答,眼神已经将他出卖。 我笑着停下手里的动作,托着腮看着他,说,你怎么不考虑看看啊? 徐南做了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摆摆手,不自在地答道,如果喜欢的话早就喜欢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你说呢? 说完这句他好像也意识到什么,我猜他是想到他和我之间,如果我喜欢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他说得对。 但顾潮生呢,我喜欢他,我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如果他一早喜欢的是我,更是不会等到现在。 我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骗他说我喜欢许眠歌,所以他才以为我不喜欢他,一定是这样。 可这样想想,却更觉得说服力全无。 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站起来说,要不你带我去学校走走吧。 傍晚的风轻轻吹过。 徐南带我在他们学校外的湖边转了一圈,堤坝上有点凉,他做了个准备脱外套的动作,我连忙阻止说,不用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笑笑说,你还是这样。 我说,我怎样? 他说,倔!还能怎样? 其实不是倔,我说,你应该知道是怎样的。 他一愣。 我却继续说,徐南,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过。 他把脸别到一旁,眼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说,你这算是颁好人卡给我了? 那一刻我发现,爱情是真的会发光的。 面对徐南,他落寞的样子虽然让我觉得心疼,却怎么也不会有那种窒息的慌忙与紊乱的心跳。 湖边有个没人玩的秋千,我慢慢走过去坐下,徐南说,我推你吧。我仍然摆摆手,说,不用。 他就站在我身后,掏出手机摁了几下,小声说,你还记得这首歌吗? 是你以前的手机铃音。每次我给你打电话,听到的彩铃都是这首歌。后来我就下载下来了,每天都听,就好像我在给你打电话一样。只不过,你从来都不接。 说完,我感觉得到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我,沉默很久,最后说,其实我知道我们没可能的,你不喜欢我。 我脊背一僵。 时间停顿了数秒,最后是我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轻轻碰他一下,说,其实我给你写了个故事。 他眼神忽然闪现惊喜,真的吗? 嗯,市面上已经能买到了。但是我不是想让你去看才写的,只是因为想到你了,所以就写了。 在哪里能买到?他问。 我顿了下,还是坚持说,我不会告诉你的,也不打算拿给你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给你写了个故事,因为我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他没有说话。 所以,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了,你也不要找我了。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有任何希望,更不想看到你失望。你知道吗?徐南,你是这个世界上直到现在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更不想骗你。 从来没有人对我,像你这么好过。我重复道,我希望你幸福。虽然这听起来有些虚伪可笑,但我是真心的。 夜色之下,他的发丝被风吹得轻颤,我伸手拍拍他的肩。 那我先回去了。我说着起身往回去的方向走。 他却一把将我拉住,我能感觉到那一下他手心的力度,很紧很紧。他说,很晚了,没有车了,我帮你找个同学的寝室住,明天一早走不行吗? 我打车回去就行了。我冲他笑。 然后,我感觉到他手心的力度渐渐缓了,他慢慢地松开了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徐南,之后,我确实履行诺言没有再找他。而他,在我之后的每年生日都会在qq上给我发送好友申请,然后在验证信息里填入“生日快乐”。 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文字。 每次都要重新添加,是因为我每次看到他的消息,都会把他头的像直接拖到黑名单。 阿宝说我简直冷血,超级狠心。 但我只要一想到如果他有了女朋友,她肯定不希望,他一直记得我的生日。 再后来,我彻底失去了徐南的消息。 我想,他一定是终于找到了那个更好的女孩。 第九章 回忆像头凶猛的兽, 不分轻重地将我袭击得轰然倒地 1 可是呀,只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只有你才能了解我要的梦从来不大 我去了一次成都,见到楚乐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隔着这个拥抱,看到了顾潮生说他想来的地方。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我想来成都,身边的人都以为我是来找楚乐,其实我只想看看这座城市,然后回去以后骄傲地告诉顾潮生,你看吧,我比你还先去,请尽情羡慕吧! 从成都回来,我接到顾潮生的电话,解释了上次忙着学校会演所以没来得及安慰我的事情,然后豪爽地说要请我去看电影。 我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立刻听到他激动地补充,你别想太多了,傅湘也一起去,她想看《风声》。 哼,原来如此!我傲娇地回复他,看就看! 周末下着小雨,顾潮生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三瓶水,递给我一瓶,我们一起进了电影院。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一起看电影,我坐在傅湘旁边,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想这就是我们永远的距离了吧。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又怎么样呢? 我到底有太多不能陪他一起做的事情。 散场后傅湘提议反正时间还早,索性就一起去逛街。她说着已经特别兴奋地跑在前面,顾潮生跟在她身后。我看他一路问她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买那个,然后又有点担心我,偶尔回头,冲我无奈地笑笑。 我其实看得出来,那样的无奈,其实夹杂着多少宠溺。 最后傅湘拎着大包小包,顾潮生做了个救命的表情,呆萌地拉着她的衣摆大喊,不要……买不起了,跪求不要再逛! 我在旁边有点儿好奇地八卦,她买这么多东西,我们都是学生呢,你哪儿来的钱…… 顾潮生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依靠一样,当着傅湘的面对我哭诉,是啊!我兼职的工资全部被她用光了好吗,你看她竟然还没有买够!快救我……帮我摆平她…… 表情夸张,却又有几分可爱模样。 傅湘两步靠过来,踮起脚一掌拍在他头顶,然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说,我想吃辣翅! 顾潮生摆出一个得救的表情,向我卖萌地眨眨眼睛。 她口中的辣翅不是肯爷爷的,也不是麦叔叔的,就是街边辣得能让我完全张不开嘴的那一种。我瞬间扛不住,表现出想要临阵退缩的模样。顾潮生一把拉住我,说,澜澜,你去尝尝,真的很特别…… 我心想辣不死你!当然特别! 但我仍然拒绝不了顾潮生的眼神。 哪怕是这么一个只需要我摇摇头,就能轻松完成的逃跑游戏。 最后我没骨气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走进了辣翅店…… 顾潮生把那串红油直冒的鸡翅搁到我手里时,我感觉我的卡通形象流了一滴汗……傅湘还在旁边激动地怂恿说,温澜,你一定要尝尝,一定要尝!不会后悔的!超过瘾! 顾潮生似乎被她的兴奋劲感染了,也开始加入忽悠大军,说,你先咬一小口试试! 我欲哭无泪,说,你别忘了你有胃病……你别忘了我也有胃病…… 顾潮生根本就是魔鬼!他完全忽略掉我的挣扎,忽然就一脸严肃,假装受伤,十足演技派地说,我钱都给了!你吃不吃! 我一怂,壮着胆子张开嘴,咬了一点点…… 果然辣哭了!天哪!瞬间我开始猛往嘴里灌白开水,留下顾潮生在旁边乐得猛捶桌子,他告诉了我一个残忍的真相:哈哈哈哈哈哈!你吃的是猛辣的,哈哈哈哈哈……微辣的在我这儿! 我无语。 从店里出来已经很晚了,傅湘看了看时间,好体贴地说,这么晚了打车回去好贵的,温澜,要不你到我们那儿住一晚吧? 顾潮生看着我,倒是半天都没有接话。 傅湘就一个劲地拉我的胳膊,说,没关系的,我们租的房子有两间,大不了让他去睡客厅沙发,我和你睡。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很尴尬吧,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地掩饰了。 实在拗不过她的热情,我只好掏出手机,趁他们不注意迅速给室友发了条短信,让她打电话来假装催我回去。 这样傅湘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说,那好吧,你路上小心哦。 我拦了辆车,坐上去。关车门的刹那,我看到傅湘温柔地挽住了顾潮生的胳膊,然后他们两个人甜蜜地朝着背对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模糊的夜色。 有些画面,让你觉得那么美好,美好到你都不忍心去妒忌。 有的女生,也会让你忍不住觉得,她真的配得上那么好的爱情。 傅湘就是那样的女生。 而我,面对她的真诚,甚至没办法直面自己不怀好意的心。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楚乐的电话,问我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到家。我说陪朋友逛街,一不小心就晚了。他说,你看《风声》了吗?我这个星期回来,我陪你去看吧。 我愧疚了一下,却不知为什么,心虚地不敢告诉他。 最后我说,好啊,那我等你回来吧。 没想到楚乐却没有在他说的时间出现。 他因为工作临时变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c城。 倒是有次回家,妈妈拿我的手机看相册里我五花八门的照片,刚好楚乐发来短信,手机一响,我妈问我,怎么,恋爱啦? 我点点头说,是啊,然后换上一副嚣张的表情,找出楚乐的照片给她看,说,不错吧? 是不错。我妈当时表情特满意。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拉着我对我说,千万不要找顾潮生这样的男朋友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颗不服气的心,却显然还是没放下。 我忍不住主动跟她提起,妈,你听说顾潮生现在怎么样了吗? 她不在意地继续翻着手机,顺口说,他现在不是还可以吗?听说还没毕业就能赚钱给家里,家属院里好多人夸他呢。 我赶紧接话,内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对啊,你当初还那么看不起他! 不是看不起他。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可能觉得我也长大了,很多话可以直接讲了,便接着说道,只不过他家里毕竟有个常年不能自理的老人,也没其他经济来源,这样家庭的小孩都很努力,只是苦也好累也好,都得自己背。你们那时候走得近,妈妈是不想你以后吃苦。 我眼眶猛地一酸,假装去厨房倒水喝,才躲过险些被她看穿的泪。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听到对你的褒奖,原来她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我,知道这些后,更加心疼你。 顾潮生,其实我很想告诉妈妈,我不怕吃苦啊。 我长大了,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怕辛苦。只是小时候,我不懂这些,所以口是心非,太多次选错。 2 只能想象一起,但我没勇气,所以很想讨厌你 傅湘念的是专科,所以早一年毕业。 毕业后,顾潮生用兼职赚的钱,和她家里一起帮忙凑了点,帮她盘了一家店面。找店的时候顾潮生喊我陪他去过几次,一条街一条街地选址,考虑人流量,跟老板讨价还价,一切都要盘算、计划、打听,非常辛苦。而顾潮生却没有喊过一句累,始终温柔耐心。 再后来,就看他微博经常更新说去了广州拿货,又回来忙着打理店铺,好不容易空下来,要忙着休息,恨不得睡死过去。 而我,在家抱着电脑写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找工作,有时候我也会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那段时间我也不怎么跟楚乐联系,只是把自己孤独地关在房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特别悲伤的情绪,才能写出矫情的东西。 用顾潮生的话来说,真的就是矫情。 后来国庆假期,我中午收到顾潮生的短信:出来? 我立刻明白他也在家,回了个好,然后飞快地换身衣服出门,等在老地方。 看他远远地从小巷尽头出现,朝我走来时,我忽然好想有一个能常常陪我散步的男朋友。 不是吃饭、看电影,也不是逛街、买衣服、喝咖啡、吃甜品,更不是在家我刷淘宝,他打游戏。我不用他记得我们的纪念日,也不用他特地在情人节送花给我。 我只想和他相依相伴,走过人潮拥挤的街,经过偶尔荒凉的夜。一整座城市留下我们的脚印,从初春到盛夏,穿过晚秋,直抵隆冬。 顾潮生过来跟我打招呼,笑着说,嘿! 我看他一眼,便挨过去,换上和他相似的步伐,往城市的中心慢慢走去。 路上他说,大三快实习了,他投了份简历去北京,但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我毫不犹豫地给他鼓劲,当然能啊,肯定行!我是神算子,我说的你一定要信。 他勉强笑笑,神情却有些孤单。 但她不希望我去。他说。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傅湘不愿意去,所以他才这么犹豫。 北京的公司是你的梦想吗?我问。 嗯,反正就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他坚定地回答说,但表情很快又迷离,其实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我应该为她留下吗? 我当时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听到他的问题,我只犹豫了一秒。 然后我给出了大概是我所有给过他的建议里,最坏心眼的答案。 那你的梦想呢?我再清楚不过他心里的偏向,但他既然来问我,肯定也是真的决定不下,希望得到一些理性的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劝他留下,后来的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他和她的结局,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但当时的我没想那么多,当时的我只是继续说,如果你以后会后悔,到时候你也会怪她。 这句话大概戳到了他,他很快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担心的。 其实为什么去了北京就要分手?我完全停不下来,开始继续推崇这个命题,如果她相信你,就不会啊。 嗯,我也和她这么说过。顾潮生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停下,帮我要了杯奶茶,温热的气息传递到我手中,一下子觉得好温暖。 虽然正在聊着和别的女生有关的话题,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只是打发时间,都好满意。 后来我看了一篇故事,里面女主角喜欢男主角十年,同时与他纠缠不清十年。 男主角因为清楚她深爱自己,所以挥霍无度地对待她的感情。 从一开始便是她主动表白,于是他始终高姿态,甚至知道她不会离开他,肆无忌惮地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暧昧不断,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生通电话,调情。 她却从没想过离开他。 因为她知道,他其实也是离不开她的。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他固执地告诉自己,她只是自己从小到大的跟班,自己可以随时以任何方式甩掉她,不开心时,也可以有个人当树洞陪他聊天,甚至追女生也有个好帮手,更何况这么多男生羡慕自己。 看着她的眼泪,她的憔悴,她的难过,他像上了瘾一样。 而这样常年累积下来的一切,早已像一条蛊深深埋在他体内,直到病入膏肓,他才幡然醒悟。 这么多年他太习惯她的存在,更加习惯自己在外面一堆烂摊子都由她去收拾,闯祸也只是为了想要折磨她。 就是折磨她,奇怪的是,看到这个故事的一瞬间,我竟然感觉,这才是爱情。 世人推崇的专一是爱,纯洁是爱,干干净净是爱,还是信誓旦旦是爱,承诺永恒是爱? 不,爱其实就是离不开。 是只有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小世界才是安稳的。 哪怕他看起来无坚不摧,收到全世界送来的捧花,在你心里,他仍旧是那个有点儿孩子气的小小少年。 站在道路的尽头等着你,朝你轻轻微笑,就好像在你的世界通透了整片蓝天。 其实她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啊。说完,我抿了一口奶茶,有点烫。 顾潮生摇摇头,说,也许以后会吧,但现在毕竟我连自己的工作都没太大把握。我不知道我去了之后多久才可以让她也过去,但我知道这段时间不会太快,而她说什么也不放心。 我不太明白她不放心什么?我终于还是丢出这句,使出撒手锏,虽然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只是在乎一个人的表现,你明明对她这么好。 顾潮生看看我,欲言又止,最后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很久后,我看到过一句话:就算沼泽荒地也好,最美的,不过是你心甘情愿停留的地方。人一旦有了贪念,就已经开始失去了。 那时我才明白,他的不确定,原来并非对别人,而是源自内心深处,那个对未来毫无把握的自己。 3 只能幻想甜蜜,我不能自已,让我好好讨厌你 2010年3月22日,晚上十点,我按掉顾潮生第三十个来电。 他一直打,我一直不肯接,他发来无数零零碎碎的短信,内容是清一色的:接电话,你接电话,你接电话说,你接电话我帮你解释,我替你解释,有什么事情说不清,你怎么这样!你放弃我!我们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说不清!我恨你!接。接接接! 十二点半,手机终于不响了。 黑夜无边,我安静地坐在一个人的小房间,害怕地抱紧自己。 我担心下一秒手机又会再响起,又那么舍不得,害怕顾潮生永远不再让我知道他的消息。 十点之前,是我给他发过去的短信。 言简意赅,我说,以后别联系了,我怕我男朋友生气。 这条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时,我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那时候我还欺骗自己,宽慰自己,告诉自己说,顾潮生看到最多笑着跟傅湘吐槽我几句,他都有女朋友陪了,何况我们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他还需要我吗? 一定是不再需要了啊。 人生还那么长,可是我已经没有陪他继续走下去的身份。楚乐不过是导火索,我既害怕他猜透我对顾潮生的恋慕,又害怕自己继续这样偷偷摸摸地喜欢着他,迟早有一天会疯掉。 接着手机便响个不停。顾潮生回复问我为什么,而我没有再解释。我不想解释,更不知道怎么解释给他听。 告诉他我爱他,告诉他我爱了他十几年,告诉他如果继续爱下去我会疯、会死,告诉他我永远得不到他,我不想再纵容自己见到他就心狂跳不已,更不想纵容自己为他一滴眼泪就心痛到快要窒息? 几个小时前,我接到楚乐的电话。他质问我,为什么在我空间看到更新照片,竟然有人留言,问我怎么还不跟顾潮生在一起。 顾潮生是谁?他问。 我原本可以撒谎,想个理由混过去。我其实能猜到依照楚乐的性格,知道我和顾潮生之间十四年的友情,而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半个字,他不可能不怀疑。 我们大吵一架,最后他赌气要求,我必须和顾潮生断掉一切联系,否则就是我和他从此分手,不再联系。 我也可以不答应的,可以和他磨,可以和他闹,可以和他坚持,可以和他吵。 但我没有。 我生怕有人洞悉我那份藏了十四年的心意。 我说,好,我这就去。 假装不在乎一个人而已,我做到了。 说完,我开始删除顾潮生的所有联系方式,电话、qq、人人……甚至包括微博关注都一并果断地取消。 我拼命勒令自己,不再去管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 五年,这之后的五年,我逼迫自己不去关注他的任何消息。 五年来他的每一次生日,我都没送过祝福给他。 我催眠自己,有的人你不需要知道他在忙什么,最近和谁一起。你只要知道他过得还不错,你就会觉得安心。 你无所谓是不是恰逢节日对他说了生日快乐、春节快乐…… 无数次你忍住了要去找他的冲动,而在他看来,其实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躲了顾潮生五年。 十九年来我最骄傲的,便是顾潮生与我之间,那段没别的女生可以与之相较的回忆。而如今,它却被这五年空白一一吞噬,清洗干净。 我甚至不清楚顾潮生现在想起我的名字,听人提起我,会是怎样的表情。 2014年的春节,我去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院里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影片中女主角深爱男主角十四年,十四年中她从没说破。每次他失恋,她都陪在他身边,却在最后,得知他已与别的女生定了婚期。 相识的第十四年,她在自己的婚礼上,哭着朝前来参加婚宴的来宾,以及同时在场的男主角,袒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意。 洁白的婚纱,美丽的新娘,然而我却被台词呛得泪如雨下。 我,罗茜,今年三十二岁。今天,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虽然我不是小女孩儿,可是,我也幻想过,我结婚那天,是什么样的场景,我会穿什么样的婚纱,最重要的是,那个穿着礼服迎接我的人,究竟是谁。 有人说,你结婚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你最爱的。 我不信,我不信了十几年! 可是,我输了。 赵明,谢谢你对我的好,我愿意嫁给你,但是,我最爱的人不是你。 我爱的那个人,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我爱了你十四年,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跟你是同学,为什么那么早认识你。我恨我为什么那么了解你,而且不能自拔!我倔强,可是我胆小;我高傲,可是我害怕我的自尊;我害怕万一你不喜欢我,我们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我这一害怕,就是十四年! 同时,我又自信,我认为你是爱我的,你是属于我的,这一自信,又是十四年。 今天,一切都结束了,你有了你爱的人,我也要嫁人了。 可是,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我就是想问一句,我就是想问一句,我就是想问一句! 顾潮生,我也想要一个答案,我也想问一句…… 回忆像头凶猛的兽,不分轻重地将我袭击得轰然倒地。 晚上回去,我再也忍不住地登录qq,查找到你的号码,发过去一个“打招呼”的消息。 然而顾潮生大概没有在线吧,很久,他都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两天以后,我才收到一个全部内容为“?”的消息。我回过去一条:你看了《前任攻略》吗? 他:没。 我盯着屏幕,觉得眼睛被光晃得好痛。一定是我把屏幕亮度调得太高了对不对? 我猜顾潮生并不想和我说话吧。 想了半天,我最终没再回复,关机。 有些话,太多次你都想说的,但每次又没有说。 久而久之,你再也不敢说。 每次掏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你却不敢按下拨打键。 十一个数字而已,你按一遍,删掉,又按一遍,删掉。 渐渐地,你连想都不敢再想,有一天你的心事会说给他听。 她们说这样叫作,年轻时原本可以犯的错你不去犯,以理智杀死感情;年纪大了不能犯错了你还想作,无疑会作死自己。 还真是一语中的。我在无边的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你。 再不遗余力地……尝试。 将你生生忘记。 4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也许我应该感楚谢乐替我做的决定。 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我一直踌躇不定、犹豫不决的事情,总算因为他逼我,而有了一个结果。 那一晚我彻夜失眠,脑海中全是顾潮生好看的眼睛,他盯着我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而放弃我? 凌晨五点多时,我才勉强合眼,然后做了个梦。 梦里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的冲动与荒唐。梦里是很大的一场暴风雨,我没有撑伞,在路边一家一家地找公话亭,老式的公话亭里,拨一通电话需要去转那只生锈的号码盘,然而我急得汗流浃背,却一遍又一遍地按错。 十一位数字,我总不是错第五位就是错第六位。 我试了几十次,直到精疲力竭地从惶恐中惊醒。 我才知道,顾潮生,我的潜意识里竟然如此害怕失去你。 后来的五年中,这个梦一直萦绕着我,你知道吗?没有一次不是这样的狂风骤雨,空无一人的街,我拼命地奔跑在雨里,我找不到你。 我得不到你的消息。 我想求你原谅我,原谅我的任性,好不容易有一次那个梦的最后,我的电话拨了过去。而你接听了,你轻声说,喂? 我在电话这边便湿了眼睛,喉咙一哑,刚要说话,而你听出是我的声音,不由分说就猛地挂断。之后,我又陷入那样可怕的轮回里。 一次又一次地把号码按错,一次又一次。 那个梦跟了我五年。 每当我以为我快要好了,我以为我就要忘记你了,一个梦境又让我重新回到边缘。 我后悔吗?后悔不联系你,后悔失去你的消息吗?我不知道。 三月过后,四月初时我接到武汉一家杂志社的邀请,于是简单收拾行李,从c城上车。我跟楚乐提到去武汉的事情,他大发脾气,问我为什么仓促决定,完全没跟他商量。然后他又有些难过地说,怎么不来成都呢? 我有点呆愣地回答,可能因为我不太想去…… 他一噎,什么意思? 顾潮生,你知道吗?当时我特别害怕。 我闭上眼睛,颤抖着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拼命拼命地想要见他一面,为了看他一眼,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恨不能抽出自己所有的时间。 但我竟然并不想他。 他问我,难道你来成都不是想见我吗? 有那么一秒,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我没有告诉他那个答案。 我害怕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拆穿我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不过就是因为它藏得最深,且不被人知道吗? 我跟楚乐说,对不起,要不你给我点时间,我试试看我会不会想你? 那个晚上我坐在武汉热闹的小吃街一隅,有男生女生背著书包开开心心地来吃东西。我看着他们,很想你。 后来的很多个孤单的夜晚,我都很想你。 我只想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让我明白奋不顾身的含义。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吗? 因为你现在过得开心。 一直以来,只有你不开心才会来找我。但现在你有你爱的人,我不是不想继续陪着你,我只是怕打扰到你。怕我面对你的时候,产生的想法会难免不怀好意。 就像那天我跟你说,支持你去北京。 我明知道那样会增加你跟傅湘的分手概率。 但我依然那样做了。 我唾弃我自己。 顾潮生去北京后,只打过那一个电话来找我。 他面临工作压力,说他本来不想打扰我,但翻遍通讯录,却只想到我。 我猜,他大概也不想被别人听到他哭得那么难过。 那一刻我忽然惊叹于我在他心里的分量。 毕竟我是那个疏远他,丢下他,抛弃他的人。以他乱用成语的水平,我都能脑补出,他会在其他朋友面前给我冠以怎样的罪名。 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忘恩负义,重色轻友,众叛亲离!这种定论肯定屡见不鲜。 想一想又觉得想笑。 也许这就是顾潮生这三个字的魔力,在我想起他还感觉心痛难当的时刻,他的脸在我的回忆里却仍然是明媚的,永远是那个爱哭、爱笑、爱闹的,不会长大的骄傲少年。 而他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拨通了我的电话。 我知道他朋友很多,如果想找个人说话,根本不可能找不到,但他想起的是我。 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拿小刀轻轻地、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划着。 那次通话断掉后,我回拨过去大哭一场,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说,我喜欢你好多年了,虽然我从来没告诉你,但我想你也不会不知道吧。 可是我还没组织好语言,顾潮生却说,傅湘已经买好了去北京的票,下个月就过去。 我忽然明白了有的缘分其实是哪怕你尽情使坏,都拆不散的。 我只好整理好情绪,问他,她过去做什么,想好了吗? 还不知道,来了再说吧。他说,澜澜,其实后来我想明白了。 什么?我问。 傅湘劝过我。你不知道最开始你不理我的那段时间,我简直快疯了。我拼命打你的电话,觉得你真的好没良心,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为了别人说不理我就绝交得那么彻底。你不想被楚乐知道,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存成别人的名字啊,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每次找你先跟你说个暗号,我可以假装我是你的一个女性闺蜜,或者你的编辑?写手也行……顾潮生低声说,可是你连解决的办法都不愿意想,你就那么听他的话,那么怕失去他? 我沉默着听他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天知道他为我做的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这甚至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啊。我在心里求他不要再讲了,别再讲下去。我好难过。 顾潮生沉默了短短几秒,又继续说,还好傅湘劝我,说你肯定也不想这样,还说如果我是真心把你当好朋友,就应该祝福你,而不是怪你。她说得对,我是希望你开心的,所以我才慢慢地不那么生气…… 说到这里,顾潮生忽然笑了笑,然后说,傅湘说我应该怪你男朋友,她说得没错!都是他的错!哈哈哈……好啦,你不要哭了,你哭起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吸了吸鼻子,抽噎着说,对不起。 你知道吗?顾潮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也陷入了回忆,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吵架了,第二天你红着眼睛递给我一封信,也是像现在这样,我打开信,看到上面全是你写的无数个对不起。那时候我想,你对我真好。后来我只要一回想起你当时红着眼睛的表情,就再也舍不得怪你。 我拿袖子拼命地擦眼泪,我拼命拼命地擦,可是竟然怎么也擦不掉,擦不完,擦不干净。 我从来没有和这么温柔的顾潮生说过话。 我以为这样的他,只会出现在他喜欢的女生眼里。 直到后来他继续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的,你一定要开心哦。你知道,长途很贵的,我现在是北漂呢,我好穷的!他开玩笑道,那我先挂了。 我稀里糊涂地说了句,哦……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最后,那边没有了声音。 挂断电话,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我好恨我自己啊,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想要挽留他,从来没有过。我甚至想如果我能不顾一切地跑去北京找他,对他说,我喜欢你啊,我没有男朋友,我喜欢你十四年了,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呢?你和我试试吧…… 但为什么老天爷总要捉弄我呢?为什么老天爷比我还要不怀好意?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傅湘就要去北京了? 我无力地抱着自己。 那个懦弱的温澜又出现了。 她眼神空洞地对我说,别做梦了,乖啊。 5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后来很久很久的时间里,我只要一想到要回家,都会特别紧张。 总觉得在家附近随时都有偶遇顾潮生的可能。可当我真从那里反复经过,却又没有一次那么好运。 我想见到他,又害怕碰上他。 那种感受就像在玩海盗船,每次你被高高弹起,都惊恐地担心下坠的瞬间失重。 而每一次你落到最底端,又开始期待重新升至最高处。 期待的同时,狠狠否定着自己的期许。 直到一年后的寒假,妈妈带我出门,路上非要喊我拿手机替她拍几张照。我给她拍完后,她又坚持要让我也站在那儿替我拍。 我听到手机咔嚓一响,松了一口气地走过去,想要看看拍得怎么样。 但接过照片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呆若木鸡。 我没有想到,那张唯一的相片里,竟然不止有我,还有远远地正从街口和家人一起走来的顾潮生。我惊讶地抬头张望,而这时他已经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对面。 那一刻我玩命似的抓牢了自己的手心。 我担心他不理我,直接就走过去,又担心他对我客套,流露出我最不敢面对的疏离。 一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笑起来眼睛就会变得弯弯的。而我望着他,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一句话。 好在他先一点儿不客气地对我绽开一个笑容说,骗子! 就是这个笑容,已经将我整个季节的悲伤融化。 我说,我骗你什么啦! 他说,你知道! 然后他看到我妈也在旁边,伸手就拉着她,上演他的拿手戏。 他说,阿姨,你不知道温澜有多坏,她好久都不联系我了。阿姨,你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好的朋友,她竟然不联系我了…… 我妈当时大概也比较惊讶,有点吃不消他突然的热情,于是有点局促地答了句,她怎么不联系你啦?是不是你打她电话,她正好手机没电呀? 顾潮生一愣,立刻哈哈大笑,说,阿姨啊,你和温澜一样,你们太坏了! 说完,他白我一眼,凶巴巴地喊,绝交!永远绝交!别看着我!你以为看着我我就会原谅你吗?等你和那个谁分手,你少来跟我哭! 跟我说完,他又跟我妈说,阿姨,你知道温澜谈了个男朋友吧,我跟你说,她就是为了那个男生不联系我的!你一定要教教她,不要这么重色轻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他这样都还不解恨地及时拉了身旁他的妈妈一下,指着我表情十分别扭地说,妈,我上次和你说过吧!她以后打电话来家里找我,你千万不要接!她现在啊,为了她那个什么男朋友,这样对我……妈,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友情了…… 这时候我真想感叹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演技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下一秒顾潮生就换上一副特别诚恳的表情,跟我妈寒暄道,好啦,阿姨,新年快乐。我跟你们开玩笑呢。 他顺手打开刚从超市拎回来的装了一堆吃食的袋子,问我妈,阿姨,想吃哪个?随便选! 我妈摆摆手说谢谢,不用了,他掏出两个橘子塞给我说,这个好吃,给你。 然后他露出特别礼貌的笑容,说,阿姨,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哦,拜拜。 我扭过头,有点不自然地跟他挥手,拜拜。 他回头的那个表情,客套又疏离,陌生又熟悉,就那么定格般卡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分别后,我妈问我,你竟然谈了男朋友没跟我和你爸说? 我赶紧解释,没有,别听他瞎说!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就是瞎说了?我妈非常老奸巨猾。 我只好拿出蛮横无理来应付了,分了分了分了!已经分了,你就别问了! 好不容易摆平她,我忍不住掏出了手机,凭借记忆,默背出了顾潮生的号码。 爱过一个人以后,你就再也忘不掉他的qq,他的生日,他的星座、生肖、血型,还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斟酌半天,给他发过去一条信息:你还好吗? 我承认,没见面时我逼自己拒绝一切他的消息,努力不打听也不搜寻,可是这一些在见到他的那刻都变得毫无抵抗力。 我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我担心他像上次那样,孤单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话。 他回复得很快:好。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单薄的字眼,甚至没任何标点,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绪冲破我的防线。 想到上次回来,还听到我爸说,在路上碰到了顾潮生,他都没有跟我爸打招呼。再联想起他刚才冲他妈妈所说的话,我抑制不住地伤心。 以前我曾一度觉得骄傲的,就是那份与他家人都亲近的联系。但是这份亲近,就在刚才,突然就被不客气地连根拔起。我知道顾潮生是在故意气我,但我想告诉他,他赢了。 我揉了下眼睛,企图将不小心流下的眼泪瞒天过海。 我妈却火眼金睛,问我,你怎么搞的,哭什么? 哦……我想了想,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谁让你没事提什么我前男友! 她一惊,然后很快消化了这个事实,目光变得温柔。 这有什么,年轻的时候不懂爱情很正常,爱过一个人就明白了,也就那么回事。哭过了很快就好了。我妈非常豁达地安慰道。 我忍不住回头,不经意地看了看顾潮生离开的方向。 很快会好的,我一定会放下你的,相信我。 总有一天,我会真的若无其事,见到你时,不再胆战心惊。 第十章 十五年了都没有说破, 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1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那个短信过后的第二天,我去参加了初中的同学会。 我到得比较早,席间一直忐忑,不知道顾潮生会不会来,不断有其他女生提到他的名字,有人说他答应要来,也有人说他说的是不一定来不来。 我印象中的顾潮生其实基本没参加过同学会,每次我组织大家时,他都是特别爽快地拒绝。理由五花八门,但无外乎是不想看到一些已经不愿意再见的人。 所以这次,我也预感他不会来,并且还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我把这个概念不断洗脑给身边其他人。 我强调说,你们看吧,他那个傲娇鬼,最后肯定又放大家的鸽子啦。 大家对我的推测深信不疑,因为在他们眼里,我简直是顾潮生的经纪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而我本来可以否认,也可以说清楚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彼此的任何消息,我却故意没有说。 只因为这短短一面,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心理上总会觉得,舍不得和他撇清关系。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包间门被推开,我们一群人围着一个圆桌而坐,我刚好面对着门口,而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嘴里说着好久不见,顺手拉开一张我正对面的椅子坐下。 在那一系列动作里,我始终眼睛都没眨地盯着他看。 似乎害怕错过机会,少看他一眼,都好遗憾。 顾潮生坐下后扫视全局,眼光落到我这儿时,还是停了一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嘿!你! 我有点抱歉地一笑,似乎也没有别的表情能面对他。 心里虽然很挣扎,想靠近他,和他说话,却又不敢。 总觉得这么久没见了,按照他的性格,恐怕没办法一下子原谅我的心狠吧。 包括那次电话过后,他说了那么多低声下气的话,还说让我把他的号码存成别的女孩的名字,我竟然都没妥协,没挽留他。 他一定特别失望。 但那次的饭局对我来说,却有了一些微妙的不一样。以前我从没试过毫不避忌地看他,而这天,我却全程中目光都不曾离开他。 看他和别人谈笑风生,看他夹菜,看他喝酒,看他拒绝了别人递过去的烟。 我们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张圆桌的距离。 整个过程中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当时上了一盘土豆丝,我伸手去夹,他忽然替我转了一下转盘,说,你是要这个吗? 我惊喜地用力点头,看着他,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或者说我是在期待他说点什么。但他仍然像进门时那样轻轻牵动嘴角,却只是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呵”。 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样的口吻。 带着点无奈,又掺杂些伤感与纵容的“呵”。 聚餐过后大家一起去唱歌,他没有参加,大概是因为春节期间,他还是要去亲戚家转转。而我留下,在ktv里一首接一首地点歌,和几个女生一起大合唱《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我唱得号啕大哭,猛跟人拼酒,最后喝得晕头转向地回家。 隔天清早从睡梦中醒来,我便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魔鬼。如果说旧爱是阴魂不散的鬼,那么顾潮生一定是我心里情根深种的魔鬼。 我挑了件大棉袄罩上,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牢牢包裹起来。其实那天没有那么冷,但我却特别紧张害怕。好像只有这样牢牢地把自己裹起来,我才能稍微安心。 出门后,我直奔去顾潮生家的那条小路。直到他家门口,我才拨通他的电话。我说,我就在你们家马路对面等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信息一发出去,我就紧张得不能呼吸,握着手机的手拼命颤抖。直到顾潮生穿得像个包子一样探出头来,说,你等我一下。 我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其实,那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我去他家附近等他。 以前的无数个清晨、黄昏,都是他在等我。 那天我们破天荒地没有走从前常走的那条路,而是顺着反方向,不紧不慢地散步。他的开场白有点儿冷冰冰,他说,你还来找我干吗?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想他了。 但这样的话,十五年了都没有说破,此时此刻我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我数十年如一日地做着胆小鬼。 反方向的那条路很长,我们走了很久,直到中午太阳出来,渐渐地,天气温暖起来。顾潮生说,你知道吗?我觉得和她现在感情变得很淡。 我一愣,追问,怎么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才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总算没有再跟我赌气,而是可以交心地和我说话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好开心好开心。 可能也不是变淡,就是像亲情那样吧,偶尔回到住的地方,一起看看书、上上网,两个人一起看电视,却不太想交谈,没什么可以说的话。顾潮生边走边说。 我竟然特别坏地心里一喜,想说,那是因为你面对的不是我啊,如果换了是我,我们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其实这句本来我也能以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但我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永远放不开! 接着顾潮生又补充,下午她要来找我呢。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也只是抱怨一下。 看看时间,将近十二点,我说,那我请你们吃饭吧,你把她也喊上,她喜欢吃什么?就当我跟你赔罪好了。 顾潮生笑笑说,她最近特别爱吃一家过桥米线,你吃过吗?我带你去吃吧。 听他这么说,我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有点难过。 难过是因为羡慕他记得她的喜好,高兴是因为他愿意带我一起去吃好吃的。 这时候顾潮生冷不防地忽然问我,你那个什么男朋友……你们怎么样啊,还好吗? 我嗯一声,实在想不出更适合的回答。 他又换了副傲娇的口气,带着点吐槽的味道,说,真有这么好?我看也不见得吧……这么小气,到底哪里值得你这么喜欢他了…… 我其实听出来,他心里的潜台词是,有什么好竟然值得你连我都不要。 我笑了笑,有点尴尬地扯开话题,快点给傅湘打个电话啦,喊她出来! 2 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傅湘来了之后,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 倒不是因为她话多,而是每当有她在场,我和顾潮生的话题就瞬间变得不再走心。 尤其是当她吃完碗里的米线,然后再自然不过地仰起脸问他,你的能吃完吗?说完,他也不管顾潮生的回答,自顾自就伸出筷子和叉子开始往自己碗里扒拉。 我笑着说,秀恩爱! 她却眼皮也不抬地接话,你也可以把你男朋友喊来,我们一起吃啊。说起来我们还没见过你男朋友呢。 一句话让我尴尬得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好顾潮生习惯了我的慢半拍,每当这种时候都会自然地帮我打圆场,但我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也不帮我了! 对啊,我也有点好奇呢,有照片没?看看!顾潮生说着,眼看就要熟门熟路地伸手翻我的手机。我立刻飞快地往后一缩,把手机朝包里扔去,说,想多了!不给你们看! 从店里出来,我忽然舍不得走。即使这样的情况下在场的是三个人,我仍然舍不得和他说再见。 因为我不确定,下次,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我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这样优柔寡断。再舍不得的人,也要舍。 再不愿离开的少年,也早已是别人的少年。 下午我们一起去看了初中时的班主任。顾潮生曾经说,那时候如果不是她,换了其他任何一位老师指责他,他都不可能会哭,毕竟她在此之前对他从来都是赞赏有加。正因如此,他才不能接受竟然让喜欢自己的人失望。 路上我尝试着找话题,说,她应该很久没见你了吧,见到你一定会很意外的! 他微微有点伤感,说,其实我很久没去看她,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考上最好的学校,也没有一张拿得出手的成绩单。所以我一直躲着不见她,甚至教师节都没发过一句节日快乐给她。但现在,我觉得我总算没有让她失望。 他说着偏过头来看我,我笑着附和,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读懂我眼里的明白。 在老师家里不知不觉便坐到了晚上,出来时夜空中已经有了星星。顾潮生问我,打车吗? 我说,还是不了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陪他走长长长长的路回家。 那样幽暗的星空,看似没有尽头的长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顾潮生瘦削的侧脸,在往后的几年空白时光中,再也没有过。 走到拐过去就是我家的那个巷口时,我第一次提出说,我送你回去吧。 顾潮生惊讶地看着我说,咦,你竟然这么好?真是良心发现!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其实以前每次都是顾潮生送我到家门口,然后再一个人回家呢。 这样想想,竟然觉得没来由地好幸福。 我嘴上却不承认,只是不接话地继续往前一直走。 那一段路晚上没有路灯,我们两个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直走了很久。到拐角的地方顾潮生才开口说,你还是先回去吧,再往前走实在太黑了,不安全。 我听话地点点头,没有再坚持,转过身去。 但才刚背过身,我就哭了。 我小心翼翼,生怕顾潮生发现。 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说一年前我决定放弃他,还是一时冲动,那么这一刻,我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想要真真正正地,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即使往后的时光,我心知自己只能耗尽力气,与记忆为敌,独自一人完成一场厮杀。 我背对着他,在心底轻声地说,再见了,顾潮生。 再见了,希望你和你喜欢的人,永远都会快乐。 希望她永远不离开你,希望你们手牵着手,直到双双老去。 但,只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怕黑,我一个人也可以穿过黑夜寂寥,你相不相信? 3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五年里,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刷新一下顾潮生的微博。 前两年他还常常更新,而我从没给他留言过。再后来他更新得越来越少,直到腾讯推出微信,他发了个微信号在微博上,欢快地说,从今往后我要转战微信啦。 我盯着那个消息很久很久,仿佛上帝为我下了个决定。终于,我连想偷偷关心他的生活,也没有了契机。 如果没有那场凶案,我想我或许真的可以慢慢习惯,习惯没有他的消息;习惯了即使回老家,也避开那段路并不四处张望;习惯了不再在经过我们从前一起走过的每个地方时,跟身边的人提起我曾经和某某一起来过这里。 也许我会遇到其他男孩,谈一场恰好的恋爱。 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很容易,只要努力不去想起就行。 所有人也都对我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甚至可以令你慢慢失忆。 我信以为真,直到我亲眼见证了死亡。 三月初的星城,一片人心惶惶。 城北有持刀凶徒在路边魔障般见人就砍,事发后十分钟不到,朋友圈、qq群内消息已经疯转,人人口口相传,描述得十分血腥可怕。 而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为那个目睹全程的人。 当行凶歹徒朝我这边不管不顾地猛冲而来,若不是身旁有人不走运地替我挡了灾,那么倒在血泊中的恐怕就是我了。 我在一片慌乱之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撞击,跌倒在地,当即吓得双眼紧闭,在地上认命地装尸体,甚至完全不敢呼吸。 整个过程,我的身旁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高声尖叫,有人从我身上径直踩踏而过,我痛得一震,却无法发出哪怕一声轻呼。 终于,耳畔响起刺耳的警笛声,医护人员将我抬上担架,并查验伤势。我全程害怕得不敢睁眼,甚至清晰地嗅到四周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儿。直到良久以后,才有人温柔地安慰说,没事了,你动一下,看看哪里痛? 我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气。 想就地起身,却发现腿一软,整个人掉到担架下面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怕死。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我呼吸困难地察觉,原来直到濒临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敢于直面自己的心。 我疯了一般想要见到他,顾潮生,如果能见他一面,只要能再见到他,让他立刻出现在我面前,那么,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我不怕死,却因为有你,而有了贪生的念头。 年少时光尽数扑面袭来,我避无可避,更没法再欺骗自己。 如果让我前一刻死去,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带着这个秘密成为一摊泥,一座寂寥的墓碑,从此他顾潮生,与这一整个世界,都没人再知道我极力掩藏的秘密,我就觉得自己的心,痛到不能再肆意呼吸。 一直以来,我勒令自己不要爱上他。 我欺骗自己,也可以从容走进别人的爱情。 曾以为精神洁癖是爱,独占是爱,激烈是爱,冲动是爱,盲目是爱,也以为值得花心思维系的,便是深爱。 但这一切逻辑,在面对顾潮生时,却全不成立。 即使他心里早有别的女生,他的一切都已属于别人,但这些竟然都不足以成为阻挠我的理由。 如果是他,哪有什么精神洁癖,他从前与谁相恋,我都可以接受;如果是他,我不再充满占有欲,我只想漫漫时光,能陪他一起走下去;如果是他,我更无须刻意维系这份感情,我必定奉上自己全部的炙热与笃定。 我笨手笨脚地去翻包里的手机,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撒了一地,却顾不上一一拾起。 顾潮生,我要找到你。 即使只是亲口告诉你,这十九年来,我从不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飞去北京。 带着简单的洗漱用品,在上飞机的前一刻我辗转地跟以前的老同学打听顾潮生的电话号码。对方非常惊讶地反问我,竟然连你都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尴尬地说,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对方继续不依不饶,你们怎么搞的,以前关系那么好,竟然也会不联系?上次我和顾潮生见面还聊到你呢。 我一愣,忍不住追问,说我什么了? 对方有点为顾潮生打抱不平地答道,还能说什么,还不就是说你没良心…… 飞机就要起飞,我只能草草结束了对话,关机。 4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北京。机场。 我颤抖着拨通了顾潮生的号码,找了个借口说,我来找以前同事玩。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分手啦?顾潮生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欢畅,把我也带动得忍不住有些开心。但既然他猜测我是因为失恋才出来散心,我便索性顺着他说,对啊,你开心吗? 你够了!他笑着打断我。 我嬉皮笑脸,你来不来接我啊,我连路都不认识。 他说,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吧,我过去挺远的,而且还没下班呢。 你就不能为我请个假? 等等,你不是来找朋友吗?让他先来接你啊!顾潮生似乎终于抓到了重点。我却被点醒般,赶紧说,那好吧,我以为你知道我来,会风尘仆仆赶来迎接我!看来我果然想得太多啊…… 我能感受到顾潮生冲空气翻了个白眼,他说,那你找个地方等我,你先加下我微信,到时联系。 挂断电话,我一个人查了下线路,根据顾潮生所提到的他公司所在的地点,慢吞吞地开始找车站坐车,然后转地铁,再转公交车。 北京真大。 最重要的是,我想到了这是顾潮生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路过每一处街道,看过每一段街景,我都会忍不住猜测,他有没有在这里吃过饭,有没有在那里散步过,曾经又在哪里仰起脸看过怎样的天空。 地铁上,我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他的微信。那一刻心里其实很忐忑,五年的空白,我既好奇,想要从中得知他现在的生活状态,又不想面对这段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慢慢地,一条条往下翻,看到他这些年去旅行经过的许多地方——曼谷、韩国、日本、香港、哈尔滨…… 他看过北城的雪,吹过南海的风。但只要一想到,这些统统是我不曾参与的时光,我就觉得心如刀绞。 快下公交车时,顾潮生已经等在那儿。我与他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还好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笑着迎上来,我假装有风沙,揉了下双眼,趁机擦掉眼泪。而他并没在意。 肚子饿了吧?顾潮生看我一眼,说,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兴奋地拼命点头,他拉着我去街边打车。这一刻我反而有些恍惚,我想到我们一起还几乎没有打过车,常常都是散步。 我安慰自己说,都怪北京太大。 在车上顾潮生忽然说,其实有次回去,我远远地看到你了。 我身子一僵。 看向他,他却并未看着我,只是盯着车子往前开的方向,眼神似乎浓得化不开。 远远地看到你,好像就在去年下半年吧。他说,本来想喊你,但看到你在跟身边的人说话,我不清楚是谁,担心是你男朋友,就没有走近。 他笑着扭过头,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我眼眶很胀,只能一路努力地忍着泪意,直到顾潮生顺着话题接着问,不过,你们怎么分手了呢? 这句话似乎给我的情绪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我心里一直揪着的防线猛地一松,眼泪顺理成章地涌出来。 顾潮生发现我哭了,还以为我是因为失恋而难过,轻轻在我背上拍了两下,然后说,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分手的。说着,他掰掰手指,小声计算,我来北京五年了,我来这边多久,你就有多久没和我联系了。我以为你们在一起这么久,肯定会结婚的。我还想着,不知道你婚礼的时候,会不会给个面子喊我去一趟。 顾潮生说到这里有点兴奋的样子,冲我比画,跟你说,我还想过,如果有天你有宝宝了,我去给你送红包,你会不会让我趴在你肚子上听听小宝宝的动静。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问我,还是你如果没分手,其实本来打算……跟我此生不复相见? 我一怔,十指用力地卡在出租车的门把手上,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稀里哗啦地往外掉。他万分惊讶地看着我,良久才说,你该不会真这么想的吧?你这么狠心! 好在这时候车靠在路边停了,顾潮生忙着掏钱,然后把我拉下去,塞到一家台式小火锅店里。 饭桌上,我终于鼓起勇气拐弯抹角地问顾潮生,她呢?你怎么没把她一起叫来? 顾潮生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回答说,你问傅湘吧? 我心里一下子慌了,表面上微微点头,心里其实紧张得要死。我不敢承认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我再也骗不过自己。 好在顾潮生有点勉强地笑了,他说,我们分了快一年了,她去了深圳。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一颗心马上就要停止跳动般,而他的表情却带着伤感,让人心疼。我忍不住说,那你那段时间怎么过来的…… 顾潮生抬起眼皮,故意有点娇嗔地横我一眼,说,你说怎么过来的? 我想到他之前和傅湘吵架,都会深夜给我发短信、打电话发牢骚,每次都一副苦情得恨不能去死的模样,而这次,竟然是她抛下他远走他乡。 北京城虽然大,但我清楚,在顾潮生的心里,这里永远都不会是家。 他是那么恋家的一个人,每次去超市都恨不得把家居用品全抱回去,他每次微博、微信状态更新有关回家的内容,语气总是激动得欢蹦乱跳:终于要到家了!好开心! 那么,他在没有归属感又没安全感的晚上,孤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要怎么办? 深爱一个人时,但凡你想到他一点点痛,都恨不能十倍百倍地代替他痛。 那现在呢?我压抑着心里的酸涩,现在你好了吗? 他把筷子伸进火锅汤底里,来来回回地扒拉。他说,好了,这么久了,我已经没事了。你相信吗? 我忽然害怕得不敢再聊这个话题。我说,我们要点酒吧,好久没见了,我舍命陪君子!顾潮生看看我,特别嫌弃地说,到底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啊?现在失恋的好像是你吧? 是啊,你陪我。我好难过,你快陪着我。我边说边招呼服务员。 那我要考虑一下!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他笑着夹起一块玉米。 接着我们开始拼酒,一开始顾潮生还非常豪爽,我举杯敬他,他就统统一口喝光,并且非常嘚瑟地跟我炫耀,怎么样,我对你感情够不够深? 但当第五瓶都被我干掉后,他明显担心我喝醉,就来拦我,说,你别喝了,你这样我们待会儿怎么回去,你这么重,我可扛不动你。 我看着他,迷迷糊糊间,争辩说,我怎么可能醉?你想多了,我千杯不醉的好吗!你想让我暂时不喝了也行,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他想了想,说,那行,我们先回我住的地方,你今晚还要去你朋友那里吗?我室友这段时间刚好出去旅行,算你运气好,你要不矫情,就去我那混一晚上。 你室友男的女的啊?你让我睡别人的床?我不干!我头一扭。 谁让你睡别人的床了,你睡我房间,我睡他的。你要真喝醉了,我还担心你把他房间端了!顾潮生说着拉起我就去结账。 从店里去他住的地方倒是很近,打车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我还嘲笑他说,这么点距离为什么不步行?他顺口接话道,我现在老了,没力气。 是不是因为没人陪你散步,所以你走不动啦?我笑着问。 顾潮生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话,顺手匆忙把我塞进电梯。 那个晚上,顾潮生被我怂恿着也喝了好多瓶,我倒实在喝不动了,就把自己乱七八糟地摔在他客厅沙发上。 他可能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没醉。 我看得出来,他也没醉,只是迷迷糊糊的,没什么力气了,他就躺在我对面,整个身子深深陷到柔软的沙发里。 我看着天花板,一根一根掰着自己的手指,问他,顾潮生,你还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吗? 废话!他懒洋洋地答。 那时候你学习成绩特别好,我记得有一次,上美术课,我们学剪纸,你看到了我剪的,你跟我说,觉得我特别厉害,剪出来的喜字真好看,我一下子也觉得自己厉害了起来。 然后呢?他问。 后来上中学,你非要考那个什么破学校,我装肚子疼,连省重点也不敢去考,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多想跟你一起玩,但是我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你才会也想和我一起玩。所以我想,我先接近你,不管怎么样都和你混熟了再说。 再后来,你说你喜欢青蔓,我心里想你喜欢的女生真漂亮,我不漂亮,怪不得你不喜欢我。可是你竟然跟林西遥在一起了!我特别难过地哭了一晚上,我觉得林西遥也不是特别漂亮啊。后来我想了一下,其实可能是因为她比我勇敢。要不,就是她的确比我漂亮,只不过我不愿意承认!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不是因为忙着恋爱才不来找我玩,也许是因为林西遥能看出来我心里有鬼呢?我想证明自己和你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所以我跟全世界宣布说,我喜欢许眠歌!我要追他!然后我还拼命地逼你帮我出谋划策,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有借口频繁地来找你了…… 你跟林西遥分手了,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替你不值,简直想偷偷去揍她!但我又想,如果她一直跟你在一起,那我不是也很可怜?你跟她在一起,你就不来找我,所以这么看来,你和她分开也挺不错的……我坏吧? 谁知道你换女朋友比翻书还快!我以为你至少调整一段时间才能有新欢呢,没想到高中开学才几个月啊,你就把周蔷追到手了。当时我在你们教室门口看到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这次你总算搞定一个又漂亮又温柔又美丽又大方的姑娘了,我想我应该替你高兴,我必须替你高兴!可是你怎么那么蠢!竟然把她害得被迫要转学……还非得转学去外省……你知道你哭着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我看着你站在大雨里,我有多难过吗?大晚上的,你给我打电话,我听着你哭,我也哭了,但我却不能让你听出来…… 你们分手后,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又和傅湘在一起的。不过这一次,按照你以往每段感情的持续时长来推算,我天真地以为这次又没多久的。我想大不了就是等嘛,等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愿意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竟然等不到了呢……你们感情那么好,最重要的是,傅湘对我也很好,她一点儿都不排斥我的存在,这让我觉得,那个偷偷期待你们分开的自己真的很坏很坏…… 我再也没办法骗自己陪在你身边了,所以我想,就顺着楚乐的意见,跟你分道扬镳吧。如果再也不见你,我觉得我总会好起来的。我不信我没有了你就不行,难道得不到你我就会死吗?我不会!所以我和你断绝了一切联系,让你嫌弃我重色轻友,让你讨厌我……但你竟然给我打了三十多个电话,那一刻我忽然在想,原来我对你来说也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挽留我?但是,既然我这么重要,为什么你只要一忙,就想不起来要找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打那个电话呢?顾潮生,你知道那个电话让我有多难过……你在电话里跟我说,说你难过的时候想到的是我。我多想为了这句话奋不顾身地跑来找你啊……但是你又告诉我说,傅湘也要来找你了。你让我一时天堂,一时地狱,我简直要疯了…… 在我们家附近,偶然碰到你的那次,你知道吗?我当时在拍照,拍好了才发现,你竟然也被抓拍到了那张照片里……哈哈哈……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我高兴得简直要疯了!但看到你冷冷地对我,我又很难过。我难过完了又继续很开心,因为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一个人为什么会生另一个人的气呢?难道不是因为在乎?我一想到你会为我生气,我就特别开心……你知道吗?我特别害怕,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对我又客气又冷漠,我怕你再也不会对我说心里话,我怕你看到我就再也不想理我……还好你没有…… 我送你回家的那个晚上,当时我就跟自己说,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很长,我不想再纵容自己这样下去。我必须放弃你,我必须放弃你!顾潮生,我当时下定决心要放弃你的啊!我觉得自己很棒,我在从没和你一起待过的城市生活了五年,我以为这样我就能不用再想起你,为了不想起你,我连回家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因为每次到这种时候我就担心,万一,万一我又和你偶遇了呢?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只有在见不到你,完全没有你的消息的时候,我才能做到不去想你……如果真的让我见到你,那么我的一切努力又会成为泡影……我会忍不住想要和你说话,想要接近你……我就是这么没骨气!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吗?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差一点儿就要没命来见你了……长沙城的砍人事件你听说了吗?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吓坏了,我被人推开了倒在血泊里……我当时迷迷糊糊之间,竟然发现自己满脑子里全是你!我哪有什么狗屁男朋友,我那是骗你的!我早和他分手了,但我知道你和傅湘还在一起啊!所以就算我再怎么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还是担心打扰到你的幸福,哪怕,哪怕我根本没把握我能不能破坏成功……哈哈哈……我觉得我可能根本没有成为第三者的潜质吧……第三者也不是我自己想当就能当的啊……你说对吧? 如果没有那声枪响,我也不可能鼓起勇气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但是,既然我来了,不管结果是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只是想……想告诉你…… 醉眼蒙眬间,我下意识地去看顾潮生,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也闪着光。我却紧张地闭上眼,小声说,我喜欢你十九年了,我就想知道,十九年了,你为什么从来也不愿意,考虑考虑我呢? 顾潮生没有说话,而我,一直在哭。我闭上眼,害怕发出任何动静,我竖起耳朵,只敢凭听觉去判断他的反应。 很久很久以后,我的额头忽然落下了一个轻若无物的吻。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潮生贴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然后,他很慢很慢地,伸出双臂,以一个极其温柔的姿态,将我搂入怀中。 那是我一直憧憬,却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的梦变成了真的。我以为顾潮生终于确定我的心意,会不管不顾地来到我身边。 可惜我又错了。 良久,我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在叫我的名字,温澜。 我应了一声。 是你先告诉我,你喜欢许眠歌的。他含混不清地说,所以,我才决定和林西遥试试。 那一刻,时光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停下它的脚步。 我在这个轻如尘埃的拥抱里,才明白,时光真的已经走过太远,根本回不了头。错过的时间,也都补不回来了。 他第一次牵手,是和别人;他第一次亲吻,是和别人;他第一次受伤,是为别人哭;他第一次深爱,是与我无关的蚀痛。 即使他现在抱着我,给我温柔的亲吻。但过了今天,这些就都不会再有了。 窗外夜色朦胧,我轻轻推开他,缓缓离开他的怀抱,像完成一场盛大的放逐。 我退到他的房间,仓皇地关上房门,一个人顺着墙壁滑倒在地,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那个房间里有他的气味,却从来不是属于我的。 这些年,我们在别人的爱情中不断练习,他换了不计其数的女友,而我也分别被几个不错的男生宠爱。 但不同的是,他最后爱上了别人。 这世界上,也许只有爱情,是一根没办法弯曲的线。 从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很多年前,在阳光正好的校门口,听他对我说“以后放学我们一起走吧”的女孩。 也不再是那个写很多对不起给他,让他觉得心疼的女孩。 门外顾潮生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早上醒来时,我发现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过去推他两下,他没有动。于是我留下一张便笺,拿上简单的行李,推开大门。 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5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到这日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 那之后,我再没有主动找过顾潮生。直到过完清明,他忽然发来短信,只有简单几个字:我决定辞职去深圳,我们和好了。 我看着短信,久久没有回过神。 隔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个:那很好啊。 他没有再回。 然后又是将近一个月的空白。 “五一”放假回家,我正吃饭,这时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问我在家吗,我边扒饭边含混不清地说,当然在啊。 你干吗呢?顾潮生问。 我爸新买了个家庭装的卡拉ok,家里来了一堆亲戚,都在唱呢,你听见了吗?好吵。 我说着起身,自然而然地走到窗边。 从我站着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那条从前看着顾潮生回家的小路。我想起从前的很多年,只要一有空,哪怕下雪天,他也会从那条路的尽头出现,缓缓走向我,笑容清朗,眼睛弯弯。我们一起溜到网吧通宵上网,或者干脆买鞭炮来放。一起去散步,我总有错觉,仿佛走着走着,就能走到地老天荒,走完一百年。 很多回忆猝不及防地重回脑海,我刚想挑几样来说说,顾潮生忽然一本正经地咳了一声。 跟你说,我带傅湘回家见父母了,我们打算这个月月底的纪念日订个婚,你来吗?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床褥都改变,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耳边传来e神的歌。 我对着电话,突然就哭了。 来啊,当然来了。 终章 温澜:你是我再没可能完成的梦 温澜做了个梦。 梦里,她清早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陷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被一床浅灰色的薄被包围。 房间空旷,窗外却折射进来温暖的阳光。 她偏头去看,阳台上是顾潮生养的青色的盆栽,还有几条欢快摆尾的金鱼。 床头柜上似乎有张便笺,她企图伸手去拿,才发现前一晚的宿醉还没全醒,头仍然在痛。 她于是起床,慢吞吞地摸到洗手间,拿顾潮生的毛巾洗了个脸,看到他放了新买的牙刷在洗脸池边上。 一边有张便笺,写着“杯子就用我的吧”。 她晕乎乎地洗漱完毕,再回到房间。看到床头的便签上顾潮生熟悉的笔迹:醒来了不要乱跑,等我下班回来。 想到前一天晚上,她醉酒后说给他听的胡话,而那个温柔的亲吻与拥抱,是真的存在吗? 她有些分不清了。 冰箱里有三明治,她啃了两口。摸索到自己的钱包,穿着拖鞋跑到楼下,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些家常菜。 那个下午,她在厨房折腾了四五个小时,这才慢吞吞地做好三个菜。 她一直清楚,顾潮生的手艺绝佳,一想到自己的厨艺肯定会被他嘲笑,她有点退缩,但又有点执着。 快五点的时候,微信响,她接到顾潮生传来的语音消息:醒了吗?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欢快地回过去。 下班前的短会被我翘掉了,现在快到家了。顾潮生又发来一条:想吃什么?冰箱里有我早上买的三明治,你吃了吗? 她忍不住自顾自笑了,我买了菜,你快回来吧。 没多久,就听到钥匙响。 她迅速擦干净手,两步蹿到门口的位置,顾潮生开门的时候她刚好站稳脚跟,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她张开双臂。 好啦,抱抱。他说着,再自然不过地凑上前,轻轻拥抱了她,并且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有点头疼地说,我的水平就只有这样,你将就尝一尝…… 顾潮生忽然神秘地从背后抖出一个塑料袋,她接过来,里面是两听鸡尾酒。他说,我肚子已经很饿了!早上忙到现在,都没吃午饭。 她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塞到餐桌前,然后自己去盛饭,问,中午公司不是应该有东西吃吗? 来不及,想赶着早点回来,所以加了会班。他笑着夹起一块排骨,让我先尝尝这个…… 她立刻紧张地捂住眼睛说,嘴下留情! 还不赖哦。他居然吃得津津有味,说,你快点坐下一起吃啊。 哦……好。她有点慢半拍地捧起自己的碗,拉开一张椅子。 这时候顾潮生忽然伸手拽住她,稍一用力,她便整个人滑到他怀中,他说,就坐在这里吃吧。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脸红的样子。 她忽然有点错愣,心慌慌地去尝另一道清蒸鱼,好像我的手艺还不错呢…… 比起我就还差了那么一点儿。顾潮生笑着敲一下她的头,然后从她碗里再自然不过地夹走一块鱼肉。 她眼光忍不住地跟随着他的筷子,惊讶地看着到手的肉飞了,忍不住问他,盘子里还有一整条呢,你干吗要抢我的? 我觉得你碗里的好吃一些啊。顾潮生调皮地眨下眼睛,要不你也吃我碗里的? 吃就吃!她立刻毫不嫌弃地把他的碗直接抢过来,我和你换好了!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地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以及温暖的怀抱。 一想到虽然之前的那么多年,这些曾属于别的女生,但从今往后,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再也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她吃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有亮亮的光,还有她从没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自己的模样。 饭后顾潮生掏出两张电影票,说,下班路上我赶着去买的,怎么样,座位是不是选得很赞? 想骗我……她接过来看了看,根本是趁着上班时间偷溜出去买的嘛,不然哪能选到这么好的座位? 那你去不去!顾潮生边说边孩子气地扯扯她的胳膊。 她甜蜜地把票揣到口袋,说,等我洗个碗! 洗碗的时候,顾潮生一直在她身后,双手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她拿洗碗布一圈接一圈地擦盘子,忍不住笑得轻轻眯着眼。 真有点希望,面前有好多好多个碗,永远也洗不完。 你在干吗,水龙头开着也不冲盘子?还是他看穿她陶醉的表情,轻轻敲醒她。 他们一起下楼,从小区门口便手拖着手往电影院走。 有两条街吧,要走三四十分钟。顾潮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 也不是很远啊,她想。 虽然从前也和他一起散步,但是像现在这样,手拖着手,还从来没有过。她被他温柔地牵着,好像一直往前走,而道路都不会有尽头。 电影院里,她抱着爆米花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丢,偶尔也伸手往他嘴里塞几个。 你再这么吃,变成胖子了怎么办?顾潮生笑着问她。 她想了想,眼光清澈地扭头盯着他说,不知道。 他笑了下,伸手轻轻揽过她的头,揉到自己怀中,命令道,不许吃了,专心看电影! 很轻很轻的动作,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疼她。 她就那么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看完那场电影。以至于后来,她都不记得电影讲了什么,只记得他暖暖的体温,还有轰隆隆的心跳。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温澜都没想着要找工作,只是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出门买菜,下午慢吞吞地做好饭等他回家。 偶尔也会接到顾潮生上班间隙里给她传的简讯,如果是语音消息,她会重复听好几十次,如果是短信,她也能翻来覆去地看啊看啊看个不停。 客厅的电视永远在播顾潮生租的连续剧。 她好像终于来到他的生活里,接近他的一切,而中间空白的五年,她和他所有的过去,没人再提。 他带她去看了场歌友会,因为刚巧赶上档期,他从朋友那儿弄来的门票,是古巨基的。当晚基仔唱了首新歌,她不记得词,但觉得很好听。 有天晚上,她横躺在他怀里玩手机,忽然听到他的微信响了一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在跟她闲聊的话题突然就没了后文。 她疑惑地回头看他,追问,怎么了,谁发的消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也不再追问,反倒找出几个小笑话,笑嘻嘻地讲给他听,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她感觉到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声音淡淡地说,嗯。 第二天,她起得比平时都要早,看到他还没醒,她爬起来煮了面,煎了两个蛋,切好几片火腿,还烫了盘生菜,然后捧着一本他书架上的书,半躺在沙发上,边看边等他的闹钟响。 没多久,顾潮生睡眼惺忪地经过客厅,看到她,走过来亲她一下,然后去洗脸刷牙。 营养早餐!他惊喜地说。 不!是爱心早餐!她指着盘子里那几片被切成心形的火腿纠正道。 他看看她,宠溺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分你咬一口。 吃过东西,她套了件针织衫,坚持要送他去上班,说,就送到车站,看你上车。 他拗不过,只好拉着她一起出门。 这样一起压马路的清早,虽然是在北京,仍然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她禁不住有些怀念,很多年前的清晨五点半,小巷里昏黄的路灯,还有在粉店边吃米粉边等她出门的少年。 在车站分别时,她轻轻踮起脚,亲吻向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的吻,之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说,你快走吧,别迟到啦,拜拜。 看他上了公交车,车子渐行渐远,直到驶出了她的视线,她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路上,她接到一条微信消息,是她和他共同的朋友发来的。 是一个顾潮生朋友圈的截图,朋友用画笔软件抠出一个圈,指向明确。被圈出的id,是她没加过,也没见过的。 不知道怎的,她又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听到微信响时,有些紧张的表情。 来北京的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朋友发这个给她看,应该也只是抱着与她共享八卦的心理。 那条评论的内容是,北京的天气好吗?如果我来,风沙会不会太大? 她想问朋友,这个id是谁,但不知怎的,却只是牵强地发过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笑脸。 朋友追问,有八卦? 她犹豫了下,却没有再回。 其实不用朋友点明,她已经有些没来由地心慌。但她想到这些天他们都相处得很好,想到他搂着她,一起做饭,一起刷碗,一起在沙发上追剧。 如果人生就像这样,不用再考虑其他地过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开心得直到死去。 她发了个消息给他:等你下班我们去逛逛宜家吧,我去接你。 素来喜好家居的他一定会欣然答应,她想着。 然后她嘴角上扬地回到住处,收拾自己。 顾潮生一直没有回信息,她想,他应该是在忙吧,可能是在开会,所以手机设置了静音。 辗转到他公司楼下,她等在路边。 很奇怪,她莫名地有点紧张,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看看手机屏保,时间刚好。六点十分,顾潮生从那幢大楼里走出来,却没有看向她的方向,而是朝另一边的某人招了招手。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那一刻,她可以走上前,和对方打个招呼,然后顺其自然地挽住顾潮生的胳膊。她可以客气地喊对方一起去逛逛,或者去家里坐坐。 但她双腿好像灌铅一般,竟无论如何都无力动弹。 最终,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那个身影…… 他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径直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她也跟在后面,拦了车,让司机不动声色地跟上。 她不懂自己为何像个偷窥者,但却无力阻挠自己的莽撞。她看到他们到咖啡馆,找了个包间坐下,她便要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点了杯冷饮。 那个距离里,她听不到里间的对话,但她盯着自己的微信,顾潮生竟然一直没有回复她,甚至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发个消息给她。 她隐约猜到些什么,可这猜测更令她害怕。 慌乱地箍住双臂,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高脚杯里的冰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天色渐暗,终于,她等到女生从里间单独出来,然后去路边拦了车,不知去向。 顾潮生怎么没有送送她? 她有些奇怪地想着,这时,手机终于振动,是他发来了信息:你在哪儿? 在家。她飞快地按下两个字,一边迅速地起身、付账、预备拦车,一边继续回复,我看你一直没回我,以为你加班走不开,就在家等你了。 她疾步往外走,然而快到路边时,却被人一把拉住。 你都看到了?夜色中,他的眼神像浓得化不开的雾。 她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刚到,我什么都没…… 她话音还未落下,已经被他用力搂入怀中。他轻轻按她的头发,声音听来也有些难辨真假,乖,我们回家。 她不知自己的反应算不算恃宠而骄,但正因为他什么都没解释,想用一个拥抱企图让她不再追问,她反倒不悦地推开他,质问他,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温柔。 他轻轻地张开双臂,没回答她的话,他只是说,抱抱。 她用力摇头。 街灯下他的怀抱,是她一直向往留恋的地方,可此时此刻,她却成全了自己的骄傲。 他忽然无力地垂下手,眼光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对不起。顾潮生说。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问,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他有些无力地重复。 你以前说过,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她说着紧闭双眸,似乎生怕一睁眼,就再也见不到他一样,以后你也会这么想吗? 嗯。顾潮生慢慢地走近她,仍然固执地把她塞到自己怀里,她此刻终于无力地任由他紧紧拥着,他说,其实没有人会知道,所以,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她抬起头,路灯微微刺眼,她觉得有泪意。 最好的朋友。他说,青梅竹马,独一无二。 街边的书店门口,竟然在放那首她和他一起看的歌友会上,基仔唱的新歌。 大概过去有爱过,以挚友之名 像对爱侣却已暗杀了刹那激情, 就算拥吻坚持有反应。 对着沿街的灯火,哪一盏未数过, 现在靠枕边谈心,难道及从前讲得更多。 待放已久的心花,手一拖便结果, 剩下暧昧过的好感,也已撕破。 共你亲到无可亲密后, 便知友谊万岁是尽头, 别似亲人那么怀抱我, 也别勉强共老朋友手拖手。 她用力地去看他的眼睛,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错过这个夜晚,他就再也不会属于她。 眼泪不听话地沾满她的脸颊,她摇摇头企图甩开它们,却猛然从睡梦中直起身。 她激动地环顾四周,悲哀地发觉,这竟然只是个一半甜蜜一半痛彻心扉的梦? 但即使在梦中,她都不能取代他心中的挚爱。 漆黑的夜色,她房间甚至都没有点一盏灯。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深夜,她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不发一言,却哭得那么令人心疼。 大概,她今生再也不会接到他拨来这样的电话。 她想到梦里傅湘的背影,想到他温柔宠溺的神情。 轰然间,她泪如雨下。 现实与梦境错乱交替,她心神不宁地只能用双手抱紧自己。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那个与他相识于微时的夏天,她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啦。 原来,从那时起,她已经注定不会留在他的世界。 “我以为我与你回忆无数,睥睨所有旁人,但终究忘了,你与她往后的几十年,漫长到足以盖过我们曾经的一切。” 就着夜色深深,她捂住脸,肩膀止不住颤动,压抑地痛哭。 又想起那首歌。 这世间有无数可能,而人越想要,越没发生。就像我不可能,参与你的皱纹。 顾潮生:大概过去有爱过,以挚友之名 温澜,记得有次在你的朋友圈看到一篇你转发的文章,你评价它时,复制了一句:人生之中最重的秘密与最爱的人,总是藏得最深,且不被人知道。 我不知道这五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应该不算太好吧。 自从你离开北京,我常想起那个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在我房间吐得满地都是。我趁着你迷迷糊糊地睡着,把你抱到床上,替你擦拭被你弄脏的衣服。 那个晚上,我坐在床边,看了你很久。 借着月色,我发现,五年没见,你瘦了很多,也更漂亮了。 我记忆中的你,还是那个上学时剪着短发,穿着浅灰色背带裤,常常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女生。 那时候我常说你,嫌弃你走着走着就从我左侧换到了右侧,再走着走着,又倒回左侧。 我埋怨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走在同一边,你只是笑,却不说话。 其实,我不是觉得你麻烦,而是觉得你很可爱。 看到你脸上永远欢快的样子,我从没有让你知道,你是那个我觉得很特别的女孩。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喜欢的女生,要么是班里最漂亮出挑的,要么是让我带出门最有面子的。我像所有男生一样,对自己未来女朋友的期许,只有一条,那就是:拿得出手。 和你接近时,我并没把你列为备选对象。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我觉得和你相处很轻松,也很自在。 那时候我经常和阿宝聊天,而你每次跟在身旁。每当切换一个话题,我都会问你,澜澜,你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了吗? 我带着点嘲笑你笨的口气,而你却毫不在意,天真地看着我说,没有啊,你跟我说说呗。 而我总是故意不告诉你。 看到你被捉弄时露出无奈却又好脾气的表情,我就忍不住自鸣得意。 后来,我骗你说我对阿宝也动过心。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把自己搬出来,与阿宝对比的想法? 反正,我看出你当时微微不屑的神情。 你一定觉得我是真的花心吧。 随随便便哪个女生,我都动过心。 其实我没有。 我只是在那一瞬间有一点点想告诉你,我喜欢过你。 只是我的反射弧有点长,当时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只是单纯以为和你走得近。直到你对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叫许眠歌。 我当时愣了愣,胸腔有股不爽,但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 你不知道,我当时一直傻傻地把这种心情解读为:我觉得许眠歌配不上你。 于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帮你去追他时,每次看他拒绝你,我反而有点替你高兴。 我心想:他不答应你,是他没福气。 只不过,我从来没把这些告诉过你。 你知道的,男生都有点晚熟。 当我莫名其妙有点赌气地决定和林西遥在一起后,有次回家的路上,看到你一个人孤单地在前面走的背影,你一定猜不到,我当时竟然有点得意。 我心里想着,活该你追不到许眠歌,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是不是很嫉妒,是不是会因为落单而很不开心? 我当时的心理活动特别好笑:你高兴,我想方设法让你不高兴;你不高兴,我想到你是因为我而情绪低落,我就很高兴。 所以,我一直保持着优越感,直到我发现,慢慢地,我竟然开始喜欢上林西遥了。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习惯。 那时候的我反正也分不太清楚。 发现她跟钟暗牵扯不清时,我很生气,但最让我觉得受挫的,是我骄傲的自尊心。 我记得那天下了场大雨,而你陪我淋了一场雨。 从此,我与林西遥再没联系。 进入高中,我和你不再在一个班里,我遇到了周蔷。你知道的,班里所有男生都想追她,而我发现,她竟然对我表示了好感。 有点虚荣心作祟,我给她传了张字条,我没想到这之后,她就主动宣布,我们是男女朋友了。 与此同时,听说你也和徐南走到了一起。 我根本没时间心虚,一想到不能输给你,我便认认真真地与周蔷谈下去。 如果不是那次生日会后,周蔷因为我而被迫转学离校,我想我不会觉得自己那么愧对她。 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谁也不能假装没发生过。 那次深夜,我难过而失态地打电话给你,你以为我是为周蔷的离开而哭,其实只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是因为不敢面对这么浑蛋的自己。 我竟然让喜欢我的人承担我做的错事,而我,我没办法接受转学甚至被劝退。 温澜,那时候夜深人静,我想到你的脸,我发现我不想离开学校,竟然有个原因是我不想离开你。 即使当时,我们已经不常一起上学放学,但我总下意识觉得,和你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通过每天的陪伴来证明。 你始终在我心里。 你在恋爱,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敢打扰你。 我害怕我找你,你会告诉我你没空。我的骄傲令我不愿意深想。 回头去看,我有些可笑地发觉,我竟然就这么不得要领地谈完两场恋爱,在你眼中,你一定曾疑惑我在玩弄感情,对不对? 后来我常想,我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就是在这时遇到了傅湘吧。 对你,我总是错过。 和傅湘在一起的最初,我依旧是浑浑噩噩,一心扑在高考上。 记得有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约你一起去吃烧烤,当时我问你要报什么学校。我当时跟你说,我想去成都。而你看着我,我一直企图从你眼中收获点什么,比如,你想跟我一起? 就好像从前好几次,我们都好运气地分在一所学校。 我总以为这是缘分使然。 直到你说,我才惊觉,原来操控缘分的,是你的决心。 但那时,我从你眼中却丝毫没有看出你有半分想跟我一起去的打算。 我有点难过,也有点灰心地想,你果然心有所属,你不喜欢我。 最终,我没有去成都。我留下了,留在了有你的城市,但我却不再去找你。直到后来我发现,开始一段感情,陷入一场热恋,都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只在于你想吗,你愿不愿意。 傅湘和你其实有点像,她心无城府,也不嫉妒。 你一定不知道,从前林西遥多少次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和你走得近。她跟我说,我既然是她男朋友,就应该照顾她的感受,而她不喜欢你,我也应该和你保持距离。 那时候为了你,我们其实没少冷战。 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在得知你为了楚乐竟然答应不再和我联系后,当时的我有多么吃惊。 但傅湘不会像林西遥这样。 她觉得我和你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是发小,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交情。 曾经你不理我,不联系我,不找我的最初,她还一直一直地安慰我。 五年,温澜,你知道五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以为我与你再没可能,连哪怕是一丝丝的可能都没有了。 我试过拼命打你的电话,给你发无数的短信,我还曾经想过要不顾一切地冲到你面前去找你,我要质问你为什么你这么狠心。 即使只是做朋友而已,你竟然不愿意为我,稍稍去跟楚乐争取。 是傅湘的话点醒了我。 她对我说,你有你的选择,作为朋友,我能做的是祝福你,而不是怪你。 后来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我不是一直声称是你最好的朋友吗?那么在你最需要得到我理解与祝福的时候,我又怎么能让你为难? 你找到了喜欢的人,而我,我身边也有人一直陪着我。她陪了我五年。 五年中再想找你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 我试着打给你那个电话,其实是因为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但我痛恨我自己,为什么始终保持着那份骄傲,我的骄傲不容许我低头对你说,让我爱你。 我的骄傲指引着我口是心非,我的骄傲指引着我催眠自己,我告诉自己你过得很好,你和楚乐很相爱,因为如果你们分开,你一定会告诉我。 假如你们没在一起了,你听到我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你一定会阻止我。你会告诉我,我可以打扰你,你不怕被我打扰。 我是这么想的,我错了吗? 这么多年,我始终以为我是懂你的。 你像个始终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带着让我一眼望穿的热情,每一天的你看起来都那么高兴。 我一直以为我是对的,我看到的你,就是你本来的样子。 而我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后,你会告诉我说,你曾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是痛的。 你看我与别人在一起,你痛;看我为别人哭,为别人难过,你痛;直到最后你故意与我断掉联系,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为了避开我。 你以为我从没爱过,所以你想要逃脱。 得知一切的那个晚上,我抱着你,很轻很轻地抱着你。其实那时候的我很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令人觉得不真实,我轻轻地抱着你,好像稍微一用力,你就会碎。 你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地回到我房间,砰地关上房门,那一刻,我和你便好像被分隔在两个世界。 是那声闷闷的关门声令我惊醒。 这五年间,我和你之间已经有了太大的空白,而我竟然花了四年的时间,适应了傅湘的一切。她去深圳时,我甚至第一次有了地球停止转动的感觉。 那也是我第一次没有再想拨一通电话给你。 我没有找你哭,而是一个人,独自身在北京,通过努力地工作,竭力令自己不去想失恋的事情。 而我也真正见识到了时光的能力。 再次见到你,我发现,我似乎已经能够做到云淡风轻。 只是在看到你宿醉未醒晕乎乎的样子时,我仍然有些抑制不住地心疼。 我静静地在床边陪了你很久,但最后,我还是回到客厅沙发上,假装自己也醉了,直到我听到你起床,收拾一切,最后轻轻关上门,独自离开,这才起身。我走到窗前,看你从楼道出来,走到路边,坐上一辆再也不会回头的出租车。 奇怪,我忽然像是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也是这样的清晨,我在你家楼下等你,我们一起边聊天,边说说笑笑地去上学。你背着个粉色的小书包,马尾一晃一晃的,我走在你身边,好像一伸手,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 你走后,我去了深圳。 也许因为这段感情是靠失去你而换得的,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再中途舍弃。 傅湘说,她一直在等我,而我果然没让她失望地来了。 这世上的一切,或许都有因果,而最令人唏嘘的,却是时光轰隆,永远不再给人回头的机会。 爱或者不爱,都不能重新洗牌。 五一小长假回家,我拉着傅湘经过你住的那幢楼,我指着二楼房间的灯光对她说,那是温澜家。 她笑着说,是吗?那我们订婚时,你记得喊她。 于是,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隔着万家灯火,想到过段时间我应该会凑首付买房了,那么,也许以后,我不会再经过这段路。再过很多很多年,不知道我是不是会忘记曾经和你一起去过的地方。 电话挂断时,我听见你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哭。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全文完】 番外 顾潮生篇时光记得你,已不带爱意 在离开顾潮生很久以后,温澜终于忍不住又搜索到他的微博。她把他放进“悄悄关注”那一组,然后坐到电脑前,把他近来写过的微博看了个遍。这两年来她不曾参与他的点滴生活,她虽然好奇他过得如何,却又不敢去问。 看来倒还不赖,温澜看到近期他发了一条生日祝福的微博给一个女生。女生在下面回复了一个笑脸,开心地说,零点耶,好有心喔! 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生日快乐,却因着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让温澜心里无限酸涩。她想到与他相识多年,却从未在生日当天的凌晨收过他的短信。可见女生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再不济,也比她重要。 前年她回老家,偶遇了顾潮生,还有当年一个喜欢他的女生。尴尬的三角阵仗,温澜原本并不想参与,但顾潮生坚持请她吃个便饭,她只得应允。望着他晶亮的眸子,她感觉恍若隔世,一时间竟也有些挪不开步子。 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老同学已把车开来。她钻进车里,顾潮生理所当然地打开另一扇车门,坐到她身边。车开了一段,副驾驶座上的女生突然开口,顾潮生,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温澜这么多年,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温澜一愣,原本许久没见的尴尬就还没缓和,这样的问题直直戳中她的痛处,她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顾潮生倒也没打算让她出声,不知是为了替她解围,还是急于申辩。他忙开口接话,我跟温澜认识太久了,十几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没办法,太熟了啊我们,温澜,你说是吧。 说着,他扭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温澜也尴尬地笑了笑,却心虚得没有接话。旁人看来,或许也算是她默许了这个回答。她把头扭向窗外,看着夜色深深,感觉自己的心口很闷很闷。 她曾有太多次,想针对这个疑惑亲自开口解释,可惜多年来,顾潮生总是这样,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七年前,顾潮生和林西遥,还有温澜是初中同学。那时温澜和顾潮生就已经交情不错,青梅竹马,相识多年。 林西遥最先接近的却是温澜的圈子,连温澜都没有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林西遥已经和自己身边的姐妹都处得还可以。不管是任何小团体的活动,都有她的身影。林西遥开始频繁来找温澜聊天,学校的乒乓球台旁,中午一起去打饭的路上,体育课上她也会特地跑去买瓶水递给温澜。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与她多聊几句顾潮生。 温澜一早就感觉到了这点企图,可她天真得可以,总觉得林西遥这样明目张胆的计策不可能随便成功。何况那时顾潮生跟她提过,他觉得班花长得不赖,深得他心。 温澜对此深信不疑,更不信心中已有班花的顾潮生,会被别人勾走。所以面对林西遥的再三接近,恨不能深入顾潮生生活方方面面的提问,她也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 她实际是有些私心的。 她总觉得跟别人说起这些,特别骄傲。似乎顾潮生是她独有的宝贝,他的一切,只有她懂,只有她有资格说与旁人听。 林西遥卑微的模样也让她断定这一切只是这个姑娘的一厢情愿。 直到那个傍晚,原本循例跟她一起乘公交车回家的顾潮生头一次爽约。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要去哪儿,已经见他一脸神秘,似乎要对她宣布一件天大的事。他说,我答应林西遥了。 夕阳原本温柔,照在温澜眼中却莫名刺痛了她的双眸。她努力地扯扯嘴角,给他一个足以让他放心去约会的微笑。她说,真没想到,不过还是恭喜你了。 顾潮生倒也很照顾她的情绪,赶忙补充说,下周五我陪你去等那个谁,放心,我不骗你! 说完,他便乐颠颠地拽紧书包背带,几步跑得没影。 温澜没有吭声,低下头踩着自己单薄落寞的影子徒步去车站。上车后她坐到窗边,远远地看见路边林西遥走在顾潮生身侧,两人低声耳语的样子。她本该收敛心情,调整自己,可忽然眼泪就汹涌地大颗滚落。 她想过顾潮生会和别人恋爱,却没有想到看到他与别人牵手时,自己会是这样难以接受。 后来的许多年中,她每每想起此刻,似乎都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最初失去他时,蚀心的痛。 顾潮生口中的那个谁,是许眠歌,也是所有人口中温澜的心上人。 从前顾潮生开玩笑问她喜欢谁时,在场的人纷纷屏息静气,似乎都在等她的答案。她偏偏不让他们如愿,她也不肯给顾潮生拒绝抑或嘲笑她的机会。所以,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那句莫须有的问题,而是坦荡荡地吐出一个男生的名字:许眠歌。 话音一落,周身的人莫不咂舌。唯独顾潮生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他啊,我帮你搞定。 温澜听他这样说,多少有些胆战。但看到顾潮生笃定的眼神,她一下子就鼓起勇气开始入戏。她说,我怕他不喜欢我,你先别那么快告诉他好吗? 拖延政策一下,顾潮生自然常常帮她出谋划策。譬如温馨的爱心早饭,还有节日贺卡。她一一照做,有时竟好似连自己也瞒过。望着顾潮生作为好友热心肠的模样,她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温澜当初这样一说,完全是为自己能继续留在顾潮生身边找了一个最好用的借口。却没想到,这也促成了以后的许多年中,她与他,最不可能的缘由。 林西遥之所以向她求助,必定也是认为她对顾潮生并无所图,相信她会掏心掏肺地帮助自己。温澜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她轻轻抹一把眼角的泪,原来骗过了旁人,真的就没了机会。 她曾天真地以为,像顾潮生那样优秀的男生,钟情班花是理所当然的。她这样渺小普通的女孩,仰望他更是正常。 正因为这样,她才连想也都没想过要更近一步。 可林西遥与她同样普通,同样是掉到人堆里不好找的姑娘。她不懂为什么林西遥能得到的,她却没有。 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傻,没有鼓起勇气?否则,或许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就不是别人了。若论了解,林西遥怎会有自己懂他?可她仅凭从自己这里打探来的消息,就已经赢得他的青睐。 他们一行人驱车去吃跳跳蛙,林西遥叫了几瓶啤酒,几杯下肚就已经双颊飘红。她指着顾潮生质问,你现在到底跟谁在一起?不是温澜,那到底是谁? 温澜在一旁安静地吃菜,不说话,其实心中也在暗暗期待这个回答。 当年临近毕业,顾潮生和林西遥也频繁冷战。他找温澜诉苦,她和他一边逛街,一边听他抱怨说林西遥又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暧昧。温澜不知道怎么劝,或者她也不想劝,只好反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潮生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说,你知道是谁吗?是我最好的兄弟。 温澜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班里盛传林西遥劈腿,对象就是顾潮生口中的兄弟。但她始终不信,原因很简单,她不信林西遥当初苦苦接近自己,想方设法成为顾潮生的女朋友,此刻却会这么快变心。 她不是很喜欢顾潮生吗?温澜这样想。于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你问过他们吗?他们怎么说,会不会是班里同学瞎传的? 顾潮生沮丧地摇头,他说不可能,虽然男生并不承认有暧昧,还跟他再三保证自己早就有喜欢的人,这个人绝不是林西遥。可当他问起林西遥时,她却只是嗔怪他无理取闹,避而不提。 如果不是她心里有鬼,怎么可能这么避讳?顾潮生说,何况我亲眼撞见她给他选生日礼物,这还能有假吗? 温澜这才想起,当初林西遥告白的那次,据说也是送了顾潮生一份很甜蜜的生日礼物。 怪不得他这样介怀。 你别钻牛角尖了,想想心里到底还喜欢她吗,喜欢的话就应该把她抢回来。温澜说的确实是偶像剧里常用的办法,她除了这么说,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别的立场。 他的表情停顿了一下,怔在原处没有动。 喜欢又怎么样,分手吧。这句话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要毕业了,要不你先问问她打算跟你考一个学校吗。温澜提议,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天晓得她多想抱抱他。 但她最终也只是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般。 班里很快有了他们分手的传闻。温澜没有主动问顾潮生,但她明显感觉顾潮生来找她的时间变得多了。周末一起逛街,上学、放学总是等她。 周五时,顾潮生照例陪她去许眠歌的学校,他是他俩的初中同学,高中分到不同的校区,顾潮生和许眠歌的关系似乎不错。每次只要有他出马,温澜总能见到那位心上人。 许眠歌对她倒也淡淡的,见面时,就是惯有的微笑。他也会吃掉她特地带给他的盒饭,却不知是因为温澜到底没有直截了当地表白,还是有顾潮生在场,他几乎也未主动找她说话,只和顾潮生哥俩好地嬉笑打闹。 回程的公交车上,顾潮生笑嘻嘻地安慰她,别着急,时间长了总会手到擒来的。 温澜就没心没肺地一乐,我也这么觉得。 顾潮生到底没有搭理林西遥近乎胡搅蛮缠的逼问。他不停地往温澜碗里帮她添菜,然后说,你看你现在都这么瘦了,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温澜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搞了一个古怪的发型,戴了一副装腔作势的黑框眼镜。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依然抵挡不住她对他的倾心。 那个饭局后来还加了好几副碗筷,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老同学。散伙时,大家一并疯疯癫癫地压马路。夜已深,顾潮生走在温澜身旁,摇摇晃晃。林西遥突然从前面掉头朝他们大步跑过来,停在顾潮生面前。 她夸张地张开双臂,对他说,顾潮生,你抱我一下! 身旁的同学立刻全体停下脚步,一齐起哄,说快点,抱抱!抱抱! 顾潮生倒也好说话,笑眯眯地伸出手,将林西遥整个人高高抱起,还原地转了两圈。温澜看到她的白裙子在霓虹下优雅地旋转,竟有些头晕。 老同学中忽然蹿出另一个女生,也跑过来效仿着林西遥的样子,冲顾潮生说,我也要抱抱! 林西遥还来不及说什么,身旁其他同学的嘘声就一声比一声意味深长,摆明了这是个偷偷喜欢了顾潮生很久的女生。 她也很有勇气。温澜沮丧地想,至少她还得到一个拥抱,而自己呢,懦弱到头,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顾潮生没有拒绝。接着身旁不知是谁多嘴调侃般问他,你也抱抱温澜啊,她那么轻,一下就能举起来,不费力! 只有一秒的停顿,整个世界静默无声。温澜感觉自己的心从未跳得那么快,紧张得只顾盯着脚尖,不忍喘息。 不要啦,顾潮生轻飘飘地道,温澜不行,她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你们那么要好,抱一下怎么了。连林西遥都开始起哄。 就是不一样,很奇怪。顾潮生别别扭扭地解释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够力度,所以大声补充,温澜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她不会让我抱!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刚好淹没了温澜那一声低低的嗯。 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从来不懂缘由,却也知道,这样一个别人轻易就能够获得的怀抱,于她,却是怎样也不配得到。 高中毕业四年多,彼此都是很久不见,纷纷约着不能饭局一散就走人。林西遥提议去续摊,其他人都同意,只有温澜拒绝了。 她其实也很想多陪顾潮生一会儿,可惜林西遥在,也就等同于女主角还在。她过去把顾潮生拉到一边,说,我先走,你们玩得开心。顾潮生顺口问她现在在哪里发展,她说,和你一样。 他就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原来你知道我在长沙!还不来找我! 刚毕业这段时间都忙着找工作,我怕你忙嘛。温澜撇撇嘴。 忙什么忙,顾潮生一脸愤愤,去年你还陪我买电脑,跟我吃火锅呢,一毕业你就没了消息,短信也没一个,我还以为你去别的城市发展了。 我没有。温澜低下头。 面对他的质问,她却无法回答,总不能对他说,时间越长我越担心自己离不开你,我想试着过没有你的生活吧。 我找到工作了,顾潮生说,不过房子还没找到,对了,你住哪里,过几天回长沙我找你。 温澜想了想,说,我住的地方离你公司好像不远。 顾潮生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温澜已经补充说,我偶尔看你微博。她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像对自己妥协般认命地说,我还没找人合租,要不你搬来吧,房租不贵,家电齐全。 顾潮生顿时如获至宝,抓着她的手腕惊喜地反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说,你够了!你搬东西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说完,温澜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推了一下,说,你快过去吧,免得他们等久了,我去打车。 她大概没有想过,就是这样轻轻地一推,她竟又将他推回他恒定的女主角身边。 两周后,温澜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已经在两条街外的路口,问她确切地址是什么。她还睡意迷蒙,把外套往身上一套,扎着个乱糟糟的马尾就冲出门,下楼,打车飞速来到他身边。 顾潮生的东西不多,她帮他提了一个行李箱,还抱着一个大袋子。正吃力地爬楼,她忽然听到他说,我跟林西遥和好了。 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下去。夸张的动作连自己都觉得尴尬,她赶忙佯装镇定地嘲笑他,你怎么回事,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亲。 他腼腆地笑,这几年也有别的女生追我,我也以为我忘记她了,可这次见她,以前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温澜没有再追问,上楼帮他一起收拾房间。她禁不住有些后悔让顾潮生住过来,因为想到今后在这个房子里,或许又要看到林西遥,她就有点烦躁。 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也没别的选择了。 白天顾潮生去上班,她还没找到工作,就一个人在家收拾房间或在网上做做兼职。晚上算准他快回来时,她会给他发一个短信,问他是否佳人有约。如果碰巧林西遥没找他,他会回来吃她做的饭。 她记得他爱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欢的饮料是哪些。每次顾潮生都会赞不绝口地说,温澜,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却黯然,了解又有什么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两个月过去,她也没有碰上林西遥大驾光临。温澜暗自庆幸,却在傍晚时分听到顾潮生在外面叫门。她边拧锁头边问他怎么不带钥匙,迎面扑来的却是浑身酒气的他,他一进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她拧了湿毛巾给他敷上,又泡好热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脸孔。那是一张她深爱多年的脸,是她唯一痴恋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顾潮生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呕了一地。她过去给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污渍。他却猝不及防地哇的一声大哭。 她在此之前从未见他哭过,一时间吓得完全不敢言语。他却也不说原委,只哭个不停。温澜望着他泪眼蒙眬的样子,胸口像遭到一记猛锤,眼泪亦是汹涌而下。 她终于伸手将他搂进怀中,环住他的头,轻轻地、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迟疑了一瞬,最终顺从地把头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声啜泣,说,这么久了,她根本就没真心对过我。 你还有我。温澜哭着说。 从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忧虑,看他悲苦,看他难过。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想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抱抱他,告诉他你还有我。 嗯。他小声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顾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温澜后来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她什么时候喜欢他,偷偷关心他,生怕被他察觉的那些小心思。 顾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还是那样抱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就这样呆坐到清晨。他从没想过,她为能够留在他身边,竟不惜让他以为她深爱的是旁人。而他更不会懂得,这个晚上温澜口中过往的一切,相较于这浩浩荡荡的十几年时光,不过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顾潮生上班的时间,温澜才被闹钟铃声惊醒。那是她房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响起的铃声,虽然没有工作,她却总担心顾潮生迟到。 过去把闹钟按掉,她拉着顾潮生去洗了个脸。他洗漱时,她已经帮他收拾好上班要带的资料。送他出门时,她忽然恢复了平常的不正经。她说,你早点回来,不要跑到外面到处去招烂桃花! 他脸上的脆弱还没有全数退去,疲惫地笑了笑,说,好,你中午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我手艺好得很,怎么需要去买吃的!你在想什么!她撒娇似的挤对他一下,然后从背后变戏法般地拎出一个装在纸袋里的荷包蛋,说,刚给你煎的,还是温的。 他接过去就夸张地咬了一口,说声好吃,然后就抓着包转身下楼。 望着顾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楼道,温澜这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关上门。她贴着门轻轻地滑下身,抱着双膝,有种无法言说的心绪。 不知这样算不算欣喜过了头,从前她憧憬的,她期许多年的,一朝尽数得到。她想起过往为了不被拒绝,她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每一个细节都极力隐瞒,只为不让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这些来得突然,失去得也悄无声息。 好在九月前的这段时间,因为是夏天,顾潮生总是一下班就缩回家里,打开空调,陪她一起看电视。那段时间她重看了高圆圆的一部电影,于是失眠的深夜,就学着影片里那样,写一张字条,顺着顾潮生房门的地缝塞进去,然后敲一下他的门,又飞快跑回房间。 贴着房门她感受到自己拨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会儿顾潮生也照做,他敲响她房门时,那一声声轻响为就像透过她紧贴的脊背,径直穿进心脏。 顾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写给她的一句话是:早点睡啦,然后画一个笑脸和一颗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说想去听一场演唱会。顾潮生当即上网帮她订了票,慷慨地说,我陪你。她说,你这么大方干吗?以前我又不是没请你听过。 顾潮生笑着抓了抓后脑勺,他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啊,当然得我请。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也是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更是她毕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那天,天公不作美,刚巧迎上一场大雨。他跑去买雨衣,她钻进来,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顾潮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她拉近了一点。她紧挨着他步履匆匆地走着,雨水落满肩头,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甜。 教师节这天清早,温澜送走顾潮生才刚睡下,迷迷糊糊间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喊她去给老师过节,一起庆祝。她下意识地问还有谁,生怕听到林西遥的名字。 顾潮生却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我请了下午的假,中午回来接你。 她避无可避,收拾过后便等顾潮生来接。他们到得略晚,班长召集的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了,还点好了菜式,只等他们几个就位后开饭。 温澜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林西遥。她顿时紧张起来,似乎无形中就有预感,对方的出现,绝不是零风险。 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拉了一下顾潮生。这样的场合,每每顾潮生也是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念,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尤其是林西遥的面,宣示一下领土主权。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怯弱。 她心中太过清楚,林西遥在他心中的位置,当然还有自己的位置。 一顿饭,她吃得提心吊胆,像是抢了属于别人的东西那样心虚。饭后一群人在包间里玩起了杀人游戏,她拿到了代表杀手的a字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其余三个人中,有两个分别是林西遥和顾潮生。 她还来不及惊诧,顾潮生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冲林西遥使了个眼色,那样熟悉又陌生的默契,令她本就因为人多而挤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整个身子,险些控制不稳。她不是不记得,林西遥不在场时,她也跟顾潮生参加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朋友聚会,每次玩到杀人游戏,他们总是最默契的搭档。可如今有了林西遥在场,她竟然完全被忽略,顾潮生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不曾正眼看她。 她浑浑噩噩地混过一局,而后要了杯苦咖啡,喝了一口就去洗手间吐了。仿佛眼泪也因此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捂着脸,无助地抽泣。往后的发展她根本不敢想。不过,哭过以后,她仍然认认真真地安慰自己,他只是习惯了对林西遥好,可他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不再可能,也就是说,她和顾潮生还有无限可能。她笃定。 散场时顾潮生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跑过来问她玩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他就信了,理所当然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说,走,我们回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明明,受伤的皮肤已然皲裂。 她低下头去看他温柔的手,他扯着她的袖口,却似乎从未想过要拖她的手。可她分明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他与林西遥在一起的第一个傍晚,他便大方地拖着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横穿马路。 那时夕阳还是无限好,此刻却怎么就已近黄昏? 温澜跟在顾潮生身边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一直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车站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得没了影。她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顾潮生顿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她红着脸偷笑的模样,便也回握了她。温澜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都飞了起来。她拉着他一路往前飞快地走,却越过了车站,她说,我们走回家! 城市本就不大,他们走了一段后,路过一个电影院。顾潮生忽然提议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温澜兴奋地点头。他们买了票进去,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是温澜点名要看的爱情片。顾潮生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罐汽水,温澜开了其中一罐,偷偷地把另一罐收到了包里。然后她仰头喝了一口,又递给他,说,你喝。 顾潮生顺从地接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她冲他做了个鬼脸,扭头边吃爆米花边看电影。 又过了一会儿,温澜转身想跟顾潮生讨论剧情,一扭头就发现顾潮生身旁隔着几个空位之外的情侣正在接吻。她尴尬了一下,赶忙把头又拧回直视荧幕的状态。顾潮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脸凑到她面前故意笑个不停。 她白了他一眼,从包里掏出手机,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伸到顾潮生面前给他看。那条短信的内容是,你也亲我一下。 顾潮生又像之前一样,拍一下她的头,似乎在惩罚她的调皮。然后他凑过来,很轻很轻地,在她的脸颊处亲了亲。 好啦。他笑着说。 温澜有些不满地别过头不说话。顾潮生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又打了一条短信说,再亲一下。 顾潮生拗不过她,就又亲了一下。温澜这次没有再闹他,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完了整场电影。看到片尾,她哭了。顾潮生笑她泪点低,说这有什么好哭的,说着指了指荧幕。 你还不随我。温澜随口顶了他一句,声音却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真正的亲吻。 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施舍或同情,也不是可怜她。她想要得到的,是他满满的爱情。但她看懂了,他不肯给。 她忽然特别特别后悔,后悔那个晚上,对他说出一切。她不懂自己已经把这个秘密私藏多年,为什么在最后却没能绷住。否则,她和他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着爆米花,看电影,听演唱会,她还可以做饭给他吃。她照样可以陪他做这些,甚至远比此刻要放松百倍。 而今,除了得到他内心一个真真正正的虚名,她什么都没有。 就连从前他毫无顾忌地对她倾诉,如今,也没能保留。 她依然不舍得把头从他的肩上挪开,她感到很害怕,害怕抬起头,阳光就不会再来。 电影散场后,温澜一路拖着顾潮生的手回家。路上他们一块吃了辣得要命的烤翅,还喝了顾潮生最爱的酸梅汁。路过最后一盏街灯,她拉住了他。她说,你停停,闭上眼睛,我给你看样东西。然后她就趁机踮起脚,亲吻了他的唇。 她看到顾潮生惊讶地睁开双眼,她抱住了他。这次换她把头深埋在他胸口,她说,我都知道。不过,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你,你知道吗? 顾潮生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 你以前说过,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以后你也会这么想吗?她双眼紧紧地闭着,似乎很怕面对这个世界。 她感觉到一双大手覆盖上自己的后脑勺,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就像那个深夜,她安慰他时那样。 嘘——别人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相信我。顾潮生说。 他说得对,全世界都不会知道。她纵使曾站在他身边,却仍然只有机会做着那些其他朋友也都能够为他去做的事。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更是从未起过变化。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说,嗯,好,那我们回去吧。 两年后,温澜已经身在北京。两年间她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的生活,也不再主动给他发送任何短信,不打一通电话。她努力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而这样的生活,她早先分明已经学着去适应,却还是被他打破。 那时她曾庆幸自己回到他身边,却没想到此刻仍要重蹈覆辙。 她生日那天,没有告诉新同事,自己买了个蛋糕回家。就在她一个人孤单地吃蛋糕时,不小心点到手机,打开了顾潮生的微博。然后,她看到那句刺目的生日快乐。 她终于明白,原来他并非只钟情林西遥一个,一颗痴心也不是非谁莫属。只是哪怕有朝一日他所爱之人遍天下,这之中,却也不会有她。 十几年前她得不到的,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今生都得不到。 那个深夜,她回房后仍然写了一张字条给他。她说,我想去北京,我找到工作了,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把房东的号码留给你。等我好了,我就回来。给我时间,我可以。 他只回了几个字。 不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也不是关心她是否伤心。他说,笨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好朋友又如何,到底你连我的生日也不会留心去记。她想起那个呆坐到清晨的夜晚,他啜泣着抱紧她,他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 她忽然就笑了,在蛋糕上留下一片晶莹的温润。 到底,他也没再主动找她。 这些年,她心思用尽,到底敌不过别的女生,对他若即若离,更是无须为他死心塌地。 温澜篇听说少年已得偿所愿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我问顾潮生这个问题那天,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们在雨中走了很远,而我铺垫了许多话题,才聊到这里。我低着头,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的心意。 这个雨天的前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顾潮生从外地回来,我和他很久没见,却在下楼去超市买橙汁的路上与他碰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休闲款的菱格针织衫,眼睛一笑就眯起来。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他寒暄几句,然后接到我妈的电话,喊我回家吃饭,我于是顺道喊他一起。 回到家发现我妈正在翻我的抽屉,我立刻变得神经紧张,吼她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乱动我东西。顾潮生不解地劝架,却正好碰到我妈手里的檀木盒子。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信纸撒了出来。 我急忙去捡,顾潮生也伸手帮忙。他蹲下的那一瞬间,我来不及阻止他看到信封上那几个熟悉的字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脸。 直到我听见他温柔地喊我的名字,温澜,温澜。 我才勉强把手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我透过这缝隙看他,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比拨浪鼓还要响亮。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却如此害怕他的反应。 可他轻轻拨开我的手,然后凑过来,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那个温柔的亲吻,即使是在梦中,都让我记得太过清晰。我用十五年换来了什么?即便换来了他全部的友爱又如何,终难抵这亲吻的温热感觉。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我很想问他点什么,比如他的女友呢,他的亲吻是安慰奖吗。 我都来不及张口,却被嘈杂的手机铃声猛地惊醒,翻开来看,竟是顾潮生发来的。他说,我明天回来,见个面吗?到时候联系你。 我愣了愣,清醒几秒,才有空回想起梦里他最后一个表情。那是怎样的神情呢?是感动吗?还是我这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收获过的温柔。 我多想沉醉在这梦中,永不醒来。 我认识顾潮生的前五年,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但他成绩优异,受到各种姑娘的爱慕。我跟那些姑娘一样,每次看到他在班里风风火火地收作业,期末捧着各式各样的奖状站在主席台,就觉得他特别神气。 久而久之,逐渐变成一种心理暗示,似乎别的男生都不足以与他匹敌。 第六年的尾巴上,毕业在即,为了跟他耗在一块,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放弃了班里大多数姑娘会选择的市重点招生考试。 因为顾潮生也没去。 他做好准备迎接他选的那所普通初中。 开学那天,我假装在校门口跟他偶遇,乐不思蜀道,你也在啊。他显然比我更惊讶,拍着我的肩说,真好,以后每天一起回家,有个伴。 从那天开始,我的秘密总算起了个头。如果说在这之前的六个不经意的年头,我和顾潮生几乎毫无交集,那么从这一刻起,我总算有了可乘之机。 后来的三年中,我都拼尽全力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换来初中毕业时他不经意的一句,温澜,你还跟我考一个学校吧。 我笑嘻嘻地答应他,好啊。语气中是计谋得逞后的欢欣。 我猜倘若时光在那一刻定格,或许我会脱口而出对他告白。他拒绝我,或者不拒绝我,不管怎样都好,都好过我在那一刻什么没有说,竟然就真的在接下来的整整十年中,再也没说过。 高中开学不久,顾潮生去了学校广播站。有一天中午,我刚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广播里顾潮生扭捏的声音。他说有一首歌送给隔壁三班的林西遥,跟她说生日快乐。 听说顾潮生喜欢三班班花林西遥啊。 是挺配的。 这利落的对白准确无误地传入我的耳廓,眼前那份冒着热气的蛋炒饭瞬间失去了诱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为不说没关系,晚点说也没关系的那件事情,已经没可能再提。 因为男主角早已对别的姑娘倾心。 那天放学时我没有照例在学校门口等他,而是悄悄地站到了一旁。不知为什么我有那么明确的预感,顾潮生已经不需要我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西遥跟他一前一后出来,在街角碰头,然后一起去向别处。我竟不自觉地跟上去。 顾潮生带她去了蛋糕店,出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他拎着一个大蛋糕,一旁的林西遥笑得很甜,我赶紧躲到树后面。跟到那儿,我没有再跟。 那个晚上,我独自去了车站,车开得很慢,天色昏暗,似乎就要下雨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悄悄用手捂住脸颊,小声地哭了。 我想顾潮生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这些年中,我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乘车、跑步,陪他泡在图书馆、网吧的每个下午。 不记得每次考英语时我拼命写完考卷,跑到教室外头对着他比画出abcd,一二三四。隔着窗玻璃我都能嗅到他身上投射出的那股默契。 晚上九点多,顾潮生给我传来一条短信。他说林西遥刚走,火锅还没吃完,问我去不去。我本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但我没骨气,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逼仄的小店里,他跟我手舞足蹈地描述方才与佳人约会的情形。我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就听到他问我,温澜,你说我以后每个星期约她几次好呢? 我不吭声,他又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我明明应当忍无可忍,拍桌子走人,可我偏偏不敢让他看出我嫉妒,只好耐着性子给他出主意。我说,她很漂亮啊,大家都说你们很配。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追问我,是吗?大家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他心满意足地开始吃东西,并对我抱怨说,刚才林西遥在,他怕自毁形象,总共都没吃几口。 我顺嘴扯了个谎,说我已经吃过了,没什么胃口。说完,我便托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不要再做梦了。 做知己很好啊。 那时我天真地认为,顾潮生这样心性不定的少年,又怎会对人钟情十年。我有的是时间,我等他,前路孤独,我不害怕。 可惜天意就连个接近他的机会都不再给我。每当我想再找他,他却早已佳人有约。 直到某个下着大雪的清晨,我起得很早,到学校时整栋教学楼都还没有亮灯。我往楼下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了顾潮生熟悉的声音,他说,别闹了。 我赶紧停住脚步,这才发现林西遥和他都在楼道口,我自然没再往前走,忍不住竖起耳朵。接着,我听到林西遥问他,你到底对温澜几个意思,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顾潮生的表情,才确信我没听错。 什么几个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别闹了行吗?顾潮生似乎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侧对着她,背对着我。 我不信!林西遥霸道地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你非要我跟她断交你才信?顾潮生说完向前跨出几步,闷头站到了花坛边,应该是有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令我没想到的是,林西遥竟然扭过头,以一种奇怪的神情,定定地扫了我一眼。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这些话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吗?我瞬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她看出我的心思了吧,否则又怎会来给我使这个下马威? 我忽然特别委屈。 我已经没有和她抢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喜欢别人的男朋友。 我本能地掉头往反方向跑,却没想到这时顾潮生转身,刚好看到我,他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不得已跑得更快。直到顾潮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他问,温澜,你都听到了? 我停步,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索性反驳道,是啊,我听到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女朋友不要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事?我如果喜欢你,一早就告诉你了,还轮得到她吗? 我说完还赶紧补上一个自信的微笑。 顾潮生似乎信了。 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他说,那你生什么气,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他习惯性地伸手拍拍我的头,说,那行了,过去吧。 可我望着他爱笑的眼睛,心中却明白,这一步迈出,分明再无法轻易绕过去。 过了不到一周,下晚自习后我刚出校门,还没走到车站,迎面看到顾潮生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我凑上去问他在等林西遥吗,他看了看我,面露不喜。我忽然尴尬地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顾潮生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塞给了我。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不应该选这个时候啊,温澜。他说这话时似乎不那么板着脸了,我顺着他停留在我手心的眼神,打开了那张纸。 这件事过去很久,我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张纸上打印的是一封写给顾潮生的情书,落款赫然是我的名字。顾潮生说是早上在书桌里发现的,林西遥正好也看到了,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还说早就跟他说过我喜欢他,是他自己不信。 我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做作的表白看完,顾潮生已经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他质问我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 你明明知道林西遥很在意这个。他说,你上次不是听到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你怎么就确定这个是我写的?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吗?我甩开他的胳膊反问。 那一刻我已经彻底不淡定了,我不想冲顾潮生发火,不想让别人的挑拨成功。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我的怀疑。 这时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转身才发现是林西遥。 顾潮生,我不管,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如果你还跟她继续联系,那就不要再喜欢我好了。林西遥说完撇着嘴,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很想跟顾潮生解释。 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他,我没写过什么情书,我从来没打算跟你告白,也从来没想过破坏你和别人的感情。我只想做你的好友、你的发小,陪在你身边,你需要我时,我能跟你一起和人吵架,替你出气,安慰你。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我轻轻闭上眼,在等一个宣判。 西遥,你别这样。顾潮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我听到他说,我以后不会让你这么伤心的。 我真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怎么连千分之一的思绪都没有顾及我。 我就站在他身旁,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他的安抚,他的温柔,他的蜜语甜言,能收敛三分钟稍后完成吗? 我从未经受过这样的难堪,冲动地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拼尽全力狠命地丢在他们身上。我说,顾潮生,你够了!我没喜欢过你!劳烦你放心! 说完,我拽紧书包带,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会忘记那份天杀的心动。 可惜当我和顾潮生依旧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每每与他相顾无言,我甚至比那一天受到屈辱难过一万倍。 原来暗恋真的可以卑微到尘埃里,我明知他选择爱情,放弃我们多年的友情,却仍对他恨不起来。 高考前夕,我听班里闲言碎语说顾潮生和林西遥在闹分手,打听之下才知道,林西遥说高考重要,不想再为他耽误学习。班上同学都说这都是借口,肯定有别的原因。而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想顾潮生应该蛮伤心。 晚上我早早就趴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悄悄给他发短信。我说:你还好吗? 信息发过去了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我打算放弃去睡觉,才响起熟悉的铃音。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你是? 我心一凉,原来他把我的号码都删了。 我把名字发过去,并补充说:那封信……真的不是我。 这次他回得很快。他说:温澜,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你。但大概我太害怕失去她,所以委屈了你。真的,对不起。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 我就说他怎么会不信我。 望着手机屏幕,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该伤心他对我“不喜欢他”的笃信,还是该拜服他做戏如此逼真? 他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他问:温澜,你在生气吗? 我赶紧调整情绪,跟他玩笑道:我肯定生气啊,你赶紧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他说:那我们老地方见。 我看到短信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爬起来偷偷摸摸地出门,在离家十多分钟路程的公园门口等他。 顾潮生出现在对街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周身,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从前多少个清早,他也是这样等在路口,等在街头。我冲他大力挥手,他笑嘻嘻地跑过来,问我饿吗。 我摇摇头,他说他有点饿了。我提议去逛超市,于是我们穿越大半个公园步行去沃尔玛。公园里少有行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找话聊着。我一直欲言又止,其实我最想问他为什么分手。 从超市出来,我把刚买的酸奶递给他,他惊讶地看着我,问,给我买的? 是啊。我自然地接话,你不是爱喝吗? 他立刻笑嘻嘻地过来抓我的胳膊,说,还是温澜对我好。 我望着他对我有几分撒娇的样子,想起那句话说,深爱才会觉得可爱。 接着顾潮生似乎终于放下心头防备,开始跟我抱怨,说林西遥和他分开他很难过,但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我私心里其实很想跟他说别挽回了,但我没有这样的立场,我知道。 你也收心准备高考吧,考完再找她,反正也就一个多月了。我思量好久后,如是说。 他说,那也好。然后想了想,他说,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好啊,好久没人陪我看电影了,你不知道我总在电脑上搜电影看多没意思。 他顿了一下,忽然感慨地说,要是林西遥知道一定很生气。 说完,他又兀自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随便我怎么样了吧。 顾潮生边说边往前继续走,我却轻轻地停住了脚步。那一刻看着他分明悲伤的脊背,我竟分不清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里。偏向自己,还是偏向他求而不得的动人爱情? 我说,你别难过了。 可我原本想说,你还有我。 终究还是没勇气。 高考过后,顾潮生选择了一座沿海城市的院校。我抄了他的志愿,但没考上。林西遥的学校在北边,大家就这么戏剧性地天南海北。 顾潮生说他一早就去问了林西遥的志愿会怎么写,但她不肯说。暑假我一直跟他混在一起,林西遥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直到开学,他比我早几天去学校,在火车站,我去送他,没买到站台票,在检票口他说,你快进去吧,晚了来不及了。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记得常联系。 直到我把行李交到他手上,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才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相较别离,从前的吵闹与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与他冷战的那些日子,我也依然有他的消息,随时能与他相见。 可现在呢,至少未来的四年中,我的生活和他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交集的部分了。 就算我很想见他一面,我甚至不得而知他是否有空接待我千里迢迢的到来。 大一那个冬天,我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说,温澜,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听出他口吻严肃,问是什么。他吞吞吐吐,我跟林西遥联系上了。 然后呢?我问。 她答应了。 答应什么?和好吗? 嗯。顾潮生说,但她不许我再跟你联系…… 我捧着电话,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所以我又要被放弃了吗?强迫自己压抑情绪,我问他,那你的意思呢? 我说完又后悔了。 明明知道答案,我为什么还要逼问他? 顾潮生在那边很长时间没吭声,最后他大概也是鼓起勇气,对我说,我答应了。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他,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他有些尴尬。 你跟林西遥说,我有男朋友,上个月就确定关系了,让她不要瞎想。好了,你早点睡。我说完啪的一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我只能选择赶紧挂断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顾潮生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为了让他相信我真的已经有男友了,我答应了系里一位学长的约会,还在自己的qq空间里放上了男主角的照片。 我以为这样顾潮生就能被获准偶尔接见我一下。可惜他似乎太忙了,即使有空,他的周末也都贡献给铁路事业,北上去找林西遥,又怎会轮到我。 听老同学说,他真是先进男友的表率。班上女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没见过这么痴心的男生。 花了这许多年,我终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努力,等也好,告白也好,我根本得不到他。心有所属的男孩,危难时就算抛开我,也要为她展开两臂。 大二时顾潮生生日前一天,冬天很冷,学长说要约我去看免费歌友会。我说不想去,学长坚持。 其实我想去参加顾潮生的生日会。 我看他qq签名上写了时间和地点,应该约了很多人。当然,不会有我。傍晚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拿手机一路挂着qq,眼光却总停留在顾潮生的qq头像上。 最后我一冲动就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当晚的票去找他。是站票,十六个小时,我困得在车上东倒西歪,困得昏昏欲睡时靠在过道边站着都能睡着。买了副扑克找人斗地主,又努力跟人搭讪免得自己太困。直到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下车的一刻已经是下午。我找到他们庆祝的ktv,忐忑地猜测林西遥会不会在。 站在对街的那一刻我却迟疑了。 无巧不成书,我本以为卑微如我,顶多站在包间门口偷看他一眼,人群中,他们喧闹我孤寂,然后为这一眼而万年伤感,默默离开。 可惜我没想过,我下车那一刻刚好他们一行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呆立在还没来得及付费的出租车旁,赶紧弓下身,生怕被发现。 直到他们进了ktv,我偷瞄一眼顾潮生的背影,林西遥倚在他怀里,她穿了条使得身材凹凸有致的小黑裙,梳着男生都喜欢的公主头,我再看一眼自己,蓬头垢面,还带着一夜没睡养出的黑眼圈。 我不禁自惭形秽,我还从未这样深深深深地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这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着别人的男友,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掏出手机想给学长打个电话,还没拨通学长就先打过来了。我接起来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他噼里啪啦地数落我。最后他说,你一个人瞎哭什么,我就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我惊讶地扭头,竟看到他在我身后不远处。 学长轻描淡写地说他昨晚特地来找我,却发现我独自一人去了火车站,他放心不下我,便买了和我同一趟列车的站票,一路尾随。 你在车上那么辛苦,我看得出你心情很差,我不敢来问你,因为我猜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他说着,微笑着走过来。 我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像个神经病,要跟我跑这么远。他忽然好脾气地笑了,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总心不在焉,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预感跟着你来就能找到答案,看来我猜对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进了包间,迎面而来的是顾潮生疑惑的目光。还是林西遥眼尖,很快认出他就是我qq空间里的男主角。 温澜说今天是她发小的生日,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关系这么好挺难得的,她常跟我提起你。学长大方地替我说了开场白。 顾潮生显然蛮吃惊,客气地招呼我们坐下。林西遥主动过来说,潮生,你去忙,我替你招呼温澜。我跟学长使了个眼色,学长立刻心领神会。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坐坐就走,这几天我是带温澜过来玩的,本来前天就打算走,后来她突然记起顾潮生生日,这才多逗留两天。我们过来凑个热闹,你们忙,不用管我们。 林西遥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玩得尽兴。 学长拉着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因为从没想过原来在我身旁有个这么懂我的人。我只好客气地没话找话说,你去点歌啊,我和你一起唱。 好啊,唱《小酒窝》吧。学长嬉皮笑脸道。 我说没问题。 学长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吧,尽情玩,戏要演全套。他说着伸手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让我顿时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鼻子也一酸。而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情,赶紧笑着逗我,喊我去点歌。 我大概被他带得入戏,开始催眠自己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理直气壮地站在顾潮生跟前。他说,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我说,我当然记得,没带礼物你不介意吧。说着我看一眼林西遥,又补充道,我也不想送错礼物让林西遥不开心。 顾潮生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喊林西遥过来和他一起唱《广岛之恋》,周围所有人齐刷刷地为他们鼓掌起哄。我站在灯光绚烂的一旁,身旁没了学长压场,心中酸涩涌动。 我到底也没辜负这一纸车票,穿越半个中国,见到了他。虽然大费周章,但我不悔。 学长出去买了个三层水果蛋糕,拎进来后点上蜡烛,然后让我端过去送给寿星。一群人围着蛋糕起哄,顾潮生闭上眼许愿的一瞬,我盯着他好看的睫毛舍不得眨眼睛。 生怕这天往后,便再难得见。 他拉着林西遥的手,和她一并吹熄蜡烛。他们的朋友在旁起哄,问顾潮生许了什么愿。他不知怎的,这一瞬忽然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想毕业之后和林西遥在一个城市工作……顾潮生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腼腆得不像他。 我跟大家一样,使劲拍手,发出嘘声。学长轻轻按了按我的脊背,我知道他是让我别难过。接过顾潮生亲手送到我们面前超大份的蛋糕,我跟他说生日快乐,然后说,我们打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潮生说,那我送你们出去。 林西遥拉了他一下,他说,没事的,就送到门口。 就真的只送到了门口。 下楼时顾潮生走在我旁边,我想那应该是这些年中我们最为接近的距离吧。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拉一下他的手。 哪怕只有一刹那都好。 我只想试试,那是怎样的感觉。接近喜欢的人,会让心都消融吗?但我深知这样失去的会是什么。 也许对我来说,喜欢他,既不是伟大到想让他过得好就够,也并非只想得到他;而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都能有他的消息,我理直气壮地关心他,不会被他身旁的人曲解成别有用心。 有些事,踏出一步,就永失退路。我因害怕,才始终理智。 太过理智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在楼下,学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冲顾潮生挥挥手说,有空联系,生日快乐,再见。 他笑得眼睛眯成一弯好看的月亮,说,嗯,你们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我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把头轻轻一歪,倒在了学长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这个我深爱的男孩所在的城市,我来了,又很快离开。 就像已经失去所爱。 回学校以后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顾潮生给我一个很温柔的吻。梦醒时收到顾潮生的短信,这时已经临近毕业,大家都在找工作。他回来时没有和林西遥一起。 我陪他轧马路,他说起新工作,说已经初步确定在林西遥学校那边找到了适合的。我说,那恭喜你啊,美梦成真。他忽然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始终只在说起林西遥时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天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浩大,我低着头,终于鼓起勇气,问他那个问题。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顾潮生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莫名让我感到疏离。 我一直不敢让你知道,是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索性闭上眼,用力对他说,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永远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对我好的。 十五年中,我纵使努力伪装,却从不曾真正甘心。我根本无法坦然与他相处,那些听从、讨好与为他所受的委屈,这些所有的所有,并非是我情愿,而是我根本在等,等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到我。 我曾深信时光浩渺,只要肯花时间,什么都可以等到,等到他与她分开,等到他跟我在一起。 做好友到底只是想留在他身旁的借口。可惜我的私心已都看破,怕他去躲,躲开不见我。 我没有跟顾潮生道别,而是狼狈地从大雨中逃走。 后来我给学长发了条短信,约他出来请我吃饭。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嫌弃我劈腿,他笑着敲了我一下说,你只是想劈腿,后来又悬崖勒马了嘛。我死皮赖脸地辩驳,可是我从来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啊,我只是答应跟你约会而已。 学长说,那好吧,反正我不介意,你迟早会愿意的。 那个雨天,他回答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说,我会对他说,谢谢。 而当天的我在深爱中,不忍将这结局猜中。 徐南篇明天已无疾而终 星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温澜出门时刚好收到徐南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查了一下万年历,然后说,再等几天吧,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等我回去送你份大礼。徐南发来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说,真的吗?温澜说,那不是必须的吗?说完她也没等他再回复,匆匆说,我先下了,就暗去了头像。 这之前,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跟徐南联络,她甚至不太清楚他过得怎么样。出门艰难地挤上公车,她无聊地掏出手机玩微信,收到徐南加好友的请求,然后是他的一条语音消息。 他的声音她太久没听过,而车厢里有些嘈杂,她微妙地感觉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样,连带着面目都有些模糊。他问她,温澜,你怎么样了?买好回来的票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想活跃一下气氛,就故意开玩笑说,你问我什么方面怎么样,和顾潮生吗? 她以为他下一句肯定会回她说,你猜我猜不猜。而那个消息却好像发过去便石沉了大海,他没有回,她这时也刚好到站,雪天路滑,她非常小心地缓慢挪动,到底还是脚下一滑。 公交车站附近的路因为走的人太多,已经脏得可以,温澜就这么倒霉地选中这块宝地,不幸地整个人倒在泥里。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她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委屈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扑簌落下。身旁的路人没一个认识她,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她是不是要迟到了,是不是要被兼职的老板炒掉,是不是要带着这一身泥浆狼狈地回家。 她又想起徐南。 想到他,她坚强地掏出手机,似乎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发去一条语音消息:徐南,你知道我有多倒霉吗?你一联系我,我就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身泥,天气这么冷,我已经决定回宿舍,不去上班了,你应该对我做出赔偿,给我洗衣服,负责我今天一天吃不到的免费食堂! 消息发送成功以后,她好像才总算舒服了一些,自食其力地从包里找到纸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身上还没干透的污垢。手机上显示的是徐南的来电号码,她没好气地接起来,就跟在对自己老爸发脾气那样,说,徐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徐南说,你在哪里啊,其实我也在长沙。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温澜一怔。 我是正在河西等车来接我回老家。徐南更正。 他本来想说,就因为我在长沙才忍不住给你短信,想知道你在哪儿。然后就听到温澜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说,你不会就在西站吧!快点来解救我啊,活菩萨! 徐南打了个车,不到五分钟就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温澜眼皮子底下。她自从给他打完那通电话,就肆无忌惮地继续赖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等他。徐南把她拎起来往车厢里装,她却又哭起鼻子,说,不行啊,我一身都是脏的,司机会把我赶出去,你快放开我好吗?他无奈地打量一下她,只好说,那如果你不怕被冻死的话,我们就走回去吧。 温澜点点头。 我真后悔,只有两站路,我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搞不好走路去公司都没这么倒霉。她抱怨着,这会儿倒是脚步轻快,仿佛已经丝毫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 徐南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在自己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她的背影和念书的时候真像,就连发型也还是那样,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少女头,一晃一晃。 他皱了皱眉,好像时光又绕到最初的地方。 去学校的路上,温澜照例要买两份小笼包、一份海带汤和一杯豆浆。徐南在旁边非常恨铁不成钢,一个劲地插嘴说,你再这样下去会饿死。 温澜见怪不怪,轻飘飘地循例回答,不会的啦。 怎么不会,你为了让他觉得你是有余钱才带早饭给他,所以就把早饭钱和午餐钱全都花光吗?徐南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一看到温澜飞蛾扑火,不知道怎么就显得特别不淡定。 温澜说,你是不是嫉妒,要是你觉得我重色轻友,我可以把我这一份分给你啊,不过你得等顾潮生把他那份拿走之后。 徐南说,你看你,你还说不是怕他知道,你自己省吃俭用给他买早饭……徐南顿了一下,我说你就算要对他好,也没必要自己饿肚子啊。温澜点点头,说,你说得挺对的。 徐南见似乎说教又有了点起色,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不吃中餐对身体影响真的很大。 对啊!温澜忽然语出惊人地肯定了他,徐南心中一喜,却发觉温澜仍然眉头紧皱,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温澜面露难色,我想起来昨天才给顾潮生带过酸菜包,今天应该换榨菜包啊,我怎么忘了! 徐南一怔,险些就要站不稳以致倒地身亡。看着她自责又步履匆匆的背影,他忍不住叹口气,心想今天中午只能继续吃冷面了。也就冷面的价格,勉强足够他分点零花钱支援她一下。 温澜在前面冲他招手让他走快点,他拎着两个笨重的书包小跑几步跟上,快到教室门口,才把她的书包塞还给她。 物理书呢?温澜问。 上课之前你来拿吧,现在懒得找。徐南说完看一眼她手里冒着热气的早餐,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实在不想再面对它们,就转身快步钻进教室。 这些年反正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她把又厚又重的课本全放在他这里,而她连轻飘飘的书包也懒得背着,只到教室门口才做做样子,也习惯了她对顾潮生的百般示好。一想到这里,徐南就有点无奈。 徐南总是不明白,顾潮生到底有什么好。温澜跟他说,喜欢顾潮生因为他秋季运动会上三千米拿了非常不容易的年级第二,与第一名也不过就是相差三秒。徐南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光,放着第一名不要,偏偏对拿第二的情有独钟。 第一不就是你吗?我怎么可能对你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啊。温澜义正词严地阻止了他的玩笑,在她心中,徐南始终是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如果没有他陪她,她肯定很无聊;如果没有他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回家,她肯定很孤独;如果没有他陪她逛书城,她肯定懒得看书。 所以这种玩笑必然不能随便开。温澜警告他,你知道吗?好朋友可以做一辈子,但我要是一不小心非礼了你,你可就只能恨我一辈子了。 徐南在心里默默嗤笑一下,然后配合她的表情说,你放心吧,我才没你眼光那么差。 那你觉得我应该跟顾潮生告白吗?温澜自动屏蔽了他口吻中夹杂的嫌弃,双手捧着下巴期待着他的建议。徐南想了一下,给出良心提议,说,也可以。 温澜狐疑地看着他,徐南被她盯得心里一阵发虚,笑了出来,说,你想怎样啊,我鼓励你也不行? 那个下午,温澜在徐南的力挺之下,犹犹豫豫地送出了人生中第一封正儿八经的情书。 她在水粉色的信纸上抄了一段非常富有少女情怀的歌词,徐南一边看一边捂着胸口做隐忍状,说,好受不了啊!温澜懒得搭理他,叠好纸装到信封里,就直接交到徐南手上。 这个任务你不会拒绝吧。温澜一脸的胸有成竹。 你猜。徐南对她做了个很丑的鬼脸。 你猜我猜不猜。这个游戏温澜早就玩腻了,要不是今天有求于他,她才懒得接下这个无聊的回答。 有时候选择题真的很微妙,就好像你以为一定不会考砸的理综试卷上,突然冒出一道题要求根据古诗词解读化学现象。徐南满以为这样拙劣的告白信,以及顾潮生那样的男生,不可能仅凭温澜给他带过几次早餐就接受她。 他还替她想好了各种治愈的办法。比方说去看午夜场电影放声哭一场,或者去江边买几打菠萝啤假装不醉不归,就算她要找个人暴打一顿出出气,他也可以勉强挨一下。 没有想到,隔天清早他在楼下竟然没见到温澜。他以为她又睡过头,匆忙往她住的小区跑,却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看到了顾潮生,他还替温澜拎着她那轻飘飘的书包。 他尴尬地停步在路边,甚至没想好怎么揶揄她。温澜已经第一时间看到他,远远地就激动地冲他招手,说,徐南,我给你发短信了,你没看见吗?他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收件箱,里面最新的一条短信还是温澜昨天晚上发给他的晚安。 哦,我刚才急着下楼,原来没有发送成功啊,对不起啦。她过来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徐南以前总讽刺她是千斤软骨,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跟人勾肩搭背,就能毫不费力地把全身重量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但是今天,徐南想了一下,又没有说话。 顾潮生在旁边催促了一下,你们还不快走,要迟到了。徐南这才缓过劲来,突然停下脚步,呼啦一下拉开书包,把里面属于温澜的六本书全掏出来,塞到顾潮生手上。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意识到有点过,但到底已经踩不了刹车,他索性拍拍顾潮生的左肩,一副千斤重担都已托付给他的表情。 顾潮生走向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自行车,再自然不过地敲了一下后座,温澜蹦了上去。然后她欢快地对徐南叮嘱,你记得走快点,不然迟到了我不负责啊。 自行车咻地一下驶向前方。 他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那个方向,清早的日光有些刺眼吧,不然他怎么觉得眼睛有点痛又有点胀。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有些胶片电影慢镜头回播的味道,青春得要命,而少女就这么走远了吗? 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的晚上,温澜考砸了地理会考,放了学也不肯回家,一个人坐在江边哭鼻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在江边看到有租双人自行车的小摊,他和她兴致勃勃地踩了一圈又一圈,温澜非常逞能地要坐前面,他只好不得已坐在她身后,左摇右晃。那时候她的笑声轻快明亮。 而徐南也曾暗暗设想,设想和她一起长大也就能一起变老吧。 可说什么一起变老啊未免太童话。他想到这里,忽然又有点后悔刚才把替她背课本这样的苦差事转交给了顾潮生,这样以后有人全权照顾她,她还会想到他吗? 一周后温澜收到徐南的短信,控诉她见色忘友太不够意思。温澜感觉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立刻答应说晚上烧烤摊见。当徐南来的时候,温澜正在和顾潮生大快朵颐地啃骨肉相连,见他过来温澜立刻慷慨地分他两串脆骨最多的,还不忘冲他眨眨眼,说,怎么样,还说我不够意思吗? 徐南的表情有点黯然,但很快一闪而过,不避忌地说,温澜,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时候温澜脸上才显出一丝尴尬,顾潮生甚至险些要发火,徐南的后文适时地接上。 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顾潮生,再次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澜比他预料的更快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说,你难道也…… 他赶紧说,是啊,我觉得之前我看不起你写信的本事,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你教教我,或者直接帮我捉刀代笔怎么样?我绝对愿意付酬劳。 温澜挺惊讶地开始跟他打听这位他心上人的第一手资料,一旁的顾潮生竟然也开始煽风点火,说,我和温澜力挺你,一定能拿下。徐南借机跟他套近乎,调侃道,不过我一直好奇温澜的信到底哪个点打动了你,搞不好我可以依样画葫芦,你说呢? 顾潮生想了想,一副深思熟虑的眉头紧锁样,说,其实好像不是因为信……温澜给我带早饭的那些天里,我一直想找她,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来他不是徐南所想的那样无所谓。 倒是温澜在旁边听得很不爽,说,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主动找你了。 那是徐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温澜说了谎,还是个在往后的日子里越圆越难圆的弥天大谎。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生,还说女生应该也对他印象也不错。 他绞尽脑汁地回答完她的所有提问,心知从今往后至少他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找她。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在她心中,他将再也没有可能成为她哪怕失恋后,稍稍能够考虑一下的某人。 后来的大半年中,温澜似乎只是更忙,即便徐南偶尔还是约她出来逛逛,她也很少有空。后来他索性不再打扰她。高考后她留在本省的大学,这才抽空给徐南打电话,说,你考得怎么样? 徐南一脸神秘,说,不告诉你。 你肯定比我考得好,所以才这么嚣张。温澜怨恨地吐槽,要不是顾潮生,我也能多抽点时间复习的。 她说完这句,感觉徐南半天没说话,有点尴尬。温澜以为按他的性格肯定是要顺势批判教育她,但他竟然没有。良久,才听他轻声说,我跟沈薇应该会填一起吧,都去长沙,你呢? 温澜很兴奋地说,我也去长沙啊,那到时候你记得带沈薇来见我,要是没有我…… 徐南奉承地接话,没问题,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明白的,您放心。他以为说到这里通话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没想到温澜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跟你说,顾潮生可能要考外省,他不愿意为我留下。温澜说。 徐南一愣,这才明白温澜终于想起来找他的原因。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温澜吐字不清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怎么办,要是他能给我出个主意,那么他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啊,可是我的分数线根本达不到他想去的学校的标准,去外地的话我只能上个更加不怎么样又无亲无故没人陪的学校,在长沙的话好歹我还有几个朋友,比如你。 温澜一边说一边已经让人听得出鼻音。 徐南说,你今天在忙什么?要不我请你吃铁板烧吧,我们江边见。 温澜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告诉他,徐南,你不知道,顾潮生说不愿意我跟你一块玩,我每次想找你他都会生气,就算我跟他说你已经和沈薇在一起了,他还是不愿意。不过,我还是想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嗯。他放下手机出门,在路边超市顺道带了两瓶她爱喝的汽水。江边风大,吹得温澜的头发乱飞,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迎他,他把汽水给她一瓶。温澜仰起脸灌了一大口,看上去颇有些以汽水代酒的架势,说,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蓬头垢面?我都没化妆,但是跟顾潮生出门我总是要准备一个多小时,我总是害怕他觉得我考试没考好不聪明配不上他,妆花了不漂亮配不上他,我也怕我和你走得近了他觉得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这么担心失去他,可是他呢? 徐南说,你别乱想,我也不愿意薇子和别的男生在一起,这挺正常的,你别告诉他就好了。 我心虚啊!温澜忽然大叫,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南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声说话一震。 他感觉到自己舌尖传来汽水微冲的后劲,就像——他猛然顿悟——喜欢的女生竟然要离开他才不会受伤。 铁板烧的小摊位上,他们点了一堆吃的,温澜举着可乐和他干杯,东倒西歪地跟他说着好多漏掉的八卦:班里其他人的,老师的,同学的,明星的,考试打小抄差点被逮住的,翘课去网吧被老妈揪回家的……她的话特别多。 像是感觉生命中他曾缺席了好久的那段,如今拼尽全力想要把它们补齐。温澜总是说,你怎么这么不关心我,连这个这个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上次我考砸了好想来找你啊,我去找顾潮生,他跟我说让我下回用点心一定能考好,我真想跟他说别给我来这个风凉话,他如果能陪陪我,陪我像现在这样大吃一顿也好啊。 徐南没有她那么疯,他仍然清醒地守着她,看她痴笑,看她发傻,看她眼眶泛出浅浅泪花。他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她了。 后来她非要点啤酒,却毫无酒量地喝了两口就站不稳,迷迷糊糊地,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她拉着他说,顾潮生,我想吃爆米花,你去给我买好吗?他想了想说,要不我陪你去看电影吧。她乐呵呵地说,好啊,电影院门口就有卖爆米花的。 他结了账,扶着她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她挣脱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握住他的手掌,脸上带着再美好不过的笑。徐南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他没有挣开。他们去看了一场想不起来名字的电影,入场的时候已经放了一小半,她心满意足地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爆米花,他没看电影,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 他凑过去问她,够吃吗?口渴吗?要不我帮你去买冷饮吧。她一下子拉住他,说,你是要走了吗?你别走,顾潮生,你别去北京行吗?我求求你了。只要你不走,你让我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话。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抑制不住地哭了。徐南的袖口被她死命地拽住,他蹲下来,安慰她说,我不走了,你放心吧。然后他用衣袖帮她擦眼泪。 她温顺地把头靠在他怀里,不再言语,轻微的哭声却盖过电影里人物的对话。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尽管她把他当成别人,但他却从来不曾与她这么亲近,实在舍不得推开她。 直到电影散场,他送她回家,她不肯打车,孩子气地不管不顾地说要和他一起徒步,走到时间的尽头,走到世界的尽头。凌晨三四点的街头,昏暗的路灯下,很少有行人或车子经过,他拉着她的手,好像每走一步,他的心跳都超过了一百下。 隔天她酒醒,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当然就更加不会记得那个亲吻。当时他送她到她家楼下,她还醉着坚持说,你别走好吗?他敲她的头说,你醒醒,我不能送你进去了,不然肯定被你爸妈抓进去上大课。她仍然不依不饶,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又耐心地跟她解释说,温澜,我是徐南啊,你看清楚,你乖乖回去睡一觉,我也要回去了…… 她忽然踮起脚,环着他的脖子,凑上前轻飘飘地亲了他一下。 你不能骗我,你说不会走的,那我回家啦。她说完蹦蹦跳跳地去敲自己家的门。他躲到墙角看她的背影飞快地闪进屋里不见,想到方才蜻蜓点水的亲吻,他多想抱她一下,对她说,其实没有什么沈薇,其实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喜欢的是你。 有时一句没说出口的告白,倒不是错过了什么机会,而无法冠冕堂皇。只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那晚他把一切都告诉她,她清醒过来,还是会忘记听过的话。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推手给他的回答。徐南后来又接到她的短信,即使是从字里行间也能感觉到她有多兴奋,她说顾潮生跟她保证每个月都会回来看她,她很有信心一定能战胜距离,战胜百度地图,战胜时间,战胜爱情。徐南回复:嗯!我看好你。 紧接着又收到她的下一句,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再见你了,你会怪我吗?她的内容言简意赅,他想起那个晚上她大吼着冲他说,我心虚啊! 那时候她挣扎着用力的表情,实际已经表明痴恋的定义。 他给她回了短信。 再后来他真的没有再找她,虽然偶尔上网,看到她在空间更新的片言只语,猜测她过得好不好。但他到底不曾打扰她。 直到三年后的雪天,以前的老同学来学校看他,和他说起顾潮生,对方说,你还不知道吗?不过听说温澜也不知道,顾潮生跟我们说他在北京找好了实习工作,一毕业就能转正入职,听说备胎也早有了,其实我们都觉得那根本不算备胎,每天见面哪能跟备胎扯上什么关系啊,温澜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备胎好吗。 徐南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不是听说他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温澜吗?车费也挺贵的吧,他要是不喜欢温澜了哪能舍得啊。 你听谁说的?对方讶异地挑了一下眉毛,说,明明是温澜每个月千里迢迢地跑去北京看他,他还用这个跟我们炫耀半天好吗,说温澜对他这么掏心掏肺他真舍不得告诉她…… 男生后面还说了什么徐南记不清了,他只在这一刻特别后悔,后悔自己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都真的没有主动去打扰过她。而她,她怎么那么傻,为了这样的男生坚持着承诺的话。 隔天一大早送走了老同学,徐南终于忍不住给温澜发了短信。他和她从来都在一座城市里面,赏同一场雪,看相同的烟花。他当初骗她说沈薇也考来长沙,无非就是找个借口留下,不舍她孤单,不舍她没人说话。 大雪那天他来找她,她还欲言又止地问他沈薇不会不高兴吗。他到底不敢同她说实话,更害怕实话会吓跑她。他说,我还没告诉她,你还是先担心你这一身衣服吧。他陪她回到她住的地方,在楼下等她换了衣服、洗好头发,他似乎又回到很久前,上学的路上,他也是这样站得笔挺,安静等她。 这次见面温澜似乎对沈薇的事特别感兴趣,总能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徐南皱着眉头一一吃力地回答,直到温澜吐槽说,最近好穷啊,都没有钱买好吃的。徐南自然而然地接话说,你怎么搞的啊。 温澜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不敢告诉你。 徐南一下子预感到她即将要说的话,但他仍然不敢先提。温澜的目光没焦点地落在远方,她说,其实我很久没见到顾潮生了。 这和你没钱买零食有什么关系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当然有关,我每过半个月就会坐车去北京一趟,徐南,你知道吗?长沙去北京的硬座要十几个小时,我有好几次下车之后都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但他有时候甚至不愿意见我,说实习实在太忙,走不开。我也会妥协说让他告诉我地址,我直接找过去,但他又说担心我,让我先找地方住。温澜说着有些哽咽,我找地方住,我找什么地方住,北京的酒店多贵他不清楚吗?可是到第二天他还是抽不出时间来,我只好一个人又回来。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逼过他,徐南。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只要说出一句紧逼的话,我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她说这些时,踩脱了脚上的鞋,把自己陷进咖啡馆的柔软沙发中。温澜坚持说这家西餐厅有特别好吃的蒜香牛肉,咖啡也挺不错。她说,我好穷啊!你带我来吃一顿好的吧。徐南看着她拼命忍住眼泪的表情,他多想坐过去,到她身边,抱一抱她。他想跟她说,你还有我啊。 可还来不及开口,她又像要故意岔开话题一般提到了沈薇,说,你要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吗?我怕耽误你太久。 他想了一下,戏要演全套,就说,好吧,我发个短信就行了。 温澜便黯然地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很想笑我,笑我活得没有一点自我?徐南说,你哪有我好笑,沈薇他们学校有个学弟在追她,她还坚持跟我说他们是好朋友。就连我生气地跟她说分手,她都一点不在乎。你不觉得我比你惨多了吗? 温澜真的信了,摆出一定要好好安慰他的架势,她说了好多,问题也事无巨细,就像在安慰着同病相怜的自己。徐南装得虽然吃力,但看到她总算把注意力从顾潮生身上转移,倒也觉得很值。 晚上温澜非要拉着他续摊,果然又是刚一杯啤酒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拉着她说,你别借机耍酒疯欺骗自己了。她似乎被看穿一样非要继续喝。他狠狠拽住她的胳膊不肯松,像多年前她死命拉着他的衣袖那样用尽力气,那一刻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他分明已经退出,而她却依旧没有得到幸福。他控制不住地冲她大吼,你既然这么难过就去找他说清楚啊,还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吗? 她哭哭啼啼却明显还意识清醒,说,当然有啊,他会和我分手啊……徐南,其实他已经和我说让我考虑一下分手的事情了,他说他以后不会回来,还说我就算去了北京也找不到工作。但是我不想面对,你知道吗?我不想面对他的冷漠,他让我觉得好可怕,可我又很想很想用力抓住他。 她说着用力抱住他,把头放到他怀里乱蹭,眼泪、鼻涕全部擦到他的白衬衣上。然后她忽然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沈薇吧。 他一愣,整个人明显心虚得神经紧张。她说,我是不是没有猜错?那年她对他说可能没办法再与他见面,她问他,你会怪我吗?他回短信说,我不会啊,要是沈薇让我不要见你,我肯定也会听她的话,所以你别自责了,放心吧。 从此她再也没有来找他。 也不只是他有什么老同学啊,温澜后来和人说起徐南,才知道他一直在骗她。她今天问了他太多细节,他竟然都小心翼翼,生怕答错,她怎么还会不懂得。 他不吭声,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么多年她再笨也都学会装傻,但今天竟然对他挑明了真话。似乎这一刻就连顾潮生的事情都变得好遥远,她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抹掉刚才口无遮拦的话。 她还想拉着他散步回家。 还想问问他能不能帮她去跟顾潮生说说好话。 可惜这一刻,他的身份再回不到十年前的竹马。她害怕地捂住脸,良久只说出最无力的话,对不起。 她不敢看他。 徐南仍然没有说话,但他走到她身旁,扶起她,伸出手指了指远方,说,我送你回家。街灯下,他走得很慢,就好像过了今晚,他再也找不出理由见见她。 他又想起她从前说过的话。她说,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再见你了,你会怪我吗?还有曾经哭着对他喊的那句话“我心虚啊”! 雪仍在下,落在他的睫毛上,她的脸颊上。他驻足在等过她无数次的六号楼下,和她挥手再见,她小声说,那我先进去啦。 世间哪来那样多的诀别,多的只是这样的无疾而终。 只说给你听 你是梦想给我的礼物 作者薏苡薇 很久之前的某个深夜,你跟我说起你要写的长篇,你扬言要写个世界上最久的暗恋。“暗恋一个人十九年,却从来没说出口,是不是很虐?” 那时我不知道,这竟然是你的亲身经历。 而不久前,你突然义无反顾地跑去了北京,你说新书出版前,你想再去见他一面,那个十九年来始终让你心生牵挂的少年。 你一直以来,都是勇敢热烈,执着得近乎天真。天真的人很难不被这个棱角分明的世界伤害,但你似乎从未退缩过,做编辑时尽职尽责地带写手,写作多年,最终有了这本打动人的新书。 从你身上,我所能懂的,是你用了十九年的时间去看遍星空大海,然而在你心中一直光芒不灭的星却只有一颗,它叫作顾潮生。 于你于他,时间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而世人所追逐的,不正是这种努力去爱的感觉吗? 像你一样,我们都要相信爱,即便只是这份相信爱的勇气,也一定会带给我们幸福。就这样一世永葆天真,永远年轻,永远热血。 作者安眠的猫 2013年末,我的新年愿望是,写出让你不改一字的稿子。 你肯定不信,那时候我写一个八千字的故事,第一遍拿给你,少说要被删去三四千字,再修修补补凑齐七八千,被你大笔一挥重新剔掉几千字也是常事。编辑界的豌豆蒙有多苛刻,没见过你的人不明了,我记得很多个捧着满篇都是标红的稿子回炉重造的日子,也记得无数个凌晨三五点,我离线传给你通宵写好的故事,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第二天一大早被你一个电话叫醒,又要打开文档废寝忘食地改改改,一通折腾才想起还没有吃午饭。 可是现在,愿望不是也实现了? 所以2013年末,你说希望你带的写手都能大红大紫,现在书故梦、时巫、薏苡薇,还有我,都要出版人生第一部 长篇,我们都很为你争气吧!(不笑打你哦。) 2014年八月,我被你一声召唤,拖着行李箱跑去南京看七夕的签售会,那是我们相识三年第一次见面,第一眼认出彼此,逛街、吃夜宵、看午夜电影,我们就好像三年来每天都会见面的闺蜜一样,后来十一月你要去北京,在qq上喊了我一声就立即结伴成行,你在旅行日志里说:“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就是南京和北京嘛!其实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对不对!”我还恶狠狠地敲你的qq头像告诉你:“就算你要去四川吃碗面,我也会陪你去的好吗!” 所以你在我心里,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我在七夕的签售会上跟她要了一个专属签名,你知道那句话的——“猫妹,要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到时候《听说我还回忆你》出版,林栀蓝也要给我写一个一模一样的好吗? 作者公子如苏 我写字的时间比别人晚,认识你的时间也比别人晚。 可是梦想并没有晚一点。 他们都说我写稿的速度很快,一个晚上就能完成一篇。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常常为了一篇稿子,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你教我的,句句在心。 2014年,我不远千里,在毕业前夕见到了你。 那个陪我在深夜改稿给我标满红字的你,那个陪我长夜痛哭,在电话那头细细宽慰我的你,那个在催稿群里挥着小皮鞭,说一句“我在,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的你,就这样带着我最熟悉的笑容站在我面前,你不等我开口就第一时间认出了我。 夏天的长沙街头很热,我站在阴凉处避开人群,心里想了千万遍你的样子。而当你真正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竟可以那么顺其自然。 时光如水,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二个年头。 希望下次见你时,你还是满面笑容,而我能带上让你骄傲的新书,告诉你我做到了。 到时候,请你再娇嗔一句,叫我一声亲爱的小公子,好吗? 作者卞小安 从认识你开始,我才知道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其实没有我想的那样疏离。 对我来说,你眼底总有我求而不得的热忱。你愿为每个初生的写作者,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我想你是喜欢热闹的姑娘,年轻却毫不吝惜给予,毫不吝惜付出关心,在忙碌里也充满正能量。 而此刻,对你,对你的书,我并无应景之意。 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终究是不同。 寄言至此,应知馀情。 作者王灼灼 后来我常常与人提及,我写作生涯中最勤奋的岁月都献给了你。 那时我说,我之于你,如千千万万莽撞追梦的姑娘,而你之于我,是唯一。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俩能互损聊天,深夜谈心,你不再仅仅是带我入行的编辑,我甚至可以有点小骄傲地和别人讲,我追过、爱过的作者,变成了我的闺蜜。 2014年,我大四,我跟你说我要停笔一段日子,先搞定工作,你虽有担忧,却也选择了支持我。如今一转眼你的新书已经要出版了,回想你之前写作过程中的种种负能量爆棚,仿佛顷刻都有了回报。 而我,你不要担心,我也在为我们最初的梦想努力着,愿岁月无可回头,且以梦想共余生。 作者时巫 我感情迟钝淡漠,但你一句话我就记了很久。 你说,你希望我红。 你从一堆新人里把我拎出来,虽然我发着我是潜力股的光芒,但也要碰上你眼光独到,肯在我身上拼一把。 这种知遇之恩,除了“以身相许”,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所以,在那以后,你要的稿子,我从来只有不发一言埋头就写,从满篇标红修改无数,到后来我整篇交上去,终于可以一字不改。 你说,你知道我可以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写手。 后来安眠的猫问我,为什么我写稿子那么快? 我回答她,因为只要有时间就写啊,早起写,午休时间写,就算在路上搭车,用手机也可以写。 我执着到接近疯狂,只为了不辜负那个说过希望我红的人。 现在他们都喊我“码字机”。 但如果没有曾经翻来覆去的修改,没有彻夜不眠的赶稿,就没有今天的“码字机”。 我说过,你是梦想给我的礼物,那么,为了不辜负这份礼物,我只能选择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今天,你出版《听说你还回忆我》,我的新书也在筹备中。 你看,我们这样努力,梦想也定不会辜负我们。 后记 我陪你走过的路你不能忘 有时候,会忽然一下子想到你。 想起以前常常和你一起去买凉面吃,穿过校外的林荫路去网吧追剧,周末的时候,还会和你一起去书城坐坐。 聊班里同学的八卦,月考刚出的成绩和你擅长的作文考题。 但我最常和你一起经过的,却是那条来往学校与家之间的长街。 他们说心里住着一个人的时候,去到哪里都能想起与他有关的种种。 后来我和很多人一起路过那些街边的小店。 而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你以前爱吃哪个店里的零食,你买给我喝过哪个口味的奶茶,我们在哪个店里买过参考书,你曾走到哪个拐角时哼唱过一首什么歌,你又在哪里手舞足蹈地说起过那部我也爱看的电视剧。 这本书完稿后不到一周,我又见到了你。 在机场,你风尘仆仆地推着大大的行李箱,上面贴满了标签纸,我没话找话地看着你,想要缓解好久不见的尴尬。 我说,这么花哨。 你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我想仰起脸好好看看你,却又不太敢,只好默默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在你身旁。 好在,很快我们又像以前一样,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以前有人说,最值得喜欢的人,其实是那个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你,而且令你变得越来越好的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对我来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在后来没有和你联系的很长时间里,我才强烈地意识到,我有好多好习惯,都是因为你。 我的坚持,我的追逐,我的认真,我的骄傲,竟然都是受你的影响。 他们说因为遇到过最好的人,所以往后的时光,看谁都觉得不如那个人。 我觉得我是因为曾被你影响,才会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觉得再难遇到那个像你一样默契的人。 和你在甜品店坐到天黑,出来之后你有点疲惫地自顾自说,在这里打车吗? 我小心翼翼地摇头说,我们走回去吧。 你偏头看看我,饶有兴味道,怎么? 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可以和你一起散步回家了。 敲到这里,我对着电脑,竟猝不及防地哭起来。 像在写这本书的中途那样,我也是几度把自己关在房间,赶稿到昏天暗地,然后写到某个片段,眼泪决堤,对抗突如其来的回忆像场战役。 你只是微微顿了下,默许般给了我答案。我走在你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候会挨你近一点,有时候又隔着很大一块空地。 夜色浓浓,我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直到最后,你催促我说已经很晚了,我假装去路边小店买东西,其实只不过想要目送你走远而已。看你的背影一点点被不着边际的黑夜吞噬,消失不见,我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转过身。 隔天我起得特别早,跑去名气挺大的那家凉面摊打包了份凉面,给你送去。 你妈妈看到我,特别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猜当时你应该还没睡醒吧,于是把早餐交给她。 后来你给我发信息说,很好吃,谢谢。 我还是紧张得不知道回你什么好,只好呆呆地发了个卖萌的表情。 你知道吗?十九年了,这却是我第一次明目张胆地想要对你好。 以前我也想的,可我又特别害怕被你发现。 以后,哪来什么以后。 你逗留的时间没多长,很快便又匆匆回到你的城市。往后我又只能靠听说得知一点点你的消息。 而我知道,再过几年,我们会有各自的家。再久一点,你或许也会在别的地方安家。 只是,一想到再没有理由和你穿过拥挤的人潮一起回家,再不能在家附近散步时小心翼翼地张望你可能出现的方向,我就觉得还是有点遗憾。 顾潮生,我和你一起走过那么多的路,答应我别忘了它。 林栀蓝 2014年10月20日晚 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