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生他想谈恋爱》 第1章 别脱了。 气温骤降,大雨如注。 整座南临市裹挟在氤氲的水汽之中。 梧桐成列的路面上,铺满被暴雨打落的黄叶,像是在和晚秋做最后的告别。 简卿到达周老师短信发给她的地址时,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 她将贴在侧脸湿漉漉的碎发别在耳后,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门铃的声音不疾不徐。 隔着门传来的脚步声渐近,也是不疾不徐。 咔嗒—— 门缓缓打开。 一道阴影蓦然挡在她面前。 男人站在玄关处,一身裁剪得体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身高在一米八五往上。 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银色细边的眼镜架在挺窄的鼻梁上,隐在镜片后的那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下颚的线条清晰深刻,周身透着一股子清冷与疏离。 他的目光微垂,落在她的脸上。 简卿直勾勾地盯着他愣神,紧了紧发痒的右手,忍住了想立刻把男人画下来的念头。 头顶传来低沉很有磁性的声音,“家教?” 就连嗓音也是完美的。 她连忙收回视线,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 男人语气淡淡,后退一步,让出位置,示意她进来。 玄关处已经摆好了干净的拖鞋,简卿换好鞋跟着他走进客厅。 房子是开阔宽广的大平层,高级灰色的极简风格。 “简卿对吗,时间,价钱,要求,周教授应该都和你确认过了吧?” 陆淮予找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她。 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指映入眼帘。 简卿有些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接过毛巾,触感柔软舒适,下意识先道谢。 然后才说:“嗯,周老师都和我说了。周一到周五,下午三点到六点,教小朋友画画。” 小朋友的家长出手很大方,但要求不少。 一定要是南大美院油画系的学生,不能染发纹身,不能抽烟喝酒。 这在学风开放的美院,简直是比凤毛还稀缺的存在。 简卿为了得到这份工作,硬生生把一头漂亮的酒红色头发染回黑色。 原本的头发长及后腰,为了省一瓶染发剂的钱,也被剪成过耳短发。 毛巾被她按在头上反复的揉搓,很快擦干了洇在发间的水,挂在脖子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迈着哒哒哒的小步子,抱住男人的腿,像个小树袋熊。 小女孩年纪大概三岁,不及男人的膝盖高。 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小扇子似得睫毛又长又翘,粉嘟嘟的小脸白透软嫩,可爱的不像话。 陆淮予弯腰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动作熟练。 黑色西装袖微微上收,露出精致的袖扣,举手投足处处是矜贵优雅。 “眠眠,叫人。”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亲昵,与刚才冷漠的语气不同。 陆眠眠盯着简卿看了许久,抿着唇一言不发,扭头把脸埋进男人的肩膀。 满是抗拒。 简卿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尖。 “眠眠她有些怕生,有困难的时候你可以找秦阿姨。”他淡淡解释说。 在厨房忙活的秦阿姨点到名,探出一个头,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陆先生,这就是教眠眠画画的家教老师?” “小姑娘长得真标志,眉清目秀的,高几了啊?” “...大三。” “都大三了啊?真看不出来,怎么这么显小呢。”秦阿姨吃了一惊。 陆淮予眼眸微抬,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小小一团,身高不及他的肩膀。 简单的白色卫衣,正面手绘了一只粉色小兔子,灰色牛仔裤洗的泛旧,布料颜色深了大半,被雨水浸湿。 天鹅颈雪白修长,湿漉漉的发丝乖乖别在耳后,瓷白的小脸好似一块无暇美玉,眉眼干净澄澈。 有些局促不安地摆弄双手。 确实显小。 他看一眼手表,声音冷淡客气,“我还有事要出门,客房有干净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可以挑一件换上。” 简卿乖巧地应一声好,礼貌地站起身,“陆叔叔慢走。” 声音又软又糯。 陆淮予的步子一顿,没说话,大衣外套搭放在臂间,就这么开门走了。 有点冷。 简卿打了个喷嚏。 秦阿姨把晚饭的筒骨汤处理好,在砂锅里慢慢地炖。 从厨房出来带她去了客房,轻轻关上门,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说是客房,房间依然很宽敞。 化妆台上摆满了贵价护肤品,大部分没有拆封,不染纤尘。 拉开厚重的衣柜门,里面的衣服着实吓了她一跳。 放眼望去全是高定礼裙,闪闪发光,好几件她在微博明星红毯时装照上刷到过。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好在角落里还有几件日常通勤穿的衣服,简卿挑了一条吊带淡紫色长裙,搭配米色罩衫。 女主人的衣服都是偏成熟性感风,穿在她身上虽然也很美,但怎么看都有种不和谐的感觉。 像是偷穿大人裙子的小朋友。 眠眠一个人坐在客厅白色地毯上玩积木,瞥见从客房出来的身影。 一溜烟儿跑过去抱住她的腿,怯生生地喊:“妈妈,眠眠好想你。” 像是撒娇又像是委屈。 下一秒就要哭了。 简卿知道小家伙是因为她穿的衣服认错了,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用哄小孩的语气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你妈妈呢,眠眠想妈妈了吗?” 眠眠仰着头,在看清她的脸后,抿着唇露出失望的表情,圆溜溜的大眼睛悄悄变得有些红。 但被教养的很好,并没有哭闹,只是乖乖地松开手,点点头。 “妈妈出门工作去了,很快就回来,姐姐教眠眠把妈妈画下来好不好?”简卿安慰道,没忘记她是来教小朋友画画的。 客厅阳台立起两个画架,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正对落地窗。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阳光明媚,斜斜从窗户照进来。 简卿很有耐心,教眠眠怎么握画笔,怎么画直线,怎么画圆,怎么画小人。 湿漉的头发已经干了,有一缕碎发总是不乖地垂落。 她索性用小小的画夹固定在耳后,露出雪白修长的天鹅颈。 - 接近傍晚。 陆淮予查完房,斜靠在医院的走廊,右手插兜,漫不经心掏出手机,习惯性打开远程监控软件。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家里客厅的全貌,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画架前,各画各的。 大一点的小朋友,身子微微向后仰,捏着铅笔对着窗外的景物上下比划,丈量比例和构图。 手臂动作间,柔软的针织开衫从她肩上滑落,露出纤细的系带。 系带打成漂亮的结,挂在单薄圆润的雪肩,后背的蝴蝶骨线条明晰。 眠眠画到一半,小手扯了扯旁边的人,眼神问询。 简卿笑着倾身凑过去,衣领微松,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 晃目刺眼。 手机机身有些发烫,屏幕倏地一黑。 陆淮予锁上屏,再也没看。 护士长神色焦急,在走廊里张望,一眼便看见要找的人。 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衬衣领口系到最上,搭配深色领带,浑身上下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 由于外表过于出众,只是那么站着,就引来旁人频频侧目。 她步履匆匆走近,“陆医生,实验小学放学的时候有个孩子出了车祸,颌骨骨折,上下唇挫裂贯通伤,需要立刻手术。” 闻言陆淮予眉头一拧,大步往手术室的方向去。 秦阿姨抬头看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 她刚刚接到家里的电话,有急事要走。 偏偏这时候陆先生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打到医院才知道是做手术去了,一时半会下不来。 以往有手术,他都会提前通知,这次不知是怎么给忘记了。 秦阿姨面露难色,把收拾画材准备离开的简卿叫进厨房,“小简啊,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家孩子得了急性肺炎,你能帮我照顾眠眠一晚上吗?饭菜我做好了,你们一起吃。” 对刚认识的小姑娘提这样的请求,秦阿姨也很不好意思,搓着手极为不安。 简卿扫一眼在客厅埋头画画的小朋友,轻声问:“眠眠的爸爸妈妈呢?” “陆先生还在工作,眠眠的妈妈——” 她忍不住抱怨,“一年到头出现不了几次,真没见过这样当妈的,丢下孩子不管,全靠陆先生一个人把眠眠拉扯大。” 闻言简卿沉默半晌,点点头,“阿姨您快去吧,我帮您看着眠眠。” 秦阿姨松了口气,“太谢谢你了小简。” 一下午的相处,简卿和眠眠已经熟悉。 小家伙又乖又听话,她也乐意帮这个忙,再陪眠眠一会儿。 “眠眠乖乖的,不要给姐姐添麻烦哦。”秦阿姨拿上厨房的垃圾交代两句,匆匆出门。 眠眠坐在餐桌边的儿童椅上,慢悠悠晃着两只小短腿,糯声糯气地道别:“秦阿姨再见。” 煲了一下午的筒骨汤发出诱人的香味。 小家伙自己用着米菲图案的碗和小筷子,细嚼慢咽地吃,周围干干净净,没掉出一颗米粒。 吃过晚饭,眠眠又跑到画架前,一笔一划,认真地画画。 画完画之后,她把晚上要做的事情,一项一项告诉简卿。 七点洗澡,七点半看电视。 八点喝热牛奶,八点半上床睡觉。 别看简卿年纪轻轻,照顾孩子的工作却出乎意料做得很好。 小家伙躲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前,不忘说:“谢谢姐姐,姐姐晚安。” 声音软软糯糯,像个天使。 让人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能把孩子教的那么乖巧礼貌,家长功不可没。 简卿不由想起白天见到的男人。 周身的清冷和疏离,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矜贵又禁欲。 想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引他堕入凡尘。 客厅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以外尽是黑暗。 简卿坐在灯下,缩进沙发,披一条薄毯,拿着手绘本漫不经心地练习速写。 夜里雨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 伴着雨声,不知不觉,沉沉入睡。 直至晨光熹微。 在沙发上睡的并不舒服,简卿很早就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眸子,打着赤脚去到阳台。 伸手去摸晾衣架上的卫衣,已经干透。 她踮着脚把衣服和裤子够下来,搭放在胳膊上,站在窗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吊带长裙垂坠贴在身上,没穿内衣,睡觉的时候嫌难受,简卿迷迷糊糊间给解掉了。 软软的胸脯又圆又挺又好看。 这间公寓在最高层,周围的其他建筑都矮它许多,视野极佳。 简卿打着哈欠回到客厅,瞥了眼挂钟的时间还早,淡紫色的长裙从下往上撩,准备换回自己的衣服。 露出修长雪白的双腿、紧窄有致的臀胯。 她的动作迟缓,还带着困意。 ——慢慢将裙子撂到腰间。 纤细的双臂交叉至胸前,握住堆积在腰部的裙摆,抬起胳膊就要向上脱掉整条裙子。 “简卿,别脱了。” 一道低哑沉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三分的仓促。 周围静谧。 在空旷无人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诡异。 ?!! 简卿打了个激灵,顿时清明,惊恐地瞪大眼睛。 第2章 你和我睡的时候,结婚了吗…… 一场手术通宵达旦,连做了十四个小时。 下手术台以后,有个护士撑不住直接被送去挂上了盐水。 陆淮予解开领口的扣子,扯松了领带透气。 领口微微敞着,锁骨深邃,透着几分说不明的欲气。 打开手机才发现秦阿姨打来的三个电话。 眉心皱起,担心是眠眠的事情,回拨过去。 弄清楚原委后,陆淮予漫不经心点开视频监控软件。 小家伙睡的香甜,被子盖的很好。 小脸整个埋进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修长冷白的食指左滑,切换到客厅的摄像机。 简卿出现在屏幕中央,半眯着惺忪的眸子,疲倦又迷离,睡乱的头发翘起一缕呆毛。 吊带长裙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滑落,胸口大片雪白,锁骨精致立体。 层层叠叠的裙摆被她撩到腰间,作势往上,下一秒两团柔软就要呼之欲出。 ——智能家居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 1080p高清画质。 ai特写追踪,自动数字变焦。 女孩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纤秾有度的身段。 要多清楚有多清楚。 ...... 饶是一向淡定从容的陆医生,也眸色一变。 他反应快速地按下软件里的语音功能,出声阻止。 拿手术刀极稳的手,在这时候有些微抖,生怕慢了一秒。 陆淮予别过脸,挪开视线没有看屏幕,“客厅里有摄像头,你要换衣服去客房换。” - 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 好像云淡风轻。 简卿顺着声音的方向,抬眸才注意到电视机上方明晃晃的摄像机。 慌忙把裙子撩下,抱着卫衣捂住脸,跑出摄像机看不到的范围。 幽深的镜头静静杵在那里。 让她想起男人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 周围的环境静谧无声,场面尴尬至极。 简卿身体轻颤,脸颊一路红到耳根,连脖子也是绯红。 内里的情绪波涛汹涌。 那么明显的地方,她是真的眼瞎啊。 为什么她能睡迷糊到以为这里是大学寝室,直接就在客厅换起了衣服。 此时此刻,简卿恨不得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再也不出现在这里。 像是猜出她的心思,男人好听的声音从摄像机里再次传来,“你在家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疾不徐,沉静如水。 - 周护士收拾完手术室,推着医疗仪器出来,磨磨蹭蹭许久。 等到走廊一侧的男人挂断电话,边看手机边往回走,忙不迭直起背问:“陆医生,一起吃早饭吗?” 陆淮予淡淡却不失礼貌的婉拒,“不了,家里的小朋友还饿着。” 声音低哑温柔。 望着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匆匆离去。 周护士愣着神,久久挪不开视线。 护士长瞥她一眼,病历板轻轻敲头,“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周护士磕磕巴巴,托盘里的手术器械被她弄得哐当响。 胸口上下起伏,如小鹿乱撞。 满脑子都在回想—— 陆医生大步经过她时,对着手机屏幕,好像点开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清冷禁欲系男神的形象她心中轰然崩塌。 - 简卿在客房换衣服的时候,神经兮兮地环顾四周。 在确认没有摄像头以后才快速的换回自己的衣服,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她浑身僵硬地坐在客厅沙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之所以没走,倒不是因为真的听话,而是不放心小朋友一个人在家。 门外响起输入密码锁的声音,尴尬的感觉更强烈,几乎令她窒息。 感觉到男人站在玄关处,发出细微的声响。 简卿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扭头去看。 “来帮我拿一下东西好吗?” 他的声音喑哑,有明显的疲惫感,比平时多了三分柔和。 简卿乖乖‘哦’了一声,跳下沙发,接过他手里鼓鼓的纸袋和三杯热饮。 低着头,像是做错事心虚想溜的小孩,“陆、陆叔叔,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陆淮予淡淡看她一眼,“我很老吗?” 问的认真。 简卿一愣,盯着男人的脸看。 面庞立体,五官深邃。 凌乱微湿的黑色短发,银色细边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摘掉,没了镜片的遮挡,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完全地显露出来,眼底微微泛红,敛去了三分的冷感。 简卿摇摇头,小声地说:“不老。” 一点也不老,相反很年轻,很好看。 “那你叫我叔叔?”陆淮予挑眉。 他也不过比小姑娘大了九岁,还没差辈儿呢,怎么就沦落到叔叔的份上。 简卿眨了眨疑惑的眼睛,脑袋微微倒向一边,脸上摆出试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那叫眠眠爸爸?” ...... 还不如叔叔。 陆淮予沉默半晌,“叫我名字就可以,先吃饭吧,我去叫眠眠起床。” “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学校吃就行。”简卿连忙摆手,拿起画板就要走。 还吃什么饭,她怕尴尬死。 看出小姑娘是真的脸皮薄,陆淮予薄唇轻抿,没有强留,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家里一共装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眠眠房间,一个在客厅。之前忘记提醒你,是我的失误。” 解释的声音低缓徐徐,斯文有礼。 “手机里会自动存储监控视频,你自己来删也会放心一些。” 陆淮予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淡淡地说:“视频我没看。” “......” 面前的手机屏幕漆黑反光,衬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 简卿怔怔地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像是古井无波,天然的让人信任。 原本以为陆淮予会若无其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把这一茬给揭过去。 却没想到他却在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解释和道歉。 心底萦绕不去的尴尬,在被摆到明面上以后。 在男人低低缓缓,如清泉微凉清透的声音里,渐渐消散。 - 客厅重回清冷和安静,残留着极其淡的甜橘香。 陆淮予阖上有些酸涩的眼睛,揉了揉眉心。 过了一会儿,他踱步到落地窗前。 两个画架安安静静地摆着,矮一点的画架上,夹着一副画好的儿童画。 线条虽然简单稚嫩,却很生动传神。 画的是一家三口,小女孩一左一右牵着穿红裙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 陆淮予眸色渐沉,掀起一股烦躁,点起一根烟。 没抽两口,想起家里还有个孩子,又熄了烟,起身打开门和窗散味。 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 简卿走出楼,看到地上湿漉漉的积水,才想起自己的雨伞没拿,重新折返回去。 公寓是一户一梯式,出了电梯没几步,过道里传来明显的烟味。 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男人低低沉沉很有磁性的声音。 “眠眠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她?” 简卿看见门口置物架上的伞,不想打扰里面的人,屏住呼吸弓着背,蹑手蹑脚挪到玄关处。 半晌。 客厅里的男人好像没了耐心,出言打断,“别的我不想听,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尽一下当母亲的责任。” “眠眠已经三岁了,她需要在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里长大。” 就连愠怒生气的时候,嗓音也是清冷好听的。 “......” 夫妻争执的场面,她虽然看多了,而且讲道理这已经算是温和的,但还是忍不住难受,想要赶紧远离这一氛围。 简卿拿起架子上的伞,转身就走,没注意到画板的肩带勾住摆在鞋柜上的花瓶。 哐当—— 木质的花瓶倒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突兀的响动。 简卿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条件反射似地撒腿就跑,直接窜进电梯,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只要电梯门关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岑虞眉心一蹙,推开了化妆师伸来的手,“你那什么声音?” 陆淮予眸光瞥向门外,只看见一晃而过的白色背影,玄关处的花瓶在地上来回滚动。 淡淡道:“没事,不小心撞到了花瓶。” 他的耐心告罄,对岑虞下起最后通牒,“这周内不回来,我就把你女儿送去沈家,让沈家二老见见他们的乖孙女。” 岑虞一听急了,知道陆淮予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别啊——” 没等她说完,电话就被无情地挂断。 女人漂亮精致的脸揪成一团,对着助理说:“想办法这周帮我空出一天的时间。” - 家教的地点和南大一个在城市的东边,一个在西边,相距很远。 简卿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半小时的公交才回到学校。 刚进校门就收到好朋友林亿发来的微信信息。 林亿:【我又在工作室肝了一晚上的作业,困困,先回去睡了,晚上记得来‘消失’酒吧。】 今天是简卿的生日,林亿早就和她约好,在‘消失’替她庆生。 夜晚的酒吧街灯红酒绿,到处游荡着不甘寂寞的灵魂。 ‘消失’酒吧隐匿在极为不显眼的角落里,和它的名字倒是极为相符。 招牌是纯黑色的底,连招牌名也是黑色,好像深怕被人看出来上面写的什么。 然而这样一间不起眼的酒吧,在这条街上却颇为有名,捧红过不少乐队,很多玩音乐的挤破了头也想在‘消失’驻唱。 林亿的乐队得到驻唱机会的时候,不知道多激动,说什么也要简卿来看她的首秀。 她们在酒吧门口碰上头。 “你之前来过吗?”林亿熟门熟路,推开红色做旧的门,沿着水泥楼梯往地下走。 嘴里嚼着口香糖,胳膊懒懒散散搭在简卿的肩膀上,没骨头似得。 酒吧的布局还和三年前一样。 狭长的甬道只能将将两人并肩,黑暗逼仄,沿路脏兮兮的墙上,挂满黑白泛旧的老照片。 简卿的心情复杂,有些提不起劲,淡淡道:“来过一次。” 林亿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表演,没看出她的异样。 狭窄的通道出现一个年轻男人,胡子拉碴,扎着小脏辫儿,背着把吉他,冲他们喊道:“林子,快过来,就等你了。” “来了——”林亿朝他点点头,转身和简卿交代,“我让朋友在舞台附近给你留了个位置,你坐好等哥哥燃炸全场。” 简卿和她默契地拍了个掌,笑道:“不炸都对不起你这头发。” 为了这次演出,林亿特意染了个绿色的短发,醒目扎眼。 她穿着银钉重工马甲,外搭黑色皮革外套,耳骨上有两三个交错的银色耳钉。 身高在一米七五上下,眉目英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帅气的小哥。 穿过昏暗的通道,里头的光线更暗,店里坐满了人。 舞台上的驻场歌手是个清秀俊朗的男生,干净的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温温柔柔地唱歌。 低柔清冽的歌声萦绕在耳边,是林俊杰的《会有那么一天》。 唱道—— 我要离去,别再哭泣。 不要伤心,请你相信我。 侍者将她带到吧台预留的位置坐下。 调酒师抛起调酒壶又稳稳接住,“喝点什么?” 简卿不喝酒,但又不好意思干坐着,索性给林亿点了一杯,等她表演完下来喝。 旁边的座位坐下一位穿吊带红裙的女人,酒红色的长发披肩,妆化的很重,身上的香水味扑鼻浓烈。 她晃着一杯蓝色的鸡尾酒侧头问:“妹妹,一个人出来玩?” 简卿摇了摇头,“等人。” “等男人吧?”红裙女人一副了然的表情,纤长双腿交叉,本来就短的裙子向上滑,露出大片的肌肤。 简卿耸耸肩不置可否,懒得多解释。 “看你年纪还很小,姐姐教你怎么找,你看那儿。”红裙女人的肩膀朝一个方向轻点。 顺着她小动作的方向,简卿抬眸望去。 一眼就看见陷在卡座里的男人。 侧脸隐在暗光里,半明半昧,眼眸微垂,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面庞立体,眉骨精致。 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最上面的两个扣子,锁骨深邃,袖口被随意地挽起,手臂的线条紧致性感。 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倾听旁边人在讲话,时而点头颔首,看起来很认真,又好像游离于事件之外。 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优雅。 “怎么样?极品吧,今天我要是睡到他,就不算白来。”女人掏出小皮包里的化妆镜,跃跃欲试地补了个口红。 “......”简卿沉默地盯着被女人看上的目标,“万一人家结婚了呢?” 虽然在她看来是摇摇欲坠的婚姻。 “那又怎么样,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玩吗?”红裙女人轻蔑地笑笑,撩起头发,摇曳生姿地朝卡座走去。 很快在男人身边坐下,他没有拒绝,女人酒红色的长发搭在他的手臂上。 简卿望着他们的身影,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打开手机。 算了算最近的收入,留下这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则通过银行卡转账,转给一个匿名的账户。 输入转账金额:10000 屏幕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漂亮白皙的轮廓。 她的视线落在【转账附言】上,指腹缓缓摩挲着粗糙的手机壳。 想着女人刚才说的话,不知过了许久,一下下敲出一行字—— “你和我睡的时候,结婚了吗?” 第3章 挺喜欢的。 “......” 简卿盯着屏幕上冰冷的字,深深吸一口气,按下返回按键,清空了打好的信息。 重新打出一行字—— “12月还款。” 有些事情,她没必要知道。 更何况那个她连脸都不记得的男人,和她不过是施舍与被施舍的关系。 舞台上的驻场小哥哥手指拨动最后一根弦,结束了表演。 不紧不慢地合上曲谱,走下台。 简卿将手机锁屏,抬起头将目光落回舞台。 林亿像是和他认识,上场前冲他弹舌打了个招呼,像是故意挑衅,“哥们儿,你歌唱的也太丧了,这儿又不是清吧。” 她嚼着口香糖,吐出个泡泡,“不如你来我们乐队吧,正好我们缺个副吉他。” 看着真是够欠的,整一小混混模样。 许述没生气,也没和她计较。 将吉他装进包,背在肩上,临走前看向她头顶的绿毛,笑了笑,“染给我看的?” “滚你妈的。”林亿刚还得意洋洋,这下立马翻脸,爆了一句粗口。 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许述眼里的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揉她一头绿毛,“走了。” “别碰我头!”林亿像是避瘟神似的躲开。 “林子,墨迹什么,上台了。”扎脏辫儿的男人朝她招手。 简卿手撑着脸,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 远远地听不到声音,看不出他们的剑拔弩张,倒是举止亲密暧昧。 耳边传来隔壁桌两个女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卧槽,你看舞台旁边,有两个帅哥在搞基。” “我看见了,好你妈甜,我本来还打算约刚才唱歌的小哥哥,算了我放手。” “绿头发的小哥哥看起来好野好酷,奈何身高差只能做受。” “你不觉得这才是反差萌吗,摸头杀我太可了。” “......” 简卿被两个女生带的,不堪入目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子里。 许述经过吧台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探究又好奇。 好像从来没听林亿提起过这么一号人。 许是目光太过于直白,许述不经意侧过脸看向她。 “是你?” 简卿一愣,“你认识我?” 许述耸耸肩摇摇头,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只是偶然想起她上一次来酒吧,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点了很多酒,哭得很伤心。 那时候她还染着漂亮的酒红色头发,张扬惹眼。 不像现在看起来乖乖的,显得很幼。 - 简卿没有在意刚在的小插曲,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舞台上。 酒吧的灯光射线从白色调成了热烈的深红色,预告着接下来的摇滚时间。 林亿站在正中,墨绿渐变色的头发惹眼醒目,皮夹克上满是银色的铆钉,黑色马丁靴踩着拍子,手里握着黑色的话筒,指尖轻点。 像是舞台上天生的王者。 前奏响起时,林亿朝她所在的方向,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简卿勾唇一笑,举起杯子和她隔空对视。 原本平静的酒吧空间,像是被点燃了躁动的因子,律动起来。 鼓点,和弦,低哑迷人的烟嗓。 - 陆淮予的目光移到舞台,顺着主唱的视线落在了吧台边的简卿身上。 她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宽松毛衣,深色的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柔软黑色的短发乖乖地别在耳后,微微仰头,露出雪白的天鹅颈。 瓷白的脸上化了淡妆,眉骨精致,红唇冶艳,看上去没有那么幼。 干净澄澈的眸子里宛如盈满春水,对着台上的主唱笑。 很娇,很美。 指腹按在玻璃杯上摩挲,触感冰凉湿漉。 陆淮予抿了一口酒。 “所以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嗯?”红裙女人侧过头,腰身弯出窈窕的曲线。 半晌,见他没有反应,坐在一边的裴浩帮忙搭腔,“陆医生,美女问你话呢。” 女人挑眉笑道:“你是医生?什么科室的?” 陆淮予收回视线,手背上搭着一缕酒红色的长发,发质偏硬粗糙,有点像鞋刷的毛。 “颌面外科。”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女人的头发随之落回沙发。 “牙医现在很赚钱吧,不如你帮我检查下牙齿——”她的声音拖得又慢又长,暗示的意味明显,身体微微前倾,露出姣好的事业线,朱唇半启。 陆淮予淡淡道:“可以,不过建议你看牙之前先约一个洗牙。” 女人一愣,不明所以。 他漫不经心瞥一眼她的唇齿,“牙结石二度,牙龈红肿出血,伴口腔异味。” 声音冷漠,不带感情。 闻言女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僵硬,下意识闭上嘴。 “记得洗牙之前,提前验血常规,排除乙肝等传染病存在。”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嫌麻烦,可以去协和医院挂牙周科,不用验血,就是号比较难挂。” “......” 乐队的第一首歌结束,周围响起口哨声和欢呼声,整个场子躁动起来。 卡座区走出一个红发的女人,高跟鞋踩得哒哒响,面色狼狈,眼神忿忿。 裴浩没挽留住要走的女人,只摸了把她的手。 整个人重新倒回沙发,翻了个白眼,“陆淮予你可真行。老子喊你出来,是图你这张脸帮哥们把妹的,你倒好,两句话就把人说走了,你故意的吧?” 他还在回味刚才女人惹火的身材,着实觉得可惜,一口闷掉杯子里的酒,“刚那美女,你就一点都没看上?” 陆怀於想了想,似随口一说:“头发颜色挺好看的。” 视线重新投向吧台,简卿从包里翻出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藏在手后。 是给谁准备的小惊喜。 桔子复红色的月季。 绽放得热烈,像是一场狂欢。 当第二首欢快的伴奏响起时,她抬手将花束朝舞台抛去。 林亿摇头晃脑,挑眉勾唇,轻松地接住她抛来的花。 好听的烟嗓低柔,辨不清男声女声,“谢谢我的小粉丝。” 两人互动的动作短暂,大部分人只看见了帅气野性的主唱接花的瞬间,再顺着花束抛来的方向看时,简卿已经端端正正坐好。 卡座区的视角倒是看了个全。 裴浩忿忿撇嘴,“连驻唱的小哥都有女朋友在陪着,还送花,我好他妈酸。” 他盯着吧台的简卿打量,“别说小女朋友长得还挺漂亮,但看着也太嫩了吧,成年了吗?”裴浩似乎想到什么,转了转眼珠子,揶揄地玩笑道:“陆医生,这一款你喜欢吗?” 桌面上的手机适时地亮起打断对话,弹出一则短信通知。 陆淮予探身拿过手机——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1456的账户人民币10000元 转账附言:12月还款 他低着头,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看不清表情。 半晌才道:“挺喜欢的。” 语气淡淡,和刚才说喜欢女人的头发颜色一样,漫不经心像是敷衍,没往心里去。 裴浩轻嗤一声,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嘲讽道:“那你可能没机会了。” - 凌晨的钟声响起。 林亿掐点掐秒地打了个响指。 唱到一半的摇滚乐骤停。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小粉丝。” 她十指按在键盘上,安静温柔的音符一个个跳出来。 唱的是李雪莱的《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从早上起床快乐到晚上进被窝 声音低低哑哑的,射灯的光也变换成白色,打在她的脸上,敛去了平日里的张扬痞气,多了三分柔和。 许述靠在酒吧通道的门口,抱着双臂,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左耳戴着无线耳机。 “阿述,祝你生日快乐呀,你那边好吵哦,是在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吗?” “嗯。”他冷淡地回,像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失望,却又怕惹他嫌似的主动退场。 台上的女人侧着头,看向吧台处,明眸皓齿,满腔满腹的美好祝愿。 许述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酒吧。 简卿抿着唇,认认真真地听林亿在台上唱歌。 目不转睛,眉眼含笑,心里泛着暖意。 然而安静的氛围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分钟,生日歌一结束,林亿立刻被打回原形。 乐队重新摇头晃脑地躁了起来,比先前更甚。 场子越来越热,林亿也越唱越嗨。 她伸出手臂,指向天空,跟着节奏跳起来。 我甩掉地球,地球甩掉,只要越跳越高—— 噗通一声—— 她倒是越跳越前,一脚踩空,翻身掉下台。 下巴狠狠地撞在了音响设备上,话筒对着嘴边发出嚎叫。 刺耳的噪音直击众人的耳膜。 林亿张嘴下意识想骂人,结果先吐出一口的血水。 和一颗门牙。 伴随着座椅摩擦地面的刺啦声,简卿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酒吧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吵吵闹闹,毫无秩序。 陆淮予漫不经心晃着手里的玻璃杯,冰块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随后将杯子搁在桌上,不疾不徐地朝舞台方向走去。 第4章 斯文败类。 “卧槽——” “林子,你蹦那么嗨干什么?没事吧?” 林亿捂着嘴不敢张口,疼得眼里冒出泪花,只能发‘呜呜呜’的呜咽声。 能没事儿吗! 简卿把她扶起来,面上担忧,“伤哪儿了?” 林亿像看着亲人一般,哭得更狠了,哼哼唧唧把手里血糊糊的牙摊开给她看。 “......” 简卿一瞬间有些心疼,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真是把你能的。” “咋样啊林子,还能唱不?这才几首歌啊。”脏辫儿吉他手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逗她。 “!” 林亿骂不出声,张牙舞爪要冲过去揍他。 简卿赶紧拦着她的腰,奈何林亿的身高比她高出半个头,刚才摔得那么狠,力气还不小。 混乱间,她手肘向后一撑,撞上简卿的肩膀。 一个重心不稳,简卿向后倒,踉跄着倒退几步,好在身后出现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隔着毛衣,掌心宽厚微凉,很快撤离。 带着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味。 她回过头去说谢谢,正对上男人清冷疏离的眸子。 陆淮予淡淡开口:“让你朋友把牙齿含进嘴里,两小时内处理还能把牙种回去。” 简卿看着场面一片混乱,林亿还在和人扭打在一起,听他这么说,没有丝毫质疑,下意识就照着做。 好不容易把打架的两人分开,哄小孩似的安慰林亿,“听话,我们去医院。” “痛痛。”林亿嗫嚅上下唇,没骨头似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委屈卖惨的模样。 林亿这人吧,典型的纸老虎,表面看起来痞气十足,跟个大老爷们似的。 实际上一戳就破,撒起娇来谁都比不过她。 换做平时林亿粘粘乎乎地和她说话,简卿早一个巴掌甩过去,这次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耐着性子哄她,“呼呼。” “......” 陆淮予的眉心微蹙,凝着没个正形,整个人靠在简卿身上的人。 小姑娘这是什么眼光,找了个只会撒娇的小崽子。 “会开车吗?”陆淮予冷不丁问。 简卿一愣,点点头,“会。” 他从裤兜摸出车钥匙丢给她,“那你开,我喝酒了。” 手里的车钥匙微沉,金属质感冰凉。 简卿看了眼保时捷的车标,沉默了片刻,“要不我还是打车吧。” 万一蹭到哪儿,她可赔不起。 陆淮予挑眉,“你确定?” “.....” 凌晨的酒吧街特别难打车,简卿看着打车软件上的排队数字。 等排到他们,林亿的牙估计也没救了。 - 陆淮予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左手有意无意在手刹上轻敲,偶尔出声提醒她提前并道,打转向灯,像极了驾校的教练。 林亿则在后座上,嘴里的血不断往外冒,浸透了半包纸巾,还不忘抱着简卿送的桔色月季,又好笑又可怜。 好在半夜里车辆不多,简卿一路还算顺利地到了医院,只是停车时犯了难。 她空手比划了半天,皱着眉思考方向盘左打还是右打,最终决定放弃,踩了刹车看向旁边的人,“我不会侧方停。” 陆淮予看了眼手表,“我来吧,你们先去急诊室,和护士说一下牙齿离体45分钟。” - 协和医院的口腔急诊室里秩序井然。 候诊室里还有个孩子,因为牙疼哭得格外大声。 林亿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蹭着简卿的肩膀哭哭啼啼。 前台的护士见怪不怪,低着头边写病例,边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个问题。 林亿闭着嘴蹦不出一个字,全部由简卿代劳。 “你们还挺聪明,知道牙打掉了往嘴里含,行了,去那边等着叫号。” 护士将挂号单递给简卿,抬头看见停好车走进来的陆淮予倒是吃了一惊,打招呼笑道:“陆医生,你怎么来了?” 陆淮予淡淡应声,瞥一眼就诊室,“里面还有患者?” “嗯,有一个颌骨骨折的。”护士看向林亿,开玩笑地说:“这儿有个紧急的患者,要不您亲自上?” 简卿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牙科医生,难怪刚才处理问题时那么镇静从容。 “林亿——”没等陆淮予回答,就诊室的助手护士便走到门口喊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亿打了个激灵,揪着简卿的衣角,“妈妈,怕怕。” “......” 简卿的耐心告罄,把她的手甩开,“行了,哼哼唧唧没完了?赶紧滚去种牙。” 没得到想要的安慰,林亿瘪着嘴,悻悻地进了诊室。 等她人一走,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简卿看向站在护士台旁边的陆淮予。 值班护士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病历,叫住他询问。 她不好打扰,自己找了个远处的座位坐下。 陆淮予低着头,黑色的碎发落至额前,医院的光线昏暗,半明半昧,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拿着病例板,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看完之后递回给值班护士,嘱咐了几句话。 随后在候诊室环视一圈,朝她的方向走来。 简卿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帮忙。” “没事,我本来就要回医院一趟。”他从饮水机处打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接过纸杯小声地道谢,水温正好,温暖舒适。 男人在她身边坐下,仰着头,抬手拧了拧眉心。 空气中飘散着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 手机震动响起,简卿手里抱林亿和自己的衣服,来回翻找。 “我的。”陆淮予拿起手机示意她。 电话一接通,裴浩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我上个厕所的功夫你人就没了?要不是吧台小哥和我说你带着妹妹走的,我还以为你又回家奶娃了。” 他的笑声揶揄猥琐,口无遮拦,“哥们可以啊,铁树开花,这次可别被骗了——” “......” 陆淮予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候诊室里很安静,两人又离得很近,简卿听了个全。 气氛有些尴尬。 “抱歉,我朋友脑子不太好。”他解释道。 简卿缩在软软的椅子里,心里憋着话想说,又觉得不关她的事,重新咽了回去,摇摇头,“没事。” 对于陆淮予的私生活她虽然不认可,但不会去评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陆淮予看了眼挂钟的时间,“你之后准备去哪儿?” 这个点南大宿舍应该已经关门。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预订了间房。”简卿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 她半眯着眼,懒懒散散,歪着脑袋搁在椅背上。 闻言陆淮予扭过头,盯着一脸困意,眼角渗出泪花的小姑娘,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 简卿手捧着水杯,温度渐凉,医院白墙上挂钟的指针转了半圈。 陆淮予自坐下没多久,就不停的被叫走,等她再在护士台看见他时,他已经穿上了白大褂。 好像他是真的今晚要值班,简卿心里的负罪感消去不少。 他的身形挺拔,两条腿笔直修长,像是活脱脱的衣架子。 白大褂干净整洁,扣子扣到最上,露出衬衫的衣领,一丝不苟,比平时更添三分冷感和禁欲。 挺窄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边的眼镜,衬得眼眸漆黑深邃,低头想东西时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斯文败类。 她想到这么一个词。 和在酒吧里看到的慵懒随意判若两人。 三十分钟过去,林亿肿着张脸,捂着冰袋从就诊室走出来。 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一天憋屈,看见简卿以后更来劲,小奶狗似的蹭着她的颈窝。 “好痛痛。” “......” 简卿不是很想再配合她的幼儿行为,摁着她的脑门把人推开,翻了个白眼,“这能赖谁?” 林亿耷拉着脑袋,赖她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我们快回去吧,宝宝需要休息。” 简卿环顾四周,想和陆淮予打声招呼再道个谢离开,但没看到人,只能作罢。 - 陆淮予查完房回来,候诊室里已经没了人。 微信里收到小姑娘道谢的消息,还有一个比心心的卖萌表情。 值班医生拿着张单子从诊室出来问护士,“刚才摔掉牙的患者还在吗?” “好像刚走。” 值班医生皱着眉,嘀咕道:“跑那么快呢,我病历还没写完。” “陆主任,您怎么来了?”他余光看见经过的陆淮予,有些吃惊。 口腔急诊的值班医生都是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主任医生除非紧急的手术会被半夜叫回来,通常是不会出急诊夜班的。 陆淮予脸上的表情漠然,“闲得义务劳动。”语气清清淡淡,辨不明情绪,像是有些不高兴。 “刚才的病历怎么了?”他看向值班医生手里拿的病历单,不经意地似随口一问。 值班医生递给他看,“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种牙的时候发现她的左下第七颗牙有龋坏,没等我和她说人就跑了。” 陆淮予接过病历单,视线停在患者信息栏,眼皮微抬。 记录日期:2019-12-01 00:45 姓名:林亿 性别:女 “哎,不过刚才那个妹子长得可够飒的,要不是看病历,差点没认出来是女孩儿。”这会儿没有病人,值班医生闲闲地靠在护士台和几个护士聊天。 陆淮予将病历递回给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衣的袖口,神情放松下来。 前台护士提起了劲,有些兴奋地说:“我刚录入信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真的很帅啊,痞痞的感觉!看她和另一个妹子撒娇的样子,真是又奶又弟弟。” “陪她一起来的妹子也很好看啊,我老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瞥。”说话的护士偷偷瞄了眼低着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陆淮予。 虽然她看的最多的还是陆医生,协和院草墙头永不倒! “她们不会就是一对吧?”不知是谁突然发出的问题。 陆医生搭在腕处的手随之一顿。 第5章 眉眼极为认真。 油画系工作室,百余平的空间,墙面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漆料,静物桌上摆满了各种西式雕塑。 十几张画架围着一处,一/丝/不/挂的男模特摆着性感的姿势,勾勒出健美的身材,肌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简卿面无表情地盯着男模特的身体,习以为常,像是在看菜市场里案板上的肉。 手里的笔勾勾勒勒,走线迅速果断。 坐在她旁边的林亿注意力开始涣散,毕竟他们已经画了四个小时。 余光撇见指导老师一走,林亿调转手里的笔,戳了戳简卿,“去食堂吗?晚了人就多了。” 协和医院的口腔科名不虚传,没过几天,她的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吃嘛嘛香,嘴皮子贼溜。 简卿看一眼时间,点点头,“走着。” 食堂里的人熙熙攘攘不算多。 倒是有一队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参观南大的食堂,满眼满脸的好奇和艳羡。 简卿打好饭占了一张四人的桌椅,林亿还在排队买炒粉。 她坐在位置上,漫不经心地低头玩手机。 雪白的天鹅颈曲成好看的弧度,一缕碎发垂落在脸颊,轻轻抬手勾到耳后,露出净白如瓷的小脸。 暖阳温柔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倦懒的猫儿,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姐姐,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校园卡买饭呀?” 一个长相阳光帅气的男生在她旁边站定,校服胸口印着南师大附中的校徽。 他指了指远处四五个学生围着一个有些虚弱的女孩子,“我的同学早上没吃饭,低血糖犯了,我买了早餐,再把钱用微信转给你好不好?” 简卿笑了笑,拿出校园卡正要递给他。 一只沾满颜料的手抢先一步拿走了校园卡,“小弟弟,一楼小卖部可以买饭票哦,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林亿手肘撑着椅背,长臂搭在简卿的肩膀上,懒懒散散地站着。 穿着松垮的皮外套,染成绿色的短发醒目,耳骨上有两三个交错的银色耳钉。 眉清目秀,英气十足,身高在一米七八上下,和男生差不了多少,痞痞地朝他挑眉。 高中男生被她的气场震慑,尴尬地笑了笑,“那好吧,我去买饭票。” 林亿满意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在简卿对面坐下。 “你这样很不友好啊。”简卿手撑着下巴说。 林亿咽下一大口的炒米粉后,翻了个白眼,“你看不出来那小/逼孩儿想撩你吗?你不懂这些狗男人,哥哥保护你。” “对了之前都忘记问,你的家教怎么样?”她似想起什么,放下筷子问。 简卿轻描淡写带过,“还可以。” “那就好。”林亿食指漫不经心转着摆在桌上的手机,“你爸也真是绝了,女儿上大学一分钱都不肯出。”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不太在意地说:“我都成年了,他确实没什么义务再养我。” “也就你心态好,你这明年的学费都没着落吧?” 林亿按住打圈儿的手机,抓了抓头发。 美院的学费是出了名的贵,虽然简卿在的油画系不像摄影、首饰这些烧钱的专业,但每个月的画材消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简卿用勺子捣碎餐盘里的鸡蛋羹,反倒安慰起她来,“家教要是一直做着,平时再找找活儿,感觉没什么问题。” 林亿眉头一拧,“你不做作业了?”想了想又松开,“也是,每次你交的作业就没见老周打回过,我好气。” 天赋这玩意儿就真是让人酸。 她常常费劲巴拉花一周时间做的作业,也不及简卿一个通宵赶出来的画。 “我这有个墙绘的活儿,2乘25米的墙面,报价一万,要求一周完工,我一个人画不完,你和我一起?”林亿问。 简卿听说有活干,也不客气,“好啊,不过我只能做完家教来。” “没事,我下午你晚上,正好我还能回工作室继续肝作业。”林亿打开手机,看了眼,“地址就在协和医院,离你家教的地方不远。” 接下来的一整周,简卿每天做完家教便径直去了协和医院,常常一画就画到晚上九、十点,踩着闭寝的时间回学校。 - 协和医院的儿科住院部,安静而有秩序,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陆淮予被值班护士叫回来出急诊。 之前被车撞伤脸的孩子今天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情况就不太好。 紧急救治结束,确认患者没有大碍,安抚完家属情绪之后,已经晚上十点半。 担心还会有意外发生,陆淮予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和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简单交代几句,搭电梯去了六楼的天台透气。 天台还有两名护士半趴在围栏边,探出半个身子,小声地聊天。 “别说宣传科请人给儿科楼画的墙绘还挺好看,你看那只在沙发上睡觉的小兔子,太治愈了,看得我也想睡觉。” “可不得好看吗,林科长专门找南大美院的学生画的。” “难怪画的好,我有个同学考了四年都没考上,现在还在备考,非说南大美院油画系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 “就是那个小姑娘吧?这么晚了还在画呢,也真是辛苦。” 陆淮予斜靠在栏杆一角,漫不经心地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昏黄的灯光打在白色的院墙上。 简卿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执画笔,踮着脚,手伸得高高,一笔一画勾勒出小狐狸的轮廓。 她仰着头,侧脸隐在暗光里,只能看见明晰柔和的下颚线。 一缕碎发垂落至额前,挡住了视线,左右腾不开手,只能晃着脑袋把碎发晃走。 眉眼极为认真,像极了黑夜里熠熠生辉的那颗星星。 - 简卿原计划周五通宵一晚,把墙绘收个尾。 画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实在太困,就坐在地上靠墙眯了那么一会。 没想到她一眯就眯到了林亿早上来接班。 “不是吧姐,你就在这儿睡了一晚吗?” “醒醒——” 感觉到有人在推搡她的肩膀,简卿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天色已经全亮。 “你可真是乞丐不挑床,哪儿哪都能睡。”林亿在她旁边坐下,叼着一根油条吐槽,侧过头瞥一眼她,“还算聪明,知道带一条毯子,没把自己冻着。” 简卿揉了揉发僵的脸颊,整个人还处在懵懵的状态,低头才发现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的羊绒毯。 柔软舒适,裹着融融暖意,“这好像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林亿环顾四周,到处是匆忙走过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 再看看简卿脸上沾满颜料,黑色的卫衣也脏兮兮的,沉默片刻,“估计是谁真把你当乞丐了吧,好人一生平安,阿弥陀佛。” 简卿盯着毛毯看了一会,起身拍掉毯子上的灰尘,叠好交给林亿,“你先收着,万一有人来要,你替我还给人家吧,记得帮我说声谢谢。” 她背上画袋,扯走林亿一半的油条,“那我先走了啊,一会游乐场门口要没位置了。” 林亿打开工具箱,食指拨了两下,挑出画笔和颜料,翻了个白眼,“去吧,真累不死你。” - 周六的游乐场人声鼎沸,全是带孩子出来玩的父母。 简卿背着画板到了游乐场门口,靠给小朋友和家长绘卡通画挣钱。 门口卖棉花糖的大叔招呼她,“来了,给你留了位置。”颇为熟稔。 小朋友很喜欢她的画,就算不画,也要凑在她身边看。 周围的摊贩也被带得热闹起来。 游乐园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时不时有任性的孩子哭哭啼啼和家长闹脾气,不同的父母用不同的处理方式应付。 简卿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治愈又温馨。 临近傍晚,翦翦轻风阵阵寒,人群逐渐熙攘。 原本喧闹的游乐园安静下来,卖棉花糖的大叔也收摊和她道别。 简卿终于有了空闲,坐在小凳子上,打开手机算一天的收入。 突然一只小手伸来,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 她抬起头,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映入眼帘。 “眠眠你认识这个姐姐呀?”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陆眠眠点点头,指着简卿夹在画板上的卡通样图,仰着脑袋说:“妈妈,眠眠想画画。” 简卿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牵着眠眠的女人。 她的身形高挑,亭亭玉立,一袭红色长裙,后背镂空,雪白的脖颈后绑一根细细的吊带,栗色卷发及腰披散开,蝴蝶骨若隐若现。 戴着的墨镜遮住了她半张面孔,只能看见性感的红唇和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人间富贵花,简卿想到这么个词。 比她之前想象中的还要冶艳漂亮。 女人看了眼时间,“请问一幅画要多久时间呢?” “快的话要半小时。” 闻言她眉心微蹙,有些为难,蹲下身带着歉意说:“妈妈晚上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我们下次再画好吗?” 眠眠耷拉下脑袋,难得一见地摇头,小脸倔强。 岑虞沉默半晌,走到远处的树下打了两个电话,复走回来抱着眠眠坐在椅子上,熟练地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麻烦把我们画好看一点哦。”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简卿抽出画笔和纸,也笑着应了声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简卿话少,大多是岑虞在问。 “原来你就是陆淮予给眠眠请的家教啊,昨天他拍了一张眠眠的画给我,就是你教眠眠画的吧?” “嗯。”简卿回答的简略,尾音拖得长长,有些心不在焉。 抬眸看一眼女人,看一眼画纸,一点点的描摹。 她一旦开始专心画画,别人和她说什么,就只会嗯啊是啊的附和。 大脑像是关上了某一处开关,眼里只有白纸上的世界。 岑虞也发现小姑娘全神贯注在画上,便不再打扰,自顾自低头逗着怀里的小家伙玩。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隐匿在拐角处,摄像机的‘咔嚓’声。 第6章 你很缺钱吗。 时间正好半小时,简卿画下最后一笔,盯着画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蓦然间,一道阴影突然出现,遮住了光线,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抬起头,恰好和陆淮予的目光撞上。 眼眸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那一对母女。 岑虞有些心虚地朝他招手,语气亲昵,“淮予,你来的正好,我助理打了七八个电话催,再不回去我怕她杀了我。” 陆淮予只是淡淡扫她一眼,没有搭理,脸色半明半昧,唇角紧抿。 ——场面一度静滞。 “......” 简卿觉得她现在正置身于家庭冷暴力现场。 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看出他果然在生气,岑虞不敢再说什么。 本来约好的和小家伙呆一整天。 为了挤出时间,这两天她飞了三个城市,加起来只睡了六个小时不到,身体和精神疲惫不堪。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没戏的一档综艺临时换成了她上。 今晚是先导片录制,拍摄嘉宾首次聚齐的饭局,她必须要去。 岑虞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心里酸涩,却没表现出来分毫。 不是因为没心没肺,而是觉得自己没资格难过,她确实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笑着在眠眠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宝贝,妈妈爱你,和妈妈说再见。” 眠眠像是早就知道妈妈会走,也没有哭闹,只是乖乖地挥手,“妈妈再见。” 直到岑虞的身影渐渐远去,上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小家伙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 委屈兮兮,可怜见的。 简卿默不作声从画板上取下画,递给男人,“您看这幅画还满意吗,满意的话,收费五十。” 陆淮予接过画,将眠眠抱起,轻声细语地问:“眠眠喜欢吗?” 眠眠提起了些精神,爱不释手地捧着画,软软糯糯地回:“喜欢——” 真是立马从冷暴力的丈夫形象切换成温柔好爸爸。 简卿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叹。 微信弹出转账提示。 之前周老师介绍她做家教时,两人加过微信。 看到数额时,简卿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是这个月的家教费用,那天忘记给你了,你介意月结吗?”陆淮予的声音清冷疏离又不失礼貌。 简卿摇摇头,“不介意,月结比较方便。”她背起装画具的包和他们道别,“那我先回学校了。” 小姑娘素面朝天,肤色白到几乎透明。 一双眼眸干净澄澈,声音又乖又软。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眼皮掀起叫住她,“简卿,你很缺钱吗?” “......” 任何人被问这样的问题,都会觉得冒犯。 一贫如洗的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唯有自尊不容侵犯。 偏偏被他说出来,却没有这种感觉。 像是被询问‘今天天气好吗’一样平静无澜。 不带一点的怜悯、好奇和轻蔑。 “挺缺的。”简卿笑了笑,很坦荡的样子。 “秦阿姨的儿子生病,这一个月晚上都要去医院,照顾不了眠眠,你愿意做完家教以后再做一份工作吗?” 简卿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送上门的活儿,当然没有直接拒绝的道理。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认认真真地问:“时间、价钱、要做什么事情?我看看合不合适。” 天色已经渐黑,凉风吹过,透着丝丝寒意。 简卿打了个哆嗦。 “换个地方说吧。”陆淮予伸进眠眠的衣服后背,摸出一手汗,“这里风太大,小朋友容易感冒。” 简卿看向恹恹趴在他怀里的眠眠。 小脸红扑扑的都是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 陆淮予的车停在不远处,黑色的保时捷suv。 他打开后车门将眠眠在儿童安全座椅上放好,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简卿说:“东西给我,你坐副驾驶。” 简卿乖乖应声,摘下背上的画袋和工具箱递给他。 车内开了暖气,玻璃窗渐渐起雾,窗外是万家灯火。 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在空气中扩散。 “回学校?”陆淮予问。 “先不回,我要去一趟协和医院,你顺路吗?不顺路的话找一个地铁站把我放下来就行。” “你不舒服?”他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我接了一个医院墙绘的活儿,差一点就画完了。” 车里的温度很暖和,简卿缩着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惫懒得像只软乎乎的小猫。 陆淮予盯着她,轻扯了下嘴角,“你还挺努力的。” 他言归正传,“我这边的需求是周一到周五,晚上六点到翌日八点,这个时间段里你帮忙照顾眠眠,要做的事情和你那天晚上做的差不多。” “晚上你不在家吗?”简卿有些困惑。 他直视前方,漫不经心打了转向灯拐弯,“不常在,留眠眠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临时又很难找到人帮忙。” “薪酬是一万,觉得少了可以说。” 在听到要做的事情和价钱以后,简卿有些心动。 但想到晚上不能回宿舍,要住在陌生人家里,又觉得不妥。 陆淮予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你可以考虑一下,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车子已经缓缓停定。 简卿抬起头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医院,正好停在了儿科住院部。 协和医院大得惊人,她经常在医院里面开导航绕都要绕半天,这下倒是省的再找地儿。 她拿上画具,乖巧地道谢。 陆淮予语气淡淡,“不客气。” 车内车外明显两个温度,简卿冷得赶紧把兜帽戴上,一眼看见在路灯下画画的林亿。 她手里拎着一堆的东西,也要叮叮当当地小跑过去。 像是在长辈面前压抑了很久,终于解放一样轻松。 陆淮予靠在椅背上,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望着远处有说有笑,打闹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穿着黑色卫衣的林亿踩在矮凳上仰头画画,简卿悄无声息地走进,偏偏很欠地踹了一下矮凳,给她吓了一跳。 林亿也不甘示弱,手肘勾住她的脖子,笑嘻嘻地用笔往她的脸上涂颜料。 小姑娘的脸揪成一团,一边挣扎一边求饶。 昏黄的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淮予的侧脸隐在深处,眼眸如墨,看不起情绪。 修长冷白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方向盘上。 半晌才启动发动机,驶离医院。 第7章 我们来玩一个睡觉的游戏。…… 南大美院的宿舍里,四张上床下桌,过道摆满了各种画具,五颜六色的颜料。 周一上午,难得没课。 简卿伏案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里握着笔,在手绘板上快速的移动。 她最近接了个外包的活儿,正在为一家小游戏公司画场景氛围稿。 林亿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个平板,百无聊赖地上下滑动。 “卧槽!”原本懒懒散散躺着林亿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简卿手一顿,涂色涂出到线外,“怎么了这是,一惊一乍的。” 和林亿对床的周琳琳还在睡觉,被她吓了一跳,抄起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林亿抱着枕头安抚似地摸了摸对床拱起的被子,压低声音小声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姐姐您继续睡。” 她呲溜一下顺着栏杆跳下床,把平板递到简卿面前:“你快看微博热搜,这照片里的背影是不是你啊?” 简卿的目光落在平板上。 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有些模糊,镜头对准的是坐在椅子上女人。 身穿高定裙装,纤细白皙的双腿交叉,海藻般的卷发披散开来,戴着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下颚。 女人的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孩子的脸上被打了码。 构图的右下角带到了简卿画画的背影,是上周六在游乐场画街头的一幕。 “你再看下一张。”林亿的手指滑过平板。 第二张图和第一张差不多,只是在女人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腰背挺的笔直,只拍到模糊的侧脸,不难看出棱角分明,眉骨深邃。 简卿放下手里的笔,关了图片,皱着眉浏览微博的话题内容。 #岑虞隐婚生子#岑虞被拍到抱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游乐场门口,两人举止亲昵,随后出现一个男人,将小女孩接走,岑虞搭乘黑色保姆车离开。 微博配图的第三张小图是女人的一张写真照,姿容冶艳,明媚动人。 “是你吧是你吧?你那天有看出什么吗,那个小女孩真的是岑虞的女儿吗?”林亿一脸八卦地问。 简卿犹豫片刻,决定什么也不透露,她摇摇头,装傻充愣,“不知道啊,她们画了幅手绘就走了。” 她边说边开搜索网页,搜索关键词‘岑虞’。 印象里好像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林亿盯着她的操作,“不是吧,你连岑虞都不认识?她可是我曾经的女神,一出道就演了陈导的《告别》,直接包揽了几大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简直就是出道即巅峰。” “《告别》这部电影我真是看一遍哭一遍。”周琳琳被吵醒以后,隐隐约约听见她们的谈话,索性也不睡了,从床上爬起来加入群聊。 “不过她演完这部电影就在娱乐圈销声匿迹,最近才重新复出,但被嘲的很厉害,说她高开低走,全靠炒作立影后人设,拿不出什么新作品。” 她从床头的置物架上摸出手机,刷起微博,啧啧称叹,“这男人侧脸好帅啊,我说岑虞当年怎么舍得突然息影,原来是为爱生孩子去了。” “难不成现在是婚变了,所以才重新出来混娱乐圈。”周琳琳一拍脑门,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简卿选择了保持沉默,广大网友的直觉真是非一般的敏锐。 “卧槽,不是吧?那这男的眼也太瞎了吧,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姐姐?”林亿顿了顿,盯着简卿的侧脸,“嗯,我们寝室还有一个。” 简卿也不客气,坦然地接受夸赞,挑眉笑道:“谢谢你哦。” 余光瞥了一眼时间,“行了,我要出门去家教了。” 周琳琳盯着手机还在吃瓜,漫不经心地提醒道:“记得带伞,今天有阵雨。” 说完她似想起什么,隔空对着床下的林亿扔了个布玩偶,有些兴奋地问:“再刷一遍《告别》不?” “可。”林亿立刻行动,打开电脑。 伴随着电影的开场音乐响起时,简卿收拾完画材出门。 - 学校门口的公交站里空无一人。 正巧这时来了一通电话,来电显示的是一串外地号码。 简卿抿着唇,不知过了多久,才按下通话键。 “女儿呀,我是爸爸。” “我没钱。”她言简意赅,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耐。 简卿的小姨陈梅前两天就打电话告诉过她,简宏哲做生意又把钱赔光了,放债的天天上店里闹事,他不管亲疏远近的满世界找人借钱。 电话那头的男人被她上来就是冷冰冰的三个字搞得有些恼火,没了想好好说话的心情,语气亦冷了下来。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人家都说你考得是全国最好的美院,随随便便找个画室教画画一天就能有千把块。” 简宏哲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想要软硬兼施,“阿卿,你帮帮爸爸,爸爸也是没办法,你还有个弟弟要念书——” 这几年生意难做,原以为这一次肯定能翻身,为此他还不惜去借了高利贷,却没成想又是赔了个底儿掉,走投无路。 简卿听到‘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一股子的火往脑袋上冲,一字一顿,“我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弟弟。” 男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埋怨我,但后来你不是也搞到钱了吗?那时候你怎么筹到那些钱的,你就当为了爸爸再去筹一次好吗?”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声声刺耳,句句扎心。 公交站台空旷不避风,冷风灌进五脏六腑,拔凉拔凉。 “你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吗!?我他妈现在没钱!”简卿猩红着眼,没了平时的好脾气。 她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笑自己为什么对他还会抱有一丝的期望。 简宏哲两次被拒绝,面子挂不住,露出狠相,扯着嗓子骂:“白眼狼!老子低声下气求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出息了本事了,别忘了当初是谁供你读的书!” 他冷哼一声,“你要是没钱,那我只能把老家的破房子卖了。” 简卿被他这一句话拿住了七寸。 她死死地攥住手机,指尖泛白,嘴唇干裂,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要多少?” “四十万。”简宏哲狮子大开口。 “......” 简卿紧咬着牙,沉默许久,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弄到这么多钱。 可是她更不能看着简宏哲把房子卖掉,那是唯一留有妈妈和妹妹生活印记的地方,承载着她最温暖的回忆。 “不行,我只能给二十万,而且我有个条件,我要买老家的房子,不行就免谈。”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和他讨价还价。 老房子在一个小镇上,四五十平的小平房,又破又烂,二十万绰绰有余。 这么便宜的买卖,没理由不做,简宏哲很快应承,“可以,这周内我要看到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索性没皮没脸起来。 - 简卿不知道她是怎么搭公交倒地铁到的家教地点,脑子里全是该怎么去搞这二十万。 去偷?去抢?去卖? 反正也不是没做过,简卿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她缓缓叩响实木防盗门。 过了很久,才有人出来开门。 男人站在玄关处,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宽松休闲的家居服,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眼睛里透着迷蒙困倦,像是没有睡醒。 简卿有些吃惊,这个时间,陆淮予一般不会在家。 除了她第一天来家教的时候和他对接过,这还是她第二次碰上陆淮予在家,实属罕见。 “来了。”他低头看向简卿,声音淡淡,略带低哑的鼻音。 陆淮予让出玄关的位置,转身去了客厅,整个人陷进沙发,笔直修长的两条腿懒散地搭在茶几上。 眠眠听见开门声,蹬蹬蹬地从房间跑出来,笑眯眯地叫人,“姐姐——” 又甜又糯,像是一颗小太阳。 简卿原本低落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暂时将棘手的问题抛到脑后。 “眠眠想画什么呀,今天我们画静物写生好不好?” 小家伙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沙发上躺着的人,兴奋地拍手道:“画爸爸!” 陆淮予连着做了两场手术,今天调休在家,睡到一半就被秦阿姨叫醒,说她临时有事要回家。 好不容易刚睡着,又被敲门声给弄醒。 他的教养很好,这样也没有什么起床气,只是整个人恹恹地没有精神。 “你很困吗?要不你先回去睡觉,我带眠眠画别的。”简卿看出他的疲惫。 陆淮予低着头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而是把自己往沙发里陷得更深,声音低哑沉沉,“绵绵画睡觉的爸爸好吗?” 眠眠听不出两者的区别,满心怀喜地答应道:“好。” “那你听姐姐的话,安静一些,不要吵到爸爸睡觉,不然就画不到睡觉的爸爸了。”陆淮予的声音渐弱,慢慢阖上眼睛。 眠眠觉得很有道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 简卿在旁边看着他哄眠眠,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淮予忽悠起小朋友来真有一套,这简直比‘我们来玩一个名叫睡觉的游戏’还要忽悠。 果然真正高明的家长,就是能做到一边睡觉,一边陪孩子玩。 第8章 以爱去教养、约束和保护。…… 初冬的下午,暖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客厅。 小家伙一板一眼地坐在画架前,认认真真地画画,颜料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脸,成了小花猫。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闭着目,睡得很沉,浅浅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 黑色的短发垂落至额前,鸦羽似的眼睫低垂,洒下一片阴翳,日落斜斜地笼罩在他的侧脸上,映出深邃的五官,眉骨精致和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简卿想起早上寝室里的讨论,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网友满世界的在扒岑虞背后的男人,陆淮予倒像是没事人似的,置之度外。 她的思绪一边胡乱地飞,一边手不停地在白色的素描纸上打点,描线,勾画。 不得不承认,陆淮予的长相和身材,没有一样不是完美的,像是被天神精雕细琢而来。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简卿就有想把他画下来的想法。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索性跟着眠眠一起画起了‘睡觉的爸爸’。 三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时间悄然无息地掠过。 傍晚时分,天色突然地阴沉下来,黑云压顶,室内的光线变得很暗。 简卿怕小家伙看坏眼睛,又不想开灯打扰陆淮予睡觉,她倾身靠近,压低声音说:“眠眠,我们休息一下吧。” 她的话音刚落,陷在沙发里的男人就动了动,缓缓睁开眸子,漆黑如墨的瞳孔还携着倦意和迷离。 陆淮予从沙发上坐直,骨节分明的两指在太阳穴处轻按,好看的眉心皱起,抬眸看了眼挂钟。 已经下午六点。 屋外开始下起大雨,豆大的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 看他醒了,简卿低着头摸黑收拾起画材准备离开。 轰隆的雷鸣电闪响彻天际,眠眠被吓了一跳,埋头扑进简卿的怀里。 陆淮予打开客厅的灯,室内重新恢复亮堂,“留下来吃个饭,等雨停再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还未睡醒的低哑。 简卿瞧一眼窗外倾盆的雨,着实也不想弄湿画材,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眠眠听见雷声害怕了吗?” 怀里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似地点。 简卿让眠眠坐在她的腿上,哄着她,“其实啊眠眠听到的雷声,是雷公爷爷在帮妈妈传话呢,她让雷声告诉眠眠,妈妈想眠眠了。” “姐姐就很喜欢下雨打雷,因为姐姐的妈妈也在用雷声,说她想我了。”简卿盯着偌大的落地窗,蜿蜒的闪电劈下,将她白皙的脸颊照亮,眼里泛着星光。 小时候简卿也和眠眠一样,很害怕打雷下雨,每次妈妈就是这样安慰她的。 陆淮予站在双开门的冰箱前,从上至下扫视着里面的食材。 客厅里传来简卿的声音,低低柔柔,呢喃轻语,他的目光沉沉,停在了某处,若有所思。 眠眠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问:“那眠眠可不可以也让雷公爷爷告诉妈妈,眠眠想妈妈了?” “可以啊。”她牵着小家伙凑近窗边。 又一道轰隆的雷声落下,眠眠没了刚才的惊慌害怕,脸上多了好奇的试探,伸出小手按在玻璃上,“妈妈,我好想你呀。” 童音软糯瓷瓷,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玻璃雾蒙蒙的,氤氲着水气,裹挟着翦翦凉意。 窗外是万家灯火,在水珠汇聚成的幕帘中变得模糊遥远。 简卿的视线越过玻璃,投向远方漆黑的夜空,像是看见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和她遥望。 开放式的厨房响起燃气灶打火的声音,一次两次三次,反反复复的开火,打空。 简卿听见动静回过神来,眠眠已经不害怕打雷,她打开电视让小家伙自己看,然后去了厨房。 只见陆淮予站在流理台前,薄唇轻抿,低着头,黑发垂至额前,和面前的燃气灶较上了劲。 他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尝试,不恼不怒的。 “......” 简卿走到他旁边,对着另外一边的燃气灶开关,‘啪嗒’一声,轻轻松松地打出火,“你要摁着旋钮,按几秒钟以后再松手。” 陆淮予看着隔壁跃动的蓝色火苗,眉头一拧,照着她教的方法,终于成功打着火。 “原来要这样啊。” 简卿沉默地看着男人一脸顿悟的表情,周身清冷淡淡的气质和厨房极为不符,俨然是养尊处优,被富养出来的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 “你要做饭?” “嗯,但我不太会。”陆淮予非常坦然直接。 “......” “要不我来?” 陆淮予挑眉,也不和她客气,侧身让出灶台的位置,“麻烦你了,我可以帮忙备菜。” 简卿扫一眼他从冰箱拿出来的食材,脑子里过了一遍菜式,很快开始有条不紊地起锅热油。 她一边快速打着碗里的鸡蛋,一边说:“那你把西红柿切成块吧。” 陆淮予应了声好,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五指压在圆滚滚的西红柿上。 拿起菜刀切向西红柿的边缘,边缘受力不稳,菜刀擦着果皮而过,一刀切空在案板上,差点没切到手。 西红柿咕噜咕噜滚落。 简卿看得心惊胆战,想起陆淮予的这双手,可是要用来做手术的手,金贵得不行。 要是伤了她可赔不起,再也不敢让他动手,赶忙叫停道:“行行行,您别切了。” 陆淮予眨了眨漂亮的眸子,低头看她,无辜地问:“那我做什么?” “......” 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眠眠拉扯大的,大概秦阿姨功不可没。 “你出去和眠眠一起看电视吧。” 陆淮予感受到了来自小姑娘的嫌弃,也没在意,弯腰捡地上的西红柿,重新洗净放回案板,“那好吧,有需要随时叫我。” “嗯好。”小姑娘抿着唇应付道,很快接过他的活,认真地切起西红柿,刀工利落干净。 她低着头,露出雪白的天鹅颈,一缕碎发垂落在侧脸,轻轻晃荡,像是垂柳搅乱春水涟漪。 陆淮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她确实没有想要自己帮忙的意思,真就乖乖地去了客厅,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和眠眠一起看起了小猪佩奇。 她端着第一道菜从厨房出来放到餐桌上时,陆淮予背后像是长眼睛似的,自觉地站起来走去厨房帮忙。 简卿做饭的速度很快,两集动画片的功夫,饭就做好了,简简单单的家常菜。 一荤一素一汤。 “我看时间有点晚,怕眠眠饿了,就做的比较简单。”她解释说。 陆淮予看向她,因为开着灶火的缘故,厨房里的温度偏高,简卿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眸干净澄澈,乖乖巧巧,腰间围着一条粉色的围裙,像是谁家的田螺姑娘。 他端起流理台上的西红柿蛋汤,“这样就很好。” 扑鼻的香味溢满整个室内,眠眠原本一门心思都在动画片上,这时候也踩着小拖鞋蹬蹬蹬地跑进餐厅,伸着手臂让陆淮予把她抱进儿童椅。 长方形的餐桌,简卿和陆淮予对坐,眠眠坐在他们中间。 “味道会淡吗?”简卿尝了口笋尖炒肉。 她是南方人,口味偏清淡,加上家里还有小朋友,调料就放的比较少。 陆淮予也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咀嚼,像是在认真品鉴,直到全部咽下,给出了非常中肯的评价,“不会,很好吃。” 他的吃相很好,干干净净,不疾不徐,时不时给眠眠夹菜,举手投足处处优雅矜贵。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简卿做的饭,胃口大开,小勺子挖着大口大口的饭菜往下咽。 吃着吃着,陆淮予皱起眉,看向吃得很香的小家伙,轻声提醒道:“眠眠,不要吧唧嘴。” 简卿一愣,虽然他是对着眠眠说的,但还是忍不住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吧唧嘴,确定没有之后,才继续小口小口地吃饭。 果然眠眠平时的好习惯,都是被陆淮予一点一点认真教养出来的。 眠眠歪着脑袋‘哦’了一声,乖乖地闭上嘴巴吃饭,等这一口吃下,才开始说话,有些小心翼翼,“爸爸,我想喝可乐。” “不行,家里没有可乐。” 陆淮予一向是不允许眠眠喝这些碳酸饮料的,碳酸饮料中的酸性强,极易腐蚀牙齿。 小朋友不懂节制,一旦开了可以商量的口子就很难再板正。 “我明明看见了,冰箱里有,爸爸骗人。”眠眠撅着个小嘴,耷拉着脑袋。 冰箱里的可乐是秦阿姨早上在超市买菜时送的赠品,本来想着回家的时候带走处理掉,结果出门急就忘了。 小家伙眼睛尖,被她给发现了。 陆淮予无奈地放下筷子,起身去拿可乐,找了个玻璃杯,易拉罐装的可乐倒进三分之一,插上吸管。 用吸管喝可以尽量避免碳酸饮料和牙齿进行接触。 “只能喝一点点,但是喝完以后要让我检查牙齿,可以吗?”他将玻璃杯拉远,不忘和眠眠讲条件。 “那好吧。”眠眠不喜欢被检查牙齿,但是有可乐交换,勉勉强强地点头答应。 简卿埋着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听着陆淮予和眠眠之间的对话。 对她来说竟然是那么的陌生,甚至有一瞬间的恍然大悟,正常的父亲和女儿之间,应该是这样的吧。 以爱去教养、约束和保护。 另一个玻璃杯落在她的面前,杯里的可乐嘶嘶冒着小气泡。 三个人就这么分了一罐可乐。 简卿没有抬头,低垂着眼睫,道了声谢。 语调闷闷的,有些不对劲,一滴滚烫的水悄无声息地掉进了碗里。 第9章 检查牙齿。 简卿像鸵鸟一样埋进碗里吃饭,一声不吭。 在她停下筷子以后,陆淮予也放下了筷子,主动地接过收拾的工作,“我来洗碗吧。” 眠眠跳下儿童椅,一溜烟儿地就想跑,被他提溜起来,“去刷牙。” 小家伙粉雕玉琢的小脸纠成一团,知道刷完牙就要面临着被检查牙齿,她嘟着嘴撒娇地说:“我不想检查牙齿,我的牙齿很好。” “不行,忘了你答应我的了?喝了可乐就要检查牙齿。”陆淮予好看的眉心皱起,低头看她,语调虽然温和,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那姐姐也喝了可乐,为什么姐姐不用检查?”眠眠聪明地找到了漏洞辩驳。 陆淮予看一眼坐在椅子上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薄唇轻抿,“那你带姐姐一起去刷牙,都要检查。” “???” 咬着吸管喝下最后一口冰可乐的简卿眨了眨眼睛,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上陆淮予带着威压的眸子,眠眠反抗无效,只能拖着奶奶的尾音识趣地屈服,“好吧。” 小家伙扯了扯简卿的衣角,“姐姐,你跟我来。” 于是她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拉去卫生间。 陆淮予替她找来新的洗漱用品,趁小家伙刷牙的功夫和她解释,“抱歉,眠眠的乳牙有些龋坏,需要定期检查龋坏程度,但她总是不肯老实看牙,麻烦你配合我一起哄孩子了。” 他的声音低哑徐徐,谦和有礼,宛如山间醴泉清冽透彻。 “没关系。”简卿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等她们刷完牙,陆淮予也收拾好餐桌,从厨房走出来,衬衣的袖口被他卷起,露出冷白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结实,沾着湿漉漉的水珠。 陆淮予从玄关的柜子里取出银色的金属药箱,药箱的正面贴着红色十字标志。 他低着头,在药箱里挑拣,找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两包一次性口腔器械,和蓝色的术用手套。 眠眠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像是在等待受刑,盯着陆淮予的一举一动。 随着男人的脚步越走越近,她越来越害怕,把整个脑袋都藏进了靠枕里,撅着个小屁股,好像这样就看不见她一样。 简卿坐在一旁看着小家伙的反应,忍不住被她逗乐,拽着她的小短腿把人拖出来,“有这么吓人吗?” “你们谁先来?”陆淮予淡淡地问。 眠眠蹬着腿,赶紧说:“姐姐先,姐姐先。” 陆淮予挑眉看向简卿,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简卿看小家伙实在是害怕,决定让她再躲一时,“要怎么做?” “躺到沙发上,头枕在这里。”陆淮予扯过盖住眠眠的靠枕搭在沙发的扶手处。 简卿听话地照做,躺着的姿势让她有些拘束和不适应。 一次性口腔器械盒的包装纸被缓缓撕开,发出‘刺啦’的声音。 眠眠浑身一抖,跳下沙发,一溜烟地跑回了房间,只留下一句,“姐姐看完再叫我。” 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 躺在沙发上的简卿有些后悔帮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她双手交叠,不安地揉捏着手指。 “紧张什么,你也和眠眠一样害怕被看牙?”男人低低凉凉的声音传入耳畔,带着三分的揶揄。 简卿扭过头朝他看去,陆淮予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医用口罩。 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比窗外沉沉的夜色还要深邃。 心脏倏地漏跳一拍。 “有一点。”她老老实实回答。 学校每学年都会组织学生去医学院的口腔科系免费洗牙,每次简卿都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去,她确实不太喜欢冰凉的器械在嘴里捣弄的感觉。 “眠眠现在看不见,我可不可以不看了?”她对着陆淮予小声地商量。 “不可以骗小朋友的。”陆淮予低垂眼眸,食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一次性口腔器械盒,挑出探针和口腔镜,“放松一点,不会让你难受的。” 他倾身靠近,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她的脸几乎是贴着他的衬衫衣服,头埋进他的胸口。 陆淮予手臂伸了过来,以一种搂着她的姿势,动作间触碰到了彼此的肌肤。 男人身上浅浅的薄荷香在空气中蔓延,味道很好闻,简卿突然觉得房间里的暖气有些热。 “张嘴。”他的嗓音淡淡,没什么情绪,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简卿看已经到这份儿上了,躲也躲不掉,只能认命地乖乖张嘴。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客厅里安静异常。 凉飕飕的金属器械探入口中,触碰牙齿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简卿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和暖黄色的水晶灯,不敢看陆淮予的眼睛。 好在他也没有和她对视,只是认真地在检查她的牙齿。 内里看得不是很清楚,陆淮予慢条斯理地说:“嘴再张大一点,别乱动。” 简卿配合地张大嘴,像个听话,任其摆弄的洋娃娃。 口腔镜在她后牙槽深处停留许久,探针反复勾着牙齿窝沟。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短短的几分钟像是度日如年,折磨着她的神经。 好不容易男人将口腔镜撤出,简卿刚松一口气,正要动作撑起身,就听见陆淮予说:“等一下,还没好,你有四颗龋齿,我要给你做一下冷测。” 简卿一听四颗龋齿,心里咯噔一下。 她从前不怎么关注口腔方面的健康状态,一直认为她的牙齿没什么问题,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颗蛀牙。 陆淮予去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小块方冰块,装在玻璃杯里拿来。 “找不到更小的冰了,可能会有点不舒服,难受你就举手。”他重新在沙发边坐下,戴上薄薄的蓝色术用手套,映出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轮廓。 他的语调平缓,举手投足间处处都透着优雅和专业。 简卿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她躺在的是南大医学院口腔科的操作台上。 唯一不同的是,比起医学生的生疏和粗糙,陆淮予每一步的检查都熟练而又温和,如沐春风徐徐。 干燥冒着白气的冰块被放进口里,贴着一颗颗的牙齿。 他极有耐心地每挨一颗牙齿,问一句,“感觉得到痛吗?” 简卿皱着眉去努力感受痛感,最后摇了摇头。 “这里呢?” 冰块渐渐往深处移动,朝右下第七颗牙去,冰块不算小,又陷得太里,简卿嗓子里哼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不适,陆淮予立刻将冰块撤离,“有口水可以咽下去,都是干净的。” “......” 简卿闻言闭上嘴乖乖咽了咽口水,清了清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嗓子。 陆淮予左手拿着手电筒和口腔镜,右手用镊子夹着冰块,也不催促,就在旁边静静等着她重新把嘴张开,继续进行冷测,直到每一颗牙都被检测过遇冰是否有痛感。 终于他将所有的器械放回托盘里,摘下手套和口罩,推着她的背起身,递过去一杯水。 简卿接过水杯小声道谢,耳根处泛着红,有些发烫,假装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插入发间,拨出碎发遮住。 她小口地抿着水,不安地询问他,“我的牙怎么样呀?” 陆淮予看小姑娘紧张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轻笑逗她,“现在知道担心了,刚不是还不想让我检查吗?” 他走到客厅的一角,在眠眠的玩具堆里翻出一面粉色带柄的镜子,“躺回去,我指给你看。” 简卿拿着镜子,乖巧地重新躺平,她全程话很少,被摆弄着牙齿也说不了话,反倒是平时看起来清冷淡淡的陆淮予话多了起来。 两个人好像完全演变成了患者和医生的身份。 她手里举着镜子,依靠口腔镜的反射,照出牙齿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洞,以及窝沟处明显的黑色。 透过镜子,简卿清晰地看见陆淮予用探针在小洞和窝沟里勾弄了两下。 低凉清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清风徐徐。 “你看右下第七颗牙,虽然表面龋坏了,但是我用探针去勾,没有卡住,龋坏的部分色黑质地硬,冷测也没有问题,说明还是浅龋坏。” 他说着把口腔镜倒转方向,对准上牙,“你的右上牙也是一样,上下左右第七颗牙都是一个问题,明显的对称龋。” 陆淮予低头对上简卿的眼睛,耐心地询问,“看清楚了吗?” 他刚刚摘了口罩,整张脸无遮无挡的映入眼帘,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上她的,鸦羽似的睫毛根根分明。 即使是这样倒着的角度看,也是五官深邃,眉骨精致,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完美。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简卿的呼吸有些乱,说不出话,只能慌张地点头。 陆淮予将口腔镜从她嘴里再次撤出,不可避免沾了些口水,拉着丝滴落在她唇边,晶莹剔透。 他顺手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拭。 唇瓣柔软,隔着略微粗糙的纸巾,他的指腹温热,力道很轻,又很快离开。 第10章 你怎么能去找别的医生。…… 简卿藏在头发里的耳垂又热又红。 她抿了抿唇,坐起身问:“我这四颗牙需要补吗?” “可以补,也可以不补。”陆淮予慢条斯理地收拾一次性口腔器械盘,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你的牙齿龋坏程度不是很严重,如果好好刷牙,可能以后也不会再龋深,但是需要每隔半年都进行一次复查,定期观察龋齿的状况。” 听他这么说,简卿皱着眉小声嘟囔,“我觉得我平时刷牙挺认真的,怎么就蛀牙了呢。” 陆淮予低着头,将用过的口罩和术用手套卷起,丢进垃圾桶,“应该是你的后牙床空余的位置比较少,牙刷不容易刷到,可以换成小头的牙刷刷牙。” “对了。”他似想起什么,抬起头问:“你多大了?” 简卿一愣,像是患者面对着医生的下意识回答:“21岁。” 陆淮予闻言,眼皮微掀,沉吟片刻,“我刚才检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的智齿,可能因为牙床位置不够成了埋伏牙,有时间最好可以去医院拍个牙片。” “可是我都没有感觉长了智齿呢,没有不舒服也要去检查吗?”简卿舔了舔最深处的牙。 “埋伏齿长在牙床里面,肉眼看不出牙齿的位置,如果位置不正,会压迫到临牙,导致临牙的损坏,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拔除的。”陆淮予耐心的和她解释,声音低低凉凉,不疾不徐。 简卿睁着明亮懵懂的眸子,一愣一愣地听他给自己科普口腔知识。 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要拔牙。 她点点头,好像听明白的样子,“嗷,那我有时间去医院拍个片。” 嗯当然不会有时间的,谁没事去拔牙啊。 陆淮予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没发现小姑娘心里的敷衍和抗拒,“就周五上午吧。” 他抽出茶几上的便签和钢笔,写下了一串数字,“那天正好我出门诊,你到了医院口腔外科和服务台报我的名字加号就行,有问题就打上面的电话。” “......” 简卿一阵沉默,推辞道:“那太麻烦你了吧,还要加号,我自己随便挂个号就行。” 陆淮予薄唇轻抿,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她,“可是你现在不是我的患者吗?” 语气淡淡,又好像有一丝丝的不高兴,像是在埋怨你明明已经被我看过牙了,怎么还可以去找别的医生。 “......” 话都到这儿份上了,简卿再推辞反而显得很不识相,只能接过便签,乖巧地道谢。 忍不住心里嘀咕,看来口腔医生的竞争很激烈啊,还得这么抢患者。 她的目光落在便签上,男人的硬笔字很漂亮,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写着他的名字。 字如其人,矜贵清冷。 陆淮予处理完用过的一次性口腔器械,似不经意地问:“之前和你提的工作,考虑的怎么样了?” 简卿收拾画材的动作一顿,她低着头,碎发从耳后垂落,遮住了半张侧脸,看不清情绪。 想起白天里简宏哲的电话,而且说实话,照顾眠眠的这份工作很轻松,只需要陪着眠眠睡觉就行,一点也没有占用到白天的时间。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接下这份活儿。 陆淮予听她答应以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和家教一样,预付了一个月的钱。 - 等简卿离开以后,陆淮予起身去到眠眠房间门口,骨节分明的手背叩门,“出来。” 过了许久,小家伙才磨磨唧唧地开了个门缝,探出个脑袋,耷拉着眉眼,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我不想检查牙齿。” 陆淮予勾唇笑了笑,像是心情很好,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可以,那就不检查吧。” “真的吗?太好了,嘻嘻嘻。”眠眠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打开了门,一蹦一跳地重新回到客厅。 “咦,姐姐走了吗?”她在客厅没有看到简卿,回过头问跟在后头的陆淮予。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他的右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踩着步子,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一大一小两副画板,简卿离开时忘记把画纸带走,就这么夹在画板上。 素色的白纸上,干净简单的线条,没有一处累赘,勾勒出男人极好看的睡颜。 反观眠眠的画,歪歪扭扭,除了两个眼睛一张嘴,看不出一点她爹的痕迹。 眠眠坐在白色的羊绒地毯上,手里玩着她的兔子妈妈和兔子女儿,地上摆着迷你的小厨房。 她颠着不及巴掌大的小锅,往里丢进等比例缩小的青笋,啧吧啧吧着小嘴,想到了晚上刚吃过的笋尖炒肉,“爸爸,我觉得姐姐做的菜,比秦阿姨的好吃,以后可不可以让姐姐每天都来做饭呀?” 陆淮予的视线还停留在素描纸上没有挪开,轻描淡写地回:“不可以呢,姐姐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给你做饭的。” 他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用商量地语气,“眠眠,以后能不能听话,喊我舅舅?” 眠眠歪着脑袋,咯咯的笑,然后摇了摇头,“可以我喜欢‘爸爸’这两个字。” 三岁的小朋友不懂事,不明白‘爸爸’和‘舅舅’两个称呼之间代表什么,只觉得‘爸爸’的发音好听又方便,怎么板正也板不回来。 眠眠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懵懂。 陆淮予无奈地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尖,没再说话。 - 晚上九点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司机开得很快,从经停每一站开门关门的速度看出他急切地想要下班。 简卿坐在最后一排,盯着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映出她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 账户里的余额少得可怜,只有一万多块,大头还是刚才陆淮予转的。 她抿着唇,点开转账记录,以往每个月的月初,她都会转账给一个匿名的账户一万块钱,已经转了二十四个月。 还差六个月就够了。 够她一点一点地捡回丢掉的自尊。 简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攒出了二十万,简宏哲让她一个礼拜弄到钱,摆明了是在逼她。 逼她像之前那样,一夜之间,拿出这么多钱。 简宏哲不在乎她的钱从哪里来,即使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他想要的,只是可以生钱的机器,就像对他过去的妻子一样。 想到这里,简卿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风呼呼地往里灌,凉入肺腑。 她扭头将视线投到窗外,下过雨的城市氤氲着水汽,公交站广告牌发出光亮,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广告牌上的女人一袭高定黑色裙装,裙边镶满碎钻,像是银河里的星星。 栗色的卷发像瀑布一样垂落,漂亮的桃花眼宛如春水盈盈,朱唇皓齿,笑得那么娇,那么美。 是岑虞。 简卿突然有些羡慕她。 活得肆意洒脱,不曾为了谁回头和停留。 即使是那样矜贵似神一般的男人和那样伶俐懂事的孩子,也没能束缚住她的脚步。 寂静的公交车,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阿卿,我是小姨。”中年女人有些尖涩的声音传来。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轻轻地问:“有什么事吗?” 陈梅唉声叹气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下午在麻将馆打麻将,听说简宏哲正在卖老房子。” “有小道消息传那一片区以后要拆迁,到时候拆迁款少说也三四十万,简宏哲最近缺钱周转,找他买房的人还不少呢,有人都开价到十五万了。” 简卿沉默地听着,指尖泛白,死死攥着手机。 “小姨在家里帮你盯着,他要是卖了房子,钱也不能少了你一份啊,那房子可是你爷爷留给你妈和他两个人的。”陈梅半天没听见人反应,“喂,阿卿你在听吗?” “嗯,在听。” “行,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来找小姨。”陈梅絮絮叨叨地说。 简卿抿着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阖上。 陈梅和老公两个人在老家开了一家烟花店,生活勉勉强强,也不算宽裕,简卿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更何况,除了她以外,恐怕没有人会觉得那间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没讲两句,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小孩的哭声传来,陈梅语调变急躁,“哎呀,行了,我不和你说了,狗崽子又欠收拾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隔绝了那头的热闹繁杂。 “小姑娘,终点站到了。”司机敲着方向盘催促。 简卿这才回过神,没注意公交车已经停下很久,匆忙说了声抱歉,跳下车。 - 夜晚的南大运动场,露天篮球场的大灯从远处射来,不至于太昏暗。 这会儿还有熙熙攘攘的学生绕着红色塑胶的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挥汗如雨。 操场中间是一个足球场,草地已经枯黄,露出斑驳的地皮。 简卿找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发着呆,她的情绪不太好,不想回到宿舍影响林亿她们。 她重新打开南临银行的app,盯着转账记录看。 要是找人家把还回去的钱再要回来,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简卿点开转账入口。 输入转账金额:1 她盯着【转账附言】,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拇指悬空在【确认转账】的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不知道想了多久,指腹在屏幕上反复的摩挲。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又泄掉,又鼓起,又泄掉。 直到时间越来越晚,露天篮球场的照明大灯也被关掉,操场陷入黑暗。 不远处的角落里,唇齿接吻的水渍声刺耳难忍。 最后,简卿牙关紧咬,闭上眼睛,按下了转账按钮。 第11章 你可不可以还我两块钱?…… 界面弹出‘转账成功’的提示,简卿看也不看,锁上了屏。 像是在刻意逃避,鼓起了发送消息的勇气,却失去了等待对方回应的勇气。 这是她第一次除了转账还款以外,通过这样的方式和那个人联系。 简卿预设不出对方看到她的信息时,会是什么反应,也许是鄙夷,也许是玩味。 越想越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站起身拍掉衣服上沾着的尘土草屑,慢慢走回宿舍。 寝室里漆黑一片。 只有林亿桌上的电脑发出幽蓝色的光。 林亿和周珊珊并排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简卿摸着黑,脚下绊到了走廊的画材,发出声响。 林亿被这声动静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看向门口,“回来了啊。” 她冲简卿打了声招呼。 “嗯,开灯?” “开吧。”周珊珊将怀里抱着的枕头丢到桌上,不满地吐槽,“太没劲了这电影,这是什么国产恐怖片,好垃圾啊。” “烂是有点烂,但我女神的颜值还是很能打啊!这么丑的服化道,也难掩她的美丽。”林亿伸手按下了键盘空格,暂停了电影,画面定格在一个白衣黑发,惨白着脸的女人身上。 简卿放下包,拉上寝室阳台的窗帘,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你们看什么呢?” “岑虞最近新演的一部恐怖片,叫《夜半有人叫你》,千万别看。”周珊珊一肚子的怨气,觉得她浪费了一个宝贵的夜晚。 “难怪网上都在嘲她高开低走,果然是有原因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部电影和下午我看的《告别》是一个人演的。” 林亿抬手制止她,“别提《告别》,我想起来又要哭了。” 周珊珊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娘们唧唧,简卿你是不知道她下午哭的多惨,搞得我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想笑。” 简卿瞥见垃圾桶已经溢出来的纸巾,想象到了。 “《告别》这么好看吗?我还没看过呢。”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她休学了一年回老家,几乎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所以岑虞大红大紫的那会儿她压根不知道。 “很!好!看!神作!”林亿眼睛里闪着星星,“一定要去看,不看你就不是我的好兄弟。” “......” 简卿踮起脚拿上挂在高处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敷衍,“好好好。” 周珊珊低着头刷手机,“哎,岑虞的工作室回应隐婚生子的事了。” “说什么了?”林亿好奇地凑过去。 周珊珊皱起眉,读着白底黑字文邹邹的律师声明,抓了半天的重点,最后轻嗤一声,“说是家里亲戚的女儿,谁信啊,这当网友是傻子呢。” 她抬起头,正巧看见简卿换下衣服,抱着洗漱用品去卫生间,像是忍了很久,“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外面换衣服?” 简卿不明所以,“干什么?你们不都在外面换的吗?” 周珊珊盯着她只穿一件及臀的衬衣,袖口被卷起,露出藕一样白净的胳膊,晃着修长的双腿,纤秾有度,身段极佳。 目光从下移至上,再看那一张脸,过耳的发丝轻飘飘地略过瓷白的脖颈,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干净透彻,宛如盈盈的春水。 五官精致,肤白貌美,像是人间尤物。 “我酸。”周珊珊直白地吐出两个字,她从椅子上转过身,手肘撑着靠背,挑着眉问:“问你个问题啊,你做过吗?” “......” “周珊珊你有病吧?”没等简卿回应,林亿就已经护起犊子骂了过去。 “问一问怎么了,都是成年人。”周珊珊无所谓地耸耸肩,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简卿,“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款儿,男人做过一次以后,肯定忘不掉。” 简卿皱着眉,觉得有被冒犯到。 她的这位室友周珊珊,家境富裕,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被养在蜜罐子里宠着长大。 活脱脱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说话直来直去,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本质上没什么坏心眼。 所以简卿也懒得和她计较,只是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 她靠在门后站了许久,不可能不被周珊珊的话影响,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才解锁手机屏幕,没有新的消息通知。 “......” 内心深处有点厌烦抱着不正常期待的自己,简卿长按右侧的锁屏键,关机。 寝室外头,林亿没那么好的脾气,直接给周珊珊甩了脸色,伸出脚踹了踹她,“回你的座位上,别在我这儿坐着。” 周珊珊看出简卿不开心,眨了眨无辜的眸子,“干嘛啊,我这不是在夸她吗?”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人家没你放得那么开,别带坏小朋友好不好。”林亿清理完桌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后,拿出架子上尤克里里把玩,不再搭理她。 周珊珊盯着紧闭的浴室门,啧了一声,装什么乖。 很快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她觉得没劲,爬回床上拉起帘子。 帘子拉得又快又急,像是在发泄不满,没一会儿就和男朋友打起了视频电话,很快笑得花枝乱颤。 - 简卿洗完澡出来,寝室里气氛有些沉,她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去了宿舍楼下的洗衣房。 好几台洗衣机同时运作,发出搅动水流的声音。 她找了一台空着的洗衣机,设置好模式,坐在长木椅上等待,湿漉漉的黑发垂于肩上,暖光昏黄,映着她的肤色白到近乎透明。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动的‘哒哒’声催人烦躁。 简卿第一次觉得等洗衣机洗好衣服的时间可以那么慢。 她双手插在卫衣的兜里,攥着捂热的手机,翻来覆去地打转。 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开了机。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眼皮微抬,又很快垂下。 是周珊珊给她发了条微信。 周珊珊:【刚才,对不起啊。】 周珊珊:【微博分享:梦华录游戏美术原画设计大赛...】 周珊珊:【这是我男朋友公司最近办的一个赛事,我问了下奖金挺高的,一等奖有十五万,你可以看看。】 “......” 简卿低着头,打字回了声谢谢,点开微博的链接。 这一条微博的热度很高,已经被转发了几万条,点赞也有十几万个。 她平时虽然不怎么玩游戏,但是也有不少她喜欢的画师混这个圈子,耳语目染也知道一些。 简卿翻着微博关于《梦华录》的话题,对这款游戏逐渐了解。 《梦华录》是这两年火出圈的一款国风题材mmorpg端游,就连海外游戏市场也被它分了一块不小的蛋糕。 去年还提名了金摇杆奖里最具分量的年度最佳游戏奖项。 金摇杆奖是被誉为游戏界奥斯卡的存在,其瞩目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最后《梦华录》和奖项失之交臂,但着实是振奋了国内游戏界,让人看到国产游戏的曙光和天花板。 游戏主打的是沉浸式剧情体验,塑造了很多经典的角色形象,衍生出无数同人作品。 原画设计大赛分为两组,游戏场景原画和游戏角色原画,因为是现场画,现场出结果,所以只能参加一场。 报名截止日期正好到今天晚上凌晨十二点,比赛则在这周五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一共八个小时的绘图时间,不算充裕。 讲实话简卿有些没信心,尤其是当她发现转发评论底下不少她眼熟的画师好像跃跃欲试,也准备参加比赛。 指腹在手机壳背面反复的摩挲,她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去尝试一下。 滴—— 洗衣机完成工作,发出催促的提示声,简卿踩着截止的时间点,在游戏官网上提交了报名申请。 她重新打开南临银行app,依然没有新的消息。 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在操场上发送出去的那条转账信息。 抿着唇思索片刻,简卿再一次点开转账入口。 输入转账金额:1 在【转账附言】里写下一句话,重新发送。 - 夜幕沉沉。 陆淮予哄完孩子睡觉,在书房里看了很久国际最新的口腔医学文献,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他伸手将架在鼻梁上的银色细边眼镜摘下,拧了拧好看的眉心,眼皮低垂,透着懒懒散散的倦意。 手机被调成静音,等他解锁屏幕看时间,才发现收到了两条短信消息。 第一条信息——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1456的账户人民币1元 转账附言: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条信息——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1456的账户人民币1元 转账附言: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你可不可以还我两块钱? “......” 手机屏幕发出白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勾勒出线条明晰深刻的下颚线。 两条转账通知简洁明了,一览无余。 发送的时间,一前一后隔了快两个小时,放到一起看,就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陆淮予看过短信的内容以后,薄唇轻抿,眉眼渐渐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眸如墨,看不透在想些什么。 冷白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实木桌面上轻敲。 半晌,他点开短信下方提供的链接,跳转去了南临银行的app。 第12章 离婚协议书。 简卿晚上临时抱佛脚,下载了游戏《风华录》,随便找了个服务器建号。 从进入游戏,就让她眼前一亮,大世界十分真实地还原了明朝时期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 玩家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明末朝廷的官员,在宦海里沉浮,经历着朝代的兴盛转向没落。 区别于国内做烂了的仙侠或剑侠游戏题材,《风华录》的游戏视角并没有过多的投射到‘侠’之上,而是将视角放在了‘欲和理’这一对立主题。 去人欲,存天理。 在宦官当权,朝纲紊乱,君荒臣纵的时代背景下,初入仕途的主角,是随波逐流去弄权敛财,还是做两袖清风的清官廉吏,游戏中给了很高的自由度让玩家去选择和经历。 游戏剧情很有深度却不晦涩,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这么溜走。 等她意识到时,才发现已经快天亮了。 简卿还是第一次玩一款游戏这么入迷,以前她也偶尔会被林亿拉着去玩一些时下热门的游戏,不过都是三分钟热度,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一晚上的功夫,她在游戏的过程中,也没有忘记分析它的美术风格。 每一处的场景氛围,陈设布局,再到每一个游戏形象的妆造,如何通过服装发型来体现角色的人设和性格。 摸索出制作团队喜好的风格以后,简卿心里稍微有了些底,轻手轻脚地关上电脑,爬上床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没了人。 简卿把头埋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去摸置物架上的手机看时间,已经中午一点。 虽然她十分不想从暖呼呼的被窝离开,但是再不起床,家教就要迟到了。 - 秦阿姨开门见到简卿,满面笑容,热情地招呼,“小简,来啦。” “我听陆先生说了,你晚上会帮忙照看眠眠,哎呀,真是多亏你,不然我真不放心眠眠。”秦阿姨絮絮叨叨地说:“你放心,等我儿子病一好,就不用你辛苦了。” 秦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水,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女式拖鞋,淡粉色带细绒,鞋面是小兔子图案,很可爱。 简卿之前穿的都是秦阿姨多出来的那双凉拖鞋。 这家的主人将断舍离做到了极致,除了小朋友用的物件,家里没有一件多余累赘的东西。 就连拖鞋也只有一人两双,一双夏天的凉拖鞋,一双冬天的棉拖鞋。 “天气冷了,穿这双吧。”秦阿姨弯腰把拖鞋搁到她脚边。 简卿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开着暖气不是很冷,这双是眠眠妈妈的吧,我穿不太好。” 秦阿姨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买给你的。” 厨房锅里烧着的水沸腾出来,滴在滚烫的炉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她放下拖鞋,没再多说,快步回厨房关火。 拖鞋是她上店里特意买的,要不是早上陆淮予出门时提醒,她都忘了给小姑娘准备一双棉拖鞋。 倒也不是故意忘了,而是真没这个意识,之前家里来来去去就眠眠和陆先生,加上她三个人。 陆淮予很少往家里带客人,很早之前秦阿姨有问过要不要给眠眠妈妈准备一双拖鞋。 被他轻描淡写一句‘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给回绝了。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一对夫妻,看着真不像是夫妻。 听秦阿姨这么说,简卿也就没那么多顾虑,换上鞋走进客厅。 眠眠早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画板前等着她,笑眯眯地问了声‘姐姐好’。 教小朋友画画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秦阿姨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六点的时候拎着垃圾出来,“小简,那我就走了,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一起吃。” “嗯嗯好的。”简卿站起来送她离开。 “秦阿姨再见。”小家伙糯声糯气道别。 问好告别说得自然主动,都不用大人教。 等关上门以后,简卿才想起来忘了问秦阿姨要不要等陆淮予回来一起吃饭。 “眠眠,爸爸晚上一般会回来吃饭吗?” 小家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呢,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 “.......” 简卿沉默片刻,决定还是发个信息问一下,毕竟是陆淮予赚的钱,请的阿姨做的饭,这要是不等人回来就吃饭,感觉有点心虚。 她点开微信,他们之间的对话,干干净净,只有两条陆淮予的转账记录。 简卿:【晚上回来吃饭吗?】 问完以后,她盯着屏幕等消息,百无聊赖地点开他的朋友圈。 一样的干干净净,一条朋友圈也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屏蔽了。 就连封面也是纯白的底,摸不出一点儿主人的性子。 过了半天也不见回复,估计是在忙,简卿锁上屏,“眠眠饿吗?我们等爸爸半小时好不好?” 小家伙懂事地点点头。 一大一小,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小时,微信那头还是没有回复。 简卿只能补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她们先吃饭了。 等到晚上八点,简卿才收到他的微信消息。 陆淮予:【抱歉,刚才在做手术没有看到。】 陆淮予:【以后如果我不回来吃饭,会提前和你说。】 黑色方块字拼凑出的两句话,她却像是读出了他低沉缓缓,不疾不徐的语调。 淡淡的解释,沉静似水,透着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简卿收拾完餐厅和厨房,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回了一个小女孩比‘ok’的表情。 窗外的夜幕低垂,点起万家灯火。 眠眠吃饱喝足有些兴奋起来,拉着简卿陪她一起玩过家家。 小手有些笨拙,但力道轻柔,为芭比娃娃梳头发,换衣服。 “这些都是妈妈给我买的!”小家伙颇有些得意地炫耀着排成一排的芭比公主。 她们全都衣着华丽,妆容精致,拥有者海藻一样浓密柔顺的头发。 可以换的服装和配饰玲琅满目,认真数起来,恐怕比简卿的衣服还多。 简卿看着眠眠认真地把玩,脑子里却闪过另一个小女孩的画面。 她的手里也攥着一个廉价的,盗版的芭比娃娃,虽然是假的,但依然和眠眠一样,玩得很开心,认真地为娃娃梳妆打扮。 内里泛起一阵又酸涩又温暖的矛盾感情。 简卿眨了眨明亮的眸子,唇角勾起,附和着小家伙,“这个芭比好像眠眠妈妈呀。” 小家伙也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多萝西了。” 多萝西是芭比的名字。 眠眠提起了兴致,拉着简卿的手,往那间客房去,“姐姐,我想看妈妈的照片,你可不可以帮我拿,她比多萝西还漂亮。” 简卿被她牵着手,看了眼挂钟的时间,“可以,不过看完你就要刷牙睡觉了好吗?” “好——”小家伙糯糯地答应,很乖很软。 她仰着头,指着客房里高高的八斗柜,“就在最上一层,我拿不到。” 简卿顺着眠眠指的位置,拉开实木抽屉,果然放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集。 她单手拿出相册集,有些沉。 余光瞥见相册集下面,压着用透明文件袋装着的一叠文件。 a4的白纸上,大剌剌的五个黑字醒目—— 离婚协议书。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意味沉重,象征着一段错付的感情和破裂的家庭。 “......” 简卿的瞳孔微微放大,有一瞬间呼吸停滞,像是怕被眠眠看见,赶忙合上抽屉。 眠眠高兴地拍手要相册,圆溜溜的大眼睛干净澄澈,天真无邪,什么也不知道。 第13章 家里藏着小姑娘。 简卿陷在软软的沙发里,腿上放着又厚又沉的相册。 小家伙跪坐在她旁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页一页地翻着,时不时指着某张照片让简卿看。 相册集里大部分都是岑虞的单人照。 不得不承认,岑虞真的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典型代表,而且还是那种很张扬的美。 眉若远山,目似秋波,一双桃花眼,看你时仿佛能勾魂摄魄。 偶尔翻到一页,会掠过陆淮予的脸。 或是少年稚嫩,或是青年沉稳。 两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熟悉,多年的青梅竹马,总角晏晏。 有陆淮予的照片,总是很好认。 好像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人群的焦点,即使在泛旧的老照片里,也是熠熠生辉,让人难以忽视。 大概是不爱拍照的缘故,有他的照片不多。 很多张看起来都是岑虞拉着他硬拍的,女人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旁边的他倒是一脸淡漠,不耐烦地插着兜,懒懒散散,眼神里透着对相机的抵触。 简卿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离婚协议书。 倒不是说有多吃惊,反而有些替他们可惜。 从上一次在游乐场和岑虞简单的相处下来,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热情洋溢,像是骄阳烈火。 她不禁感慨,就是这样的一团火也融不化陆淮予周身的冰。 简卿一直觉得,陆淮予是一个清冷淡薄的人,他的教养背后,透着的是对他人的疏离与隔阂。 相册集被翻到最后一页,她合上相册,“好啦,眠眠该去洗漱睡觉了。” 小家伙看完照片,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但说话算话,也不赖皮,乖乖地点头。 简卿把眠眠哄睡觉以后,抱着相册放回八斗柜。 相册的暗夹里滑出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是一张结婚照,岑虞穿着精致昂贵的婚纱,笑容甜美,亲昵地挽着身边挺拔高大的男人。 只是男人的脸被剪去,掏出一个镂空的洞。 “......” 简卿默默地把照片塞回夹层藏好,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几乎是在拿拳头砸门。 她心里咯噔一声,先去到眠眠的房间把门阖上,然后才去应门。 简卿打开玄关处的监控器,屏幕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的身形很高,肩膀宽厚,穿着黑色的皮衣,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宛若一只暴怒的猛兽,右手高高举起,一下一下地锤门。 厚重结实的防盗门震得嗡嗡响,好像随时就要破门而入。 监视器下方的对讲机传来男人低沉凛冽的声音,“陆淮予,你给我出来!” “......” 简卿被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吓到,大气不敢出,又怕把眠眠吵醒,想起画板里夹着陆淮予给她的便签。 照着上面写的号码打了过去。 所幸电话接通得很快。 “陆淮予吗?”简卿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小声地问。 半晌,男人低哑徐徐的声音传入耳畔,“简卿?” “家门口来了一个很凶的男人在砸门,他还在喊你的名字,你要不要先别回来啊,我感觉他想打你。” 没等对面的人反应,简卿想了想又问:“你知道小区物业的电话是多少吗?我让物业来把他带走吧。” - 黑色的保时捷suv在梧桐成列的车道上稳稳地行驶。 陆淮予刚做完一台颌骨鳞癌的手术,从早上六点做到了晚上八点,写完手术记录已经很晚,整个人处于混沌的状态。 车内很安静,他开着车腾不出手,左耳戴着无线耳机,耳机里传来小姑娘怯弱软绵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到嘈杂混乱的背景音。 明明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惊慌和无措,还要让他别回去,想着办法自己解决。 “你在听吗?我怕他把眠眠吵醒了,一会儿吓着眠眠。”简卿有些着急地催促,“你能把物业电话微信发我吗?” 陆淮予的眉心蹙起,眼眸漆黑如墨,目视前方的路,缓缓踩下油门提速,“简卿——” 他出声打断了小姑娘的轻喃,“你别害怕,别开门,等我回来。” “......” 虽然简卿嘴上说着可以叫物业解决,但心里还是很慌,生怕门外疯子一样的男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语调依旧淡淡,宛如醴泉清冽,缓缓流经她的神经,安抚着她。 紧张警惕的情绪放松下来,就连隔着门的敲打声,听来也似乎变得渐弱。 “好。” 简卿挂了电话,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踱步到监控器旁边,鼓起勇气,按下了对讲键,“那个、陆淮予马上就回来。” 沈镌站在门外,宣泄似得撒着气,蓦地听见突然响起的女声,软软糯糯,明显不是岑虞。 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受到十足的惊吓,怀疑是自己两天没睡所以出现了幻听,陆淮予的家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女人。 简卿看他动作停了下来,紧接着说:“你稍微等一下好吗?能不能不要敲门,家里还有小朋友在睡觉。” 她的语调轻柔缓慢,生怕刺激到外面的人。 一片静默之后,沈镌在听到她说家里的小朋友时,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收敛起身上的戾气,按在门上的手缓缓落下。 他背靠着墙,点起一根烟,无声无息地抽着。 监控器里烟雾缭绕,简卿站在玄关处,并没有放松下来,盯着显示屏里男人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 叮—— 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陆淮予迈出电梯,一眼看见倚在墙上,低着头的沈镌,一脸的颓丧厌世,眼眸阴沉,跟上门要债的混混似的,怪不得小姑娘吓成那样。 “沈镌,你来我家横什么来了?”他的眉目亦渐沉,声音里透着冷意,伸手夺过沈镌手里的烟熄灭。 对讲机里传来陆淮予的声音,简卿眨了眨眼睛,紧绷的背部忽然放松,第一反应是给他开门。 她刚打开一条门缝,探出个小脑袋,正对上陆淮予漆黑如墨的眼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推着门按了回去。 “别出来,外头有疯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啪’的一声又重新把门给她关上。 沈镌对他的讽刺毫无反应,从大衣口袋里丢出几张照片甩给他。 “这孩子是谁的?”沈镌猩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问。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陆淮予皱着眉,目光落在照片上,是岑虞带着眠眠去游乐场被偷拍的画面。 半晌,他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的。” 沈镌的脸上露出质疑的表情,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他,想要看出他神情里的漏洞。 陆淮予坦然自若和他对视,懒懒散散地插着兜,瞥一眼紧闭的门扉,像是在暗示什么,“你刚不都看见了吗?” 他家里的小姑娘。 “......” 沈镌薄唇紧抿,还是一言不发,不肯相信。 “再说了,你不会脸这么大,真以为岑虞还会为你生孩子吧?”陆淮予轻呵一声,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沈镌脸上的表情,彻底碎裂。 隔着一道门,简卿通过监视器将他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 脑袋上闪过几个大大的问号。 这家人的关系好复杂,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 之前她只觉得陆淮予从来谦和有礼,优雅矜贵,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心里。 也以为他对谁都是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没想到他也会对人冷嘲热讽,表露出敌意和不满。 简卿忍不住推测,眼前这个面庞立体,五官深邃冷峻的男人,可能是这个家庭的第三者? 陆淮予作为正牌丈夫,虽然是前夫,在情敌面前,自然是不能输了威风和气势的。 她双手抱臂,看戏看得正起劲。 “姐姐——”眠眠揉着眼睛,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站在走廊处喊她。 简卿一个激灵,怕被小朋友听了去,赶忙将监视器关掉,外面说话的声音立刻静止,她回过头去,“眠眠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里面黑黑,怕。”原来是小家伙晚上水喝多了,睡到一半起夜。 简卿看门外两个人没有要打起来的意思,也就不再管他们,转身陪着小家伙去上厕所。 等她重新哄完小朋友睡觉,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陆淮予已经回到家,慵懒随意地靠在沙发里。 他看上去好像累极,低垂着头,鸦羽似的眼睫挟着倦意。 黑发随意散落至额前,白色衬衣最上的两颗扣子解开,领带也被他扯的松散,露出深邃的锁骨。 陆淮予听见动静,眼皮微抬,和她的目光撞上。 场面有一瞬的静滞—— “刷牙了吗?”他问。 “?” 简卿被他给问懵了,这是在转移话题,直接翻篇? 不过想想也是,谁也不想让外人窥探自己家庭的隐私。 尤其是岑虞现在还是风口浪尖上的公众人物,无关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摇摇头回道:“还没有。” 闻言,陆淮予从沙发上站起身,挑了挑眉,“来吧,我看看你平时是怎么认真刷牙的。” 第14章 手把手教刷牙。 “啊?”简卿没听明白。 啪嗒—— 陆淮予打开卫生间的灯,“昨天你不是纳闷自己为什么长蛀牙吗?我看看你的刷牙方法对不对。” 他说的一本正经,表情认真,即使身上没有穿着白大褂,医者的从容淡定像是刻在骨子里。 简卿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乖乖‘哦’了一声,跟着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明亮宽敞,黑白灰的色调,陈设简单,优雅而整洁。 一米长的洗漱台前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面干净光滑,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陆淮予斜斜地靠在洗漱台的一角,双臂环胸。 顶灯打下一数暖光,映出他的面庞立体,黑发散落至额前,眼眸漆黑如墨,直直地盯着她看。 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像是医生审视患者一样冷淡。 简卿站在镜子面前,略显拘束,像是被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忍不住心里嘀咕,陆淮予真是一个非常敬业的口腔医生,连刷牙的方法都要亲自指导。 她慢吞吞地拿起牙刷,打开水龙头,对着牙刷沾了些水,挤上牙膏,开始刷牙。 陆淮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腕处的手表,眼皮微抬,目光落在她的唇畔。 小姑娘紧闭着嘴,牙刷慢吞吞地在来回鼓捣。 他直起身,走到她面前,淡淡开口,“张嘴,我看不见。” 为了看清她刷牙的动作,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男人身形挺拔,挡住了顶灯光线,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的视线只能看见他胸前白色衬衫的扣子,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陆淮予低垂着头,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勾勒出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鸦羽似的眼睫洒下一片阴翳,盖住了瞳眸里的情绪,周身的清冷疏离。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眼睛,不敢拒绝,听话地张开嘴,只是微微扭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她的朱唇半启,樱桃似的小嘴,唇瓣柔软粉嫩,贝齿精致小巧,洁白无瑕,排列得很整齐。 陆淮予的视线停留在她张开的唇齿上,表情严肃,一副认真的模样。 卫生间里静谧得不像话,只有牙刷刷过牙齿的摩擦声。 气氛古怪的出奇,却又摸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简卿知道自己四颗龋齿以后,特意在后槽牙处刷了很久。 牙膏在口腔里溶解,发出泡沫,越来越多,她含不住,重新闭上嘴,看一眼陆淮予。 “吐吧。”陆淮予让出洗漱台。 简卿低着头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水龙头冲走,含含糊糊地说:“我刷完了。” 陆淮予敛眸看表,“刚才刷牙你只用了两分钟,内侧面刷的时间不够,咬合面刷的力度太轻。” 他皱起眉看向她,“而且你为什么刷牙要东刷一下西刷一下,你记得住哪里刷过,刷了多久吗?” “......” 简卿准备漱口结束刷牙的动作一顿,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怎么记得。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认真在刷牙了,被他这么一说,面色一赧,“那要怎么刷嘛?” 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语气里带着抱怨,只是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听起来倒像是娇嗔。 陆淮予盯着她的唇角还沾着白色的泡沫,皱着眉不满地望着他,无奈地轻笑。 “牙刷给我,我教你怎么刷牙。”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袖扣,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结实的手臂。 背后像是多了一堵宽厚的墙,隔着空气,传来温热的气息。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陆淮予低下头,长臂从后绕到她的面前。 冷白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牙刷柄上,刷头悬空在她唇边,淡淡地命令:“张嘴。” 嗓音低哑徐徐,携着撩人的磁性,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有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压迫感。 简卿的呼吸一滞,进退不得。 耳根渐渐地又红又热,好在被头发遮挡住,看不出来。 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她犹犹豫豫地半张开嘴,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浑身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小头软毛的粉色牙刷探进口腔,往她左上的后槽牙去,简卿的脸小,口腔位置不足,越往里空间越小,刷头受到了阻碍顿住。 陆淮予的食指在刷柄上轻点,“嘴张大一点,看镜子。” 耳畔传来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沉稳缓缓。 目光随着他的指示,落到面前的镜子上,大面明亮的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两个人,身影交叠。 陆淮予眼眸低垂,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挺窄的鼻梁和眉骨深邃。 而她微微仰着头,以便他看清口腔里的位置,像极了小朋友,被大人手把手教着刷牙。 只是在暖黄色顶灯光的照射下,笼罩了一层隐晦。 简卿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只想尽快结束,索性破罐子破摔,配合地张大了嘴。 感觉到牙刷在后槽牙处小幅的颤动,然后再刷过牙面,和她之前简单的上下刷牙在细节处完全不同。 细微的震颤,沿着齿间,一路蔓延至内里,酥痒麻麻。 随着陆淮予的动作,他一边认真地解释,“刷牙的时候,刷毛要和牙面呈45度角,先小幅度水平颤动,然后转动刷头,让刷毛拂过侧牙面——” 声线低低沉沉很有磁性,一并震颤着她的耳膜。 她的牙齿像教具一样,被他拿来做演示。 从左上的后牙外侧,再到内侧,然后是后牙的咬合面。 再到前牙,右上。 然后右下,前牙。 最后绕了一圈,回到左下。 陆淮予很有耐心,依照顺序,掐着表似的,每一颗牙都刷了三十秒,一分不少。 “上牙要往下刷,下牙要往上刷,这样才可以有效地把牙龈沟里的脏东西刷出来,像你刚才那样来回横锯地刷,很容易损伤牙釉质。” 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低沉缓缓。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看明白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视线投射到镜子上,看着镜子里的简卿问。 简卿的脸被他抬起,指腹抵着她的下巴,微凉,有薄茧。 用一种半搂着的姿势,以便她能在镜子里看的更清楚。 空气中散发的薄荷香比刚才更加明晰,味道清冽好闻。 简卿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看明白,只知道愣愣地点头。 所幸在她点头以后,陆淮予很快松开了手,将牙刷从她嘴里撤出,淡淡道:“漱口吧。” 听到这句话,简卿如释重负,埋头在洗漱台前,大口地往嘴里灌水,冰凉的水盈满口腔,冲散刚才被洗刷留下的痕迹。 耳根处红得滴血,一直蔓延到脸颊,又热又烫。 从来不知道,口腔医生原来是这么磨人的存在。 陆淮予等她用完洗漱台后,也洗了个手,洗掉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她嘴里的泡沫。 “......” 有点尴尬。 但简卿选择默默地无视,看医生嘛,就是要没皮没脸。 口腔里弥漫着薄荷味牙膏的味道,清凉舒爽。 简卿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光滑干净,和她第一次自己刷完之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好像一个是用洗衣机粗糙洗过衣服,污渍只是变浅变淡,但依然存在。 而另一个是用手认认真真地反复搓洗,污渍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卿宛如开辟了新世界,“这样刷好像真的更干净了呢。” 陆淮予用置物架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顶灯映着肤色白到几乎透明。 两颊泛着浅浅的红,一双眼眸明亮懵懂,带着惊奇,唇瓣粉粉嫩嫩,还沾着润泽的水渍,像是诱人的樱桃。 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他淡淡‘嗯’了一声,垂下眼皮,抬腕看了眼时间,似漫不经心地说:“不早了,客房里秦阿姨换过干净的床单被套,你以后就睡那吧。” 说完,他转身就回了走廊尽头的主卧,轻轻阖上了门。 简卿眨了眨眸子,望着男人清冷疏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好像他这一晚上,就是为了教她刷牙的。 口腔医生服务中和服务后的态度,怎么判若两人呢? 第15章 耽误我了。 简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太足的缘故,总觉得又热又闷。 口腔里清凉的薄荷味还没散去,像极了陆淮予身上的味道。 即使漱了很久的口,他拿着牙刷,教她一颗一颗刷牙留下的痕迹还是格外明晰。 简卿抿了抿唇,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叹。 - 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前一天,赛事举办方才发来比赛地点、时间、注意事项的短信。 林亿和周珊珊也凑热闹报了名。 简卿收到短信以后,在她们寝室的微信群里问了一句。 虽然她们三个人此时此刻都围着断臂维纳斯在静物写生,但是静物课的老师就在身后慢悠悠地晃荡。 总共十几个学生,做什么事都一览无余,没人敢交头接耳。 简卿:【你们收到风华录发的比赛通知了吗?】 简卿:【这通知发的也是够晚的。】 林亿:【没啊,这还不是一批发的?】 周珊珊:【我也没。】 直到过了一会,林亿发来一张短信截图。 简卿点开图片,短信内容措辞官方—— “感谢您报名参加《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在此很遗憾地通知您未获得比赛资格,期待您下次的参与!” 林亿:【???】 林亿:【这种现场比赛为什么还会刷人啊?】 林亿:【早知道我报名的时候,往期作品就不上传周珊珊的身份证照片了。】 周珊珊:【mmp?】 周珊珊:【你就算上传最牛逼的作品,说不定也照样被刷。】 周珊珊:【我就是#微笑】 她往群里分享了一条微博链接。 简卿瞄一眼老师,点开了微博。 是一个微博上颇有名气的画师发的。 @haru春:#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你们被刷了吗?? 短短几分钟,底下已经有了几百条的评论。 @haru酱甜甜的:太太都被刷了?这筛选是多严格? 无数的人在附议。 @梦回大明开青楼:我就想问有人没被刷吗? 简卿沉默地扫完评论,回到微信。 简卿:【没想到我这么牛逼啊。】 林亿:【您终于意识到了。】 周珊珊:【请闭麦#翻白眼】 不过比赛通知的短信倒是提醒了简卿,要和陆淮予请个假。 下午她照例去家教,本来想当面和他请假,五点多的时候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陆淮予:【今晚不回,不用留饭,记得锁门。】 等简卿再发消息告诉他自己明天家教来不了的时候,对面像是彻底的消失,再也没回复,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秦阿姨倒是习以为常,摆摆手笑道:“正常正常,陆先生一场手术经常是十几二十小时,等他看到消息,啥事儿也没了。” “啊?牙科医生也要上手术台的吗?”简卿靠在流理台边,帮秦阿姨一起料理晚饭。 她有些吃惊,没想到陆淮予一台手术能做那么久。 对于口腔医生的概念,她还停留在洗牙,补牙,还有昨天陆医生手把手教她的刷牙... 秦阿姨低头剥蒜,“像是正畸,修复这些会比较轻松,朝九晚五,但是口腔外科就和其他外科医生没两样了,累得很。” “而且啊,协和医院的口腔科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一般收治的都是得了大病的患者,陆先生是颌外科的主任医师,做的都是其他医生做不了的大手术。”秦阿姨剥完最后一颗蒜,起锅热油,蒜入锅,呛出香味。 水池里的水流成细细一股,简卿仔细地冲洗着菜叶里的泥土。 她低着头,别在耳后的碎发轻轻垂落,露出雪白的天鹅颈。 想起陆淮予给她检查牙齿,教她刷牙,再对比他动辄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突然显得格外微不足道,大材小用。 秦阿姨的话茬子被打开,有些收不住,和简卿絮絮叨叨地闲聊起她的雇主来。 她压低声音,“你看得出来眠眠有兔唇吗?” 简卿一愣,摇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眠眠小时候唇腭裂可严重了,12个月大的时候,就是陆先生给她做的手术,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说话也很正常。” 她把盆里的青菜倒进锅里,菜叶上沾着水,遇上热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也是兔唇,她做完手术以后,嘴巴那里还是看得出来有些奇怪,听她妈说唇腭裂都只能恢复成近乎正常人,我看啊,这还是得看医生技术。” “后来我邻居还想让我拜托陆先生再给他们孩子做一次手术,不过因为孩子岁数大了,已经错过最佳的修复时间,可惜了——” 简卿默默地听着,不禁佩服起陆淮予的冷静理智。 原则上,医不自医,关心则乱。 这是得有多强大的心脏才下得去手,给自己的女儿做手术。 - 灰色调装修风格的主卧,一米八的大床上,被子拱起一处。 双层的窗帘隔绝了白日的光线,只有床脚一盏矮矮的地灯发出暖黄色微光。 安静昏暗的空间里,浅浅的呼吸声低低缓缓。 陆淮予这周突然多出一台紧急的手术,科室原本准备让他取消周五的门诊,找其他医生代班,这样就可以把手术排到周五。 偏偏陆医生格外的敬业,说什么也不取消门诊,于是周四这天熬了个大夜,四点多才下班回家。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震动的声音,不响,但足以扰人清梦。 陆淮予眉心一拧,缓缓睁开眸子,眼神透着惫懒和迷离。 他从床上坐起,整个人还处在不太清醒的状态。 “喂——”嗓音低低沉沉,含糊嘶哑,喉咙里像是含着小颗粒。 “他去找你了?”女人明丽动人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透着明显的焦虑和不安。 岑虞正在拍摄一个真人秀综艺,全天二十四小时的拍摄,她好不容易才躲开了摄像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给陆淮予打电话。 陆淮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懵,“谁?” “......” 岑虞朱唇轻抿,低头盯着地上粉粉白白的樱花,被过路的行人踩踏,碾进泥土里,又烂又破败。 半晌,才吐出那烫嘴的两个字,“沈镌。” 这个她刻意回避了很久的名字,从她自己嘴里说出,像是一柄拂尘,将她内里深处积灰的沉疴曝露出来。 陆淮予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 白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原本漆黑的房间一下亮得晃目,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头脑渐渐清明,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他来问孩子是不是他的。” 岑虞眼睫微颤,慌张地追问:“你没告诉他吧?” 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转着脖子,舒缓睡得僵硬的身体,“没有,但我挺想的。” 当初岑虞和沈镌离婚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反对,只有陆淮予坚定地站在岑虞这边。 谁叫沈镌当年干的确实不叫人事,怎么着陆淮予也见不得自家的妹妹被欺负成那样。 只是现在这么久过去了,这笔烂账也该算清了。 “我不管你是准备给眠眠找个后爹,还是回头找她亲爸,两样你总得做一样吧?我不可能一直替你养着眠眠,对孩子对你都不好,小朋友的感情是会淡的。”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 陆淮予没有催促她,慢条斯理地从衣柜里拿出衬衫换上,一个一个耐心地系扣。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现在很累——”向来洒脱利落的岑虞难得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 她顿了顿,“我的人生到了一种,如果不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就不想要了。” 客厅传来轻轻的关门声,明明岑虞在说着伤心欲绝的话,惹人又心疼又动容,陆淮予却还是走了神。 他走出卧室,客卧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空气中散发着浅浅淡淡的甜橘香。 客厅里简卿的东西已经不在,陆淮予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整。 餐厅里传来一股食物的味道,煎蛋和烤面包的焦香扑鼻。 两份白色瓷盘装着的早餐被摆在桌上,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小姑娘字迹娟秀,比划工整。 “陆医生工作辛苦了,早饭记得吃。” 电话那头岑虞絮絮叨叨地说,陆淮予一个字没听进去,手里把玩着字条,眼皮低垂,敛住了漆黑的瞳眸,看不清在想什么。 “你在听吗?”岑虞得不到半点的回应,忍不住问。 陆淮予目光落在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上,烤面包上盖着煎蛋,半流体的蛋液裹在煎得酥脆的蛋白里,金黄的色泽诱人。 他心不在焉地应声,“在听。” 岑虞这些话要是放在过去,她最惨最狼狈的时候,陆淮予还能心软被她忽悠过去。 现在他的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想要也可以,老陆家会要你给他们带来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 岑虞哭丧着脸,哼唧了两声,极不情愿地说:“你就不能再帮我带着眠眠吗?” 瞒了这么久,要是被她爸妈知道,她跑去国外根本不是去进修,而是生了个崽,九条命都不够他们男女双打的。 “哥哥——”岑虞拖着长长的尾音,每次她撒个娇,喊声哥哥,陆淮予即便是无可奈何,也会变得好说话。 只是这次却不怎么管用。 “不能。”陆淮予冷冰冰地拒绝。 食指指腹在白色瓷盘的边缘细细摩挲,他有些没耐心,再和岑虞墨迹下去,早饭就要凉了。 “为什么不能呢?”岑虞不解,三年都养过来了,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耽误我了。” 陆淮予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没等她反应,径直挂断了电话。 “......” 听筒处传来忙音—— 留下岑虞一脸迷茫,耽误什么了? 第16章 所以,他是被放鸽子了?…… 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的比赛地点就在怀宇游戏公司。 简卿下了地铁,跟着导航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栋三十多层高,全是透明玻璃的写字楼,气派高档。 建筑物的最高层挂着蓝色醒目的牌子,写着‘怀宇游戏’四个大字。 怀宇游戏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一家游戏公司,在几家老牌游戏公司分食有限的国内市场时,它像是一匹黑马,跃然而出,凭借着《风华录》抢占了一席之地,成为了首屈一指的业界标杆,其发展势头令人瞠目结舌。 进入大楼前,身材魁梧,西装革履的安保人员进行了严格的登记,然后给了简卿一张访客卡。 一楼大厅里,扑面而来游戏公司特有的活力,到处都是大型的手办立绘,零零散散进入大楼上班的员工,年轻朝气,好几个穿着汉服,jk的小姐姐,分外养眼。 简卿跟着立牌的指示,搭乘电梯去位于十六楼的比赛地点。 电梯间里一共八部电梯成列,墙上贴着《风华录》游戏的海报,画着一个身穿玄色锦服,金线绣提花龙纹,面容邪气俊朗的男人,是游戏里颇有争议,但人气很高的角色,明武宗朱厚照。 叮—— 电梯上升时,在三楼停下,走进一个懒懒散散的男人,耷拉着眼皮,手里捧着两个纸袋,装着几杯咖啡,没精打采。 简卿低着头,往电梯的角落挪了挪位置。 昨天《风华录》新版本上线,裴浩跟着团队加了一晚上的班,到今天早上七点,才修完所有的游戏bug,封包上线,非常极限。 等他准备回家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个比赛,他要去当评委。 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是由公司的市场运营部门来跟进赛事流程,裴浩作为游戏开发部门,其实是去走个过场。 毕竟评委里其他四个人,全是美术支持部的原画大佬,就他一个游戏策划,能有什么话语权。 更何况他和游戏主美的审美就没有一致过。 裴浩已经想象到夏诀那逼眼神不屑,冷冰冰怼他的话了,“你是美术还是我是美术?” 烦。 他站在电梯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忍不住抱怨道:“啧,什么破比赛。” “......” 简卿默默地往角落又挤了挤,想当个空气。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裴浩发着牢骚,抬起眼皮,透过镜子,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个人。 安安静静地埋着头,柔软的黑发遮住了脸,看不太清长相,脖子上挂着‘访客’工牌,背着沉沉的画袋,应该是来参加比赛的。 “......” 裴浩有些尴尬,回过头冲简卿笑了笑,试图挽回公司友好包容的企业形象。 “嗨,你是来参加原画设计比赛的?很厉害啊,我们比赛的入围率只有1%。”他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浑然没有刚才抱怨比赛的戾气。 当然裴浩没有和她说,之所以入围率这么低,是因为他们开发部提供不出那么多手绘板和电脑给参赛者。 也不知道市场运营部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非要办线下比赛,线上直接交作品不好吗? 简卿情愿他当自己不存在,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抬起头应付他,“是啊。” 裴浩看清了简卿的脸之后,瞳孔微微放大,有被惊艳到,挑着眉心想,嗯赚了。 市场运营部好样的! 接下来八个小时坐在评委席上的时间,变得不那么难熬,谁不愿意看漂亮妹妹画画啊! 他的态度比刚才更加热情,“你参加的是哪一组啊,场景还是角色?” 简卿抬眸看了眼电梯上升的数字,顿了顿道:“角色。”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十六楼。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水绿色汉服的小姐姐,脸色焦急,冲着裴浩催促,“浩哥,快点啊,等你开场呢!” 简卿见状,松了口气,朝他礼貌客气地点头,“那我先走了。” “唉,等等——”裴浩叫住简卿,把棕色纸袋里的一杯拿铁塞到她手里,“请你喝咖啡,比赛加油哦。” 说完他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西装外套,大步往会场去。 “......” 逼气十足。 简卿手里的咖啡温热,有些负担,可她不爱喝咖啡啊。 叮—— 另一扇电梯门开了。 漫不经心走出一个男人,他的身形挺拔高挑,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蓝色牛仔裤,右耳戴着银色的十字耳钉。 长相干净俊朗,剑眉星目,抿着唇,一副脾气不好,惹不起的样子。 艺术人之间好像都有一种天然的共鸣。 简卿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艺术的气息,料想他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同学,你喝咖啡吗?” 夏诀一愣,皱着眉疑惑地看向简卿,眸色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抿了抿唇,一点也不客气,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咖啡,修长的食指微抬,“谢了。” 脚步不曾放慢,拿了咖啡就走,好像简卿是个小助理,就是在等着给他递咖啡。 “......” 挺好的,顺利地解决负担,还没有浪费。 简卿被工作人员领到比赛地点,放眼望去,是开阔的大平层,几百平米的场地,一米宽的桌子,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了十几列。 每张桌子上都配备着电脑和手绘板,场地的左边是场景原画区域,右边是角色原画区域。 “咳咳,大家好。”场地前方的主席台上出现了一个人,拿着话筒讲话。 “我是《风华录》游戏的制作人,很高兴大家能来到怀宇参加我们的游戏原画设计大赛。” “这次比赛的主题是:救赎。” “希望大家根据题目好好发挥,比赛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们的工作人员询问,那么话不多说,大家开始吧。” 简卿眼眸微抬,有些讶异,是她电梯里遇到的男人,真看不出来这么没个正经的人,会是《风华录》的制作人。 随着裴浩的发言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比赛主题公布以后,周围嘀咕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刚说啥玩意儿?救赎?” “场景和角色一个题目?有没有搞错。” “场景原画这种好表意的就算了,随便怎么扯都行,角色原画咋救赎?” “我觉得我需要救赎...” 就在底下的参赛者拿着笔,在手绘板上不知道该怎么下笔的时候,评委们则在会客厅里,闲聊唠嗑消磨时间。 会客厅里并排放着几台大屏超薄电视,每个屏幕上以5*4的显示20位参赛者的电脑屏幕,屏幕右下是电脑摄像头实时拍摄的参赛者。 裴浩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左手捧着一撮焦糖瓜子,咔咔地磕着。 “这个电视能不能只显示一个电脑的屏幕啊?这密密麻麻看不清啊。”他扭过头问旁边的技术工作人员。 技术小哥低着头,十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操作,“可以的,你要看那个?” 裴浩闻言,眼睛一亮,从沙发上坐起来,贴着电视来回扫视,“等我找找,我刚看到一个超级好看的妹妹。” 夏诀推开会客厅的玻璃门,就听见裴浩这么一句话,皱了皱眉,轻啧一声。 他走到技术小哥的桌前,食指骨节敲了敲桌面,“把参赛者的实时监控关了,我只看画,不看人。” “......” 裴浩背对着夏诀,翻了个白眼。 烦。 技术小哥尴尬地瞥了眼裴浩,虽然从职位上,他是风华录游戏项目的leader,但是奈不住现在是美术的主场。 尤其是主美夏诀,在这一方面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毕竟他可是怀宇的顶头老板花了很多功夫,从国外生产3a大作的知名游戏公司挖来的大佬。 裴浩不乐意地撇撇嘴,“你好没劲啊。” 坐在旁边的另一个评委打着圆场,“唉,我们这次比赛,主要是为了替美术部招人,还是要认真看一下他们的画,旁边显示参赛者的监控确实影响判断。” “???” 裴浩瞪着眼睛看他,好像在质疑,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不违心吗? 既然是招人,当然是只有一条标准,那就是—— 长得好看。 刚才那个妹妹,就算画出一坨屎,裴浩也想把她招进来,摆着看! 而且打包票她绝对会是一名优秀的团队鼓励师,激励项目死宅们的工作表现欲。 裴浩懒得和这帮美术计较,拿出纸袋里的咖啡发给大家,“人齐了啊,我买了咖啡。” 等他一个个发着咖啡,发到夏诀的时候,掏了掏袋子,摸着后脑勺,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没了。” “刚才我在电梯里遇到那个好看的妹妹,我为了给她加油,请她喝了一杯咖啡,不介意吧?” 裴浩还特意挑的一杯编号‘6666’的咖啡,寓意多好,他多有心! 夏诀挑了挑眉,漫不经心拿起搁在身后方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不介意,我自己有。” 裴浩目光落在夏诀的那一杯拿铁上,杯身贴着白底黑字的标签—— 四个数字醒目,6666。 “???” 没等裴浩问,夏诀薄唇轻勾,笑的得意,“妹妹给的。” - 中午11:30,协和口腔科上午的门诊结束。 助手整理着上一位患者用过的口腔器械,正在给操作台消毒和卫生。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摘下带血的术用手套,似不经意地问:“后面没病人了吗?” 助理点点头,“最后一个11点的患者已经看完了。” “没有加号的吗?” 助理一愣,“那不太清楚,没听挂号台来说。” 除非是非常严重的病患,一般挂号台是不会把号加到陆淮予这里的,就算要加,也要打电话来确认一遍。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 冷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鼠标上,轻轻点开科室的电子挂号系统,候诊患者列表里空空荡荡。 好看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所以,他是被放鸽子了? 第17章 没资格吃的醋最酸。 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 夏诀双手抱臂,面前正对着好几台液晶电视,里面密密麻麻,百余张的绘图。 摆到一起,更能清晰地看出谁的进度快,谁的进度慢。 裴浩中途被测试叫回去了一趟,《风华录》刚上线的新版本出了个外网bug,等他和测试、运营商量完对策(吵完架)回来,原本一片白的电视屏幕,多了些浓墨重彩。 “哟呵,大家进度都挺快啊。” 经过那么严格的筛选,来参加比赛的画手,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 绝大部分的参赛者已经完成了草稿和平涂。 夏诀皱着眉,薄唇轻抿,目不转睛扫视着每一张画。 没接话茬,几乎是当裴浩不存在。 他回过头对技术小哥说:“现在就开始刷人,我报过号的,都从屏幕里删了。” “......” 裴浩抬手看了眼时间,比赛才过去两个小时。 “不是,你刷人刷的也太早了吧?至少等别人画完啊,这还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他余光瞥见某个电视右下角的一小片白,“你看看,还有个啥都没开始画的呢。” 再说万一他看中的妹妹被这逼给刷了可怎么办,他还想把人招进来呢! “你看不出,不代表我看不出。”夏诀扫他一眼,眼神轻蔑,语气淡淡。 “......”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好像他不是美术专业的,就没有审美了! 裴浩不满地辩驳:“我是策划,我代表的是大众玩家审美!” “所以换你做美术风格把控,游戏只能是普通。” 夏诀面无表情地报号,“a11,b17,c19,d8,e10,f15,删了。” “???” 裴浩眼睁睁看着一张绝美的猫娘原画被删了出去。 猫娘眨巴眨巴大眼睛,肉乎乎的猫爪子贴在尖尖的耳朵边招手,那屁股,那事业线,绝了。 他指着屏幕,不可置信,“这你也舍得删?你还不如删那个一张白纸,什么还没画的!” “媚俗。”夏诀冷不丁吐出两个字。 也不知道是在说画猫娘的参赛者,还是在说裴浩。 美术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高大众的审美,让玩家看到不是同质化的东西。 他要的是想象力和创造力,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哗众取宠的作品。 技术小哥低着头,默默地放慢敲键盘的速度,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零,然后删掉了夏诀报出的序号。 裴浩看着从液晶屏里被删走的猫娘。 得。 他闭麦。 裴浩气呼呼地坐回沙发上,咔咔地磕着瓜子,频率又快又响。 会客厅里的气氛一阵尴尬。 怎么说裴浩也是《风华录》的制作人,决定着他们年终绩效,面子不能不卖。 偏偏夏诀主管的美术支部平台,虽然现在是全力在支持《风华录》项目,但他汇报工作,是越过制作人,直接汇报给怀宇的顶头大老板。 自然是可以不搭理裴浩的。 总共六台大屏液晶电视被编上了a-f的序号,abc是场景原画组,def是角色原画组,每台电视里显示20个参赛者,再以数字编号。 每隔半小时,夏诀就会从每组里刷掉一些人。 就这么循环往复了五六轮。 裴浩瓜子嗑得腮帮子都酸了,舌头里又涩又咸,像是破了皮。 他忿忿地盯着斜靠在桌边的夏诀。 男人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抿着咖啡,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看着那杯咖啡就烦,裴浩忍不住想去找茬。 “我说,e20到现在还一笔没画,怎么不见你把人刷下去啊?”他阴阳怪气,“哦——难不成这幅画就叫‘一片白’,真是艺术。” 裴浩一边啧吧嘴,一边摇头拍手,为艺术鼓掌。 夏诀抬眸看向墙上的挂钟,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构思时间的确是花费太久。 像是为了和裴浩杠,他没有打算把人刷掉,而是瞥一眼裴浩,“看白纸,也总比看垃圾好。” 轻飘飘一句话,也不知道在说谁。 “......” 裴浩又一次嘴仗没打过夏诀,气的半死,背对着他陷进沙发里,掏出手机自闭。 - 偌大的会场,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画着图,键盘回撤的声音此起彼伏。 简卿没急着开始,而是干坐着想了很久,才开始动笔。 纵观全场的参赛者,她的进度应该算是最慢的。 比赛并不禁止使用网络寻找创作素材。 在此之前,简卿搜了一下关键字,出来的不是神明信仰,就是心灵救赎。 很大,亘古不变的话题,也很老生常谈。 她一向不喜欢自己作品里有假大空的感觉,相反更喜欢具体到细微的命题,小而见真。 不过一旦简卿确定好自己要画什么,脑子里就像是有了画面,手跟着指引去描绘。 每一笔都不多余,ctrl+z在她这里成了摆设,不像其他人,画三笔,退两笔。 这得益于简卿平时更喜欢画手绘的缘故,手绘的每一笔,都不能出错。 而板绘的容错率虽然提高了,但是长期依赖板绘的人,技巧难免会生疏。 会客厅电视屏幕里剩下的参赛作品越来越少,只剩下二十个人。 e组右下角的白纸占了四分之一屏幕,格外醒目。 夏诀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机,打着转儿,等下一波刷人。 “白纸动了诶。”不知是哪个评委发出一声惊奇的感叹。 夏诀撑着下巴,掀起眼皮,漫不经心瞥向屏幕。 白纸上刷刷刷地多出几条弧线,走线干净利落,寥寥数笔,就完成了比例精准的打点。 他的长眸眯起,琥珀色的瞳孔跟着线条微微转动。 “裴浩——” 听见夏诀喊自己的名字,声音还算友好,裴浩不计前嫌,支棱起脑袋。 夏诀的目光落在那张白纸上,没有移开,“这个人,我要了。” “???” 裴浩心里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的确是不懂艺术,不然就是夏诀在搞他。 - 协和口腔外科诊疗室里安安静静。 助理抱着收拾好的器械,看陆淮予坐在诊台,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 陆淮予随手点开一个患者的电子病历,“你先下班吧,我还有几个病例要看。” 其他操作台的医生护士路过,打着声招呼,“陆主任,还不下班呢?两天没歇了吧。” 陆淮予漫不经心地应声,“就下了。” 他低头从诊台抽屉里拿出手机解锁。 医院规定看诊的时候不能看手机,这会儿已经是休息时间。 距离他上一次打开微信,还是前一天下午和简卿说不回家吃饭的事。 陆淮予一向不爱去看微信消息,觉得整天微信里聊得都是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打开微信,弹出了占满整页屏幕的通知。 有医院通知群的,有南大教师群的,还有他狐朋狗友水群的,乱七八糟。 每一个群基本都是99+,倒不是话多,而是陆淮予基本从不点开看,攒着攒着就那么多了。 简卿的头像上方多出了一个小红点,陆淮予眼皮掀起,点了进去。 是她昨天发的消息。 简卿:【那个,我明天下午有事,家教想请个假,可不可以呀?】 简卿:【不影响晚上照顾眠眠的。】 “......” 陆淮予看完以后,表情淡淡的,低垂着眼眸,半明半昧,好像不在意的样子。 只回了她两个字,‘可以’。 简卿请的是下午的假,就—— 他还是被放鸽子了。 手机震动不停,裴浩连着弹来了几条消息。 陆淮予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机,点了进去。 裴浩:【晚上去‘消失’吗,哥们脆弱了。】 裴浩:【老子今天上班,给了来参加原画比赛的妹妹一杯咖啡,结果她转手就借花献佛,给了夏诀。】 裴浩:【就是那个我跟你吐槽,整天拽得跟二百五似的主美。】 裴浩:【我好气啊,给你看那个妹妹,真的很好看。而且我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定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今天相遇!】 陆淮予看到这里,已经没有耐心了,刚想退出微信,就看见打着圈加载出来的照片。 照片的大部分是白色的底图,只有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人像。 是裴浩眼疾手快,趁着比赛还没开始前,技术小哥调试排序的时候拍的。 放大以后,像素很模糊,但还是能看清女孩明亮干净的眸子,瞳孔漆黑宛如幽潭,勾人深深地陷入进去。 柔软的黑发被乖乖地别在耳后,偶尔一缕垂落下来,拂过她柔和精致的侧脸,肤色白到近乎透明。 她抿着唇,眉心不自觉地皱起,目不转睛对着屏幕,像是在认真地考虑如何运笔和作图。 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纯白色里,一点一点创造和重塑她的艺术世界。 陆淮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半晌,才关掉回到聊天界面。 指腹向下滑动屏幕,将刚才裴浩发来的信息重新看了一遍。 在第二条信息上,目光停留了很久。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清清淡淡的,只是唇角紧抿,透露出他好像有一点点不高兴。 第18章 你抢不过我。 虽然简卿和其他人相比,落下了不少进度。 不过在她脑子里出现了画面以后,短短两个小时,她就已经追上了大部分人,甚至更快。 裴浩嫌弃会客厅里高档真皮沙发离电视太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液晶电视前。 沉默。 距离夏诀钦点白纸选手后,他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 白纸选手就以非常争气的速度,开始画画,像是提了三倍速。 没一会儿的功夫,线稿出来了,又没一会儿的功夫,平涂完了,再没一会儿的功夫,画完了!? 裴浩盯着屏幕里白纸的蜕变,瞠目结舌。 倒是旁边的夏诀一脸淡定,完全不意外的样子。 “......” 他是不懂艺术。 “差不多能选出前三名了吧,我们抓紧时间,比赛结束就宣布结果?”裴浩提议。 在会客厅里坐了一天,他屁股都坐麻了。 其他的评委附议。 夏诀没表态,当作默认。 评选的过程中,几个美术因为审美不一致,争执地不可开交,夏诀倒是难得地一言不发。 裴浩坐在会议桌上,两眼一抹黑,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构图、光影,透视。 他现在只想知道,漂亮妹妹还在不在,“夏诀刷的就剩这么几个参赛者了,还挑不出来啊?” “等会,着什么急。”其中一个美术评委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打着分,“角色早定了,就是场景这几个都差不多,矮子里面拔高个才难啊。” “角色原画第一名定了谁啊?” “e20。” “啧。”裴浩质疑地看他一眼,好像在问,你确定不是被威逼的?不能因为夏诀指名要的人就放水啊。 “我觉得画鬼新娘的选手很不错啊,女性身材比例画的多好,前凸后翘,腰细腿长。” “......” 美术评委默默地当做没听见,他们制作人的确是直男审美。 他耐着性子和小老板解释:“女性角色一般来说,会比男性好画,即使用夸张的美术表现,也好出效果。” “而e20画的是男性角色,很少有人能把男性画的那么好,就连角色气质和性格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裴浩盯着液晶显示屏上的画,沉默片刻。 不就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吗?而且他怎么觉得看着有点审美疲劳,还有点眼熟? “场景原画定不下来就抓阄吧,都一样。” 懒得听他们墨迹有的没的,夏诀不耐烦地用食指骨节敲了敲桌子。 “不行,太草率了!”裴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让我挑长得好看的!” “......” 这样就不草率了??? 既然夏诀已经要走了e20,裴浩只能捡剩下的。 当然是要秉持他一贯的招人方针。 夏诀主管美术支持部,是公司级别的部门,不光支持《风华录》一个项目。 《风华录》项目内部也有自己的美术部,只是整体美术风格都是由美术支持部把关。 一般在公司游戏项目成立初期,美术支持部会提供大量的场景原画,角色原画,来构建整个游戏的世界观,供美术部参考。 夏诀耸耸肩,难得没怼他,“行,那你挑吧。” 身为项目制作人的裴浩总算获得了一点点小小的权力,他咳咳两声,对着技术小哥说:“帮我把参赛者的监控视频调出来。” 技术小哥点点头,在键盘上敲打两下,按了个空格。 原本被屏蔽掉的监控视频重新显示在每个人作品的右下角,占据了作品六分之一的空间。 裴浩盯着场景原画的三台液晶显示屏看,刚才还眉飞色舞,准备指点江山的脸丧下来,顿时没了兴趣。 妈的,清一色的男人。 夏诀真是帮他刷的好人,一个妹子都没给他留下。 “......” “还是抓阄吧。”他失望地撇撇嘴。 裴浩忍不住去瞥夏诀看上的白纸选手,想找一些安慰。 当他看见右下角的参赛者e20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可不就是之前他看上的漂亮妹妹吗?! “夏诀!!你太狗了!!!”裴浩暴怒,一时没控制住声音,“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e20是她?” 不然怎么会妹妹刚画了两根线就要人。 夏诀皱起眉,眼眸微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显示屏上,低头愣神的女人。 简卿百无聊赖地不知道盯着什么东西看,干净澄澈的眸子失去焦点,多了三分懵懵的娇软。柔软的黑色短发被乖乖地别在耳后,羽毛似地拂过雪白的天鹅颈。 肤白貌美,眼睫低垂,仿佛一只倦懒的猫儿。 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很快敛眸,隐去了其间的讶异,轻描淡写地解释:“我不知道。” “那我想要她,进《风华录》的美术团队。”裴浩态度一百八十度变化,和夏诀抢起了人。 怎么能便宜了夏诀这逼! “不可能。”夏诀想也不想拒绝,语气冰冷又坚决,最后还不忘补一句,“你抢不过我。” “......” 公司规定美术支持部有优先选人的资格,就算是到了各个项目美术部的人,要是被美术支持部看上,夏诀一句话的事儿,第二天人就得去美术支持部报到。 mmp,有大老板撑腰了不起啦! - 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的颁奖典礼上,裴浩心不甘情不愿地做着主持工作。 美术支持部的都是一群社恐,裴浩站在台上的时候,合理怀疑之所以把他拉来当个摆设评委,就是为了替这帮社恐发言的。 他对着投影仪介绍着他们牛逼的评委团队。 白色幕布上映射出夏诀的脸,男人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长眸微微眯起,透着一股子不好惹。 “这是怀宇游戏的美术技术部负责人,曾经担任《死屋》、《宇宙星光》、《银翼赛博》系列作品主美,目前负责《风华录》项目美术风格构建。” 裴浩一边笑着背稿子,语气里透着对公司优秀人才的骄傲和自豪。 另一边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夏诀骂了个遍。 简卿坐在位置上,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连续盯着电脑画了四五个小时,眼睛又酸又涩。 她低着头,没有去看投影,就这么用耳朵听着。 旁边传来其他参赛者的小声嘀咕。 “卧槽?我没听错吧,大佬啊,没想到这几款游戏的主美竟然是中国人。” “是啊,我说《银翼赛博》里的中国元素结合的怎么那么精准绝妙呢。” “才25岁,也太年轻了吧,而且《宇宙星光》还是五年前的游戏。” “人家20岁已经当上主美,做着3a大作,而我的设计作业刚刚被老师打回...”说话的男生一脸辛酸看着手机。 “诶,大佬长得有点帅啊,我可了。”不知是哪个小姐姐关注错了重点,发出一声感慨。 裴浩提到的游戏,简卿一个没玩过,都是在ps4平台上的主机游戏。 但她也知道《银翼赛博》这款游戏,设计课的老师在讲赛博朋克美术风格时,专门拿过《银翼赛博》里城市的场景截图,角色截图来举例。 的确每一处都让人耳目一新,前所未见。 她还记得周老师拍着大腿,激动地说:“这就是艺术的创造力,将一个概念或从无到有的创造出来,或推陈出新。你看着这个场景,这个角色,是以往赛博题材完全没有的,但你看见它们,就会承认,这就是赛博!” 简卿的好奇心被勾起,抬起头看向投影,可惜裴浩已经切到了下一张ppt。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秦阿姨六点要去医院,她得回去接班。 索性裴浩也很效率,很快介绍结束,随着他轻咳一声,“以下是本次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的获奖作品——” 简卿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直到ppt里展示出六副作品。 第一幅就是简卿的画。 她才悄悄呼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和庆幸。 有了第一名的十五万奖金,拼拼凑凑,就可以找简宏哲买下老家的房子了。 “赛后事宜和奖金发放请获奖选手找我右手边的工作人员商议。” 是之前那个穿着水绿色汉服的小姐姐。 - 简卿跟着汉服小姐姐去了一个三四平的小会议室。 “坐吧。”小姐姐友好地冲她笑了笑,“我是公司的hr,陈语书,这是我们的合同,签完字以后,奖金会在24小时内到账。” 简卿双手接过a4纸打印的小叠合同,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一家大公司,领个奖金还要签合同。 因为赶时间,她看得不是很仔细,扫过合同的条款,无外乎参赛作品将授权给怀宇公司无条件使用诸如此类。 草草地翻过合同,在需要乙方签字的地方签下了字,递还给陈语书。 陈语书熟练地翻到合同签字页,检查确认一遍后,合上合同,笑道:“行,那我们下次再联系。” 简卿以为是奖金到账的时候还要确认联系,也没多问,应了声‘好’,道谢离开。 写字楼里的暖气很热,简卿闷得有些头昏脑涨,大楼外头的冷风吹过,让她清醒不少。 裴浩懒懒散散地靠在柱子上等人,余光瞥见从写字楼走出来的简卿,微微挑眉。 “好巧啊,又见面了。” 简卿一愣,侧过头看见他。 “简卿对吧?你很厉害啊,画得很棒。”裴浩笑眯眯地阿谀,完全忘记他刚刚为了猫娘还想要刷掉这位白纸选手。 简卿礼貌客气地笑了笑,“谢谢。” 没有刻意谦虚,语气淡淡,好像不是很在意他的夸奖。 裴浩心里倒是打着小九九,想撬夏诀的墙角。 “你去哪呀?一会儿我朋友就来了,顺路可以送你。” “不用麻烦,我坐地铁就行。”简卿有些抗拒,不适应裴浩的自来熟。 “唉,不麻烦不麻烦,车都来了。” 远处慢慢驶来一辆黑色的保时捷suv,在大楼前停稳。 漆黑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男人的半张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勾勒出鼻梁挺窄和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黑色碎发散落至额前,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墨,让人不由自主愣上一瞬,周身透着一股清冷疏离。 裴浩隔着车窗朝他打招呼,语气颇为熟稔,“淮予,来了啊。” 陆淮予眼皮掀起,似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 视线稍稍侧移,略过裴浩,在简卿身上短暂停留,眼神淡淡,像是没什么情绪。 第19章 他是生她气了吗? 简卿抵挡不住裴浩的热情,被他硬拉着上了车。 裴浩坐在副驾驶上,扯过安全带,“反正现在还早,先不去‘消失’,送她回家吧?” 他挤眉弄眼地朝陆淮予使眼色,嘴里用唇语吐出四个字,“漂亮妹妹。” “......” 陆淮予淡淡扫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当做是同意。 简卿坐在车后座里,左边是眠眠的安全座椅和小朋友出门会用到的东西。 剩下的空间有些狭小,她只能抱着画袋,缩在角落。 从刚才到现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也没和她打招呼,像不认识似的。 裴浩扭过头,“你去哪里?” 简卿静默片刻,“骊景苑。” “这么巧,淮予也住这个小区,那正好都不用导航了。”裴浩挑了挑眉,觉得他和妹妹还挺有缘。 “......” 可不是巧吗,去的就是他家。 简卿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裴浩的屁股像是坐不住似的,时不时回头和简卿闲聊,大多是在介绍他们项目的福利。 “我们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弹性制的,只要按时完成安排给你的任务,下午来上班也没人管你。” “风华录的团队每年都会组织大家一起公费出国旅游,前年是巴厘岛,去年是日本,同事都很有意思。” 简卿听的一脸问号,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什么,只能出于礼貌,假装感兴趣地附和,‘哦’,‘是吗’,‘那福利好好啊’。 陆淮予对于他们的对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眼皮微垂,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自顾自开车。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向盘上轻敲。 车内开着暖气,空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化成水雾,雾蒙蒙一片,只能看见窗外彼此交融,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简卿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 忍不住偷偷瞥向陆淮予,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一半侧脸隐在阴影里,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的瞳孔,辨不明情绪。 只是唇角紧抿,半明半昧,好像是有一点不高兴。 是因为她晚上迟到了吗?这会儿秦阿姨就要走了,而她还没到岗。 简卿低着头,打开搁在腿上的手机,微信弹出好几条消息。 其中一条是陆淮予发给她的,简简单单两个字,‘好的’。 上面是她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影响晚上照顾眠眠的保证。 “......” 简卿低着头,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 主要原因是她没有想到比赛结束以后,裴浩还上台讲了那么多有的没有,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也难怪陆淮予今天心情不好,毕竟他是付了钱请她工作的。 裴浩光顾着和简卿说话,没有注意到陆淮予已经把车开到,车速放缓,在酒吧街的路口停了下来。 他望着窗外灯红酒绿,各式各样的酒吧牌面,愣住了,“不是先去骊景苑吗?怎么就到这儿了。” “回我家绕路。”陆淮予淡淡扫他一眼,“行了,快下车吧,你不是要去‘消失’吗?” “???”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裴浩睁着迷茫的眼睛,有点懵。 以前他叫陆淮予出来玩,叫十次能有一次出来就不错了。 这次答应的那么爽快,而且还难得好心,问了他原画比赛结束的时间,开车来接他。 裴浩还以为是自己契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陆淮予。 “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陆淮予鸽得理直气壮,语气轻描淡写。 “......” 裴浩心里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很快又泄了气,想起他老爹去年得了口腔癌,要不是有陆淮予发现得早,替他爹做了手术,他们家哪能像现在这样太平。 裴浩大人有大量,决定不和他计较,“行吧,那你可得把我妹妹好好送到家。” 陆淮予听到他说‘我妹妹’三个字的时候,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冷淡地‘嗯’了一声。 裴浩拍拍好哥们的肩膀,然后打开车门,手插着兜,一个人往酒吧街深处晃荡。 简卿坐在后座上,脖子一缩,察觉出他的不高兴,尤其是裴浩提起她的时候。 虽然不明显,但是陆淮予刚才‘嗯’的声音低低沉沉,和他平时低缓徐徐,清冽如醴泉的嗓音相比,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简卿更加肯定陆淮予是因为她没有做好工作的缘故而生气。 即便他的教养一贯很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努力做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自裴浩离开以后,闭塞的车内空间仿佛静滞—— 简卿觉得既然是自己做错了,那就要主动道歉。 她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声开口道:“陆淮予,对不起啊,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从车后座传来小姑娘怯弱软绵的声音,糯糯地在和他道歉。 陆淮予抬了眼,目光聚焦在远远地某一处,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五感只留有听觉。 简卿顿了顿,继续说:“我不该耽误了照顾眠眠的时间,以后再也不会了。” “......” 简卿觉得她的道歉非常诚恳,先主动认错,再阐述错在哪里,然后保证再也不犯了,堪称范本。 陆淮予应该不会和她计较了吧? 又是一阵静默—— 陆淮予收回目光,敛下眸子,嘴角轻扯,像是嗤笑了声。 “坐到前面来。”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 是他今天对简卿说的第一句话。 简卿一愣,不明所以,“啊?” “我是你的司机吗?”陆淮予侧过头看她,语气淡淡,透着一股子的凉。 “......” 这不还是在生气吗? 简卿纳了闷了,她明明已经道过歉了怎么还是不高兴。 但鉴于今天确实是她理亏,简卿只得乖乖‘哦’了一声,开门换到了副驾驶,副驾驶的位置比后座倒是宽敞舒适不少。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的。 只有空气中散发着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百无聊赖地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看。 前面有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开在机动车道上,陆淮予慢慢跟在他后头,等人过了才提速。 陆淮予开车技术很稳,从不踩急刹,也不突然提速,脾气也好,遇到硬挤过来的车也不争抢,让就让了。 不像是简宏哲,开着破破烂烂的面包车,把超车当作乐趣。 脚下永远不是猛踩油门,就是猛踩急刹,踩完急刹还要不满地发出一声‘啧’,好像每一个红灯,每一辆车都在和他作对似的。 - 这会儿正是晚高峰,他们在路上堵了许久。 等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 秦阿姨竟然还没有走,屋子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陆先生,小简,你们回来啦。”她解下腰上的围裙,“饭我已经做好了。” 然后就穿上外套,拿起厨房的垃圾,准备离开,像是为了专程等他们回来。 “秦阿姨,对不起啊,我今天有事来晚了,耽误你去医院了。” 简卿秉承着一贯做错事及时道歉的准则,要不是她一直没来,秦阿姨也不会走不了。 秦阿姨已经换好鞋,站在玄关处摆手,“哎呀,客气什么,小事儿。” 下午的时候,陆淮予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多带眠眠一会。 因为拜托的早,医院那边她和老公也说好了,就是交接班的时间晚一点,没耽误什么事。 - 陆淮予进到客厅,拧了拧眉心,伸手扯松了领带,解开衬衫最上的一颗扣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简卿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陆淮予将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地勾起嘴角,放缓了语气,“我先休息了,晚饭你和眠眠吃,不用给我留饭。” 他两指按在太阳穴上,眼下还泛着青色,像是累极。 留下这一句话后,就回了主卧,轻轻阖上门。 “......” 简卿有一瞬间地怀疑,不会是因为她气得吃不下饭吧? 然后很快地打消了念头,陆淮予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反正歉她已经道了,也保证以后会认真工作,这件事在她这里就算是翻篇了。 简卿去到眠眠房间,把趴在公主床上看儿童绘本的小家伙叫出来吃饭。 眠眠在客厅里左看右看,歪着脑袋问:“爸爸呢?” “爸爸睡觉去了,我们小声一点哦,不要吵到他。”简卿找出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也调小。 晚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吃过晚饭,简卿陪着眠眠看了一会动画片,就到睡觉的时候。 她把眠眠哄睡着以后也回了客房休息,白日里太消耗精力,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 深夜静谧,如黑洞一般无知无觉地将时间吞噬。 厨房里锅碗打翻坠地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简卿的睡眠一向很浅,倏地睁开了眼睛,顿时警觉。 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房间里的隔音很好,只有一片的安静,像是刚才发出的响动是她的错觉。 简卿犹豫再三,决定出去看看,打着赤脚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月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朦朦胧胧,像是给客厅披上一层薄薄的月华衫。 厨房在更深处,月光浸透不足,黑漆漆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简卿摸着黑往厨房去,厨房是半开放式的,灯的开关在拐角处。 周围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双手在墙上摸着,半天找不到开关。 突然之间,四周空气的流动似乎发生的变化—— 眼前出现了一道更深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 简卿被吓了一跳,脚步顿时慌乱,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 她的身子倾斜,重心向前倒,直接撞进那人的怀里。 下意识地想找东西抓,双手扣住了他紧致结实的胳膊,隔着薄薄的布料,肌肤干燥温热的触感清晰。 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一股清清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 第20章 不和你离和谁离。 “简卿?” 男人的手臂微微弯起,扶住她,低哑徐徐的声音传入耳畔。 喊她的名字时,嗓音低低凉凉带着磁,很好听。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眼前是一片的漆黑,勉强看清一个挺拔高大的轮廓。 鼻翼间浅浅淡淡的薄荷香清晰可闻,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触感温热柔软。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直接撞着他的下巴,发出上下颚骨碰撞声,光听着就疼。 “......” 陆淮予被她撞地倒吸一口凉气。 简卿赶紧后退一步,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连连道歉,“对、对不起啊。” 他稳了稳气息,手臂向她伸过来,擦着她发梢。 啪嗒—— 陆淮予准确地找到她身后墙上的开关,厨房灯被打开。 室内重新恢复清明,暖黄色的顶灯打下来,突然由暗变亮,简卿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我把你吵醒了?”陆淮予也没适应这刺眼的光,冷白修长的手搭在额上,挡住部分光线。 简卿摇摇头,“没有,我起来喝水,你在做什么?” 她的视线落在打翻在地上的小奶锅。 “我想热牛奶,奶锅在上面的柜子里,没有放稳掉下来了。” 陆淮予背部微微弓起,不像平时站的笔直,好像是在忍着哪里的痛,嗓音低沉沙哑,吐字又缓又慢,透着几分难得一见的虚弱。 黑色碎发垂落至额前,衬得他的脸色苍白,低垂着眼皮,眸光有些暗淡。 尽管他说话时的语气清清淡淡,努力表现出正常的状态,简卿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他的不对劲。 简卿皱着眉问:“你不舒服吗?” 陆淮予抬眼看她,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胃有点痛。” 轻描淡写,好像就是只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并不打紧。 “......” 简卿想起之前秦阿姨和她提起,陆淮予经常做手术一做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不休息,长此以往,胃能好才怪。 那你晚上还不吃饭—— 数落的话到了嘴边,看着陆淮予低着头,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唇角轻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又生生咽回去。 她走到双开门冰箱前,打开冷藏室,从上至下扫视一圈,双手抱臂,食指指间在唇瓣上漫不经心地轻点,好像在思考有什么可用的食材。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我给你做碗面吧,空腹喝牛奶不太好。” 明明陆淮予是个医生,但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胃。 他大概只有对别人的牙感兴趣吧。 简卿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 陆淮予抬起眼,盯着站在冰箱旁边的简卿,双开门的冰箱像个庞然大物,衬得她娇小玲珑,黑色oversize的t恤穿在身上,领口松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冷藏柜的门开着,里面幽幽的白光泄出来,映在她的侧脸,勾勒出她线条柔和面部轮廓,肤色白到几乎透明,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她踮起脚去够最上层的青菜,两根锁骨凹出浅浅的窝,浅窝里似能斟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厨房铺的是大理石地板,透着冰冰的凉意,简卿打着赤脚,下意识地来回一只脚在另一只脚上蹭。 陆淮予眼眸沉沉,瞳色漆黑如墨,黑尾翎似的眼睫敛下,唇角轻轻勾起,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他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陆淮予站起身,轻而易举帮她拿下上层的青菜,“我来吧,你先去穿鞋。”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又很快撤离,自顾自走进厨房,好像真的打算自己动手。 简卿当然没忘记他上一次做饭差点没把手给切了的经历,当陆淮予是在和她客气,没当真。 她乖乖应了声好,先去客房把拖鞋穿上,准备他犯难了再接手。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简卿怕厨房里不稳定份子伤着他矜贵的一双手,没看信息就放进兜里,回了到厨房。 只是她等回来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陆淮予套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袖口处被整整齐齐地挽起到肘处,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明晰,手臂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渍。 他低着头,熟练地把烫过热水的西红柿皮一点点剥下,就连剥个西红柿皮,举手投足也是慢条斯理,透着一股子的矜贵优雅—— 以及格格不入。 刀起刀落,西红柿被精准地切成见方的小块,和上一次的生疏判若两人。 听见拖鞋哒哒地动静,陆淮予目光移到她身上,手里打蛋的动作没停下,“你去客厅等着吧,做好了叫你。” “......” 角色好像完全反转,掉了个儿。 简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接了句‘好’。 然后踩着拖鞋转身去了客厅,直到她在软软的沙发坐下时,才隐隐发觉不对。 不是陆淮予胃不舒服,她给他煮面条吗? 怎么现在好像成了他在煮面给她吃呢? 落地窗外城市夜景在静谧的深夜里,依旧流光溢彩。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 电影频道的午夜场正放着一部电影,看服化道应该是早几年的片子。 已经播到接近尾声,穿着校服,长发披肩的女孩儿,赤着脚,在蔚蓝海边肆意地奔跑。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切,像是要逃离这个世界。 海水翻起白浪,裹挟泥沙溅起,弄脏了女孩白色的裙摆,贴在她的身上,身段极佳。 旁白娓娓道来—— “好像青春就是这样烈日灼灼的夏天,昏睡和暗恋交织,最后又终将和彼此告别。” 随着镜头越拉越近,怼上女演员的脸—— 是一张冶艳至极的面容,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美得让人有一瞬间的窒息。 “......”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简卿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遥控器的换台键。 陆淮予端着两碗面出来,挑着眉,似不经意地问:“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前妻。 简卿心虚地轻咳一声,看了眼她换到的台,面无表情,故作淡定地说:“少儿频道。” 红果果和绿泡泡两位经久不衰的主持人拖着长长的尾音。 智慧树下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智慧树前做游戏,欢乐多又多—— 小朋友们,欢迎来到智慧树乐园! “......” 陆淮予盯着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柔软的碎发被乖乖别在耳后,露出瓷白小巧的耳垂,目不转睛对着电视看,一脸认真入迷,倒是真像个小朋友。 “挺好,那边看边吃吧。” 说完他把两个面碗搁到茶几上。 茶几高度稍矮,陆淮予找来两个坐垫,两人隔着地毯和垫子坐在地上。 青瓷汤碗又深又大,装着半碗多的汤面,是非常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青菜面。 面汤红红的,应该煮之前用热油先炒过西红柿,鸡蛋煎炒的蓬松柔软,散发着焦香,面条细细软软,量不多,点缀着翠绿的青葱,白白的热气袅袅升起。 简卿本来没有多饿,也被色泽诱人的面汤勾得有些馋。 酸酸咸咸的味道,没有什么丰富的口感和层次,清清淡淡,却出乎意料的很好吃。 陆淮予低头吃面的时候,一点也没发出吸溜面的声音,吃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简卿吃饭时也不爱说话,客厅里安安静静,气氛却也不尴尬,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和谐与融洽。 只有电视机里小声地传来小朋友们瓮声瓮气的说话声。 等一碗面吃完,智慧树节目正好结束。 简卿吃得干干净净,面汤也不剩下。 她自觉地收筷子收碗,“我来洗碗吧。” 陆淮予也没和她客气,淡淡‘嗯’了一声。 等简卿从厨房里出来时,陆淮予正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皮,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换台。 吃过面条以后,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电视频道重新被切回电影频道,已经换了一部片子在放,屏幕黑漆漆的,播着瘆人的音乐。 右下角显示着片名《夜半有人叫你》 “......” 简卿沉默,所以今晚是岑虞电影专场吗? 一个披头散发,被卡车碾过大半张脸的女人出现在镜头前,血腥又可怖。 仔细辨认眉眼,熟悉她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岑虞。 简卿有一瞬间尴尬到窒息,下意识去看陆淮予的反应。 只见他拧了拧眉头,“都被撞的上下颚骨错位了,嘴巴应该是合不上的,她嘴里流的不该是血,而是口水。” 声音淡漠,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做什么医学打假。 “......” 得。 人不和你离和谁离。 第21章 记得。 电视机的声音很小,没了音乐烘托氛围,国产恐怖片倒像是一部喜剧片,充斥着滑稽和搞笑。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不动,黑色的碎发散落至额前,眼皮低垂,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 他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眼神透着困倦和迷离,又似乎没有回去继续睡觉的打算。 简卿犹豫片刻,“那我去刷牙睡觉了?” 她晚上睡前虽然刷过一次牙,但刚才吃了面条,还得重新刷一次。 “再等等。”陆淮予掀起眼皮,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吃过东西以后,过一小时再刷牙比较好。” 简卿一愣,即使不明白是为什么,下意识直接把他的话当做了权威,乖乖‘哦’了一声,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然后才像个求知的好学生般发问:“这是为什么呢?” 陆淮予手肘撑在靠枕上,双腿交叉,笔直修长,“因为食物大多是酸性,ph值较低,饮食过后会造成牙齿表面脱矿,这个时候直接刷牙,会对牙齿造成额外的磨损。而过一小时等唾液将牙齿重新矿化再刷牙,可以避免牙齿的磨损。” 他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解释,嗓音低缓徐徐,字正腔圆,条理清晰。 讲完以后,还不忘问一句,“听懂了吗?” 简卿侧着头听了半天,没太听懂,什么ph值,脱矿,矿化。 美术生一般学的都是文科,对这些偏理科的知识与名词一窍不通。 在漫长的学生生涯里,简卿对于文化课学会了一件事,不懂装懂,以此来躲避老师无休止地讲解。 她眨了眨眸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 陆淮予手里带过很多实习医生,经常也会被南大医学院请去为医学生讲课,一眼看出小姑娘莹润的瞳孔里,尽力在掩饰的懵懂迷茫。 唇角轻勾,没揭穿她,视线重新移回电视屏幕,拖着慵懒的尾音‘嗯’了一声,“懂了就好。” - 于是,为了等这一小时过去,简卿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岑虞主演的恐怖片,打发时间。 陆淮予脸上表情淡淡的,没怎么认真在看,也没往心里去,好像压根不认识电视里被撞毁了半张脸的女人。 简卿也不确定他是认出岑虞了还是没认出。 要是认出了他的反应未免太淡漠,要是没认出那他也太凉薄,连自己过去的妻子都那么不在乎。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词。 可能有些人在感情上,天生就是清冷疏离。 不过陆淮予把眠眠教养的很好,他不是个好丈夫,但至少是个好父亲。 对患者也很尽心尽力,总是很耐心地和她科普口腔健康知识。 简卿胡乱想着,毕竟她还见过,比陆淮予更加糟糕的丈夫和父亲,像是一条吸血的水蛭,自私,贪婪又冷血。 她睁着有些困倦的眸子,岑虞的这部电影,讲实话确实有些无趣,不是她的演技不好,而是整个剧本狗血遍地,完全不合逻辑。 由剧本搭建的地基垮塌,再漂亮的脸蛋和演技也撑不起一部片子。 简卿看了没一会儿就走了神,摸出手机看,已经凌晨12:00。 微信弹出几条消息—— 林亿:【比赛怎么样了?我刚在‘消失’驻唱结束。】 简卿:【第一。】 林亿:【!!!】 林亿:【太牛逼了!】 简卿盯着手机里林亿不吝啬的夸赞,好像比她自己得奖还高兴,忍不住低低轻笑。 陆淮予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似不经意地扫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冷白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沙发扶手上轻敲。 没过一会儿,林亿又一条信息发来。 林亿:【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去打工了?】 “......” 简卿脸上的笑意淡淡,逐渐敛去,抿了抿唇。 她很少向身边的朋友提及家里的情况,好像是习惯了,把自己的情感,担忧和困难内化,仿佛憋着憋着,这些东西就会不存在了。 简卿犹犹豫豫,在手机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简卿:【可能还是需要,我最近急需一笔钱用,你能先借我4万块吗?】 风华录原画设计大赛的奖金是十五万,算上她自己的一点点积蓄,二十万还是不够,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办法去弄钱了。 “......” 没过一会儿,林亿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来。 简卿一愣,拿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接个电话。” 陆淮予淡淡看她一眼,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继续无动于衷地看电视。 简卿推开客厅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阳台四面漏风,脚下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不远处的南临江无声无息的流淌。 阵阵寒风略过,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缩在阳台的木质沙发椅上。 椅子旁边摆着圆形的小矮桌,上面整整齐齐累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中英文夹杂。 最上面的一本书,精装封面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漂亮的英文连笔,书页中间夹了一只钢笔,鼓起一个小小的山丘。 应该是陆淮予平时用来看书的地方。 没等她解锁屏幕接电话,玻璃门又被人重新推开。 陆淮予斜斜靠在门框边,抛给她一张毯子,像是怕打扰她,没有讲话,很快又把玻璃门拉上,留她一个人在外面。 偌大的白色针织花纹羊毛毯铺天盖地蒙过来,柔软舒适,盖在她的腹部以下,挡去了寒风裹挟而来的凉意。 手机震动催促不停,简卿来不及去反应,只能先接了视频通话。 一张眉目英气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嘈杂的酒吧,五光十色的射灯晃目,林亿透过屏幕看她一眼,就挂断了视频。 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和她微信聊天的人是简卿,而不是什么骗子。 “???” 简卿盯着没到两秒的通话时长陷入沉默。 - ‘消失’酒吧,乐队驻唱结束,大家正忙活着搬乐器下台。 林亿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早上她刚去车行,提了辆小十万的摩托车,把手里的零花钱全花了。 余光瞥见正准备上台的许述,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白色帆布鞋面踹了踹他。 “喂——借我点钱。”她的声音又拽又硬,命令的语气,完全没有求人借钱的态度。 林亿倒觉得,她没用鞋底踹他,而是用干净的鞋面,已经是在给他面子了。 许述眉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要多少?” “四万。” 没想到她开口要的数目这么大,许述露出片刻的迟疑。 仅一瞬,林亿便捕捉到,轻嗤一声,音调凉凉地问:“怎么,没找女朋友要零花钱啊?” 许述低头拿手机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抬起眼皮,“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亿挑眉笑了笑,带着轻蔑,“分手费拿了不少吧?” 闻言,许述冷下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还想不想要钱了?” 林亿耸耸肩,闭了嘴,没再挑衅他。 - 没过两分钟,简卿就收到林亿发来微信。 林亿:【转你了,查收一下。】 “......” 轻描淡写一句话,没问简卿缘由,无条件的信任。 简卿缩在沙发椅里,裹着羊绒毯,内里泛着融融的暖意。 她打开南临银行app。 app适时地震动两下—— 弹出转账信息。 映入眼帘的是林亿转账40000的通知。 简卿目光顺着往下,看见了另一条转账信息。 来自一个匿名的账户,尾号令人熟悉。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想起之前她发的那两条信息,又莽又轻率,问人家还记不记得她,最后又觉得羞耻,编了个发错信息的理由。 后来简卿就把银行转账通知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当起了缩头乌龟,故意去回避,不想去看对方的回复。 简卿没急着点开转账信息查看,而是把自己整个陷进柔软的沙发椅上,将陆淮予给她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室外冰凉的空气灌进了五脏六腑,让她的头脑清醒冷静。 纤长白皙的食指指腹在手机边沿反复摩挲,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点进转账明细里。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6541的账户人民币2元 转账附言:记得。 “......”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滞—— 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姣好的五官,眉骨精致。 视线凝在那两个字上,眼睫微颤,呼吸停了一瞬。 半晌,屏幕倏地暗下,被锁上了屏。 简卿蹬掉拖鞋,赤着脚踩在沙发椅上,双臂抱住腿,把脸埋进膝盖里。 白色针织羊毛毯将她整个人罩住,拱起一个小小的球。 毯子底下黑漆漆的,有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简卿眨了眨干净澄澈的眸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瓷白小巧的耳垂红得滴血。 直到毯子里空气稀薄,喘不过来气,她才重新探出脑袋。 客厅里,电影播起了长长的制作人员名单。 陆淮予支手撑着下巴,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漆黑如墨的眼眸抬起,漫不经心地略过电视,看向不远处的阳台。 阳台和客厅中间是一面大片的玻璃,此时拉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帘,看不太真切。 外面的灯光稍显昏暗,投射在玻璃和纱帘上,映出一个身影的轮廓。 小姑娘从毯子里钻出来,低着头,对着手机打字,不知道要发给谁。 第22章 两人往深处的小巷子里走…… 夜幕沉沉,周遭一片静谧,极远处的宇宙星光熠熠生辉。 简卿从毯子钻里出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刚才她找林亿借了四万块,她每个月的兼职收入一直不算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笔钱还上。 林亿是因为把她当朋友,才会问不问一句就借了四万块。 而她不能,也不敢去消耗这份友谊。 朋友之间,不该有金钱的牵扯,只有分清楚了,才能持久的维系友谊。 简卿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使她过得再困难,也不曾找过身边的人要一分钱。 只是在简宏哲的逼迫下,她不得不妥协,之后她能做的,只有尽快把钱还给林亿。 而那个人那里,她还欠着不少钱没还。 简卿无奈地笑了笑,她现在真是负债累累。 现在和过往,孰轻孰重,简卿还是分得清,只能先把欠那人的账缓一缓了。 她重新解锁屏幕,点开南临银行app的转账入口,选择了目标的账户。 输入转账金额:1元 在转账附言上,一下一下敲着键盘—— “剩下欠你的钱,我可能会晚五个月再还,不好意思。” 简卿掰着指头算了下,还林亿的钱,加上很快升大四要付的学费,每个月平均下来挣一万,至少也需要五个月。 她打完句子,默默读了几遍,揣摩着对方看到这句话时,会代入她是什么样的语气,想象她是真诚还是虚伪。 比起前两次发送信息时的挣扎犹豫,这次简卿倒是快速地按下转账按钮。 界面出现一个打圈的圆,几秒之后,显示出一个绿勾,提示道:“转账成功。” 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椅里,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等什么。 随后百无聊赖地翻起app上的交易记录,看见自己那一条‘可不可以还我两块钱’的信息,忍不住羞愧难当。 对比她上次的抠门儿,转账过去的两块钱还要找人家还回来。 这次她的行为,对方不知道会不会解读成是想赖账。 - 客厅里,电影制作人员名单还在慢悠悠地滚着。 茶几上安安静静放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陆淮予眼皮掀起,终于从沙发上坐起,伸手去拿手机。 是一条转账的信息通知。 两句话的内容,一目了然。 过去每个月的月初,他都会收到一笔金额为10000的转账还款,从来没有间断过。 这一个月倒是反常。 陆淮予唇角轻抿,视线似不经意地移到阳台,漆黑如墨的眸子沉沉。 阳台外头的小姑娘,用毛毯把自己裹得严实,懒懒散散赖地半靠在沙发椅上,捧着手机在看。 屏幕的幽光倾泻在她脸上,衬得肤色白到几乎透明,小扇子似的眼睫扑扇扑扇,投下一片阴翳。 半晌,他才缓缓移开视线,低头点开手机微信。 漫不经心地滑动屏幕,翻着和裴浩几天前的聊天记录。 裴浩:【我们项目过几天要办一个游戏原画设计大赛,奖金高到令人发指。】 裴浩:【你们家小朋友最近不是在学画画吗?】 裴浩:【不如你帮她报个名,我给眠眠内定一等奖,十五万奖金我们对a#狗头】 白天在车上,他听裴浩和简卿聊天,提过一嘴她比赛的名次。 没记错的话,是第一名,按理说应该是不缺钱才对。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 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敛去了眸子里的情绪,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 简卿本来打算就等十分钟,没有消息回复,她就回去刷牙睡觉了。 没想到这次对面却是回得快,没有两分钟,就收到了新的转账提示。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6541的账户人民币1元 转账附言:好。 “......” 简卿轻轻呼出一口气,简洁的一个‘好’字,恰到好处,不令人负担。 没有言语上的质疑,揣测她突然拖延还款的行为,也没有殷勤地关切,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 她从沙发椅上坐起来,穿好拖鞋,抱着羊毛毯回了客厅。 客厅里的光线明亮,暖气很足,空气里温暖干燥。 陆淮予依旧是刚才的姿势,懒懒散散陷在沙发里,眼皮低垂,目光散漫地落在电视屏幕上。 制作人员名单滚到最后,电影片尾的彩蛋跳了出来。 岑虞卸去了脸上可怖狰狞的伤疤血迹,露出一张冶艳绝美的脸庞。 穿着一身烟紫色云锦宫装,丝绒鹤袄,一步步走下玉阶,珍珠步摇轻晃。 最后这一幕的镜头极美。 《夜半有人叫你》是一部杂糅剧,女主角是一个穿越千年来到现代的灵魂,片尾的彩蛋似乎暗示着电影还有续作,讲述过去的故事。 陆淮予看着电视里出现的人,皱了皱眉,像是才认出岑虞来。 他脸上的表情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抬高手里的遥控器,按下关机键,直接关掉了电视,“一小时到了,刷牙睡觉吧。” “......” 简卿在心里默默给他打上了‘冷漠’的标签。 - 第二天周六一大早,简卿买了回渝市的大巴票。 渝市离南临不远,走高速的话,大概三个小时。 只是大巴里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即使带着口罩,一股夹杂着汗臭,烟味和霉菌的混合气味始终萦绕不去。 下高速以后,又在路上堵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到渝市的时候,已经中午12点。 简卿站在汽车站门口,有些晕车,胃翻江倒海,泛着恶心。 渝市不比南临省级市,是一座连机场也没有的三四线城市,到处透着凌乱无序,垃圾遍地。 她翻出包里的手机,给简宏哲打了个电话。 “谁啊——”男人的声音急促,似乎极不耐烦。 简卿抿了抿唇,冷冷地说:“我到渝市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简宏哲闻言,知道简卿是凑齐钱了,喜上眉梢,语气立刻和缓下来,“那快来店里吧,要不要爸爸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你把不动产权登记证书,身份证准备好,我一小时后到。”简卿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几句话交代完毕,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联系上她提前找好的中介,买房的手续极为复杂,她不太懂,加上她对简宏哲的人品并不信任,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会比较好,虽然这样又要多花出去一笔钱。 简宏哲的小饭馆开在渝市唯一一所卫校旁边,做的是学生生意。 简卿选了离小饭馆不远的卫校和中介碰头。 卫校的位置明显好认,要是直接在饭馆碰面,她怕中介会找不到藏在小巷里的饭馆。 中介小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衬衣,脖子上挂着房产中心的工牌,很好认。 他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身高在一米八上下,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应该是成天风吹日晒跑业务的缘故。 五官端正,是一看就很有亲和力的长相。 简卿走到他面前,友善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周承一愣,对上迎面而来的简卿,眼眸微微发亮,有一瞬间的失语。 又很快回过神,恢复成了专业的房产中介人,“简女士是吗?你好,我是周承,之前和你联系的就是我。” 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都是通过微信联系,简卿问了他不少关于买房要办的手续和流程。 简卿点点头,朝他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周承来之前还在想,不知道买主是什么冤大头。 这年头大家都是挤破头要在市里买套房,谁还跑县里买,还是花二十万去买渝县那么一间小平房。 虽然前段时间,有消息传渝县有可能会升级成市辖区,整个片区都要拆迁重建,不会是真有人信了吧? 周承本来想着,这送上门的买卖,中介费不挣白不挣,只是当他看见买主是这么一个安静漂亮小姑娘,突然就下不去手了。 他轻咳一声,“你确定要买渝县的那间房子吗,其实市里也有很多同等价位,性价比更高的小户型,我可以带你再去看看别的。” 简卿摇摇头,“不用了,我就想要那套房。” 周承沉默半晌,看她语气坚决,没有一点犹豫,像是打定主意要买似的。 “那一会儿我再帮你讲讲价吧,二十万的价格太亏了。” 简卿的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他,开玩笑地说:“讲价了你的中介费不就少赚了吗?二十万交易就好。” 她只盼望着简宏哲别临时变卦要涨价。 周承低头看她,午后的阳光照在简卿的脸上,素面朝天,肤色白到几乎透明,皓齿明眸,像是会发光。 向来会油嘴滑舌哄客户开心的他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 一辆黑色保时捷suv在卫校门口缓缓停定。 翘着二郎腿,坐在保安室里喝茶的校长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赶忙迎了出来,凑到车窗边,脸上堆着笑。 “陆教授——” 漆黑反光的车窗落下一半,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和他打了个招呼,“李校长。” 声音低哑徐徐,清冽好听。 李校长看了眼腕上的大金表,“我们直接去饭店?开了一早上的车也累了,正好休息休息,下午才有精神讲课。” 他托了几层的关系和人情,约了好久,才请到在协和医院颌面外科最具权威的教授,来给他们口腔护士科的老师上课。 口腔护士科是他们卫校唯一的招牌,就指着这个科室招生了,故而李校长特别重视这一次培训。 陆淮予站在香樟树下,左手插着兜,在等李校长开他的车出来。 他不熟悉渝市的路况,自己的车就停在了校门口。 一身裁剪得体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宽肩窄腰,寸寸线条都是完美。 午后的温度上升,大衣外套被他脱下,搭在臂间,西装袖口微微上收,露出精致的银色袖扣。 男人五官深邃,眉骨精致,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墨,脸上的表情淡淡,周身透着一股子的清冷疏离。 由于外表过于出众,只是那么站着,就引来许多出来买饭的学生频频侧目。 陆淮予的目光漫不经心,移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原本没有聚焦的眸子倏地停某在一处。 人群里的小姑娘,瞩目惹眼。 柔软的黑色短发被别在耳后,羽毛似得在雪白的天鹅颈上轻扫,露出瓷白的小脸,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她时不时抬头和旁边的男人说话,眉眼含笑,又乖又巧。 两人肩并肩地往深处的小巷子里走。 第23章 只是爱没有了。 从卫校门口左拐进去的小巷里,一家小小的饭店出现在眼前。 小饭店原本的名字叫简爱小炒。 简是简宏哲的姓氏,爱是陈媛名字里的一部分,现在看来,这个名字简直是讽刺和可笑。 小路的边沿长满了青苔,触目都是熟悉的场景,一切皆为过往。 她抬头看了眼牌面,‘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落,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印记,模模糊糊,看不清字。 好像陈媛这个人一样。 十几平米的小饭店里,摆着五六张四人木桌,桌腿已经发霉,地上到处是踩烂乌黑的餐巾纸。 明明入冬,还有许多的苍蝇在飞,门口就摆着两个泔水桶,没进店里就让人作呕。 现在正是饭点,校门口其他的店里人满为患,这里倒是门可罗雀,一个学生也没有。 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蹲着两个小混混似的人,抽着双喜,烟雾缭绕。 小店的墙面上,被人泼满红油漆,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还钱’,油漆顺着字蜿蜒曲折向下流。 他们一句话不说,也没打砸地威胁,就是蹲在店门口,已经足够威慑力,没人敢光顾这家店,连外卖的也不接这一家的单。 简宏哲像是已经习惯,就当他们不存在,两边相安无事。 他手里拿着苍蝇拍,对着玻璃胡乱地拍,身上套着蓝色的围裙,印着金龙鱼调和油的广告,围裙上深一块浅一块,满是油渍。 靠近店门口的方桌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驼色貂皮大衣,毛质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人造的纤维毛。 她烫着廉价的卷发,颧骨很高,指甲上染红色指甲油,一下一下摁着计算器对账目,最后烦躁地把账本一合,往简宏哲身上丢去。 “你看看,这个月又白做了。”陈妍怒气冲冲地骂道,言语尖酸刻薄,“店里店里挣不到钱,外面外面欠着债,你说你能做什么?” 陈妍越看简宏哲打苍蝇的窝囊样越气,连带着她和儿子一起吃苦,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他,咬着牙骂,“废物!” 简宏哲自知理亏,心里憋着火没发,弯腰捡起地上的账本,一抬头,就看见远处走来的简卿,眼睛一亮。 赶紧拍掉账本上沾上的卫生纸和灰尘,直起腰杆子,“我女儿替她爸爸还钱来了,马上老子就能东山再起。” 门口抽的烟雾缭绕的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目光直白地落在简卿身上,咧着嘴笑,带着促狭和不怀好意。 “妹妹,你要怎么替简宏哲还钱啊?” 小混混视线移到跟在她后面的周承,弹了个舌,像是懂了,“挺聪明啊,知道找男人帮你。” 周承面色一滞,有些不知何所起的尴尬,明明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和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简卿皱了皱眉,“我不替他还钱。” 她的语调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混混痞痞地挑眉,故意吓唬她,“不还钱就砍断他一只手。” 简卿依旧没什么表情,瞟他一眼,“你想砍就砍吧,只是到时候进去那么几年,我觉得对你来说有点亏。” “......” 小混混被她怼得一时语塞,他看惯了欠债者家属的各种反应,倒没见过这么冷淡的,觉得有些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叼着根烟走远了。 周承默默地听着,没想到简卿看着安安静静的,胆子还挺大,对着长相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混混也不露怯,反倒是淡定从容。 - 李校长的黑色奥迪从学校里开出来,他探出头殷勤地招呼,“陆教授,久等了,快上车吧。” 陆淮予淡淡应声,开门坐上副驾驶,车里的烟味有些呛。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投向远处拐角的小巷,似不经意地问:“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李校长一愣,随他的视线看去,很快反应过来,“哦——那里面啊,是一家小饭馆。” 时间已经中午一点,他们还没吃上饭,李校长显然饿了,咂巴咂巴嘴,似回忆起什么,闲谈道:“以前这家店的菜很好吃,生意也好,不光学生,就连我们老师也常常去吃。” “哦对了,这家店还有个很好听的店名,叫简爱,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写的那本书的名字。” 他故意提起作者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很有文化。 李校长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黑色奥迪驶出学校,并入车道,正好能看见小巷里的一隅,又很快将小巷甩在身后。 陆淮予缓缓收回目光,支手撑着下巴,好像是开车开累了,没什么精神。 隔了半晌,他才继续问:“为什么叫简爱?” 李校长一直找不到机会和陆淮予套近乎,难得他对学校周边的事物感兴趣,李校长说起来也就滔滔不绝。 “这个我以前也很好奇,那么小的饭店,看不出老板还是文化人,结果我一问,才知道人家根本没看过《简爱》这本书。” 李校长打起转向灯,接着说:“店名是老板娘取的,老板姓简,很少见的姓氏,老板娘的名字里有个‘爱’字,凑在一起就成了简爱,说是寓意‘简单的爱’。” 他说完,笑了笑,颇有些感概,“后面这家店突然就换了一个老板娘,简爱饭店还是叫简爱,只是爱没有了,而且换了老板娘以后,菜品质量一下就不行了,吃得人也少了。” 李校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似乎很是怀念原来的那家小店,“以前老板娘是个很好的人,小店被她打理的又干净又整洁,我平时食堂吃腻了,总去那里开小灶。” “......” 副驾驶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听,凝着后视镜里渐离渐远的小巷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垂下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如墨的瞳眸,看不清在想什么。 吃饭的地方离卫校不远,是渝市小有名气的高级餐厅,装潢古色古香,门口一架巨大的木质水车醒目,慢悠悠地转着,掀起白色水花。 李校长提前半个月才订到的包厢,宽敞明亮的包厢里,已经坐上了七八位,只剩下主位的两个位置还空着,应该是就等着他们。 桌上坐着的都是口腔护士科的老师。 卫校的学生向来男女比例失衡,老师也一样,清一色的女老师。 陆淮予走进包厢时,唇角轻抿,眉心微不可见地皱起。 原本叽叽喳喳在讲话的女老师们一下安静了下来,视线全都落在了出现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尤其是几个年轻的老师,眼里秋波闪烁,胆大的就直直盯着人看,胆小的害羞地垂下了头。 年过半百的白老师看得透透,轻咳一声,“唉——校长,这位就是陆教授吧?” “没想到陆教授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来来来,快上坐,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李校长把手里的皮包放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招呼道:“陆教授,这些都是口腔护士科的老师们,下午可拜托你好好给她们上课。” 他一个个的把人介绍给陆淮予。 陆淮予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点头示意,维持着礼貌客气,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距离感,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等他们落座,服务员很快把菜一份份端上桌。 年轻的女老师们三三两两看似在闲聊,但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坐在主位的男人。 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眼眸微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骨节分明的食指,干净修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倾听旁边人在讲话,时而点头颔首,看起来很认真,又好像游离于外。 举手投足处处矜贵优雅。 李校长习惯了长袖善舞,会说很多场面话,整个场子全靠他热络。 他转着转盘,给陆淮予介绍菜色,“陆教授,这道菜是渝市特色,螃蟹鲜。” “是把螃蟹里的肉先剥剔干净,往里面酿肉,外头用姜蒜调料和着面粉裹起来,香油炸制,酱油醋造,特别酥脆好吃。” 白老师也夹了一块螃蟹鲜,咬了一口,皱起眉,“这家的螃蟹鲜味道还是不如原来简爱的老板娘做的好啊。”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白老师旁边另一个老老师叹气附和道。 陆淮予执筷子的手一顿,眼皮掀起,头一次主动搭话,“为什么吃不到了?” 白老师咽下嘴里的一口菜,“听说是有一天凌晨四点骑着三轮车去菜市场进货,路上昏倒了,然后就再也没起来。” - 简卿拉开小饭馆的玻璃门,门口的风铃叮叮铛铛,声音清脆。 风铃是一个白瓷风铃,下面挂着一张淡紫色的花笺,花笺上的字有些模糊看不清,微风搅动,摇曳轻晃。 她盯着风铃看了很久,鼻子没来由的一酸,那是小时候她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儿童绘画比赛,拿了第一名的奖励。 小简卿还不及大人的膝盖高,她是被陈媛抱着,用笨拙的小手,亲自挂到上面去的。 “阿卿,回来了啊——”简宏哲抬手把桌子上倒放的凳子摆回地上,“过来坐。” 他看见跟在简卿后头的周承,眼睛微动,笑了笑,“还带了男朋友?” “他是房产中介,证件你准备好了吗?”简卿自踏进饭馆,浑身上下就一股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多呆。 简宏哲闻言,嘴角一僵,“都是一家人,房子哪分什么你我,你有钱了,帮爸爸把钱还了,以后房子不也还是你的。” 简卿还没说话,坐在旁边翘着腿,玩指甲的陈妍倒是不干了,“简宏哲,你别忘了你还有个亲儿子。” “我说了,我不替你还钱,我是来买房的。”简卿正眼都不想给陈妍一眼,压着心里的不耐烦重复。 “......” 周承跑业务这么些年,早就混成了人精,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主动开口道:“渝县的那套房子,我昨天去实地考察过,地段偏僻,年久失修,二十万的报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买家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打好的合同,“两位可以先看看拟定的合同。” 陈妍嗤笑一声,涂红指甲的食指在合同上点了点,冷嘲热讽地看向简宏哲,轻飘飘地说:“不是说你女儿替你还债来了吗?怎么我看是在趁火打劫啊——” 简宏哲觉得没面儿,红了脸和脖子,扯过合同,直接甩在简卿的脸上,“白眼狼!” 突如其来的一砸,简卿有些懵,没来得及躲。 a4的合同纸厚厚一沓,外面包着文件夹,拉杆是硬质的塑料,棱角分明,直接砸在她的额角,眼前是一瞬间的黑。 第24章 念她的名字。 周承看简卿被砸,有些火,挡在她面前,“有话就好好说,你一大老爷们儿,动什么手!?” “老子的家务事,关你屁事?”简宏哲不甘示弱,回瞪着他,暴力的因子被勾了上来,像是借此来发泄被陈妍不屑鄙夷的怒火,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的手推搡在周承的胸口,两人个子差不多高,周承穿着西装衬衣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实际体格健硕。 简宏哲半天上风没落着,被周承一下攥住了手腕往后掰,扭成麻花。 “听不懂人话是吧?”周承一边动手,一边暗暗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冲动,非常不像一个专业的房产中介人。 陈妍本来瞧着简卿被砸,幸灾乐祸还挺开心的,这下也急了。 她呲哇呲哇扯着嗓门开始叫唤,“干什么造反了啊!简卿你长本事了,敢带着外面的野男人回来打老子!?” 简卿被她尖利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震地耳膜一阵疼,额角被砸的地方也隐隐做痛,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心里的愤怒可能都不及周承一个外人。 从里到外只透着一股恶心。 对简宏哲,她的愤怒早消耗在了过去,现在剩下的只有麻木和漠然。 “嘴巴放干净点。”简卿沉下脸,一双眸子冰冷,落在陈妍身上,像看什么垃圾,“凭你也配?” 陈妍被她看的没来由得心慌,简卿的那一张脸,像极了陈媛。 是那种少有的,干干净净的漂亮,尤其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宛若古井无波,将她的卑劣倒映出来,无处遁形。 涂得鲜红的嘴唇嗫嚅两下,像是为了让自己占理,陈妍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我怎么不配了?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还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还管教不得你了吗?” 就算简卿来之前,再三告诫自己,别搭理陈妍,听她一张一合的嘴里吐出‘母亲’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火,“我可没有您这样的长辈,我妈好心把你从乡下带出来打工,你干了什么?勾引她男人?” 陈妍被她戳到了痛楚,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她瞥了一眼周承,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陈妍面色一滞,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刻意提高了音调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表姐没死的时候,我和你爸还没在一起。” “是,你们是没在一起。”简卿冷笑一声,“可你们该干的事儿可一样没少干。” “你那时候那么小,知道个屁!”简宏哲红着脖子挣开周承的束缚,指着简卿的鼻子骂,“老子看你是翅膀硬了欠打!” 说着他抄起桌子上的餐巾纸盒,又要往简卿身砸去。 里面的动静闹得太大,就连蹲在门口抽烟小混混头儿也看不下去,插着兜走进店里,一脚踹翻了过道旁边的凳子。 凳子擦着地面滑出一段距离,发出刺耳的噪音。 “吵什么吵!老子还没闹,轮得着你们?” 在外面听了这么一出戏,他看简宏哲的眼神更加不屑,啧了一声,“简宏哲,你是不是忘了惹上我大哥会是什么下场,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你啊?”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合同,随意翻了两下,“二十万买你渝县的那间破房子,这么好的买卖不做?我看你是不想还钱啊——” 简宏哲刚才还一副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轻轻放下手里的纸巾盒,哈着腰搓着手,“刘哥您说笑了,钱我肯定还,肯定还,只是这自家人,哪还用得着买卖。” 他扫一眼简卿,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脸也不要了,“我女儿有钱,你找她要。” “......” 混混头儿嘴虽然又脏又臭,先前还调侃过简卿,但道上儿混的,好歹讲江湖道义,也被简宏哲的无耻给恶心到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你还是不是男人?” 周承悄悄地看向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简卿。 她的背部挺得笔直,站在角落,侧脸隐在阴影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倔强和不肯屈服。 他冷静下来,理了理被简宏哲扯乱的衣领,重新恢复成专业的房产中介人。 虽然看不惯简宏哲,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帮简卿谈下这笔交易。 那间房子,一定对她很重要。 周承的语气和缓下来,两只手摊开往下摆,“今天我们大老远跑来,是诚心诚意想促成这笔买卖,大家不如坦诚相待,坐下来好好聊。” “听到没?坐下来好好聊。”混混头儿刘哥瞪了一眼简宏哲,插着兜,吊儿郎当地又回到门口蹲下,抽起烟来。 经过混混头儿这么一打岔,简宏哲不敢再发作,默默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揭了过去。 余光瞥见简卿额头上被他砸的红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四个人一人一边,坐在邋遢的见方木桌旁。 简卿认认真真地翻着合同,一页一页地看。 倒是简宏哲烦躁地草草翻了两页,就丢给陈妍,“你看,我看不懂。” 陈妍瞪他一眼,翻开合同,没看两行,眼珠子一转,打起了主意。 她五指按在合同上,雪白的a4纸衬得她劣质指甲油红的吓人。 “二十万的价格,太便宜了。” 现在是简卿求着他们要买房,可不是他们上赶子要卖。 她重新找回底气,故作淡定地玩起指甲,抠着长长的指甲,弹了弹里面的灰。 “别以为我不知道,渝县马上就要升级成市辖区,到时候经济发展起来,房子价格肯定会涨,怎么着也能卖到四十万。” 简卿翻合同的手一顿,没说话。 周承笑了笑,“姐,那您可就说笑了,这空穴来风的消息可信不得。” “那我可不管,没有四十万,这房子我们不卖。”陈妍漫不经心扫了眼简卿,想等她反应。 结果有些令人失望,简卿只是低着头,继续慢慢地翻着合同看,好像把交涉的工作,全权授予了周承。 周承当中介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难谈的生意,尽力去劝,“二十万的价格真的已经很高了,讲实话,那片区域的房子真不好卖,很难再找到其他出价这么高的买家了。” “我看你们也是急用钱,简女士也还在念大学,只能拿出这二十万了,姐你就让一步吧。” 陈妍听他的话,笑了,支手托腮,拿腔拿调地说:“你也知道她还在读大学啊?还在读大学就拿得出二十万,真是厉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之前四十万都拿得出来,怎么这次就拿不出来了?” “你在南临上大学,我们也管不到你,怕不是跟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吃起那一碗青春饭来了。” 她的语调尖酸刻薄,说得很难听,像是在报复刚才简卿把她不堪地过往揭开。 “......” 听到这里,简卿的耐心告罄,掀起眼皮看向她,声音淡淡,“可以。” 陈妍听她说‘可以’,以为是竹杠敲成了。 扭头和简宏哲对视一眼,两人喜上眉梢。 没等她继续说,简卿直接合上购房合同,站起身,俯视着眼前贪得无厌的两人。 觉得一阵厌烦,浑身透着冰凉,像是被缠上两条滑腻的毒蛇,在四肢百骸间游走。 她只想以后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一点的关系和牵扯。 “周承,我们走吧,房子我不要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有简卿自己知道,她放弃了什么,又是花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简卿一直是一个物欲不强的人,从来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丢起来也很果决。 老房子里藏着她的过往,里面有陈媛和阿阡生活过的痕迹,像是最柔软的腹地,世界终结时她等待死亡的岛屿。 她有千万留恋与不舍,但没道理就这么被以此为软肋,受束缚受威胁。 她放弃的是外在具象化的物质,并不代表她的精神,她的内里就会放下了。 周承一愣,连忙跟上她,“怎、怎么就不要了?” “就不想要了。”简卿推门走出小饭馆,外面冰冷彻骨的空气灌入肺腑。 小饭馆里的陈妍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简卿就这么轻松地说不要了。 她扯着嗓子喊:“好啊,你不要就不要,有的是人要,回头我就把老房子里面的东西全清了!给乞丐住也不卖给你!” “......” 简卿随她说,沉默地继续往小巷外走。 入目是川流不息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驻足,没有回头,像是把昨日过往皆抛下。 周承跟在简卿后面走,即使她腰背笔直,不卑不亢的,他却还是能看出她的失落。 他谈业务,十次有九次是以没谈拢而告终,只是这一次,是他最难受的。 两人在卫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停住。 简卿抬起头看他,颇为抱歉,“对不起啊,害你白跑一趟。” 周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常有的事,你不用抱歉。”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一会儿要去哪,我的电动车停在不远处,要不送送你?” 简卿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我坐公交车就行,谢谢你。” “那好吧,你放心,我们公司后台能查到在卖或者交易的房源,一有变动我马上通知你。” 周承抬手看了眼时间,他两点还有下一个客户要见,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只能和简卿告别,匆匆离开。 - 黑色奥迪从车道开进,减慢速度,在卫校大门前停下,摁了摁喇叭,等保安开门。 许是冬日阳光太暖,保安大叔打起了盹儿,鼾声如雷,半天叫不醒。 陆淮予坐在副驾驶上,手肘支在车窗上,吃过午饭,整个人有些懒懒散散的。 目光漫不经心移至窗外,在某一处蓦地停下,不知看到了什么,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沉。 “......” 他掏出西裤袋里的手机,示意还在暴躁按喇叭的李校长,“我先下车,打个电话。” “诶好叻,陆教授你先忙,我让老师们准备好,先去教室等你。”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像是要打的电话很着急,很快打开车门走远。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蹲着一个小姑娘,双臂抱住小腿,脸埋进膝盖里,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 树影婆娑,斑驳陆离的阴影罩住她,小小一团,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儿,可怜又无助。 “简卿?” 一道低缓徐徐,如醴泉清冽的声音入耳。 念她的名字时,两个音符变得沉沉很有磁性,震颤着她的耳膜,一直蔓延至内里。 呼吸没来由的一滞。 简卿的眼睫微颤,圆圆的脑袋动了动,稍稍从膝盖里抬起一点。 眼前只看得见一双黑色皮鞋,黑色西装裤剪裁得体,刚好盖住鞋面,高定布料熨得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严谨,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仅仅是一隅,便能感受到男人难以令人忽视的气场,处处透着矜贵与优雅。 风停云歇,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 第25章 你要负责。 简卿仰着脖子,缓缓地抬起头。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笔挺的高定西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衬得他肩宽腰窄,身材比例极好,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欲气。 领带结打得精致完美,长度恰好到腰,他微微倾身,西装的排扣没系,领带脱离束缚,自然垂落向下。 日空高高悬挂的骄阳似火,晃目刺眼,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暖阳笼罩着他,周身仿佛散发出金光,太阳一般温暖。 简卿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下意识伸手去扯面前轻晃的领带。 陆淮予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瞳孔微微放大,没反抗没躲闪,就这么顺着她的力走。 领带被她攥着,就这么往下拽,拽进香樟树的阴影里。 两个人的脸一下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小扇子似的眼睫扑闪扑闪,不知搅乱了谁的一池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一张极好看的脸,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银色细边的眼镜架在挺窄的鼻梁上,隐在镜片后的那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下颚的线条明晰深刻。 “陆淮予?” 简卿没想到在渝市能遇到他,愣愣地盯着他看。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喑哑,眼角也是红红的,让人没来由的心疼。 额角被文件夹的硬质拉杆砸出的红印醒目,肿起一块,泛着青紫。 陆淮予盯着她的脸,拧了拧眉。 简卿对上他渐沉的眸子和紧锁的眉心,恍然发觉自己扯着人的领带,他的腰背和脖子被她扯得弯起。 她赶忙松开手,“对、对不起。” 简卿倏地站起来往后撤,要和陆淮予拉远距离,只是蹲的太久,起的太急,腿脚发麻,头发昏,一阵钻心的麻痛从下往上传来,眼前一阵黑。 她的双腿失了力道,身体一倾,就要往后倒去,条件反射般地向前伸手,复拽住他的领带。 陆淮予反应极快,扶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往回带。 偏偏简卿脚下又麻又软,一点支撑住自己的力气也没有。 陆淮予被她扯着领带,脖子勒得生紧,抵不过她身体整个重量,没拉住她,反而被她带着一起往后倒,只来得及用掌心护住她的头。 身后是两人抱臂粗的老香樟树。 简卿的身体倾斜,脑袋重重向后磕,却没有预期而来的疼痛,微凉柔软的触感清晰。 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她这一下明明摔得狠,倒是毫发无伤,除了脚下还有些发麻,站不住,只能靠在树上借力。 “等我一下,腿麻了。” 血液重新一点点地流回双腿,简卿一边解释,一边难受得龇牙咧嘴。 陆淮予的手还被她压着,发丝柔软,缠绕在他指尖,宛如绸缎冰凉顺滑。 他垂下眼皮,淡淡‘嗯’了一声,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 随着简卿交换双腿的动作,乌黑的发顶若有若无蹭过他的下巴,痒痒麻麻。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甜橘香,也是若有若无,浅浅淡淡。 时间仿佛停滞—— 简卿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直到双腿的痛感渐渐消失,才分出多余的意识,发现自己还扯着他的领带,脑袋压在他的手上。 她的后背抵在粗粝的树干上,陆淮予一只手被她的头压着,另一只撑在树上,勉强使两人的身体不至于紧贴,空出了几厘米的距离。 只是隔远了看,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惹得周围的学生频频侧目,路过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低声调笑。 “......” 简卿的脸颊一路红到耳根,藏在黑发里的耳垂又烫又热,红得滴血。 烫手山芋似得松开了他的领带,原本熨烫得干净整洁的领带被攥得皱皱巴巴,和他周身一丝不苟的严谨打扮格格不入。 “好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徐徐,清冽冰凉,如君子坦荡,不带一丝一毫的异样和情绪。 简卿垂下眼睫,不敢看他,点点头小声地说:“我好了。” 闻言,陆淮予才缓缓地撤走双手,向后退一步,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简卿低着头,余光瞧见他左手手背上,红了一大片,被满是沟壑的树干擦破了皮,血珠一点点地往外冒,伤口处还夹杂着细小的沙粒。 她顿时慌了神,“你的手受伤了。” 陆淮予经她这么说,才注意到手上蹭破了皮,他抬起手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又重新对上简卿的视线。 只见小姑娘满眼的惊慌无措,就差写上愧疚两个字,忍不住想逗逗她。 “是啊,所以你要负责呢。”他的唇角轻轻勾起,语调凉凉地说,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 “......” 简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抿了抿唇,“要、要怎么负责啊?” 陆淮予这一双手,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耽误了等他救命的患者,她以死谢罪也不够。 真是情愿她磕坏脑子成了傻子,也不想他的手受伤。 越想简卿心里越是愧疚,在简宏哲那里受的委屈没把她惹哭,现在倒是一滴一滴掉起了眼泪。 滚烫的水珠落下,渗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 润泽的眸子里,沁着盈盈的春水。 陆淮予被她这一哭给撩乱了心神。 他刚刚摸了树干,手上沾了灰尘有些脏,只能拿胸前的领带给她擦眼泪。 “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了,搞得像我欺负你了。” 简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仿佛开了闸的水,收也收不住。 男人低低缓缓很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领带柔软的布料在她的眼角擦过,像是情绪的催化剂,让她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宣泄一般,哭得伤心极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可是我赔不起你的手,你有没有给手上保险啊...” 含着哭腔,软软糯糯,说出来的话却是天真好笑。 陆淮予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谁要你赔了——” 他掏出西裤袋里的车钥匙丢给她,“我的手受伤了,开不了车,你给我当司机。” 第26章 躺上去。 黑色的车钥匙小小一个,重量微沉,还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 简卿握住手里的钥匙,愣住了,吸了吸鼻子,眨着水润润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就这么负责吗?” “不然呢?”陆淮予挑眉,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还想怎么负责。” “......” 简卿沉默片刻,其他的她也负不起,只能乖乖‘哦’了一声。 这时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是李校长打电话来催了。 “陆教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你还在忙吗?要不要让课程时间往后推一点?。” 他的话语里透着不敢打扰的惶恐和殷切。 陆淮予抬手看了眼腕部的表,“在哪个教室,我一会儿直接去。” 简卿等他接电话的功夫,目光环视周围,似看见了什么,“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陆淮予打着电话,还没来得及出声,简卿就呲溜一下跑远了。 他抿了抿唇,盯着她左右探头,着急过马路的背影,很快跑进了一家药店。 手机贴在耳边,李校长报着上课的地址,“陆教授,地址你清楚了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凝着远处的那间药店,半响,开了腔,“抱歉,上课的时间麻烦帮我推迟十五分钟吧。” 没过几分钟,简卿拎着一个小塑料袋从药店里出来。 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朝他跑来。 陆淮予看着她皱起眉,才知道小姑娘过起马路来这么莽,也不知道躲着点车。 她跑得有些急,还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说话也上起不接下气的,“我买了碘酒和创可贴,先处理一下伤口你再去忙吧,很快的。” 阳光明媚,洒在她的脸上,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只余两颊因为跑步而晕染上两团浅浅的红,眼眸清亮澄澈,刚刚哭过的眼眶也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谁也没她那么妩媚动人。 喉结缓慢地上下滚了滚。 陆淮予乖乖地伸出手到她面前。 简卿拧开碘酒的盖子,用棉签沾上黄色的碘酒,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的手。 那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指甲盖的大小匀称正好,肤色冷白如玉,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除了手背上血糊糊的擦伤,仿佛是毁掉一副完美作品的裂痕。 简卿有些难受,只能更加小心地去对待,力道又轻又缓,涂一下问一句,“会痛吗?痛你就说哦,我给你吹吹。” 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真的很像在哄小孩。 “......” “有点。”陆淮予低低地说,任由她弄着,也不催促。 凉凉的气吹过他的手背,像羽毛掠过心田,痒痒麻麻。 简卿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清理他沾了沙粒的伤口。 一缕碎发从耳后垂落,轻轻晃荡,勾勒出她柔和姣好的侧脸,只是额角处肿起一块青紫醒目刺眼。 陆淮予垂下眼皮,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额头怎么红了?” 小姑娘撕创口贴包装的手一顿,含含糊糊地说:“玩手机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子了。” 他默不作声,将她脸上的闪躲和心虚看在眼里,没有继续追问,好像刚才就是漫不经心的一句闲聊。 视线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明明一根电线杆子也没有,说撞树也比这个可信度高。 简卿从包里翻出小小一管眼药膏,在创口贴上挤上一些,黄色的膏体,散发出一股清冽的药味。 “这是我妈妈教我的,哪里破了口子都可以涂这个药膏。” 说着说着她顿了顿,想起陆淮予本身就是个医生,在他面前这个毫无理论依据的偏方一下显得极不科学。 于是朝他笑了笑,“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觉得涂了它,伤口就好的快。” “......” 陆淮予目光微垂,不由想起中午吃饭时白老师提及的事情。 他盯着小姑娘明媚天真的侧脸,看不出一点的异样,缓缓敛下眼睫,盖住了漆黑如墨的瞳眸,半明半昧,看不清情绪。 - 因为简卿担当起了陆淮予一日司机的工作,所以只能陪着他一起去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里,早就坐满了人,不光有口腔护士科的老师,还有来蹭课的学生。 陆淮予和李校长在教室外还有话说,简卿没有打扰,从教室后门混进了学生堆里。 她自觉地在最后一排坐下,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自从陆淮予迈进教室的那一瞬,原本吵闹的教室骤然安静,所有的目光皆齐刷刷地聚焦到进来的男人身上。 就连低头玩手机的简卿也感觉到氛围的变化,抬起头来。 像是打了一束追光灯似的,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焦点。 讲台上的陆淮予只是那么站着,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先是慢条斯理地抚平被简卿揉皱的领带,从容不迫,举手投足处处优雅矜贵。 而后才开始做着简单的自我介绍,斯文有礼,讲话的声音低哑徐徐。 周围出现小声的交头接耳,是坐在简卿前排的两个女生。 “卧槽?这就是协和医院颌面外科的一把手?” “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儿,这也太年轻太帅了吧。” “话说,我怎么觉得陆教授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就见过。” 另一个女生想了想,眼睛一亮,“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刚刚在校门口看见的,就树咚的那对情侣——” “好像是啊!我酸了妈的,我也想被他壁咚,清冷禁欲系谁不爱啊。” “草草草,陆教授在看我,杀了我吧,我活够了,在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简卿抿了抿唇,沉默地听着前排女生们越来越激动的对话,讲台上男人投来平静无波的视线,如古井幽深。 “......”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她垂下眼睫,扭过头躲开了他的目光,把脸埋进散落的乌发里,遮住了耳根淡淡的红。 口腔护士科的教室和普通的教室不同,前面摆着一个操作台配蓝色的综合治疗椅。 “今天我要讲的内容结合了两部分,口腔基本检查和椅旁四手操作技术。” 陆淮予右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开口。 没有准备教案,好像所有的知识点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想也不用想地就那么脱口而出,专业又自信。 “操作台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我这里就默认大家都会了,如果不明白可以举手提问。” 陆淮予讲课的风格不是那种老妈子喂奶式的,每一个知识点都要讲过才算,他的节奏很快,简洁明了,不拖沓不重复,点到即止。 之前他教过的学生,不是南大医学院的高材生,就是经过层层淘汰最终进入协和的实习医生。 不需要他多说,就能很快的领悟,领悟不了的,也就被自然淘汰了。 显然对于基础比较差的卫校老师和学生来说,有些不太适应,但又没人好意思举手说不明白。 陆淮予讲了没五分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口腔护理科老师们倒还好,只是今天这堂课除了老师还有很多的学生,一个个歪着脑袋,眼神里透着迷茫。 他顿了顿,走到操作台前,“这样吧,有没有同学愿意上台配合我做个演示?” 场上一片静默,没人敢举手,就连老师们也在犹豫,担心万一露了怯,在学生面前下不来台。 “没人吗?那我随便点人了。”陆淮予抬了眼,扫视一圈,目光投向远处。 简卿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玩手机,许是刷到什么有趣的消息,低低地轻笑,一眼也没往台上看。 干净修长的食指指腹在讲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半晌,陆淮予似随意地选中一位学生,“请最后一排穿白毛衣的女生上来。” 他的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扭头看向教室后面。 “......” 简卿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还在盯着手机看,压根没听陆淮予讲课。 直到前排的女生回过头,拍了拍她的桌子,提醒道:“陆教授叫你上去呢。” 她才睁着明亮懵懂地眸子抬起头,“啊?上去干嘛?” “做演示啊,快点啊,都在等你。” 简卿被她催的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就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去了讲台。 陆淮予斜靠在诊疗椅上,懒懒散散地看她,“同学,上我的课玩手机不太好哦。” 背后是乌泱泱的老师学生,简卿忍不住瞪他一眼,小声地几乎是唇语地说:“我又不是你学生。” 陆淮予的嘴角轻勾,像没看见她的抗议似的,视线移到治疗椅,“躺上去。” 语气淡淡,清冷疏离,仿佛陌生人一般。 “......” 简卿心里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但已经被他架到这儿份上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乖乖地躺在蓝色的治疗椅上,当个教学工具人。 “患者的体位分为三种,根据诊疗部位不同而调整,首先是垂直位——” 简卿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看,努力忽视躺在治疗椅上的拘束和不适应。 原本平躺的椅子慢慢升起,她靠着椅背坐直起来。 耳边传来陆淮予低哑徐徐的嗓音,清清淡淡很好听。 “垂直位是指椅背垂直呈90度角,适用于患者治疗前后,拍摄照片和取印模等。” 垂直位演示结束后,陆淮予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治疗椅又重新降下。 “现在是仰卧位,大多数的口腔治疗都采用这种椅位,当患者按照正确的姿势躺好以后,接下来就要进行口腔基础检查。” 治疗灯被打开,发出明黄耀眼的强光,还没来得及晃上她的眼睛,就被他似不经意地挪开。 简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发呆,蓦地视线里原本的天花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侧脸。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银色细边的眼镜,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墨,被镜片遮挡,敛去了几分冷意。 “......”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避开看他。 陆淮予坐在专门的医生座椅上,离得她很近,笔直修长的两条腿随意地踩在脚架上,身体侧对着听课的学生,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四手操作技术要求医护双人四手同时在口腔治疗中完成各种操作,注意我的姿势。” 他猝不及防地倾身靠近,简卿的头被埋进他的胸口,以一种搂着她的动作。 黑色西装袖口微微上收,露出精致的银色袖扣,冰凉的布料蹭着她的侧脸。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在浑浑噩噩的冬日午后,提神又好闻。 陆淮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慢条斯理地继续讲课,“患者的口腔需要与术者肘部一样高,双手位于心脏水平——”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醴泉清冽动听,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上课上得极为认真。 简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放慢了。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课程讲解好像没完没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淮予终于撤走了环住她的双臂,拉远了距离,“口腔检查应该按照先口外、后口内的顺序进行,护理人员在旁协助医生做好记录。” 简卿终于松了一口气,眨了眨干净澄澈的眸子,等着治疗椅慢慢上升坐起。 陆淮予一边帮她升椅,一边还在继续上课,“口外检查淋巴结是否肿大时,要按照由浅入深,滑动触诊。一般顺序为枕部、耳后、耳前、腮腺,直到锁骨上凹处。” 他说到一半,坐在最前排的白老师举起手,“淋巴结检查比较复杂,我怕学生们记不住。” 白老师看向操作台,“正好这位同学还躺着,陆教授,能不能请你示范一下具体的操作?” “......” 刚准备跳下操作台的简卿:“???” 第27章 当她是普普通通的教具。…… 阳光斜斜从明亮的窗户里照进来,洒在蓝色的治疗椅上。 治疗椅升到一半,又重新降下,简卿刚坐起来,又迫于形势躺了回去,心里有苦难言。 讳不避医,医学讲课同理,没人觉得白老师的提议有什么特别的不妥。 简卿想起她在工作室画画时,对着浑身赤/裸的模特,面无表情,不带一丝的欲念和其他想法,只当人是普普通通的静物。 显然陆淮予看她也是一样,泰然自若,只当她是普普通通的教具。 他脸上的表情淡淡,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袖口,露出紧致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明晰。 随着他不疾不徐的动作,简卿愈发地不安起来,睁着明亮懵懂的眸子,不敢朝他的方向看。 教室的天花板是一片的白,后面的墙壁上,以她的视角,看见了一副倒置的相框。 黑白照片里,一个西装革履,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外国男人翘着腿坐在书桌旁。 底下白条上写着两行字,简卿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现代医学之父。” “威廉奥斯勒。” 简简单单的两个称谓,一下让照片里普通平凡的男人伟岸起来,简卿还没来得及再细细打量他,一双冷白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 “头侧偏一下。” 耳畔传来陆淮予低哑徐徐的声音,清清淡淡。 和她在医院看病时遇到的医生一样,没什么情绪,平铺直叙。 简卿在这样的氛围下也麻木了,乖乖地歪过头。 手掌穿入她乌黑的发间,触上她的后枕处,指腹紧贴,掌心微凉,指腹上有薄茧。 身体条件反射般地紧绷,不适应他突然地碰触。 “别紧张,放松一点。” 感受到她的紧绷,男人的手在她后脖子处捏了捏。 “......” 后颈被他按摩得很舒服,力道适中,冰冰凉凉,原本僵硬的肌肉很快放松下来。 简卿忍不住轻轻地哼唧了一声,然后迅速沉默了,总觉得陆淮予像在撸猫儿似得安抚她。 偏偏她很喜欢,还发出了声音,简卿羞愧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只能寄希望于他没有听见。 好在陆淮予面色如常,仿佛没发现她的异样,很快没再帮她捏后颈,重新摸进她的后枕部,柔软浓密的发丝缠绕在他指间。 指腹的力度由浅至深,在她后脑勺反复的摩挲。 随着动作,他一边讲课,“检查后枕部时,可以让被检查者稍稍低头或者偏向,放松肌肉,有利于触诊。” 然后他的双手移至耳后—— 两指在小小的耳后窝里,打着转儿似的滑动触摸。 再然后是耳前—— 指尖无意拂过她珍珠般的耳垂,触感冰凉,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内里。 顺着耳垂的位置缓缓向下至腮腺,颊部,颌下。 由浅至深。 因为要讲课的缘故,在每一个部位都停了很久,他的动作温和轻柔,但比正常检查要慢要缓,以便在场的学生能看明白。 简卿的脸埋进他的臂弯里,几乎贴着他的胸口,扑面而来的薄荷香清爽好闻。 他的手像是一只颜料笔,经过哪里,哪里就晕染上一层浅浅淡淡的红。 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陆淮予用极轻的,近乎唇语的声音揶揄她,“脸红什么?” 简卿眼睫微颤,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心里升起一股气恼,忿忿地瞪他一眼,像是被惹怒的小奶猫儿。 明知故问。 “你快点。”她不耐烦地小声催促。 陆淮予没听见似的,慢条斯理地抬手推了推眼镜,不带情绪地开口,“同学,毛衣自己往下拉一下。” 又是一副高高在上,冷冷淡淡的模样。 “......” 简卿心里一阵烦闷,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揪住领口,往下拉扯,露出雪白的颈部和深邃的锁骨。 锁骨处凹出浅浅的窝,似能斟酒。 陆教授的眸色微沉,懒懒散散踩在脚架上的长腿落地,似不经意地使座椅滑动,调换了位置,挡住身后学生老师的视线。 他的语调始终淡淡,不带情绪,一本正经地讲课,“检查锁骨上淋巴时,被检查者取坐位或仰卧位,检查者左手触患者右侧,右手触患者左侧。” 动作和语言同步,陆淮予的指腹在她锁骨上凹处由浅及深一直触摸到锁骨后深处。 也不知道是摩擦生热,还是被她的体温捂热,他的手从刚才凉凉的变成温热,甚至有些烫。 简卿已经从一开始的敏感紧绷到彻底麻木,成功克服了心理障碍,把它当作是一次普通的检查。 除了藏在头发里的耳根依然滚烫,红得滴血。 显然心理障碍是克服了,但身体没有。 好不容易演示完毕,简卿像是煮熟了的虾一般红透,低着脑袋,用头发遮住脸,逃似地回了最后一排。 坐她前排的女生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光。 “采访一下,被陆教授摸的感觉,是不是很撩?” “......” 简卿沉默不语。 女生看她满脸通红,已经知道了答案,反倒是安慰她,“哎没事的,不是你定力弱,换做我也腿软。” “你说他光这么一本正经的讲课都让人受不了,我更羡慕那个扒下教授冰冷面具,被他按在树上的姐妹了。” “......” 简卿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别说了啊。 - 后来陆淮予在讲台上说了什么,简卿依旧是一个字没听。 她直接是睡着了。 直到课程结束,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陆淮予一讲完课,就被李校长邀去了校长室喝茶,等他和李校长寒暄客套完出来找她,才发现小姑娘还趴在最后一排睡着。 乌黑的过耳短发凌乱无序,散落在她净白如瓷的脸上,小扇子似的眼睫盖下,洒下一片阴影,呼吸声很轻,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五官精致小巧,长得很显幼,像极了不好好学习,睡觉睡得忘记放学的高中生。 简卿发现只要是老师上课的声音,都特别好睡,尤其是陆淮予的声线,像是流水潺潺,清冽动听。 在流水声里,意识飘忽不定,成了一团团柔软的云,偷着浮生半日的闲。 等叮咚的水声渐渐停了,意识又逐渐聚拢,睁开眼睛醒来。 “醒了?” 一道低低沉沉很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见陆淮予双手抱臂,斜斜地站在逆光里,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勾勒出他线条明晰紧致的下颚线。 简卿揉了揉惺忪的眸子,嗓音微哑,奶奶糯糯,“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站直身子,拉开教室后门,“走吧。” 他的眼皮低垂,有些没精神,任谁连着不停讲课三小时都会累。 简卿有时候话说多了,也会一句话不想再说。 她自觉地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句话不说,两个人安安静静,却也不觉得尴尬。 而且陆淮予让她当司机的事情,果然是没在和她客气,他直接坐到了副驾驶上。 简卿坐在驾驶座,忍不住看他一眼,见他已经阖上眸子闭目养神,拧着眉,两指在太阳穴上轻按,露出手背上的创可贴。 好像在提醒她,这是她的责任。 没有办法,简卿只能乖乖地系好安全带,慢悠悠来回调整了好久的座椅,才找到勉强合适的位置。 陆淮予的个子很高,她坐在按他的身高标准设置的座椅上,只能看见一半的马路。 渝市的道路简卿很熟悉,基本不用看导航。 她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没什么其他车,穿过小路立马就能上高速,比跟导航走快很多。 背街的小巷是一条单行车道,限速30km。 巷头巷尾都有摄像头,简卿开得格外小心,生怕给陆淮予贡献一张罚单。 偏偏这个时候,后头多出一辆白色小轿车,不停地朝她按喇叭,非常着急的样子。 声音尖锐刺耳,甚至打起了闪光灯。 简卿皱着眉,余光瞥了眼后视镜,像是隔空和后面司机对话似的,小声轻喃,“别催了,再催我也不会加速。” 鸣笛声依旧不停,十足的噪音。 她听得不耐烦,又一次小声低语,“好烦啊,再按我就停车了。” 好不容易等开过背街小巷,白色的小轿车迅速地超速至她前面。 从车顶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冲她竖起中指,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 简卿顿时升起一股火,又深呼一口气强压下去,轻轻默默地念着,“不开斗气车,不开斗气车,不开斗气车” 黑色保时捷suv依旧稳稳地行驶,没有提速,也没有回敬以鸣笛。 陆淮予靠在椅背上,全程无动于衷地闭着眼,将小姑娘开车时幼稚的喃喃自语全听了去,唇角轻轻勾起。 当然简卿心里还是憋着气,不知道为什么,人在开车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被惹生气。 气到她错过了开往南临方向的指示牌也没有发现。 等开了半天,路上高速站点的名字越来越陌生,她才恍然发觉。 “......” 简卿发现以后,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下意识瞄了一眼旁边闭目休息的男人。 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陆淮予,我开错路了。” 声音软软糯糯,有点心虚又有点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言,陆淮予缓缓睁开了眸子,好像立刻接受了这一信息和事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然后很快拿起置物架上的手机,低头看导航,“方向走反了,等到下一个收费站下高速。” 他的声音低低缓缓,不急不躁的,没有一点抱怨和不满的情绪,快速地给出解决的方案。 让人觉得很舒适,好像不过就是很正常的走错路而已。 简卿原本心里的负罪感,在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里渐散。 等到收费站,天色已经近乎黑了。 简卿正准备调转方向,重新上高速。 陆淮予低眸看了眼腕处的手表,漫不经心地开口:“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急着回南临的样子。 经他这么一说,简卿才想起来,她从中午到现在也一直都没吃饭,饿得胃都麻木了。 她在路边停了车,搜起附近吃饭的地方,离得最近的饭店是两公里外的一间农家乐。 “那去这一家?我看好像评价挺好的。” 简卿把手机凑到陆淮予眼前看,他随意瞄了一眼就同意了,倒是不挑剔。 农家乐是一栋三层楼高的自建房,水泥涂成的灰墙,顶上挂着一串红红火火的大灯笼,荧光灯管拼成的店面招牌醒目。 店里坐着的都是衣着随意的老老少少,陆淮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打扮,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再加上他出挑的长相和气质,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惹人频频侧目。 简卿跟在他后面,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和老板要个包厢,他就已经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没什么不自在的。 他们点了几道简单的小炒,随随便便凑合着吃。 农家乐的生意很好,桌与桌挨得很近。 隔壁桌的老婆婆盯着陆淮予看了许久,咧着没牙的嘴冲他笑,讲话漏风,用方言说着什么。 陆淮予听不明白,弯下腰凑近老婆婆,很有礼貌地问:“婆婆,您说什么?” 老婆婆又笑眯眯地重复一遍,叽里呱啦。 这里离渝市不远,方言也类似,简卿倒是听懂了,帮忙翻译道:“她说你长得很帅,想把孙女介绍给你。” 老婆婆拍着手点头,赞同她的翻译。 陆淮予抬了眼看她,望着小姑娘的眉眼含笑,用方言和老婆婆聊天,回望他时,眼神里透着揶揄,脸上不无幸灾乐祸。 “婆婆说她家孙女今年二十五岁,是个舞蹈老师,长得很漂亮,一会儿就来。” 简卿没想到还能遇上这种走路上被说亲的事儿,觉得有趣,忍不住掺和一脚,“相逢就是缘啊,你要不要见一见?” 陆淮予一声不吭,漆黑的眼眸如墨,直直盯着她,辨不明情绪,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简卿剪着短发乖乖巧巧,粉雕玉琢似的脸,特别显小。 老婆婆还以为简卿是他妹妹,拉着简卿,从棉衣内夹里掏出一张照片,是她的孙女。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简卿看一眼照片,再看一眼陆淮予,细细打量,半天冒出一句,“我觉得你们看上去挺配的呢。” 认认真真。 没心没肺。 陆淮予眉头一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28章 小祖宗。 简卿向来是比较会读空气的,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刚刚吃饱饭,血糖上升到脑子,大脑忙不过来,整个人迟钝了起来。 一点没发现陆淮予抿着嘴角,不讲话了。 他生气时就是这样,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你问他话,还是有问有答,语气也是斯文有礼,只是多余的话一句不讲。 简卿把照片凑近他的眼前,笑了笑,“你看看,是不是挺好看的——” 陆淮予扫了一眼照片,视线很快移回到简卿脸上,小姑娘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天真懵懂。 “一般。”他轻描淡写地说。 从来礼貌客气,很有教养的陆淮予,难得讲话驳了人面子。 嗓音低低沉沉,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是有些不高兴。 恰好此时电话震动响起。 陆淮予起身,摸出西装裤袋里的手机,朝她示意,“我接个电话。” 语调依旧是清清淡淡的。 “......” 简卿一愣,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是生气了。 是因为不喜欢被迫相亲吗? 可是陆淮予都一把年纪了,还是离异带娃。 虽然长得好看,条件也不错,但总归市场竞争力是差一些的,有机会当然得试一试才好嘛。 幸好旁边老婆婆耳朵不太好,没听清陆淮予刚才说的是什么,拉着简卿问。 简卿盯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顺便拒绝了老婆婆的撮合。 她觉得有些扫兴。 不喜欢就不喜欢,直说就好了,有什么好气的。 好在婆婆人好,并没有介意。 简卿看她一个人坐一桌,有些孤零零的,就陪着她聊天。 老婆婆年纪很大,口齿有些不清,又特别热情,给她倒了小小一杯深红色的透明液体。 盛在玻璃杯里,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好喝,好喝。”老婆婆说不清楚是什么,只知道把玻璃杯推到简卿面前,一脸的期待。 刚才陆淮予不长眼,说人家漂亮闺女长得一般,简卿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不想扫了老太太的兴致。 她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原来是杨梅酒,酸酸甜甜的味道,确实很好喝。 - 陆淮予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医院里的一个重症患者情况突然不太好,住院医师处理不了,需要他实时指导。 等他打完电话再回去,小姑娘已经喝的神智不清,抱着酒杯不肯撒手,咯咯地笑。 旁边的小老太太也跟着拍手,咯咯地笑。 一老一少,两个小孩儿。 简卿起初只是觉得杨梅酒清清淡淡,也尝不出什么酒味,还以为是什么和菠萝啤类似的果酒。 殊不知这家的杨梅酒用的是高度白酒酿造,从夏天到冬天,酿的时间越久,度数越高。 结果她小小一杯下去,就上了头。 上头以后,没人看着,又一杯一杯的续,然后就喝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陆淮予眉心渐渐蹙起,走到简卿身边,晃了晃她的肩膀,“简卿,走了。” 简卿支手撑着脑袋,懒懒散散掀起眼皮,眨了眨朦胧不清的眸子。 眼神涣散,看不太清,伸手又去扯他领带。 猝不及防,小醉鬼的力道没个分寸,两个人一下脸贴着脸,几乎就要撞上了。 她的眼睫似羽毛一样地轻轻拂过,痒痒麻麻,柔软的唇瓣还沾有润泽的酒渍,娇艳欲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好像意犹未尽。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带有明显的酒味,挟着梅子果香甘甜芬芳。 “......” 陆淮予觉得以后在她面前还是不要系领带的好,这一天的,扯了他多少次。 偏偏这次她攥得极紧,差点没把他勒断气。 他无奈地开口:“松手。” 简卿看清了眼前男人好看的脸,认出了人,撇了撇嘴,松开手,口齿有些不清地喃喃吐出两个字,“没劲!” 声音软软糯糯,像是不满,又像是娇嗔。 陆淮予觉得好笑又好气,反问她:“我怎么没劲了?” 简卿瞧一眼旁边笑眯眯的老婆婆,冷冷看他一眼,轻哼一声,“出去再和你说。” 她脚下虚浮,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和老婆婆道别。 陆淮予一脸迷茫地跟在她身后,去了柜台结账。 算账的中年男人背着个黑色腰包,是这家店的老板,看见简卿满脸通红吃了一惊,“小姑娘是怎么了?” 刚才的老婆婆背着手也慢悠悠晃到了柜台,用方言和老板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板的语气变得有些埋怨。 他扭过头十分抱歉地对陆淮予说:“不好意思啊,老太太给她喝了几杯杨梅酒,我们家自酿梅酒的度数挺高,连我自己喝两三杯下去都要醉了。” 陆淮予听到这儿,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自酿酒的度数不好掌握,一不小心喝多了很容易造成酒精中毒。 他看简卿双手撑在柜台前,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室内的空气不流通,闷得不舒服。 “快点快点。”简卿不耐烦地催促。 农家乐老板晓得家里老太太给人添了麻烦,主动给打了个折。 陆淮予另外要了瓶矿泉水,结完账,带着她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这里地段远离城镇,四处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地上到处是碎石子儿。 陆淮予怕她走路摔着,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光。 简卿平时不爱说话,喝了酒反倒是表达欲很强,一出农家乐,就开始抱怨起来,“人家给你介绍对象,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干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他低着头敷衍,带她小心地绕过不平整的地面,不肯承认自己在生气。 “你骗人,你就是生气了,我看得出来。” 她忿忿不平地继续道:“明明婆婆的孙女很好看,还说人长得一般。” 简卿忍不住腹诽,人家不嫌弃你离异带娃就不错了。 “......” 陆淮予脚步顿住,皱起眉,乘着月色看她,冷光映在她的脸上,肤色白到几乎透明,脸颊因为醉酒染上红晕,一双眸子清亮润泽,宛如沁着盈盈春水。 他带着她继续走,漫不经心地说:“就是一般,我说的是事实。” “那你眼光真高。”简卿撇了撇嘴。 陆淮予盯着她,低低地轻笑,“是挺高。” - 简卿走路两步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还总是不满的哼唧。 脾气比她清醒时差了许多,又急又燥。 好不容易到了停车的地方,陆淮予犯了难。 车钥匙不在他身上。 “车钥匙你放哪儿了?” 简卿双手抱着陆淮予给她的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歪着脑袋想了想,“不记得了,好像在口袋里,你摸摸。” 裹在白色毛衣里的纤细腰身微微往前倾,等他来摸。 “......” 白毛衣前面有一个很深的口袋,左右互通,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应该是车钥匙。 陆淮予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真是一点记性不长,喝醉了就瞎搞。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慢慢伸进她的口袋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手背蹭上她平坦的小腹,温热柔软。 小姑娘被他蹭得发痒,扭着腰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按住他在毛衣口袋里摸索的手,“太痒了。” 手掌被牢牢压在她的小腹上,动弹不得,温度烫得惊人。 陆淮予漆黑的瞳眸渐深,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深沉。 “别闹了。”他的声音低哑沉沉很有磁性。 另一只手扣住简卿捣乱的小手,摸出车钥匙。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解锁了车,陆淮予把人往副驾驶上坐好,系上安全带。 只是还没开出几步路,简卿就闹了起来,胆子大到去拉方向盘。 “我要开车,说好的我来当司机,你的手不是还受着伤吗?” “......” 要不是陆淮予反应快,抓她手抓的及时,他受伤的可就不止是手了。 太阳穴一阵抽搐,耐心再好也扛不住眼前这个小祖宗的折腾。 陆淮予松了松领带,解开白色衬衫最上的一颗扣子。 喉结上下滚了滚,深深呼出一口气。 旁边的人还在玩儿似的转着方向盘,不满地嘟囔,“怎么车不走了?” “能不能不乱动?”他耐着性子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小姑娘故意要捣乱似的,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咯咯地笑,“不能。” 仿佛在挑衅,挑眉勾唇,又天真又妩媚,似美酒佳肴人自醉。 “......” 陆淮予盯着她那一张撩人又不自知的脸,由下至上升起一股的燥。 知道和醉鬼讲不了道理,加上一会儿上高速更不敢让她伸手捣乱。 他一把扯下领带,三下两下,绑住她的双手。 纤细的手腕被缠上深色领带,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不解,反复挣扎想要摆脱束缚。 白毛衣宽松大码,动作间不慎滑落,露出单薄圆润的肩头和黑色蕾丝内衣肩带,衬得肤白如雪,胸口亦是大片雪白,处处晃目刺眼。 幽深沉沉的目光扫过她凹陷的锁骨,美人骨下起伏有致。 很快他挪开了视线,将她的衣服拉好,遮住春色满园。 简卿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委屈兮兮地抬起头看他,“我不喜欢。” “不喜欢也不行。”陆淮予不容她商量的余地,语调冰冷,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禽/兽。 她皱着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了想,找了个折中的办法,“那我想要蝴蝶结,你绑的这个结不好看。” 陆淮予:“......” 第29章 绑成‘礼物\’。 闭塞的车内,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酒气和女孩身上本身的甜橘香。 空调口呼呼往里灌着暖气,温度逐渐升高,又热又燥。 陆淮予盯着坐在副驾驶上的简卿。 不堪一握的纤细手腕交叠在一起,被领带绑住,打成一个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安全带从她胸前斜斜穿过,在两团圆润之间压下,勾勒出裹在白毛衣里的山峦,上下起伏,错落有致。 两根黑色的带子,像是礼物盒上常见的那种绳结。 被扎上蝴蝶结的‘礼物’眨了眨明亮水润的眸子,乌黑的发散落在周围,衬得皮肤净白如瓷,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结看,似乎很满意,发出咯咯地笑。 陆淮予凝着她,嘴角轻抿,漆黑如墨的瞳眸幽沉,眼底藏着不可言说的念头。 很快他敛下眸子,抬手拧了拧眉心,将车窗落下一半。 冷空气涌入,裹挟丝丝凉意,勉强压抑住他胸口一股的燥。 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腿上,遮住被领带绑着的手腕。 好在上高速以后,简卿闹够了有些累,只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没闹什么大动静。 高速经过渝市路段的时候,前面出了一起车祸,堵成长长一条车龙,半天不见移动。 不知怎么的,陆淮予今天开车格外的没耐心,等得不耐烦,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敲击的频率也比平时快。 简卿喝多了酒,容易口渴,她扭过头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我要喝水。” 命令的口吻,一点也不客气。 陆淮予已经习惯了她喝醉以后的无法无天,拿起置物架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凑到她嘴边,边沿抵在她柔软的唇上。 简卿不满地后撤,“我要自己喝。” “......” 左右现在路上堵着,车没在走,陆淮予把绑着的领带解开,让她自己喝,给她时还不忘提醒,“小心一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简卿回嘴。 陆淮予瞥她一眼,没讲话,依他看现在还不如小孩子。 前面的车开始移动,陆淮予松开刹车,以起步速慢慢跟上。 方向盘上蓦地伸出一只小手,陆淮予反应极快,一脚踩了刹车。 简卿另一只手还抱着矿泉水,一个惯性,水瓶一倾,倒出大半瓶的水。 脸上,衣服,座位上都是水,顺着她的毛衣领口流进身体,一阵冰凉。 “你做什么突然刹车啊。”她的声音携着愠怒。 可又是软软糯糯的,让人有气都朝她撒不出来。 明明是她自己试图捣乱,又没拿稳矿泉水瓶,偏偏倒打一耙,怪起陆淮予来。 陆淮予盯着一片狼藉的副驾驶和浑身湿透的小姑娘,额上的青筋止不住在跳。 前面的交通事故已经处理完毕,道路通畅,后面的车鸣笛开始催促。 高速上不能随便停车,他没办法,怕了简卿再捣乱,也没给她收拾身上的水。 领带重新绑住她雪白的手腕,西装盖住,全程忽视小姑娘哼哼唧唧地不满和反抗。 而后把车内的暖气调到最大。 他支手撑额,忍不住自嘲,要是被别人看见他们现在这样,一定会以为他是在拐卖精神失常的少女。 好在没几分钟,前面就是渝市的服务区。 服务区有些冷清,除了几辆排队加油的货车,基本没有人。 陆淮予把车停好,按下手刹,解开绑住简卿手腕的领带,探身从车后座翻出给眠眠用的棉柔巾给她,“自己擦一下。” 简卿揉了揉有些红的手腕,瞪他一眼,将一整包棉柔巾丢还给他,砸在他的胸口,“我不要。” 说完她揪起毛衣,拧毛巾似的开始拧水。 白毛衣被她掀起,露出里面光洁雪白的小腹和细腰,山峦起伏隐约可见,纤秾有度。 一滴一滴的水流过,淌出氤氲湿漉的痕迹。 停车场里的光线暗淡,看不太真切,却在暧昧的阴影里显得更加惹火。 “......” 陆淮予漆黑的眸色倏地一紧,喉结上下突滚。 以极快的速度挪开视线,打开车门,关上车门,一气呵成,只留了一句,“我去买东西。” 清清淡淡的语调下,声线有些不稳。 - 原本从渝市出来时才下午五点,折腾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等到南临估计要凌晨。 男人斜斜地靠在吸烟区的墙上,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两指夹住一根细长的香烟,烟头明灭。 银色细边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摘去,低垂着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瞳孔里的情绪,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黑色的碎发散落至额前,衬得鼻梁挺窄,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举手投足处处矜贵,又平添一股野性。 陆淮予平时很少吸烟,只有情绪极为烦躁的时候才会想抽。 目光不自觉落在停车场,黑色保时捷suv藏匿在沉沉暮色里。 他轻扯了下嘴角,笑自己次次被她惹到落荒而逃。 烟抽了没一半,就被按进垃圾桶上的小石子里熄灭,余一缕青烟缭绕。 服务区的小超市不大,光线昏暗,生意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 柜台前坐着一个收银小哥,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在农家乐买的矿泉水被简卿洒光了,陆淮予重新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鲜奶。 收银小哥的手脚有点生疏,对着收银机嘟嘟囔囔,扫了半天的商品才扫上码。 “一共三十元。” 陆淮予付了钱,拎上袋子正准备走,收银小哥盯着操作屏幕皱起眉,赶忙叫住他。 “啊不好意思,这瓶牛奶的价格我录错了,多收了你二十。账已经结算了不好退,你看看再买些东西凑够二十?” “你随便添吧。”陆淮予把袋子搁回收银台,不甚在意地说。 收银小哥看出眼前男人的衣着谈吐,不是差钱的主儿,估计也不计较这二十块。 本着就近原则,他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捡了个价格正正好好的小东西放进袋子里。 陆淮予视线不自觉地移到远处的停车场,没注意他具体放了什么,道了声谢,接过袋子就走了。 走近停车场,车窗漆黑,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等他解锁了车,重新坐回驾驶座,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简卿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赤着脚蹲在座椅上,身后抵着椅背,双臂抱住小腿,脸埋进膝盖里,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雪白的天鹅颈弯曲出好看的线条。 仿佛受伤的小兽蜷缩成小小一团,保持着一种防御的姿势。 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和刚才闹腾挑事儿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见他开关门的声音,肩膀一哆嗦,还是不抬头。 “......” 陆淮予皱起眉,车内的光线暗淡,看不清她藏在臂弯里的表情。 他伸手将顶灯打开,黄色的光一下照亮幽暗的空间。 简卿受到光线的刺激,头埋得更深,侧过身子往背对他的方向转,像是十分抗拒他。 淡色牛仔裤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 座椅周围也都还是水,在真皮椅上滚动,聚成一滩一滩。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简卿是一点没收拾自己。 陆淮予无奈地捡起被丢到角落的棉柔巾,拆开包装抽出几张,慢条斯理地叠成方块,帮她擦水。 还没等靠近她,简卿突然发作,抬起一只脚朝他踹了过来。 “你走开。”声音里带着愠怒。 陆淮予反应极快,大手直接扣住她的脚踝。 她的脚很小,白皙可爱,一只手就能被握住,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抵在他的胸口。 车内空间狭小,简卿的腿又直又长,伸展不开。 膝盖被他曲起,男人的掌心滚烫,指腹上有薄茧。 “干什么呢?”他的嗓音低低缓缓,甚至有些散漫,扣着她的脚腕也不放下,一点不着急似的。 车内原本被简卿制造出来的压抑和暴力,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轻易化解。 简卿的脚被他抬起,重心不稳,只能双手向后撑在座椅上。 她皱着眉,怒视他,“我讨厌你。” 原本威慑力十足的话,在她软软糯糯的声音里,反倒像是在撒娇。 陆淮予挑眉看她,“为什么讨厌我?” 语调依旧漫不经心,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你把我关在车里。”简卿忿忿地控诉。 刚才陆淮予怕她喝醉了酒瞎跑,所以走之前反锁了车门。 原来小姑娘是因为这个生气。 他的嘴角轻勾,正打算解释,简卿下一句话紧接而来。 “你和简宏哲一样,都喜欢关我。”她瞪着眼睛看他,眼角已经有些红红的。 “......” 闻言,陆淮予皱起眉,眸色渐沉,“简宏哲是谁?” “是个坏人!”简卿咬牙切齿地说。 “他为什么要关你?” 他的声音低低凉凉。 “因为他要和陈妍偷情,不想让我看见,就把我锁在房间,可是我都听见了。” 刚才陆淮予锁车门的声音,让她仿佛回到过去。 陈媛出事那一天,本来该是简宏哲和她一起去菜场进货,他装病偷懒不愿去。结果陈媛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反锁了小简卿的房间,摸进了陈妍睡的客房。 凌晨四点,钥匙转动锁眼,发出‘啪嗒’的声音,仅仅一下,小简卿就被惊醒,躲进被子,捂住耳朵。 她的房间和客房就隔了一道墙,知道接下来隔壁会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小简卿躲在黑暗里,一边掉眼泪一边想,等妈妈回来,就要告诉她。 可是后来,陈媛再也没有回来。 “......” 他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简卿想起不开心的事情,答得不耐烦,“哎呀,你好烦啊,我不想告诉你了。” 她蹬着脚挣扎,“你放开。” 陆淮予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沉默半晌,缓缓松开了扣住她脚腕的手。 简卿摆脱了束缚,赶紧远离他缩在角落里,眼神里满是戒备。 “......” 心脏仿佛被细针扎过一样密密地疼。 陆淮予有一瞬间的呆滞,不知道该干什么。 过了一会,才用棉柔巾帮她擦着水,哄小孩似地轻声细语,“是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把你一个人丢在车里了好吗?” 他把拎着的袋子递给她,“我没有想关你,你看,我是去给你买水了。” 声音低缓徐徐,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歉。 简卿半信半疑,略微迟疑地接过袋子,从里面翻出一瓶矿泉水,一盒鲜奶。 然后又翻出一个握在手里的小东西。 等她看清是什么,立刻皱起眉,像丢脏东西一样丢还给他,“你连避孕套都买了,还说不是把我关在这里,方便你去偷情!” “......” 陆淮予接住小小的蓝色盒子,塑封的精致包装,棱角分明。 烫手至极。 第30章 睡醒了就知道跑? 陆淮予不知道解释了多久,就差把人收银小哥拉来替他自证清白了。 偏偏简卿就是不相信,目光凉凉落在他身上,一脸的鄙夷。 “......”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最后无奈地一声轻叹,目光灼灼,反问她:“所以你觉得我能和谁去偷情?” 简卿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认真地在想,想不出来。 “好吧,我相信你了。”她撇了撇嘴,“你眼光那么高,谁也看不上。” “......” 陆淮予盯着小姑娘一脸懵懂模样,突然觉得他的眼光可能也不是那么高。 “所以我们是好了对吗?你还讨厌我吗?”他慢条斯理地问,很讲道理。 像是在教养生气的孩子,引导她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通过沟通处理掉不好的情绪,重新建立两人之间的友好关系。 简卿闷闷地摇头,很直接的表达,“但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我要睡一觉再原谅你。” 她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眼眸透着倦怠与迷离。 真是记仇的小姑娘,陆淮予嘴角勾起,“好,那你睡吧。” 伸手把盖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向上拉了拉,没有意识到自己眉眼里满满的宠溺,眼神柔软,比对眠眠时还有耐心。 哄了半天总算把人哄好,陆淮予悄悄松了口气,趁着简卿不注意,他把烫手的小盒子丢进了副驾驶的抽屉里。 惹事的小东西,卡在抽屉暗无天日的角落里,静静生灰。 -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简卿说睡就真的睡了过去,很快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 陆淮予倾身越过简卿,帮她把座椅放倒至最低。 顶灯打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空气中散发着浅浅淡淡的甜橘香。 简卿发出一声哼唧,躺在座椅里,婴儿一样的睡姿,蜷缩成一小团,乖乖巧巧。 酒气上脸,她的两颊晕染成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耳后根。 幽闭的车内空间里,安静的不像话,仿佛周围的空气静滞。 这时手机震动声音突兀地响起。 陆淮予皱起眉,瞥了一眼旁边睡觉的小姑娘,看她依旧睡得香甜安稳,才接了电话。 是李校长打来的问候电话。 他估算陆淮予离开渝市的时间,这会儿正常早该到家了。 “陆教授,已经到南临了吧?今天辛苦了啊。”李校长热情地拉近乎。 陆淮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淡淡‘嗯’了一声。 李校长迟疑片刻,“之前我提的事情,陆教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老师学生们对今天的课反馈特别好,很想再听你的课。” 虽然白天在校长室的时候,陆淮予拒绝了他定期讲课的邀请,但是李校长还是想再尝试尝试。 陆淮予抿了抿嘴角,“我这边工作比较忙,可能没办法定期,每个月大概只能上两次课。” 李校长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他能答应,喜不自胜,拍了拍大腿,“哎呀,那真的太好了,陆教授,只要是你来上课就行。” 陆淮予没怎么听他的客套,目光投向远处的高速路。 道路两边反光板两成一排,尽头是无边的漆黑。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在方向盘上轻敲,半晌,轻轻地开口,“李校长,我这里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大抵就是如此,利益或需求的交换。 “......” 陆淮予和李校长挂完电话,余光下意识瞥向副驾驶。 车内空调温度打的很高,简卿身上湿掉的衣服很快干透,热了起来。 她皱着眉,睡得不舒服,扯掉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翻了个身,朝着陆淮予的方向。 白毛衣松散开来,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美人骨下起伏有致,轻飘飘的发丝散落各处,羽毛似的探进其间,在深邃的锁骨处拂过。 简卿抿了抿唇,发出一声奶猫儿似的呢喃。 仿佛是山林里勾人走上歧途的妖精,谁也没她妩媚惹火,扰乱心神。 陆淮予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原本干燥的掌心渗出细汗。 他默不作声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目不斜视,一眼不敢再往旁边的人身上看。 -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泄漏进来,刺破黑暗,照在了房间里的大床上。 床上拱起一个小小的球,许久不动。 简卿皱着眉,在日光的作用下,逐渐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头痛欲裂。 太阳穴突突地在跳。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在处在懵懂迷茫的状态,乌黑浓密的过耳短发睡得乱糟糟,翘起一簇呆毛。 “?” 简卿环顾四周,大脑接收信息的速度出奇得慢,好半天才看出这里是陆淮予家的客房。 记忆还只停留在昨天陆淮予生了气,出去接电话,她喝了老婆婆给的杨梅酒—— 显然是喝断片了。 “......” 简卿不清楚自己喝酒以后会做什么,但有限的经验和教训让她不敢轻易尝试。 想也是酒品不会太好。 她有些懊恼,用力敲了敲脑袋,真是不长记性。 房间外面是小朋友穿着拖鞋‘哒哒哒’跑来跑去的声音。 “眠眠,走路小声一些,不要吵到姐姐睡觉。” 男人低哑缓缓的声音隐隐约约,清冽如醴泉,不疾不徐。 说完以后,外面果然就没了响动,又恢复了安静。 简卿低下头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皱巴巴 摸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这一觉睡得够久的。 她抓了抓散乱的头发,颇为懊恼,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有没有给陆淮予添麻烦。 “......” 简卿抿了抿唇,添肯定是添了,不然她也不会在干净柔软的床上醒来。 她坐在床上,又一次陷入了呆滞,有些逃避走出这扇门。 直到客厅传来一道关门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出门了。 简卿犹豫片刻,跳下床,摸了出去。 厨房里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是秦阿姨在里面。 客厅里只有眠眠一个人,乖乖地坐在白色羊绒地毯上,玩着积木。 她抬起头看见简卿出来,笑眯眯地叫人,“姐姐你醒啦。” 简卿朝她笑了笑,下意识脱口而出,“眠眠早上好。” “已经是下午了,姐姐小猪猪,睡了这么久。”眠眠瓮声瓮气地说。 简卿被小朋友说得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眠眠爸爸呢?” 眠眠积木累得正高,全神贯注,问题回答地简略,“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 闻言她悄悄松了口气,料想应该又是医院出了什么事,等他去处理,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要说简卿喝醉以后是主动型人格,那么酒醒以后显然立马又成了回避型人格。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总觉得有些尴尬,决定趁现在赶紧离开,等回头用微信和陆淮予道谢。 反正他工作忙,经常也碰不上面,过段时间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 今天是冬至,裴浩被他老爹踹出来给陆大医生送螃蟹。 十二月的阳澄湖大闸蟹,又肥又美。 他站在小区楼下的宣传板旁瑟瑟发抖,北风呼啸,照在身上的暖阳也驱不走寒。 裴浩盯着直入云霄的大楼一脸怨念。 也不知道陆淮予是怎么了,说给他送到家里去,偏偏要自己下来拿,搞得像是家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远处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楼里走出来,身形挺拔修长,右手插着兜,低着头,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只能看见挺窄的鼻梁和线条明细的下颚线。 明明一身都是很随意居家的打扮,在他身上也变得很好看,仿佛天生的衣架子。 陆淮予眼皮微掀,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当作和裴浩打了个招呼。 裴浩把包装精致的螃蟹礼盒递给他,“我爸非要我来给你送,你说你们家也就一个半口人,哪吃的完这么多螃蟹。” 一个半,陆淮予是一个,眠眠小朋友算半个。 陆淮予拎着螃蟹礼盒,是挺沉,估摸着里面得有七八只螃蟹,嘴角轻勾,“你放心,吃的完。” 他家里还多一个小朋友呢。 “替我问候伯父,下个月记得来医院复查。” “嗯嗯记着呢,我妈天天都念叨一遍。”裴浩搓了搓冻僵的手。 陆淮予‘嗯’了一声,“那我走了,路上小心。”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好像就是真的下来接个货,一句客套话都不多说。 “?” “哎哎哎,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这天可够冷的,我跨了大半个南临来给你送螃蟹,你连口热茶都不给喝?”裴浩跟上他,不满地碎碎念。 “不给。”陆淮予的声音冷淡,拒绝的很是直接。 “......” “那我不喝茶,我要去看一眼我干女儿。”裴浩突然就杠上了,非要上他家待会儿不可。 陆淮予皱着眉,顿住脚步,想着简卿这会儿应该还没醒,拗不过裴浩,“就一眼,看完就赶紧走。”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裴浩摇头晃脑四处张望,肩膀撞了陆淮予一下,“之前的那个漂亮妹妹也住这个小区,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你上次送她回家,知道人住哪一栋楼吗?” 他转了转眼珠子,打起了主意,“我觉得我可以制造一场浪漫的偶遇。” “......” 陆淮予抬了眼,目光凉凉地落在他身上,淡淡地开口,“不知道。” 声音冰冷淡漠,面无表情,好像提不起一点兴趣。 裴浩被他的态度打击了热情,轻‘啧’一声,“陆医生,你可真没劲。” 叮—— 电梯在顶楼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正对陆淮予家宽敞的黑漆防盗门。 裴浩迈出电梯,继续吐槽,“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过你身边多个女人,老实说,你不会是什么深柜吧——” 他的话音还没落,防盗门‘啪嗒’一声从里面开了。 悄摸摸溜出来一个小姑娘,做贼似的,低着头轻轻地阖门。 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乌黑的头发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 还没等裴浩反应,旁边插着兜,一直没说话的陆淮予倒是先开了口,“上哪儿去,睡醒了就知道跑?” 语调漫不经心,懒懒散散。 裴浩:“???” 他听到了什么?睡了?! 简卿背部一僵,没想到陆淮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被抓了个现行。 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等她回过头,才发现陆淮予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裴浩张着嘴,下巴惊得几乎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盯住眼前女人的脸。 可不就是他刚才还在心心念念的漂亮妹妹吗?!! 第31章 叫妹妹不合适。 走廊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滞—— 简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故作淡定地说:“家里醋没有了,我去买。” 出门前她正好听见秦阿姨在厨房里嘟囔说没醋了,灵机一动随便找了个借口。 裴浩听完彻底凌乱,妹妹刚刚说什么? 家里?! 谁家?! 还买什么醋?他整个人现在就是瓶醋。 陆淮予挑了挑眉,信了她的鬼话。 他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打开门,从玄关处的衣架上拿了件外套,“我和你一起去。” 简卿:“......” 她想说其实也不必,但又因为心虚不敢拒绝,毕竟刚刚偷溜被抓个现行。 裴浩在懵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马上接了句,“我也要去!” 陆淮予扫他一眼,“你不是来看干女儿的吗?” 眠眠在客厅里听见玄关处的动静,放下手里的积木,穿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来,一眼看见了裴浩,开心地喊:“裴叔叔!” 她刺溜一下冲过来,仰起头,扯着裴浩的衣服,“来和我玩积木呀。” “......” 裴浩是极受小朋友喜欢的孩子王体质,所以一上来就被眠眠缠着陪她玩,只能含泪目送两人搭电梯离去的身影。 看着他们的背影,男人挺拔修长,女人娇小玲珑,乖乖巧巧跟在后面,怎么看怎么刺眼。 淦! 他坐在陆淮予家的客厅地毯上,一边笑嘻嘻地逗小朋友玩,一边趁着眠眠注意不到的时候,疯狂给陆淮予发消息质问。 脑补出了一系列的大戏。 他料想肯定是那天陆淮予把他在酒吧街放下以后,送妹妹回家的时候,背着他勾搭了人家。 掰着指头算他们应该也才认识三天,就已经上三垒了? 裴浩吸了吸鼻子,祥林嫂般地唉声叹气,嘟嘟囔囔,“我真傻,我为什么不记得防火防盗防兄弟。” 眠眠歪着脑袋,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呀?” 裴浩盯着小家伙懵懂的大眼睛,找到了突破口。 “眠眠,姐姐为什么会在你家里啊?” “因为姐姐要陪我睡觉呀。”眠眠软糯天真地答。 “???” 裴浩一脸懵,字面上简简单单的意思,他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 这是已经到了共同抚养孩子的关系了吗? 到底是陪小朋友睡觉,还是在陪陆淮予这逼睡觉? - 车里的空间闭塞,夹杂着残留的淡淡酒气。 两个人一言不发,一片静默。 简卿搞不懂,为什么买一瓶醋,要两个人来买。 更搞不懂,明明小区里面就有一家杂货店可以买醋,为什么要开车去几公里外的大超市。 置物架里陆淮予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是裴浩暗搓搓地在给他发消息,撕心裂肺地质问。 陆淮予看也不看,丝毫不受其打扰,自顾自地开车。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酒味时刻在提醒简卿昨天晚上的事情。 简卿轻咳一声,“昨天晚上,我不小心喝醉了。” 陆淮予开着车,漫不经心打了转向灯,瞥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简卿琢磨不出他的态度,试探性地问:“我应该没有做什么,比较出格的事情吧?” 车速缓缓减慢,在红绿灯前停下,陆淮予眼皮掀起,“你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我喝酒以后,好像会断片儿。” “......” 陆淮予抿着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姑娘的眼眸明亮,透着一股子懵懂,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绿灯跳转成绿色,他缓缓收回目光,轻扯了下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你喝醉以后,就睡着了。” “哦,那就好——”简卿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一句谢谢就完了?”他挑眉说。 “......” 好像确实是不够,把她从渝市大老远带回南临应该很不容易。 简卿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要怎么谢呢?” 车辆驶进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白色墙壁两边贴满了商品宣传海报。 陆淮予余光瞥见一张水饺广告的海报,“我想吃饺子。” 简卿一愣,没想到他提的需求还挺朴实,感觉得了便宜,很快应了声好。 周日下午超市里人很多,个个推着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 简卿向来习惯有目的性地买东西,直接越过重重的人群,看也不看玲琅满目的商品,直奔调料区。 陆淮予倒是多余推了个车,漫不经心跟着她。 也不知道推来干什么,明明只要买一瓶醋。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懒懒散散搭在车把手上,和他周身清冷矜贵的气质极为不符。 简卿站在货架前,皱着眉,各种醋的品牌和产地,她一时不知道怎么选。 她回过头去找陆淮予,“你们家一般用什么醋?” 男人皱着眉,想了想,“不知道。” “......” 平时一般都是秦阿姨做饭,加上陆淮予这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贵公子,确实是不会知道家里用的什么醋。 简卿没再纠结,挑了一瓶镇江香醋。 余光撇了眼陆淮予推了一路的购物车,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默默把他们要买的唯一一瓶醋放了进去。 有了参照物以后,推车里更显的空荡荡。 去收银台结账的路上,经过冷冻区。 因为是冬至的缘故,冷冻区今天格外热闹,大家一袋袋地往购物车里放速冻饺子。 简卿想起刚才陆淮予说要吃饺子,顺手就拿了一包往购物车里放。 只是还没等她放进去就被男人截了胡,他把饺子放回货架,“我不吃速冻饺子。” “......” 还挺挑,不过想也是,哪有那么好打发谢礼。 简卿乖乖‘哦’了一声,非常自觉,“那我回去给你包饺子。” 她歪着脑袋似想起什么,“啊,那是不是得买些包饺子的肉和菜?” 秦阿姨买菜一般只会买一天的量,冰箱里基本上不会有多余剩的食材。 “买一些吧。”陆淮予推着车掉转方向,往蔬果区走。 简卿跟上他,“那你想吃什么馅儿的?眠眠有喜欢吃的饺子馅儿吗?” “都可以,我和眠眠不挑食。” 刚刚经过冷冻区时,听大喇叭喊着售卖广告,简卿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冬至,难怪陆淮予想吃饺子。 既然是过节,那总不能只吃饺子凑活,还是得再做几个菜,就当是附赠的谢礼。 开始买菜的时候,她还是象征性问了几句,结果陆淮予每次都是‘都行’,‘可以’,‘吃’,看起来对食物真的是一点都不挑剔。 到后来她索性也懒得问,直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习惯来买。 陆淮予一年到头来不了超市两次,更别说买菜挑肉了,一点也不懂,就只闲庭信步似地跟着简卿。 她走到哪里,手推车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很快原本空荡荡的手推车就装上了不少东西。 - 裴浩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买个醋要买两个小时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一想到简卿那么单纯可爱的妹妹,被陆淮予这个老狗逼给骗走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脑补了无数他们在这两个小时,孤男寡女,会干些什么,越想越不淡定。 “裴叔叔,你又把积木弄倒啦。”眠眠小脸皱起,有些不满。 “......” 裴浩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眼角流过一滴委屈的泪。 陆淮予在逍遥快活的两个小时,他却在帮别人带女儿。 淦!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裴浩呲溜一下坐起身,凑到玄关处,“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 陆淮予打开门,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脸上的表情极其冷漠。 “......” 裴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哥们,你也太不厚道了,什么时候勾搭上我妹妹的?” 简卿正垫着脚艰难地把围巾往衣架高处挂,原本比较矮的挂钩上挂了裴浩的大衣。 闻言她的动作一顿,什么叫勾搭上? 陆淮予从她手里自然地接过围巾,轻轻松松在衣架上挂好,“外套也给我。” “哦。”简卿把外套脱了递给他,“谢谢。” 两人之间的互动明明看起来很平淡,可就是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默契,熟稔和亲昵。 而且都完全忽视了旁边还站着的裴浩。 “......” 他确实应该在门外,不应该在门里。 简卿忽视裴浩,是因为她和裴浩就不算熟,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个对陌生人比较抵触,不太愿意主动敞开的人。 所以虽然从刚才就认出了裴浩,也没有很主动地打招呼。 反正她和裴浩的交集,也就仅限于之前风华录美术原画设计大赛,以后也不会再有关系,就更没什么需要交往的必要。 至于他说的什么勾搭不勾搭,那也是陆淮予去解释的问题。 毕竟她不过是被雇佣到这个家里家教、照顾小朋友的,想来两三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 简卿换好拖鞋,朝裴浩礼貌性地点点头,就自顾自拎着一大袋子去厨房备菜了。 殊不知,在她冷漠疏离的态度里,狠狠伤透了裴浩一颗少男心。 陆淮予看起来倒是挺满意,也没打算重新介绍他们认识。 他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直到进了厨房,才漫不经心将视线移回。 目光落在裴浩忿忿的一张脸上,嘴角勾起,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比你早。” “以后别再妹妹来妹妹去的。”他说,“不合适。” 陆淮予把衣架上裴浩的大衣拿下来,挂上简卿的外套,下起了逐客令,“行了,干女儿你也看了,没事赶紧走吧。” 哐当一声,门被无情地关上。 站在门外,抱着大衣的裴浩一脸的问号。 比他早是什么意思? 不合适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他改口叫嫂子? 裴浩开着车在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左想右想,没想通。 好不容易回到家,饭也吃不下,心如刀绞。 他不甘心地掏出手机,又要给陆淮予发信息,微信恰巧弹出一条工作信息。 市场运营部的同事转发了一条微博链接给他,是之前原画设计大赛的获奖者作品欣赏。 微博上的反响很好,同事特意发来让给制作人看看数据和玩家反馈。 裴浩点进微博,简卿的作品图片赫然排在第一。 作品里画的是一个身形挺拔修长,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阴影里,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蓝色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挺窄的鼻梁和精致的眉骨。 尤其那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让人挪不开视线,仿佛里面藏着宇宙星光。 评论底下全是嗷嗷嗷叫的迷妹。 @绿水拨清波:从此以后我看医生文的男主都有了脸!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要是我身边的同事长成原画这样,我也不至于单身三十年#微笑 @豹房里的小乌龟:我好喜欢这个画师啊啊!脸部和身形都刻画的好好,光感处理也很棒! @再玩亿把就下线:希望能在风华录游戏里看到同模npc,求求了。 裴浩皱着眉,没想到评论里大家的反馈那么夸张,难道就他一个人觉得审美疲劳? 突然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开窍了。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对着那张图反反复复的放大缩小,越看心越凉。 简卿画的角色原型,怎么看都像是陆淮予这逼啊! 他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裴浩气得手抖,算是明白陆淮予比赛那天来接他下班,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 他转手把微博链接分享给陆淮予。 裴浩:【这就是你说的比我早???】 裴浩:【tmd那天在车上你们俩跟我装矜持呢?】 第32章 等不起了。 秦阿姨因为冬至要回家过节,他们买完菜回来很快就走了。 厨房里剩下简卿一个人在忙活,里面传来浅浅的水流声,仿佛小溪潺潺。 半开式的厨房,门虚掩一半,露出一隅。 简卿低着头,靠在流理台边认真地洗菜。 别在耳后的一缕碎发不乖地垂落,羽毛似的拂过侧脸,轻轻晃荡,雪白的天鹅颈线条柔美,弯曲成好看的弧线。 阳光从透明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映出皮肤白到几乎透明。 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围裙,系带绕一圈,在腰后绑成漂亮的蝴蝶结,勾勒出她的腰身纤细,不堪一握。 眠眠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玩不住,也颠儿颠儿跑到厨房,一把抱着简卿的腿,小小一个,挂在她身上,树袋熊似的自己和自己玩,偶尔发出咯咯地笑声。 陆淮予打发走裴浩以后,拎起放在玄关处的螃蟹礼盒,径直去了厨房。 他斜斜地靠在门框旁,目光落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画面很美,颇有岁月静好的意思。 随后视线在简卿腰上的蝴蝶结处稍作停留,漆黑的眸色微沉,很快敛下眸子,隐去其中看不明的情绪。 “裴浩送了螃蟹来,晚上蒸了吃吧。”他把礼盒搁到流理台,“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简卿抬起头,眼前的碎发碍着视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将头发又别回耳后,“家里有绞肉机吗?” 秦阿姨把厨房收拾的很干净,流理台一眼望去空荡荡,所有的瓶瓶罐罐,料理用具都归置进了柜子里,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但对于不熟悉这个厨房的人来说,找起东西来就很麻烦。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用剪刀拆礼品盒,想了想,“应该有,以前看秦阿姨用过。” “那你知道放哪里吗?” 陆淮予在这栋房子里住了那么些年,踏足厨房区域的次数屈指可数,认真算下来,可能还没有简卿进的多。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答,然后放下手里的剪刀,开始在一排排的柜子里找。 眠眠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想吃手剁的,绞肉机绞出来的不好吃。” 看不出来,小家伙年纪不大,口味还挺挑剔。 简卿向来是顺着小朋友,笑了笑,“那就手剁吧。” 说着把洗好的肉搁在案板上,耐心地一下下切成小块,准备之后再剁成碎。 陆淮予皱了皱眉,看着那一大块的猪前腿肉,也不知道要剁到什么时候。 “眠眠,今天的字帖还没练吧?”他轻飘飘地问,语气清清淡淡,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威压。 眠眠小脸一僵,撅着小嘴,撒娇似地说:“我今天想休息。” “不行。”陆淮予面无表情地拒绝,揪着小家伙的衣领,把人拎起,丢去书房,“写完才能吃饭。” “......” 简卿切肉的动作一顿,一声不敢吭,真是好严格的父亲。 隐隐约约听见书房里小家伙瓮声瓮气地反抗声,也不知道男人低低地说了什么,很快就把小家伙驯服,乖乖地趴在桌子上练字。 没一会儿,陆淮予关上书房的门,留眠眠一个人在里面练字,回到厨房,把找到的绞肉机拿出来,插上电。 简卿一愣,“不是手剁吗?” “我想吃绞肉机绞的。”他顿了顿说,“这不是我的谢礼吗?” 语气清清淡淡,好像有一丝丝的不满,似乎在表达明明是他的谢礼,怎么能按照其他人的喜好来,就算是小朋友也不行。 简卿有些犹豫,“那眠眠吃吗?” “眠眠吃不出来,告诉她是手剁的就行。”他不甚在意地说。 “......” 简卿沉默不语,总觉得哪里不对,谁之前给她看牙的时候说不能骗小孩子的来着? 总之最后她还是用绞肉机,绞出了肉馅,倒也省了剁肉的麻烦。 陆淮予站在流理台边,帮不上什么忙,又不肯走,无所事事,低着头逗水池里活蹦乱爬的大螃蟹玩。 要说他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帮简卿找料理用具。 刚刚找绞肉机的时候,陆淮予顺带着把厨房里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位置都记了个遍,过目不忘,找起东西来又快又准。 调好的馅料被放在一边静置,揉好的面团也用保鲜膜封起来醒面。 趁着这个时间,简卿打开冰箱,双手抱臂,食指在唇瓣轻点,似乎在思考着怎么把眼前的食材搭配成菜。 没让眠眠吃上手剁馅饺子,简卿有一丝丝愧疚,准备给她做一道可乐鸡翅补偿。 ‘可乐’两个字在脑子闪过时,简卿突然想起一件事,陆淮予是不准眠眠喝可乐的。 她怀里抱着一罐冰可乐,目光朝陆淮予望去,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给眠眠做一道可乐鸡翅,可以不可以呀,会伤牙齿吗?” 陆淮予眼皮微掀,盯着站在冰箱旁边的小姑娘,她眨了眨干净澄澈的眸子,像是征求大人意见的小朋友,又乖又软糯。 在高温的作用下,可乐里的碳酸加热分解,酸性变弱,大部分剩下的是糖分,腐蚀牙齿影响很小。 半晌,他抿了抿唇,“不可以。” “眠眠不爱吃鸡翅。”他补充说。 书房里一笔一画认真练字的眠眠:“???” “那好吧。” 简卿点点头,果然很有原则,可乐鸡翅里的可乐也不行。 于是她把可乐放回了冰箱,捡了几个做法简单的配菜出来。 她低着头一边切菜,一边使唤陆淮予,“能帮我找一下擀面杖吗?” 这时门铃声突然响起,按铃的频率颇为急促,不知道是谁。 陆淮予不紧不慢地从上方的柜子里拿出擀面杖,递给简卿,然后才拖着散漫的步子去到客厅开门。 映入眼帘的女人一袭精致昂贵的红色裙装,如瀑布般的栗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裹在高定布料里的身材曲线曼妙,姿容冶艳。 “你来干什么?”陆淮予看清来人以后皱起眉。 岑虞对他一点也不惊喜,甚至有些嫌弃的态度感到不满,“我来和你们一起过节啊。” “我订了一家高级餐厅,在云水间,他们家意式饺子很好吃,晚上一起去。”她自顾自脱下高跟鞋走进来,“眠眠呢?” “你换身西装我们就走吧,路上可能会堵车。” “......” 陆淮予余光扫了眼厨房,比了个手势,让岑虞跟他去阳台。 “之前我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他问。 岑虞眼眸暗淡,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沈镌他最近一直在找我。” 陆淮予挑了挑眉,双手抱臂,“你怎么想?” “我什么也不想。”她说,“我以前真的很爱他,很爱,都要溢出来了。” “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 陆淮予淡淡地说:“不知道就去试,逃避没有用。” 岑虞低着头,闷闷地说:“我知道,但我不敢,我觉得,我可能不那么了解沈镌。” 少年的热恋,消耗掉了她全部的勇气。 “......” 陆淮予拧了拧眉,难得地有些没耐心,知道岑虞是又打算把不作为贯彻到底,不然她和沈镌也不会拉拉扯扯这么些年。 - 厨房的门半掩着,没关上,客厅里女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语气熟稔亲昵。 简卿揉搓面团的手停了下来,眼睫低垂,目光怔怔地聚焦在一处,又好像什么也没再看。 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不敢发出声音,心底悄无声息升起一股奇怪的异样。 即使知道她和陆淮予是很简单的雇佣关系,就和他雇佣秦阿姨一样,但还是忍不住放慢了呼吸。 下意识不想让岑虞发现她在,好像是怕被误会,她和陆淮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刚刚裴浩说他们时用的词,在耳边回响。 他说‘勾搭’。 她不会去在意裴浩的用词,不会去在意他误不误会,怎么想的,因为不过是毫无关系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但是她却不想让岑虞误会,岑虞是眠眠的妈妈,是陆淮予过去的妻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绝不是什么毫无关系的人。 他们会共同抚养一个孩子,直到永远。 也许他们还会重归于好,携手走完未来的路。 可是,如果她堂堂正正,敞亮透明。 她在心虚什么? 为什么内里不断翻涌着不知名的心虚与愧疚,让她的耳根染上绯红。 手掌馅进雪白柔软的面团,越抓越紧,反而使面团从指缝泄漏出去,抓了一场空。 眼前闪过陈妍的那张脸,妆容浓重,嘴唇猩红,站在深渊里凝望她,四周弥漫着丑恶的欲望,压抑可怕。 简卿脑子里的一根弦倏地紧紧绷住,提醒她—— 绝对不可以,往深渊里迈一步。 - 后来门外的两人说了什么,简卿一句没有听进去。 直到重重的关门声再次响起。 肩膀忍不住一抖,她低着头,眼睫微颤,想着他们应该是一起出门了吧。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滞。 只有流理台的水池里,几只大螃蟹还在悠哉悠哉地吐泡泡,试图挣脱绳结的束缚,翻越对它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围城。 “面团是不是差不多醒好了?” 男人低哑徐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僵局,宛如醴泉清冽,携着清雅的凉意。 好像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人,迎面飘来了一片片雪花,落在她脸上,眼角。 “......” 简卿回过神,重新揉起手里的面,若无其事地说:“快了。” 绝口不问刚才在客厅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和岑虞去吃饭。 倒是陆淮予先开了腔,“眠眠和她妈妈出去吃,晚饭可以少做一些。” 简卿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应了声‘好’。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靠在墙壁上,默不作声地打量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漆黑的眼眸如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简卿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回看他,“你不用在这里等着,我自己一个人弄就好。” “......” 陆淮予抿了抿唇,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 他静静敛下眸子,淡淡地说:“那我去客厅等,你有需要喊我。” 简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继续用力地揉面,发泄一般。 很快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频道不断地在换,最后在少儿频道停下,再也没换。 少儿频道依然是红果果绿泡泡熟悉的开场白。 陆淮予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靠枕,好像看得很认真,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厨房时不时传来开关柜门找东西的响动,柜门翻来覆去地打开阖上,打开阖上。 他垂下眼皮,五感仅留听觉,将厨房里的一举一动听得仔细认真。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柔软的靠枕上轻点。 节奏散乱不定,透露出他的焦躁。 最终沙发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他等不起了。 陆淮予站起身拿上手机去到阳台,拨了一通电话。 他直截了当地开腔道:“沈镌,云水间餐厅,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 一顿饭从白天做到华灯初上,天色半黑。 简卿一次也没有叫过陆淮予,找不到的调料餐具,情愿自己翻箱倒柜找半天。 煮饺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水池里的螃蟹没蒸,好在还有多余的灶台。 她赶忙找出蒸笼,将螃蟹一个个抓进屉子。 不知道是绳结没绑牢,还是螃蟹自己努力挣脱了束缚,其中一只大螃蟹的蟹钳伸了出来,趁简卿没注意,狠狠夹住了她食指。 一股剧痛袭来。 蟹钳死死夹住手指间的肉,扯也扯不下来,越是想要甩掉,它的力度越大。 简卿越来越着急,偏偏蟹钳越夹越紧,好像要把她的手指夹断才甘心。 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简卿一下慌了神,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地瞬间断了,下意识去喊:“陆淮予——” 第33章 你在对我冷暴力。 陆淮予打完电话从阳台里回来,就听见厨房里简卿喊他的名字。 软软糯糯,含着哭腔,夹杂着一丝惊慌。 他的眸色一紧,心里顿时没了底,提起一股紧张,快步流星,几乎是要跑起来地去到厨房。 眠眠散落在羊绒地毯上的积木还没来得及收拾,被陆淮予径直踩过碎了几块。 等他一进厨房,就看见简卿痛苦揪成一团的小脸,眼角红红湿湿的,右手挂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大螃蟹。 简卿望着他,又痛又气,急得跺脚,“它夹着我甩不掉,怎么办啊。” “......” 陆淮予盯着她被螃蟹夹着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又好笑又心疼。 他扣住简卿乱甩的手腕,沉着冷静地说:“手别动,越动夹的越紧。” 被螃蟹夹住,只能等它自己松手,生掰硬拽稍有不慎,会让蟹钳咬得更紧。 简卿听他这么说,瞬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慢了。 男人握住她腕处的手,冰冰凉凉,像是止痛镇静的冰块,就连痛意仿佛也减弱了。 “很痛是吗?忍一忍,别怕。”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轻声细语地不断安抚。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螃蟹夹住手指的力度比刚才减弱一些,但始终没有松开钳子。 她吸了吸鼻子,眼睫湿润,盯着那只作恶的螃蟹,小心翼翼地说话,“它怎么还没有松开啊。” 声音怯弱软绵,委屈兮兮。 陆淮予皱着眉,视线落在蟹钳周围洇湿的血渍。 平时见惯了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而面不改色的陆医生,因为这几滴血,漆黑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手掌揉上她雪白的后颈,一下一下撸猫儿似的揉捏,帮她放松,“别着急,知道你很痛,深呼吸放松一点。” 嗓音低缓徐徐,仿佛是一首安神曲。 简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被夹住的食指上,脖颈处紧绷的肌肉和筋络被他指尖按压,很舒服,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间舒缓下来。 终于大螃蟹感受不到手中异物的挣扎,缓缓松开了钳子。 简卿趁机撤离,总算摆脱了束缚,手指被勒出一圈的血痕。 她眨了眨湿润的眸子,吐出一口气,动了动还在作痛的食指,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紧张害怕的情绪渐渐平息,简卿分出多余的意识,才发现自己保持着一种被圈在怀里的姿势,左手腕处被他扣住,后脖子被他的手轻柔抚摸,哄奶猫儿似的。 陆淮予比她高很多,她的视线只能到他胸口,两个人不知不觉离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有节奏的呼吸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男人刚刚低哑缓缓的嗓音仿佛还萦绕耳畔。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简卿下意识想往后撤,扭过头不去看他。 陆淮予似感受到她动作里的抗拒,很快松开了手,主动往后和她拉远了距离,好像刚才的亲昵不存在。 他淡淡地说:“我去拿药。”然后转身出了厨房。 脖颈和腕处被陆淮予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烫过一样炽热,残留着清晰地触感。 煮饺子的锅沸腾,水漫出来,发出‘呲呲呲’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简卿回过神来,伸手关了火,咕嘟咕嘟沸腾的水面瞬间平息。 很快陆淮予拿着碘酒棉签和创可贴回来,“手给我。” “......” 简卿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助,“我想自己来。” 陆淮予拧碘酒盖子的手一顿,眼皮低垂,没说什么,把东西递给她。 “那你去客厅等吧,剩下的我来。” 简卿翘着左手食指,右手攥着碘酒棉签,低低应了声‘好’。 自始自终没怎么看他。 “......” 陆淮予凝着她离开的背影,敛下眸子,抿了抿嘴角,弯腰捡起落至地上的螃蟹。 大螃蟹挥舞着蟹钳,两只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坏事。 他和螃蟹四目相对,半晌,轻轻吐出一句,“坏东西。” 嗓音低低凉凉,不知道是在说螃蟹,还是他自己。 - 简清跪坐在地毯上,手肘撑住茶几,棉签蘸着碘酒在伤口处反复按压,痛得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厨房里传来微弱的动静,也不知道陆淮予能不能搞定。 简卿处理好伤口以后,整个人靠在沙发里,一点儿也不想去帮忙。 墙上挂钟的指针转了半圈,落地窗外升起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嘈杂,衬得周围环境更加寂静无声。 简卿抱着靠枕,盯着缠上创口贴的食指,怔怔地愣神。 思绪模糊不清,但动物本能让她感觉到危险。 她深深地呼吸,吐出一声轻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蹭着冰凉的真皮料子,给滚烫的脸颊和耳根降温。 突然防盗门被用力的敲响,急促,失控,发出巨响,仿佛要把门震碎一样。 简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厨房的方向看去。 陆淮予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问:“你想在餐厅吃还是边看电视边吃?” 风轻云淡得好像敲门的声音不存在一样。 “......” “客厅。”简卿回。 陆淮予把饺子轻轻搁在茶几上,筷子和醋碟摆好,“你先吃。” 然后才去开门,慢条斯理,一点儿不着急。 简卿闻着饺子的香味,确实有些饿了,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好奇地往玄关处看。 门外蓦然出现一个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黑色大衣和衬衫衣领处沾着明显的红酒渍,好像是被人泼过。 额上有细密的汗,还喘着粗气,像是拼命赶来的,不过一身的狼狈丝毫不影响他深邃俊朗的脸庞。 他的眉眼冷峻,下颚线硬朗如刀削,眼眸如鹰隼锐利,透着一股的低气压。 “......” 简卿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咽下嘴里的饺子,觉得不香了。 她皱了皱眉,想起了这一张脸,之前也是他半夜来砸门,吓得她立刻给陆淮予打电话。 陆淮予瞥见沈镌身上的红酒渍,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开腔:“见到了?” 沈镌死死盯着他,眼眶猩红,“孩子,是我的。” 一字一顿,用的陈述句。 他只要看眠眠一眼,小家伙的眉眼,鼻子,嘴巴,没有一样不是他和岑虞的结合。 陆淮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沈镌在他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紧紧握住双拳,胸口上下起伏,不知道是激动,是欣喜还是悲愤。 他张了张嘴,嗫嚅道:“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三岁,陆眠。” 陆淮予面无表情地回答。 “?” 简卿被他的话一惊,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家庭伦理剧续集,比少儿频道刺激多了好吗。 沈镌闻言,扯了扯嘴角,“姓陆?” 陆淮予皱起眉,语调冰冷,“不然呢,跟你姓?你不如去做梦。” “......” 沈镌低下头,一脸挫败,没有讲话。 一阵沉默下,陆淮予斜靠在玄关处的柜门,双手抱臂,视线轻飘飘移至客厅。 客厅里小姑娘正盘腿坐在白色地毯上,鼓着腮帮子,小口小口吃饺子。 圆溜溜的大眼睛聚焦在电视屏幕某一处,又好像什么也没看,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他们的动静。 陆淮予嘴角轻轻勾起,目光落回到沈镌,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有些不耐烦。 “行了,别在我这儿碍眼。”他淡漠地说,“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你自己的烂摊子怎么收拾。” 然后‘砰’地一声,门被关上。 房子里重归一片寂静。 简卿一声不敢吭,好像被迫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也不敢转头去看他,盯着电视自顾自地吃,假装无事发生。 只听得见男人的脚步声,慢悠悠从玄关走去厨房,在从厨房走回客厅。 “坐过去一点。”陆淮予端着一盘蒸好的螃蟹出来。 看见盘子里红通通的大螃蟹,简卿心有余悸,左手食指还隐隐作痛,螃蟹是吃不了也剥不动。 她低低‘哦’了一声,挪了挪屁股给他腾出一半茶几的位置。 余光在他脸上瞥了一眼,表情清清淡淡,看起来好像有点落寞。 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隐隐约约看见了一道绿光... 陆淮予平静的眼眸垂下,和她对视。 “......” 有点尴尬。 简卿眼神闪烁,怕被看出里面的怜悯和同情,急忙躲开他的视线,埋着头吃饺子。 细嚼慢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巴不得自己不存在。 陆淮予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只慢条斯理地剥螃蟹,一点一点,挑出蟹肉放进瓷碟里,文蟹的吃法,极有耐心。 也不吃,就一直剥。 螃蟹肥美,蟹油顺着他冷白修长的手指间流下,蜿蜒曲折。 “......” 简卿看出他在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泛起一丝同情,她推了推面前的饺子,轻咳一声,主动搭话,“吃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淮予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动筷,继续剥着螃蟹。 一只又一只,白瓷碟里垒起小小的山。 “......” 简卿看他像是在和自己较劲,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开口安慰道:“你不要难过了,虽然眠眠不是你亲生的,但是你对眠眠好,小朋友是知道的。” “孩子还是需要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长大比较好。”她一脸认真地宽慰他,“而且我觉得吧,但凡岑虞有点眼光,也会选你,不会选刚才那个男人。” 她原来还误会陆淮予对岑虞冷漠,现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压抑克制的爱,不然谁会愿意去替人白养孩子啊。 陆淮予听了她的话,终于有了反应,停下剥螃蟹的动作,“为什么你觉得岑虞会选我,不选他?” 看看,较上劲儿了吧。 简卿决定再接再厉,哄他开心一些,“他太凶了,看起来很像会家暴的那种人,不太行。” 陆淮予被她的解释逗乐了,唇角微微上扬,“那我就行了?” 简卿嘴里的饺子还没咽下,想也没想地老实说:“家暴和冷暴力比,还是家暴更差劲一些。” “......” 陆淮予脸色蓦地一僵,咬着牙齿缝里吐出三个字,“冷暴力?” “......” 话一出口,简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岔开话题,“虽然你们离婚了,但是今天岑虞不也是想到和你一起过节吗。你如果再主动一点,不要那么冷漠,肯定可以和她重归于好的。” 闻言,陆淮予皱起眉,目光凉凉看向她,“谁告诉你,我和她离婚了?” 简卿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交待,“之前我帮眠眠找相册,不小心看到了你们的离婚协议书。” “......” 陆淮予没有讲话,放下手里剥到一半的螃蟹,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然后起身去到客房,很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出来,递到她面前。 “自己看。” 文件的封面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简卿疑惑地接过文件,不知道陆淮予让她翻什么。 当她翻开第一页,刚看个开头就愣住了。 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的名字,全然陌生。 男方:沈镌。 女方:陆虞。 简卿不解地抬起头,正对上陆淮予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看,深邃的瞳孔里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解释:“岑虞是她的艺名,她本名姓陆,叫陆虞,是我的亲妹妹。” “?” “我一没结婚,二没离异,三没孩子。”他说,“更不会冷暴力。” “而且——”他顿了顿。 “刚刚明明是你在对我冷暴力。” 语调低低缓缓,好像有一点点委屈。 第34章 想太脏了。 水晶灯的光投下,洒在站在茶几前的男人身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 陆淮予敛下眸子,漆黑的瞳孔如墨,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柔和的黄色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黑发垂落至额前,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抿着唇,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声音低缓徐徐,控诉她在对他冷暴力。 “......” 简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刚才确实是有些刻意想要避开他,但也不至于架到冷暴力那么高吧。 她仰着头,眨了眨懵懂天真的眸子,决定装傻充愣,“有吗?没有吧。” “有。”陆淮予很笃定地说。 “你不肯我在厨房呆着。” “找不到东西也不叫我。” “我想帮你上药也不让。” 他慢条斯理地挨个举例,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地在陈述事实。 语气里没有一点批评和埋怨的意味,好像只是在清楚地描述他观察的结果。 “......” 简卿没想到他会那么清晰明了地直接表达出来,让她无从辩解,背后抵着沙发,像是一堵墙,无路回避。 陆淮予平时不是话多的人,一旦开了腔又是很懂得怎么非暴力沟通的人,不会在模糊的情绪里乱撞,遮遮掩掩。 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观察结果,并引导观察对象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简卿从来不是一个爱表达的人,所有的感受和想法,都喜欢闷在自己心里。 此时却也不自觉被他牵着走,不得不去直面自己行为背后的原因。 她沉默良久,索性破罐子破摔,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饺子,缓缓地开口,“我是有点愧疚。” “......” 陆淮予静静凝视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半晌,才淡淡地问:“为什么愧疚?”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宛如古井平静无澜。 好像不急着她回答,陆淮予重新在她旁边坐下,他手长脚长,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有些拘束。 只能一只腿弯起,另一只长腿向外伸直,姿势慵懒随意,即使席地而坐,举手投足也是处处优雅从容。 他继续剥着螃蟹,一点点,慢条斯理。 像教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耐心,教她学会自己去揭开她感受的根源。 “......” 简卿沉默了很久,大脑里的思绪是一团乱麻,陆淮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仿佛给她扯出了一个线头。 她拽着线头,一点点地理,原本模糊不清的原因,变得清晰。 “我觉得我妨碍到你和岑虞了。”她闷闷地说,有些不习惯直白地表达,话说出来有些烫嘴。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一家三口,会其乐融融地坐在高级餐厅里吃饭,而不是被拆开。 结果谁知道是她想多了,害她白内疚这么久。 简卿省略了其中弯绕的想法,抬起头瞪他一眼,“我不想说了,你活该。” 她翘起受伤的手指头伸到他面前,“要不是你说要蒸螃蟹,我的手也不会被夹,我们扯平了。” 陆淮予视线落在她的食指上,白皙纤细,第一节 骨节处缠着两圈创口贴。 小姑娘仿佛一只小河豚,气鼓鼓地朝他撒气,颇有气势。 偏偏声音软软糯糯的,嘴角还沾着吃饺子时留下油渍,一点凶不起来。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没有扯平。” 装着满满蟹黄蟹肉的白瓷碟推至简卿面前,像是赔罪,“都是我不对。” 简卿也不客气,舀了一大勺子蟹肉塞进嘴里,轻哼一声,“就是你不对。” 陆淮予剥了许久的蟹肉,被她三口两口吃了干净。 十二月阳澄湖的大闸蟹,果然又肥又美又鲜,不用沾一点料,就已经非常好吃。 简卿的味蕾获得了满足,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意犹未尽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蟹肉,似想起什么地问:“所以为什么眠眠会喊你爸爸?” 话一出口,简卿立刻意识到好像问多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连忙补充道:“不方便说可以当我没问。” 陆淮予收拾起桌上堆积如山的蟹壳,扫进垃圾桶,“眠眠小时候有唇腭裂,讲话口齿不清,发不出‘舅舅’的音,后来请了秦阿姨来家里帮忙照顾,秦阿姨倒是误会了,又教她喊爸爸。” “加上岑虞工作的原因,也不方便和外人解释的太清楚,之后就纠正不回来了。” 简卿歪着脑袋听他说,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心里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眠眠会由他一个舅舅带大,但想了想打听人家这些家长里短不太合适,只默默埋头吃起饺子。 过了一会儿,简卿扭过头问他,“好吃吗?饺子。” 经过刚才的折腾,差点要忘了,今天这顿饺子是她的谢礼,还是需要陆淮予满意才行。 陆淮予的吃相一直很好,时刻保持干净,饺子汤不小心滴在桌上,也会用纸巾立刻擦掉。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像是在认真品尝,直到饺子全部咽下,才给出评价,“很好吃。” 不是那种夸张的阿谀奉承,而是很真诚地认为好吃。 “那就好。”简卿得到了肯定,颇有些做饭人的成就感。 他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爱说话,误会解开以后,就安安静静各自吃饺子。 同样是沉默安静的氛围,却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气氛变得轻松。 电视里少儿频道正在播冬至特别节目,小朋友们围在一起讨论冬至的习俗。 不知哪一家放起了烟花。 火树银花,五光十色,映在客厅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美不胜收。 简卿有一瞬间的恍惚。 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日的,不管是大的小的,好像这些节日,都和她没有关系。 今天的这一顿饺子,倒是让她找回了一点过节的感觉。 - 吃过晚饭,陆淮予主动地承担了收拾的工作。 简卿仗着手指头受伤了,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由他厨房客厅来回忙活。 等陆淮予收拾干净,从厨房走出来,衣服袖口被他卷起,露出冷白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结实,湿漉漉的水珠从上划过,氤氲出几分欲气。 简卿忍不住偷偷赞叹,眼前的男人不管是皮相还是骨相,都生得极好。 光是看他一条手臂,就能惹人遐想。 藏在靠枕里的右手虚抓了一把空气,有些痒,沿着手腕一直痒到内里。 想把他的身体画下来。 她很快摇了摇头,以陆淮予这样清冷矜贵的性子,估计给再多钱,也不可能愿意脱光了给她当人体模特。 想了不该想的,简卿没来由心虚,轻咳一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那我先回学校了。” 闻言,陆淮予慢条斯理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抚平褶皱,走到玄关,“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回就好。”简卿下意识拒绝。 “你怎么去地铁?”他问。 “骑车。” 陆淮予家的小区,离地铁站有两三公里远,打车很不好打,没人愿意接这不远不近的单。 所以简卿一般都是骑共享单车到地铁,要是走路,得走至少半小时往上。 陆淮予扫一眼她受伤的手指,“你现在能骑吗?我怕你摔着。” 简卿微微动了动食指,十指连心,牵着一股的疼,应该是不能。 她索性懒得和他客气,反正这也算是因公受伤,“那麻烦你帮我送到地铁站吧。” 从小区东门出去,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笔直街道,梧桐成列。 寒风裹挟落叶纷飞,路灯昏黄,自成别样的景色。 简卿眼睁睁看着窗外闪过地铁站的站牌,被甩在身后,赶紧出声提醒,“地铁站开过了。” 陆淮予双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嗯’了一声,“没过,我也要去南大一趟。” 简卿一愣。 “约了人见面。”他说。 闻言,她点点头,心安理得地坐起了顺风车。 有车的确是方便许多,平时简卿要折腾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开车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你去哪个门?” 南大占地面积很广,一共四个门,东南西北各一个,北门离学生宿舍近,南门离学校行政楼近。 “北门。”简卿答。 下车时,她乖乖地道了一声谢。 “不客气。” 陆淮予不甚在意地说,他抬手看一眼手表,好像真的在赶时间,很快和她告别,开车离开。 简卿下了车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寻着声音去看,发现是林亿和周珊珊。 她们刚从北门附近的小吃街回来,一人手里拎着几个白色塑料袋。 周珊珊眼睛尖,看见简卿从一辆黑色保时捷下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倒是让她看见了腕处那一只六位数的高端限量款手表。 也不知道是敏锐还是三八,她揶揄地笑了笑,“可以啊,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 简卿眉心微微蹙起,有些不想搭理周珊珊。 “有病吧你。”林亿翻了个白眼,“那是简卿家教小朋友的家长。” 之前林亿在‘消失’酒吧蹦哒,摔掉了牙齿,就是搭陆淮予的车去了医院,事后她也问过简卿,自然是知道一些。 周珊珊撇了撇嘴,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那你昨天也没回宿舍,干什么去了?” 简卿自从接了照顾眠眠晚上睡觉的工作以后,就和室友打了招呼,工作日不回宿舍。 只是昨天周六她回渝市,又因为喝醉酒,是在陆淮予家睡的。 “你管得着吗?你不也一周就回宿舍住个几天,剩下的时间都和男朋友鬼混。”林亿半玩笑半认真地怼她。 被林亿这么一说,周珊珊蹭一下火就上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她和林亿两个人的时候有说有笑,简卿一来,林亿立马就偏袒简卿,调侃几句也不肯。 宿舍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微妙的平衡出现了倾斜,矛盾一触即发。 周珊珊没好气地说:“是啊,我是去和男朋友鬼混,人家大晚上被雇主送回来是挣钱就不是鬼混?” “......”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气氛像是僵住了一样。 一直一言不发的简卿忍不住嗤笑一声,清清淡淡地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脑子干净一些好吗?” 周珊珊脑门子一热,也知道自己说得过火,好在被简卿轻描淡写揭了过去。 她‘哦’了一声,立马顺着台阶往下走,“对不住,是我想太脏了。” “所以你周六去哪儿了?我们俩等你到大半夜,微信也不回。”周珊珊问。 简卿那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哪还回得了微信,怕她们真误会,她老老实实地把昨天去渝市,然后遇见陆淮予,以及她喝醉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 等交代完,她们已经到了宿舍。 周珊珊打开宿舍的灯,“然后他就把你带回家了?什么也没做?” “没有吧。”简卿还是挺相信陆淮予为人的。 “然后他说想吃顿饺子当谢礼,然后你们就折腾到这么晚,然后他再把你送回来?”周珊珊皱着眉,捋了一遍故事。 “顺路,他说他来南大找人。”简卿也不知道怎么被她越说越心虚。 “拜托,来南大找谁?”周珊珊翻了个白眼。 “找老师?今天冬至,老师都放假回家了谁还在学校。找学生?”她冷哼一声,“找和你一样好骗的女大学生还挺多。” 她坐在椅子上,架着腿,啧了一声,给出直接的评价,“我觉得他肯定是心怀不轨,姐姐劝你及时止损。” “......” 林亿见过陆淮予,对他印象很好,加上还有救牙之恩,所以替人说起了好话,“哎,不至于吧,可能就是比较随和的小朋友家长吧。” “嗯嗯,不至于,都他妈已婚有娃了,老男人还好意思勾搭小姑娘,我真服了。” 周珊珊撸了一口串儿,“到时候你陷进去给人当三儿,可别怪姐姐没提醒你。” “......” 简卿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和她们解释陆淮予家复杂的关系,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是别人家的隐私,说多了也不好。 只能委屈委屈陆淮予在周珊珊这里的风评被害。 好在周珊珊打开电脑,很快全神贯注刷起剧来,这一茬就这么翻了过去。 夜幕沉沉。 简卿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知道是白天睡太多的缘故,还是因为晚上周珊珊的话。 周珊珊和裴浩一样,都用了‘勾搭’这个词。 她忍不住去审视,也许她和陆淮予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近了。 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和回避,像小乌龟怯懦地缩进龟壳。 内里的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 你不需要任何人。 不要投入感情,不然你只会感到失望。 就像陈媛一样。 第35章 喜欢幼的。 南大行政楼里,六楼美院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灯。 周瑞的媳妇儿今晚在医院值班回不来,他索性也就在学校里呆着。 “陆医生怎么有空大老远来看我啊?”他一边调侃,手里一边翻着学生交上来的课程作业。 陆淮予坐在办公室黑色的硬皮沙发上,慢悠悠地喝茶,“这不是替嫂子慰问一下你吗?” 周瑞轻嗤一声,含着三分怨念,“这么好心,不如你替她值班啊,今天找你换班也不肯,我还想回家吃我媳妇儿包的饺子呢。” “要不我帮你叫份外卖?” 他扫一眼陆淮予,不屑道:“像你这样的孤家寡人是不会懂的,世界上只有媳妇儿做的饺子最好吃。” 陆淮予嘴角轻轻勾起,没有说话。 周瑞漫不经心地翻着画,在某一副作业上停住,看了许久,“哎,我这学生的作业真好,虽然一看就是没花多少时间画出来的,但就是漂亮。” “你看看。”他炫耀似地说,“这就是我之前给你推荐的家教,没懵你吧,我最满意的学生。” “......” 陆淮予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副画上,他不是很懂,却也识得美,的确画的好。 孤帆与大海,宁静致远。 好像透过画,能看出作画人安安静静的性子。 周瑞继续翻着作业,其他人的画,一个比一个糟心,他叹气道:“可惜她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休学了一年,那会儿学校有个特别好的交换机会,去俄罗斯,我本来想让她去的。” 陆淮予闻言,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为什么休学了?” “不清楚,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了要回去照顾。”周瑞忍不住感慨,“小姑娘挺不容易的。” 语气轻飘飘得风吹就散,好像就是旁观者一句随口的,微不足道的同情。 陆淮予沉默不语,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沉,盯着会客桌上的玻璃杯,青色的茶叶在水中上下翻腾,氤氲出颜色,淡茶成浓茶。 - 大三的课不多,早上寝室里的几个女孩们醒来,就各自在位置上画画。 临近期末,美院不考试,而是根据课程作品来给分。 简卿画得正投入,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简卿有一瞬间的犹豫,害怕是简宏哲的电话。 手机震动不停,周珊珊抬起头看向她,提醒道:“接电话啊。” “......” 简卿这才应了一声,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是简卿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柔动听的女声。 简卿悄悄松了一口气。 “嗯我是。” “简卿你好,我是怀宇游戏的hr陈语书,我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简卿想起是之前穿水绿色汉服的小姐姐,“嗯记得,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怀宇游戏的人突然找她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人事这边已经通过了你的offer,经过hr和美术支持部负责人的评估,可以给到你的实习工资是两万,就职的岗位是美术支持部角色原画美术,我想确认一下你这边接不接受,以及能不能尽快入职。” “?” 简卿一愣,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实习?我没有找实习啊。” 陈语书以为她是忘了,温温柔柔地提醒道:“之前你参加了风华录游戏原画设计大赛,前三名除了获得奖金之外,怀宇游戏还会提供实习机会。” 她顿了顿,“当然这是双向选择,如果你对工资不满意,我可以再去和美术支持部的负责人商议。” 简卿听得有些懵,“那个,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一会儿再给你答复?” “嗯嗯可以的,你直接通过这个电话和我联系就好。” 等简卿挂断电话,怔怔地坐在那里,皱着眉,努力消化刚才的信息。 周珊珊转了转手里的笔,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刚刚怀宇游戏的hr找我,说是给了我一个实习机会。” “风华录项目吗?”周珊珊问。 “好像不是,是美术支持部的角色原画。” “卧槽!?”周珊珊反应突然变得很大,“美术支持部?” “是啊,怎么了?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去啊!当然得去。”周珊珊激动地说,“怀宇的美术支持部,可以说是国内游戏美术的天花板,食物链的顶端,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 “这么厉害吗?”简卿被她天花乱坠的说辞给惊到了。 林亿这时也转过头来凑热闹,“hr给你开多少钱啊?” “两万。” “......” 周珊珊沉默了,“我刚想说一般进美术支持部实习是不给钱的。” “啊?为啥不给钱?”林亿问。 “我听我男朋友说的,美术支持部的负责人觉得,招实习生进来,他们学到的东西,远远高于他们可以创造的价值,所以不给钱,而且也几乎不转正,最后都会被其他项目美术部收走。” “就这些美术支持部不要的实习生,到了各个美术部,也是跟大神一样供起来的。” 说完,周珊珊认真地打量起简卿,语气酸酸地说:“我男朋友就在风华录美术部,正式员工,一个月工资也没到两万。” “......” 简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么好的事儿,那你快给hr答复啊,万一人反悔不给钱就亏了。”林亿被周珊珊唬得一愣一愣的。 简卿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犹豫道:“可是我现在还在做着家教。” “还做什么家教?家教不过是六便士,画画才是你的白月光。更何况白月光给的比六便士还多。”周珊珊翻了个白眼。 简卿抿了抿唇,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家教是先答应了别人的,善始善终比较好。” “怎么善始善终?做到人家孩子考上大学?”周珊珊撇了撇嘴,“你自己决定,我不管。” “......” 食指指腹搭在手机壳的背面细细摩挲,简卿盯着桌上的手绘板和笔出神。 她没有什么远大的艺术目标,没有想过要当什么有名的大画家,就连办画展也没有想过。 也许曾经有。 只是现在不重要了,对她来说不过是糊口而已。 周珊珊几乎把怀宇游戏的美术支持部捧上神坛,简卿倒不是很在意,真正吸引她的,还是那两万块钱。 简卿解锁手机屏,打开南临银行app,卡里的二十万一分没动。 “林亿,之前找你借的钱,我转还你了,你看看。” 林亿一愣,“这么快,你不用了?” “嗯,暂时不用了。” 林亿扭过头,见她脸上没什么异样,没再多问,应了声好。 简卿虽然把林亿的钱还了,但还是欠着那个人不少钱。 只不过她没打算直接用卡里的钱一次性还清。 老实说,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虽然在简宏哲面前放了狠话,说不要老房子。 但她还是想预留一笔钱,万一简宏哲真的把房子卖了,她也许可以找人再买回来。 心里的天秤开始倾斜。 “想好了没啊?”周珊珊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 “你不会是舍不得那个老男人吧?”她皱着眉,提及简卿家教的那家男主人,满脸的嫌弃。 “......” 简卿眼前闪过陆淮予那一张好看的脸,清清淡淡,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看向她,眼眸漆黑一团,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要是听到她说不做家教的时候,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她很不负责。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宿舍的阳台,和hr打电话确认具体事宜。 - 下午家教的时候,简卿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眠眠小朋友也看出来了。 小家伙扯了扯简卿的衣服。 “姐姐——” “姐姐!” 眠眠喊了好几声,简卿才回过神,“眠眠怎么了?” “我画好了,姐姐你看。” 简卿看向画板,小家伙画了一张圆桌,上面坐着两个大人一个孩子。 还没等简卿发问,眠眠主动地开始介绍,“这是妈妈带我去吃饭的地方,然后我们还遇见了一个漂亮叔叔。” “那个叔叔一看到我,他就哭了。”眠眠不懂,只觉得好玩,发出咯咯地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简卿以为是刚走没多久的秦阿姨忘了带钥匙,径直开了门。 门外赫然出现一个男人。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几乎挡住了整个门,一身利落干练的黑色皮衣,五官深邃硬朗,低垂着眼皮,眼眸锐利如鹰隼。 尽管他尽力使自己的目光显得不那么逼人,还是透着一股的凌厉。 “......” 简卿扯了扯嘴角,“陆淮予不在家。” “我知道。”沈镌旁若无人地脱了鞋,走进来,“我不是来找他的。” “呀——漂亮叔叔。”眠眠瞧见玄关处出现的男人,笑眯眯地和人打招呼。 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怕他。 果然是父女之间天然的吸引力。 小家伙竟然感觉不到这个男人身上阴沉凛冽的气场。 简卿缩了缩脖子,觉得房间里变得有些冷。 对于在家里长驱直入的沈镌,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镌进了客厅,一眼看见拿着彩笔,坐在画板前的眠眠。 阳光明媚,照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像极了岑虞小时候。 他低下头,拼命压抑住眼眶泛起的酸涩,直到情绪镇定,才抬起头来,勾唇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眠眠想去蹦床公园吗?” 眠眠一听,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光,瓮声瓮气地喊:“想!” 平时陆淮予的工作很忙,岑虞回来的也少,好不容易有一个叔叔可以陪她玩,眠眠拍着手开心极了,“姐姐可以吗?我们一起去呀。” “......” 简卿下意识拿出手机,给陆淮予打电话,“我问问哦。” 沈镌轻笑一声,“你还挺乖。”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简卿,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糯,长得很显小,换上校服和高中生没两样,像极了陆淮予养在家里的童养媳。 以前倒是没见过陆淮予身边跟过女人,这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原来他喜欢幼的。 沈镌想起他之前来时,陆淮予还跟藏宝贝似的不让人出来,觉得有意思,“小孩,多大了,高中毕业了吗?” “......” 简卿手捂着电话,心想她果然是不喜欢沈镌,有些后悔给他开了门。 沈镌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介意,弯下腰拎起眠眠骑在他脖子上,“走咯——” 偏偏陆淮予的电话这时候没人接,估计不是在门诊就是在手术。 小家伙两只手胡乱挥舞,咯咯地笑,“姐姐,去嘛去嘛。” “......” 眠眠被陆淮予养久了,性子也有些像他,比起同龄的孩子,很少情绪化,平平稳稳的。 难得像今天这样的兴奋。 简卿不忍心扫了小朋友的兴致,又怕沈镌把眠眠拐跑了,她没法向陆淮予交代,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出门。 陆淮予的车位上,停着一辆奔驰大g,黑色的庞然大物,充斥着野性意味。 然而车后座上粉色的儿童座椅完完全全拖垮了这一辆车的拉风感。 简卿对这辆车很不满意,门不好开,上不好上,坐着也不舒服,中看不中用。 车开出没多久,陆淮予的电话就打了来。 “怎么了?我刚刚在手术,没有看到。”男人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低沉缓缓很有磁性。 简卿有一瞬间的愣神,耳朵酥痒麻麻,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个,沈镌他想带眠眠去蹦床公园玩,刚你没接电话,我们已经出发了...” 她有些心虚,害怕陆淮予会生气,看他之前的态度,好像是不太喜欢沈镌。 “在哪?”他问。 “啊?”简卿反应过来,“就是西三环中路那一家。” 沈镌单手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瞥她一眼,揶揄道:“家长管得够紧的啊。” 他说的大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简卿还打着电话,以为他指的是管眠眠,顺嘴回了一句,“可不呢。” 谁知道你这当爹的靠不靠谱。 - 医院长长的走廊,人来人往。 男人身形挺拔,身上的白大褂干净整洁,两条腿笔直修长,走路带风,大步流星。 仿佛迈的每一个步子,都是在和死神抢时间。 他左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旁听,微微低头。 黑发垂落至额前,挺窄的鼻梁上架着银丝细边的眼镜,衬得眼眸漆黑深邃,平添三分冷感。 因着耳畔小姑娘小声的嘟囔,云息风歇,停下了脚步。 第36章 你行不行啊? 简卿牵着眠眠的手,站在入场口等沈镌买票。 “陆淮予一会儿来是吧?”沈镌抽出两张票递给她,“那你在这等他,我和眠眠先进去了。” “?” 简卿一愣,没等她反应,小家伙已经松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进蹦床公园里玩了。 真是小没良心的。 眠眠头也不回,一蹦一跳地去了检票口,拿出自己的儿童票踮脚去扫码,因为身高太矮,怎么也扫不到。 沈镌笑了笑,把她抱起来,让她够着扫码口。 周一的下午,蹦床公园里人不多,大部分是年轻的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简卿手里拿着票,也不着急,靠在墙上,漫无目标地看来来往往的人。 她对蹦床公园没有多大的兴趣,甚至有些抗拒,懒懒散散地不爱动。 不远处像稻田一样整齐排列的蹦床上,男男女女上跳下窜,笑声不断。 简卿默默地看着,感觉不到一点好玩的地方,越是这样的娱乐场所,她的心里却越是平静,掀不起波澜。 她将视线收回,途中一眼看见从人群里走来的陆淮予。 男人的身形挺拔,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没打领带,白色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黑色西装裤剪裁得体,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一丝不苟的严谨打扮,处处透着矜贵和优雅。 和蹦床公园里的撒欢放肆格格不入。 陆淮予走来的方向逆着光,半张侧脸隐在阴影里,勾勒出深邃的五官和线条明晰的下颚线。 由于外表过于出众,光是那么站着,就惹人频频侧目。 简卿不确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朝他挥了挥手。 目光落在远处向他招手的小姑娘身上,乖乖巧巧,像是等家长的小朋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陆淮予径直走了过去,“等很久吗?” 简卿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想起周珊珊的话还有辞职家教的事情,没来由心虚。 她轻咳一声,“没有很久,眠眠和沈镌先进去了。” 简卿打量着陆淮予身上的西装,顿了顿,“你穿这身会不会不方便?” 有些想象不出他玩蹦床的样子,原本对蹦床没什么兴趣的简卿,突然提起了兴趣,眼里闪着看戏的光。 陆淮予见她一副颇为期待的表情,以为小姑娘是等不及想要玩蹦床。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道:“不碍事。” 而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袖扣,将衬衫袖口挽起,方便活动,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结实的手臂。 蹦床公园里头人不多,加上沈镌个子高长得帅,又带着个小朋友,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人。 沈镌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的银制方牌吊坠,刻着一串数字,因为动作幅度很大,掉了出来。 他的怀里抱着个小小的眠眠,眠眠怀又抱着个大大的篮球。 沈镌踩在蹦床上,靠弹力把他们弹起来,眠眠伸出手,毫无章法地往篮框里用力丢球。 眠眠力道不够,篮球软绵绵地落下,也不觉得扫兴,咯咯地拍手笑,“再来,再来。” 沈镌揉了揉小家伙的额头,掀起她汗湿的刘海,余光瞥见他们,打了个弹舌,“哟,来了。” 他把眠眠放下,弯腰捡起滚落在边沿的篮球,把玩着转了个圈,猝不及防,朝简卿的方向丢去。 力度快准狠。 简卿睁大了眼睛,一时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只来得及骂了个脏字。 头顶上方空气被搅动,掀起一阵微风。 陆淮予伸手挡在她面前,四两拨千斤似的,把球拍了回去。 沈镌盯着他的动作,嘴角斜斜地勾起,“护得挺快。” “......” 简卿权当作没听见。 陆淮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清清淡淡,没把沈镌的挑衅放在眼里,只漫不经心叫了声‘眠眠’。 眠眠转头看见陆淮予,蹬着小短腿,立刻撇下沈镌,往他的方向去。 蹦床上受力虚浮,小家伙走不稳,摔了个跤也不在意,伸出手要他抱,软软糯糯地喊:“爸爸——” 两个叠字出口,沈镌脸色蓦地一僵,变得很不好看,就这么被陆淮予轻而易举掰回一局。 陆淮予把眠眠抱坐在他左手手臂上,解开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摆脱了束缚,领口微微敞开,隐约可见里面深邃的锁骨。 他捡起地上的篮球,干净修长的五指扣在篮球上,骨节分明。 从抓球的手势上可以看出,他是会打的。 甚至连脚也没踮,抬手压腕,动作流畅。 篮球脱离他的手,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最后准点进框。 眠眠一下兴奋不已,特别捧场,边‘哇’边拍手,“爸爸好厉害!” “......” 沈镌的脸更黑了。 简卿含着笑意看向这一对‘父女’。 不得不承认,陆淮予打球的样子很好看,裁剪得体的西装,正正合身,抬手压腕时,身上的布料收紧,更加衬得他肩宽腰窄,寸寸线条透着完美。 黑发散落至额前,鼻梁高挺,眉骨精致,尤其那双眸子幽黑深邃。 周身一股的清冷矜贵,又因怀里抱着的小家伙,敛去了几分疏离,从云端步入凡尘。 眠眠长得跟瓷娃娃似的,小脸粉雕玉琢,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一团,因着岑虞基因的缘故,眉眼里也和陆淮予有些许相像。 一大一小,足够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远处蹦床里的两个妹子已经不蹦哒了,交头接耳,越聊越兴奋,嘈杂的环境音都要盖不住她们的。 简卿离得近,隐隐约约能听清。 “原来穿西装打篮球,还能这么帅,这也太欲了吧,我不行了。” “怎么帅的都结婚了,娃也那么可爱,妈的,又想骗我去生娃。” “站旁边的那个女生好像是和他一起来的,果然是高颜值的父母,才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娃。” “我还看见他替人挡球,这个cp有点好磕,想看他们做那个蹦床公主抱啊。” “......” 简卿知道什么是蹦床公主抱。 刚刚进来时,在最显眼的位置,场馆的工作人员为了调动气氛,请了两位蹦床教练示范。 教练一男一女,女教练横躺在蹦床上,男教练踩着蹦床,把女教练弹起,再用公主抱把人接住。 “......” 简卿听不下去,默默站远了一些,全当没听见。 沈镌不甘示弱似的,从场边又拿了个球,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抬手丢进篮框。 当然因为怀里没有抱着个小朋友,杀伤力看起来弱了许多。 “咱们俩打没意思,这样吧。”他的视线落在简卿身上,“我抱着眠眠,让眠眠投球,你教你家小孩投,她们俩比赛。” “......” 简卿真是不知道沈镌出的什么馊主意。 他想和眠眠培养感情,也不带这么拉人下水的。 而且什么是你家小孩啊? 她连忙摆手说:“我不会打球的。” “所以让他教你嘛。”沈镌瞟一眼旁边的陆淮予,“你行不行啊?陆医生。” ‘行不行’三个字,音咬得格外重,是只有男人之间才能听出的挑衅意味。 陆淮予目光凉凉看向他,“既然是比赛,总要有奖惩吧?” “......” 简卿原以为他肯定不会搭理沈镌那么无聊的提议,没想到陆淮予想的更多,问起比赛的具体细节了。 沈镌余光瞥向不远处,演示用蹦床上两名教练正做完公主抱动作。 工作人员站在高台上,拿着麦问,“有没有现场的朋友想要试一下?成功的朋友可以获得一份精美礼物哦。” 他挑挑眉笑道:“那就输的人去做蹦床公主抱,把礼物给赢的人。” 眠眠听了个半懂,觉得好玩,笑嘻嘻地跟着叫好,扯着简卿的衣角把她拉进蹦床区,瓮声瓮气地说:“姐姐,来嘛。”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简卿皱起眉,犹犹豫豫地看向陆淮予,“我真的一点都不会。” 陆淮予把手里的篮球递给她,“没事的,很简单。” 简卿本来想像他一样一只手抓住球,但她的手小,又没力气,一下球就掉了。 她闷闷地捡起球,“你看,我连抓球都不会。” 虽说是和眠眠小朋友比,赢了听起来也没什么好处,输了反而尴尬,不比最稳妥。 陆淮予将小姑娘浑身上下写满的抗拒看在眼里,嘴角轻轻勾起,“放心,不会让你输的。”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球,“看我持球的动作,球和手掌之间要留一点空隙,不要让球面直接接触手掌部分。” 简卿盯着陆淮予持球的手,冷白修长,很好看。 “头和双肩对准篮筐,眼睛始终看向篮筐,你的力气比较小,可以离篮筐近一点投。” 他的声音低缓徐徐,如醴泉潺潺,不疾不徐,极有耐心。 “投篮的时候用手腕的力量,手肘直上直下。”陆淮予一边说,一边做着演示,轻轻松松投进了篮框。 他接住上下弹起的篮球,“你试试。” 陆淮予是那种做什么事,都会很认真的人,就连这一场随口胡诌出来的比赛,也真的是在认真教她投篮技巧。 简卿看他教得那么仔细,不好驳了他意,也摆正态度,认认真真按他教的方法对着篮筐投篮。 踩在蹦床上,弹力将她送得更高,投篮难度更低,尝试几次后,简卿很快投进去了第一个球。 球进框后,简卿获得了强烈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她下意识转过身去找陆淮予,激动地说:“投进去了!” 笑容明媚又开怀。 像是考了满分和家长报喜的小朋友。 陆淮予静静地看着她,眉眼亦含笑,轻轻地开口:“很棒。” 像是表扬小朋友考了满分的家长。 这时沈镌抱着眠眠调整好合适的姿势,“差不多了吧,那我们开始?计时三分钟,进球多的胜。” 第37章 小秘密。 沈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定了个三分钟的时,散漫随意地把手机丢在蹦床的角落。 他掂了掂怀里的小宝贝,“眠眠,开始咯。” 沈镌踩在蹦床上,起跳平稳,双臂有力,几乎是要把小家伙往篮框里送。 眠眠坐在他的臂弯里,咯咯地笑,一松手,篮球就直接滚进了框。 “一个球——”眠眠大声地记着自己的数。 “......” 简卿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已经落后一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不甘示弱地投篮。 旁边‘哐当哐当’砸篮板的声音令她慌了神,刚才投球进框的手感被忘得干净。 一连几个球,都打在篮筐外沿,被弹了出去。 “简卿。”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陆淮予开了腔,“慢慢来,姿势对了再投,别急。” 简卿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平静沉稳,宛若古井无波。 像是被打了一剂镇定,她很快调整好心态,不受沈镌和眠眠的影响,自顾自地投篮。 一个。 两个。 三个。 连续的命中,很快比分拉平。 短短三分钟,对简卿来说格外的漫长,时间还没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篮球的重量不轻,连续的投球,很快让她手臂没了力气,又酸又胀。 命中率明显开始下降。 倒是沈镌,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体力。 抱着个重几十斤的眠眠,跟抱棉花似的,轻轻松松地上篮。 眠眠虽然嘻嘻哈哈玩似的,投不太准,但耐不住沈镌的频次快。 眼瞅着两人领先了好几个球,简卿实在是抬不动手,只能干着急。 “我投不动了。”简卿扭头去找陆淮予。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出现问题时,下意识地就会想到他。 陆淮予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皮肤白到几乎透明,因为快速运动的缘故,染上浅浅的红,呼吸有些不稳,胸口上下起伏。 声音软软糯糯,又着急又委屈,她眨了眨清亮莹润的眸子,小扇子似的眼睫扑扇扑扇,搅乱了一池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简卿右手还托着球,也就只能托着球,再没有力气把球投出去。 因为抬起手臂的缘故,短款的灰蓝色卫衣向上收,露出大片的雪白,纤腰不堪一握,两侧的线条若影若现。 漆黑的眼眸微沉,陆淮予踱步到她身后,他的个子很高,将她整个人罩住,不经意地挡住了春色满园。 简卿感觉到他的靠近,背后像是多了一堵墙,坚实可靠。 他抬了手,按在她的小手上。 掌心温热,指腹上有薄茧。 隔着她的手,把力传至被托着的篮球。 原本篮球的重量好像变得很轻,简卿被他带着,轻轻地压腕,手里的球就直直地飞了出去。 简卿盯着半空中的球,眼睫微颤,时间仿佛停滞,被男人碰触的手背发烫,触感清晰。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篮球划出一道抛物线,最后在篮筐上打了个转,掉进框里。 恰逢此时,被丢在蹦床角落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比赛时间到。 简卿回过神来,长呼了一口气,她甩了甩酸涩的手臂。 算上刚才陆淮予帮她打出的那个球,正好是平局。 谁也不用去做什么蹦床公主抱了。 沈镌按掉手机的铃声,揉了揉眠眠的小鼻子,笑眯眯地说:“眠眠真棒,我们赢了呢。” 小家伙对输赢的概念还不太懂,只知道赢了就是好的,跟着沈镌一起咯咯地笑。 “怎么就你们赢了,这不是平局吗?”简卿不服地说。 沈镌坐在蹦床边缘,下巴抵在眠眠的小脑袋上,柔软的头发仿佛羽毛掠过。 怀里的小家伙,温温软软的,一股子奶香,是他和岑虞的孩子,好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这么踏实过。 很快沈镌敛下眸子,隐去了瞳孔里的情绪,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笑了笑,“别以为我没看到啊,最后一个球不是陆淮予带你投的吗?” “再说规则里只说让他教,没说让他手把手帮你啊。” 沈镌在‘手把手’这三个字上,咬字格外的重,也不知道他一边抱着眠眠投球,一边怎么还有空顾到他们这边的。 “......” 没等简卿想好反驳的理由,沈镌已经朝远处的工作人员招手,指了指简卿,“这里有想试试的。” 怎么会有这么直接拱人上去的! 简卿瞪着眼睛怒视他。 “要愿赌服输哦。”沈镌耸耸肩,“要给小朋友做一个好榜样呀,是不是呢,眠眠?” “嗯嗯。”眠眠用力地点点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和她亲爹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学着沈镌说的话,瓮声瓮气的,“要愿赌服输哦。” 一直没有人愿意尝试,工作人员自嗨的也很尴尬,好不容易有人自告奋勇要来尝试,他立刻接上了话。 “太好了,我们蓝衣服的小姐姐想尝试一下,请到我这边来,我们的教练随时准备着哦。” “......” 简卿觉得整个场馆的视线都聚集到她身上,等着她去到演示蹦床区,场面尴尬到令人窒息。 她咬了咬牙,抬起头看向陆淮予,颇为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是我没比过连累你,我和教练做就好了。” 一个人被围观,总比两个人被围观来的好,更何况以陆淮予低调内敛的性子,让他去做这种哗众的事情,实在是有种有辱斯文的感觉。 陆淮予眼皮微掀,默不作声盯着她看,小姑娘拧着眉心,一脸不自在的模样,还想把他摘出去。 “是我没教好。你介意吗?”他说,“我来抱你。” 声音沉静似水,明明是亲昵暧昧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清清淡淡,如醴泉清冽。 用征求的语气,给她选择的余地。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传入耳畔,不知道为何,格外得烫耳朵,火烧一般。 一个字一个字的,宛若柳絮落在心上,痒痒麻麻。 简卿一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陌生人,坐车时手臂碰到也会觉得不适。 比起被陌生的教练公主抱,陆淮予至少算得上是熟人,而且她好像也并不讨厌他的碰触。 藏在身后的右手,虚抓了一把空气,刚才打球时被陆淮予碰触的感觉还很清晰。 简卿摇摇头,“不介意的。” 工作人员看见和简卿肩并肩走来的男人,很快反应过来,玩笑道:“看来小姐姐的男朋友不放心我们的男教练,要亲自上场公主抱。” 等他们走来的路上,工作人员怕冷场,不停地输出,“今天让我们一起见证这一对情侣走进蹦床,共同完成一项爱的项目,让我们把掌声化作鼓励送给他们好吗?” 蹦床公园里零零散散,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 简卿现在真的已经不是窒息了,是想死。 也不知道这是哪请来的工作人员,怎么可以那么令人尴尬。 搞得跟婚礼现场一样,怕不是这哥们儿原来干的就是婚礼主持。 简卿已经放弃解释了,误会就误会吧,这一天天的,反正也不是第一个人误会她和陆淮予的关系了。 这次不过就是加上这蹦床公园百来号人误会而已。 显然简卿在这样暴露于众人视线的强力压迫下,已经彻底地放弃治疗,破罐子破摔。 倒是陆淮予,脸上没什么异样,淡定从容,漫不经心地走上台。 他们两个一站到台上,原本只是听个声响的群众视线像是被凝固了一般,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男人一身西装笔挺,身形挺拔修长,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透着精致与完美。 跟在他身后的女生,乖乖巧巧,个子不算矮,只是因为旁边的男人太高,衬得她娇小玲珑,身高刚过他的肩膀。 乌发将将垂落至肩头,衬得瓷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看着就很幼。 一个是沉稳端庄,一个是稚气未脱,却也不违和,反倒有种和谐的相配,惹得旁观者无限遐想。 陆淮予没有直接上到蹦床去,而是和旁边的教练询问技巧,反复确认操作的安全性,被抱的人会不会受伤,怎么样去规避可能的风险。 仔仔细细地一一确认,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 时而点头颔首,时而轻声发问,好像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做好完全的准备,优雅从容的余裕。 简卿由着工作人员的引导,刚要在蹦床上躺下。 还在和教练讲话的陆淮予出声喊她的名字。 他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递给她,“穿上。” 简卿一愣,不明所以。 “我怕一会动作太大,你的衣服有点短。”他解释道。 简卿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是短款卫衣,抬个手就能露出腰腹。 她有些尴尬,防走光这种事竟然还要经他提醒才注意。 简卿掩饰似的揉了揉鼻子,乖乖‘哦’了一声,套上他的西装。 他的外套很大,穿在她的身上,松松垮垮,盖住了臀胯,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衣物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 蹦床软软的,她整个人好像陷在里面,双手合十到胸前。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底下已经乌压压围满了人。 简卿不喜欢这种氛围,只能盯着天花板看,还没开始,耳根就已经微微发烫,好在藏在头发里看不出来。 随着陆淮予的动作,蹦床上下起伏,简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浮空,一下比一下高。 猛地一下,她被弹至半空,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一般,后背无依,坠落感令人窒息。 还没来得及恐惧,她便稳稳地落进一双坚实有力的臂弯里,双手下意识地去勾住他的脖子。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耳畔传来四起的起哄声,围观者发出低俗暧昧的揶揄和口哨。 工作人员在台上也跟着起哄,“小姐姐的男朋友很厉害啊,一般人第一次做公主抱,根本没办法把人弹起来,果然这就是爱的力量啊。” 简卿被他抱着,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不肯出来,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 快别说了啊。 “哎呀,小姐姐害羞了,大家快掌声鼓励一下他们!”工作人员越说越来劲,特别满意现场火热的气氛。 围观的人纷纷磕到了这对情侣的颜,一个个都使劲地鼓掌,和刚才稀稀拉拉的掌声相比,简直是震耳欲聋。 “......” 简卿恨不得现在立马出现一个地洞,好让她可以钻进去。 一直到他们领完奖励,逃似的离开蹦床公园,她的脸始终又烫又红。 陆淮予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清清淡淡,只是眼眸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罪魁祸首沈镌抱着他的小宝贝,漫不经心跟在他们后面,嘴角斜斜地勾起,上下来回打量陆淮予和他家小孩。 啧。 便宜他了。 眠眠手里拿着公主抱得来的奖励,一只巴掌大的小鸡公仔,开心地咯咯笑。 和漂亮叔叔分开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沈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叔叔明天再来看你。” “......” 简卿忍不住默默腹诽,明天我就不开门了。 - 眠眠今天玩得疯,到家以后吃了饭,没多久就恹恹地想睡觉。 陆淮予洗了碗,靠在沙发里,眼皮低垂,懒懒散散地看电视。 简卿带着小朋友洗了澡,把她哄上床,准备等她睡着了,就去和陆淮予讲辞工作的事情。 月亮形状的床头灯昏黄温暖。 眠眠躲在粉粉柔软的被子里,露出半张小脸,她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有些犹豫,皱着眉心。 “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小家伙压低声音,怕被人偷听似的悄悄说。 简卿十分配合,悄声地问:“什么秘密呀?” 眠眠凑到她的耳边,捂着小嘴说:“爸爸以前告诉我说,我有两个爸爸,我觉得今天的漂亮叔叔,就是我第二个爸爸。” 小朋友懵懂天真的话语,却让简卿很是吃惊,难道这就是父女间抹不去的血缘羁绊吗? “那眠眠喜欢他吗?” 眠眠小小的眉心拧得更深了,“我很喜欢漂亮叔叔,但是漂亮叔叔一在,妈妈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 “妈妈好像不喜欢他,但漂亮叔叔又好像很喜欢妈妈,眼睛总是偷偷看妈妈。” 小家伙不懂大人之间的关系,索性就不去想,她盯着简卿,眨了眨眼睛,“姐姐,我有两个爸爸,是不是也会有两个妈妈呢?” “你是不是我第二个妈妈呀?” 童言无忌。 天真烂漫。 “......” 第38章 装什么纯。 粉色的房间里,飘窗铺着白色地毯,摆满了小朋友的毛绒玩具,今天蹦床公园得来的小鸡公仔摆在最前面,小小一个,却格外醒目。 窗外是白白疏星与淡月。 眠眠眨着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简卿沉默半晌,伸手揉着小家伙的额头,眼神温柔,低声道:“不是呢。” “姐姐只是姐姐。”她轻轻地说:“眠眠以后会有第二个妈妈的。” 小家伙听完有些失望,小脸埋进被子里,嘟囔道:“那好吧。” 简卿没再多说,安抚的话说不出,只能继续低低柔柔地讲睡前故事,直到眠眠的呼吸平缓,小声地打着鼾。 她轻手轻脚合上画本,关掉了床头灯,阖上门离开。 走廊里没开灯,光线昏暗,远处照进客厅的光,电视的声音传来。 放着一首歌—— 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 一听就是少儿频道。 简卿靠在门上,眼睫低垂,敛下一层阴翳,看不清瞳眸里的情绪。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手机屏在黑暗里发出光亮。 是一封新的邮件信息。 简卿打开邮件看。 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姣好的脸部线条。 邮件来自怀宇游戏,是她的正式offer通过了。 入职时间是1月4日,过完元旦就上班。 她盯着邮件愣神,食指指腹在手机背面来回摩挲。 明明是一个不用犹豫的选择题,一个一眼就知道往哪走的十字路口。 简卿锁上屏,发出一声轻叹,迈开步子往客厅去。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靠枕,没换衣服,还是白天的西装长裤,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解开,领口微微敞着,里面深邃的锁骨隐约可见。 他眼皮微垂,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脸上的表情淡淡,见她从里面出来,视线移到她身上,“眠眠睡了?”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两人的对话,像极了寻常三口之家,每天平淡常见的对话。 简卿坐得笔直,背部僵硬,两只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来回摆弄。 陆淮予似不经意地看向她,将她的拘束和异样看在眼里,他慢慢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电视上。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在靠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也不急着问,等她自己开口。 简卿有些坐立难安,不知过了多久,她抿了抿唇,终于鼓足了勇气,“那个,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闻言,陆淮予缓缓直起身,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示意她说。 他的教养一直很好,看电视就看电视,说事就说事,是准备认认真真地听她说。 没了电视嘈杂的声音做遮挡,简卿反而更加紧张。 她盯着男人漆黑一团的眸子,张了张嘴,“就是——” 简卿向来不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人,不过是辞掉家教去实习。 家教和未来的工作,孰轻孰重,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说不出口。 怕陆淮予觉得她是个没有定性,不负责任的人。 舍不得眠眠,怕小家伙伤心。 辞了家教,以后就和这一家人,不会再有关系了吧。 明明她是连老房子,都说不要就不要的人。 想到这里,简卿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我最近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明年我就大四了,要为毕业以后的工作做准备,所以家教的工作以后就做不了了。” 她偷偷看了眼陆淮予的脸色,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只是侧着头,静静听她说,甚至连眼皮也没掀。 “我问了秦阿姨,她儿子下周就能出院了,我想着正好家教和照顾眠眠的工作也做到月底结束。”她顿了顿,“如果眠眠还需要家教,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介绍我的同学来。” “......” 说完,简卿的手来回揪着衣服下摆,等他反应。 陆淮予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清淡淡,应了一声‘好’。 没有说挽留的话,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也没有抱怨她的意思。 就是她告知,他知晓。 简卿预设了很多他的反应,却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反而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好像他总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让她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升起的愧疚感在不知不觉中渐散。 “你现在还缺钱吗?”他突然问。 简卿一愣,想起很久之前,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凌驾于她之上的冒犯。 而是平静无澜地询问,好像缺不缺钱和天气好不好一样平常,不带一点怜悯或好奇。 她笑了笑,依旧很坦荡地回:“还缺的。” “那你介意把家教的时间挪到周末吗?”他说,“之前是周一到周五,下午三点到六点。如果改到周六周日,上午十点半到下午六点,时间上是一样的,价钱不变。” “......” 本身陆淮予给开的家教工资就已经很高了,如果把一周的家教时长集中到周六日,收入非常可观。 简卿有些心动,却又觉得不好,“可是画画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小朋友如果一整天都坐着画画,效率反而会变低。” “我请你的目的,也不全是教眠眠画画。”陆淮予解释说:“她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平时工作忙,秦阿姨年纪又大了,照顾眠眠的生活起居还可以,但是陪不了她玩。” “......” 简卿沉默,敢情她是个陪玩的。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简卿不可能真就心安理得的当个陪玩。 而且,她在害怕。 害怕她真的像周珊珊说的那样,陷进去。 陆淮予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让她处在很舒适的状态。 理性。 儒雅。 行为举止皆透着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裕的家庭里长大,接受很好的教育,养尊处优,家里费心费力教导出来的。 干净得没有一丝污点。 和她不一样。 简卿不是那种没什么心理承受能力的人,不会因为别人拥有好的,就去嫉妒或者自卑。 但也不敢去碰触,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抿着唇,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最后摇了摇头,“对不起啊,我周末可能没有时间。” 拒绝的话说出了口,就再没有挽回的可能。 林亿说她是个不会诉诸感情的人。 好像的确如此,她一直是习惯去克制感情,而不是顺着感情走。 就像现在这样,她摸到了一点边,又因为害怕和怯懦,立刻缩回了手。 “......” 陆淮予盯着她清亮的眸子,瞳孔里映着排斥与抗拒。 半晌,他垂下眼皮,淡淡地说:“没事,是我考虑不周。”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陆淮予重新打开电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少儿频道看。 晚上九点,一集动画片播完。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系起衬衫最上两颗扣子,抚平袖口的皱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出声打破僵局,“我晚上还要出差,这几天应该都不回来。” 嗓音低哑徐徐,没什么情绪,好像没有在介意她刚才的拒绝。 一切又恢复如常。 “啊?”简卿一愣,微微讶异,这么突然的出差。 “嗯,院里临时决定的。” 下午他给简卿打电话的时候,正好是手术结束的间隙,之后的门诊他是请同事代的。 不过陆淮予的门诊,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代的,他拜托的是周瑞的媳妇儿秦蕴,她也算是协和医院口腔外科有名的专家。 冬至那天陆淮予没给人代班,这会儿又请人代班,人情欠了总是要还的。 所以原本计划让秦蕴去国外参加的学术会议,作为交换,陆淮予替她去了当作还人情。 陆淮予起身先去眠眠的房间看了眼小家伙,然后回到主卧收拾行李。 他收拾的很快,没几分钟就拖着行李箱出来,真是说走就走。 简卿坐在沙发上,挥手道别,“拜拜,路上注意安全。”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叮嘱道:“晚上记得锁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简卿点点头,“知道了。” 语气轻描淡写,似不甚在意的样子。 陆淮予看着沙发上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和他道别以后,就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没有回头看他,也不知道心虚什么。 他轻叹一声,开了腔,“简卿。” 每次他喊她名字时,两个音符的组合变得很好听,简卿忍不住心里一颤。 “你做了对的选择,不要有负担。”他说,“这一个月辛苦你了,眠眠画画进步了很多,也很开心。以后如果你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 简卿睁着眼睛,视线聚焦在电视屏幕上,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低沉缓缓很有磁性,宛如醴泉清冽。 耐心地安抚她,让她不要有负担,又仿佛是在道别。 玄关处传来轻轻的阖门声,陆淮予已经离开。 偌大的房间一下变得空荡荡起来。 明明就更有负担了。 - 接下来一整周,简卿都没有再见到陆淮予,倒是沈镌来得勤,变着花样地哄眠眠玩。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整座城市都洋溢在跨年的喜悦里,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比往常更耀眼。 秦阿姨也回家和家人一起跨年。 眠眠对跨年还没什么概念,喝了牛奶,洗漱完就早早地睡觉了。 简卿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看跨年晚会,显得有些冷清。 过完今天,她的工作也就结束,以后应该再没机会来这里了吧。 跨年晚会每年都是一样,好坏参差的歌手和明星。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在电视里看见了岑虞。 岑虞很知道怎么展现出自己的美,一袭高定长裙,包裹住她纤秾有度的身段,栗色的长发瀑布一样散开,又娇又美。 就是歌唱得实在不怎么样,简卿默默地调低了电视音量。 微信不停在震动。 寝室群里的两个姑娘聊个不停。 周珊珊:【新年快乐啊!!!】 林亿:【?】 林亿:【这还没到点儿呢。】 周珊珊:【哦不好意思,忘了日本和国内有一小时的时差。】 几天前,周珊珊就和男朋友飞去了日本,泡着温泉跨年。 周珊珊:【那过一小时我再来。】 周珊珊:【你们都在怎么过跨年呢?】 林亿随手拍了一张酒吧的照片。 她还在‘消失’驻唱,今晚和乐队一起跨年。 林亿随口闲聊道:【今天‘消失’挺有意思,组织了一场活动,叫什么《醉情36问》。】 “......” 简卿看到林亿发的信息,呼吸一滞。 周珊珊非常直白地吐槽:【哦这我知道,不就是个约炮局?】 林亿:【没有吧,我看就是把两个独自来的顾客安排坐一起问几个问题,聊聊天呀。】 周珊珊打了一长串省略号:【............】 周珊珊:【林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纯?】 不光林亿,就连林亿黑色皮夹克上的朋克铆钉也觉得受到侮辱。 林亿:【怎么不说是你太脏!群里还有小朋友呢,不要带坏小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简卿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乖乖纯纯的,什么也不懂的女孩子。 林亿聊到这些敏感的话题,就想着避开简卿,所以刚才其实她就是懂装不懂,想把话题岔开。 周珊珊就烦林亿这种避讳的模样,半点不肯她在简卿面前扯这些成年人的话题。 她翻了个白眼,真正玩得开的都还一声没吭呢,这会儿装什么纯。 周珊珊:【嗯嗯是我脏,不然你问问简卿,看她怎么说。】 那时候她可都撞见了,‘小朋友’跟着一个男人离开了酒吧。 第39章 怀爱若窃贼。 简卿没想到周珊珊会扯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锁上屏装死。 因为她们说起了‘消失’酒吧的事情,简卿情绪有些低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简卿很少和人提及,其实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简阡,比她小七岁。 阿阡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在医院的日子比在家的日子多。 陈媛要顾店忙不过来,简卿自懂事起,就帮着每天往医院给妹妹送饭。 阿阡一直很乖,打针吃药从来不哭不闹的,最喜欢端着小板凳,看简卿画画、写作业。 简卿向来文化课成绩不好,半天写不出一道数学题,痛苦地把脸揪着一团。 阿阡就会捂着嘴,咯咯地笑说:“姐姐大笨蛋,等我上学以后学会了,再来教姐姐。” 陈媛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就是为了攒出给阿阡做手术的钱。 后来她走的时候,简卿刚刚高考结束,阿阡还在上小学。 那时候简宏哲大概是真的伤心过吧,抱着她的棺椁哭地撕心裂肺。 他在陈家面前,声泪俱下地保证他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让陈媛放心的去。 结果呢,陈媛的尸骨未寒,没几个月,陈妍就怀孕了。 简宏哲也是声泪俱下,说会照顾好陈妍和他们的孩子。 左右都是一家人,陈家人觉得与其让简宏哲找个外人,不如让陈妍嫁过去,也不会亏待陈媛的两个孩子。 那时候简卿刚刚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她暑假打工,还有找小姨陈梅凑的。 因为简宏哲说,要留着钱给阿阡看病。 简卿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个跨年夜,街上的人都洋溢着笑脸,期待新年的到来。 她接到阿阡的电话。 小阿阡低低地啜泣,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懵懂和不解,她问:“姐姐,爸爸说我的病治不好了,明天要带我出院回家,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到那时候简卿才知道,简宏哲和陈妍早背着她,把陈媛辛辛苦苦挣了许多年,留下的那一笔给阿阡治病的钱,拿去在渝市买了套学区房。 连装修都装好了,就等着陈妍的孩子出生,搬过去住。 阿阡的病,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就算成功了,以后也要花费很多的钱吃药。 简宏哲和她说,“人要向前看。” 他的话冠冕堂皇。 没有明说的是,阿阡是他和陈妍的拖累。 他已经有了新的孩子,是个男孩儿,那才是老简家的希望,而不是阿阡这个病恹恹的孩子。 仿佛阿阡是他们蒸蒸向上日子里的绊脚石,被他一脚踢开,然后假惺惺的还要掉两滴眼泪。 简卿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觉得自己渺小无助,后背无依。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人潮里,来来往往的人,喧闹欢乐,悲喜不通。 后来她怎么进的‘消失’,怎么一杯一杯地喝酒,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全都记不清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酒店,床头柜上留了一张银行卡和便签。 便签上用圆珠笔写着六位的数字,字迹工整,是银行卡的密码。 简卿以前看过一句话。 “如果有人用钱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要是能救阿阡的命,一点点自尊又算什么呢。 简卿有些庆幸,她喝酒会断片,也就不用去回忆过程,去反反复复鞭笞,她是怎么丢掉自尊的。 这三年她拼了命的勤工俭学,画外包,做家教,就是想要一点点地捡回自尊。 在旁人眼里看可能有些可笑,不过是一场买卖,卖的人竟然还想把钱还回去,也不嫌亏。 好在从她一点点还钱开始,那个人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接受,当做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债务关系。 简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内心深处,早已化作沉疴,如今又被重新揭开,依然是鲜血淋漓。 她不后悔,也不恨谁。 只是觉得,好像从此失去了可以被爱的资格。 客厅阳台的门没关紧,风从门缝里泄进来,裹挟阵阵寒意。 简卿打了个哆嗦,懒得动弹,扯过沙发上的羊绒毯盖在身上。 低低的温度让她整个人恹恹的,跨年晚会又唱又跳,歌舞升平,也让她提不起劲。 她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阖上有些酸涩的眸子,意识涣散,没什么期待的,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 玄关处传来轻轻地开门声,微不可闻。 男人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大衣搭在臂间,领带被他扯得松散,衬衫最上两颗扣子解开,好像累极了,不自觉地拧着眉,眼神里透着应酬后的疲惫和倦意。 在他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小姑娘后,漆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放大,眉心舒展开来。 客厅里很安静,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地灯发出暖黄色的光,电视屏幕光忽明忽暗。 简卿缩在沙发的一角,盖着白色的毯子。 乌发散落在肩上,睡着时的神态温顺、平静。 半张侧脸隐在阴影里,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小扇子似的眼睫盖下,洒下一片阴翳。 她的呼吸很轻,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小小一团,像一只慵懒的奶猫儿。 陆淮予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漫长,生怕惊动熟睡的人。 他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仿佛被眼前的一切治愈,洗去一身纤尘。 怕吵醒她,陆淮予没有穿拖鞋,就这么走到沙发旁,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身形挺拔,肩膀宽厚,挡住了光线,将简卿整个罩在阴影里。 目光久久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幽深沉沉,半明半昧。 瞳孔里映着眼前的人儿,宛若盛着宇宙星光。 着了魔似的。 仿佛成了窃贼,窥视着稀世的珍宝,又不知道为何,小心翼翼的,不敢去碰触。 周围的环境好像静滞。 电视发出嘶嘶的嘈杂声,主持人大声地喊着—— 3。 2 1。 陆淮予轻轻地开口,“新年快乐。” 声音低哑徐徐,微不可闻,克制又压抑。 很快就融进空气里,随风消散了。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简卿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感受到他离得自己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视线灼灼,滚烫炽热。 零点的钟声敲响。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烟花。 漫天金雨,宛若火树银花不夜天。 明暗交错的火光,映在简卿的脸上。 倏地—— 她的脸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紧贴着心脏,甚至听得见有力的心跳声。 陆淮予将她抱起,动作轻柔缓慢。 扑面而来的薄荷香在空气中扩散,夹杂着淡淡微醺的酒味,萦绕在鼻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他的掌心温热,扣住她的腰腹。 简卿丝毫不敢动作,屏住了呼吸。 生怕惊动了将她温柔以待的人。 卑鄙地贪恋这一瞬,好像男人身上浅浅的酒气把她也醉了。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又不够慢。 陆淮予抱着她,走过客厅和走廊,侧身用手肘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将她轻轻地放下。 柔软的床铺将她裹了进去,羽绒被盖在她的身上。 脑袋陷进蓬松的枕头里,乌发散落至四处,在她的脸上像羽毛一样掠过,痒痒刺刺,一直蔓延至内里。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帮她拨去脸上惹人不适的碎发。 指腹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触感清晰。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一点点光从门外泄进来。 直到门被阖上,偌大的卧室里,重归无垠的黑。 简卿眼睫微颤,睁开明亮盈润的眸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动了动,脸颊滚烫,贴着枕头微凉。 而后翻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子里。 一米八的大床上,鼓起小小的球。 沉沉的黑暗里,藏匿着她耳根处的绯色,红得滴血。 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冲出身体。 真是太糟糕了。 - 简卿一晚上翻来覆去,裹着被子打着滚,睡不着。 都说是漫长无垠的夜晚,在今晚却显得格外短暂。 天色露出鱼肚白,透过窗帘的缝隙侵入。 意味着,她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 不想和陆淮予当面告别,简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收拾走她所有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用过的牙刷,毛巾,几只铅笔和颜料。 除了那副木质的画架不属于她,却被她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各种颜色,好像是她在这个家里留下的唯一痕迹。 简卿抿了抿唇,从茶几上扯了张便签,用铅笔一字一顿地写下了四个字,贴在了画板的右上角。 “新年快乐。” 第40章 我的人。 元旦结束的第一个工作日。 简卿按照邮件offer里约定的时间到了怀宇游戏本部大楼,在大厅登记以后,前台小姐姐帮她联系了hr。 没一会儿,电梯口走来一位穿汉服的小姐姐,手里抱着一沓的简历。 陈语书温温柔柔地和简卿打招呼,领着她去了二十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大多数情况下是陈语书在说,介绍着大楼布局,二楼是健身房,三楼是咖啡厅,大楼后面是露天的篮球场,每一层都配备了太空舱,工作累了可以猫里面睡觉。 仿佛一个观光导游,应该是对每一个新入职的员工说过一遍又一遍才有这样的流畅度。 出了电梯以后,有两道玻璃门,挡住了办公区域。 陈语书扯过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工卡刷开门禁,玻璃门左右徐徐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办公区域。 简卿从来没有在公司上过班,印象里的职场环境还是那种一小格一小格的格子间,压抑又沉闷。 怀宇游戏的办公区却让她大为吃惊。 一条条的白色长桌,视野开阔,没有任何的阻挡,一览无余。 几乎每张办公桌上都配备了两个显示屏,一排都是人体工学椅,员工懒懒散散地在工位上办公。 每个人的工位上,都彰显着鲜明的个性。 有旁边摆着七八层高书架的,有桌上放满手办周边的,也有一溜红红蓝蓝游戏盘的,ps4、ns、xbox主机及手柄外设一应俱全。 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激烈地讨论,争的眼红脖子粗。 其中一个人,就是裴浩。 “不是,这个美术资源,没说要进版本,为什么就给提了?现在场景贴图都丢了,你说怎么办?”裴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显示屏问道。 “是美术支持部来说场景水面效果不好,让我们改一下...”弱小无助坐在椅子上的美术小哥说。 另一个瘦瘦黑黑的男人怒道:“他们知不知道明天就封包更新了?这是要一个个场景测试过去,游戏里几百个场景,测不测得完都两说。” 他是风华录项目的主测试李桓,测试团队负责的是测试游戏bug,保证游戏质量和稳定性。 美术小哥小心翼翼地说:“嗯...夏哥说辛苦了。” “......” 裴浩沉默,这已经不是辛苦了,是命苦。 他深深叹了口气,当游戏策划的,最要紧的是会忍。 裴浩拍了拍李桓的肩膀安抚道:“得了,夏诀说什么就是什么,改吧。” 制作人这么说,李桓也没办法,耸耸肩,“晚上夜宵点点好的,准备干一宿吧,美术也别走,出了bug省的再把人叫回来。” “行行行,辛苦了辛苦了。”裴浩对着测试、美术点头哈腰,卑微得不像个制作人。 虽然让步了,但他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忍不住啧了声,“美术支持部这帮人,真他妈难伺候。” “......” 简卿一路走过隶属于风华录项目的十几排工位,他们的对话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 两个人吐槽的还是她即将入职的部门,简卿默默地权当没听见。 倒是陈语书有些尴尬,笑了笑打圆场,“别介意啊,美术支持部就是这样,把控各个项目的美术效果,你就理解成是甲方爸爸。” “甲方爸爸嘛,被骂是很正常的。”她朝简卿眨了眨眼睛,“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 “好的。” 几句话的功夫,陈语书带着她到了美术支持部。 一张空着的工位上,放着两张显示屏,数位板,散乱的鼠标键盘和电脑主机。 “这是你的工位。”陈语书环顾四周,周围的两排工位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早上十点。 “美术支持部的应该都还没来上班,你先把电脑装好,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理论上,公司正常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但美术支持部的负责人夏诀对于考勤完全不管,自己以身作则地迟到,整个部门的白天不来,晚上不走。 后面夏诀天天审批下属的考勤补填审烦了,索性和大老板打了声招呼。 直接把美术支持部的上班时间改成了弹性制,不管几点来,工作满八小时就可以。 明目张胆搞特殊,也没人敢说,谁让他们画的东西就是牛逼呢。 陈语书友善地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上班第一天,加油哦。”她握拳比了一个fighting的手势。 简卿点点头,乖乖地道谢,“谢谢语书姐。” 目送陈语书走后,简卿盯着桌上散乱的电脑配件和插线,开始组装。 她的动作慢吞吞的,对着一个插头看了半天,不知道插在主机的哪个口插。 恰逢此时,余光瞥见一个人,手里捧着一杯黑咖啡,往这边走来,在离她不远处的工位上坐下。 男人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的,明明是休闲随意的穿搭,却也显得很好看。 他的长相干净俊朗,剑眉星目,抿着唇,好像没什么精神。 夏诀早上被邻居家装修的声音吵醒,逼得只能早早地来上班,起床气还没消,黑着一张脸,谁也不想理。 “那个——” 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能不能请你帮我装一下电脑呀,我不是很懂。” 夏诀皱着眉回过头,刚想怼她,装电脑不会找it吗,就看见一张眼熟的脸。 柔软的黑发乖乖巧巧地被别在耳后,露出一整张脸,素面朝天,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眼眸干净清澈,仿佛沁着盈盈的春水。 五官每一处都长到他的审美上。 很快夏诀就记起来她,他招进来的‘妹妹’。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把脱口就要说出的话,收了回去。 然后改了口风,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地说:“可以。” 简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谢谢你啊。” 夏诀喝了一口黑咖啡,压了压心里的火,起身走到她的工位,帮她装电脑。 简卿本来还想帮忙,给他递线什么的,结果给的线都不对,干脆后面当起了甩手掌柜,站在旁边看。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简卿的手背在身后,有些拘束地把玩,越看眼前的男人越眼熟,才想起来,好像是之前原画设计大赛遇见过,她还顺手给了人一杯咖啡。 “你也是因为参加比赛拿了名次进来实习的吗?”她没话找话。 夏诀扫她一眼,没否认。 简卿环顾一圈到现在还空无一人的两排办公桌,刚刚又听了一耳朵裴浩的吐槽。 她悄悄小声地和同届实习生交换感想,“感觉美术支持部好像有点拽哦,这么晚了也没人来上班。” “......” 闻言,夏诀的动作一顿,破天荒地反思了大概一秒后,觉得她说得没错,点点头,“是有点。” 裴浩刚才因为夏诀给他找了事儿,屁股坐不住,想来给夏诀找不痛快,结果正巧撞见了夏诀在给一个妹子装电脑。 妹子背对着他,看不清脸。 裴浩瞪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什么时候看夏诀这逼做过这种给新人装电脑的粗活儿。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因为实习生不会装电脑还嘤嘤嘤就把人辞退的夏诀吗? 他啧啧啧地走上前调侃,“夏老师,真稀奇啊,装电脑不叫it,亲自上手,哪个新人也没见你给这待遇啊。” 简卿听见声音,下意识也回过头去。 “......” 裴浩看到新人脸的瞬间,闭上了嘴。 立刻懂了。 这可不是他嫂子吗。 经过了在陆淮予家撞见简卿后,他已经彻底免疫了。 瞬间觉得夏诀这儿已经算不上什么波澜。 反正是夏诀也泡不到的妹妹,他想了想夏诀吃瘪的样子,还有点期待。 看裴浩盯着简卿傻笑了半天,夏诀皱起眉,冷冷看他一眼,“干什么?有事说事。” “哦,我们新项目美术出了几版朱寿的原画,我怎么看都不满意,你帮忙给提提意见?” 裴浩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 《风华录》目前版本的世界观进程正处在正德年间,由明武宗朱厚照统治明王朝。 这一位皇帝,可以称的上是史上第一昏君,其一生荒诞不经,恣意妄为。 而裴浩口中的威武大将军朱寿,正是这位皇帝为了去边关打仗玩,而给自己取的化名。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将军,游戏里的角色形象,还是希望有一个鲜明的反差。 夏诀把鼠标线和键盘线在主机上插好,直起身,瞄了两眼就不看了,人物比例哪哪都不对,更别说美感了。 “你们这画的什么玩意儿?有提意见的时间,我的人都给你画好了。” “......” 裴浩心里骂了个脏字,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吧。 “那你给我画啊。”他说。 之前朱厚照的第一版人设,就是夏诀给定的草稿,现在是最受玩家欢迎的反派角色。 夏诀冷漠地拒绝,“不行,美术支持部这边没有排期了。” 美术支持部因为要服务于全公司的游戏项目,所以每一个人的工作排期都到了一个月以后。 裴浩看一眼简卿,“你们这不是来新人了吗?就交给嫂——” 差点说漏嘴,把‘嫂子’两个字讲出来,裴浩干咳了一声,“就交给简卿来做嘛。” “......” 简卿站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算是明白她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实习生,想起刚才她还当着人的面说闲话,真是尴尬到窒息。 夏诀看向一旁的简卿,正懊恼地偷偷敲脑壳,觉得有些好笑。 他挑了挑眉,“也可以。” “认识一下,我叫夏诀,美术支持部的负责人。” 简卿:“......” 哦豁。 入职第一天,她就精准地踩到了职场第一个雷—— 当着上司的面说整个部门的坏话。 第41章 陆医生,管管你媳妇儿。…… 一直到中午将近十一点,美术支持部陆陆续续才有人来上班。 每个经过的同事都特别友善地和简卿打招呼。 有的嘻嘻哈哈,话多爱开玩笑的,也有红着脸腼腆的,但都是看上去很好的人,年轻很有活力。 简卿老老实实坐在工位上,除了同事来和她打招呼认人,基本一声不吭。 还沉浸在说人坏话被抓的懊恼悔恨中。 虽然夏诀看起来并不介意的样子,帮她装完电脑,就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位,趴在桌子上,旁若无人的—— 睡觉了。 好像是在把简卿说他拽的事实,贯彻到底。 简卿的工位靠窗,窗台上摆着两盆绿植,午后阳光会洒到桌面上。 部门里最后一个来上班的,是她右边坐着的角色原画组同事,叫肖易,身高一米八五还往上,扎着小脏辫儿,大码的卫衣松松垮垮,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 偏偏有个特别娘的外号,叫‘小姨’。 肖易自从看见简卿,就兴奋不已,时不时的没话找话。 “你多大了啊?” “还在上学吧?大几了?看起来好显小诶。”他偷偷瞄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夏诀,悄悄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哥雇了童工呢。” “......” 简卿正忙着给电脑安装ps和办公软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没有,明年就毕业了。” 说话的功夫,简卿已经打开ps,建了一张空图层,开始打稿了。 两个apple显示器,一个横着用来绘图,一个竖着用来放参考图。 她随意地选了两个颜色,涂了几笔,忍不住感慨,不愧是apple显示器,色彩还原度很高,颜色很准。 肖易手肘撑在桌子上,转着手里的手绘笔,“哎,我真是太感动了。” “我们部门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来过女生了。”他掰掰手指头,算了算,“自从三年前,有个新入职的女生,长得挺漂亮。” 肖易看一眼简卿,中肯地补了一句,“不过没你漂亮。” “......” 简卿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被夸漂亮,很坦然地接受他的夸奖,甚至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她觉得肖易这个‘小姨’外号真是当之无愧,说起这些家长里短来就没完。 肖易继续说:“然后那个女生,入职第一天,就找夏哥帮她装电脑。” “......” 闻言,简卿手里的笔一顿,可不就是她吗。 “夏哥说让她找it,然后人妹子不过就撒了个娇,说不想找it,至于把人怼哭吗?” “结果第二天,夏哥就让人事部把妹子给辞退了。” 肖易撇了撇嘴,“你说,这哪是为了装电脑啊,这分明就是妹子借修电脑之名想追他啊,怎么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从那以后,我们部门,就再也没招过女生了。” “......” 简卿听他说完,只觉得后背一凉。 可能明天她也要离职了。 夏诀闭着眼睛,就听见肖易叽叽喳喳地没完,他皱了皱眉,不睡了,起身走过去。 “肖易,哪儿那么多废话。” 一道冰冷的声音适时地传来。 简卿缩了缩脖子,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得触控笔没拿稳,掉到桌子上滚了滚。 夏诀瞧她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挑眉勾唇道:“别搭理他,不会辞退你的。” 肖易:“???” 他看到了什么,他们整天黑脸的老大竟然对妹妹笑了? 没等他张嘴,就被夏诀一句话打入地狱。 “就你来得最晚还逼逼,明天九点半来上班。”夏诀对着他倒还是一张黑脸。 “......” 肖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没见夏诀管过考勤,怎么这会儿让他那么早来上班。 早起简直是要他的命。 但他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地‘哦’了一声,闭上嘴。 恰好裴浩到他们这边找夏诀开管理层会议,把人给叫走了。 趁着老大不在,肖易转了转眼珠子,立马又开始说话。 “为什么刚刚夏哥说不会辞退你啊?” 简卿抿了抿唇,看着自己办公桌上整整齐齐的设备,插板插线捋得很顺,都藏在了桌板后面。 “因为我的电脑就是他帮我装的。” “......” 妈的。 肖易算是悟了。 不是他们老大不解风情,是之前的人都不对。 顺便也明白自己被揪考勤是什么原因了,肖易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和简卿多说话。 简卿不用应付肖易之后,终于可以专心地画画。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夏诀开完会回来的时候,正午的冬日暖阳从偌大的玻璃窗透进来,照在简卿的脸上,好似一块无暇白玉。 她微微抿着唇,画画的样子极为认真。 腰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拿着触控笔在数位板上来回的移动,白皙干净的左手在键盘上按着快捷键。 柔软的黑发被乖乖别在耳后,在雪白的天鹅颈上扫过,有一缕碎发散落出来,如垂柳杨枝轻轻晃荡。 好像有一道微光,不自觉的,他迈着步子往她的方向走。 “你的脸部构图有点问题。”夏诀双手抱臂,站着看她画了一会儿后开口道。 简卿画得投入,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抬起头才发现是夏诀。 她的视线重新移回到屏幕,盯着她的画稿,皱起眉,看不太出来问题,“哪里不对?” “笔给我。” 夏诀倾身动了动,绕过简卿的椅子和人,左手接过键盘,右手拿着触控笔,在数位板上勾画。 简卿全神贯注在他的走线上,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他以一种圈住的姿势,圈在他的两臂之间,稍稍抬头,就能抵上他的下巴。 夏诀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五感却被鼻翼间浅浅淡淡的甜橘香占据。 女孩乌黑的发顶离他的脸很近,碎发羽毛似的掠过,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 “???” 裴浩来美术支持部找场景美术看《风华录》水面修改效果,远远的,正巧撞上了眼前的这一幕。 两人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 这不合适吧?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拍下捉奸一幕,立刻微信发给陆淮予。 打开微信,才发现陆淮予从冬至那天就再没理他,连他发的微博也没看。 知道是他的消息肯定又被人自动忽略了。 裴浩撇了撇嘴,不计前嫌,好心地给陆淮予打了个微信视频电话。 没一会,电话接通。 手机屏幕里,映入眼帘一张好看的脸,五官深邃,眉骨精致,让人不由愣上一瞬。 黑色的碎发散落至额前,漆黑如墨的眸子沉沉,透着三分的不耐。 “做什么?”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 “陆医生,管管你媳妇儿啊。”裴浩把手机摄像头调转方向,对着远处的两人。 “......” 陆淮予看着屏幕,一眼找到人群里,坐在窗台边的小姑娘,被一个男人圈在椅子里,两人贴得很近,举止亲昵又自然。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融为一体。 他拧了拧眉头,唇角紧抿,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半晌,他敛下眸子说,“知道了,挂了。” 语气清清淡淡,好像并不在意,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 就这样? 裴浩一愣,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阵迷茫。 忍不住嘀咕,这俩人是吵架了? - 在画画这方面,简卿一直是很顺的,从小到大没人说过她的画不好。 她在学校也是专业里画的最好的,虽然周老师也会提一些意见,但接触不到更厉害的人,让她不知不觉中沾上些许骄傲和自满。 刚刚简卿也有观察过肖易画画,虽然他话多嘴碎,但是不得不承认,画是真的好,很多细节是她想不到的。 再看屏幕里,夏诀寥寥几笔,明明改动不大,脸部结构却明显变得更加真实和谐,人物神态也变得更加锐利,记忆点更强。 原本只是为了实习工资来的简卿,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一点点改变了初衷。 在这里,她好像看到了更高的天花板。 夏诀松开键盘和笔,似不经意地撤离,“懂了吗?” 简卿悟性很高,很快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点点头,“懂了。” 她拿起触控笔,接着夏诀没画完的继续往下画,“这样对吧?” 夏诀‘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喜欢这种一点就透的。 于是不再继续看她画,夏诀漫不经心地转身往回走,一眼看见贼眉鼠眼趴在隔壁书架,朝这边看的裴浩。 “你在干嘛?”夏诀皱起眉,冷冷地问。 裴浩偷窥被抓了个正着,尴尬地笑了笑,才想起自己的正事。 “哦,这不是来新人了吗?正好我想请美术支持部吃顿饭,就今天晚上。” 请吃饭是他们的一个传统,一般《风华录》一个大资料片上线后,裴浩作为制作人,会分部门的请大家吃饭,犒劳这一段时间的辛苦加班。 程序部、美术部和测试部都已经吃过了,就剩下美术支持部。 虽然美术支持部不隶属于风华录项目,但是这版本也帮了很多忙,自然也是要请的。 夏诀自然是知道这一传统,没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可以。” “ok,那我去订个位置,我知道有一家烧烤很好吃。”裴浩解锁手机屏,走到一边,打电话给秦蕴让她帮忙订位置。 裴浩口中说的那家烧烤,叫‘无名’烧烤,在协和医院附近的小巷子里,知道的人很少。 之前他爸得了口腔癌住院,裴浩和口腔外科的医生们混熟了才打听到这么一家。 无名烧烤一般是不接受预订的,但是特地去店里说一声,老板也不好意思拒绝,就会给留个位置。 - 傍晚时分,南临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 到了六点半下班,他们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去吃饭。 公司离协和医院本身距离就不远,只是协和医院那块不好停车,大伙就三三两两打车去了。 由裴浩带路,很快就找到了藏在巷子里的烧烤店。 小小的门面,门口挂着藏蓝色的日式帘子,店里的面积也不大,中间是两张长桌和长板凳。 暖气烧的很旺,即使屋外还下着雪,屋里依旧是很暖和。 他们占了一桌,另一桌人还没来,空空荡荡,估计也是预定的。 店里只有店老板和一个伙计,老板负责烤串,伙计负责点单。 菜单就是一张薄薄的塑胶纸,菜色名字还是手写的。 裴浩熟门熟路,每种串都是五十串五十串的往上点,“大家想点什么随便点,管够。” “还有冰镇啤酒先来一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诀抬起眼皮,问旁边的简卿,“你喝酒吗?” 简卿摇了摇头,“不怎么喝。” 裴浩闻言,才想起来现在除了他们这帮大老爷们,还多了个妹妹。 他翻到菜单背面的酒水单,“那你喝点别的饮料?可乐?” “......” 简卿犹豫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陆淮予不准眠眠喝可乐的样子。 最后摇了摇头,“我喝白水就好。” “哎,吃烧烤喝白水多没劲啊。”话是这么说,裴浩还是帮她叫了一壶白开水。 等烧烤的功夫,大家剥着盐煮毛豆和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大多数的话题都是关于游戏的。 这时另一桌的客人也来了,人也不少,十几个。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精致裙装的女人,一头黑色长发被盘起,优雅知性,很有气质,颇有古典美人的意味。 裴浩像是和她认识,挑了挑眉,打招呼道:“秦医生,你也订了位啊。” 秦蕴笑了笑,“可不呢么,都跑一趟了,总不能只帮你订吧。” 她帮裴浩来烧烤店订位置的时候,想起颌面外科好像也很久没聚餐了,就顺便订了一桌。 等他们的人一一落座,突然不知是谁出声问:“陆医生呢?” 秦蕴对面还空着一个位置,她看着菜单,解释道:“他还有个病人要看,一会儿过来。” 简卿双手捧着陶瓷水杯,低垂着眼皮,有些百无聊赖。 裴浩他们说的游戏话题,她也听不太懂,只能愣愣地发呆。 夏诀抿了口啤酒,看出她开始游离于社交场合之外,食指骨节敲了敲桌子,“聊点别的吧,天天做游戏,出了公司还聊游戏,累不累。” 肖易目光在简卿和夏诀身上打转,决定肩负使命,当好他们老大的僚机。 他拿起一个空啤酒瓶,放在桌子中央,“不聊游戏那不如玩游戏呗,酒瓶转到谁,谁就要真心话大冒险。” 这帮做游戏的,都是些爱热闹起哄的,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 “那我先转啊?如果选真心话就要连续答三个问题哦。” 肖易右手扣在酒瓶上,转动腕部,酒瓶快速的转动起来。 恰巧此时,门外的帘子被人掀起,带进一阵寒意。 简卿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 男人乘着风雪而来,身形挺拔修长,笔挺的黑色西装,高定布料包裹着肩宽腰窄,很少有人能穿西装穿得像他这样好看,处处透着匀称完美。 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墨,薄唇轻抿,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疏离与清冷比往日更甚。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视线移至她的脸上。 简卿有一瞬间的愣神,怔怔的和他对视,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撞见陆淮予。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酒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直到慢慢地停下,正正好落在了简卿面前。 第42章 想惹他生气。 男人的气场冷沉,长相极为好看,即使是安安静静地进入到店里,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夏诀,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陆医生,这里——” 隔壁桌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男人,出声招呼。 陆淮予收回落在简卿身上的视线,似不经意地在坐在她旁边的夏诀身上略过。 脸上的表情淡淡,睫似鸦羽,敛住了瞳孔里的情绪,好像是有些不高兴。 简卿看见他走到隔壁桌空着的位置坐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递给秦蕴,“一会儿喝酒,你先喝点酸奶垫垫。” 周瑞听说今天他们科里聚餐,知道秦蕴肯定会喝酒,特意让陆淮予帮他给媳妇儿买盒酸奶。 秦蕴接过酸奶道了声谢,“晚上不上班,你也喝点酒?”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拆开一次性碗筷,婉拒道:“我还要开车,白水就好。” 简卿和他中间虽然隔了两张长桌和两个人,分别是肖易和秦蕴,但因为小店的面积不大,桌椅摆的很近,彼此的脸看得清楚。 两桌人讲话的声音也很清晰。 她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亲昵又熟稔。 背对她的女人,肤白貌美,身段极佳,盘起的乌发一圈一圈,有一缕垂落在颈上,平添风情万种。 和陆淮予淡淡清冷的气场,莫名的相配。 肖易盯着啤酒瓶,打了个清亮的响指,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他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简卿,第一轮就是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简卿这才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异样,“真心话吧。” 闻言,肖易挑了挑眉,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气嗝,然后盯着简卿提问。 “那我问了哦。”他说,“你有男朋友了吗?” “......” 裴浩翻了个白眼,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哪还用问,男朋友不就在人对面坐着。 只是感觉这俩人看起来怪怪的,刚才谁也不搭理谁,裴浩原本还想招呼陆淮予坐过来,好气气夏诀,也没敢出声。 简卿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 裴浩一愣,怎么就没有了?他下意识朝陆淮予的方向看去。 隔壁桌的角落里,陆淮予低垂眼皮,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手里把玩着玻璃杯,对他们这一桌的热闹玩笑无动于衷,好像并不在意。 裴浩收回目光,满腹疑惑,忍不住心里嘀咕。 难道这么快就分手了? 肖易闻言,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继续下一个问题,“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角落阴影里的男人,缓缓停下了把玩玻璃杯的动作。 视线聚焦在玻璃杯上因为反光折射发出的十字光亮,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听觉不知被哪一处占据。 “......” 简卿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适。 但总归是游戏,也不想表现的那么玩不起。 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陶瓷茶杯,浅绿色的茶叶在里面浮浮沉沉。 最后缓缓开口,“有的。” 没什么好遮掩的,有就是有。 闻言,支手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的夏诀抬了眼,看向她。 肖易一听,觉得有戏,“那你喜欢的人现在在场吗?” “......” 简卿对上肖易好奇的眼睛,唇角紧抿,陷入了沉默,就是开不了口。 恰好此时,隔壁桌点的啤酒上了上来,秦蕴利落地用开瓶器开了一瓶,倒进玻璃杯。 她举起杯,落落大方地敬坐她对面的男人,声音温柔,含着笑意,“淮予,这次出差辛苦了啊,多亏你替我去了,不然我可吃不了去越南的苦。” 陆淮予懒懒散散靠在身后的墙上,就着杯子里的白水,象征性地抬了抬杯,受了秦蕴的敬酒。 “小事。”他淡淡地说。 秦蕴看起来温温柔柔,但性子爽快,一杯把酒闷了。 她透过杯底玻璃,悄悄观察着陆淮予。 他们从上大学起就是同学,然后是同事。 后来她和周瑞结婚,陆淮予还是伴郎,关系熟的不能再熟。 秦蕴向来是通透会观色的,看出他今天的情绪不佳,低着头,也不讲话,一副游离于场合之外的样子。 她拿起瓷盘上架着的一根筷子,探过身,敲了敲他的杯子,眼神询问。 陆淮予回过神,好像在逃避什么,站起身来,“我出去抽根烟。” 简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关注对面的那两个人。 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就是不受控制的,直直地穿过嘈杂的环境音,传入耳畔。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闷又涩。 原来陆淮予说他出差,走了那么多天,是为了帮秦蕴。 肖易看简卿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害羞了,又问了一遍,“到底在不在场啊?” 简卿轻扯了下嘴角,可能是她自己想多了吧,被周围的人调侃玩笑多了,还当了真。 她抬起头,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不在。” 轻飘飘的两个字从背后传来,陆淮予掀起帘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走出店。 肖易脸色有点僵,条件反射地去看了眼夏诀,看来他们老大的魅力还是差点意思。 夏诀倒是没什么反应,伸手按在啤酒瓶上。 “问完了吧?”他说,“那我来了。” 啤酒瓶快速旋转,发出摩擦桌面的声音,而后慢慢停下。 指向了肖易。 “......” 夏诀抬了抬眼皮,好像预料到了一般,“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肖易缩了缩脖子,对上他凉凉的目光,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他,“真、真心话。” “你是处男吗?”夏诀问得直接。 “......” 顿时肖易脸上五颜六色走马灯似的,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是。” 夏诀瞥他一眼,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桌上发出一阵爆笑,大伙三言两语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哎,小姨,你自己的事儿都没解决,还好意思关心人家妹妹的感情状态。” “要不要哥哥帮你介绍几个妹子认识一下啊。” 肖易:“......” 呜呜呜,老大为什么要搞他。 妹妹有喜欢的人,就把气撒到他身上。 正好此时热腾腾的烧烤上桌。 夏诀耸耸肩,“那我没问题了。” 他竖起桌上的啤酒瓶,游戏告一段落,“吃饭吧。” 裴浩推荐的烧烤店,的确很好吃,味儿够正,就是有够辣的。 简卿不太能吃辣,偏偏又爱吃,吃得嘴唇都肿了,拼命地灌水解辣。 水喝多了,吃到一半,就想去卫生间。 小店里没有厕所,得去小巷子里的公共厕所。 “要我陪你去吗?”夏诀放下筷子,低声问。 简卿穿上外套,红了一下脸,哪有上厕所要陪的,赶紧说:“不用不用。” 夜已经深,小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无名烧烤的招牌发出微弱的光亮。 简卿掀开帘子走出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昏沉的脑子清醒不少。 雪下得比傍晚时分更大,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脸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冰凉冰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一路灌入五脏肺腑。 空气中散发着浅浅淡淡的烟味。 简卿往左转身,才发现靠在门框边上,悄无声息的一道身影,差点没吓她一跳。 男人的身形提拔,隐匿在阴影里,宛若沉默的巨兽。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间夹着一根烟,忽明忽灭。 他微仰着头,缓缓吐烟,黑色的碎发散落至额前,看不清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明晰深刻的下颚线。 这还是简卿第一次看陆淮予抽烟,举手投足处处透着矜贵与优雅,又多了几分野,仿佛从神坛跌落的堕神。 陆淮予看她从里面走出来,很快把烟按在垃圾桶上的小石子里熄灭,本身就不算浓的烟味,在室外渐渐消散。 简卿有些心情不好,不想理他,想要径直越过他。 小巷的出口被垃圾桶挡住了一半去路,又被陆淮予占着另一半路。 偏偏他还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让路的意思。 简卿没办法,只能开口道:“麻烦让一下。” 陆淮予低头盯着她,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两颊因为在里面空气不流通,闷得染上一层绯红。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眉心紧锁,唇角抿成一条线,盈润的眼眸里透着三分疏离。 “第一天上班怎么就不高兴了?”他问。 语气清清淡淡,哄小孩似的,轻而易举将她的情绪看穿。 “......” 他不问还好,一问简卿顿时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简卿瞪他一眼,“和你有关系吗?” 声音里携着愠怒,可软软糯糯的,反倒像是娇嗔。 陆淮予挑了挑眉,不知道谁招惹了她,今天这么大的火。 明明他都还没生气呢。 看她心情不好,陆淮予自觉不再惹她,让开了路。 简卿立刻侧身窜了过去,往小巷更深处走,听烧烤店老板的指路,里头有一个公共厕所。 陆淮予单手插在西服裤兜里,漫不经心跟在她后面,“你去哪儿?” “......” 简卿没搭理他,就那么一路大步往前走。 等走到公共厕所,她整个人懵住了。 这根本就是几块木板搭成的破茅房,里面乌漆麻黑,也不知道有些什么。 简卿的双腿实在是迈不进去。 陆淮予看出她的意图,轻轻勾起嘴角,“走吧,我带你去医院上厕所。” 协和医院的门诊楼就在几百米开外。 简卿不知道为什么,恼起他来。 突然就不喜欢他无时无刻的好教养,好像对谁都是一样的关心和照顾。 突然就很想惹他生气,想知道他永远沉静似水的模样裂开以后会是什么。 她仰起头,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一字一顿,“我们很熟吗,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无人的空巷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还有回音。 漫天的大雪,像是一道幕墙,隔在两人中间。 周遭一切仿佛静止,就连雪花落下的速度也变慢。 第43章 被他的手圈住。 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脱口而出的话,像是覆水难收。 简卿说完的当下,立刻就后悔了。 他们之间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朝陆淮予生气呢。 她一向不是会别扭、矫情的人,也不愿意去和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感情。 好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忍让,只要不侵犯到她底线时,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在陆淮予面前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地就卸下伪装和设防,表现出她性格恶劣的一面。 不带过滤的,把自己身上负面情绪传给他。 简卿眨了眨眸子,雪花落在眼睫上,冰冰凉凉,裹挟着一阵寒意。 空巷里还残留着她说过话的回音—— 即使教养再好的人被这样言语的暴力对待,也会觉得被冒犯。 就算不生气,也不会想再理她了吧。 陆淮予沉默许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放过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小姑娘像是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双手揪着衣服的下摆,抿着唇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倔什么。 真是小没良心的,翻脸就不认人。 说心里没有气是假的,他骨子里的骄傲提醒他,没道理上赶着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看到她冻得红红的一张小脸,干净盈润的眼睛,就是和她计较不起来。 简卿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周遭的环境仿佛凝固。 直到耳畔传来男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他缓步走上前,倾身靠近,微微弯着腰,将她敞开的外套拢了拢。 而后慢条斯理地帮她把大衣扣子一个一个系上。 刚才简卿出来的急,想着很快就回去,外套也没好好穿,只随随便便套在身上。 羊角扣的环扣收得很紧,很不好扣。 他一点不着急,很有耐心地将羊角扣一点点穿进去。 像在帮小朋友穿衣服。 陆淮予的个子很高,挡住了光线,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简卿的视线只能到他胸口,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瞳孔倏地放大。 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她一动不敢动,任由他的动作。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很快羊角扣被他系好,外套不再漏风,变得温暖起来。 两人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一前一后。 陆淮予帮她穿好外套以后,好像的确如她要求的那样不再管她。 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仿佛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简卿跟在他身后,心里空荡荡的,又觉得委屈。 等快走到无名烧烤店门口的时候,陆淮予突然停了脚步。 简卿低着头没看路,直接撞上他宽厚的背,鼻子一阵疼,下意识‘嗷’了一声。 听见发出的声响,烧烤店门口拥抱接吻的两个人立刻分开。 虽然动作极快,还是被简卿的余光瞥见。 巷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还是让看的人忍不住一阵害臊,简卿红了红脸。 被抵在墙上的秦蕴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一巴掌拍在了周瑞的胸口,瞪他一眼。 周瑞舔着唇角,没皮没脸地笑了笑,媳妇儿的口红真好吃。 他把秦蕴挡在墙角,而后才转过身去瞧扫兴的人。 透着微弱的光线,认出是陆淮予,以及他身后被半遮住的女人,娇小玲珑,贴的他极近。 周瑞‘啧’了一声,放松了警惕,半点没被撞破的尴尬,反倒是调侃起对方。 他挑了挑眉,拿腔拿调地说:“陆医生,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有带人钻小巷子的一天。” “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藏的够深啊,连我和秦蕴都瞒着。”他不依不饶,“赶紧介绍一下啊。” 陆淮予脸上的表情淡淡,岔开了话题,“你今天不是有晚课吗?” 显然周瑞不吃他这一套,“哎,没劲了啊——” 就连秦蕴也帮着她家男人起哄,她笑了笑,“就是啊,怎么给看看都舍不得呀。” 陆淮予将简卿整个人挡在了身后,没有让开的意思,像是不想让对方看清她的脸。 既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撇清,简卿不想让人再误会,索性探出了脑袋,大大方方地露了脸。 然而在看清对面男人长相的瞬间,她顿时僵住了,下意识地叫人,“周、周老师...” 心虚又小声。 明白了难怪陆淮予要挡着她,要是被不认识的人撞见,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就好了,以后也碰不上面,倒也不用在意。 但被学校老师撞见,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从巷子深处一起出来,解释都得解释半天,还不一定能解释清楚。 “......” 周瑞盯着眼前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立刻看向陆淮予,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的不敢苟同。 好歹他是个大学教授,在熟人面前没个正形,但在学生面前还是要保持他为人师表的形象。 周瑞不再开玩笑,轻咳一声,皱起眉,冷冷地问:“陆淮予,你这什么情况?” 怎么就搞到他学生头上去了? 虽然周瑞没那么老古板,也不反对大学生和步入社会的成年人谈恋爱。 但是看到自己的朋友和他的学生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别扭。 不知不觉拿对他的道德标准,去约束起陆淮予,潜意识里认为是不对,不该的。 更何况这事儿还极有可能是他一手促成的,毕竟之前是他介绍简卿给陆淮予做家教,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是接受不了。 秦蕴看周瑞脸色不对,拉了拉他的手,“老公,怎么了这是?” 简卿的视线转向秦蕴,听见她喊周瑞的那一声‘老公’,瞬间愣住。 她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眼眸,脑子转了几个圈,许久才反应过来,所以刚刚她是误会了? 脸上腾地一下染上绯红,又羞又愧,不敢扭头去看站在她旁边的陆淮予。 周瑞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胳膊揽过秦蕴的肩膀,告状似的,“你问他!” 看他好意思说吗,臭不要脸,勾搭他学生! “......” 秦蕴疑惑不解地看向陆淮予。 他的脸上清清淡淡,没什么表情。 半晌,终于开了腔,“你想多了,她和我不熟。” “......” 耳畔传来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简卿低着头,眼睫微颤。 他说的是,她和他不熟。 主语是她。 好像是在无声的控诉,是她单方面的和他不熟。 周瑞明显不信,嗤笑道:“你蒙傻子呢,不熟还带人来吃烧烤。” 秦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陆淮予旁边的小姑娘,认出她是和裴浩一起来的。 “哎呀,他们俩确实不是一起来的,你就别瞎猜了。”她用手肘捅了捅周瑞。 陆淮予的为人,她是相信的,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扯谎。 再说刚才她在烧烤店里,就没看他们俩说一句话,就算是认识也会打个招呼吧。 秦蕴怕周瑞吹胡子瞪眼的,没事都说得有事了。 她笑了笑说:“我和老周先走了,账我结了,当是谢你替我出差。” 周瑞心里觉得有些堵,找茬儿地说:“有啥可谢的,这不是还你上周一下午替他代班吗?” 他嘟嘟囔囔颇为不满,“本来那天你休假,我们还计划去象山看红叶呢。” “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门诊也不看了。” “......” 闻言,简卿一愣,想起来上周一下午那天,可能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去蹦床公园了而已。 她当时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下午没有班,连问也没问一句。 “好不容易才碰着我媳妇儿休假,我也没课的日子,等到下次,象山的红叶早谢了。” 周瑞就这毛病,一旦唠唠叨叨起来,就跟祥林嫂似的没完。 “......” 秦蕴自然是晓得,伸手在他微双带肉的下巴‘rua’了两下,“差不多得了啊,回家了。” 周瑞被媳妇儿的手‘rua’得舒服,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埋在在她颈窝蹭了蹭,笑嘻嘻地说,“得叻,回家回家。”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陆淮予,眼神里好像在警告,你别搞我学生啊。 “......” 简卿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受到了一些些冲击。 周老师平时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严厉,平时里不苟言笑的,没想到在媳妇儿面前,会是这样的。 跟只撒娇的大狗子似的。 等他们渐渐走远以后。 小巷子里又冷清下来,空气重新凝固。 “......” 简卿有些迈不动步子,站在原地半天不动。 陆淮予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白色的卡,递给她,“出了小巷往右拐就是门诊楼,你拿这个卡,可以刷开门禁。进去以后左拐再走到头就是卫生间。” 他的声音低哑徐徐,只是比刚刚多了几分疏离清冷。 依如简卿要求的那样,不管她了。 虽然他还是借给她门禁卡,耐性地指路,但也是保持在对陌生人友善的程度里。 “......” 简卿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卡,攥进手里,薄薄的一张,棱角分明,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她抬起头望向他。 男人在她的视线投来时,移开了他的目光,眼皮低垂,凝着不知某一处。 漆黑一团的眼眸里,有些许暗淡,薄唇轻抿,看起来好像是不高兴,但依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他从西服裤兜里摸出一包软盒烟。 冷白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烟盒上轻点,好像等她一走,就要准备继续抽烟。 若观察得细致入微,能发现他敲击频率的混乱,心不在焉。 简卿知道今天是她没道理,胡乱地发脾气。 她不安地揪着外套最上的一颗羊角扣,最后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想去拉他的袖摆。 巷子里的光线昏暗,烧烤店的招牌光亮越往下越暗。 简卿摸黑去抓,偏了点位置,袖摆没拉到,倒是拉上了他的手。 陆淮予自然垂下的手,五指微微弯曲。 简卿扣上他的大手时,拇指按在他的手背,其余四指抵着他的掌心,好像被他的手圈在里面。 触感清晰,温热柔软。 “......” 陆淮予低着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食指条件反射的微微上抬。 他侧过脸看向她,眼眸渐沉,却没有开口,好像在等她先主动,不疾不徐。 简卿也愣了,有些尴尬,藏在头发里的耳根发烫。 好在被她抓住的大手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她决定若无其事的将错就错。 她抿了抿唇,小声怯弱地开口,“晚上医院没有人,我害怕,你能陪我去吗?” 第44章 她的狐狸。 陆淮予抬了眼,直直盯着她看。 他有些跟不上她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的变化。 明明刚才还板着一张小脸,对他满是抗拒。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宛若奶猫儿似地呢喃。 她眨着明亮懵懂的眸子,眉心蹙成一团,轻轻晃着他的手,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柔软的指腹微凉,在他的掌心无意识地摩挲,像是羽毛掠过,痒痒麻麻,一路痒到内里。 陆淮予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烧烤店里小姑娘回答的那三个问题还历历在目。 自有记忆开始,他想要的东西,一直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不管是学业、成就、社会地位或是金钱物质。 甚至不用怎么主动,好像就那么落在他的手里。 唯独这一次,他不确定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对着一个假想敌嫉妒地发狂。 卑鄙地想要把她从那个人身边抢走,忍不住贪恋现下她表现出来的亲呢,即使这份亲呢并不只是对他。 烧烤店年久失修的招牌在这一刻结束了它的使命,再也发不出光。 小巷里彻底归于沉沉的黑夜。 简卿看他许久没有反应,心里越发没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重新泄了下去。 她正要松开手,倏地就被陆淮予反握住。 十指交握,他的大手干燥温暖,指腹上有薄茧。 将她的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简卿的瞳孔微微放大,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下意识轻轻往外撤,他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简卿的手由僵硬到渐渐放松,任由他就这么牵着她。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好像就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在小巷里的时候不觉得,直到走出去,才发现整座城市都已经染上一层雪白。 银装素裹,漫天飞雪,在黄色路灯的照耀下,敛去了冷意,反而让人觉得温暖又踏实。 好像是为了照顾她的步子小,陆淮予走得不快。 明明协和医院门诊楼就在不远处,简卿却觉得走了许久,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洁白一片的地上,被他们踩出一大一小两条脚印。 手心被他捂热,好像有电流从掌心一路蔓延至全身。 简卿忍不住,偷偷收了收五指,回握住他的。 男人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唇角轻轻勾起。 - 协和医院门诊楼晚上空无一人,即使到处都点着灯,亮堂堂,仍旧透着一股子的阴森诡异。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明显的消毒水味道。 简卿缩了缩脖子,几乎是贴着陆淮予在走,眼睛不敢乱瞄,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不知不觉死死攥着男人的手。 陆淮予倒是没什么感觉,好像是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的。 他瞥了一眼惨白着脸的小姑娘,笑了笑,“真的害怕?”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像是往无知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空荡的医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简卿屏住呼吸,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抱怨,“哎呀,你别说话。”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语气软软糯糯,像极了是在娇嗔。 陆淮予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再逗她,乖乖地不说话。 他带着简卿熟门熟路地找到卫生间。 “去吧。” 看出简卿脸上的紧张情绪,他补充道:“没事,我在外面等你。” 简卿往卫生间的门里探了探,犹豫许久,才缓缓松开攥住他的手。 “你别走啊,我很快的。”她不放心地叮嘱。 陆淮予低下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半晌,开了腔,“我不会走的。” 嗓音低缓徐徐,眉眼里极为认真。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做着承诺。 即便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也不会走。 心甘情愿当个卑鄙的小人,也要把她从别人那里抢到手。 - 等她的功夫,陆淮予百无聊赖地点开微信,最上方是裴浩打来的那一通微信电话。 他抿着唇,点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张小姑娘被圈在夏诀怀里的照片,刺眼夺目,再一次提醒着他。 陆淮予的眸色幽沉,辩不明情绪,而后长按那条消息,删除。 目光顺着聊天界面往上,看见了裴浩许久以前发的信息。 裴浩:【微博分享:风华录游戏美术原画设计大赛获奖作品赏析...】 裴浩:【这就是你说的比我早???】 裴浩:【tmd那天在车上你们俩跟我装矜持呢?】 陆淮予眉心微蹙,不明所以,点开了微博的链接。 - 卫生间里一如外面,空空荡荡,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穿堂风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简卿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不受控制的窜进各种恐怖片里的画面。 她憋着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上完了厕所,然后冲到洗手台。 从洗手台的角度,能够看清站在门外的男人。 简卿原本提着的心落了下去,她凑到自动感应出水的水龙头下方,一边洗手,一边悄悄观察他。 陆淮予斜斜靠在白色的墙上,微微低着头,拿着手机在看。 屏幕发出蓝色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眉骨精致,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他看的极为认真投入,漆黑的眼眸里仿佛盛着宇宙星光,唇角轻轻勾起,也不知道看了什么,让他这样高兴。 简卿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双手搓起的泡沫,被细细的水流冲走。 右手被他牵过的触感却仍旧清晰,像是被灼烧似的滚烫。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将两边的黑发别到耳后。 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根子。 镜子里的人眼眸盈润含春,脸上的表情透着深深的无力。 ——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及时止损啊。 也不知道哪来的占有欲,想要把他据为已有,不管她配是不配。 -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陆淮予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顺手锁上了屏。 “好了?”他问。 简卿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两只手插在外套的兜里,右手偷偷虚抓了一把空气,好像还在回忆刚才牵手的感觉。 很喜欢。 又不好意思再主动。 回去的路上反倒没有像刚进医院时那么害怕。 两个人肩并肩的走,谁也不讲话,气氛安静却也不尴尬。 陆淮予没有带她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小段的远路,穿过儿科楼的住院部。 住院部的外墙是她之前画的墙绘。 简卿自从画完墙绘以后,隔了许久,还是第一次从第三视角看她的画。 她扭过头颇为自豪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这些都是我画的。” 像极了求表扬的小朋友。 陆淮予单手插在西服裤兜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眼含笑,颇为捧场地说:“我知道,画的很好。” 像极了不吝惜表扬的家长。 他们走过长长的墙绘,五彩缤纷,睡觉的小兔子,跳舞的小鸡。 这一面墙的尽头,是她最后画的小王子和狐狸。 陆淮予走到头时,蓦地停下了脚步,轻轻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简卿。”他说,“能告诉我吗,你刚刚在生气什么?” 嗓音低缓徐徐,认认真真地询问。 极为慎重地对待她先前的坏情绪。 简卿一愣,原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埋进茫茫的雪里,就这么揭过去,没想到陆淮予并没有打算带过,而是直接地问了出来。 她眨了眨盈润的眼眸,真实的原因说不出口,只能低着头,盯着地上的雪,一言不发。 陆淮予直直盯着她看,漆黑的眼眸如墨,想要将她脸上的表情看穿。 偏偏小姑娘此时皱着眉,又关上了沟通的口子,不愿意去表达。 半晌,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简卿,问题是需要解决,而不是逃避的。” 简卿的眼睫微颤,这是陆淮予连着第二次叫她名字,每次他在引导她时,就会喜欢带着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音符,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好听,勾人心神,不自觉地受他引导。 她嗫嚅着,嘟嘟囔囔地说:“可是我已经解决了。” 声音越说越小,透着十足的心虚,不敢让他知道,问题的产生和解决过程。 陆淮予以为她是想要蒙混过关,又像以前一样,把情绪憋在心里自己消化。 “你在我抽烟的时候,对我使用了暴力沟通。” “我问你问题,你用反问呛我。我想带你去卫生间,你让我不要管你。” “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他一句一句地分析她的行为,慢条斯理,很有耐心,清楚地描述观察结果。 最后他顿了顿,得出了结论,“所以你是不喜欢我抽烟吗?” “......” 简卿对上他漆黑一团的眼眸,陷入了沉默,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我不喜欢烟味。” 陆淮予了然,他从西服裤兜里摸出一包软盒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而后他的视线重新移回,凝着她,缓缓地开口,“我可能有些时候,不太懂你的意思,也会不小心忽略掉你的感受。” 他的年龄和简卿差了九岁。 说大不大,说小不也小,也可能理解不了小姑娘的想法。 “如果你不说,我怕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如醴泉清冽,缓缓流淌进她干涸的心田。 简卿仰着头,直直盯着他看。 他望向她时,眼眸认真,姿态很低,好像在等她的驯服。 男人背后的墙上,小狐狸站在蓝色星球上,远远地望着小王子。 “这就是我的秘密。”狐狸说,“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 狐狸永远的成熟,包容,默默地为小王子付出。 大雪扑簌扑簌地在下,像极了小王子和狐狸站在麦田里,听到的风吹麦浪声—— 简卿怔怔地看向他。 鼻尖突然的一酸,再也忍不住了一般。 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环抱住他的腰。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服布料,感受到他有力起伏的心跳声,温热又真实。 第45章 她要往前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彻底静止—— 纷纷扬扬的白雪,蒙住了陆淮予的视线,看不太清,眼前的一切恍若不真切。 怀里的小姑娘小小一团,猝不及防,紧紧地抱住他。 女孩的身体温温软软,纤细的双臂环着他的腰身。 一股扑面而来的浅香占据他的感官。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怔怔地盯着前方。 过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发梢间有细碎的雪花,仿佛缀着星子,耀眼璀璨。 不敢有丝毫的动作,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很慢,生怕碰碎了宛若美梦幻境的此刻。 简卿一时冲动,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抱抱他。 抱抱她的狐狸。 原本从头到尾,都是她没道理,乱发脾气。 结果反倒是陆淮予在用他的成熟和温柔,迁就着她。 她的脸埋进他宽厚结实的胸膛。 男人身上有清爽的薄荷香,携着浅浅淡淡的烟草味,明明很好闻。 言语的暴力伤人,说了就收不回,要么被反复鞭笞,要么只能选择遗忘,但伤害会一直留在那里。 鼻尖在他白色衬衫上蹭了蹭,像小奶猫儿似的讨好。 “对不起。”她小声地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我和你很熟吗’是反的。 ‘可不可以不要管她’也是反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却直接穿透他的心脏,蔓延至内里,仿佛击中他心中最柔软的某一处。 自然垂下的手臂,一路酥麻到食指指尖。 陆淮予缓缓抬起手,揽住她的腰,回抱住她。 “我知道。”他淡淡地开口,自顾自地轻笑,忍不住一般。 ——知道是他的小匹诺曹在说谎。 昏黄的路灯打在他们身上,拉出两条一长一短的影子。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将她整个人罩住,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掌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 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安抚着她的情绪。 掌心温热,力道温柔。 感受到他指尖处若有若无地抚摸,隔着衣服布料,仿佛触电一样。 简卿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等她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主动的那一方,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几乎是要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感觉越来越热,腿也有些发软,站不住似的,几乎是靠在他的身上。 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 好像到现在才知道害羞似的。 她悄悄动了动有些酸涩的胳膊,又舍不得松开,贪恋这一份温暖。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在一片白茫茫里,路灯昏黄安静,静默地照耀着相拥的两人,不言不语。 雪花轻飘飘落在简卿滚烫的脸上,立刻融化成了细细密密的水渍。 直到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简卿受到了惊吓,像是秘密遭未知的人所窥探,她猛地抬起头,要向后撤走,仿佛一只要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陆淮予被她突然的动作,差点没磕到下巴。 他缓缓放松了对她的禁锢,伸手摸出西服裤兜里的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拧了拧眉头。 ——是急诊室打来的电话。 他看了眼小姑娘,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抱歉,我接个电话。” 简卿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好容易缓下来的热,又像着了一样,脸颊红得滴血。 她慌忙躲开他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陆淮予自接起电话以后,似乎立刻切换成了工作状态。 冷静。 镇定。 从容。 和刚才的温柔清冽,判若两人。 眉心不自觉地蹙起,薄唇轻抿,快速地接收对面的信息,几秒之内给出判断。 “明白了,先请眼科会诊,准备手术。”他说,“我马上到。” 陆淮予挂了电话,目光移至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低着小脑袋,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百无聊赖地踢雪玩儿,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小情绪。 可可爱爱。 让人舍不得走。 简卿抿着唇,听见他打完了电话,不敢抬头看,怕她又忍不住脸红耳热。 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男人伸出手,在她乌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好了,开心一点。”他说,“我临时有手术,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声音低缓徐徐,像是在哄小孩。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简卿又忍不住的上头。 好在陆淮予赶时间,听她应了一声以后,大步流星就往急诊室去。 他逆着风雪,走路带风,好像每一个步子,都在和死神抢时间。 简卿怔怔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晚上是一口饭也没吃。 全陪着她在瞎折腾了。 现在又要上手术台,不知道多久才能下来。 当医生好像真的很辛苦,一年到头没有休息时间,三餐常常不按时,所以他的胃才不好的吧。 - 简卿慢悠悠晃回烧烤店,脸上的绯色已经褪去。 店里依旧是热火朝天,原本分开的两张长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合成了一桌,聊到一起去。 裴浩和这帮颌面外科的医生护士本来就都是老熟人,来回互相分了些烧烤串儿。 由他这个社交达人在两桌之间充当粘合剂,伴随酒意的作用下,大家很快亲如一家。 “......” 裴浩余光扫到她,看了眼时间,调侃道:“你这是掉厕所了吗,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我们都要收摊了。” 简卿尴尬地笑了笑,没做解释。 她注意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占了,之前在隔壁桌没见到过,应该是后面到的。 女人一袭修身的米色针织裙,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曲线,丰腴柔媚。 衣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胸前大片雪白,性感得不像话。 她的长相柔美,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眼角缀着一颗泪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是口腔外科新来的主治医生,林觅。 刚来了协和医院没多久,就斩获无数男医生的芳心。 林觅双手撑在桌上,懒懒散散的,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挤出一道傲人的事业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诀聊天。 夏诀强压着不耐烦,十句里面只回一句。 余光瞥见简卿,冷冷地对她说:“你该让位了。” 偏偏林觅好像特别吃夏诀这一款的,越是对她没好气,她越来劲。 “可是我就是想坐在你旁边啊。”女人的声音又娇又软。 她转头看向简卿,礼貌客气地正色道:“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简卿看这架势瞬间了然,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的原则,笑了笑,“你坐你坐,我随便找个位置就好。” 林觅朝她眨了眨眼,道了一声‘谢谢’。 顺势指向陆淮予之前的座位,“不然你坐那儿吧,陆医生临时有手术,不回来了。” “啊?这都几点了,是急诊那边的?”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是啊,我看急诊的微信群里在说,西三环出了一起车祸,一辆超载货车转弯的时候侧翻,患者面部重度损伤。”一位男医生说。 “陆医生主刀?” “不是,小刘吧,他今天值班。”年纪稍大一些的护士长说,她对每天排班表很熟悉。 林觅抿了一口酒,支着下巴,“国内颌面外科的主任医师都这么辛苦吗,每一场大手术都要跟?” 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的医院任职,最近才回国,对国内医疗体系还不太熟悉。 按照她以前的工作经验,升到主任级别的医生,基本上就是坐坐门诊,搞搞研究,按时休息,只在手术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做做决策。 像陆淮予这样,场场手术能到场就到场的,还真没见过,未免负责到过于谨慎的地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心的随口一句问题,让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 简卿向来会读空气,察觉出了不对劲,皱了皱眉。 然而颌面外科的同事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缄默,似乎是打算避而不谈。 裴浩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缘由,笑了笑,插科打诨换了话题,“林医生以前在美国哪个城市工作呢?” “纽约。”林觅放下玻璃杯,漫不经心地说。 “这么巧呢,夏老师以前也在纽约工作。”裴浩挑了挑眉。 “对了,这周五大老板请客,带项目去小山温泉玩,可以带家属。” 他朝夏诀看去,也不知道是乱点鸳鸯谱,还是故意膈应夏诀。 “你要不要带林医生一起去啊?” 林觅漂亮的桃花眼眯起,两条长腿交叉,高跟鞋轻轻碰了碰夏诀的小腿,“可不可以呀,夏老师。” 她学着裴浩喊他‘夏老师’。 “......” 夏诀脸色一黑,一道凌厉的眼神光朝裴浩射去。 裴浩忍着笑,幸灾乐祸。 没想到夏诀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之前向来是只有别人搞不定他,没想到他也有搞不定别人的时候。 果然对上夏诀这种不给人脸的选手,只要没脸没皮就好了。 夏诀挪了挪位置,拉远了和林觅的距离,不屑一顾地扫她一眼。 “想当我家属?”他说,“你不如做梦。” 语气一如既往的无情,只是好像这次格外的冰冷。 偏偏林觅好像一点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拖着长长娇软的尾音,“好呀——” 她凑近了夏诀,用极轻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而后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梦里和你一起做。”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含在嗓子眼里的话,微微沙哑,挟着几分撩人的欲。 经过女人的红唇,直接进到他耳中,在场的其他人一句也没听清。 “......” 夏诀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为阴沉,什么也没说,猛地站起身,冷冷俯视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一双桃花眼里噙着笑意,好像得逞似的勾起红唇,娇艳欲滴。 简卿低着头,自顾自地吃饭,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肖易看出他家老大正处于爆发的边缘,打着圆场,“哎呀,老大,我想吃你那边的烤鱼,咱们换个位置吧。” “......” 等他们换了位置,气氛才算缓和下来。 林觅耸耸肩,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漫不经心地喝了半杯酒,慵懒又优雅。 肖易自坐下以后,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 他吸了吸鼻子,瞄一眼埋头吃饭,无动于衷的简卿。 低低咳嗽了一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还没等老大追上妹妹,旁边妖精一样的女人就要横插一脚了,比起妖精他还是更喜欢妹妹啦。 虽然简卿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但他打包票,肯定比不上夏哥。 肖易咽下嘴里的烤鱼,故作不经意地问:“简卿,你要不要把喜欢的人带来呀?”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让老大和人正面battle。 简卿一愣,脑子里闪过陆淮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淡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冷矜贵。 泡温泉的话,得脱光了吧? “......” 不受控制想了不该想的。 简卿有些燥,赶紧摇了摇头,“他工作很忙的,应该没有空。” “这样啊。”肖易颇感可惜,调查户口似的继续问:“那他做什么工作的啊?能比我们做游戏的还忙?” “......” 简卿顿了顿,当着陆淮予这帮同事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说:“医生。” 裴浩偷偷瞧了一眼简卿,放下心来。 看来嫂子还是他嫂子。 闻言,隔壁的男医生接了话,“哎,巧了,是同行啊,当医生是挺忙的。” “也不知道当年谁和我说学医好,太他妈的苦了,真是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他喝了一口酒,“要是以后我家儿子跟我说要学医,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大伙因为他的话,乐了,跟着感慨了起来。 夏诀低着眸,指腹在玻璃杯边沿摩挲,想起之前简卿参加原画比赛时的作品,画的角色也是一个医生。 好像一切有迹可循,他轻扯嘴角,刚刚提起的劲又懈了下去。 他早就被消磨殆尽的劲儿—— 遇到喜欢的东西,非抢过来不可的那股劲儿。 两桌人聊着天,吃串儿喝酒,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夏诀看了眼手机,看大家都不再吃东西,“那差不多了,晚上还要加班,就到这儿吧。” 他看向慢吞吞系扣子的简卿。 “你怎么回学校?” 简卿愣了愣,“不是回公司吗?我画还没画完。” 美术支持部其他人,早上来的晚,晚上又出来吃了半天饭,留了不少工作要回去做。 “不缺你这一晚上的,南大离这边挺远的,早点回去吧。” 上司都发话了,简卿也乐得直接回学校,点点头,“好吧,那我坐公交车回去。” 协和医院正好有一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南大,很方便。 夏诀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去公交站。” 还没等简卿下意识拒绝,他补充说:“顺路,我走回公司。” 往公交站的路上,夏诀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大多是介绍公司的具体情况,上下班的考勤时间,每月薪资待遇和福利等等。 简卿歪着脑袋就这么听,时而点头,时而提一些问题。 很快就到了公交站,正好公交车也来了,简卿道了声谢谢,跳上了公交车。 夏诀插着兜站在站台里,眼眸幽深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直到公交车开远,才迈开步离开。 - 晚间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 简卿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雪花落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很快化成水,晶莹剔透了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裹挟着寒意的细风吹走了她脑子里的混沌。 大脑不受控制的去想,陆淮予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做完手术,有没有吃上饭。 公交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很快就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特别的适合思考。 她深吸了一口气,掌心里渗出细密的汗,好像还残留着男人大手温热的触感。 心里窜出一个念头。 突然就一点也不想拖,迫不及待想要和过去告别。 像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简卿摸出手机,点开南临银行app,进了转账入口,选择了最上方的那个账户。 输入转账金额:150,000 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白皙的轮廓。 简卿的目光落在【转账附言】上,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默念,组织着语言。 不带犹豫的,打下一串的字,而后发送,一气呵成。 屏幕中央的圆圈转了一圈,出现一个绿色的勾,提示转账成功。 简卿攥着手机,眼睫微颤,凝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城市。 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从今以后,种种皆成过往,尘封进她内心深处。 她要往前走了。 第46章 带家属。 早上六点的协和医院,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陆淮予拧了拧眉头,眼神里透着疲惫,看起来耗费了很多精力。 患者的情况远比急诊医生告诉他的严重很多,最后是他亲自主刀,才将将把人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他换下一身是血的手术服,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陆医生,辛苦了。”颌面外科正经值班的医生小刘说,他的表情里透着些许的心虚和愧疚。 原本这场手术该是他主刀。 之前他虽然也做过不少手术,但颌面损伤那么严重的,还是头一次。 中途患者的创面大出血止不住,他一时慌了神,手术刀都拿不稳。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累到分不出多余的情绪,一句话也不想说,整个人好像已经麻木。 即使如此,他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无言之中透着安抚的意味。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再过两个小时,又到了上班的点。 干净修长的手,被肥皂洗得发白,按在太阳穴两边,额上的青筋止不住在跳。 身体已经到了累极的状态,大脑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以抑制的活跃。 原本还想着要是手术没什么大问题,他可以中途离开。 晚上和简卿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有话没说完。 现在这个点,小姑娘应该早睡觉了吧。 陆淮予扯了扯嘴角,无可奈何地轻呵一声,他的职业,注定了很多事情都要为之让步。 他摸出手机,锁屏界面显示着一条短信,是南临银行转账的通知提醒。 通知截取了一小段的短信内容——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1456的账户人民币150,000元 陆淮予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滑动屏幕,点进去查看短信详细内容。 转账附言里,写着比往常要长得多的一句话。 “1月还款。算上这几年的利息,应该已经全部还清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了,谢谢。” 字里行间透着生疏,想要撇清关系。 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男人靠在无人的医院走廊里,眼眸低垂,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看不清情绪。 食指指尖在漆黑反光的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 半晌,他选中了所有来自南临银行的短信,按下了删除。 既然不记得了,那就随她的愿,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简卿没想到,她未来画了整整一周的朱寿。 先是出了两版的稿子交上去,夏诀都是皱了皱眉,给她打了回去。 也不是不满意。 每次是一样的理由,“再找找其他的感觉,还可以更好。” 没说哪里不对,也没说要怎么改。 第一次被打回,简卿还是很受打击的,毕竟她一直以来在画画方面顺惯了,在学校里没体验过的事情,上班第二天就感受到了。 后来肖易看出她的沮丧,悄悄安慰,“习惯就好,我刚来的时候,画了一个月的废稿。” “我曾经一度怀疑,是老大在对我进行职场pua。”他顿了顿,“直到我发现,和老大的画一比,我是真废物。” “......” 简卿听他这么说,感觉也没有被安慰到。 后来她算是学会了,就算画出了稿子,也不给夏诀看,直接卡在了自己这关。 她知道自己距离夏诀所在的天花板还差的远,他是在拿对他的标准在要求她。 不知不觉,简卿好像就跟朱寿这个角色杠上了。 甚至还从网上买了明朝相关的历史书,把朱厚照这个皇帝的生平看了一遍。 直到周四这天,简卿也没画出让她自己满意的稿子。 其他部门的人陆陆续续下班,只有美术支持部这块灯火通明。 简卿显然被他们这帮黑白颠倒的夜猫子带得,入乡随俗。 也是晚上不走,白天才回学校补觉。 夏诀被叫去开一个卡牌游戏项目的美术风格会议。 那个项目的游戏制作人想走日式二次元风格,夏诀主张走水墨国风。 两边谁也不肯让,最后争到了大老板那里去。 夏诀早就知道这个制作人不光审美差,还自以为是,极其不好搞定。 与其和他废这个口舌,不如让老板压他,所以夏诀提前就和总裁办预约了向沈镌汇报的时间。 结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顶楼以后,总裁秘书临时告知他们汇报时间要推迟一些。 于是他们在会客厅喝了一个小时的茶,才被叫进去。 一进办公室,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夹杂着青梅和绿叶的气息。 套间休息室原本敞开的门紧闭。 夏诀瞥一眼沈镌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个汇报的好时机,决定一声不吭。 偏偏卡牌项目的制作人是个楞的,表达欲极强。 一会投影讲ppt,一会说用户研究分析结果,全是在自证二次元风格的市场。 沈镌黑着张脸,食指极不耐烦地敲着实木桌面。 等制作人终于说完,他冷不丁地问:“你这个项目能立项了吗?” “?” 制作人磕磕巴巴道:“立、立项会通过了的。” 老板您当时也在的啊。 沈镌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投影。 “我这里没通过。”他不留情地说,“回去再立一次。” “......” “???” 制作人当场崩溃。 他们项目是连着没日没夜加了半年的班,好不容易通过的立项会。 老板说不通过就不通过了,还能这么玩? 夏决忍了半天,还是发出一声嗤笑。 出总裁办公室以后,夏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明年你们项目开美术风格会议的时候再喊我。” 原本美术支持部未来一个月的排期颇为紧张,要为卡牌项目定美术方向,这下倒好工作量立刻减半。 虽然不太厚道,夏诀勾了勾唇,步履轻快地回到二十层。 他食指骨节在桌子上敲了敲,“行了,今天不加班,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肖易受宠若惊,“这么好?明天去小山温泉,今天不是得把明天的工作量完成了吗?” “由于不可抗力,排期空出来了。”夏诀言简意赅,“这个月可划水。” 闻言,以美术支持部为中心,立刻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甚至惊动了隔壁《风华录》有几个还没走的程序,站起来朝这边看。 “......” 简卿虽然职场经验不足,但想也是没几个人见过这么直言不讳让手下划水的上司。 她看了眼电脑屏幕的时间,将将过七点。 手里的角色还没画完,没花多久时间犹豫,简卿决定加班到九点再回去,刚好能赶上宿舍闭寝。 在其他人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没有要走的样子。 夏诀关了电脑,余光扫到角落窗台边的小姑娘,他走过去,“还不下班?” 简卿盯着屏幕,手里的触控笔不停,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她全神贯注画画的时候,像是游走在另一个空间。 别人找她说话,也是保持在礼貌的一问一答,不多说一句。 夏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一列是他没见过的朱寿原画。 每一版的风格都各有不同。 显示屏上方的架子上,摆着几本书,有明代历史,也有明代服饰设计的参考书,书页里夹着不同颜色的标识贴。 “......” 夏诀带人,一般习惯放养。 刚入职的实习生,都是丢个任务就不管了,过程中不给过多的指导和提示,完成的怎么样,就看他们自己。 但实际上,夏诀的考核,并不只针对结果,他们自从接到任务起,每一秒都在受到考核。 像简卿这样知道自己去找专业书看,不偷懒直接上网搜的几乎是没有。 他一手撑在简卿的椅背上,倾身靠近,拿起桌上的一支笔,修长的两指夹住,笔尾在屏幕里其中一个朱寿原画上轻点。 “这个可以了。” 简卿一愣,视线转向夏诀指的那张原画,鼠标滚轮放大。 她歪着脑袋,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最后摇了摇头,“不行,我觉得还可以更好。” 说完,又转过去,继续盯着另一边开着ps的屏幕画画了。 “......” 夏诀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干净澄澈的眼眸,仿佛缀着璀璨的星子,不自觉地轻轻抿唇,神态温和又极其认真。 好像磁石一般吸引人。 夏诀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初一股子冲劲儿的自己。 他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也没打扰。 简卿一刻不停地画到九点,正正好画完最后一笔。 浑身腰酸背痛,脖子跟快要断了似的难受。 她快速把桌面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去赶公车。 目光扫到桌子上,安安静静摆着一盒草莓牛奶。 她愣了神,皱着眉,想不起来是谁放的,许是画画太认真,压根就没注意到。 简卿没多想,连着笔和本子,一起放进包里。 - 项目安排在小山温泉度假酒店,住两天一夜。 周五中午十二点出发,周六下午回来。 这天上午大家想着要出去玩,都没什么心情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水摸鱼。 肖易不死心地问简卿,“哎,你喜欢的人没带来?” “......” 简卿抿着唇,摇了摇头。 想带。 但不敢。 这一周她颠三倒四的工作,和陆淮予基本岔开了时间,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再联系。 简卿向来不是特别主动的人,却也忍不住有些着急。 可是又怕像上次蹦床公园那样,耽误了他的工作。 纠结到后来,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放弃了。 “要坐大巴的同学到楼下停车场集合了。” 项目行政小姐姐的声音响起。 简卿闻言,拎上包,准备搭电梯去停车场。 等电梯的时候,没想到遇到了老熟人,迎面撞上了周珊珊。 周珊珊显然也看见了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你要不要搭我男朋友的车去小山温泉?” 简卿一愣,才记起周珊珊的男朋友也是《风华录》项目的,她应该是作为家属被带来的。 小山温泉距离市中心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项目中心本身有提供大巴,统一出行,但是员工也可以选择自驾前往,时间和行程上就会自由很多。 简卿想了想,要当一盏持续的电灯泡,有点费电,还不如大巴省心。 她抿着唇,委婉地拒绝,“不用啦,我坐大巴去就好。” 周珊珊以为她是客气,继续道:“你不是坐大巴晕车吗?我男朋友他不介意噢。” 她们的关系也不必绕弯子。 简卿干脆直说:“别了,我怕打扰你们俩,我尴尬。” “......” 听她这么说,周珊珊也没再强求,耸了耸肩,“那好吧。” 简卿到了楼下,远远看见露天停车场里停着三辆白色的大巴。 她慢吞吞地往前走,低着头,有些没精打采。 其实不是很想出去玩,一来是和同事都还不算熟,二来她本身就不是爱闹腾的,感觉提不起什么劲。 “姐姐——”突然一道又软又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些熟悉。 简卿下意识抬起头。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寸寸线条透着完美。 长相极为出众,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墨,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嘴角轻轻勾起。 周身一股子矜贵和优雅气质,又因为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敛去了几分清冷疏离。 第47章 一家三口。 冬日午后的阳光正好,如一层薄纱笼罩在远处一大一小的身上。 眠眠没被牵着的小手朝简卿用力的挥舞,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一张小脸白白嫩嫩,脸蛋被太阳晒的有些粉扑扑,咯咯地笑。 小家伙撒开男人的手,迈着小碎步蹬蹬蹬跑向简卿,一把抱住她的腿,仰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她瓮声瓮气地说:“姐姐,我好想你呀。” 声音又奶又糯,拖着长长的尾音。 扑在她身上的眠眠,还不及她的腰高,小细胳膊小身板,小小一团,像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会碎。 算起来自从家教结束以后,她和眠眠确实有好多天没见面了, 简卿心头一软,眉眼染上笑意,揉着眠眠的脑袋,温言细语,“姐姐也想你呀。” 闻言,小家伙皱了皱眉头,嘟起粉粉的樱桃嘴,“骗人,你都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家了。” “......” 简卿愣了愣,注意到眠眠用的措词是‘回家’。 小朋友年纪小,还不懂怎么用词得当,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走近她们,也听到了眠眠的话,没什么反应,也没要纠正的意思,反倒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漆黑明亮,凝视她时,仿佛缀着细碎的星子。 “......” 简卿对上他的眸子,耳根子不由有些发烫。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沈镌送孩子。”陆淮予解释道,“他今天带眠眠去温泉玩。” “?” 闻言,简卿颇有些惊讶,“他也在怀宇游戏上班吗?” 当然,她的措词比较委婉,她其实更想问,原来沈镌还有工作? 之前沈镌一天到晚都往陆淮予家跑,也不干别的,成天哄着眠眠玩。 简卿还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呢。 而且她来公司那么久了,也没碰见过沈镌。 这次去小山温泉的项目只有风华录和美术支持部,按理说都在二十楼办公,总该是能碰到的。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拿出手机给沈镌打电话,让他下来接眠眠。 电话很快被接通。 “我和眠眠在楼下。”他说。 “......” 电话那头顿了顿,男人的嗓音嘶哑低沉,含着沙砾似的,“等一下。” 沈镌轻手轻脚走出休息室,带上门,才压着声音开口道:“岑虞她有点不舒服,估计是去不了温泉了。你能不能带我女儿去?我不想让小家伙失望。” 陆淮予皱了皱眉,视线落在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小朋友身上,简卿蹲在地上,和眠眠拍着手玩儿。 他默不作声地走远了一些,低低地问:“她怎么了?” 手机听筒处传来一道开门声,岑虞离得远远的声音传来。 岑虞像是刚刚睡醒,声音里透着一股迷蒙倦意。 “不行。”她说,“我要去。还有那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 “......” 沈镌无奈地轻叹,没计较她嘴硬不肯承认眠眠是他孩子的事实,伸手扶住她,“你现在站都站不稳,就别逞强了。” “这都是谁害的?” 女人微微提了音调,即使如此,也难掩其中的虚弱,“让你停你停了吗?” “......” 听到这里,陆淮予面无表情,直接挂断了电话。 简卿抬起头,看他黑着一张脸回来,不解地问:“怎么了?” 陆淮予对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眸子,小扇子似的眼睫扑闪扑闪,透着一股子的单纯稚嫩。 他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没事。” 陆淮予把眠眠叫到身边,抱起来坐在他的手臂上,和小家伙平视,“眠眠,沈镌叔叔今天有事情不能陪你去温泉玩了,爸爸带你去好吗?” 眠眠玩着手里刚刚简卿给她折的小纸船,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重重地点点头,没一点犹豫,小脸在男人的颈窝处蹭了蹭,软软糯糯地说:“我想和爸爸去温泉。” 她扭过头看向简卿,问陆淮予,“那姐姐也一起吗?” “......” 一大一小两道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脸上,大的眼神询问,小的眼神里透着十足的期待。 简卿笑了笑,“那就一起吧。” “好耶!”眠眠小朋友开心得手舞足蹈,在陆淮予的胳膊里胡乱闹腾,咯咯笑个不停。 陆淮予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树下。 简卿先去大巴车旁边,和正在记录人数的项目行政报备,告知她不坐大巴。 然后折返去找陆淮予,下意识去坐后座,想着路上可以陪眠眠玩。 打开后车门,简卿一愣,眠眠的安全座椅占了一半的位置,剩下一半,堆满了乱七八糟小朋友用的东西,根本坐不下人。 小家伙嘟着嘴,“爸爸,这里东西太多了,姐姐都坐不下了,你能不能收拾一下啊。” 驾驶座的男人漫不经心回头,扫一眼座位,“还不都是你的东西,要收拾你自己收拾。” “......” 简卿看着座位上堆得比眠眠人还高的尿不湿,有点过于为难小朋友了。 真是严厉的父亲。 她低着头,正准备帮忙收拾。 陆淮予看向她,“你坐前面来,要走了。”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在漆黑的方向盘上轻敲,仿佛是在催促。 简卿看他好像有些不想等,乖乖‘哦’了一声,揉了揉眠眠的小脑袋安抚,然后坐上了副驾驶。 - 停车场里不断有车在缓慢地开出,周珊珊坐在她男朋友赵泽辛的车里。 车窗落至最下,她的手肘搭在窗檐,腕处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沿路的人。 “唉你看那辆车,太帅了。”赵泽辛语气兴奋,年轻的男人对车似乎都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一辆。” 周珊珊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在前方停着的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一边的后车门开着,女人半个身子探进车里。 她撇了撇嘴,泼了一盆冷水,“得了吧,那你不吃不喝要挣十年。” 周珊珊无心一句,赵泽辛却是听了进去,他的家境一般,远不如女朋友家里有钱,所以内心深处一直处在敏感的边缘。 他现在开的车是一辆二手的宝马3系,二十几万,几乎掏光了他的底,就是为了不在女朋友面前露怯。 赵泽辛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 周珊珊专注盯着远处的女人,皱了皱眉,觉得背影有些熟悉,显然没有发现赵辛泽的情绪变化。 随着他们的车越开越近,站在后车门旁的女人直起身子,移步上了副驾驶。 关后车门的瞬间,周珊珊眼尖,看见了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小女孩,还有女人那张好看极了的脸。 “......” 她的眉头立刻揪成一团,伸手拍了拍赵泽辛的胳膊,“你往左开,开慢点。” 赵泽辛不明所以,闷闷地应声,开到了左车道。 黑色保时捷驾驶座的车窗落下一半,遮住了男人半张脸,黑发垂落至额前,只露出挺窄的鼻梁,眉骨精致。 尤其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让人不由愣上一瞬。 那是一张看过一遍就忘不掉的脸。 周珊珊脑海里调取出记忆里的两幅画面,很快将事情联系起来。 酒吧里的一幕。 还有之前在学校门口,简卿被同一辆车给送回来。 什么做家教。 这是上赶着给人当三呢? 老男人看着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连孩子都敢明着带出来一起玩。 两辆车插肩而过,他们的车驶出停车场。 想起之前她还苦口婆心地劝人家,原来人家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周珊珊盯着后视镜里的保时捷,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颇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思。 她轻哼一声,不屑地道:“难怪刚才叫她坐车不坐,原来是有豪车坐。” “啊?什么意思?”赵泽辛问。 周珊珊升起车窗,眼不见为净,“没什么。” 赵泽辛不明所以,敏感的心又打了一个激灵。 - 小山温泉位于南临市的远郊,地处偏僻。 陆淮予按着导航走,很快开出了市区,一路上地广人稀,没什么来往的车辆。 穿过一道铁网织成的大门,像是进入了丛林深处,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木。 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 眠眠一个人坐在后面无聊,不知不觉地呼呼睡着了,打着小小的鼾儿。 简卿昨天睡得晚,加上最近黑白颠倒,生物钟有些混乱,白天就困得不行。 一连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 陆淮予余光瞥向她,小姑娘靠在座椅上,低垂着眼眸,表情恹恹的,眼皮阖上好半天,又睁开,一副强撑着的模样,想睡又不敢睡的。 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猫儿。 他嘴角轻轻勾起,“困了就睡会吧,还要好久。” 简卿抬起脑袋,望向前方铺满落叶的路,眨了眨眼睛,摇摇头说:“我不睡。” 以前简宏哲开高速的时候,陈媛坐在副驾驶,即使再困也不会睡,怕她睡了简宏哲犯困。 简卿不知不觉也受了陈媛影响,觉得开车的人很辛苦,不好意思自己在旁边睡。 陆淮予侧过头,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明明就困得不行,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索性也随她。 车里的空间安安静静,谁也不讲话,氛围却和谐的刚刚好。 即使在空旷无人的车道上,陆淮予的车速依然不快,在限速范围之内。 简卿看向窗外,放眼望去是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冬日里更是填了几分萧瑟和苍凉,独成一色。 不知不觉,比想象中要快的到了小山温泉度假酒店。 酒店停车场里已经停了不少车,看样子都是公司的同事。 大巴车因为限高绕路还没有到。 眠眠还在睡觉,小脸睡得红通通,陆淮予没叫醒她,直接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男人抱着孩子的时候,画面温馨。 不知道为何,就连原本清冷的眉眼也变得柔和,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简卿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后,往酒店接待大厅去。 大厅里富丽堂皇,大理石铺成的地板纤尘不染,酒店接待人员站得笔挺,制服笔挺整洁,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混乱。 沈镌提前告知了他的助理,原本给他准备的庭院套间留给陆淮予。 小山温泉一共有好几处住宿的地方,风格各有不同。 有日式榻榻米风小户型,里面是公共温泉池。 也有小别墅户型,里面是独立温泉池。 但很少有人知道,小山温泉度假酒店还有一处私人不对外开放的野生露天温泉。 位置僻静,以野生温泉为中心,环绕内外双庭院,只对极少数的贵客开放。 助理一眼看见了鹤立鸡群的男人,以及男人怀里的奶娃娃,和老板发给他的照片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长得一样。 他赶紧迎了上去,脸上堆满笑容,“请问是陆先生吗?” 陆淮予顿住脚步,淡淡‘嗯’了一声。 “入住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这是您的房卡,出了大厅一直往北走,就是住的地方了。”助理双手奉上一张黑金色的房卡,金属的质感,一看就很高级。 陆淮予抱着眠眠,腾不出手,简卿自觉地帮他接过房卡。 大堂前台有很多人在排队办入住手续。 周珊珊站在男朋友旁边,等得不耐烦,四处胡乱地看,一眼看见了简卿和她旁边抱孩子的男人。 一副‘一家三口’的和谐景象。 赵泽辛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看什么呢?” 周珊珊撇了撇嘴,示意他看,“我室友。” 赵泽辛顺着她的目光,先是看见了简卿,‘哦’了一声,“我知道,美术支持部新来的妹子,长得挺好看,我们项目好几个同事都想泡她。” 然后他视线左移,看见了大老板的助理,平时趾高气扬的助理,正对着一个男人点头哈腰。 赵泽辛的等级不够,没见过沈镌,只知道今天团建,老板也会来。 他挑了挑眉,来劲了,“没想到她这么厉害,直接搭上我们大老板啊。” “难怪能进美术支持部,还拿那么高的工资,原来是走后门了。”赵泽辛语气里阴阳怪气,又酸又鄙夷。 周珊珊翻了个白眼,“你放什么屁呢,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进美术支持部就是人家牛逼,跟你似的。” “......” 赵泽辛原本是看周珊珊不喜欢简卿,才顺着她的意思,想说几句惹她开心的话,也不知道哪里触了霉头,还反被挤兑。 他沉了沉脸,对简卿的印象更差了。 赵泽辛拿出手机,趁着周珊珊不注意,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清楚地拍到了老板助理和简卿的脸,以及男人抱着孩子的背影。 然后直接发到了风华录项目的美术部群里。 第48章 姐姐也乖。 简卿从包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那我也去办入住了。” 助理一愣,房卡只有一张,以为她是不知道庭院的户型,赶紧解释说:“庭院里面本身就有两间房,不需要再多办。” “这样的吗?” 简卿有一些些疑惑,总觉得流程上有哪里不对。 “先去看看房间吧,现在办入住的人多,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到。”陆淮予开口道。 简卿看向接待中心,每一个窗口都排满了人,果断放弃去咨询的想法,跟着陆淮予往度假酒店北面走。 起初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越往北走,环境越是僻静,园林造景也从人工痕迹刻意明显,到植被灌木肆意生长,不过依然看得出是有人在打理,野而不乱。 走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半米宽,由错落青石板铺成的小路。 小路两旁是一片的竹林,风吹影摇曳, 一节一节的竹子,直入云霄,遮天蔽日,洒下一片阴翳,斑驳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以这片竹林为界限,好像突然从喧嚷的闹市之中,归于平静,连时间也变慢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简卿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路的时候,竹林深处,曲径通幽,出现一幢古色古香的庭院。 “是这儿吗?”简卿自觉压低了声音,生怕是误入了别人的领地。 这么一处庭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酒店住宿的地方。 除了大门是漆黑色的电子门外,其余的每一处,都是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风格。 入目是大片的白,点缀着高级的灰。 光从庭院的外面看,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青灰色的砖雕嵌在屋檐,门楣上,刻着祥云仙鹤,好像寓意此处为仙家居住之所。 “刷卡试试。”陆淮予示意道。 简卿乖乖‘哦’了一声,摸出外套口袋里的房卡,往电子锁上一靠,很快发出‘滴’声,验证通过,啪嗒门就轻轻自己开了。 “......” 还真是这里。 简卿拉开颇有些质感的门,三进式的结构很讲究,走过垂花门,进到四合院式围合成的内院。 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中央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露天温泉,冒着袅袅白气。 温泉边沿围满了湿润的石头,还有一棵年岁很高的红梅,树干一人环抱不住,此时开得正盛。 枝桠延伸到了温泉池上方,池面飘着片片花瓣。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浅浅淡淡的寒梅香,沁人心脾。 眠眠闻到了味道,动了动埋在男人颈窝里的小脑袋,揉着眼睛醒了。 她茫然的四处看,迷迷糊糊,扭过身子,看见了漂亮的温泉池,一下就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说:“爸爸,我想玩水水。” 陆淮予抱她一路,也抱累了,索性把小家伙放下来,牵着她走,“等一下,先去看住的地方。” 进到正屋,外面依旧是古制建筑风格,但里面却是现代简约的装修,两室一厅两卫,连厨房也有。 客厅正对着内院,一整面的透明玻璃,直接就能看见外面的温泉。 简卿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自然和人文的结合,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也忍不住心里感慨,这团建的住宿条件未免也太好了吧。 眠眠显然也是兴奋不已,蹬着小短腿,到处跑着看。 陆淮予视线落在客厅的茶几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套日式浴衣,两件大人的,一件小朋友的。 他似不经意地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叫了声‘眠眠’。 小家伙正趴在玻璃墙上,看外面的温泉,听到声音回过头,屁颠屁颠地往男人身边去跑。 一眼看见了茶几上的衣服,“咦,这是什么呀?” “浴衣,泡温泉的时候穿的。”陆淮予解释道。 眠眠觉得新鲜,抱着她的那一件,白色浴衣印有粉色樱花,粉丝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高高举到简卿面前,“姐姐,换衣服换衣服。” 简卿看完两间卧室出来,才注意到茶几上的浴衣,想起在温泉酒店一般都会提供浴衣和木屐,刚刚一路走来,也看见几个客人穿着。 她拿起自己的那一件,看向懒懒散散陷在沙发里的男人,“那我带眠眠去换衣服了?” 陆淮予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只淡淡‘嗯’了一声。 给眠眠换衣服的时候,小朋友爱闹腾,咯咯地笑,扭着小身子躲闪。 简卿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帮她穿好浴衣。 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换上浴衣,可爱程度立马翻倍,看得人心都萌化了。 简卿忍不住,又给她辫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 眠眠站在落地的镜子前,左转右转,似乎格外的喜欢,时不时用手去摸绑成两股的麻花辫。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姐姐也编辫子。” 简卿笑了笑,她的头发短,编不长,索性从侧边挑出一缕,编了小小一股麻花辫。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就会爱臭美,磨磨蹭蹭了许久。 等简卿带着眠眠回到客厅,陆淮予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上了浴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低着头看酒店的导游册子。 男人的身形提拔修长,挺括立体的黑蓝色浴衣,腰间系着绑带,更衬他肩宽窄腰,斜襟微微敞着,露出里面深邃的锁骨。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他支手撑在侧脸,浴衣宽大的袖摆落至腕处,小臂肌肉线条紧致结实,甚至能看见青色的筋脉。 比起平时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打扮,多了三分不可言说的欲气。 听见响动,陆淮予掀起眼皮,正对上她的目光。 心脏倏地漏跳一拍。 简卿不记得躲闪,只知道怔怔盯着他看。 陆淮予抬眸望向走廊里的小姑娘。 白色的浴衣松松散散,印有淡蓝色的百合花。 莫名想起之前哪本书里看到,百合是美人之花。 裹在浴衣之下的女人,亭亭玉立,身段极佳,甚至盖过了百合的美。 过膝长度的衣裙,穿着棉白色的袜子缀有波浪边,小脚丫子玲珑别致,露出中间藕一样白净的小腿。 乌发乖乖巧巧地垂于雪白的天鹅颈,羽毛似的轻扫,发侧编着一缕麻花辫,平添几分俏皮和可爱。 干净澄澈的眸子沁着盈盈的春水,小扇子似的眼睫扑闪。 好像垂柳杨絮,荡起春水里的圈圈涟漪——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蓦地收回目光,低垂眼眸,睫似鸦羽,敛去瞳孔里的情绪,藏住了呼之欲出的欲望。 周围的环境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滞。 眠眠一点察觉不出两个大人的异样,只觉得陆淮予穿浴衣的样子很好看。 她笑嘻嘻地扑到男人的腿上,瓮声瓮气地问:“爸爸,你看我和姐姐好看吗?” 陆淮予伸手揉着眠眠的小脑袋,重新看向简卿,唇角轻轻勾起,“很好看。” 他的声音低哑徐徐,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眼眸漆黑深邃,看向她时,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简卿脸上泛起淡淡的红。 “那我们可不可以去泡温泉了呀?”眠眠扯了扯男人的袖口,满脑子就想着玩水。 简卿来之前搜过这家温泉酒店,小山温泉讲究的是传统日式温泉的裸/浴泡法,保证温泉水不被弄脏。 原本以为温泉池会是像旅游攻略说的那样男女分汤,没想到是这种庭院里自带温泉池的。 虽然知道她们泡温泉的时候陆淮予肯定会回避,加上院子里的露天岩石温泉看起来泡着一定很舒服,也比起和一堆人下饺子要好多了,但现在还是大白天的,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没做好泡温泉的准备。 陆淮予将小姑娘脸上的犹豫和不情愿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说:“晚上回来再泡吧。” 他把酒店导游册子递给眠眠,“时间还早,你和姐姐一起看看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闻言小家伙嘟着个小嘴,虽然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听话的扭头去找简卿,两个人凑着脑袋一页一页地翻看小册子。 导游册子制作的精致,几折展开,画着温泉酒店的平面图。 开车进来的时候不觉得,一看才知道原来小山温泉酒店占地面积特别的大,几乎是一个自循环的小城镇。 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家日料餐厅和一间小型动物园。 简卿提议,“要不去动物园?正好看完小动物以后去吃饭。” 她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不早不晚,随口问道:“你们中午吃的什么,现在会饿吗?” 眠眠想了想,掰着不太灵活的手指头,“我吃了秦阿姨做的饭,有红烧排骨,南瓜饼,青菜豆腐汤。”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没作声。 直到简卿听他半天没回话,觉得奇怪,抬起头看他,眼神追问。 陆淮予才淡淡地开口:“忘记了。” 他工作太忙,上午看完病人就直接回家接眠眠,然后给沈镌送孩子,确实是忘记中途他有没有吃过饭。 简卿皱了皱眉,“刚吃过的饭还能忘记,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呀?” 想起之前陆淮予就因为晚上不吃饭,半夜胃痛痛醒了,忍不住多絮叨了两句,“你老这样不吃饭,所以胃才会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糯,携着几分娇嗔。 好像有一点点不高兴,生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 头一次被人这样训斥,陆淮予挑了挑眉,并不排斥,反而有一点点享受。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可能是。” “我错了。”赶在简卿不满地看他之前,男人立刻乖乖的认错。 简卿看他态度良好,也就不再多说,揉了揉眠眠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地问:“爸爸中午没有吃饭,我们不去动物园,直接去餐厅陪他一起吃饭好不好呀?” 眠眠手里卷着小册子,虽然眼神里透着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糯糯地应了一声好。 小家伙做了决定以后,又很快开心起来,咯咯地嘲笑起陆淮予,“爸爸不乖,眠眠乖。” 陆淮予笑了笑,没和她计较,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姐姐也乖。” 知道管他了。 - 日料餐厅,是榻榻米式的就餐环境,矮矮的深色木桌,三个人盘腿坐着。 眠眠座位下多垫了一个坐垫,以便她的手能够到桌子。 餐厅的菜品是固定的,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汉语和日语。 日料的口味偏淡,基本上是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以外,就没什么其他味道了。 就连简卿这种口味偏淡的南方人也觉得不好吃。 眠眠一般不怎么挑食,也撇了撇嘴,吃两口停两口。 倒是陆淮予对食物一点也不挑剔似的,慢条斯理把每一道菜都吃干净了。 吃完了还要给简卿看一眼,好像在表现他有很乖的在吃饭。 好在餐厅里的鲜榨果汁很好喝,小家伙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杯。 吃到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她坐不住了,拽拽简卿的衣服,小声地说:“姐姐,我想上厕所。” 简卿放下筷子,牵着小朋友去厕所。 餐厅里的环境特别安静,基本没人讲话,到了洗手间,眠眠憋了许久的实话,忍不住说出来,“这家饭店的菜一点都不好吃,都不如姐姐你做的饭好吃呢。” 简卿笑道:“那下次姐姐再做饭给你吃。” 眠眠上完厕所,踮起脚,在儿童洗手池认认真真地洗手。 她眼睛一亮,然后似想起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行。” “爸爸说,姐姐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能做饭。” 眠眠搓着小手里的肥皂,叹了口气,不满地抱怨,“虽然爸爸有在和秦阿姨学做饭,但是除了煮面条以外,其他的都可、难、吃、了!” “......”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怔怔地接收着一句一句的信息,突然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话语,不经意间,透露的却是男人未曾表露的秘密。 第49章 该死的撩。 简卿靠在洗手间的墙上,低垂着眼眸,忍不住去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比她察觉时还要早。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而无言地付出。 简卿带着眠眠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路过走廊,远远看见陆淮予在前台和餐厅经理说着什么话。 过了一会,经理笑着点点头离开。 陆淮予斜斜的靠在半人高的木质吧台上,双手抱臂。 他低着头,侧脸隐在暗光里,半明半昧,看不明情绪,黑发垂落至额前,只露出挺窄的鼻梁和线条紧致明晰的下颚。 黑蓝色浴衣穿在他的身上,将他原本的矜贵优雅衬托的更加淋漓尽致,在昏暗的吧台灯光下,平添一股冷意。 简卿怔怔地盯着他看,右手虚抓了一把空气,想把眼前男人的每一静帧都画下来。 好像是感受到来自她的目光,陆淮予掀起眼皮,视线越过人群,直直投向她们。 清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染上浅浅的笑意。 正巧这时,餐厅经理回来,不知说了什么,递给陆淮予一个白色袋子。 陆淮予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很有教养地道谢。 简卿朝他走近,她轻咳一声,甩掉满脑子的纷乱念头。 “你在做什么呢?”她问。 陆淮予拎着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解释说:“我找餐厅经理要了一些生食材。你和眠眠都没怎么吃饭,怕你们晚上饿了。” “......” 他的声音低缓徐徐,似不经意的一句话。 惹得简卿脑子里刚刚甩掉的念头,又重新占据上风。 仿佛窥见了他还未曾见光的秘密,不知道该做怎么反应,只心虚地‘哦’了一声。 日料餐厅定菜的量少,一共十几道菜,上菜的速度很慢,等他们吃完离开,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南临的冬天隔三差五的降雪,远郊的雪又比城市里的大,温度也更低,更快积起薄薄一层。 回去的路上,眠眠看见下雪,特别的兴奋,嘴里一直念叨要边看雪边泡温泉。 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大人在催促。 简卿被眠眠拉着走,目光落在稍稍前面的一大一小。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大多数时候是眠眠在说,度假酒店里种了许多植被,小家伙生在城市里,极少见过这些,嘴里问个不停。 男人漫不经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耐心地解释。 明明是平平常常的一幕,不知为何,却让她内心深处觉得很温暖和踏实。 因为餐厅离得不远,他们三个出来的时候穿的都是浴衣和防寒用的羽织。 简卿和陆淮予的浴衣色系都是偏蓝,看起来倒像是不那么刻意的情侣搭配,中间夹着的小团子是粉粉嫩嫩。 很少有人能把浴衣穿得这么好看,更何况是这样高颜值的一家三口,走哪儿都是焦点。 这会儿正是饭点,来就餐的客人变多起来。 经过他们,时不时有人悄悄侧目。 回到住宿的地方,眠眠迫不及待要泡温泉,从她带来的小小行李箱翻出可以在水里玩的小鸭子玩具。 她抱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小黄鸭子,排成一排放在地上,“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姐姐,这个是眠眠。” 被指成陆淮予的那只体型最大,脖子上系黑色的领结。 代表简卿的小黄鸭子体型稍小一些,头上扎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眠眠的小鸭子最小,只有另外两只的一半,胖嘟嘟,可可爱爱。 “姐姐,一会儿我们和爸爸比赛看谁在水里憋气憋的久好吗?”眠眠坐在地上,笑嘻嘻地说。 小家伙年纪小,不懂成年男女之间需要避嫌,满心欢喜地期待三个人一起泡温泉。 一点没看出来,晚上两个大人出奇的沉默。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两个小的收拾,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 简卿磨磨蹭蹭地帮眠眠准备浴巾,觉得如芒在背,又不好意思先开口。 越来越紧张。 虽然心里不是没有令人羞耻的期待,但还是忍不住胆怯。 陆淮予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导游册子,始终没有表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简卿藏在头发里的耳根子越来越热。 就在她以为会这么半推半就一起去泡温泉的时候,陆淮予抬腕看了眼手表,自觉地找理由回避,“我出去溜达一圈,你们先泡。” “啊——”闻言小家伙拖着长长的奶音,失望地嘟起嘴,“你不和我们一起泡吗?” “......” 简卿叠浴巾的手一顿,悄悄呼出一口气,好像是放松,又好像是有一些些失落。 但想想也是,以陆淮予这种矜持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和她们一起泡温泉。 陆淮予在玄关处换外套,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小姑娘身上。 从餐厅回来,她就有些闷闷的,不怎么讲话,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就连他要出门了,也不记得和他说再见。 直到门轻轻地阖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 简卿才回过神来,望向客厅大面的玻璃墙。 男人逆着风雪往外走,身形挺拔修长,庭院里光线昏暗,他的背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似想起什么,放下手里的浴巾,赶忙追了出去。 背后传来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陆淮予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简卿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浴衣的裙摆繁琐,木屐踩在鹅软石的地上,地上被水打湿,滑滑的不太好走。 她走得着急,三步一踉跄的。 陆淮予生怕小姑娘给摔了,赶紧往回走去接她,扶住她纤细的手腕,“地上滑,走慢一点。” 简卿正巧踩在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上,脚下一崴,反手也扣住他的手腕。 隔着衣服布料,感受到男人小臂的肌肉结实紧致。 她微微愣了一瞬,松开手,把伞递给他,“外面下着雪,你撑把伞,别淋湿了。” 陆淮予垂下眼眸,凝着她。 小姑娘仰着头,因为出来的急没穿外套,娇小的身子不自觉在抖,瓷白的小脸冻得有些红。 眼眸干净澄澈,仿佛盈盈的春水,眉若远山,大雪纷扬落在她的眉间,染上一层的白。 他的呼吸没来由的一窒,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抚去她落在眉间的雪花。 简卿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男人的衣袖垂落,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他浴衣袖摆上银色的暗纹。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 温热的指腹沿着她的眉骨摩挲,触感清晰,指腹上有薄茧。 没等她反应,男人接过她手里的伞,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而后转身离开。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伸手捂住了被碰触过的眉骨,像是触电一样,滚烫炙热。 该死的撩。 该死的撩完就跑。 - 因为眠眠的个子矮,温泉池的深度几乎要没过她的头,简卿怕不安全,全程抱着她在玩。 小家伙爱闹腾,折腾来折腾去的,拍着水咯咯地笑。 没一会儿简卿就觉得胳膊酸的不行。 好在小朋友本身就不能泡太久的温泉,到了十五分钟,她就带着眠眠上岸,裹着浴衣回了房间。 眠眠因为泡了温泉缘故,血液循环加速,小脸红扑扑,没一会儿就恹恹的,趴在沙发上,很快打起小小的鼾儿。 简卿轻手轻脚地把小家伙抱回房间里,掖好被子,带上了门。 刚刚忙着照顾眠眠,都没怎么好好泡温泉,简卿看了眼时间还早,陆淮予大概过半个小时才会回来。 她重新拿上干净的浴巾,去了室外。 露天的温泉,岩石周围积起了层层的雪。 温泉的水因为含有丰富矿物质的缘故,呈现出乳白色。 水面升起袅袅的白气,池水周围的温度明显比其他地方高了几度,驱走了严寒。 简卿浑身被融融的暖意包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原本因为长期伏案画画而僵硬的颈背部肌肉也放松下来。 上空是漆黑的星河幕布,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却一点感觉不到寒意。 四周一片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忍不住思绪和漫天的大雪似的纷飞。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去想陆淮予。 想他的脸,想他的声音,想他的指尖碰过她的眉心。 池面上飘着眠眠玩剩下忘记带回去的三只小鸭子。 系着笔挺的黑色领结的黄鸭子顺着浅浅的水流,飘到了她的面前,板着一张脸,直直地和她对视。 面无表情。 “......” 好烦啊。 她从水里伸出藕一样雪白的胳膊,把那只一本正经的小黄鸭按进水里。 没一会儿,受浮力作用,它又重新出现在水面,漆黑一团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因为温泉水太热,还是什么的缘故,简卿整张脸一直到脖颈都红得滴血,心脏越跳越快,不受控制。 她蹲下身,害羞似的将自己整个浸进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半个脑袋。 简卿泡温泉的时候,忘记把手机带出来,算不到具体的时间,只能凭感觉预估。 不记得泡了多久,后来她觉得困了,也懒得起,直到有些热的上不来气,才伸手扯过岸边的浴巾,简单裹住身体,站起身从温泉池出来。 只是没走两步,就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响起阵阵耳鸣,腿下一软,站不住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浴巾倏地散乱开来,摇摇欲坠挂在她的身上。 她听到不远处的门廊,电子门刷卡的声音。 原来晕倒的时候,即使眼睛看不见,身体动弹不了,脑子还能思考。 简卿忍不住骂了一个字的脏话。 第50章 刚才的不算亲。 小山温泉度假酒店每周五会办一次庙会。 陆淮予路过就进去逛了逛,正好看见有卖烟花的。 南临市从几年前就开始禁止在市区里燃放烟花,这里地处远郊,就没那么多讲究。 正好可以买一些回去给两个小朋友玩。 陆淮予算着时间,家里两个小朋友应该早泡完温泉了,于是便抱着在庙会里买的整整一箱烟花回去了。 陆淮予打开电子门,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的人。 女人侧躺在地上,湿漉漉的黑发散乱开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身上只有一条沾水的浴巾,勉强盖住重要的部位,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被温泉水浸泡之后,如丝绸般柔滑细腻。 她紧阖着双眸,眉心揪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陆淮予漆黑的眼眸倏地一紧,向来的冷静自持在一瞬间消失无存。 原本应该刻在骨髓里的急救知识突然的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无数可能的情况,溺水,心脏骤停,室颤还是脑出血。 每一种都是他无法接受的可能。 简卿躺在地上,晕眩感经久不散,睁不开眼。 耳鸣声嗡嗡地响,夹杂着什么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 远处是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急促又慌乱。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急促。 她想张嘴却开不了口,仿佛灵魂和身体分离,意识被丢进了一个黑洞,隔绝了周遭所有的事物。 陆淮予跪在她旁边,拿手术刀从来极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寒意灌进五脏肺腑,快速地张合了两下手掌,想要放松手部的肌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指触摸上她的颈动脉,检查心脏有没有停跳。 感受到冰凉的指腹触碰上她的脖颈。 简卿的呼吸一窒。 她想要动一动,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沉沉地往下坠似的。 陆淮予的手依然抖得厉害,半天也摸不出心跳的律动,另一只手靠近她的鼻子,好像没有了呼吸。 大脑像是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条件反射的动作,他迅速的把人放平,开始心肺复苏。 简卿感觉到自己被放平躺在地上,男人十指紧扣,在她的胸骨处按压。 隔着浴巾薄薄的布料,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触上柔软的一团。 胸外心脏按压的速度很快,垂直向下,力道准确。 简卿脑子里没别的感觉,就只剩下疼。 疼是真疼。 肋骨像是断了一样。 狠不得立马跳起来打他。 耳鸣声和眩晕感正在慢慢的减弱。 但眼前还是一片的黑,她还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只能忍着一下一下胸口剧烈的疼痛。 当医生的,手法自然是专业,心肺复苏术做起来,每按一下都不手软,刚刚是肋骨断不了的程度。 本来有呼吸也要被他给按没了。 也不知道是被按了多少次,总算是停了下来。 没等简卿松一口气,又感觉到男人的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向下压,另一只手抵着她的下颚向上抬。 她被迫仰起脖子,雪白的天鹅颈曲成漂亮的弧线,以一种献呈的姿势。 脑子里的一根弦倏地绷紧,好像预料之中,会有什么发生。 不及反应,她清晰的感觉到,柔软的唇瓣,温热干燥,覆上她的。 将她的完全封住。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眼前的黑,让她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锐。 她的唇齿被他撬开,往里渡气。 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 男人略带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痒痒麻麻,身体不住的轻颤。 然而很快他就撤离,不带任何情/欲的,十指相扣,重新按上她的胸骨。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 简卿猛地睁开眼,耳鸣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意识终于回到身体。 她连忙伸出手抓住男人的手腕,虚弱地出声,“别按了。” 再按人要真没了。 简卿抬起头看向他时,突然愣住了。 陆淮予正死死盯着她活过来的脸,眼底猩红一片,黑发汗湿垂落至额前,努力深呼吸,胸口上下起伏。 而后像是突然泄掉了浑身的劲,跪坐在地上,他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 简卿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失态的样子。 医者的冷静从容,镇定自若,在他身上全然不见。 知道是自己吓坏他了,简卿赶紧解释:“我只是不小心温泉泡太久了,没什么大事...” 陆淮予抿着唇,凝视她的眼眸渐沉。 小姑娘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心虚。 “......” 陆淮予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又好气又好笑,明明走之前还叮嘱过她温泉不能泡太久。 心肺复苏术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坐在地上,长腿伸直,另一只腿弯起,手臂搭着膝盖休息。 极度的恐惧之余,只剩下深深的疲惫,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 简卿慢吞吞的从地上坐起来,悄悄地将身上的浴巾裹好,虽然基本上遮挡不了什么,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她余光瞥一眼陆淮予,内院的光线昏暗,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看不真切。 男人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宛若一只沉默而受伤的巨兽。 雪花落满他的发梢,像是一夜白了头。 简卿以为他是生气了,咬了咬唇,一手扯住胸前的浴巾边沿,一手去拉他的袖摆。 她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陆淮予。” 声音软软糯糯,携着几分怯弱的讨好。 从温泉出来以后的暖意渐渐散去,外面还下着大雪,落在她圆润单薄的肩头,小姑娘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陆淮予回过神来,压下心里的情绪,有些迟缓的,脱下身上的黑色羽织,披在她的身上。 羽织布料质感厚重,还携带着男人的体温,挡去了阵阵寒意。 “能站起来吗?”他伸出手扶她。 身上的力气慢慢在恢复,简卿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低下头去看,室外的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伸手去摸,摸到一股湿热。 应该是刚才晕倒的时候摔破了皮。 陆淮予也发现她膝盖的异常,眉心微不可见地皱起。 好在走回去的距离不远,简卿咬着牙,靠在他身上,一瘸一拐地蹦回了屋子。 陆淮予拿起放在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嘱咐道:“我去车里拿急救箱,你别乱动。” 简卿靠在沙发里,伸着受伤的那条腿,架在茶几上,闷闷应了一声‘好’。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玄关处响起轻轻的关门声。 她抱着软乎乎的靠枕,将自己的脸埋进去,耳根处红得滴血。 ——这叫什么事儿啊。 酒店停车场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近,然而没等多久,陆淮予很快就回来了。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比傍晚时分更大,满目皆是如絮的雪,什么也看不清,陆淮予浑身都已经湿透,拎着银色金属的急救箱。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被冻得通红。 他的气息微喘,黑发随意散落至额前,被风雪吹得散乱,衣服也不再整齐。 好像还是头一次看他这样狼狈。 简卿心里升起浓浓的愧疚。 尤其是当他蹲在她腿边,低着头,用清水和棉签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好像是在生气。 简卿张了张嘴,轻声地说:“对不起啊,麻烦你了。” 好像她总是出各种各样的幺蛾子,总是在折腾他。 明明他的一切该是干干净净,有条不紊的,却被她惹得狼狈不堪。 陆淮予拧碘酒瓶盖子的动作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直视她。 “简卿。”他喊着她的名字,“你一点也不麻烦。” “我只是很担心你,所以没有控制好我的情绪,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直白地袒露他的想法,不避讳他的担心和弱点。 说完他用棉签蘸了碘酒,“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简卿的眼睫微颤,盯着男人的手看,他攥着棉签,轻柔地在她伤口处轻点。 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 其实一点也不痛。 她抿了抿唇,脑门子突然一热,伸手去扯他的袖摆。 半晌,鼓起全部的勇气去问。 “你刚刚——” “是不是亲我了?” “......” 陆淮予掀起眼皮,凝着她。 小姑娘眨了眨湿漉漉的眸子,粉嫩的唇瓣上还沾着润泽的水渍,浑身上下大片的雪白,晃目刺眼。 精致立体的锁骨凹出一处浅浅的窝,似能斟酒,乌黑的发丝别在耳后,勾成月牙似的弯,在细白的脖颈上轻轻掠过。 谁也没她那么妩媚撩人。 他轻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淡淡,“刚才的不算亲。” “......” 简卿对上他的眼眸,漆黑深邃,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沉,看不明里面的情绪。 她闷闷‘哦’了一声,人工呼吸的确算不上亲。 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失落,缓缓松开了揪住他袖摆的手。 只是没等撤离,陆淮予一把扣住她手腕,掌心滚烫,力道强劲。 不及反应,另一只手就攀上她的后脑,男人倾身压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罩住。 简卿睁大眼睛,陆淮予那一张好看的脸已经离得极近,睫似鸦羽,轻轻在她的脸上轻扫。 扑面而来的薄荷香占据她的感官。 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她的唇角轻点,柔软而温热,停留了许久。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直到耳畔传来低哑徐徐的声音,含着砂砾似的。 “这样才算。”他说。 第51章 爸爸,你为什么要亲姐…… 竹林深处的院落里。 万籁俱静。 唯有大雪扑簌扑簌地在下。 男人低低缓缓说完话后,不给她反应的余地,复又压了下来。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瞳孔倏地放大,脸颊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锁骨。 整个人像是熟透了一般。 是与她昏倒时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做心肺复苏术急促的人工呼吸,的确不算是亲。 他的吻轻柔而缓慢。 很有耐心地等待,一点点的招惹。 简卿空着的右手紧紧攥着沙发布料,肩膀紧绷,甚至忘记了呼吸。 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冲出胸口,她浑身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陆淮予的眼眸漆黑,深深凝着她,而后轻笑出声,“放轻松一些。” 手掌顺着她的后脑勺缓缓移至颈后,打着转儿似的揉捏,像是某种亲昵的安抚。 女孩被温泉水泡过的肌肤如丝绸一般细腻滑润。 另一只手扣住她纤细的腕处,指腹细细地摩挲,触感温热,指腹上有薄茧。 好像过电一般,沿着手腕蔓延至全身,痒痒麻麻。 唇瓣的触感温热柔软,覆上她的。 男人不急不躁。 一点点的勾引。 等她自己缴械投降。 简卿缓缓松开攥着沙发的手,怯怯地勾上他的脖子,轻轻触碰他的唇角回应。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突然,一道瓷瓷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呀?” 眠眠站在走廊里,揉着迷朦困倦的眸子,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大人。 “!” 简卿顿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开身上的男人。 “......” 陆淮予拧了拧眉,低下眼眸,敛去了瞳孔里旖旎的情绪。 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脸天真无辜的小家伙。 眠眠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点不知道自己破坏了她爹的什么好事儿。 她歪着脑袋,不解地问:“爸爸,你为什么要亲姐姐啊?” 小朋友不懂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无所顾忌,直接戳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界限。 问的直白。 “......” 简卿整个人缩在沙发里,让陆淮予的背部挡住她。 可耻的逃避,丢给挑起火的人解决。 她浑身烫得惊人,胸口上下起伏,止不住细颤的喘息声让她羞耻而难堪。 倒是陆淮予立马恢复成一贯清冷禁欲的模样,好像和刚才暧昧调笑勾引她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他面上云淡风轻,重新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棉签,继续没做完的清创工作,漫不经心地解释,“因为姐姐摔了一跤,我在安慰她,亲一下就不痛了。” “......” 真的是糊弄。 闻言小家伙皱起眉,踩着小步子蹬蹬蹬跑了过来,也蹲在简卿的腿边,盯着她膝盖的乌青,一脸心疼地问:“姐姐你痛不痛呀?” “我给你吹吹。”她探着个小脑袋,鼓着腮帮子,嘟起嘴呼呼地吹。 简卿看着一大一小,一左一右蹲在她的旁边,都是小心翼翼对待她的伤口。 眼前的画面,没来由的直击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眠眠吹完以后,撑着身子翻上沙发,亲昵地抱住她的脖子,学着陆淮予的样子,在简卿的唇角‘吧唧’也亲了一下。 她笑嘻嘻地说:“亲亲就不痛啦。” 小家伙软软嫩嫩的嘴唇,带着淡淡的奶香。 简卿把小小的团子揽进怀里轻晃,语调温柔,含着笑意,“谢谢眠眠。” “......” 陆淮予皱了皱眉,看着小脸埋在简卿胸口来回蹭蹭的小家伙,脸色有些黑。 眠眠坐在姐姐的怀里,只觉得香香的,咯咯的直笑。 一点没有坏了她爹好事儿,还占了她爹媳妇儿便宜的愧疚感。 她揉了揉自己胖嘟嘟的小肚子,才想起醒来做什么,扭过头,“爸爸,我有点饿了。” 简卿想起晚上的那顿饭,小家伙就没怎么吃,折腾到现在已经快九点。 加上又泡了温泉,体力消耗的快,确实该饿了,连她也感觉有些饿了。 陆淮予帮她的伤口处理好,慢条斯理地整理急救箱,“那眠眠你要照顾好姐姐,我去给你们做饭。” 眠眠像是被委托了极其重要的任务,认真地点头,“嗯嗯。” “......” 简卿的面色一赧,说得好像她才是三个人里面最需要照顾的小朋友。 陆淮予身上的浴衣早就湿透,做饭前,他进到卧室换了一身居家服。 白色的毛巾被他按在头上,慵懒随意地擦着黑发上的水珠。 他的长相生得很好,一点也显不出年纪,简单休闲的穿着,倒是多了几分平时少见的少年感。 惹得简卿忍不住偷偷多瞄了几眼。 看不够似的。 仿佛被造物主特别的青睐,他不管穿成什么样,都惹人注目。 陆淮予没有直接进厨房,而是把客厅的电视打开,倒了两杯水,遥控器和水都放在她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眠眠特别乖巧地主动捧起水杯,递到简卿嘴边,真的像是在照顾病人,“姐姐喝水哦。” 她的手小小的,两只手将将能抱住杯子,半杯水在里面摇摇晃晃。 “......” 简卿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杯子,生怕她不小心给打了。 陆淮予倒是很满意眠眠的表现,表扬似的拍拍她的脑袋,进了厨房。 客厅电视里放着少儿频道的动画片。 眠眠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很快聚精会神的看进去。 简卿犹犹豫豫,想蹦哒回房间去换身衣服。 刚才来不及想这些,现在才意识到,她还只裹着一条浴巾,身上穿着陆淮予的黑色羽织。 虽然男款的羽织宽大,盖住了她的大腿,但里面空空荡荡,怎么都觉得不习惯。 她悄悄动了动受伤的膝盖,疼痛在能忍受的范围。 简卿撑着身子要起,刚一动,旁边的小家伙就扭过头来,“姐姐你要做什么?” “......” 还没等她回话,厨房里的男人背后长耳朵似的,立马探出个头,眼神询问。 “......” 算了。 有些事儿越提越尴尬。 简卿假装无事发生,重新坐回沙发。 好在羽织左右有两根系带,她缠了两圈,在腰侧系了一个蝴蝶结,倒像是一条黑色连衣裙,看不出什么。 她懒懒散散地陷进沙发里,偌大的一面玻璃墙外景色极美。 大雪纷飞,温泉升起白雾缭绕,寒梅遗世独立,宛若仙境。 外头是一眼望到头的寒冷。 里头的暖气热乎乎,身上靠着温软的小团子,空气中飘散着从厨房里来的淡淡香气。 ——美好而安宁。 简卿突然很想,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凝滞。 然而,手机震动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宁静。 简卿只看了一眼,心便倏地冷了下来。 来电是陌生的号码,地域显示的是渝市。 自从她上次在简宏哲那里闹得不欢而散后,简宏哲和陈妍两个人换着号码的联系她。 简卿眼睛不眨地挂断电话,接也不接。 没一会儿,就来了一条短信。 不是骂她的,就是示弱来求她。 左右就那几个词,几句话,不外乎是为了从她这里弄到钱。 简卿看也看腻了,点进短信准备删除。 余光扫到短信的内容,愣了愣。 “接电话。你妈妈和阿阡的祭日快到了,不接我就带陈妍和你弟弟一起去看看她们。” “......” 光是想到这一家三口,站在陈媛和阿阡的墓前假惺惺地哀悼,简卿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在胃里翻滚。 蛇打七寸,简宏哲显然抓住了她的软肋,知道用什么方法来膈应她。 他在提醒她,想要摆脱他和陈妍是不可能的。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被打开,原本半阖着的门被关严,怕油烟出到客厅。 简卿撇一眼厨房,确认里面的人应该听不太到,深吸一口气,给简宏哲拨了电话。 像是预料到一般,电话很快被接起。 手机听筒处传来男人略带讨好的声音,“阿卿——” 没等他说话,电话就被人抢了去,陈妍尖酸刻薄的嗓音响起,张口就数落起来,“真没见过哪家的孩子,像你这样成天不接爸妈电话的。” 简卿觉得厌烦,她原本想要呛回去,怼陈妍她还没输过。 只是碍于旁边坐着眠眠,虽然小朋友听不太懂,但有些话还是不好讲的。 她直截了当,“你有什么事?” 陈妍好像为了给简卿不痛快,有些得意地说:“你爸把老房子卖了,你还不知道吧?” “二十万卖的。”她笑嘻嘻,“你不买,有的是人想买。” 闻言,简卿立刻皱起了眉,她的确是不知道。 一瞬间的慌张过后,很快她镇静下来,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 “然后呢?”她冷冷地问,“你费这半天劲,不会就是为了来炫耀一下的吧。” “......” 陈妍被戳到痛处,用力地哼了一声,“还能什么事儿,你爸那点破事。” “高利贷的利息滚了五万,之前二十万你不肯出,这五万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陈妍玩着手里猩红的指甲,有恃无恐,“别忘了你可是有赡养义务在的,从法律上也不能不管你爸。” 简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陈妍是从哪里看出她身上有油水可榨的样子,要钱要的那么理直气壮。 别说她是真的没钱了,就算是有钱,简卿也没打算给一分。 有些人就是那样,蹬鼻子上脸,一旦开了口子,就会永无止尽地找各种理由来吸血。 “我没钱。”她说。 陈妍不肯信,“你之前还想买老房子,怎么现在就没钱了。” 这样没完没了下去不是办法,简卿压了压火,摆正态度好好和她说,“我是真没有钱,我大学都还没读完,明年学费还没有着落。” 陈妍听她这么说,转了转精明的眼珠子,笑了,阴阳怪气起来,“怎么,被你的金主抛弃了?你说你吃青春饭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然你书也别念了,有什么用,明天回老家给你介绍几个对象,个顶个的有钱人,随便找个嫁了,不比你在外面做这个差。” “......” 简卿沉默地扯了扯嘴角。 陈妍是自己脏,看别人都觉得是脏的。 简宏哲明明就在旁边听着,听着陈妍一句句侮辱他的女儿,却一声不吭。 也许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也并不介意,只能能给他带来钱,管她是做什么的。 简卿轻呵一声,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更何况也没必要对他们解释,她又不在乎。 懒得多说一句话,她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拉黑,一步到位。 然后直接打开微信,联系上之前帮过她的房产中介周承。 简卿:【不好意思打扰了。】 简卿:【我想请问一下,之前我想买的那栋房子,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了呀?】 微信很快就有了回复。 周承发的是两条长段的语音,简卿长按转文字。 周承:【我刚查了一下公司后台,没有查到这套房源的交易信息。有可能是没有通过中介直接交易的。】 周承:【正好明天我要去一趟房管局,顺便帮你再查查现在这个房子的业主是谁。】 简卿:【那麻烦了,谢谢您。】 周承:【客气#憨笑】 简卿抿了抿唇,陷入沉思。 讲实话,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哪还有傻子去买那栋又破又烂的老房子。 听陈妍的意思,还卖出了二十万,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就在她发微信的时候,眠眠一声不吭地跳下沙发,小跑着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不知道捣鼓什么。 过了许久,她抱着一个粉色小猪罐子蹬蹬蹬又跑回来。 一把将怀里的罐子塞给简卿,罐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简卿捧着小猪罐子不明所以。 眠眠凑到她跟前,脸上带着愁容,悄悄地问:“姐姐,这是我的小金库。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你交学费呀?” “要是不够也没关系,爸爸他很有钱,肯定能帮你付清学费的。”眠眠补充道。 她的声音奶糯奶糯,透着浓浓的关心。 “......” 手里陶瓷制的小猪存钱罐触感冰凉,里面是零零散散的硬币。 小朋友对金钱没有概念,守财奴似的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攒,攒了许久,还以为有了许多钱。 然后将这一大笔钱,毫不吝惜的,给了她。 五脏六腑都泛着酸。 眼眶一下变得红红。 简卿把天使一样的小家伙抱紧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乌黑的小脑袋上,笑了笑,“够了。” 恰巧,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够了?” 简卿的目光落向他。 陆淮予端着两个青瓷碗,手臂上还沾着水,腰间系着一条灰蓝格子的围裙,有些违和感,却莫名的撩人。 小家伙细软的发丝宛若羽毛在她脸颊微微煽动。 一个人过了许久,原本以为她不会被感动了,不知道为什么,眼眸有些湿润,缀着星子的光。 第52章 她是人间烟火,他在俗世…… 一大一小的两个青瓷汤碗放在茶几上。 刚出锅的食物冒着白白的雾。 眠眠跐溜地滑下沙发,捧着她的小碗,极其夸张的捧场,“哇——” “好漂亮的花花呀。”眠眠盯着碗里的东西,一脸新奇,是她没有见过的吃食。 陆淮予找来两个坐垫,放在茶几边,让她们好垫着坐。 简卿慢吞吞地挪到垫子上,受伤的那条腿穿过茶几底,伸得直直,另一只腿曲起,抵着茶几边沿。 坐着的姿势,身上的羽织向上收,显得短了许多,到了膝盖以上。 茶几是全透明的玻璃,纤细雪白的长腿一览无余,晃目刺眼。 陆淮予敛下眸子,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简卿坐下以后,视线落在碗里,愣了愣。 薄薄白色的面皮被模子压成梅花的形状,飘在清澈的鸡汤底里。 面上点缀着翠绿色的细葱花。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梅花和檀木混合的香味。 是因为在和面时加入了梅花和檀木末的缘故。 简卿吸了吸鼻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记忆涌上脑海。 小时候她挑食,不爱吃米饭。 陈媛就总做这样的梅花汤饼,哄她吃饭。 一片片的梅花清雅,面汤鲜美,看着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很麻烦。 简卿记得那时候陈媛在菜谱里写了整整两页的制作方法。 氤氲的雾气萦绕,简卿眨了眨莹亮的眸子,抬起头问:“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陆淮予弯下腰,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似不经意地说:“跟着网上学的,你尝尝看好吃吗?” 一旁的眠眠早握着小勺子,哼哧哼哧吃起来,抢先回答,“好吃!” 简卿端住汤碗,也吃了一口。 梅花面皮口感刚刚好,不软烂也不会过于劲道。 细细的咀嚼,面皮甜丝丝的,夹杂着梅花的清香。 檀木末加的量很少,味道淡淡,不至于抢味。 鸡汤醇香,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随着味蕾被激活,简卿有一瞬间的恍惚。 陆淮予做的梅花汤面,和陈媛做的味道很像。 原本以为再也吃不到的东西,再也没人为她做的东西。 “很好吃。”简卿埋着头,闷闷地说。 瞳孔里悄无声息地氤氲成了一片海,她睁大了眸子,不敢眨眼,生怕落下水来。 陆淮予得到了肯定的反馈,放下心来,由着两个小朋友吃,自己不声不响出了门。 去捡被他落在院子里的烟花。 烟花七零八落散一地。 陆淮予半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抖掉上面的雪,捡回纸箱里。 他低垂着眼眸,目光聚焦在某一处,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在看,像是忍不住了那般,自顾自地轻笑。 - 因为时间不早,陆淮予做的梅花面汤量不大,怕晚上不消化。 等他回来,两个小朋友已经吃得干干净净,连汤也不剩。 一开门,齐刷刷朝他看去。 眠眠一眼看见他怀里抱着的大箱子,五彩缤纷,兴奋的‘哇’了一声,立马跑了过来,“我们要放烟花吗?” 陆淮予笑了笑,“是啊。” 闻言,简卿的眼眸也跟着亮了起来,玩心被勾出。 陆淮予把装烟花的纸箱子搁在一张沙发椅上,连着椅子端了出去,在温泉池旁边的梅花树下放好。 温泉边的温度很高,像个天然暖炉,即使下着雪,也感受不到一丝的严寒。 简卿的腿受了伤,慢吞吞地走路,倒也不太影响,站不住了就在沙发椅上坐会儿。 眠眠年纪小,还没怎么玩过烟花情有可原。 但简卿没想到,陆淮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会玩烟花。 她从纸箱里翻出一板摔炮递给他。 陆淮予皱着眉头,对着手心里小小的粉色盒子看了半天,然后手里攥着黄豆大小的摔炮,按下打火机,就要往引线上点。 要不是她制止得快,陆淮予这一双金贵的手怕不是要炸没了。 简卿一把拦住他要点火的手,“不是这样玩的。” “摔炮你没玩过吗?” 陆淮予老老实实地说:“不会,我只看过烟花。” “......” 好吧。 确实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简卿攥着一把摔炮,往地上用力一丢,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暴力的因子在炸裂的瞬间引燃。 莫名的畅快。 陆淮予挑了挑眉,盯着笑得一脸开怀的小姑娘,也被感染了似的,嘴角轻轻勾起。 眠眠被吓了一跳,又很快咯咯地笑,拍着手,“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小家伙一开始试探性的一个个摔炮丢,后来撒开了,学着简卿的样子,一把一把到处丢。 陆淮予倒是慢条斯理,站的笔挺。 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两指捏住圆鼓鼓的白色摔炮,来回摩挲着滚了滚,不紧不慢的往地上扔。 就连玩个摔炮,举手投足也是处处矜贵与优雅,漫不经心的,像是为了玩而玩。 简卿坐在沙发椅上,抱着纸箱,一个个看烟花,大大小小,种类齐全。 不知不觉,她成了场里唯一指点江山的人。 院子里黑黢黢的。 为了让烟花放出来好看,连客厅的灯也关上了。 只有周围灌木里藏着的小小路灯发出白色的光,提供微弱的照明。 眠眠格外的兴奋,两只手拿着仙女棒一蹦一跳,拉出弯曲的光,不停地催促,“爸爸,快放放其他的。” 吸取摔炮的教训,陆淮予拿出一个不认识的烟花,第一反应是去问简卿怎么玩。 “这个放在地上,点引线就好。点上火以后,你要跑快一点啊。”简卿不放心地叮嘱。 看陆淮予不紧不慢的样子,要不是她腿脚不好,她就自己上了。 若非之前刚刚见过他失态的一面,简卿忍不住怀疑,就算天塌了,他也不会着急跑。 陆淮予笑了笑,应了声好。 烟花从烟花筒里冲出,越来越高,直到比人还高,点亮了周围的黑暗。 漫天的金雨纷飞,宛若火树银花。 简卿看着绚烂的烟花,清亮的眼眸映着火光,耳畔是嘈杂的声音。 大雪扑簌扑簌在下,夹杂着烟火爆裂与小朋友咯咯的笑声。 她的注意力全然投注在燃烧的烟花上。 陆淮予斜斜地靠在梅树上,没有看烟花,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幽沉,直直盯着身侧的小姑娘。 流银月光般的烟火,宛如倾泻而下的星辰银河,映在她瓷白的脸上。 两颊染着一层浅浅的绯红,一双眼眸干净澄澈,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心跳不由自主乱了一拍。 倘若她是人间烟火不自知,而他在俗世仰望应如是。 陆淮予摸出裤袋里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拍了一张照片,如获珍宝。 很快一柱的烟筒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眠眠没看尽兴,立马开始催,“还要还要,这次能不能多点一些啊?” 陆淮予回过神,敛了敛眸子,挑了个纸箱里最大的烟花筒,放置在院子中央。 简卿显然也被调动起了兴致,坐不住站了起来,想要凑近一些看。 随着引线被点燃,陆淮予手脚极快地跑回到她身边,伸出手臂让她扶着。 眠眠小朋友又害怕又想看,躲在大树后面,捂着耳朵探出头。 咻的一声,比刚才声势更加浩大的烟花绽放开来。 鸣声有次序的一下一下,点亮漆黑的夜。 突然之间,烟花筒发出一声不正常的巨响,几乎要震穿耳膜。 漫天的火苗炸裂开,朝他们飞溅而来。 简卿吓了一跳,本能觉得危险,下意识要往后撤,只是她腿受着伤,着力点不稳,直接往后倒去。 没来得及反应,陆淮予扯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回,直接揽进怀里,护得严实。 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掌心温热而干燥。 ——像是一剂镇定。 男人的身形挺拔高大,胸膛宽厚,将她整个人罩住,挡住了背后溅射的火星子。 她微微仰着头,看不清他的脸,却看见了越过他的头顶,划过的漫天烟雨。 脑子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大概意思是,烟花这种东西,很快会消失,所以才要和别人一起看。 忘记了烟火的样子和颜色也没关系,但是却会一直记着身边的那个人。 烟花筒一下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受到了波动,震颤起来。 简卿眨了眨明亮的眸子,安心的躲在他的怀里。 直到烟花暴烈的生,又无息的死,归于寂静。 陆淮予才缓缓松开手,向后撤退一步。 简卿悄悄呼出一口气,将垂落至额前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好像在试图用小动作掩饰自己的羞涩。 她迈着步子想要转身往回走,离危险源远一些。 不想腰侧的系带勾住了一旁的灌木,一用力,系好的蝴蝶结松散。 宽大的羽织倏地敞开。 原本裹在里面的浴巾因为行动的缘故,蹭的摇摇欲坠,几乎只盖住了重要部位。 没了系带的束缚,更是直直的往下滑——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骨肉匀停,纤秾有度,醒目而刺眼。 “!!!” 简卿脑子嗡的一下,瞬间懵逼了,条件反射地去拉垂落的布料,交叠合在胸前。 脸上腾得一下就红了,尴尬到想像烟花一样爆炸。 “......” 眼前是一晃而过的满园春色。 陆淮予轻咳一声,一脸淡定地解释,“我什么也没看见。” 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在欲盖弥彰,只有他隐在阴影里微微泛红的耳根子知道。 这一天的,也不差这点事儿了。 简卿咬了咬牙,索性抬起头,故作淡定的‘哦’了一声,视线落在腰侧,若无其事地示意道:“帮我系一下带子吧。” 她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压着浴巾和羽织不往下落,腾不出手去系带子。 陆淮予挑了挑眉,听话地伸手去帮她系带子,慢条斯理,将两指宽的系带沿着的腰间缠绕。 简卿吸气收腹,一动不敢动,任由他的动作。 他的手臂结实,肌肉线条紧致明晰,拉着系带绕过她的背后,以一种环住她的姿势,不经意地碰上她的侧腰,痒痒麻麻。 最后两根系带在左侧汇合,收紧,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腹曲线。 白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来回,颇为熟练的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是那种两条飘带一前一后会翘起来的绳结,而是标标准准的蝴蝶结,规整又完美。 “......” 简卿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怎么了?”陆淮予理了理蝴蝶结上的褶皱,余光看见小姑娘脸上似有些不满的表情。 “我系的不好看?”他问。 简卿抿着唇,不情不愿地说:“挺好看的。” 以陆淮予的性格,不可能没事儿去学这种女孩子穿衣服才会用到的,复杂的蝴蝶结系法。 看他系的那么熟练,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系的,又是给谁系了许多次才练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泛起莫名其妙的酸,闷闷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也不要他扶着,自己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 陆淮予盯着她的背影,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 第53章 要怎么哄他。 大部分的烟花已经放完,只剩下几盒仙女棒。 打火机点燃一根。 燃烧发出‘呲呲’的声响。 简卿手里拿着仙女棒,盯着小小一团亮,有些没精打采的。 一方面觉得不舒服,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小心眼,一点小小的事情都要计较。 陆淮予大概摸清楚了小姑娘的脾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不至于向上次一样,连她在生气都感觉不出来。 他默默跟过去,蹲在她的脚边,让自己的视线比她更低。 像一只乖乖的大狗子。 “借个火。”他也拿出一根没点仙女棒凑过去。 简卿睨着他,“不借。” 她冷着个脸,态度很差,大概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横。 偏偏陆淮予一点不计较似的,挑眉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调侃,“这么小气。” “我就是小气。”简卿小声嘟囔。 她本来不是小气的人,也不会去和人争抢什么,可是对上陆淮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想到他以前给别人系过蝴蝶结,心眼就变得针尖那么大。 可她又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过去和经历。 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连她自己都讨厌。 陆淮予手肘半撑在沙发椅的扶手上,倾身靠近,五指穿进她乌黑的发间,触上她雪白的后颈,在筋脉处揉捏。 举止亲昵,撸奶猫儿似的,安抚着炸毛的小姑娘。 他的掌心温热,简卿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缩,又很快放松。 脖子被他按摩得很舒服,力度由浅至深,打着圈似的反复摩挲。 明明简卿还在生闷气,却忍不住舒服地轻轻哼唧。 陆淮予好像发现了,她很喜欢被他揉后颈,总是这样招惹她。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掌心微凉,慢慢地说:“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直接说出来。” “......” 简卿沉默地没有说话。 “好吗?”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引导。 嗓音低缓沉沉,清冽宛若醴泉,成熟而包容。 简卿低着头,露出雪白的天鹅颈,弯成一道好看的曲线,由着他的指腹在其间打转儿。 半晌,她张了张嘴,闷闷地说:“我不喜欢蝴蝶结。” “为什么?” 陆淮予不解地问,明明之前喝醉了还非闹着要给她系蝴蝶结。 简卿皱着眉,忿忿地瞪他一眼,索性敞开了,把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你的蝴蝶结系的那么好,是不是给很多人系过?” “......”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含着愠怒,娇嗔起来也是软软的奶音。 原来是个小醋鬼。 陆淮予目光直直盯着她,忍不住了一般,嘴角勾起,低低地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简卿有些恼,胆子被他惯得不知不觉大起来,赤着小脚,踹了踹他。 她膝盖受着伤,脚上没什么力,挠痒似的,倒像是挑逗,踢在他的侧腰。 陆淮予扣住她的脚踝安放回椅子,“腿别乱动,也不嫌疼。” “你这是在冤枉我。”他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没有给其他人系过蝴蝶结。” “没系过你怎么就会打这样的蝴蝶结了?”简卿明显的不信,反呛他。 “......” 陆淮予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起之前给行车记录仪换了一张存储卡,旧卡里应该记得数据正好是从渝市回南临那晚。 “你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陆淮予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她看。 简卿一脸狐疑地接过电脑。 电脑里开着一段视频,画面停留在一个乌漆墨黑的陌生停车场 她按下空格,视频开始播放。 由行车记录仪录下的视频里传出熟悉的女声。 软软糯糯,颐指气使地使唤着别人。 “哎呀,你笨不笨啊。蝴蝶结你都不会绑。” “......” 简卿愣了愣。 “领带给我,我先绑你的手一次,你好好看哦。” 半晌的沉默后,一道好听的男声低低沉沉‘嗯’了一声。 十分配合她的要求。 行车记录仪虽然拍不到车内,简卿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她绑陆淮予手的画面。 这个拿腔拿调的女人是谁?她不认识。 简卿可耻的想要逃避现实,然而视频里的声音继续传出来,将她拽回。 “像这样两边交叉,然后这样,再左边绕过右边从下面穿出来,最后打个结就好啦!” “是不是很好看?”她笑嘻嘻地说,“你的手腕很白,搭配黑色的领带正正好。” “......” 男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看。” 像是被迫营业。 “现在换你来绑我了,要绑紧一点哦,不然会散掉的。” “......” 实在是听不下去,简卿直接按了空格暂停,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虽然知道自己喝完酒会断片,但是没想到,原来她喝醉了以后会这样没羞没臊? 算着时间,那时候她和陆淮予还不是很熟悉,光想想觉得尴尬到炸裂。 简卿抽出垫在腰后的靠枕,严严实实地遮住脸。 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陆淮予盯着小姑娘自欺欺人的缩成一团,忍不住地轻笑,伸手把她的抱枕扯走,不许她逃避。 故意逗她似的,“你还没听完呢。” 没了抱枕遮羞的简卿,满脸绯红,赶紧捂上耳朵,生怕他放视频,哼哼唧唧地耍赖,“我不想听了。” “哎呀,你把抱枕还我。”简卿蹬着腿闹,想躲进壳子里,纤细修长的两条腿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陆淮予盯着她,漆黑一团的眸子里噙着浓浓的笑意,抱枕丢还她怀里,放过了她。 简卿把脑袋重新埋进抱枕里,懊恼地眨了眨眼睛。 “现在你承认冤枉我了吗?” 耳畔传来陆淮予低缓徐徐的声音,含着一点点的委屈。 简卿心虚的不行,甚至听出了里面还带着被她绑住双手的委屈。 恨不得再也不要提到这一茬,连忙隔着抱枕闷闷地说:“承认了。” “哦——”男人拖着长长低哑的尾音,“那你要怎么哄我。” “......”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立场气势瞬间倒转,她成了不占理的那个。 简卿的脸埋在抱枕里,自暴自弃,“那你想怎么哄嘛。” “你自己想,想不到可以先欠着。” 简卿一时确实也想不到要怎么哄,‘哦’了一声,“那先欠着吧。” 看她暂时没打算从抱枕里出来,陆淮予也不管她,点燃手里的仙女棒,看着明亮的烟火,自顾自地轻笑。 后来烟花一直放到了大半夜才算完。 简卿足足躲了半个小时,终于平复下心情,从抱枕里出来,过了好久,才敢去看陆淮予的眼睛。 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一幅幅的画面,咬了咬唇。 唇角仿佛还残留着温热干燥的触感。 而后轻轻的长叹一声—— 这一天过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本来以为她会因为这过于波澜的晚上睡不着觉,没想到却睡得格外好,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早的就自然醒了。 简卿换好衣服,慢吞吞去到客厅。 经过一晚上的自愈,膝盖的伤口已经没昨晚严重,只要不走快,已经感觉不到不适。 客厅偌大的玻璃墙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了帘子,室内有些昏暗。 她下意识去拉窗帘,想要把光线放进来。 随着灰色印暗纹的窗帘被拉开,先是一道刺眼的光射进来。 简卿不适应地眯了眯眸子—— 只见不远处的温泉池里,白气缭绕,缓缓出现一个人。 黑发湿漉漉的垂落至额前,挡住了视线。 干净修长的五指插进发间,撩起细碎的头发,露出那一双漆黑湿润的眼眸。 他刚刚从水里走出来,搅动着细细的水流声,浑身不着寸缕。 暖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肌肤冷白干净,身体每一处肌肉与线条,都透着寸寸的完美比例。 简卿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痒痒的,虚抓一把右手,只恨手里没有笔,不能将眼前一幕画下来。 男人敏锐的感觉到不远处拉窗帘的动静,目光斜斜地睨过去,脸上的表情淡淡,一点没有被人看光的慌乱,慢条斯理地扯过树枝上挂着的浴衣套上。 浴衣半敞开着,松松散散。 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结实的胸膛,身上还沾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沿着脖颈一路划下,氤氲出透明的痕迹。 “......”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回过神来,飞快地重新拉上帘子。 鼻子里涌出一股的热流。 她伸出手摸了摸,流了两滴鼻血。 “......” 简卿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赶紧抽了两张纸擦,又用干净的纸巾裹了几层,确保看不出来血迹,才丢进了垃圾桶。 没一会儿,陆淮予从院子里回来,站在玄关处换鞋,坦坦荡荡的样子。 他还没说话,简卿反倒是心虚的先发制人,“我什么也没看到。” “......” 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而且简卿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她反应过来,好像是昨天晚上陆淮予也是这么说的。 陆淮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他走近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弯下腰,伸手蹭掉了她没擦干净的血迹,轻飘飘的揶揄道:“看到了也没关系。” 说完,转身就去了厨房准备早餐,留简卿一个人原地心态爆炸。 简卿缩在沙发里,摸出手机,对着漆黑的屏幕,反复确认自己脸上再没有血迹。 正巧这时微信弹出一条消息,她点进去看,是周珊珊发来的。 周珊珊:【你不坐公司大巴车回去的吧?】 简卿一愣,不遮掩地回了一句:【嗯不坐。】 周珊珊:【那你工卡能借我用一下吗?我想坐你们公司的大巴车回市区。】 搭公司大巴车的时候,行政人员会检查一下工卡,以免非公司员工混上车。 简卿皱了皱眉,记得周珊珊是搭男朋友的车来的,按理也该一道儿再回去。 她没多想,回了一句可以。 周珊珊:【你在哪?我去找你。】 简卿:【那10点在北区的动物园门口碰头吧。】 周珊珊:【好。】 昨天下午没有带眠眠去成动物园,他们说好了今天去。 等小家伙起床,吃过早饭,他们慢悠悠地晃荡到了动物园。 距离和周珊珊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 “你们先进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个朋友,她来找我拿东西。”简卿说。 陆淮予点点头,淡淡地说:“那你好了给我打电话。” 眠眠今天穿着樱桃图案的红色披风外套,带着绣了小毛球的帽子,可可爱爱。 她乖乖巧巧地朝简卿挥挥手,“姐姐你快一点哦,拜拜。” 简卿蹲下身子,抱了抱软乎乎的小家伙。 周珊珊耷拉着脑袋,插着兜往动物园走,一抬头就看见和小女孩亲昵互动的简卿,撇了撇嘴,故意放慢了脚步。 等到男人牵着小女孩进了动物园,她才走近简卿的视线。 简卿摸出口袋里的蓝色工卡递给她,随口一问,“怎么不搭男朋友车回去了?” 不提还好,一提周珊珊火就上来了,大倒苦水,“他就是个傻逼。” “昨天晚上没事干,我想着干脆玩扑克,让他去买,结果他回来说扑克太贵了,不肯买。” “不就一副扑克吗?这点钱都舍不得给我花,我真服了。” “然后我说了几句,他还和我翻脸了?说什么养不起我,我他妈要他养?” “......” 简卿后悔多问了一句,没办法只能接着话茬,安抚帮腔道:“一副扑克能有多贵啊。” “就是啊。”周珊珊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委屈,“虽然度假酒店里扑克卖的是贵了一点,30块一副扑克,不也只是一顿奶茶钱吗?” 平时扑克牌一般也就四五块钱,简卿就事论事,“那确实是有点贵。” 周珊珊以为她是在帮着赵泽辛说话,心里的火气更大了,甚至是迁怒起来。 “不是,差不多得了,你装穷还装上瘾了?在这儿说风凉话。” “......” 简卿皱起眉,不解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平时周珊珊讲话就直来直去,不太给人留情面,但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刺耳。 周珊珊盯着她澄澈的眼眸,就是这么一张干净的脸,骗了她和林亿这么久,亏她们还总背后悄悄合计,怎么给人找挣钱的外包活儿。 她冷笑一声,“还装呢,你不该早就傍上大款了吗?” 话都到这份上了,周珊珊血顶到头,挑明了直说:“刚才进去的男人,你和他三年前不是就在酒吧里勾搭上了吗?” 第54章 揭穿。 昨晚的大雪过后,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 简卿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的白,光是周珊珊提到的几个词,就足以让她像是过敏反应一样,浑身紧绷而不适。 她睁着清亮的眸子,语调颤抖,“你在说什么?” 周珊珊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 “三年前,在‘消失’,我亲眼看见你扯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一起离开的酒吧。” 周珊珊的爸爸就是混商圈的,身边的情人换个不停,所以她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给人当三的女人。 越想越觉得恶心,嘴里的话也是不饶不休,“ 现在又成了别人家的家教,你是真的在做家教,还是想近水楼台做女主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 不知道为什么脚下有些软,简卿站不住,动作迟缓地慢慢蹲下来。 双臂环抱住膝盖,把脸埋进里面。 她眨了眨眼眸,瞳孔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聚焦,仿佛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只剩弯曲膝盖,导致伤口撕裂的疼痛让她获得短暂的知觉。 周姗姗说,三年前的消失酒吧,和她在一起的人,是陆淮予? 简卿抬起头,伸手扯了扯周珊珊大衣的衣摆,眼睫微颤,声音喑哑,不可置信地问:“你认错人了吧?” 周珊珊不屑地轻嗤一声,都这会儿了还想狡辩,她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打开相册,翻了许久。 而后调转手机屏幕,直接怼到简卿的面前。 “你自己看。” 幽幽的屏幕光映在简卿的脸上,她盯着手机屏幕显示的照片,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在酒吧昏暗的环境和布景里,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一手揽着她的腰往酒吧外走,而她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 他们正巧站在一道光柱下,白色的光打在男人的脸上,清晰地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侧脸,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黑色的碎发垂落至额前,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墨。 他轻抿着嘴角,眉眼凛冽,周身透着七分的冷漠和疏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是简卿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比她印象里的陆淮予更加阴沉。 难以逃避的证据摆在她面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伴随而来是瞬间的耳鸣,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嗡嗡的白噪音。 简卿不知道她该是什么心情,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 周珊珊盯着她惨白的一张脸,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有些后悔。 她捏着手里薄薄的一张工卡,借了人家的东西,还把人骂了一顿。 不知道怎么收场,干脆硬撑着,板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迈着大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简卿怔怔地蹲在原地,面前洁白的积雪被踩过以后,露出底下脏污的地面。 就好像是虚假的美好之下,残酷而冰冷的现实。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打开南临银行的app,一条条的翻,一遍遍的鞭笞。 其中一段的转账附言。 她问,你还记得我吗? 他回,记得。 简卿盯着那两个字,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从头至尾,陆淮予都知道她是谁,却只字不提。 真是太可笑了,把她当傻子吗? 冰冷的空气灌进五脏肺腑,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简卿?” 夏诀刚从动物园里出来,一眼就看见蹲在门口的小姑娘,一张脸埋在臂弯里,缩成小小一团。 简卿听见声音,肩膀猛地一抖,抹了一把脸,吸着鼻子站起来。 夏诀收起手里的单反,盯着她有些红红的眼睛,皱了皱眉。 他故作不经意地说:“这么巧,你也来逛动物园?” 简卿沉默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路过。” 夏诀漫不经心‘哦’了一声,“一会儿你怎么回去,还是坐大巴吗?” 经他这么提醒,简卿才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让她再搭陆淮予的车回去,不如要了她的命。 但是她的工卡又借给了周珊珊,刚才两个人闹得那么僵,她也不想再去找人要卡。 她看向夏诀,“你怎么回去啊?” “我开车。” 简卿想了想,怯怯地问:“那你方便带我一个吗?” 夏诀挑了挑眉,“可以。” -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简卿跟在夏诀后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前面的人停了也没注意,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简卿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鼻子,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夏诀倒没在意,随口说了句没事,他摸出裤兜里的车钥匙,“你会开车吗?” 简卿一愣,“会。” “那你开吧。”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然是搭车总得付一些报酬吧。” “......” 简卿虽然没想到夏诀会让她开车,但他说得确实好像有点道理,乖乖地接过车钥匙,权当用劳动力付车费。 又是熟悉的车标。 有一瞬间的膈应。 夏诀的车是一辆银色的保时捷911。 比起卡宴车型的沉稳感觉,更显的张扬和放肆,倒是符合夏诀的性子。 当司机有一点好处,就是开车的时候,好像脑子就不会去胡思乱想那些糟糕的事情。 简卿慢吞吞地倒车出库。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遍,手里虚比着方向盘,在思考是往左打方向,还是往右打方向。 坐在副驾驶上的夏诀大爷似的翘着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飞快的打字。 余光扫她一眼认真的模样,嘴角斜斜地勾起,提示道:“往右打。” 简卿想也不想,就这么按照他的指挥,果然很快倒了出去。 从停车场出去的路上没什么车,她踩了一脚油门。 没想到轰的一下,跑车的速度就提了上去,像是要把人硬生生拽出去,发动机的声音响彻天际,仿佛开到哪里,哪里它就是全场的焦点。 “......” 就是那种她以前走在路上,会骂大傻逼的跑车。 即使她开的速度很慢,发动机的轰鸣声依然非常惹人注目。 简卿有些后悔,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有被别人骂大傻逼的时候。 夏诀发完消息,锁上手机屏幕,抬起头看了眼窗外,度假酒店的游览车和他们并驾齐驱。 开游览车的小哥时不时看他们一眼,忍不住脸上的嘲笑,表情里好像在说,都开保时捷911了,发动机都吵成这样了,怎么就这速度? “......” 夏诀沉默地收回视线,转头去看向正经危坐,战战兢兢开车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也没催促,就这么任由她慢吞吞地开。 虽然着实是埋没了他的跑车。 开出了温泉酒店以后,就像是进入了另一片荒芜的原野。 笔直没有尽头的路上,没有其他车辆,好像整条道路被他们独占。 时不时有压在树上的积雪落下,滴滴答答。 因为下过雪的缘故,原野里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没有人踏足的痕迹,干净纯洁,仿佛千径万径,望不到边的白。 可却也澄不净她内里的想法,一不留神,五味杂陈就窜了出来,憋也憋不回去。 这时,她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震动响起。 简卿开着车腾不出手,“能帮我看一下是谁吗?” 夏诀伸手摸出她的手机,看一眼屏幕,是一通微信通话。 “你叔叔给你打的,要帮你接吗?” “?” 简卿皱了皱眉,下意识道:“我没有叔叔啊。” “没有吗,我看你备注是陆叔叔。” “......” 简卿这才反应过来,那是陆淮予的电话。 之前她通过周老师的介绍,加了家教小朋友的家长,只知道姓陆,顺手把备注改成了‘陆叔叔’,后面就一直也懒得改回他的名字。 虽然她现在对陆淮予很抗拒,抗拒到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却做不到对眠眠不告而别,她抿了抿嘴角,减缓了车速,在路边停下来。 夏诀把手机递过去,似不经意地观察她的脸色,有些低落,干净瞳孔里满是迷茫。 刚刚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他其实很早就出现了,就一直远远的站着。 看她蹲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滴一滴的偷偷掉眼泪,伤心得好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可怜兮兮,又拼命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我去后备箱拿水。”夏诀主动下车,给她留出私人的空间接电话。 电话接起,耳畔传来熟悉低哑徐徐的男声。 “还没好吗?” 陆淮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慵懒随意,带着勾人的磁性,像是冬日午后的森林花园。 “......” 车内的空气有些闷闷的,简卿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淡淡,“我有些事情要回南临,就先走了。” 闻言,对面的人一顿,好像觉得有些突然,又很快接受,转而关心地问:“这样啊,事情要紧吗?” 温言细语的,明明是关切而真诚,却让她没来由觉得虚假,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准备的一场骗局。 简卿敛下眸子,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 车里车外是两个温度,冰冷的空气灌进五脏肺腑,夏诀若有所思地靠在车尾,低着头看手机。 修长干净的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肖易微信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夏诀皱了皱眉,点进去看。 照片里简卿跟在一个抱着小女孩的男人后面,另一个人他认识,是大老板的助理,半弓着背,双手递上一张房卡,简卿伸手去接。 一通电话适时打来。 肖易火急火燎地说:“老大!你看照片了没有?” 半晌,夏诀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肖易挠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夏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根据体型肯定抱孩子的男人不是沈镌。 只是其中包含的信息和深意,却不得不让人警惕。 他声音冷沉,“照片哪来的?” 肖易解释说:“我有个朋友是风华录美术组的,好像是他们微信群里有人发的,项目私底下都传开了。”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老大,妹妹不会真是和老板有什么吧...” 就连平时和简卿朝夕相处,还算了解的同事也都想歪了。 夏诀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没事儿别他妈瞎猜,挂了。” - 动物园里是纷纷嘈杂的喧闹声。 眠眠在骑小马,由工作人员牵着,绕着木质栅栏围成的场地走。 她几乎贴在马背上,肉乎乎的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一动不敢动,又害怕又想要勇敢。 陆淮予站在等候区,目光跟着她走,只是有些出神,好像什么也没看,五感被耳边正在打的电话占据。 那头小姑娘的声音软弱微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刚刚哭过。 他问一句回一个字的。 当医生的,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对旁人情绪的感知也敏感许多。 单单从只言片语里,就感受出她突然的抗拒,似乎连话也不想和他说。 两端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直到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开关车门的响动。 一道低沉的男声问:“喝水吗?我看你嘴唇有些干。” “喝。”简卿乖乖巧巧和他道谢,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嘟的吵个不停。 陆淮予缓缓垂下眼皮,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沉沉的瞳眸,看不明在想什么。 只有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机屏幕上轻敲,节奏杂乱无章,透露出他烦躁不安的情绪。 第55章 如何爱你。 简卿捧着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水,然后重新开车上路。 车速依旧是缓慢的保持在限速以内,跑车的油门不太好控制,轻轻一踩就超速了,她只能时不时加速,时不时刹车。 “......” 开车的人不觉得,夏诀这种不晕车的都有点想吐。 他连手机也不敢看了,就跟着简卿一起,直直地盯着没有尽头的长路。 四周很安静,满目原野的白,阳光正好,笼罩大地。 夏诀冷不丁地开口,“你开过快车吗?” 简卿一愣,仔细想了想问:“高速上算快车吗?” “更快一点,要不要试试。” “......” “不要。”简卿拒绝地直接,“我还想活着。” 夏诀笑了笑,轻嗤一声,轻描淡写地调侃,“胆小鬼。” 他支手撑在额上,没有放弃,“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什么感觉呢?” “你不觉得每一种新的经历都很有意思吗。”他缓缓地说,“不管是好的坏的。” “......” 简卿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又或者真的被他一句句的话影响,握紧了方向盘,踩下油门。 清晰的感受到,速度越提越快,往上,往上,再往上。 方向盘上似乎在颤抖,简卿的手心冒着汗,两边是一闪而过的虚景,什么也看不见。 发动机的轰鸣声,蔓延几公里不绝于耳,刺激着她的感官。 心脏也跟随着节奏有力的跳跃,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忍不住一般的,开始发笑。 夏诀轻轻勾起嘴角,目光转向驾驶座,小姑娘抿着唇,一脸倔强,最后眼眸逐渐恢复明亮与认真。 挺好的。 虽然简卿所谓的开快车也就只是比一百码多那么一点点而已。 - 小山温泉二天一夜的旅行结束。 周珊珊是本地人,周末直接回家,压根没回寝室。 两个小姑娘撕破脸以后,互不见面也省得尴尬。 只是林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常几乎天天聊天的寝室群里,现在她说话,一个应声的人也没有。 寝室里就剩她和简卿。 从温泉酒店回学校以后,简卿倒头就睡,没日没夜,浑浑噩噩地度过。 要不是林亿把她拽起来吃饭,可能就这么睡死过去也没人知道。 林亿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也不讲话,好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迟缓的状态。 像是哪里空了一块。 好在等到周一,简卿就一切如常,神态自若地去上班。 仿佛周末的沉睡将她空了的地方填补,完成了自我的治愈。 林亿虽然疑惑,却也总归是放下心来。 到公司以后,简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在等电梯以及走到工位的路上,有人在偷偷地打量她。 她摇摇头,轻轻扯了扯嘴角,可能真是睡傻了吧。 她把包放在座位上,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是红棕色的一个个隔间,宽敞明亮,打着暖黄色的灯。 等她正要出去的时候,突然洗手台处传来议论的声音,让她开门的手瞬间顿住。 “你看微博热搜了吗?”女人小声地问,那种聊八卦的语气,压着嗓子。 “看了,真没想到啊,美术支持部的那个妹子原来和大老板还有一腿呢。” “难怪之前我们部门好几个男生轮着去请人吃饭,全都给拒了,原来是有更好的。”女人愤愤不平,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怎么。 简卿抿了抿唇,美术支持部就她一个女生,显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成了一场闲言碎语的主角。 “看她年纪那么小,大学还没毕业吧?手段真厉害。” “之前咱们项目原画设计大赛你还记得不,我听说她就画了几笔,夏诀就把人要走了。” “啧,夏诀不是大老板的眼前红人吗,这不是摆明了是走后门吗?” “......” 简卿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她们还扯上了夏诀,忍不了了,直接开门出去。 倚靠在洗手台的两个女生顿时吓了一跳,显然是认出了她,脸上表情挂不住,有些尴尬。 倒是简卿坦坦荡荡地直视她们,清亮干净的眼眸里,仿佛带着逼人的威压。 嘴碎的两个女生互相推搡着,匆匆离开了卫生间。 简卿眉心紧蹙,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微博。 不用怎么翻,微博热搜第一的话题就是#沈镌生子# 看到‘沈镌’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时,简卿下意识点了进去。 排在第一的微博是某个娱乐大v。 @咸柠娱乐:#沈镌生子#怀宇游戏掌权人,沈家二公子沈镌,于前日被人拍到抱着孩子出入温泉酒店,身后还跟随一个神秘女子。 “?” 看到这里,简卿有些吃惊,没想到之前总是狼狈出现,天天赖在陆淮予家不肯走的沈镌,原来这么有来头,甚至她站的脚下,这一整栋巍峨的大厦都是他的。 简卿目光下移,落在微博的配图上,照片的场景是小山温泉酒店大堂。 虽然孩子的脸被打上了码,抱孩子的男人背对着镜头,但依然能够清楚的辨认出另外两个人的脸,分别是简卿和沈镌的助理。 “......”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却没什么感觉,好像在看别人事情,和自己无关一样。 比起那天从周珊珊口中知道真相以后给她带来的冲击,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像是痛觉神经在持续的作业里已经麻木,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 协和医院口腔科门诊,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陆淮予结束了一天的门诊,觉得有些胸闷,径直去了天台。 现在正是饭点,天台上空无一人。 一月的天气严寒,尤其是前几天下过雪,化雪时格外的冷,又湿又寒。 他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外面是干净整洁的白大褂,冰冷的空气无所阻挡的灌进五脏六腑。 陆淮予低垂眼皮,脸上的表情淡淡,双手插在两边白大褂的口袋,摸出一包烟。 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夹烟的姿势慵懒随意,周身透着三分淡淡的沉郁。 他刚想要点烟,似想起什么,拧了拧眉,慢慢走到远处的垃圾桶,连着烟和打火机一起丢掉。 即使在空旷无垠的天台上,胸口的闷依旧没有好转,他伸手略显烦躁地扯松了领带。 一片寂静之中,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沈镌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我到你们医院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呼吸急促。 陆淮予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突然找来干什么,“口腔楼天台。” 话音刚落,沈镌就挂了电话。 没两分钟,天台厚重的防火门被人推开,沈镌一身黑色风衣,衣摆被风吹起,周身透着一股的冷肃。 臂弯里死死夹着一个女人,看不清脸,被沈镌用大衣遮住。 女人身形高挑,栗色的长发宛如瀑布,一袭高定裙装,穿着细跟缎面的高跟鞋,曲线玲珑窈窕。 在沈镌挺拔高大的体格衬托下,却显得格外娇小。 岑虞拼命地扭打,想要挣脱。 偏偏被沈镌结实有力的手臂箍得极紧,被他带着踉跄着往前走,绑在雪白的脚踝处,镶珍珠的细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 “......” 陆淮予不知道他们这是闹哪一出,抿了抿唇,对于沈镌稍显蛮横地拉扯岑虞有些不满。 直到等他们走近以后,才发现沈镌的脸上,有一个浅浅淡淡的巴掌印,嘴角也被咬破了一块,颇为狼狈。 好吧。 看起来两边看起来都没落着好。 沈镌顿住脚步,双臂箍住她的腰,任由岑虞手肘重击他的胸口,哼也不哼。 “你自己问。”他说。 岑虞红着眼,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死死咬着牙,骂道:“去死吧你!” “我哥哥在,你还敢欺负我?” “陆淮予,帮我打死他!” “......” 陆淮予本身已经够烦的了,对到他面前来闹的这小两口毫无耐心,额上的青筋隐隐在跳。 他沉了几分脸色,“别在我这儿碍眼,说事。” 沈镌一边费力牵制着张牙舞爪的女人,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递给陆淮予。 “你告诉她,照片上的人是谁。” 沈镌也有些脾气上来,又忍着不骂脏话,“自己男人和哥哥的背影都分不出来,还好意思让他打死我。” 岑虞的脑子里被愤怒全然占据,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 她简直恨死了沈镌,恨他千不该万不该,带上了眠眠去偷情,而且还是和她睡完的第二天。 那天她在医院住院挂水,他倒是快活。 经纪人和她说的时候,照片只看了一眼,岑虞瞬间就崩溃,本就刚刚萌芽的信赖小苗,禁不起一点的风雨,被生生折断。 “去你妈的,你自己出去玩,还想脏我哥?”岑虞怒不可遏道:“我哥当了几十年的老和尚,怎么能在这里被你甩脏锅!” “......” 陆淮予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他压着一股火,接过手机,屏幕显示在微博的界面。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心拧得更加深。 虽然这会儿热搜已经被沈镌找人在第一时间给撤了,但关于#沈镌生子#话题的爆料微博已经转发了近万条。 沈镌这几年,风头正盛,一是因为他刚坐稳了呼风唤雨的沈氏集团一把手的位置,二是因为怀宇游戏推出的一款款脍炙人口的游戏,让国产游戏实现了一次次的破圈。 去年还在被誉为游戏届的奥斯卡中,获得了所有游戏人终其一生,都为之神往的终身成就奖。 所以他在国内几乎被捧上了神坛的位置,成为新晋的国民老公。 这一下爆出生子的消息,着实让人为之震惊,集体等着吃瓜。 微博底下的评论,一个个透着恶意。 @南圈圈:沈大佬生没生孩子我不知道,但这个妹妹长得够幼的,就这还带什么孩子来扫兴啊,沈总也太不上道儿了。 @镌刻于你心:呜呜呜,老公你怎么狠心抛弃我,去和别的女人鬼混。 @匿名打码:这妹子我认识,是怀宇游戏的实习生,还在读大学,孩子怕不是她的吧。 @蹲个瓜吃:所以孩子的妈妈另有其人?那他们三个人是去干什么?偷情??? @哦豁:偷情还带个小朋友,沈大佬口味够重啊。 陆淮予逐渐脸色阴沉,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照片谁发到网上的?”他的声音冰冷,浑身透着一股的寒意。 “我公司的一个员工,我已经把人开了。” 沈镌叹了一口气,“对不住啊,这次连累你家小孩了。” 陆淮予深吸一口气,抬手两指按在太阳穴处,拧了拧眉,“是我没有注意,不该带她们去酒店大堂。” 内里是深深的懊恼。 不知道小姑娘看到网络上这些舆论,会有多么委屈和伤心。 所以那天她是因为这件事情在哭吗?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样难受,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窒息。 “?” 还在折腾的岑虞一愣,所以陆淮予是承认了?照片里的人是他和她嫂子? 感受到怀里的人动静变小了一些,沈镌动了动被她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不疯了?” “......” 岑虞的脑袋被他用下巴抵着,艰难地抬起头,瞪他一眼,语气依旧是硬邦邦,“把你的手撒开。” 沈镌听话地撒开手,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祖宗。 正巧这时,岑虞的经纪人纪姐也终于赶来,推开天台的门。 本来她们正在前往某个明星慈善晚会的路上,沈镌不由分说,几乎是绑架似的把人从保姆车里拽出来,然后一路直接带到医院。 沈镌清楚的知道,以岑虞火一样的性子,耽搁一秒钟,他都有成灰的可能,且再没有翻身上位的机会。 纪姐体型偏胖,一路追过来,早就是气喘吁吁,着急忙慌地问:“医院里这么多人,你挡没挡脸啊?别被人拍了。” 岑虞全神贯注在看手机,直接屏蔽了经济人的声音。 沈镌慢悠悠地说:“放心,给她挡了。” 岑虞盯着被放大的照片,反复的看,最后抬起头,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量,换着角度比对,而后才得出结论。 确实不是沈镌。 “......” 没想到陆淮予也有千年铁树开花的一天。 她打量起照片上的女人,虽然拍摄距离比较远,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长相。 而后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眼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这不是你给眠眠请的家教吗?” “......” 得。 岑虞朝陆淮予竖起大拇指,不是鼓励,倒像是埋汰。 没想到她哥有一天,也成了那种开着宝马车到学校门口等小姑娘的人。 季姐擦了擦脸上的汗,赶紧催促,“好了,我们赶紧走吧,这件事好在现在还没有扯上你,要是在医院里被人拍到你们在一起,不是惹火上身吗?” “怎么和我没关系,扯上了眠眠就和我有关系了。”岑虞冷静下来以后,开始正视这件事情,打开评论看舆论的走向。 不太好。 就连她这种习惯了恶意中伤的也觉得刺眼,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事情闹到这么大,要想收场,只能说出事实。 岑虞转过头,看向经纪人,“我要公开。” “不行。”季姐关键时候不是软弱的性子,不然也治不住岑虞,“你忘了上次微博什么反应?骂你骂的微博都瘫痪了。” 季姐上次指的是岑虞之前被人拍到带眠眠去游乐场玩的事情。 “而且当时都说了眠眠是你亲戚的孩子,现在又出来承认,对你个人形象影响很大的。” 岑虞有些不耐烦,“上次我就已经想公开了,要不是你瞒着我发了公告,现在也不会连累到其他人。” “我是个母亲,有个孩子。我很骄傲,没什么可隐瞒的。”岑虞一字一顿说。 之前瞒着是因为不想让沈镌和沈家知道,现在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你公开生过孩子,不光会有很多违约责任。”季姐顿了顿,“而且你的戏路会变窄,再也演不了年轻的女孩子,这你是知道的吧,观众会跳戏。你的演艺事业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演戏是岑虞非常热爱的东西。 她笑了笑,“如果因为生过孩子这种理由,而看不到我的能力和演技,那我觉得是他们的损失。” 沈镌直直盯着岑虞,他的姑娘,笑得自信而从容,那么娇,那么美。 他勾了勾嘴角,痞痞地插话,“没事,我给你开一家影视公司,想演什么演什么。” 岑虞瞪他一眼,“滚。” 斜靠在栏杆上,一直没有吭声的陆淮予突然开了腔:“岑虞,跟我来。” 他的声音清冽微凉,清清淡淡,仿佛将气氛一下冷却。 “......” 岑虞看了眼他的脸色,乖乖‘哦’了一声,跟着他走远。 沈镌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皱了皱眉,有什么话要背着他说? 天台角落里的风呼呼的吹,头发糊了岑虞一脸。 陆淮予看着她,沉默半晌,“你药还在吃吗?” 岑虞顿了顿,“没以前多了,医生说我的症状已经在慢慢好转。” 几年前,岑虞一个人在国外生孩子。 异国他乡,又带着一身的情伤,后来生完眠眠,就患上了非常严重的抑郁加狂躁症。 每一天都觉得自己与世隔绝,没日没夜的睡不着觉,后来到了没办法照顾眠眠的程度,才打电话给陆淮予寻求帮助。 陆淮予听她这么说,缓缓开口,和她认真的确认,“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勉强自己。这件事情不是需要牵扯上你才能解决。” 他的言下之意很简单,她可以继续做那个干干净净,没有污点的岑虞。 一旦公开真相,她会像撕掉一层皮一般,被扒得血肉模糊。 岑虞低着头,看楼下像蚂蚁一样小的人,来来往往。 过去有许多次,她站在这样的高处,想要往深渊里迈步。 “你之前说的很对。”她低低地说,“事实就是事实,我不能再逃避了。我想让眠眠看到,她的妈妈很勇敢。” 半晌,她抬起头,玩笑似的说:“更何况,不能耽误你了不是?” 似乎是想要化解沉重的气氛,故作轻松。 “......” 陆淮予轻扯了下嘴角,视线越过她。 目之所及,是医院的外墙,画着漂亮的墙绘。 长长的外墙尽头是一只毛皮鲜红的小狐狸,孤独地站在地球上。 小王子背对着狐狸,看不见它眼底的难过伤心。 男人漆黑一团的眼眸沉沉,辨不明情绪,好像有一点点低落。 突然记起以前无意看到的一句话—— “当你生了我的气时,我便特别知道我如何爱你。” 心脏仿佛缺了一块。 第56章 他在这里道什么歉? 陆淮予反复翻着微博里一条条的评论,闲言碎语,字字戳心。 就连她之前参加风华录原画设计大赛的成绩也被人翻出来质疑。 即使简卿干干净净,像是一张白纸,但一张毫无分量的照片,就可以把白纸弄脏。 网络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浸了墨的笔,在纸上密密麻麻甩满了污点。 而一旦被这些污点沾上,就会跟着她一辈子,再也擦不干净。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甚至冲动的想要把每一条中伤她的评论挨个回复过去。 但最可笑的是—— 他恰恰是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 更没有立场去替她辩驳什么。 陆淮予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和所有人一直保持着相对淡漠的关系。 名誉对他来说,不过是他人对他存在价值的评价,没什么可在乎的。 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所以除非人们问起,他很少会去主动解释什么。 陆淮予的人生一直算是顺遂,活在象牙塔里钻研学术,然后进到医院,每天除了查房,门诊就是手术。 接触到的病人形形色色,但都疲于治病活命,没什么其他心思。 以至于他忽视了人性里的恶。 不耽以最恶意的揣测来中伤他人,以达到取悦自己的目的。 他人的看法就其本身而言,并非至关重要,他的内心足够强大,可以不在乎甚至忽视。 可是换做是简卿,他却突然的在乎起来。 他的小姑娘,干干净净,本来不该受到这些伤害。 ——如果他能考虑周全一些。 男人低着头,黑色碎发垂落至额前,挡住了他猩红的眼眸,手机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几乎要捏碎一般,指尖泛白。 “嗯好,那就这样处理。”沈镌和公关团队打完电话,“一会儿我和岑虞都会发微博宣布消息,应该就能把简卿的照片压下去了。” 陆淮予拧了拧眉,“不行,还差一件事。” “现在简卿在你们公司实习的事情已经被人曝到了网上,就算照片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她也还是会被质疑是通过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去实习。” “......” 沈镌‘啧’了一声,“她在我公司上班这事儿我压根都不知道,我真服了网上这群人,真他妈闲的,得谁喷谁。” “那你说怎么处理?”他问。 陆淮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焦灼和慌乱解决不了问题。 干净修长的食指,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敲击,大脑不断运转。 半晌,他似想到什么,解锁手机,给裴浩打了个电话。 风华录项目的事情,沈镌作为高层,估计知道的还不如裴浩这个直接管理人清楚。 裴浩今天也是焦头烂额。 风华录的微博也被人爆破,被带了一波节奏,说他们原画比赛名次作假。 这会儿他正和市场运营开紧急应对会议,半天没想着辙,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急得他是满嘴水泡。 电话响起,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他看也没看是谁,接起来,“什么事?” 陆淮予也是直截了当,“之前你们原画设计比赛,所有参赛者的作品还保留着吗?” 裴浩一愣,听着声音熟悉,看了眼来电,确认是陆淮予,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下意识回答:“都在。” “能全部公开吗?” “?” “你的意思是——” 裴浩像是被点通了一般,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既然有人质疑比赛的名次,那不如把所有的参赛作品公开,再进行投票,让结果说话。 只是裴浩有些犹豫,他顿了顿,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这样风险太大了,万一投出来第一不是原本的第一,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反而坐实了我们在作假。” 陆淮予站在天台边,望向楼底下长长的墙绘。 半晌,坚定而不疑地说:“不会。” “我相信她。” 相信她足够优秀,优秀到能把所有人甩在身后,并且甩得足够远。 远到让那些卑鄙的人,即使用卑鄙的方法也追不上的距离。 “......”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裴浩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明白这事儿牵扯上了简卿,陆淮予着急的心情应该比他还甚,“行吧,那我试试。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她正名的。” “......” 陆淮予眼皮低垂,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但愿如此吧。 这边裴浩挂了电话,敲了敲桌子。 “我提个办法,公开作品投票,大家判断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风险?” 市场部负责人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然后我们再找水军去买票,把第一投回去。” 裴浩翻了个白眼,“我们能买水军,别人不会买啊?到时候互相比谁买的多?假不假。” “有没有办法能做实名投票?比如说接入公司的游戏平台账号,这些都是去了水且实名认证的。” 程序部的主程序提议。 运营部负责人说:“我觉得可以,而且现在来闹的,主要都是风华录的用户,那我们干脆就不走微博投票,直接在官网做个投票界面,然后全平台推送。” “做这样的投票网页最快要多久?”裴浩问。 “我来写,半个小时。”主程序答,“但我需要ui界面给出排版方案。” 主美立刻响应,“没问题,我让美术组三个ui美术现在就设计。” 说完他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摇人。 “那就按这个方案推进,我去和法务部确认一下参赛作品版权问题。”裴浩合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ok,辛苦各位,散会。” - 怀宇游戏公司表面上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傍晚的夕阳甚至让人恹恹地困倦。 简卿从白天起,就坐在工位一动不动,戴着耳机,只专心画画,其余的什么也不想,顺带把微博也删了。 这一天的,时不时有其他部门来看热闹的,夏诀阴沉着脸,把人都给吓了回去。 简卿有些庆幸,美术支持部的同事们一个字都不提,全然当作不知道,看她的眼神依旧如往常。 到了晚饭的时间,一旁的肖易动了动酸胀的脖子,搁下触控笔,移动鼠标,习惯性地打开微博网页,权当作是休息放松。 不知道为什么,微博首页已经瘫痪,刷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刷出来界面 微博热搜排名第一的已经标上了红红的‘爆’。 “卧槽!” 肖易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满脸的不可置信。 惹得好几个同事朝他注目。 “妈的小姨,喝水呢,被你吓得老子洒了一桌。” “啥事儿啊,反应这么大?” 肖易盯着话题的那行字#岑虞生子#,读了几遍,才肯相信,“岑虞生孩子了!?” “卧槽!谁?岑虞?” 洒水的同事立刻不淡定了,桌子也不擦就跑了过来,“哪个狗逼让我女神生孩子了?” 简卿闻言皱了皱眉,作为唯一知情人,她也放下手里的笔,凑到肖易电脑前看。 “这一天天的,怎么大老板生完,岑虞生?” 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不会是老板为了压自己的瓜,拖了岑虞下水,转移舆论视线的吧?” “......” 说这话的人也是情商低,忘记了老板的瓜里还有个当事人就坐在旁边。 ——空气一瞬间的僵住,没人敢吱声。 夏诀皱了皱眉,从工位上站起来,走到他后面,直接来了个拍脑门。 他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立马道歉,“不好意思啊简卿,我说错话了。” 简卿笑了笑,“没事。” 脸上的表情淡淡,好像确实是不在意。 大伙儿这才松了口气,把这一茬给揭了过去。 由于在场不少岑虞的男粉丝,几个美术也坐不住,纷纷跑来集体吃瓜。 微博的网页加载速度出奇得慢,肖易刷新了半天才刷出页面。 话题排第一的微博,来自@岑虞。 大致的内容是岑虞承认了自己有一个孩子,并且为之前的否认道歉。 但是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某个岑虞老婆粉的美术忍不住地低声叫嚣,“快刷新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爆出来,让我知道这个狗男人是谁,我搞死他!” 他撸起袖子,好像要和那个狗男人干一架。 “......” 肖易重新刷新页面。 没一会儿的功夫,热搜已经重排,某条没见过的话题已经顶到了热搜第二。 #岑虞沈镌生子# “......” 众人皆是一片沉默。 肖易抬起眼,乐了,“你去搞死他啊。” “......” “爱情诚可贵,金钱价更高,我选择放手。” 美术小哥非常怂地退出战场,希望他刚才大逆不道的叛言,不要被传到老板的耳朵里。 热搜的第一条微博来自@沈镌。 一张白底黑字的声明图。 大致内容有三点。 一是孩子是他和岑虞的。 二是温泉酒店照片里的男人是孩子的舅舅,那天他临时有事,就拜托舅舅带孩子去玩。 最后是深情表白岑虞,这一条可以不看,纯属私货。 往下的微博,没一会儿就有人扒出之前岑虞带着孩子去游乐场被拍的照片,根据小朋友的身形,推测出和温泉酒店里男人抱着的是同一个。 似乎更加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沈镌的微博底下还好,岑虞的微博各种谩骂不断。 @呵呵:恶心,欺骗粉丝感情。 @沈夫人:拜托滚出娱乐圈好吗?之前不肯承认,现在沈大佬出来认了,就急着跳出来承认,这想抱金主爸爸大腿的用意也太明显了。你也配进沈家的门? @三月三日天气新:我看她一年到头都在赶通告,估计也没好好带过孩子吧,电影拍的垃圾,母亲也当不好,活着有啥用。 “......” “哎,这帮人骂的也太难听了。”肖易扫了几眼,轻飘飘地说。 而后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原来之前照片里的人根本不是老板啊?” “那是不是就没有我们妹妹什么事儿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我就说嘛,这里面肯定是误会。” “简卿你也真能憋,这一天的闷不作声,也不知道解释。”肖易嘟囔道,害他差点以为她是心虚,所以不敢讲话呢。 “你也没问啊。”简卿说,语气轻描淡写。 “......” “我问了你就会解释吗?” “也不一定。”如果解释起来很麻烦的话,如果解释了也不一定相信的话。 简卿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名誉不过是主观上她对于他人看法的顾忌,可她又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而良心才是她内在的名誉,倘若问心无愧,又什么好在意的。 肖易顿时哑口无言,忍不住佩服妹妹内心可真强大。 而后他转了转眼珠子,有些八卦地问:“所以那天和你去小山温泉的男人,是你之前说喜欢的人吗?” “真是,还和我说不带,这不还是带去了。”肖易拿腔拿调地揶揄道。 肖易说这话的时候,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画画的夏诀,手里的笔顿了顿。 “......” 简卿抿了抿唇,没有讲话,这时候否认,反而要解释更多。 岑虞老婆粉的小哥伤心欲绝,不想再看下去,目光扫到热搜话题排行。 “这个#舅舅和舅妈的神仙爱情#是什么鬼,凭什么可以排到第三?” “......” 肖易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像是在搞笑,顺手点好奇地进去看。 界面卡顿片刻加载出来。 简卿看到刷新出来的几张图片,愣了愣。 第一张是温泉酒店大堂里被翻烂的照片没错。 第二张却是她没见过,但无比熟悉的情景。 是那天在温泉酒店,他们从餐厅出来,走在路上的照片。 周围下着雪,他们穿着日式浴衣,眠眠一手牵着一个大人,好像是纽带一般。 男人的五官深邃,眉骨精致。 他正侧过脸,越过中间的小朋友,好像在和女人说着什么话。 唇角轻轻勾起,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她时,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女人的长相干净漂亮,皮肤白到几乎透明,乌黑的短发,侧边分出一缕编成麻花辫子,更显得俏皮可爱。 蓝色百合花纹的浴衣穿在身上,又压掉了几分活泼,给人清清淡淡,很舒服的感觉。 和男人对视的时候,好像有些害羞,抬手将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去耳后。 “......” 发照片的微博账号是一个小透明,也不知道怎么被网友给顶上了热搜。 @喵喵喵呜:救命!本来在翻沈大佬和岑虞的瓜,结果不小心磕到了孩子舅舅和舅妈的cp。那天我也在温泉酒店度假,看到一对特别漂亮的一家三口,就悄咪咪拍了张照片,虽然孩子不是真的,但我相信舅舅和舅妈是真的! 底下的评论已经上千条。 @吃瓜一线群众:啊啊啊,之前没看到正脸,只觉得舅舅背影很好看,没想到正脸那么帅啊!这身浴衣杀我! @网游毁我一生:妹妹怎么能这么甜啊,考虑换个男朋友吗? @再磕一颗糖:请送我上去,我有舅舅舅妈在蹦床公园公主抱的视频,当时我就磕了! 这条评论底下又是许多评论。 @三千尺:卧槽!磕了! @依依:我感觉我在吃瓜的路上,走偏了道儿。 @嘻嘻哈哈:舅舅臂力和腰力惊人啊,呜小舅妈那么甜,舅舅要轻一点啊。 “......” 简卿真是没眼看这些评论,出声道:“能不能别看了?” “为什么,这多有意思啊。” 肖易已经顾不得当事人在不在场,全神贯注吃瓜,甚至觉得这比生孩子的瓜有意思多了。 当然在一片磕cp的讨论里也还是存在不和谐的声音。 @唐明皇:所以这就能洗掉舅妈在风华录原画比赛里走后门的事情了? @haru春:楼上麻烦去风华录官网看一下投票,舅妈现在遥遥领先其他参赛的作品好吗?没有审美就别逼逼。 @又磕到一颗糖:我怎么觉得舅妈画的原画角色,长得特别像舅舅捏? @写文不如去睡觉:附议!我觉得就是!虽然画的医生被口罩挡住了半边脸。 @呼噜噜噜:舅舅好像就是很牛逼的医生吧。妈的,猝不及防一口糖。 肖易看着看着,自己都不知觉的露出姨母笑,看向简卿,“你和舅舅好甜啊。” “......” 简卿沉默半晌,嘲讽地扯了扯嘴角,“都是假的,别信。” 晚上八点,她下班回家。 公司里虽然还是有人会侧目打量,但眼神明显变得柔和。 甚至还有人友善地朝她打招呼,调侃说她今天达成了成名的十五分钟。 根据波普艺术倡导者安迪沃霍尔的理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十五分钟的成名时间。 简卿被这样带有讽刺意味的说法逗乐,和调侃她的陌生同事相视一笑。 等电梯的时候,遇见了早上在洗手间里撞见的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犹犹豫豫地靠近。 “那个——” “对不起啊,早上那么背后说你,原来都是误会,你别介意啊。” “啊还有你男朋友挺帅的。”说完,两个女生涨红着脸,跐溜一下跑远。 “......” 简卿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一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好像另一件事解释不清了。 出了公司大门,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莫名向左移,一眼看见了停在那的黑色保时捷suv。 男人斜斜地靠在车门旁,双手抱臂,眼皮低垂,唇角紧抿,背部不像平时挺得笔直,好像有一点点沮丧。 他抬起头,正对上简卿的目光。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干净澄澈,只是看向他时,透着冰冷和疏离。 简卿不再多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 她快,脚步也快,她慢,脚步也慢。 陆淮予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好像是不想惹她碍眼,在等她什么时候想理他了再出现。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一滴两滴的水开始滴在简卿的脸上。 陈年旧事卡在她心里,如鲠在喉。 再这么走下去,也许陆淮予还会跟着她一路搭地铁回学校。 简卿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 陆淮予在离她一米之外的距离站定,漆黑一团的眸子凝视她。 半晌,他开了腔,“简卿。” 嗓音有些低哑,含着砂砾似的,喊她的名字。 “我很抱歉,微博上的那些事情。”他的声音低低缓缓,“我一个人习惯了,很少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很多事情也懒得解释。但我没有想到,会影响到了你。” “这件事你没有影响到我。”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用和我道歉,本来这就不是你的错。” 错的明明是拍了照片,上传网络引导舆论的人。 他在这里道什么歉? 简卿很不喜欢看到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骨子里应该满是骄傲,清清淡淡,对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么些年,从简宏哲和陈妍那里,类似的言语她听够了,她要是在意,心里早就承受不住了。 至亲的人恶意的揣测和中伤她都不在意,更何况是网络上那些只言片语。 她真正在意的,是他对于过去的隐瞒。 陆淮予眉心微蹙,“你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那是什么原因呢?” 简卿抿着唇,不肯回答。 ——两人陷入沉默地对视。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远处一辆银色保时捷911缓缓靠近。 夏诀从公司开车下班,看见路边站着熟悉的身影。 他落下车窗,目光落至陆淮予身上,停定一瞬,又很快移开,“简卿,上车。” 第57章 脱。 华灯初上,晚高峰的道路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时不时有鸣笛声响起。 夏诀停在拐弯道上,堵着后面的车,不停的催促。 “要下雨了。”他说,“我送你回学校。” “......” 简卿敛下眼眸,转身要走。 腕处倏地被人攥住,男人的掌心温热,力道强劲。 陆淮予漆黑一团的眼眸沉沉,嘴角紧抿,直直盯着她。 “简卿。”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唤她的名字,好像在做最后的挽留。 “别走。”他说。 低喃轻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抛弃的大狗。 “......” 心脏条件反射般的漏跳一拍。 简卿很烦自己对他的声音处于本能的反应和悸动。 她沉默着,一点一点,从他的手里挣脱。 然后大步迈向夏诀的车,没有再看他一眼。 人行道上是步履匆匆,来来往往的行人。 随着她的挣脱和离开。 手臂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垂落下来。 陆淮予站在川流不行的人潮里,仿佛周围只剩下他一个。 眼神迷茫而无助。 突然间,大雨倾盆而下。 像是为了刻意映照他此时的心情。 陆淮予死死盯着前方,看她走上别人的车,然后在雨幕里离开。 眼底猩红一片。 简卿坐在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驱走了室外的寒意。 银色保时捷缓缓驶入车道,前面出了一场小型的车祸,导致原本就拥堵的车道仿佛停滞住。 豆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沿着玻璃划下,氤氲出一道道的痕迹。 夏诀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车窗边檐,漫不经心地开口,“这雨真是说下就下啊。” 简卿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低着头,有些没精打采,淡淡应了一声。 她扭头看向窗外,透过布满水渍的玻璃,倒映出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的人们要么奔跑避雨,要么慌忙从包里拿出伞撑起。 唯独远远一个身影,一动不动,站在原处。 车祸的现场终于被清理干净。 堵塞的车流开始缓慢移动。 简卿盯着后视镜里的身影,变成小小一个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 南大美术学院寝室楼。 “赵泽辛,我说了分手就是分手,没和你开玩笑。” 周珊珊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语速极快,像是在吵架,连珠炮似的往外骂。 “公司把你开了,那是你活该!” “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儿你自己清楚,微博上传出来的照片是不是你发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你知道这种照片流传出去对一个女孩子影响有多大吗?” “......”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周珊珊翻了个白眼,更气了,“什么叫澄清就没事了,你捅了人一刀,伤口愈合了是不是也能说没事?” 说完,周珊珊直接挂了电话,爆了句粗话。 “去他妈的傻逼。” 林亿从浴室里出来,踩着拖鞋,毛巾按在头上擦水,漫不经心地打招呼,“哟回来了。” “你刚在和谁打电话呢,语气这么冲,我在里面都能听着声儿。” 周珊珊看着她,顿时丧了脸,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林亿,我完了。” “......” 林亿斜斜地靠在床沿伸出来的扶梯上,听周珊珊交代完前因后果,叹了口气。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颇为无奈地说:“姐姐,你这臭脾气能不能改改,什么事就只顾着自己张口说得舒坦。” “难怪我就觉得这两天你们之间气氛怪怪的。” 周珊珊老老实实盘腿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我已经知道错了。”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嘛。那天我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还把简卿说哭了...” “能怎么办?该道歉道歉。” 林亿边说边打开微博,她在工作室画了一天人体,下周就要交作品了,特意没带手机去的工作室,就怕自己分心。 所以压根不知道今天微博上发生的事情。 她手里不停地翻着照片和小视频。 “别说,简卿和陆医生真的还挺配——” 话音刚落,恰巧此时,简卿推门进来。 “......”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周珊珊的位置离门边很近,最先看见了她,眼神里透着十足的生怯。 她轻咳一声,“回来了啊。” 简卿脸上的表情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礼貌性地应了一声。 然后就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看不明是什么态度和情绪。 林亿皱了皱眉,朝周珊珊使了个颜色,催促她赶紧的。 周珊珊不安地揉着手里一团的面巾纸,都要揉烂了,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简卿,对不起啊。” “......” 简卿脱外套的动作一顿。 “是我太冲动了,什么也没搞清楚,就那么说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周珊珊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 刚才骂赵泽辛的话,其实也在骂她自己。 她捅的那一刀,不比赵泽辛好到哪里去。 “......” 寝室里的气氛异常安静,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半晌,简卿拢了拢被雨打湿的头发,似不经意地问:“你有头绳吗?” “啊?”周珊珊一愣。 “借我一根。” 周珊珊抬起头,对上她干净澄澈的眸子,半晌回过神,手忙脚乱翻着桌上的小抽屉。 找出一根缀着樱桃坠子的深红色头绳递给她。 简卿道了一声谢谢。 好像和以前一样,稀松平常。 递给她头绳时,两人的手指相触。 周珊珊指尖微颤,有些发麻,感受到她的指腹微凉柔软的触感,“不、不客气。” 简卿走到穿衣镜前面,开始慢慢地拢起头发。 她头发已经变得有些长,到了可以扎起来的长度,虽然只是短短一小撮。 寝室里的气氛,好像因为简卿的打岔,变得缓和许多。 周珊珊和林亿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默契的不再提及这一件事。 林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翻着今天画的人体,怎么看都不满意。 她痛苦地啊了一声,“你们人体课的作品画好了吗?” “加油,我不用上人体课。”周珊珊耸耸肩,她的专业是首饰设计,人体课不是首饰设计专业的必修课。 “......” 简卿拍了拍脑袋,“我给忘了。” 这段时间她忙着实习工作,把学校里的事儿给落下不少。 “?” “下周二就要交了,你再不画,工作室就没有模特给你画了。”林亿愁眉苦脸,“周老师抠门,这周请的人体模特,都是些大爷大妈,我画的好没感觉啊。” “不过你现在天天实习,好像也没有时间,要不要干脆请个假啊?” 简卿在脑子里算了一笔账,请假一天的工资损失是一千,请一个人体模特的价钱大概四五百。 一般请模特是由学校里的老师出钱,然后供所有的学生去画。 简卿想了想,不如周末自己请个模特,这样摆什么姿势,用什么角度,也好调整,不必去在意其他人。 于是她翻出手机,联系上周老师,请他帮忙约一个模特。 - 骊景园小区。 周瑞家和陆淮予家离得很近,就在隔壁栋。 “我也真服了,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傻站着做什么?” 周瑞端着一碗感冒汤药,搁在茶几上。 晚上他开车送媳妇儿去医院值班,回来的路上,就看见陆淮予站在大雨里,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要不是被他撞见了,把人带回来,也不知道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去。 陆淮予已经换上一身家居服,没精打采地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靠枕。 黑发湿漉漉的垂落至额前,眼皮低垂,睫似鸦羽,敛住了漆黑的瞳孔,看不明里面的情绪。 见他不讲话,周瑞索性在他旁边坐下,双脚架上茶几,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双手捧手机刷起微博,指在屏幕上来回翻看,絮絮叨叨地吐槽,“之前我就觉得你和简卿有些什么,亏秦蕴还给你们解释。” “让你别搞我学生,你倒是直接把她带去温泉酒店了。陆淮予,你可真不是人。” 他啧啧道:“像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最讨厌那种开着宝马车到学校门口接小姑娘的人。” 周瑞瞥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男人,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活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讲实话,我现在挺后悔把简卿介绍给你做家教的,显得像是我促成的一样。” 周瑞越想越觉得不满,“连我都觉得心虚,你难道不心虚吗?” “......” 听到这儿,陆淮予像是终于有了些反应,轻轻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怎么可能不心虚啊。” 嗓音低低沉沉,淋了雨以后,有些嘶哑,仿佛含着细小的砂砾。 他和简卿,处在错位的人生阶段。 陆淮予有忙不完的工作,数不清的应酬,这几年虽然家里不提,但迟早会催他成家。 可简卿不一样。 她还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感受人生,然后再去选择自己想要的。 周瑞轻嗤一声,“所以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因为微博上的事儿把你甩了?”他猜测道。 和陆淮予这么些年朋友,周瑞还是第一次见他失态。 虽然不认同,却也知道他是真动了感情。 “......” “我不知道。” 陆淮予低着头,眼眶里有些红。 忍不住去想,可能他也只是简卿感受人生,并被抛弃的一部分。 “......” 周瑞看他这副模样,有一瞬间的错觉,倒不是他玩了人家小姑娘,而是人家小姑娘玩了他似的。 “不知道就去问啊。” 他撇了撇嘴,没有施予过多的同情,反而打开微信准备媳妇儿分享。 正巧看见微信里有一条简卿发来的信息。 简卿:【周老师,我想周六请一个人体模特,价格在500以内,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吗?】 周瑞转了转眼珠子,像是做贼心虚,悄悄把屏幕离远了旁边的人,打字道:【我这有个免费的,你要吗?】 - 到了周六,简卿早早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平时大家默认周六休息,通常不会有人来。 简卿面向窗户,窗外的景色正好,工作室外面就是一个小公园,被冬日的暖阳笼罩着。 离和周老师约的人体模特上班时间还早,她索性找了个角度,把工作室的窗帘全部拉开,对着窗外写生。 草图打到一半,背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应该是人体模特到了。 简卿正画到关键的时候,视线在窗外和画纸上来回转换,腾不出空回头,直接随意地开口招呼:“来了,脱衣服吧。” “......” 刚进门的男人似乎愣了一瞬,没明白意思,“现在?” 他的声音低哑沉沉,透着三分疑惑不解。 “不然呢?我马上就好。”简卿淡淡地说,手上勾线的动作不停,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画。 “......” 短暂的沉默后,她听见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不疾不徐。 简卿不好让人多等,快速的收了尾。 等她回过头时,却被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倒退一步,差点没把画架撞倒。 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只见陆淮予衣服脱到一半,眼眸低垂,正慢条斯理地解开白色衬衫下面最后一颗的扣子。 衬衫松散开来,露出里面冷白的肌肤,看得出有时常运动,男人的腹部紧致,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线条寸寸完美。 “......” 呼吸不由一窒。 简卿压了压心里的燥,板起一张脸,“你怎么在这里?” 陆淮予抬起手,取下腕处的手表和袖扣,“周瑞告诉我,说你今天在画室,我就来了。” 当然,周瑞肯定没有告诉他,让他来是做什么。 “......” 简卿一阵沉默。 所以这就是周老师给她找的免费人体模特? 她忍不住暗骂,真不该贪便宜。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哑,简卿刚才背对他时,竟然没有听出来。 在她晃神的功夫,陆淮予已经脱掉了衬衫。 “还要脱吗?”他问。 脸上的表情淡淡,神态自若,没有一点不自在。 “......” 简卿盯着他,漆黑的眼眸沉沉,好像黑洞一样能把人吸进去。 “脱。”她面无表情地说。 反正都已经脱一半了。 陆淮予的身体,比她见过所有的模特都要匀称。 不画白不画。 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 第58章 坐上去。 因为所有窗帘都拉开的缘故,工作室里光线亮堂,敛去了暧昧旖旎的情绪。 周围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窗外的虫鸣鸟叫。 明明知道是误会,简卿还是让他继续脱了。 心里存着恶意,想要折辱他。 艺术生对于人体模特可以抱着很专业的态度去看待,眼里更多的是人体结构和光影。 可对于不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来说,并不一定能接受。 更何况还是给她当人体模特。 原本以为陆淮予会直接拒绝,但在她冷漠地说完‘脱’后,他的反应平淡,敛下眸子。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搭在黑色的皮带上,开始解扣。 出乎意料的配合。 当然简卿还没有那么过分,递给他一条米白色绸缎布子,用来遮挡重点的部位。 陆淮予从容不迫,还很有教养的和她道谢。 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下,举手投足也是处处矜贵和优雅。 除了藏在耳根处泛起浅浅的红,泄露了他一点点的情绪。 “......” 简卿沉默地别过头,故作淡定地转身不去看他。 她重新捡起画架上的笔,继续刚才没画完的画,可却怎么也画不进去。 工作室在顶楼,周围是空旷的大平地,没有其他建筑。 简卿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明明以前上人体课的时候,从来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注意力不知不觉移走,感官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背后。 她听见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右手悄悄握了握圈,指甲印在掌心,刻出一道月牙痕迹。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裤,整整齐齐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不至于弄皱。 目光移至背对他的简卿。 原本的短发被束起,被深红色的发圈扎住,缀着一颗樱桃,露出净白如瓷的耳背和雪白的天鹅颈。 窗外的阳光明媚,仿佛一层薄纱,轻轻笼罩在她身上。 她的背部紧绷,挺得很直。从认出他的瞬间,就进入戒备的状态,像一只竖起防御的小刺猬。 陆淮予垂下眼眸,隐去了眼底的失落。 “我好了。”他说。 声音清清淡淡,还是有些哑,含着细小砂砾似的。 “......” 简卿勾线的笔一顿,用力过度,笔尖折了一小段黑色的铅。 肩膀有些僵硬,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 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尽量平静,保持专业的态度,不带一丝异样。 陆淮予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成为焦点。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皮肤白到发光,锁骨立体,腰腹紧致。 柔软的绸缎布料遮在腰间,垂坠下来,衬得他的一双腿更加修长,腿部肌肉匀称结实。 近距离的观察,才发现他不仅皮相生得好,骨相也是匀称刚好,就连趾骨的长度也是完美的比例。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她不满意的。 “......”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简卿慌忙移开视线,搬走置物台上的石膏像,杂七杂八的水果酒瓶。 “坐上去。”她说。 语调依旧是冷漠淡然的样子。 许久沉默后的突然发声,嗓子好像不习惯似的,有些哑。 “......” 陆淮予抿了抿嘴角,敛下眸子,赤着脚走到置物台,依照她的指示坐下。 简卿双手抱臂,干净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动了动嘴皮子。 “左脚抬起来,膝盖弯曲,踩在上面。” “右腿伸直。” “脚背绷紧一点。” 陆淮予跟着她的指示,不带任何反抗的,摆出姿势。 仿佛任她摆布的人偶。 简卿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好像他越是这样配合,她就越是讨厌,越想欺负他。 窗户有些没关好,开着条缝隙,携着寒意的微风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乱窜。 简卿穿着毛衣不觉得冷,陆淮予身上却没有避寒的衣服。 她明明知道,也不去关窗,故意让他冻着。 就连摆的姿势,也是挑难受的。 “左脚再往里一点。” “手肘搭在膝盖上,背部弓下去。” “太低了,背直回来一些。” “太直了,再下去一点点。” 她光这么说,陆淮予把握不了程度,只能反反复复的调整。 最后他受不了,终于开腔,“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程度。” 声音低哑沉沉,带着浅浅的鼻音,好像有一点点委屈。 “......” 简卿抿了抿唇,走近他。 柔软的掌心按在他宽阔的背上,触感冰凉,甚至能摸到他的脊骨。 往下压。 索性她也不再动嘴,直接上手。 转而触上他的后颈,向下低,勾勒出整条漂亮的背部曲线。 陆淮予的目光一直看着她,明明处在弱势,骨子里却依然透着不卑和不亢,优雅而从容。 简卿感受到来自他的视线和光压,当做不存在似的,不肯分他一眼。 自顾自地摆弄他的身体,不带任何感情。 “不要动,保持这个姿势。”她命令道。 “......” 陆淮予眼眸低垂,淡淡应了一声好。 简卿说完,转身走回画架。 离远了看整体,陆淮予定好的姿势下,身体比例和曲线更加迷人。 他微微颔首,黑发垂落至额前,挡住了光线,露出近乎完美的侧脸,鼻梁挺窄,下颚线条紧致明晰。 眼睫又密又长,洒下一片阴翳,藏住了瞳孔里的情绪。 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怒,但总归是不太高兴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简卿刻意给他摆了一个侧脸,这样只能她看着他。 而从陆淮予的角度,只能看见满是颜料的地板。 她深深吸气,而后清空大脑纷杂的思绪,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把对眼前男人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将他看作是完美无缺的石膏像。 “......” 工作室的朝南,从窗外射进室内的阳光渐渐撤回,没了阳光照耀,温度开始降低。 陆淮予摆着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后面浑身僵硬,像是麻木了一般。 简卿站着画画,站累了还能坐下,反反复复。 画了整整四个小时。 按理人体模特每摆三十分钟,就要休息一下,之后再换一个姿势,因为同样的动作摆久了,身体会酸痛受不了。 偏偏简卿一声不吭,像是故意的,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结果直到她画完,陆淮予也没有动一下。 她没开口说能动,他就真的不动,即使到后面,浑身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 好像从头到尾,她都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但简卿知道,那是因为他在让着她。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永远是沉稳而包容,不计较她的小脾气。 就连她这样过分的对待他,也全部接受。 手里拿着铅笔,指甲反反复复抠着笔头,几乎要把外面包裹的一层墨绿色漆皮抠下来。 最后她在心底凉凉地轻呵一声,那又怎么样呢。 大骗子。 “我好了,穿衣服吧。” 简卿放下铅笔,将画好的素描纸夹进画板里,似乎并不打算被他看见。 闻言,陆淮予才动了动腿,迟缓而艰难,拧了拧眉心,整条腿都已经麻木,过了许久,才缓和过来。 他的步子有些虚浮,以极为缓慢地速度在走,却不显丝毫的狼狈,依旧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系上衬衫扣子,而后将手表和袖扣戴回。 简卿默不作声,盯着他的动作。 心底闪过一丝愧疚,然而又很快转瞬即逝。 她从钱包里翻出五百块钱,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的报酬。”她说。 “......” 陆淮予系表带的动作一顿,盯着面前的五百块钱。 再好的脾气,也没办法再忍,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控制自己。 “简卿。”他说,“别闹了,好不好。” “你不用这样故意惹我生气。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说。” 他的声音低缓沉沉,就这样了还想着和她讲道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简卿扯了扯嘴角,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把她的伤口再血淋淋地撕开一次吗。 明明她都要往前走了。 那个人是谁都可以,但是为什么会是陆淮予。 “我没什么想说的。” 简卿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一字一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随着她的话出口。 周围的环境仿佛静滞—— 简卿知道自己今天很过分。 任何人被她这样几乎是践踏自尊的对待,都会受不了。 更何况是陆淮予。 他是那么骄傲,却在她面前,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也不知道是良好的教养约束还是什么,他依旧是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除了漆黑一团的眸子沉了又沉。 陆淮予沉默了许久,直直盯着她看,似乎想要将她脸上的表情看穿。 简卿没有逃避,亦回视他,干净澄澈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抗拒和抵触。 没留一丝余地。 陆淮予垂下眼皮,自顾自地抚平衬衫袖子上的褶皱,穿戴整齐,重新恢复成疏离清冷的模样。 他没有再说话,最后看了简卿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而后拿起桌上的五百块钱,转身离开。 背部挺得笔直,步伐不疾不徐,始终透着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与优雅。 直到工作室的门被打开,而后轻轻阖上。 简卿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鼻子涌起一股的酸,胸口上下起伏。 心里空空荡荡的。 并没有因为报复了回去,而感到一丝的快意,反而变得更加难受。 - 简卿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 林亿正抱着吉他练琴,知道她今天约了一个人体模特画画,“怎么样,人体画完了?” “......” 简卿淡淡‘嗯’了一声,“画完了。” 林亿放下吉他,“借我看看呗,我学习一下你咋画的。” “......” 简卿抿了抿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把陆淮予的画给她看。 从来不扯谎的她,破天荒扯了一个谎,“我这次画的不好,废稿了。” 林亿闻言,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反倒松了口气,“连你都没画好,那我平衡了。” 后来,简卿也没有把那张画交出去。 而是周一请了一天假,在工作室里对着正儿八经的人体模特,重新画了一幅,当做作业交上去。 周瑞批作业的时候倒不意外,他也就是开了个小玩笑,想陆淮予那样自持清冷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给小姑娘当人体模特。 - 一直到临近过年,学校放寒假,陆淮予果然再也没有出现。 简卿不想回渝市,于是申请了住校,反正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春节在哪里过都一样。 日子依旧是平平淡淡,该实习实习,她尽力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有空去想别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可能就是年末公司发了一笔年终奖。 按理说她才刚入职不久,年终是没什么奖金的。 但是她之前参加风华录原画比赛的作品,因为之前微博上的事情出了圈。 甚至卖给了一家私人医院做虚拟医生形象推广,公司还挣了一笔版权费。 于是简卿手里一下多出了二十万块钱。 不得不感慨,游戏公司真是富得流油,让她瞬间就没有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她重新联系上了房产中介周承,希望能够把老房子买回来。 之前周承去房管局查到了老房子如今的产权人是李永建,渝市卫校的校长。 周承几次联系,都没有谈拢,甚至连价格还没来得及报,就被李校长直接拒绝,说什么也不卖。 简卿没办法,找周承要了李校长的电话,准备亲自打过去商量。 没想到对方出乎意料的很好讲话,很快答应了卖房,甚至报价只有他买房时的一半。 所以赶在年关之前,简卿特意回了渝市一趟,希望能尽快让心里这块大石头落地。 第59章 有迹可循。 渝市远郊的墓园。 人造的土坡上,是鳞次栉比的墓碑,一排一排,密密麻麻。 生前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长眠于此,冰冷的墓碑上镌刻着名字和黑白照片。 简卿回渝市以后,没有直接去卫校找李校长买房,而是来了墓园。 她和李校长约的这一天,正好是陈媛的忌日。 简卿在墓园门口的小店里,买了蜡烛和黄纸,还有几摞的纸钱银元。 虽然她从不信这些,却也习惯性的照做,烧很多很多的纸,生怕如果没做,陈媛和阿阡在下面会没有钱花。 昨天睡觉的时候,简卿梦见了她们。 梦里的陈媛在厨房忙碌,说要给她做顿好吃的,梦里的阿阡健康又活泼。 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 人们都说,时间会抹平一切,明明距她们离开已经过了很久,可简卿依然感觉很难受。 想念好像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而她却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也没有。 墓园里除了一个打扫的阿姨,没有其他人,冷冷清清的。 天气有些阴沉,让人提不起劲。 简卿一步步走上台阶,目光落在一个个的墓碑上。 脑子里忍不住去算他们死亡的时间,有的早有的晚,有的子孙后代刻满了墓碑,有的只有寥寥一个名字。 简卿没有找到比阿阡更早的,甚至比陈媛早的也没有。 她从墓碑上都找不到可以安慰的,没办法慰藉自己说,你看,那个人也没有活过四十岁。 陈媛和阿阡的墓是并排。 简卿后来才知道,陈媛死的时候,简宏哲把她旁边的墓地也买了,给阿阡留的。 并排的两个墓碑前,各好好地摆着一束包装精致的花。 白色的大朵菊花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雏菊。 寄托着哀思和追忆。 应该是放了很久,花已经干枯脱水。 简卿愣了一瞬,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是谁来看过她们。 陈妍不喜欢简宏哲来看她们,觉得晦气,简宏哲也没这个脸。 陈家人都住在乡下,老的腿脚不方便,小的又忙,也没那么深的感情。 所以除了简卿,没有人会记得来看她们。 打扫的阿姨正好扫到这一排。 “阿姨,您知道这是谁送的花吗?”简卿没抱什么希望地问。 按理每天有那么多的人来祭拜,打扫阿姨是记不住脸的。 偏偏那次来的男人生得极为好看。 加上陈媛和阿阡的墓光看拓上去的寥寥几个字,就知道生前是没过好的,所以她打扫的时候,会特别照顾这娘俩。 “是个高高帅帅,穿西装的男人。”打扫阿姨比划了两下。 “......” 简卿听她这么描述,也想不出是谁。 索性也就不想,只默默在心底感谢送花的人。 起码不是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人记得她们。 “这个花放在这里好久了,我之前看花开的好就没清,现在已经枯掉了,要帮你清走吗?”扫地阿姨问。 简卿摇摇头,道了声谢,“不用,我一会自己带走。” 等扫地的阿姨走后,她安静地站在陈媛的墓前,盯着女人温暖善良的笑容。 陈媛的墓上甚至没有丈夫的名字。 因为陈妍那时候怀孕了闹,说不想死后还要和人分享丈夫,所以就没在碑上刻简宏哲的名字。 她像条贪婪的恶犬一样,将自己抢来的东西,护得彻底。 而陈家人竟然也同意了,觉得生的人比死的人重要。 压着五脏六腑泛起的酸,简卿抬起手,去擦陈媛的照片,拂去上面的灰尘。 “我来看你们了。”她说。 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吵醒长眠此地的灵魂。 - 祭拜完陈媛和阿阡以后,简卿抱着那两束枯萎的花,一路回了市区。 她和周承约在了卫校门口,然后一起去了校长室。 敲门进去的时候,李校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进’。 他似乎正在和谁打着电话,声音客气,还带着几分的讨好,“这周的课往后推就是,您注意身体,好好养病。” “嗯、嗯放心,没问题。” 李校长目光落向门口,见进来的人是他们,很快挂断了电话。 他笑眯眯地和两人打招呼,和简卿点头微笑,再和周承握手,礼数做的很好,传统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派头。 “简卿是吧。”他一边给两个人泡茶,一边说:“我以前常常去你妈妈的店里吃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用手比了比腰,上下打量,感慨道:“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没想到现在这么大了,我都没认不出来了。” 简卿笑了笑,“记得,卫校的老师们常常照顾妈妈的生意。”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三个人在会客桌边的沙发上坐下。 买房子的事情她不懂,全权交给周承来处理,只是在价格上又确认了一次。 “李叔叔,您确定十万卖吗?”简卿皱了皱眉,“之前您可是二十万买下的,这前前后后也没过多久。” 李校长是精明人,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赔本的买卖。 简卿心底始终有些疑虑,占人便宜这事儿她做的心虚。 李校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家里出了点事情,着急用钱。” “当初我也是因为信了渝县要拆迁的消息,所以买了这栋房子。结果后来市里澄清了是假消息,这房子再不卖就要砸手里,到时候更亏。” “所以说啊,啥事儿都不能投机。”他无奈苦笑,摇了摇头,“我还得谢谢你要买呢,帮我挽回了一部分的损失。” 周承校对着购房合同的签字页,附和道:“确实,那片地方的房子不好卖。” 听李校长这么说,简卿才放下心来,打消了疑虑。 手续办到尾声,校长室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来找校长说事儿的白老师。 李校长低着头在合同上签字,抽空看她一眼,“等我一下,马上好。” 白老师抱着一叠考试卷点点头,自顾自在旁边的桌案上改作业了。 手续证件齐全之后,因为看李校长还有事,简卿和周承也不好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 简卿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 出了校长室,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周承似乎也被她感染,跟着笑了起来,“恭喜你啊,买到了想要的房子,比上次还便宜了那么多。” 可能幸运神是会眷顾努力生活的人吧,他想。 “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啊。”她特别真诚地道谢,眼眸明亮。 周承看着她愣了一瞬,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客气什么。” 简卿手里握着李校长给她的钥匙,锁好像是换了,比原来家里的钥匙更复杂和精巧。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看看。 走出行政楼,简卿突然顿住脚步,想起她从墓园带回来的两束枯花落在了校长室门口的置物架上。 “不好意思,我落了东西要回去取一下,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她着急忙慌和周承告别,生怕一会儿保洁员会当垃圾丢掉。 “......” 周承盯着小姑娘小跑回去的背影,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刚鼓起约人家吃饭的勇气,又泄了下去。 简卿跑得急,又爬了几层楼,呼吸有些喘。 远远的看见走廊尽头校长室门口那两束白色的花还在,放下了心,放慢了步子走。 校长室的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窄窄的缝隙,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白老师一边改作业一边和李校长聊天,“怎么刚才你要卖房?没听刘晴说起你们家买过渝县的房子啊。” 刘晴是李校长的老婆,白老师和她是很好的闺蜜。 她眼神警惕,“你这妻管严难道还藏了私房钱?” “......” 李校长面色一僵,讨好地笑了笑,“我的钱不都给刘晴管着了吗,哪有钱买房啊。” 她嗤笑一声,“谁知道呢?而且你不会是真信了渝县拆迁,去搞什么投机主义。回头让刘晴知道,你不得回去跪搓衣板。” “我有那么傻吗?早几个月前我就知道消息是假的。” “……” 简卿抱起花束的动作一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愣在那里。 校长室里的两个人没察觉到外面有人,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只是受人之托,当个中间人,把房子买了,再卖给刚才的小姑娘。” 白老师一脸狐疑,“你这慌扯的也太离谱了吧,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为了家庭的和谐,李校长犹豫片刻,张了张嘴,“这事我也就和你说啊,其实是陆教授拜托我的,买房的钱也是他出的。” “我帮陆教授这个忙,换他替口腔护士科上一学期的课。” 他翻着白老师批改过的卷子,“你看看,这学期要不是陆教授来上课,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和成绩哪里会提高的那么快。” 白老师颇为惊讶,“我说人家协和的教授怎么愿意每周开那么久的车从南临来给我们上课。” “陆教授和那小姑娘什么关系啊,费这么大劲,拐着弯的给人买房子。”她忍不住八卦起来。 李校长撇了撇嘴,“这你就别管了。” “白老师,你千万别告诉我媳妇啊,给我省省事儿吧。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学校啊。” “……” 校长室外,简卿怀里抱着两束干枯的花,仿佛一碰就会碎了。 目光怔怔地聚焦在其中一朵小雏菊上面,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眼睫微颤。 脑子里一片空白,将两人的对话全然接收,许久才理清思绪,只剩下迷茫和不解。 她死死地攥紧拳头,掌心里小小的一枚钥匙,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嵌进肉里,剌得生疼。 - 绕过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两边都是低矮的水泥建筑和木质的门,室内普遍阴暗潮湿,屋顶的瓦片上满是青苔。 前两天下过雨,时不时有滴水落下,到处也是湿答答的。 渝县这一片老区,很多地方都已经因为没有人住而荒芜了,偶尔有一个老人孤零零坐在错落的台阶上,看见简卿,露出没有牙齿的笑,讲话漏风,用方言说:“阿卿,放学回来啦,妈妈没去接你呀?” 简卿一路都在出神,直到老人的出声将她拉回,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陈阿婆干瘪的脸皱成一团,笑呵呵的。 以前陈媛工作忙,偶尔也会把简卿寄放到邻居陈阿婆家。 只是现在她年纪大了,脑袋不灵光,清醒的时候少,也早就不记得陈媛已经去世。 她朝老人笑了笑,也没解释,乖巧地应声,也用方言回道:“是啊,陈阿婆,回来了。” 渝市的方言偏向于吴侬软语的感觉,她说起来又软又糯,腔调很好听。 老房子原本咯吱咯吱响,不太结实的木质门,已经被换成了安全的防盗门。 “......” 简卿盯着陌生的房门,脸上的笑意敛去,深吸一口气,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转,门啪嗒一声就开了。 关上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虽然门被换掉了,但原来粘在门背面的贴纸,都被小心翼翼从旧门揭下,又完好无损地重新贴在新门。 似乎不想破坏这栋房子里一丝一毫的过去。 明明房子已经空置了许久,却闻不到一点霉味,纤尘不染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在住。 简卿在房子里四处漫无目的地走,客厅电视柜的墙上,贴着她绘画比赛的奖状,红红黄黄,几乎贴满整面墙。 小学时候的几张时间太久,很早就脱了胶,又因为挂的太高,一直没人去管。 这会儿却是好好的被贴在墙面上,四个角都服服帖帖。 白色的老式冰箱已经有些泛黄,冰箱顶上盖着蕾丝花纹的白布,还有陈媛厚厚的笔记本。 是陈媛专门用来记菜谱的,本子中间夹着一支黑色水笔。 简卿踮起脚,把笔记本拿下来,翻开用笔夹着的那一页,第一行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梅花汤面’四个字。 心里闪过一丝的异样。 她抿了抿唇,像是刻意逃避一般地合阖上笔记本不去看。 而后打开手机,一边开始搜索附近的搬家公司,一边往客房的方向去。 当打开客卧门的瞬间,她睁大了眸子,直直地愣在原地。 家里其他的地方一如从前,唯有客房里,早就已经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的家具,就连墙面,也重新粉刷了一层白,看不到一点昔日的痕迹。 客房是以前陈妍住的房间。 陈媛好心把她从乡下带出来打工,却没想到自己是引狼入室。 陈妍在这个房间里,和简宏哲干了多少龌龊事,简卿光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 很早以前,简卿就想这么做了,把陈妍和简宏哲在这个家里留下的,令人恶心的痕迹抹去。 在不知不觉中,有人已经提前帮她做了所有。 ——好像一切有迹可循。 明明真相就摆在眼前。 她却突然的畏惧,缓缓地蹲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简卿把脸埋进膝盖,眼前一片黑暗,眼睛又酸又涩。 本来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了似的,氤氲出了水汽。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房间里空空荡荡,仍旧装不下她纷杂的思绪和迷茫。 也不知道究竟蹲了多久,久到她终于把大脑里的情绪整理清楚。 简卿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一把脸。 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问题出在了开始,那就去问题开始的地方解决。 她摸出手机,点开南临银行的app。 虽然把和那个人的所有转账记录都已经删掉。 但她早能够背出账号,好像刻在潜意识的记忆里。 简卿抿着唇,沉默地输入转账金额。 然后在转账附言里打下一段话,几乎没有犹豫的,按下发送。 第60章 第一个问题。 协和住院部。 走廊里灯火通明,亲属探视的时间还没有结束。 vip单人病房里,周瑞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 “你这不就淋了一场雨,怎么直接转肺炎了,身体也太差了吧。” 周瑞撇了撇嘴,“亏我还特意给你泡了感冒药,你是不是没喝啊。” “......” 病床上的男人,抿了抿嘴角,无动于衷似的,没有讲话。 周瑞盯着手里的苹果,“陆医生你这不会是为情所困,故意糟践自己呢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赶紧安慰,“哎,真没必要,你说你条件这么好,这个不行就下一个嘛。” 讲实话,他心里就没看好陆淮予和简卿。 所以更多也是倾向劝分不劝合的。 额上青筋跳了两下。 右手输着液动不了,陆淮予抬起左手,两指按在太阳穴上,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 被周瑞絮絮叨叨念得有些头疼。 “你怎么还不走?” 陆淮予没什么耐心地说,声音比往常更为嘶哑,听起来有些没力。 “这不是等我媳妇儿呢。” 周瑞忿忿道:“要不是因为你病了,秦蕴哪用得着天天不着家的做手术。” “明明住在一个房子里,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每天他上班的时候,秦蕴刚回来,他下班的时候,秦蕴又被叫回医院出急诊。 周瑞削着苹果皮,拉得又卷又长,在最后关头断掉了。 “啧。”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吶,吃苹果。” 陆淮予扫一眼,很冷漠地拒绝,“不吃。” “......” “不吃我吃。”周瑞想起他确实是不吃苹果的,于是自己咔吃咔吃地啃起苹果。 “你能不能出去吃?”陆淮予拧了拧眉,“我不喜欢吃苹果的声音。” 他倒不是找茬,而是真的对吃苹果的声音,生理性不适。 像有的人听到指甲摩擦黑板的声音一样,浑身难受。 周瑞看他是个病人,没计较,拿着苹果往外走,嘟嘟囔囔道:“什么臭毛病。” “......” 随着病房门被打开关上,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 陆淮予深吸一口气,低垂眼皮,漆黑的眸子有些许暗淡。 侧脸隐在阴影里,嘴角紧抿,唇色苍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一声。 他不太顺手地伸出左手去到右边够手机。 屏幕被半立起来,锁屏界面显示着一条短信。 待看清上面的字时,陆淮予眉心皱起,眸色倏地渐沉。 短信是南临银行的转账通知提醒。 通知截取了一小段的短信内容—— 【南临银行】 到账通知:他人转入您尾号1456的账户人民币 1 元 “......” 好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伸来的树枝。 鸦羽似的眼睫掀起,陆淮予下意识地滑动屏幕,查看短信的详细内容。 指尖微不可见的在颤抖。 转账附言里,简简单单几个字—— 只有时间和地点。 - 酒吧街灯红酒绿,形形色色的男女在其间游荡欢笑。 高低错落的酒吧牌面,伴随着好几家的酒店。 离‘消失’最近的酒店,不算太正规,客房不大,设施老旧。 感觉更多是为了快速解决酒吧客人的需要应运而生。 某一间客房的灯暗着,隔音的双层玻璃窗被关起,厚重的窗帘拉上,隔绝了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周围的环境一片死寂,安静得仿佛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简卿坐在白色床单铺成的大床上,睁着明亮的眸子,凝视着黑暗。 白皙纤细的食指不停地敲着木质床沿,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绪。 不确定他会不会来,尤其是在上一次不欢而散之后。 她咬着唇,走廊里来来回回有人走过,心来来回回提起又落下。 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就那么一拍脑门,做了个决定。 回到了她本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简卿不愿意开手机看时间,她像是厌光生物一样,不愿意见一丁点的光。 仿佛无垠的黑暗给她安全感,让她可以逃避。 倏地,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近 没理由的,简卿一听,就知道是他。 “......” 她的眼睫微颤,双手攥紧了床单。 果然,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男人拿着她留在前台的房卡,刷开了门。 室内的一片黑暗似乎让他愣了一瞬。 随着外来者的进入,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静滞—— 走廊里黄色的暖光泄漏进来,简卿眨了眨明亮的眼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关门。”她说,“不要开灯。” 男人站在玄关处,视线被一道白墙挡住,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形。 他沉默片刻,依据她的指示,轻轻阖上门。 厚重的电子门被关上以后,室内重新归于黑暗,幽闭而安静。 几乎能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沉沉无垠的黑暗,仿佛是一块幕布,裹挟着房间里的男女。 中央空调的暖气给得很足,呼呼地往里送气。 暧昧的氛围在其间流淌。 谁也没有讲话。 好像两只捕猎的狮子,耐心地等待彼此的猎物先行动。 “......” 温度升高,又闷又热。 明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简卿还是由下至上升起燥意。 要比耐心,她好像从来没有赢过陆淮予。 直到最后简卿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忘掉他是谁的事实。 她站起身,摸着黑走到男人身边,感受到一股热源。 然后伸出手,揽上他的腰。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触上他紧致结实的腰腹。 男人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后撤,却好像没什么力气似的,就这么被她直接压在门上。 走廊里过道很窄,他背后抵着墙,两人靠得很近。 简卿本来只是想问他隐瞒的理由。 明明她不是狭隘的人,也常常包容和原谅别人。 可心底却好像住着一个小恶魔似的,在压住他的瞬间,突然改变了初衷。 也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想要报复他,让他也难受。 简卿感受到他身体的滚烫,仿佛火炉一般炽热。 不等男人反应,她仰起头,伸手就去勾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拽。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她胡乱地去和他产生肢体的接触。 踮着脚,就那么往上贴,唇角也不知道贴到了什么,温热的凸起,好像是他的喉结。 男人的喉结上下突滚,像受了刺激一般,慌忙伸手扣住她四处乱摸的手腕。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低哑沉沉,呼吸被她弄得有些急促,胸口上下起伏。 语调里携着明显的愠怒。 黑暗之中,陆淮予猩红着眼眸,内里的情绪,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为震怒。 她不肯见他,不许他出现在她面前。 却愿意对一个陌生的,甚至是欺负过她的男人投怀送抱。 即使看不见男人脸上的表情,光从声音辨认,也知道他是生气了。 手腕被他禁锢的生疼。 简卿轻扯了下嘴角,挺好—— 终于不是那副清清淡淡,发生什么都面不改色的模样。 “知道啊。”像是故意激怒他似的,她轻飘飘地说。 左腿膝盖微屈,西服裤的布料冰凉顺滑,她不太费力就挤进他的腿间。 “......” 身体猛得一颤,男人好像被她的举动彻底激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破阻挡,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往房间里面走。 好像对这个房间里的布局很熟悉,简卿被他带着,直接按在床上。 她直接陷进柔软的被子里,乌黑的发散落四处,手腕被他箍住,压至头顶。 他的力道很重,身形高大,宛若一头蓄势的巨兽,将她整个人罩住。 男人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简卿的眼睫微颤,盯着面前一片的黑,感觉到他近在咫尺。 ——以为事情会朝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陆淮予觉得他要疯了,只能拼命地靠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还有被她勾起的燥。 见他迟迟没有别的动作,简卿不安分,动手动脚又去惹他。 她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不想要吗?” 女人的声音很低很轻,含在嗓子眼里似的,明明是生涩刻意的挑拨,却掺杂着撩人的欲。 陆淮予膝盖压住她乱动的腿,血气向上涌,难得的没了好教养。 “闭嘴。”他说。 声音低低沉沉,沙哑得不像话。 好像赌气似的,他的语调又硬又冲,“我不想要。” 不想以这样的身份要她—— 被当作一个陌生人,陪她心血来潮,玩一夜情的身份。 “......” 也不知道是被他凶着了,还是因为他的拒绝感到下不来台,简卿下意识地呛回去,“那你为什么之前要我了?” 听到她的话,陆淮予沉默许久,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之前的应该不算。” 简卿愣了一瞬,没听明白,“什么叫不算?” “......”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了吗?”陆淮予问。 简卿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没底,“不记得。” 虽然她不记得过程,但事实摆在那里,又有什么差别。 “......” 果然。 陆淮予轻叹一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老实听我说,不准乱动。”他的态度不算太好,命令她。 - 三年前的‘消失’酒吧。 招牌还是纯黑色的底,招牌名也是黑色,好像对于其他酒吧花枝招展,招揽顾客的牌面很不屑。 简卿第一次进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是一家酒吧。 她推开红色做旧门,走过水泥的楼梯,黑暗逼仄的狭长甬道。 两边挂着许多摄影艺术家的黑白照片和摄影作品,她却一眼没看,怔怔地低着头,就那么走。 她去的时间还早,酒吧里没什么客人,晚上十点以后,才是正经营业的点。 服务生很快就招呼她在吧台坐下,简卿没想到这是一家酒吧,本来想走,但调酒师已经很热情地上来问喝什么。 她的酒量不算太差。 上大学以前,跟着画室的朋友偶尔喝一点啤酒解压,以至于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酒量。 在喝起来没什么酒精味的特调里,一杯接一杯的上了头。 她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喝到一半的时候。 服务生带着一个男人,坐到了她的座位旁边。 陆淮予很少来‘消失’,只有偶尔朋友约着才会来,今天是他第一次单独出现。 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穿梭于吧台、沙发区的服务生,低吟浅唱的驻唱歌手,好像是一道防护线,让他不必去面对现实里的其他人,那些愤怒的情绪,绝望的哭泣,同情和安慰的话语。 他自顾自地喝酒。 本来他不该喝酒的,今晚他还要值班,但出了下午的事情以后,院长特意给他放了个假。 旁边的年轻女人也是一声不吭。 酒吧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脸,一头漂亮的红发醒目惹眼,喝水似的喝着度数不算低的酒吧特调。 陆淮予漠然地收回视线,没有去管。 好像事与愿违,在某些特别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偏偏会有事情找上门。 服务生拿着一叠白色硬卡纸裁成的卡片,用公式化的笑容打断他们。 “今天我们老板搞了个活动,叫《醉情36问》,我看两位都是一个人,不如参加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他将卡片递至他们中间,“这里有三十六个问题,只要抽取三个,互相回答卡片上的问题。” 服务生见喝酒的男女都没有反应,有些尴尬,准备再接再厉,“每完成一个问题,就在上面盖一个章,盖满三个可以免费赠送两杯鸡尾酒哦。” “......” 陆淮予觉得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很吵,只想快点打发掉,他扭过头,看也不看地抽了三张,随意地搁在桌子上。 服务生见他配合,松了口气,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挨着桌上的卡片放好。 然后转身去找其他的单身客人,发剩下的三十三张卡片。 忍不住心里嘀咕,也不知道他家老板是不是脑抽,非要搞这种配对活动。 服务生走后,吧台处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淮予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冰块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喝到第几杯的时候,桌上的卡片被人拿起。 简卿眯着眼睛,看清卡片上龙飞凤舞写的字。 “你最糟糕的一天是哪一天?” 她念出声,然后迷茫地皱了皱眉。 “可是我有好几个最糟糕的一天,怎么办呢?” 吧台周围没有其他人,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很年轻。 “......” 陆淮予沉默地没有搭理,权当她是自言自语。 谁知道女人推了推他的手肘,“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 “选最近的那天。”他皱了皱眉,移动手肘的位置和她拉远,言简意赅道。 时间会把更久远的糟糕冲淡。 简卿撑着脑袋,眼神有些朦胧,她抿了抿唇上沾着的酒渍,“那好吧。” 像完成任务似的,对着白色的卡片说:“今天是我最糟糕的一天。” 她的嗓音很轻很低,含着隐忍不发的委屈与难过。 陆淮予愣了一瞬,又很快敛下眸子,没什么心情去关心她,只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年轻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糟糕的事呢。 简卿把卡片递给旁边的男人,“到你了。” “......” “我不想答。”他拒绝地干脆。 “可是我没钱喝酒了。” 好像为了证明似的,简卿把大衣口袋翻出来,空空荡荡。 “所以呢?” “做这个可以给酒喝。你帮帮我吧。” 她的语调里含着奶奶的软音,像是在撒娇。 “......” 陆淮予终于侧过头,看向说话的女人。 以前不是没遇到过找各种理由来和他搭讪的。 这一次的女人,长相很干净,五官精致。 好像是喝醉了,净白如瓷的脸颊染着浅浅的绯红,一双眸子干净澄澈,纯粹的仿佛什么也不懂一般。 柔软的唇瓣还沾着润泽的酒渍,她抿了抿嘴唇,眯起漂亮的眼睛,朝他笑得妩媚。 “好不好啊?”她又问。 陆淮予对上她的眼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很烦躁,却还是提起了耐心,接过她手里的卡片。 “你最糟糕的一天是哪一天?”她问。 “今天。”他答。 “这么巧,你也是今天。”女人继续问:“为什么呢?” “......” 薄薄的一张卡片被他捏在手里,分量很轻,问题却很沉重。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从来顺遂的人生里,出现了一次失败。 有的人失败,可能是事业受挫,可能是赔了所有的金钱,也可能是经历一段不如意的感情。 而他做了一场失败的手术。 手术的问题出在哪里,陆淮予很清楚。 这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个没有从死神那里拉回来的人。 那个病人也就和眼前的小姑娘差不多岁数,面对癌症,乐观开朗,笑着被推进手术室,期待着新生,可最后却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在成为一名医生时,他就知道,生死不过是医院里每天发生,很平常的一件事。 死神最终会带走所有人。 可他还是想要去和死神抢人。 他承担了非常大的责任,最后却失败了。 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说他已经尽力了,说手术的风险是必然的,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病人。 他的确很快地恢复正常,投入接下来的工作。 但也只是表现的正常。 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不可能每次出事都要哀悼一番。 陆淮予没有回答她问的为什么。 只是沉默地拿起桌上的圆形印章,给卡片盖了一章。 “下一个问题吧。”他说。 第61章 你干净吗? “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简卿从床上坐起来,手里抱着软枕,靠在床头,很安静地听他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陆淮予的声音低哑徐徐,很有耐心地叙述,好像在说很久远的故事。 讲到一半,她忍不住插话去打断。 很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是他最糟糕的一天。 “......” 陆淮予顿了顿,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缓缓开腔。 “因为那天我做了一场手术,然后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大出血没有抢救回来。”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 三年以来,陆淮予始终对这一次手术意外避而不谈。 即使没有人责怪他,即使没有人在当时能做的比他更好。 可他却始终不能释怀,术后不断地问自己。 如果他做得更好,如果他能够更慎重一点,更努力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 简卿怔怔地盯着黑暗里的某一处。 知道陆淮予就坐在那里。 虽然他的声音平铺直叙,足够冷静,冷静到听不出其中任何的情绪。 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难过和沮丧。 即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简卿想起之前在无名烧烤店的时候。 提及陆淮予的小心谨慎,几乎每一场的手术都要跟。 不敢再冒任何的风险,不能再忍受任何的差错。 颌面外科的医生护士对此缄口不言,想来是知道他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鼻子有些酸酸的,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简卿也这么做了。 虽然还在生他的气。 陆淮予坐在双人床旁边的靠椅上,简卿赤着脚,站在他面前。 两个人的高度差让她拥抱的姿势有些暧昧,柔软的腹部碰触上他的发顶。 闭塞的酒店房间里,空气很闷,几乎令人透不过气。 陆淮予低着头,凝视黑暗的深渊。 突然之间,深渊里伸出了一双手,柔软温热,拥抱住了他。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橘子味,很好闻,像是夏天清爽的橘子汽水。 简卿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陆淮予怔怔地盯着地面,无垠沉沉的黑夜里,藏住了他眼底的红。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她问。 - 酒吧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顶灯束光逆时针的旋转,五光十色。 旋转的速度不快,仿佛是岁月的走马灯,悠长而缓慢。 简卿伸手翻起压在桌上的第二张卡片。 好像看不清上面的字,她眯着眼睛,几乎把脸贴在卡片上。 然后一字一顿地念出问题—— “你现在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变有钱。”她不带犹豫地自问自答。 陆淮予扫她一眼,真是朴素而庸俗的愿望。 简卿支手撑在脸上,眨了眨干净明亮的眸子,“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 男人薄唇轻抿,像没听到似的,一声不吭。 简卿喝醉以后,变得话很多,嘴里不得闲。 见他不说,就自己歪着脑袋,胡乱地猜。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财运亨通?” “......” 陆淮予轻扯了下嘴角,“你这是和我拜年呢?” “是呀。”简卿被他拆穿,咯咯地笑了起来,摊出一只手,“那你有红包吗?四十万就够了。” 陆淮予挑了挑眉,当她是在玩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腕处的手表上,时间已经不早。 酒吧里的灵魂在夜晚的遮蔽下,开始躁动。 陆淮予抬起手,将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喉结上下滚了滚。 冰凉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拿起印章,慢条斯理的,在第二张卡片上按下印章。 声音低低哑哑,说着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想要那个小姑娘活下来。” 那个在手术台上,被死神带走的姑娘。 然而死神没有怜悯之心,也不会将他带走的人再送回来。 “......” 简卿醉得迷糊,信息只接收了一半, 听成他说,我想要一个小姑娘。 她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男人。 五官深邃,眉骨精致,生得极为好看。 半张侧脸隐在阴影里,他眼皮低垂,半明半昧,敛住了漆黑一团的瞳孔,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黑色碎发随意地落至额前,更衬他鼻梁挺窄,下颚线条明晰而深刻。 好像是酒吧空气有些闷,他深吸一口气,扯松了脖子上的领带,然后解开衬衫最上的扣子,露出里面冷白的肌肤,隐约可见锁骨精致立体。 举手投足处处矜贵优雅,不经意间散发着撩人的欲气。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你想要小姑娘?”她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那你要我吗?” “......” 陆淮予愣了一瞬,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双目相对。 周围的环境仿佛突然静滞—— “你喝醉了。”他说。 “我没有。”她不肯承认,“是你喝醉了。” 陆淮予盯着女人那一双干净莹润的眼睛,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仿佛盛着宇宙星光。 男人漆黑一团的眸子沉沉。 “可能是吧。”他低低地呢喃。 从来恪己守礼的陆淮予。 好像着了魔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受了一个小姑娘的招惹。 仿佛内里有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在说,“他妈的,我想要她。” 二十多年的教养和理智,似乎在酒意的浸染下,瞬间土崩瓦解。 “那走吧。”他说。 言简意赅,其中的意味明了。 简卿正要去翻第三张卡片,“可是问题还没答完呢。” 陆淮予按住女人的手,将最后一张白色卡片放进衣服口袋,“一会再看。” 最后的问题是什么并不重要,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简卿摇摇晃晃站起来,有些站不稳,直接攀住他的胳膊,“你扶着我点儿。” “......” 陆淮予拽着她,一路离开酒吧,没什么耐心的,直接找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 “这真的是我吗?”简卿再一次打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们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陆淮予将脸埋在她的小腹,蹭了蹭,柔软而温暖。 他轻笑出声,淡淡地揶揄,“你自己喝醉了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 “......” 简卿沉默不语,自从知道她喝醉以后,用领带绑过陆淮予,还让他反过来绑她。 自此觉得她断片的时候,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奇怪。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主动挑起的会是她自己。 故事发展到这里,简卿突然觉得他们现在这个拥抱有些滚烫和尴尬。 男人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也搭在她的腰间。 她的腰很细,一只手就能环上。 陆淮予反客为主,倒像是她被禁锢住。 本来酒店房间的暖气就够足的。 现在她觉得更热了。 简卿故作淡定地轻咳一声,然后松了松胳膊,挣脱他的束缚。 好像知道她在害羞,陆淮予笑了笑,没再箍着她,很自然地放开。 简卿重新坐回床上,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冰凉的布料里,给自己降温。 有些庆幸此时没有开灯,可以轻易藏住满脸的绯红。 “然后呢?”她轻轻地问。 故事的开头没有她想的糟糕。 她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 然后陆淮予搀扶着道也走不利索的简卿,刷开了电子门。 房间里没开窗,暖气很足。 简卿一进到房间,就热不住了,开始脱衣服。 从大衣到毛衣,最后身上剩一件淡蓝色的打底针织背心,整个肩膀露出大片的雪白,胸口开得很低,美人骨下此起彼伏。 赤着的两条腿也是又长又白。 “......” 陆淮予盯着她,漆黑的眸子沉得比窗外夜色还深。 清清淡淡的眼神里,添上了一层侵略性。 他也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的扣子,摘下腕处的手表和袖扣。 酒店地板没有铺地毯,是凉凉的瓷砖。 简卿脱了衣服以后,打着赤脚,才觉得有丝丝凉意浸透上来。 好像是反应慢了半拍,现在才知道害怕。 她盯着男人不疾不徐的动作,咬了咬唇,犹豫了许久,终于开了腔。 “那个,你的愿望不是想要小姑娘吗。”她说,“如果我满足了你的愿望,你能不能也满足我的愿望?” “......” 陆淮予解领带的动作一顿,觉得有些好笑。 还以为是简简单单你情我愿的事儿,没想到是要钱的。 现在小姐揽客的手段和方式都这么隐晦了吗。 “要多少。”他问。 “四十万。” 阿阡的手术费就要这么多,她一分也没多要。 陆淮予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还挺贵。 按理话说到这里,他应该直接开门离开。 在他的人生里,还从没有干过这样荒唐的事情。 可不知道怎么的,许是酒意上头,挪不动脚。 尤其是对上女人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陆淮予继续解着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极有耐心。 “干净吗?”他又问。 声音低低沉沉,携着些许冷意。 “......” 简卿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住了,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过来帮我。” 陆淮予漫不经心地开口。 既然花了钱,总归是要享受服务才是。 简卿乖乖‘哦’了一声,走到他的面前。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她的视线只能到他胸口。 她慢吞吞地帮他解扣子。 白色衬衫的扣子系得很紧,不太好解,简卿低着头,弄了很久也没解开一个。 陆淮予盯着女人的发顶,感受到纤细柔软的指尖在他腹部处磨蹭,痒痒麻麻,一直往下蔓延。 忍了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径直扣住她手腕,把人按上了床。 简卿被拽着倒在柔软的床上,长发散落在四处,有一缕垂落至雪白圆润的肩头,滑进了美人骨下的起伏里。 感受到男人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极具压迫感。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她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眼眸,耳根子泛起浅浅的红,盯着床头延伸出来的那一盏灯,伸出手想要关掉。 男人看出她的意图,一把攥住她的手拉回,压在头顶,不准她去关灯。 酒店的房间隔音不好。 他们这边还没有开始,隔壁就已经传来非常激烈的声音。 女人的喘息和床铺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简卿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好像是想起什么很痛苦的回忆,眉心紧皱成一团。 陆淮予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以为是她在抵触自己。 明明不愿意,为了钱也可以忍受。 他的脸上挂起讥讽的笑,大脑渐渐清明。 小姑娘不懂事,他也跟着不懂事吗? “......” 半晌,他轻呵一声,放开了她,从床上坐起。 简卿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撤离,愣了愣,仰着头问,“你不要了吗?” 男人伸手扯过一边纯白色的被子,盖在她没什么遮挡的身体上。 “不要了。”他说。 “为什么呢。”简卿皱起眉,“因为我不够小姑娘?” 她以前看过《洛丽塔》,知道有那种癖好的人。 “可是再小就违法了。”她好心提醒。 “......” 陆淮予脸黑了一瞬,这女人脑子里是把他想成什么样了。 “你很缺钱吗?”他问。 简卿点点头,“很缺的,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淮予拧了拧眉,盯着她的眼睛,是还没有被污染的干净澄澈。 很多年轻的小姑娘都是这样,在不懂事的时候,以为钱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利用这一点,将她们驱使奴役,往深渊里拽。 而一旦跌了进去,就像是被打断了脊梁,再也爬不出来。 “我帮不了你。”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而后不再看床上的女人,径直进了浴室冲凉。 房间里旖旎的气氛逐渐散去—— 简卿裹着被子,迷茫地坐起身,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酒店的床头柜上,摆着收费的计生用品以及包装花哨来自印度的产品。 其中有一小瓶红色透明玻璃装的酒。 她咽着嗓子,觉得有些口干,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不在运转,也不看上面写着什么,抓来就喝。 味道甜甜的,比酒吧的特调难喝一些,但也凑合。 陆淮予在卫生间里穿戴整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 他转动腕处,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至深夜。 而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两指按在太阳穴上,忍不住轻叹,这一晚上真是够荒唐的。 然而陆淮予没有想到。 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他拉开浴室的门出去,准备直接离开,还没等门完全拉开。 原本待在床上的女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直直撞进他的怀里,没骨头似的依附上来,纤细的两条手臂死死环住他的腰腹—— 第62章 诺亚方舟。 酒店浴室的空间狭窄而逼仄,携着氤氲的水汽。 简卿头昏脑胀,只觉得浑身的热,想要进到浴室里冲凉。 浴室的地上湿漉漉的,她没有穿鞋打着赤脚,不留神间脚下一滑,瞬间没了力气,直直地往前摔去。 陆淮予被她撞的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才把她冲来的惯性稳住,情急之下,揽住了她的腰。 女人的纤腰不堪一握,好像他的两只手就能轻易搂住。 淡色的针织背心向上收束,露出腰腹大片的雪白,平坦而紧致。 他的掌心正好压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触感柔软细腻,宛如羊脂玉顺滑。 简卿的身体温度烫得惊人,好像火炉一样灼烧他的掌心。 是那种炽热到异常的温度。 当医生的对于人体的温度十分敏感,陆淮予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下一步思考,女人就已经攀附上他的肩膀。 胳膊勾上他的脖子,把小脸埋进他的颈窝,奶猫儿似的,用小小的鼻尖磨蹭着,偶尔也有唇瓣拂过,带着湿润而柔软的触感。 好不容易刚压下去的火,又被她轻易地惹起,陆淮予脸色阴沉,由下至上升起一股的燥。 “你身上好凉快啊。” 男人的身体冰冰凉凉,像是冰块一样将她的燥热驱散。 简卿忍不住的想要更多,她伸手去胡乱扯他的衣服,刚刚系好的领带和衬衫被她扯松扯乱。 陆淮予下意识抵抗地往后撤,但没有用,浴室空间过于的小,没走两步就已经被她压到了墙上。 墙面沾着水渍,湿漉漉的,很快将他的衣服浸湿,但此时却已经顾不得这些。 简卿浑身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随着本能的指引,想要得到什么。 她仰起头,嘴唇压在他的脖子上,笨拙地亲吻,力道没什么掌握,几乎就是用力的吮吸。 脖颈处传来柔软湿热的触感,陆淮予倒吸一口凉气。 简卿吸的位置在他的颈部大血管上,用力不当可能导致皮下血液凝结,形成血栓。 他几乎是拽的把女人拉开,“这里不能亲。” 然而话已经说晚了,被她亲吻的地方已经多出一块淡淡的红印,并有颜色越来越深的趋势。 简卿被他攥着手腕,舔了舔嘴唇,眨着有些迷离的眸子,懵懵懂懂地问:“那哪里可以亲?” “......” 陆淮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里的燥,“哪里都不能亲。” “我要走了。”他说,“你就算这样也没用。”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简卿扭着身体,又要往他身上去贴,偏偏陆淮予死死禁锢住她,不准她碰上他。 好像明明尽在咫尺的救赎,却怎么也够不着。 陆淮予皱起眉盯着她,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神失去了聚焦。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药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 他漆黑一团的眸色渐沉,似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松开禁锢着她的手,大步往浴室外走。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被拆开的包装盒,还有一瓶喝空了的药酒,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等他重新回到浴室,看见简卿已经站不住,滑倒在地上。 嘴里不知道哼哼唧唧什么,一副神智模糊不清的样子。 简卿又急又难受,眼泪冒了出来,“我好难受啊。”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含在嗓子眼里的娇嗔。 热得不行了,简卿伸手去扯本来布料就少的针织背心,吊带从圆润的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 “谁让你乱喝东西的。” 陆淮予蹲下来,压住她乱动的手,把她身上本来就少的衣服布料往下拽了拽。 额上青筋直跳,不知道拿眼前的女人怎么办才好。 他晚上喝的酒不比她少。 脑子里绷着的那一根弦,在女人处处招惹的一举一动下,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 浴缸里的冷水已经蓄起浅浅一层,他拽着简卿的胳膊,将她往里带,不敢和她有太多的肢体接触。 “躺进去。”他说。 简卿喝的药酒,他看过包装上的成分,不至于到洗胃的程度,但是药效会持续两个小时。 陆淮予站在浴缸外,弯腰一边托住她的下巴,防止她滑进水里,一边侧过脸盯着浴缸的出水口,尽量不去看她。 浴室里的水气朦胧,好像罩上一层薄纱,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明明不断有冷水从花洒里喷出以降温,温度依然很高,跟蒸桑拿似的让人觉得憋闷。 简卿躺在冷水里,身体的燥热感觉不到有一丝的缓解。 男人宽厚的掌心抵着她的下巴,肌肤相触碰的地方,清冽凉爽,比浸在冷水里要更舒服。 远远的天边悬坠着皎洁明亮,她想伸手去够,却又怎么也够不到,急得快哭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装满,陆淮予松了对她的束缚,倾身去关水龙头。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蛮力,简卿趁机一把将他扯进浴缸里。 只听水流哗哗往外涌出的声音。 陆淮予狼狈地摔进浴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顿时染上震惊。 没等他反应,简卿顺势贴了上来。 隔着薄薄一层沾了水的衬衫布料,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 陆淮予的呼吸一滞。 心脏跳得极快,好像要从内里跳出来一样。 耳畔传来怯弱软绵的呢喃,“求你了,帮帮我。” 一字一句,轻飘飘宛若羽毛似的,揉进他心里。 脑子里紧绷的弦‘啪’的一下断了—— 他轻扯一下嘴角,嗓音低哑沉沉,仿佛含着细碎的砂砾,“想我怎么帮你?” 简卿含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 陆淮予盯着她,一双眼眸干净澄澈,仿佛沁着盈盈的春水,眉心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 半晌,他轻轻地开口,“手给我。” “我教你一遍,然后你自己弄好吗。” - “你别说了!” 简卿懊恼地出声打断,将怀里的枕头朝着陆淮予的方向丢去。 黑暗里,大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简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身体因为极度的羞耻而微微颤抖。 太荒唐了。 真是太荒唐了。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酒店的房间本来就够闷的,她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脑子又涨又昏,几乎处于缺氧的状态。 简卿憋得难受,却死活也不肯出去,外面的那一层黑暗好像已经不够遮蔽她,情愿在被子里闷到昏过去,也不愿意探出脑袋。 陆淮予接住她抛来的枕头,听话的闭了嘴,没再往下说,也没有再讲的必要。 他摸着黑踱步到床头,将房间里的灯打开。 光明刺破黑暗,有一瞬间的晃眼,陆淮予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简卿感受到蒙在被子里的光线也变得亮了一些,心里愈发的不安。 到了这份上,她裹着的这一床被子,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 揭开了,什么就都要捅破。 “......” 简卿咬了咬牙,做起了缩头乌龟,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攥紧了被子,决定死不出去。 陆淮予盯着床上小小的一团山包,知道是小姑娘又开始逃避了。 他抿了抿嘴角,在床边坐下。 隔着羽绒的被子,男人的声音低哑缓缓传了进来。 “简卿。” 他站在窗户纸边缘,喊她的名字。 简卿身体一僵,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黑暗。 “逃避是没有用的。”他说,“看看我是谁。” “......” 半晌,简卿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我知道你是谁。” “......” 陆淮予漆黑如墨的眸子沉沉,不是很意外。 在刚才他讲述过去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 “所以这段时间你生气是为了这件事吗?怪我明明认出你却瞒着不说。” 简卿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良久。 她感觉有一只大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来回摩挲她的背。 好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温柔而细腻。 “我以为你很想摆脱掉过去,所以就没有提及。” 他的声音低低缓缓,诚恳而认真,“如果你因为这个生气,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 如果是简卿以为的那种过去,她的确是摆脱掉。 可现在这个样子,连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像是一个踩在边界投出的三分球,暧昧不明。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给我留钱呢?”她忍不住开口问。 “这件事怎么着也是你吃了亏。” “而且我看你为了和我发生关系,连药都敢喝,也是够敬业的,就留了。”陆淮予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情绪和起伏,听不出来是玩笑还是认真。 “......” 简卿面色一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羞耻感重新升起来。 将裹住自己的被子又紧了紧。 陆淮予的视线凝着床上的一小团球,漆黑的眼眸沉沉,其实没说出真正的理由。 那时简卿在药效结束以后,直接累得睡了过去。 他盯着小姑娘睡觉的姿势,也是像现在这样,缩成一团,眼睫还沾着湿漉漉的泪,鼻尖红红的。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忍不住就动了恻隐之心。 他害怕简卿是因为不懂事,为了钱又会去找其他人,又怕下次她遇到的人,不会像他一样,而是无情地将她拖进深渊。 后来过了大概一年,有一个账户,每个月都会往他的卡里打钱。 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转账附言里说是还款。 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想到那天的小姑娘。 每次收到还款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欣慰。 像是看到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长成了有责任有担当的大人。 再到后来,陆淮予才发现,打从一开始,他就低估了她的懂事和勇敢。 躲在被子里的人迟迟没有说话,好像又陷入了逃避状态,等着别人来推。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算说清楚了吗?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 简卿哑着嗓子,“说清楚了。” 她弓着背,盯着白色的床面,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地落。 突然的如释负重。 曾经以为内里深处的那一道沉疴,永远都不会好了,现在好像是在慢慢愈合。 不知道有多么庆幸,庆幸她那天遇见的人是陆淮予,替她保留住了,原本早就丢失的脊梁与傲骨。 简卿想起之前对陆淮予做过的事情,愧疚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拼命压抑住情绪和眼泪,觉得自己不配哭,哭也并不能减轻她心里的负罪感。 “对不起。”她闷闷地说。 隔着被子,声音很低很轻,蚊子嘤嘤似的。 虽然声音很小,陆淮予还是听见了,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下一下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部。 “我是有点生气的。” 陆淮予没有像哄小孩似的说没关系,然后不和她计较,而是非常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语调平缓,不是带着负面情绪的表达。 “我生气你每次遇到事情,都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而且我想问你的时候,你还上了别人的车,那天我真的很难过。明明下着雨,你也不回头看看我。” “后来你还让我以后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他顿了顿,“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陆淮予一向不是话多的人,现在倒是一件一件事的和她摆到明面上说,委委屈屈的示弱。 好像是在言传身教。 告诉她怎么样去正确的表达和沟通。 简卿反省着这段时间里的自己,真的很过分,不断的对他使用冷暴力和言语暴力,以此来发泄她的情绪。 “不是这样想的。”她小声地说。 只是她生气时候的言不由衷。 陆淮予听见她的回话,拖着懒懒地尾音哦了一声,“如果不是这样想的,那你为什么还蒙着被子不肯见我?” “......” 简卿虽然不想出去,但也知道不该再这么别扭。 她抹了一把脸,然后慢吞吞地掀开被子,新鲜的空气灌入,让她呼吸通畅。 简卿从蜷缩着改到跪坐的姿势,乖乖巧巧,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 犹犹豫豫地抬起了脑袋,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宛如古井平静无澜,沉稳而默默包容。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陆淮予显然也吓了一跳,赶紧从床头柜抽了两张纸巾揉成一团帮她擦。 “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了呢?” 简卿直直盯着他看,视线偶尔被纸巾挡住。 男人的指腹温热,有一层薄薄的茧,隔着粗糙柔软的纸巾,在她眼角轻轻按压。 “我知道错了。”她哭得厉害,讲话都有些不顺,抽抽噎噎地说。 “我不该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不该乱发脾气。” 她像是被家长训斥以后,一边哭一边做着检讨的小朋友。 虽然情景不合适,但陆淮予觉得实在有些好笑,又碍于她哭得撕心裂肺,只能忍着将不自觉勾起的嘴角压下去。 简卿眨了眨湿漉漉的眸子,扯着他衣服的一角,哽咽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陆淮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还沾着泪痕,又哪有什么气呢。 光是看到她,所有的气就已经没有了。 “那你想好要怎么哄我了吗?” 虽然不生气,但补偿还是要拿的。 “......” 简卿怔怔地望着他,脸颊有些红,怯怯地问:“亲、亲你一下可以吗?” 陆淮予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可以。” 他一动不动,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上,像是一头余裕的狮子,等待猎物主动。 简卿面色羞赧,最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慢慢地倾身向前。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陆淮予的目光灼灼,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 直到她的脸越凑越近,视线只能看见女孩乌黑的发顶。 他感受到侧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柔软而干燥。 她的碎发宛若羽毛似的掠过他的鼻尖,痒痒麻麻,一直痒到内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戛然停住—— 陆淮予嘴角不受控制的,轻轻上扬。 “你哄好我了。”他说。 简卿对上他含着深深笑意的眸子,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嘟囔道:“那这件事算不算是翻篇了?” 她巴不得以后再也不提。 “还不行。” 简卿一愣,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不行?” 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 陆淮予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张白色卡片,好像时间很久远,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什么褶皱的痕迹。 “第三个问题还没有答。” “......” 简卿怔怔地盯着那张卡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保留着。 她接过卡片,很好奇第三个问题会是什么。 这次白色卡片上写着的不算是问题。 而是摘抄五月天一首歌的歌词—— 如果要告别。 如果今夜就要和一切告别。 如果你只能打一通电话。 你会拨给谁。 ——《诺亚方舟》 酒店隔音效果一般,窗外的酒吧街喧喧嚷嚷,各家酒吧驻唱的歌曲融和到了一起,旋律悠扬而缓慢。 好像是给歌词伴奏似的,不知不觉脑子里跟着哼起了旋律。 恰逢此时,身后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简卿下意识地扭头去摸手机,待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时,愣住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见陆淮予拿着手机附在耳边。 漆黑的眼眸里,凝视她时,仿佛缀着宇宙星光。 “这是我的答案——” 他的声音低低缓缓,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上。 “如果明日世界终结,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63章 不是学生,是女朋友。…… 酒吧街外面的声音很吵闹,房间里却出奇的安静。 只有手机震动的声音,不疾不徐,很有节奏地响起。 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滞—— 昏黄的床头灯打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重叠融和到了一起。 简卿静静地回望他,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透过陆淮予漆黑深邃的瞳孔,倒影出她的内心,干净透明,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缓缓地按下接听,将手机贴至耳边。 坦率而直接—— “我也是。” 也是她的答案。 如果明天是世界的终结,好像也想不到其他人。 简卿的声音软软糯糯,含着刚刚哭过的低哑。 隔着电话听筒传来,又和面对面沿着空气传播至耳畔的声音重叠。 宛若羽毛似的,一片片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 像是忍不住一般,陆淮予的嘴角轻轻上扬,眉眼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了似的。 简卿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眼眸湿湿的,闪烁着晶莹的光。 仿佛淡白微青的天空里,嵌着的疏疏白星。 什么话都不用再说。 小王子和狐狸都明白—— 她已经驯服了她的狐狸。 窗外嘈杂的环境音,宛若金黄麦田里的风吹麦浪声。 良久。 陆淮予捡起落在床上的那一张白色卡片,从口袋里摸出印章,盖上最后一个章。 有始有终。 好像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久别重逢。 “......” 简卿盯着他的动作,这才注意到,他白净的手背上,有几个细细密密的针眼,青色的血管处泛着紫色的乌青。 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你生病了吗?” 陆淮予收起卡片和印章,似不经意地将手背反转,挡住了针眼,“有一点小感冒。”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感冒。 听他这么说,简卿稍稍放下心来,观察到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那我们回去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总不可能真在酒店里过夜。 而且这会儿是酒吧街的后半场,隔壁房间里已经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 简卿低着头,听得有些面红耳赤,扯着陆淮予匆匆离开。 - 酒店里的暖气太足,走到室外,简卿才意识到今天是有多冷,尤其是深夜,北风呼啸地吹,寒意挡不住似的往她衣服里面灌。 她缩着脖子,将大衣外套紧了紧。 陆淮予正拿着手机打电话,告知对面地址,“嗯,你开我的车来就行,车钥匙在我办公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 酒吧街不好停车,加上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太好,晚上来的时候就没开车。 陆淮予挂了电话,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可能还要一会儿,你冷吗?要不你先回酒店大堂等,车来了我叫你。” 酒店位置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周瑞来了不一定能找到,所以陆淮予和他约在了最近的十字路口等。 简卿冷得牙关发颤,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肯回去。 她注意到男人身上的衣物单薄,陆淮予出来的急,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 “你都感冒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简卿皱着眉,软软糯糯地说,好像有一点点训斥的意味。 她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尚且觉得冷。 陆淮予笑了笑,非常迅速的低头认错,“嗯我错了,下次多穿一些。” 简卿仰着头看他。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站在逆风口里,默不作声用身体帮她挡掉凛冽的寒风,黑色碎发拂过额前,被风吹的些许凌乱。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五官深邃,眉眼柔和。 声音低哑徐徐,哄小孩儿似的哄她。 不知道为什么,简卿愣了一瞬,动作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上前一步,就这么抱住了他。 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明明很害羞,还要故作淡定地说:“抱着就不冷了。” “......” 小姑娘猝不及防的主动,让陆淮予有些吃惊,瞳孔微微放大,怔怔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 半晌,他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伸手把人往怀里带的更深。 小小一团,温温软软,确实是不冷了。 简卿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 扑面而来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很好闻。 满心都是欢喜。 温暖而踏实。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身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响起。 周瑞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摇下车窗,气不打一出来,“陆淮予,你可真行。” “......” 当着简卿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了嘴。 周瑞不过吃个苹果的功夫,再回病房,人就没了,吊瓶也就吊了一半。 他还以为是什么着急事儿呢,没想到原来是来搞他学生了。 都病成那样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更气人的是陆淮予从酒店开完房出来,还要让他来接人。 妈的。 周瑞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 简卿没想到来接他们的会是周老师,脸上顿时一僵,尴尬地喊了一声‘周老师’。 周瑞脸色这才缓和一些,点点头,提起作为师长的那种亲切友善态度,“快上车,冻坏了吧。” 陆淮予倒是没什么反应,脸上的表情淡淡,一点没被撞破的尴尬,自然地开了后车门,让简卿先上,然后自己跟着她坐在后面。 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简卿在学校老师面前,有一种天然的拘谨,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手来回揪着大衣外套的下摆。 “回医院?”周瑞问。 简卿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医院,然后反应过来,可能是陆淮予晚上要加班。 “先送她回学校吧。”陆淮予说。 周瑞啧了一声,“学校宿舍这会儿早关了。你下次能不能注意点,不要带她玩到那么晚。” “......” 明明是简卿把人约出来的,陆淮予被周瑞这么说的着实冤枉。 但她还是选择默默地装死,不敢解释。 毕竟周瑞在学院里给学生树立的一直是很有距离感的严师形象。 简卿对他还是有些敬畏的。 “没关系,我回公司凑合一晚上也行,之前加班晚了就经常睡公司。” 虽然今天是周六,但游戏公司里加班狗多如牛毛,肯定是灯火通明。 公司给每一层楼都配备睡眠舱,床铺只有行军床大小,但也能勉勉强强睡,就是睡的人多,味道着实不太好闻。 陆淮予抿了抿嘴角,摸出口袋里的钥匙递给简卿,“去我家睡吧。今天晚上我不回去,眠眠被她妈妈接走了也不在,家里没人。” 简卿握着钥匙,也没和他客气,大大方方应了声‘好’。 没有刻意地避嫌矫情,好像一切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发展。 周瑞开着车,把人送到楼下。 下车前简卿乖乖巧巧,很有礼貌的道别,“谢谢周老师,周老师再见。” “那我呢?” 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靠在座椅里,支手撑着额,掀起眼皮问。 简卿当着周瑞的面,仿佛被上了封印,什么事也干不出来。 她瞪了陆淮予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 索性也故意气他似的,吐出一句,“陆叔叔再见。” 然后不等他反应,‘啪’地一声关上车门,小跑着进了大楼。 周瑞乐了,嘲讽一声,“叫得没毛病。” 陆淮予没搭理周瑞,目光盯着小姑娘的背影渐渐消失,自顾自地轻笑。 直到家里的灯亮起,他才淡淡开口,“走吧。” 周瑞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把老子当司机了。” - 许久没有回到过陆淮予这里。 简卿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有些许的变化。 原本堆满客厅角落的玩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朋友乱七八糟的奶粉纸尿裤也都不见了。 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之前她看秦阿姨的微信动态,好像是换了一户人家去做工。 应该是眠眠被接走以后,也没有她照顾的必要了。 整间房子比原本更加冷清和干净,一点生活气息也没有。 也不知道陆淮予每次下班回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毕竟带了眠眠那么久,肯定也很舍不得的吧。 简卿轻叹一声,不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洗漱完毕,就去了客房。 客房里倒还是整整洁洁,铺着她以前用过的床单枕套。 躺上去的时候,被子蓬松而柔软,还能闻到太阳晒过暖洋洋的味道。 第二天周日。 简卿不知道陆淮予什么时候下班,又怕打扰他,所以决定去医院给他送一趟钥匙。 刚走进协和的门诊楼,她东张西望找指示牌,想看看颌面外科往哪里走。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简卿——”周瑞手里拿着缴费单,急匆匆地朝她跑来。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临时有事要回学校一趟,陆淮予的出院手续你帮他办一下吧?” 简卿愣了愣,接住周瑞塞来的几张单子和身份证,“他住院了?” “是啊,都住快一礼拜了。”周瑞说话是个没把门的,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一股脑全抖落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淋了场雨就得了肺炎。这不颌外实在顶不住,让他赶紧回去。” 周瑞看了眼手机时间,“行了我先走了。” 他拍了拍简卿的肩膀,“麻烦你了啊。” 简卿攥着手里几张薄薄的纸,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老师再见’。 所以昨天陆淮予是住着院跑出来找她的吗,明明病的很严重,还骗她说是小感冒。 周瑞送他回去的时候也不吭声,让她以为只是普通的值夜班。 之前陆淮予来画室找她,说话声音哑哑的,应该就已经感冒了,她还故意开着窗户往里吹冷风。 想到这里简卿心里难受极了,甚至有些讨厌起自己。 出院手续办起来并不复杂,尤其是协和医院每一步流程都有很详细的说明,工作人员也很耐心,很快她就把陆淮予的出院手续办好。 简卿问了前台护士陆淮予的病房号,沿着走廊过去。 病房的门半掩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房间里的人。 陆淮予坐在病床上,立起的小桌板上放着银色的笔记本电脑。 应该是马上就要出院,所以已经换上了平时穿的西装衬衫,除了唇色还有些苍白外,看不出异样。 他眼眸低垂,目不转睛对着屏幕在看,黑色碎发垂落至额前,挺窄的鼻梁上架着银色细边的眼镜,神态认真而专注。 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键盘上快速的敲打。 只是左手手背扎着的输液针和白色贴布醒目刺眼。 听见有脚步声走进来,陆淮予头也不抬,以为是周瑞,淡淡说了声,“回来了,秦蕴下午的手术我帮她做,你记得来接她下班。” “......” 简卿抿了抿唇,也不讲话,站在他面前。 陆淮予半天没等到回话,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小姑娘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淡淡,好像是有一点不高兴,但又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 简卿把身份证和出院证明放到桌子上,“我帮你把出院手续办好了。” 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钥匙,“还有钥匙。” “钥匙你留着吧,我这还有一把。”陆淮予阖上笔记本,不再工作,专注地和她说话。 “家里离你公司很近,以后你要是加班太晚,也别住公司了,不太安全。” 简卿听他这么说,闷闷的‘哦’了一声,然后松开掏到一半钥匙的手,钥匙重新落回口袋。 床头柜上摆着之前同事探望送的苹果。 简卿拿起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小刀慢慢地削。 陆淮予皱了皱眉,怕她削到手,看了一会,见她手法熟练,也就没说什么。 病房里很安静。 一个安静地削苹果。 一个安静地看她削苹果。 两个人默契地对这一次的撞破避而不谈。 既然说了翻篇了,那么就没有再掰扯的必要。 简卿虽然心里难受,但更多是生气自己,也不想再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惹得陆淮予到时候反过来安慰她。 削下来的苹果皮又细又长,卷了好几圈,到最后也没有断。 简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吃吗?” 看小姑娘脸上的情绪好像已经好了很多,陆淮予轻笑道:“吃。” 简卿靠在椅子里,手撑在脸颊上,默默盯着他吃苹果。 不知道为什么,他咀嚼的速度特别特别慢,好像是为了不发出声音似的,半天也没咽下去一口。 “......” “不好吃吗?”她问。 “挺好吃的。”他答。 然后继续慢吞吞的磨蹭着吃,像是不想吃饭,又不敢和大人直说的小朋友。 “......” 简卿看了半天算是明白了,估计是他不爱吃苹果。 没想到从不挑食的陆淮予也有不吃的东西。 但又觉得他别别扭扭吃讨厌食物的样子很有意思,干脆故意假装不知道,随他磨磨叽叽地吃。 等陆淮予打吊瓶的功夫,简卿百无聊赖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看。 书名叫《骨骼肌肉功能解剖学》。 本来这些医学书她是看不进去的,但是里面关于肌肉的分解说明,无意之间给她画人体结构有了很多启发。 不知不觉就看得格外认真。 遇到看不懂的地方,或者专有名词,还时不时凑到陆淮予面前去问。 吊瓶快打完的时候,护士进来帮陆淮予拔针,一眼就看见乖乖坐在椅子里,抱着书看的简卿。 她愣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来,以为是颌面外科新招来的医学生,玩笑道:“陆教授,住着院了还教学生呢。” 简卿盯着书里的配图看,微微地走神,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陆淮予刚好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慢条斯理地抽出两张纸巾擦手,然后认认真真地解释,“不是学生,是女朋友。” 闻言,简卿讶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我说的不对吗?”他挑了挑眉。 简卿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笑了笑,“很对。” “......” 护士拔针的手很稳。 但实际上是表面云淡风轻,内里风起云涌。 这是什么惊天噩耗。 向来以清冷禁欲系闻名的协和男神竟然恋爱了? 她收走针管和吊瓶,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过,客气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随后脚步匆匆忙忙,赶着去和其他姐妹们分享这个惊天大瓜。 “你今天准备去做什么?” 陆淮予看了眼手表,最后一瓶吊瓶打完,一会儿他就要去颌面外科上班了。 工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动了偷懒念头,想就这么和她待在这里。 简卿抿了抿唇,还在翻着书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和朋友约了出去玩。” “女孩。”她想了想,补充道。 陆淮予盯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 意识很到位,值得表扬。 第64章 恋爱教学。 简卿离开医院以后,和周珊珊打电话约了回学校的时间。 其实刚刚她撒了一个小谎,今天没打算出去玩。 她给陆淮予办出院手续的时候,看见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才发现原来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简卿想着要给他准备一个生日礼物。 她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要送什么。 后来记起很久之前她陪林亿在医院里种牙的时候,陆淮予穿着白大褂,低头看病历,时不时找人借笔写字的样子,最后决定要送他一支钢笔。 但是直接买显得很没诚意。 他们这些美术生,最不缺的就是动手能力。 正好周珊珊是首饰设计专业的,加上设计系有一门课,是专门请日本大师来教的钢笔制作课,所以手工钢笔怎么做她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寒假期间,首饰设计专业的工作室是不开放的。 但因为周珊珊是本地人,专业老师怕有什么紧急情况学生要用工作室,就把钥匙放在她那里保管。 等简卿到工作室的时候,周珊珊已经在里面敲敲打打,做起金属饰品打发时间。 首饰专业的工作室和油画系工作室差别还是很大的。 工作室里面没有铺满地的颜料和石膏静物,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设备,车床,车刀和砂轮机之类。 因为工作室里大多是机械器材,有一定的操作危险性,所以工作室一般不允许其他系的学生进入。 简卿和周珊珊也算是顶风作案了。 也就寒假学生老师都不在,能让她们这么搞。 “你好慢啊。”周珊珊听见声响,停下手里的活,摘掉护目镜。 “抱歉哦,路上有点堵车。”简卿拿出包里的一张照片递给她,“呐,谢致的签名照。” 谢致是近几年大火的明星,去年的双料影帝,最近正好代言了《风华录》游戏,公司搞他的签名照抽奖。 简卿凑了个热闹,一不小心就中了,还有同事出很高的价钱找她买。 她记得周珊珊似乎很喜欢谢致就留着没卖。 周珊珊对着照片眼前一亮,“可以,我被收买了。说吧,你想做什么?” “钢笔好做吗?”简卿不太确定地问。 周珊珊敏锐的神经立刻被激活,轻啧一声,“送男人的?” “......” 简卿有些不好意思,没说话当作默认。 自从之前的误会说清楚以后,周珊珊倒不觉得稀奇,没再消遣她,很快把话题扯回来。 “看你要怎么做了,如果是用已有的钢笔,修改一下笔尖和笔杆,会比较简单一点,主要设计出好就行。” “如果你要从头到尾都自己做,那就比较麻烦了。” “哎,非要送钢笔吗,你随便换个戒指,吊坠,又简单又好出设计。” 简卿摇了摇头,“我感觉首饰这些,他都不会戴的,钢笔至少还有些用处。” 周珊珊看她这么说,撇了撇嘴,“那好吧,我先教你怎么用车床。” “......”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在工作室里折腾,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半夜。 简卿用车床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削破了一道口子,食指侧直接掀掉了一块肉,血不停的往外流。 周珊珊倒是见怪不怪,好像是工作室里常常发生的事情。 她从操作台底下翻出医药箱,熟练地帮简卿包扎。 “小心一点啊,别到时候礼物没送出去,手先断了。” “......” 碘酒直接抹在破了皮的肉上,简卿龇牙咧嘴地忍着痛,乖乖应了一声‘好’。 这时桌上的手机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 简卿反手不好操作,半天才解锁屏幕。 是陆淮予发来的消息。 -刚下手术台。 -晚安。 简洁明了。 一本正经。 像是报备他的行程让她知晓。 应该是以为这个点她该早早睡了,没指望她回消息,自顾自地道了一句晚安。 莫名觉得很可爱。 简卿忍不住地轻笑,手指受伤的地方也感觉不到痛了似的。 她慢吞吞地单手打字也回了一句‘晚安’。 周珊珊低着头帮简卿贴好创可贴,扫一眼她盯着手机屏幕傻笑的模样,轻嗤一声。 “说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简卿才注意要表情管理,收敛了笑意,“没什么,就是和我说他做完手术了。” “啧,你和我待着一天了,这都大半夜了才记得联系你,你也够容易满足的。” 简卿倒没觉得有什么,陆淮予工作忙她是知道的。 再说她也不是喜欢腻腻歪歪,时刻都要和对方联系的人,保持彼此舒适的距离就好。 “还好吧。”简卿笑了笑,没有就这件事多说,拿起做到一半的笔,“接下来要怎么做?” “......” 周珊珊无奈地叹气,“还做啊姐姐?这都几点了,再说你手都伤了,也不嫌疼的。” “我怕做不完嘛,万一后面几步做坏了,还要留时间重做呢。” 简卿翘着受伤的食指,低着头在桌案上磨着笔杆,一缕碎发轻飘飘垂落至侧脸,抿着唇,眼眸认真而专注。 “......” 周珊珊沉默地盯着她看,以前总觉得她的这个室友,骨子里是很冷漠的人,虽然林亿总说她脾气好,对什么都不计较。 但实际上,这种不计较的背后,更多的是不在意。 对谁都是清清淡淡的,没什么让她特别上心的事情。 倒是难得见她这么一脑门子热,好像整个人,从灰暗的一张白纸,变得鲜活起来。 周珊珊耸耸肩,搬了个凳子坐到旁边,耐心地指导她。 - 协和医院,颌面外科的主任办公室内,还亮着一盏灯。 陆淮予伏案写着手术报告,偶尔轻咳一声,好像是感冒没好透,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即使到了深夜,也还是有条不紊地工作,没有一点烦躁和不耐。 待终于做完积压的全部工作,男人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仿佛累极了,随意扯松了领带,抬手拧了拧眉心。 而后拿起桌案上的手机,给裴浩拨了个电话。 “喂?什么事啊。”大半夜了,裴浩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估摸是没睡。 “出来喝酒吗?请你。”陆淮予漫不经心地问,单手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白大褂的扣子。 裴浩‘呦呵’一声,调侃道:“稀奇啊,陆医生有主动请我喝酒一天?” “你不会像上次那样又放我鸽子吧。”裴浩翻起了旧账。 陆淮予轻轻勾唇,淡淡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喝还是不喝。” “喝喝喝,怎么不喝。”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裴浩还在公司加班,左右没什么事情,迅速地关了电脑,“一会儿见。” - ‘消失’酒吧卡座区。 裴浩是酒吧的常客,所以就算来得晚也依然有好位置给他留着。 两杯酒上桌。 裴浩翘着二郎腿,端起玻璃杯晃了晃,“怎么着,什么事?” 以他对陆淮予的了解,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要不是有事,哪会闲得找他喝酒。 陆淮予慵懒随意地靠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淡淡,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眼皮微掀。 “你知道怎么谈恋爱吗?” 他冷不丁地问。 语气格外认真,半点不像是玩笑话,反倒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 “???” 裴浩被含在嗓子里还没咽下去的酒呛了一下,“搞什么。”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怎么会从陆淮予嘴里听到这样的问题。 好不容易等他顺过气,“就那么谈啊,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上床上床。” 裴浩皱了皱眉,“这你不会?” “......” 陆淮予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非常坦然地说:“不太会。” 他过去的三十年里,从来没有把精力放在过这方面的事情上。 好像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被排在前面,学业,工作,医学研究等等,或者说任何的事情都在这前面。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件事好像变得格外重要。 他想要给简卿,特别好的体验。 向来对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与自信的他,生怕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够好。 “......” “也是。”裴浩撇了撇嘴,“就你这工作强度,我怀疑你连上床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不过我们公司美术支持部也是够忙的,等简卿毕业以后转正了,你们俩干脆网恋得了。” 裴浩想了想,不无恶意地说:“可能妹妹毕业以后,就会嫌弃你年纪大,还没时间陪她,然后把你甩了。” “......” 听起来形势很严峻。 陆淮予沉了脸色,扫他一眼,“你能不能提一些有用的建议?” 裴浩‘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子,有了主意,“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样。” 说完他掏出手机,清了清嗓子,拨通电话。 “宝贝儿,还没睡呢。”裴浩拿腔拿调,用一种腻歪的语气问。 “嗯没干嘛,就是想你了。” “你有想我吗?” 听不清对面娇滴滴的女声说了些什么。 裴浩轻笑,拖着尾音,故意压低嗓音,暧昧呢喃道:“行,一会儿去你那。” “......” 裴浩放下手机,声音立马恢复正常,“学会没?就这么谈。” “你也打一个。”他说,“我怎么说的,你照着来一遍。” “......” 陆淮予抿了一口酒,故作淡定地说:“这么晚了她该睡觉了。” 裴浩显然不吃这一套,他翻出手机,在美术资源群里@简卿,找她要之前的朱寿原画参考图。 没一会儿简卿就把图片发到了群里。 “没睡。”他说,“打吧。” “......” - 周珊珊撑着脑袋,瞧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一点。 她们俩从早上就一直泡在工作室,连两顿饭都是叫外卖在工作室里解决的。 这会儿她的精力已经被消耗殆尽,脑子完全不在转。 周珊珊不得不佩服起简卿的专注力,到现在还在一遍一遍的打磨笔尖,不停地去试写字的手感。 在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以后,简卿总算注意到她,抬起头,“你困了要不要先回去?我感觉差不多学会怎么做了,剩下一些就收尾了。” 周珊珊眨了眨困倦的眸子,也不和她客气,“行,我就不奉陪了,你加油。钥匙我给你留着,走之前帮我锁个门就行。” “嗯嗯好,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简卿特别真诚的感谢道。 周珊珊笑了笑,“没事。” 周珊珊在的时候不觉得,待她一走,工作室立马冷清下来。 到处都是金属的车床器械,显得整个空间格外寂静阴沉。 简卿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瘆得慌。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推理悬疑小说,里面写的杀人场景就是在这样类似的机械车间。 “......” 不想倒没什么,一想就越想越可怕,感觉后面有双眼睛看着她似的。 简卿一动不敢动,头也不回,强迫自己专注在手里的钢笔上。 周围环境仿佛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突然,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 她的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着实吓了一跳。 目光落向手机屏幕,待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才平静下来,呼出一口气。 “没睡呢?”陆淮予淡淡地问。 简卿的眼睫微颤,含在嗓子眼里的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对面的人顿了顿,隔了半天才开口,“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徐徐,携着三分撩人的磁性,不管听几遍都适应不了的好听。 隔着听筒传入耳畔,一字一句的,敲在她心里。 简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明明早上刚见过面,明明刚才还觉得自己不是喜欢腻歪的人,可却意外的喜欢他这样的情话。 左手一下一下,摩挲着镌刻上他名字缩写的笔杆,纹路的触感明晰。 良久。 她说,“我也有点想你。” 声音很轻很低,软糯而羞怯。 酒吧里嘈杂喧嚷,乐队唱着摇滚,又躁又闹,说话靠喊才能听见。 陆淮予的视线聚焦在远处某一点,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在看,五感只留听觉。 他拿着手机,附在耳旁,将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回话,拆成一字一字,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反反复复萦绕。 本来打算话说到这里就停住,要真的和裴浩那样,大半夜去找她,未免也太过荒唐。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所有预设好的理性克制,全都烟消云散。 “你在哪?我去找你。”他说。 末了,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什么,补了一句,“兜风。” “......” 裴浩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 大冬天的,应该在房间里抱抱,兜什么风。 第65章 凑个整,现在你比我大十…… ‘消失’酒吧氛围正浓。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将挽起的衬衫袖口放下,“我先走了。” “......” “您这坐下有五分钟吗?酒还一口没喝呢。晚一点去又不会怎么样。”裴浩皱了皱眉。 “你喝吧,账算我的。”说话间,陆淮予已经穿上大衣,一副要走的样子。 “......” 他缺的是酒吗? 他缺的是陪伴! 裴浩望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身影,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又被鸽了。 下次陆淮予叫他,他再出来就是小狗狗! - 简卿挂了电话以后,发了一小会儿的呆。 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摸着手里的钢笔,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十二点还差一段时间。 本来她就是临时才知道陆淮予的生日,什么也没有好好准备,更没想着要追求零点庆生的仪式感。 但是这么看好像可以赶上。 简卿抓紧了手里的速度,也顾不上避开受伤的食指,忍着痛该用用。 等她终于把钢笔做完,陆淮予的电话正好打来。 “我到学校了,你在哪?” “我大概还要一会儿。”简卿看着车床周围到处是制作钢笔落下的边角料和渣滓,走之前得打扫干净。 她想了想,“你知道美院的教学楼在哪吗?不知道的话就在校门口等我吧。” 陆淮予闻言,“知道,我去接你。” 他本科就是南大医学院毕业的,又是南大的特聘教授,常常在医学院授课,要说对南大的熟悉程度,可能比简卿更甚。 南大的占地面积很广,美院的教学楼又是在最偏僻的西面角落。 平时还好,时不时有人经过,这会儿放寒假的,学校里面没几个老师学生。 也不知道简卿在教学楼里做什么,一个人弄到那么晚,光想想就觉得不安全。 越往学校西面走,越是荒凉。 小路也是窄窄的,路灯昏黄,只能照亮了有限的范围,剩下大片黑漆漆的树林草丛。 陆淮予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得亏是来找她了。 这小姑娘真是缺少一些防备意识。 简卿收拾完工作室,最后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以后,才关灯锁门。 工作室里到处是车床和视觉盲区,阴冷沉沉。 本来还挺害怕的,不知道为什么,和陆淮予打过电话以后,想着他要来,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大衣的口袋,怕陆淮予等久了,几乎是小跑着,两步并做一步的下楼梯。 走廊里没有开灯,到处是乌漆墨黑,简卿借着从窗户倾泻进来的月光,勉强看清楚台阶。 突然,楼梯拐角出现一道挺拔修长的黑影。 简卿吓了一跳,向下的惯性力让她来不及反应,直接朝那人身上撞去。 陆淮予到了美院,看见其中只有一盏灯亮着,猜是简卿在里面,索性上去接她。 刚走到二楼,迎面就蹿出个小冒失鬼,想也没有别人了。 他条件反射地揽住简卿的腰,将她的身形稳住,但还是被撞的连连倒退,后背撞在了墙上。 简卿被他护在怀里,倒是啥事儿没有,耳畔传来一声难忍溢出的闷哼。 “......”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薄荷香。 简卿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男人将她箍得很紧,腰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一阵的窘迫,“陆淮予?” “你有没有被撞到啊?”听刚才的声音,好像是撞得挺狠的。 陆淮予忍着后背的钝痛,把她扶好站直,“下楼梯跑那么快干什么呢,也不怕摔着。” 简卿有些愧疚,闷闷地说:“我怕你等久了嘛。” “......” 陆淮予迎着月色,看不太清她的脸,沉沉的夜色里,只有那一双眼眸干净而澄澈。 他轻轻勾起嘴角,将她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淡淡地说:“走吧。” 男人的掌心温热,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住。 简卿不由愣了一瞬,又很快适应,悄悄地回握住他的,由他带着一步步稳稳地走楼梯。 “这么晚还画画吗?手这么凉。”陆淮予问。 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虎口处打着转儿似的细细摩挲。 这会儿时间还没到凌晨,简卿想保留住惊喜,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以后记得不要在工作室待到那么晚了,以前这附近还发生过抢劫案。”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很早了,我在南大念书的时候。” 简卿默默在心里算了下时间,没经大脑地说:“那我确实不知道,那会儿我还在读小学呢。” “......” 手心被人捏了一下。 陆淮予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嫌我老了吗。” “......” 他们俩年纪差九岁,时间节点放在现在不觉得,但是往前去推—— 陆淮予念大学的时候已经是少年长成,而她还是个背着小书包,字都认不全的三年级小学生,可能个子也还没他腰高。 简卿有些难以直视这样的画面,赶紧着补回来,“你长得一点也不显老。” 陆淮予嗯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显老,就是年纪大而已。” “......” 简卿没想到他对年龄还挺敏感,怎么话里话外透着淡淡的酸。 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攥着沉沉的钢笔。 那他生日还过不过呢。 她这礼物送出去,岂不是提醒他又老一岁。 简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正巧经过美院旁边的钟楼。 老钟楼高高矗立,饱经风雨。 钟摆摇摇晃晃,发出厚重绵长的声音。 “......” 简卿咬了咬牙,轻扯他的手。 陆淮予顿住脚步,“怎么了?” 简卿摸出口袋里的钢笔,小心翼翼地摊到他的面前。 “送你的。”她说。 陆淮予的目光移至摊在面前的小手,手心里稳稳横着一支精致的银色钢笔。 他皱了皱眉,注意力倒不在笔上。 而是看见了她食指绑着的创可贴,缠了好几圈,还是有血透过胶布渗透出来。 “手怎么伤了?” 他接过钢笔,拿在手里,然后反握住她的右手,指尖缠绕着,避开了伤口,触感痒痒麻麻。 简卿有些不满他的反应,看也不看钢笔一眼。 “做笔的时候弄的。”她委委屈屈地说,“你倒是看看,喜不喜欢嘛?这支笔我做了很久。” “......” 陆淮予这才低头看手里的钢笔,沉沉的很有质感,携带着她的体温。 银色的金属笔杆闪着光泽,纹路精致大方,在笔夹处用英文花体字镌刻着他名字的缩写。 简卿听见,钟楼悠悠扬扬,撞了第十二下—— “生日快乐。”她说,“凑个整,现在你比我大十岁了。” 耳畔有微风拂过—— 云卷云舒,就连星星仿佛也静默了。 陆淮予怔怔地盯着她看,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 小姑娘仰着头,昏黄的路灯映在她素面朝天的脸上,肤色白到几乎透明,眉眼含笑望着他,眼眸盈亮,仿佛嵌着璀璨的星子。 小巧的鼻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着一团黑色的墨渍。 像是一只娇俏可爱的小花猫。 突然一下,像是被击中了一般,他心上的柔软。 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扬起,陆淮予弓下背,伏低身子,像是亲吻高贵的公主一样,温柔地亲吻她右手食指。 “谢谢。”他说,“我很喜欢。” 喜欢笔。 更喜欢你。 明明他还什么没有做。 他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就已经遥遥领先,给了他很好的体验。 简卿眨了眨眼睛,眼前只能看见男人的发顶,指腹传来温热而干燥的触感,很轻很柔。 藏在头发里的耳根悄悄变得又红又烫。 - 陆淮予好像真的很高兴,拉着她的手放进他大衣的口袋里。 两个人因此挨得很近,已经是深夜,却不觉得冷。 就这么慢慢的走,散步似的,当作是兜风。 走过南大西面的日落湖和小游园。 可能每一所大学,都有那么一个名字很好听的人工湖。 日落湖旁边就是南大图书馆,号称是全国最大的一所图书馆。 图书馆和日落湖夹出来的隐蔽角落,湖畔树影,双人长椅,成了谈恋爱的好去处。 学生们一般代指这里叫‘小游园’。 游园惊梦。 做的事儿尺度可以很大。 “你上大学的时候来过小游园吗?”简卿试探地问。 陆淮予想了想,“来过。” “......” 简卿有些不高兴,捏了他的手一下。 陆淮予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危机,“怎么了?” “你来干什么了?”简卿抿着唇问。 “早上六点的时候这里很清净,很适合背单词。”陆淮予一本正经地说,“背到八点,正好图书馆开门。” “......” 那可不清净,没有人会在早上六点来小游园谈恋爱,除非是奔着分手去的。 简卿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陆淮予,觉得有些好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还有点愣呢。 明明这个字眼用在他身上,和他的气质一点也不相配。 也没有刻意的走。 就那么顺着学校西面晃荡到了学校北门的停车场。 南大实在面积辽阔,光是这么走,也花了快一个小时。 陆淮予看了眼腕处的手表,“宿舍是不是回不去了?” 简卿嗯了一声,“去你家睡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做家教在陆淮予家睡习惯了,一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非常自然地就问出口了。 陆淮予本来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去学校门口等我,我把车开出来。” 他车停的位置比较靠里,要走好一段路。 “站保安室那,让我看见。”他叮嘱道。 简卿乖乖点头,站在保安室外面的灯下。 等他的功夫,简卿发现学校旁边的蛋糕店还开着,她抿了抿唇,目光移向停车场,已经看不见陆淮予的身影。 然后小跑着去到蛋糕店。 店里的蛋糕卖得差不多,整个的蛋糕已经没有,简卿只买到一块切成三角形的巧克力慕斯和蜡烛。 结账的时候,余光撇见陆淮予的车已经开了出来,怕他见不到人着急,匆匆忙忙结账跑出来,拎着小小的蛋糕盒子上了副驾驶。 还没等陆淮予发问,简卿就把蛋糕捧到他面前,献宝似的,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买了蛋糕。” “不过那种大的蛋糕已经没有了,只有这种小块的。” 陆淮予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其实他从记事起,就不怎么爱过生日。 一方面是家里还有个妹妹,她的生日倒是大操大办,每次都办得热闹。 陆淮予觉得一年折腾一次就够了,他的生日过不过都没什么必要。 所以蛋糕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更是很久没有吃过。 内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嘴角的笑意止不住似的溢出来。 “这样就够了。”他说。 简卿插好蜡烛,才想起来,“哎呀,我忘记买打火机了。” “你帮我端一下。”她把蛋糕递给陆淮予,“我去小卖部买个打火机。” 陆淮予双手接过蛋糕,“不用,你翻一下副驾驶前面的抽屉,里面有。” 闻言,简卿按下开关,副驾驶的抽屉弹出来,里面亮起昏黄的灯光。 抽屉比较深,虽然有光线,但里面的东西还是看不太清楚。 简卿伸手进去摸,摸到一个棱角分明的小盒子,下意识拿出来看。 虽然没用过。 但蓝色盒子上面标着的商标,是耳熟能详的某大牌计生用品。 “......” “???” 简卿顿时觉得手里的盒子烫手至极,扭过头去看陆淮予。 陆淮予面色一僵。 把这茬儿给忘了。 “你想听我解释吗?” “......” 简卿敛下眸子,淡淡地说,“嗯不用解释。” 说完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把盒子丢回抽屉。 小盒子被压在很多东西下面,应该是放了很久,不知道是准备和谁用的。 明明应该是能接受的。 接受他比她多了十年的阅历,在她不在的十年里,会是别人在陪他。 可心里就是膈应和难受。 “......” 简卿沉默地翻出打火机,沉默地点燃蜡烛,轻轻地说:“许愿吧。” 她低着头,目光跟着蜡烛明灭的灯火在动,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眼神刻意回避着他。 陆淮予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表现的并不在意,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她的情绪明显比刚才要低落。 知道是惹她误会了。 车里关了顶灯,有些昏暗。 良久。 陆淮予开了腔,“简卿。” 他喊她的名字时,像是含在唇齿里细细摩挲,声音很好听。 而后低缓徐徐的解释,“这是之前我在超市买东西送的,不是刻意去买的。” “......” 简卿慢吞吞抬起头,隔着中间的蛋糕和烛火,对上他漆黑一团的眼眸,宛若沉沉无垠的黑夜。 “别多想。你男朋友很干净。”他说。 “......” 没想到他会这么的坦然自若,倒是换简卿有些窘迫。 她伸手将侧脸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用小动作来缓解自己的尴尬,然后故作淡定地看向他。 “那我很高兴。”她说,笨拙地学习怎么表达感受,而不是闷在心里。 周围的环境很安静。 陆淮予凝着她的眼睛,明亮而干净,仿佛盛着世界上最小的海。 他低低地轻笑出声,而后吹灭了蜡烛。 没什么愿望需要许的。 他已经拥有了所有想要的。 - 说是陆淮予的生日蛋糕,但实际上他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基本全是简卿挖着吃了。 他支手搭在方向盘上,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也不催促,就那么看着她小口小口吃蛋糕,像一只鼓着腮帮子的小仓鼠。 置物架上陆淮予的手机响起。 他扫一眼来电显示,眉心微不可见地蹙起,也没避着简卿,直接接起电话。 “陆淮予!你还敢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处于暴怒的状态,电话一接通,一道女声就传了出来,很好听,但听得出不是那种年轻的音色,而是经过时间沉淀的声音。 “......” 女人的声音很大,就连旁边的简卿也听见了,吃蛋糕的动作顿了顿,倒是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吼他。 陆淮予把手机离远了距离,脸上淡定地说:“那我挂了?” “你敢!看我回来不让你爸揍你。”岑舒青怒道,连珠炮似的往外输出。 “真当我们在国外消息闭塞,不知道你们在折腾的什么呢?” “......” 陆淮予沉默了,他还真这么以为。 这两年他爸带着岑女士满世界的到处旅行,压根没想着管家里两个小的。 岑舒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一肚子的气,“你是不是自己闲的没对象,还有空去帮岑虞带孩子,一起瞒着我和你爸这么久?” 陆淮予看一眼慢吞吞吃蛋糕的小姑娘,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白色的奶油。 他抽出一张纸巾,顺手帮她擦干净,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回话,“谁跟你说我没对象?” “......” 简卿眨了眨眼睛。 这回换岑舒青愣了,转念一想,觉得不对,“你带了个孩子还有姑娘愿意跟你?你看我信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啊,岑虞我已经收拾完了,你也躲不掉。” “我和你爸已经在机场了,明天就到南临。你自己识相点,有本事你就把对象带回来,没有就等着给我相亲去。” 说完,岑舒青不留余地,啪地挂了电话。 第66章 想我怎么鼓励你?嗯?…… 巧克力慕斯的口感绵密细滑。 很多甜,一点点的苦。 简卿卷入最后一口蛋糕,慢吞吞地咽了下去。 车里的空间狭小而安静。 岑舒青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清晰可闻地传了出来。 简卿听了个全。 她低着头,眨了眨眸子,有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吃完了?”陆淮予挂了电话,“垃圾给我。” 简卿乖乖‘哦’了一声,把吃剩的蛋糕盒子还有蜡烛往袋子里装好,递给他。 陆淮予下车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丢了垃圾,又很快回来。 车门开关,带进来些许的寒意。 空气里还残留着巧克力的香甜味道。 没有急着开车,陆淮予侧过身看着她。 “简卿。”他问,“你愿不愿意见一下我的父母?” 语气认真而慎重。 “我没什么经验,不知道相处到什么时候见父母合适,这样的节奏可能有些快。” 而且理论上,应该他先去拜访简卿的父母才对。 陆淮予有些不确定,“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说,我不想给你压力。” 见家长应该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 是决定未来彼此携手同行,才会把爱人领到父母的面前,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 不能因为岑舒青给了他压力,而他又把压力转移给她。 虽然他的内心明确而肯定。 但是对于简卿,她是怎么想的,陆淮予并没有那么确定。 就像她说的那样,现在他比她大了十岁。 周围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若有若无的,都在传达着一种态度。 ——不相信他们能走到最后。 她甚至还没有毕业。 懵懂而天真。 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简卿垂下眼睫,说不害怕是假的,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她的家庭早就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而她尚且没有勇气,再去涉足另一个陌生家庭的环境。 好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渴望温暖,又惧怕被其灼伤。 “我能考虑一下吗?”她小声地问。 陆淮予盯着她,拖着淡淡的尾音‘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让她自己决定。 回去的路上,他专注的开车,倒没什么情绪。 简卿反倒是如坐针毡,陷入了纠结的状态里,反反复复。 一直到家,也没能从这样的状态里解脱出来,没精打采的。 陆淮予一路上虽然开着车,但也默不作声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 车在小区楼下的停车场停稳。 陆淮予见她抿着唇,眉心紧皱,还是一副纠结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多想了。” “这件事是我唐突了,”他笑了笑,“不想去就不去,没事的。” 他的嗓音低缓徐徐,尽量的和缓平淡,表现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不想让她感觉到负担。 “......” 简卿被他按着头,男人的掌心温热而宽大。 给予她一如既往的包容。 安慰完她以后。 简卿却觉得更负担了。 以至于明明已经是深夜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简卿抱着手机,盯着屏幕,点开一个一个界面,又很快关掉,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这时微信弹出一条语音通话。 是周珊珊打来的。 简卿索性打开床头灯,坐起来接电话。 周珊珊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啊,做完了没?” “我才想起这会宿舍都关门了,你住哪去,要不要来我家?” 简卿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说:“我已经送出去了,现在在他家睡...” 周珊珊沉默片刻,“可以。进度挺快的。” “还有更快的。” “?!”周珊珊一惊,思考着她是不是该挂电话了,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简卿讷讷地道:“他问我愿不愿意去见家长。” “......” 周珊珊面无表情‘哦’了一声,好像挺失望。 “你想去见吗?” “我还在犹豫。”简卿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单。 “这有啥好犹豫的,去见一见呗。” “......” 简卿皱了皱眉,“可是我感觉有点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周珊珊义正严辞,“恋爱里说没准备好的,就是在耍流氓,都是对感情没信心的推辞!” “有、有这么严重吗?”简卿被她说得不由有些心虚。 “你要就是想玩玩的话,不去就不去吧。” 周珊珊撇了撇嘴,“不过老男人年纪那么大了,可能是玩不起。” “......” 不知道为什么,简卿心底很不喜欢周珊珊这么说。 不管是说她玩玩也好,还是说陆淮予年纪大。 都不喜欢。 但周珊珊的确说到了一点,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她还很年轻,玩得起。 可陆淮予不一样,他玩不起。 他会怎么想她这样犹豫不决的态度,会觉得她是在玩玩吗?会感到失望吗? “......”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简卿有些难过。 后面周珊珊说了什么话,她已经没有在认真听,敷敷衍衍地挂了电话。 简卿盯着自己缠上创可贴的食指,被亲吻而留下的痕迹仿佛仍旧清晰。 半晌,她掀开被子,打着赤脚下了床,摸黑路过走廊,去到主卧的门口。 主卧的门半阖着,没有关严,里面有微弱的灯光倾泻出来。 她轻轻敲门。 “门没关,进来吧。”陆淮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远不近。 简卿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扶手上,推门进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陆淮予的卧室里。 以前虽然在他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但是这一片区域,像是禁区一样。 因为陆淮予不喜欢别人进到他的卧室,就连秦阿姨打扫也不让。 像是雄狮对自己领地绝对的捍卫,但却让她轻易的踏足。 主卧的面积比客房明显要大至少一倍以上。 黑白灰的主色调,没什么装饰物,给人干干净净,有条不紊的感觉。 一整面的玻璃墙,倒影出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陆淮予好像是刚刚洗过澡,黑发湿漉漉的,随意垂落至额前,换上了一身休闲的家居服,敛去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挺窄的鼻梁上架着银丝细边的眼镜,好像是在工作,腿上放着银色笔记本电脑。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戴眼镜是好看的。 但偏偏他戴眼镜的时候,总给人很斯文优雅的感觉,衬得那一双眼眸格外漆黑深邃,简卿不由愣了一瞬。 陆淮予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他阖上电脑,慢条斯理地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 简卿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愣愣地站在门框边。 陆淮予挑了挑眉,“坐上来。” 他拍拍床边的位置示意。 简卿乖乖应声,磨磨蹭蹭坐到他身边。 陆淮予扯过床上的灰色羊毛毯,顺手将她露出来的小脚盖住,“又不记得穿拖鞋,也不嫌冷的。” 简卿勾起脚趾,蹭了蹭柔软的毯子,携带着男人的体温,温暖而舒适。 她轻咳一声,然后慢腾腾地开口,“那个,我想好了,我愿意和你去见叔叔阿姨。” 闻言,陆淮予颇为讶异地看向她。 “想好了吗?”他确认道:“你不用去勉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简卿伸出手,攥着他衣服的下摆,低低地说:“我想是想好了,但是还有点害怕,你鼓励鼓励我吧。”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挟着甜甜的奶音。 像是在撒娇,想讨他的哄。 “......” 陆淮予直直盯着她。 小姑娘低着头,手指不安地乱动,极小幅度地掀他的衣角。 乌发被乖乖地别在耳后,掠过雪白的天鹅颈,轻轻晃动着。 好像是有些害羞,耳根泛起微微的红。 谁也没她妩媚撩人。 他的眸色渐深,自顾自地轻笑出声,“想我怎么鼓励你?嗯?” 陆淮予说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简卿的目光对上他的,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睫微颤,眨了眨明亮懵懂的眸子。 下一瞬,像是忍不住了一般,陆淮予倾身压下,将她的唇瓣含住。 扑面而来的薄荷香将她的感官占据。 简卿怔怔地盯着眼前,只能看见男人鸦羽似的眼睫低垂,洒下的一片荫翳。 周遭的环境仿佛静滞—— 他的吻轻柔而缓慢,一点点招惹,然后撬开她的唇舌。 简卿下意识地闪躲,而他越来越具有侵略性,一下一下地攫取,按着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后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呼吸变得困难,他才放开了她。 简卿的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又热又烫。 唇上残留的触感清晰,被亲的肿胀红润,还沾有润泽的水渍。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轻笑道:“这样的鼓励够吗?” 简卿羞恼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不是这样的鼓励。” 明明言语上的鼓励就够了! 陆淮予却像是故意不明白似的,语气无辜地问:“为什么,你不喜欢吗?” “......” 简卿被他问得噎住,偷偷舔了舔唇。 ——这样的鼓励好像也不错。 - 第二天,陆淮予和简卿白天都要上班,于是就约了晚上回去吃饭。 简卿计划着下午请半天假,去买拜访时用的伴手礼。 既然决定了要去见陆淮予的父母,自然要认真准备一下,给长辈留一个好印象。 坐在工位上的时候,简卿有些心不在焉,难得一见画不进去画,修修改改,半天没出成果。 到了午休时间,饭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余光撇见来电显示,简卿下意识皱了皱眉。 陈梅平时很少和她联系,上一次还是为了提醒她简宏哲欠了高利贷的事儿。 电话接通,陈梅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着三分的焦急与慌乱。 “阿卿吗,你能不能回渝市一趟?”她急促地说。 简卿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嘈杂纷乱,简卿只能勉强听见她说的话。 瞬间的呆滞过后,简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椅脚发出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在想,只有短短几句话,在里面不断回响。 ——“你爸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赶紧回来吧,晚了可能见不到了。” 好像突然地,她被什么东西击中,向外飞出去,离真实的世界很遥远。 - 裴浩一手捧着刚买的咖啡,一手拿着手机和人打电话,慢悠悠地从电梯里正要出来。 迎面撞上了闷头冲进来的简卿,她匆匆隔着电梯门道了一声‘抱歉’,好像很着急似的,连续按着关门键。 裴浩愣愣地盯着电梯门关上,眸光微动,有些奇怪,他还是头一次见简卿这样失态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和正在通话中的人说话,“哎,淮予——” “我刚刚看简卿特别着急的搭电梯走了,瞧着好像还在哭。” 陆淮予往手术室方向走的步子一顿,不自觉地拧了拧眉,漆黑的眼眸渐沉。 裴浩凉凉地消遣道:“不会是因为要见家长,太紧张,给人情绪整崩溃了吧。” “我刚怎么说来着,人家年纪还小,都还没毕业呢,哪有这么快就带着去见家长的。” “......” 陆淮予没再理裴浩,径直挂断电话,直接打给简卿。 简卿坐在出租车上,身体不断地颤抖,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应该是恨简宏哲的,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可本能的反应,还是让她不知所措。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 简卿看着来电显示,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好像是一道镇静剂似的,让她慌张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尽量把自己的情绪隐藏。 “在干嘛呢?” 男人低哑徐徐的声音传入耳畔,宛若醴泉清冽。 简卿抿了抿唇,故作不经意地说:“上班呢。” “那个,我今天有一张很急的原画要出,要加班到很晚,可能不能去吃饭了。” 她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 扯了一个谎。 因为想起陆淮予下午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要做,不想影响到他。 她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吸了吸鼻子,抱歉地说:“对不起啊。”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半晌,才淡淡地开口,“没关系的,以后还有机会。” 远处的护士在催促,该进手术室了。 陆淮予站在原地,隔着手机,虽然在尽力隐藏,还是从她低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 “简卿,”他低低地唤她,“有事记得和我说。” 简卿愣了一瞬,压抑的情绪差点就要绷不住,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她不敢眨眼,也不敢呼吸,含着鼻音地‘嗯’了声,然后轻轻地说:“那我挂了。” 第67章 知不知道你很不会说谎?…… 渝市市立医院。 简卿赶到医院,已经是下午。 陈梅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她,一眼看见人群里的外甥女,漂亮干净,和她妈妈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阿卿!”她赶紧招手,“这里——” 简卿抬起头,望向站在医院台阶上的陈梅,小跑过去。 电话里来不及问,也说不清楚,见了面以后,她直接地问:“简宏哲是出什么事了?” 陈梅领着她往住院部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酒驾。然后赶上讨债的开车追他,着急闯了红灯,被拐弯的货车撞了。” “也是够倒霉的,自己违章,赔都没地方找人赔。” 陈梅安慰道:“你也别难过,手术已经做完了,命是捡回来了。” 简卿闻言,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默默跟着陈梅走。 其实心里没什么难过,更多的是觉得突然而已,来渝市的大巴车上,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接受。 小城市的医院设施简陋,病房不够用,住院部的走廊也摆满了床铺,到处是陪床的病人家属。 多是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总归精气神都不太好。 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聊,凌乱而无序。 其中一间病房里,争吵的声音响彻走廊,隔得老远都能听见。 陈梅带着简卿进了这一间病房。 病房里摆着三张床,最里面的床上,简宏哲躺在上面,浑身上下没几处完好的。绷带上还渗着血,插着呼吸机各种管子。 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站在病床边。 血氧机‘滴滴滴’不停地发出警报声—— 陈妍几乎站不稳似的,半趴在简宏哲的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叫喊着:“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努力救人?怎么一个个站着都不动。” 简宏哲的主治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额角突突在跳,有些无奈地和旁边的护士对视一眼,没说话。 该说的他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见没人理她,陈妍站起来,要伸手去推搡医生。 陈梅看不下去,赶紧上前拉她,小声地劝说:“别闹了啊,这是在医院呢。” “是啊,我在的是医院,不是什么宰人的地方。”陈妍用力甩开她的手,“花了那么多的手术费,怎么一点用都没有,还好意思让我做好准备?做什么准备?” “要是人没回来,我就闹到你们医院倒闭!”陈妍手指着医生的鼻子骂道,声音尖利刺耳。 “......” 抱着病例板的年轻护士没忍住,呛回去道:“患者家属,我们已经提供了治疗意见,也告知过了手术后不进icu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是你自己选择放弃治疗的。” 陈妍面色一滞,“icu一天几万块,还不知道要住多久,我哪出的起。” 她嚷嚷道:“都是住院,普通病房和icu有什么区别,我看就是你们医院在抢钱的。” 主治医生实在没辙,道理讲了半天也没讲通,什么话也不想再说,扯着护士,“算了,走吧,还有别的床要看。” 陈妍一听急了,抓着他的衣服,指甲猩红,不肯人走。 年轻护士皱起眉,火也起来了,“你这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再闹我们叫保安了。” “有本事你就叫。”陈妍扯着嗓子,“我要让大家都看看,你们是怎么见死不救的!” 几个人拉拉扯扯,场面一片混乱。 病房里另外两床的病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朝他们这边看。 还有个老头捂着嘴在偷笑。 人类的悲欢确实不相通。 简卿站在门口,轻扯了扯嘴角,也跟看闹剧似的,算是听明白了。 还是钱的事儿。 她的目光移至简宏哲脸上,绷带绑住了他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也是煞白没有血色,眉头紧紧地皱着,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被陈妍吵的。 陈梅好不容易把陈妍拉开,和医生护士低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妹妹不懂事。” 陈妍是陈家那一辈里最小的孩子,从小被哥哥姐姐宠着,惯着,到现在也改不了这习惯。 就连陈梅也还是护着她,即使心知肚明是她抢了自己亲姐姐的老公。 大概因为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而死人说不了话,连委屈也没人知道。 衣服被扯乱的主治医生再也不敢沾着这家人,带着护士仓皇离开病房。 和简卿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护士的轻声嘟囔,“四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懂事。” 陈妍怒视着医生护士出去,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冷眼旁观的简卿。 一双沉静如古井无波的眼睛对上她的。 干干净净。 陈妍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读到了里面不带掩饰的嘲讽。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看她脚下苟延残喘的蝼蚁。 透过简卿漆黑的眼睛,映照出她内心的卑劣与不堪。 陈妍无端端地被激怒,冲过来伸手就是一巴掌。 ——声音清脆响亮。 病房里乌泱泱都是人,患者和患者家属。 视线瞬间聚焦到了病房门口。 简卿以为她是要去拦医生,没想到是冲她来的。 躲都来不及躲,就被她突如其来的巴掌甩蒙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 耳鸣声嗡嗡地响。 陈梅也吓了一跳,赶紧扯着陈妍的肩膀,把她拉回来,骂道:“你要死啊!打阿卿干什么!” 陈妍把在医院里受到的轻慢和火气全撒在了简卿身上,破口大骂,“白眼狼——” “要不是你死活不肯替你爸还钱,他至于被人追着躲债吗?” “现在他被车撞了,要死了,你满意了?”陈妍怒骂道。 “......” 病房里的其他人,交头接耳,对着简卿悄悄打量,就连门口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朝里面指指点点。 耳鸣渐渐消失,简卿才回过神来。 她冷冷的轻呵,一字一句道:“他自己欠的钱凭什么要我还?自己开车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要死了,难道不是因为你舍不得花钱给他治?” 简卿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当初简宏哲舍不得给阿阡花钱治病,现在陈妍宁愿看着他死,也舍不得掏出多一分钱救他。 陈妍似被她说到了痛处,脸上挂不住,直接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指着简卿的鼻子骂,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话。 李校长来市立医院和院长谈毕业生实习的问题,路过住院部,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围着一间病房。 里面是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也凑热闹挤进去,“啥事儿啊?” 中年男人抱臂,耸耸肩,小声地议论,“不知道啊,好像是女儿不肯帮她爸妈还债,害得她爸躲债的时候被撞了。” 他也是刚来,就听了个一星半点,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纯当打发时间,末了,事不关己地啧啧两声,“这女儿也是够狠心的,亲爹都不管。” 李校长皱了皱眉,越过人群,朝里面看,一眼认出了焦点里的简卿。 小姑娘背挺得笔直,面对女人张牙舞爪,冷静而沉默。 李校长直觉不妙,摸出手机,赶紧打了个电话。 - 血氧机的报警声不断。 简卿看着陈妍在吵在闹,只觉得厌烦,像是看腐烂的臭虫。 她什么也不想再说,转身去了护士站,和主治医生了解完情况以后,下楼缴费。 没几分钟,简宏哲就被送进了icu。 从普通病房转移的时候,陈妍倒是一声不吭了。 因为手术以后进icu进的晚了,一番折腾,医院下了几张病危通知。 icu家属进不去,简卿也没地方去,就这么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陈妍刚才骂了半天,见她没什么反应,也闹累了,悻悻地坐在远处。 陈梅店里还有事情,看她们两个人相安无事,也就走了。 五点一过,医院里的人陆陆续续少了下来。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冷清。 时不时有护士过来说要给简宏哲加药,缴费单递来的时候,陈妍就低头玩手机,装作没看见。 简卿一次次跑到楼下去缴费。 偶尔耳边还有陈妍凉凉地讽刺,“这不是挺有钱的吗,早干嘛去了?” 简宏哲没有医保,自费的费用高得惊人。 她卡里剩下的十万块钱,很快花掉了一半。 本来这些钱,是打算找个机会还给陆淮予的。 简卿也想过不管他,可是心里的良知过不去,让她没办法像简宏哲那样的冷血、见死不救。 到了晚上的时候,简宏哲的状态才算稳定下来。 夜幕沉沉,走廊里阴森森的。 陈妍坐不住,悄摸摸地自己走了。 简卿低着头,昏暗的灯光罩在她的身上,又添了几分的凉意。 算着时间,陆淮予的手术应该早已经结束了。 简卿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电话。 白天里慌慌张张,随口扯得谎,现在看来一点也站不住脚。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的。 会不会以为她是懦弱地临阵脱逃。 简卿盯着手机屏幕,通讯录上显示着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清清淡淡的。 好像失去了坦诚的勇气。 之前在陆淮予车里,听见他和岑舒青聊天的时候,轻松而随意。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一个很和谐很幸福的家庭。 以爱去教养、约束和保护。 和她的截然不同。 简卿不想让他沾上她家里的一地鸡毛。 不想让他看见,陈妍歇斯底里的谩骂,和无处不在的算计与心机。 就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都是一副战战兢兢,不敢挨着陈妍的模样。 陆淮予该是养尊处优,干干净净的。 她避之不及的东西,没必要再把他也扯进来。 想到这里,简卿正要锁上手机屏幕的时候,手机却自己震动了起来。 在安静空旷的走廊里格外的清晰。 她愣了一瞬,指尖微颤,缓缓地按下了通话键。 耳畔传来陆淮予低低沉沉很有磁性的声音。 “还在加班吗?”他问。 “......” 简卿低着头,盯着医院地板白色瓷砖上的污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简卿慌了神,“我已经快好了。” “是吗。”陆淮予语气淡淡的,听不太出情绪。 简卿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走廊不远处,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在她面前停住。 简卿的视线里,多出一双黑色皮鞋,沿着向上,是裁剪得体的西装裤,高定布料熨得干净整洁,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仅仅是一隅,便能感受到男人散发出来的矜贵与优雅。 简卿怔怔地盯着他的鞋,眼睫微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敢抬头。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盖住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简卿——” 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和手机里的重叠。 陆淮予放下手机,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无奈地轻叹,“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说谎?” 第68章 睡沙发。 住院部已经熄了灯。 只有远处护士站的一点白光。 简卿浑身一僵,缓缓地仰起头。 陆淮予在逆光站着,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半明半昧,黑发垂落至额前,只露出挺窄的鼻梁和线条明细的下颚线。 漆黑的眼眸沉沉,对上她的,看不清瞳孔里的情绪,薄唇轻抿,好像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陆淮予眉头一拧,看见了她侧脸的红印,其实已经淡得看不太清,却依然扎了他的眼。 他弓下背,倾身靠近她,伸手轻轻拢上她的脸,指腹细细而轻柔地摩挲。 “谁打的?” 他的语气冰冷,好像只要她嘴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要找上门去似的。 “......” 简卿怔怔地盯着他,抚过她脸颊上的掌心温热而干燥。 良久。 她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委屈,一下爆发了。 简卿一把抱住站着的男人,双臂环住他的腰,就这么抵着他的腹部,低低地啜泣。 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 越到后面,委屈好像止不住似的,在五脏六腑里翻涌,情绪顶到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明明她不是爱哭的人。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能忍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陆淮予以后,动不动就要哭。 陆淮予站在原地,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成一团,抽抽噎噎的,可怜而无助。 每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针扎似的,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脏。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生怕惊扰了她,然后才触碰上她的后背,轻柔安抚。 陆淮予正对着的是医院的一扇窗户,透明的玻璃倒影出他的脸,冰冷而阴沉。 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 简卿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把他衬衫衣服泪湿了一大片水渍。 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头抬起来,本来为了见家长,简卿白天里化了淡妆,这会全给哭花了,满脸的痕迹。 陆淮予在她挨着的椅子上坐下,怕自己手脏,扯松了领带,当纸巾似的帮她擦脸。 “哭够了?”他问。 “......” 简卿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陆淮予看她不哭了,耐心告罄,掐着她的下巴掰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淡淡地问:“白教这么久了?” “......” “以前憋心里就算了,这次出息了,还知道骗我。” 他的声音低低凉凉,确实是不高兴了。 简卿被他掐着下巴,仰着脸,落进他漆黑一团的眼里。 “我错了。”她闷闷地说。 陆淮予轻呵一声,“每次错认得挺快,也没见你改。” “教眠眠都没教你累,眠眠还知道在外面被欺负了要回来找我,你呢?” “......” 简卿这是头一次听他的训斥。 之前陆淮予都是好声好气的和她说,温言细语的。 她怔怔地盯着他看,唇瓣嗫嚅了两下,“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这样我更担心。”陆淮予对上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有气都不知道怎么冲她撒。 他伸手把人按进怀里,“看你就来气。” 猝不及防的,简卿撞进男人的胸膛,宽厚而温暖,视线只能看见他衬衫的扣子。 怀里的小姑娘小小一团,好像是被他说懵了,愣愣地一声不敢吭。 只知道小心翼翼抱住他腰,小手来回揪着他的衣服,无声地讨好似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你要怎么和我说。”陆淮予的声音认真而严格,“从白天的电话开始。” “......” 简卿缓缓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眼睛。 白天的出租车上的时候。 ——“在干嘛呢?”他问。 简卿重新组织语言,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在出租车上,简宏哲出了车祸,我要赶回渝市见他一面。” “当时为什么不说。”他继续问。 简卿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我怕影响你做手术。” 陆淮予沉默不语。 良久。 “简卿,我的手术成功率是99%。” 简卿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为什么。 “我做手术很厉害,所以你不用觉得会影响到我。” “就算真的影响到了,会做手术的医生,不是只有我一个。” “......” 陆淮予低着头看她,沉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简卿揪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领带。 “好。那继续。”他的手肘撑在椅背上,好像一点不着急似的。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还不说?” 简卿沉默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家里的样子。” 她已经很努力的,挺直腰板的生活。 可是陈妍和简宏哲,是她摆脱不掉的。 就连法律层面上,她都没有权利去断绝和简宏哲的父女关系。没有任何的手段和条款承认,子女可以和有血缘关系的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就像今天这样,即使简宏哲很糟糕,但她依然会拿出钱,救他的命。 因为她很害怕,自己会活的像简宏哲一样,变得没有人性。 但是这些东西,是她不愿意暴露出来的。 尽管她很努力在隐藏,隐藏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觉得我的家庭,太糟糕了。”简卿低低地说。 一字一句,落进凉凉的月色里。 陆淮予凝着她,眼底红红的,小幅度的抽噎。 一个人很难去摆脱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影响,这是社会性动物的必然。 受童年经历的束缚,糟糕的抚养者,让简卿成长为很典型的疏离型依恋类型。 她习惯性的回避,隐藏自己的情绪。 难以信任他人。 漠然。 正是因为很清楚她的这些问题,所以才让他格外的心疼。 陆淮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 算了。 他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大不了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还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学生。 一天教不会就教一个月。 一个月教不会就教一年。 一年教不会就教一辈子。 陆淮予的神色柔和下来,不再板着脸和她讲道理,冰凉的手背触碰她脸颊上浅浅淡淡的印子。 “痛不痛?” 简卿下意识摇摇头。 陆淮予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好像是在警告。 “......” “挺痛的。”简卿改了口,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打回去了没有。”他问。 简卿闷闷地说:“没有。” “为什么。”陆淮予声音沉了两度。 “打她,她就闹得更厉害了。”简卿低着头,“而且我也打不过她。” 小姑娘的战斗力,确实不如四十几岁没皮没脸的女人。 到时候抓起衣服头发来,更是吃亏。 陆淮予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就这么点儿出息,你还有理了。” -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icu病房的门开了,推出来一张病床,上面盖着白布,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简卿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光坐在这里一天,就看见两三个治疗无效被推出来的,活着出来的倒是一个没有。 深夜的医院,温度很低,更显得凄凉。 患者家属簇拥到病床前,嚎啕大哭。 “......” 简卿设想了一下,如果简宏哲死了,她会有什么反应。 可能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陆淮予脱掉外套,盖在她的身上,“我去找一下值班医生。” 晚上的值班医生正巧是简宏哲的主治医生。 陆淮予简明扼要地问了具体的情况,看了ct和各项指标的化验单,确认没有生命危险,顺便提了一些用药的建议。 主治医生一愣,又立刻懂他的意思,知道他是对的,很快让护士去照办。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眼前斯文有礼的男人,举手投足处处透着矜贵与优雅。 看起来和46号床那家人一点沾不上边。 晚上值班没什么事,主治医生闲着无聊地问:“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啊?” 陆淮予盯着墙上的颌面ct图,不带遮掩地说:“他女儿男朋友。” 主治医生拖着尾音‘哦’了一声,脑子里对上那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的脸,拍了拍陆淮予的肩膀,颇为同情地说:“摊上这么个丈母娘,够你受的。” “你下午没来是不知道,那闹得,真是凶。” “明明是她老公自己违章被撞了,还怪起女儿来了,骂骂咧咧的真是难听。” “我看这女儿挺孝顺的啊,跑上跑下缴费,哪像她似的,嫌icu贵不肯送进去,人差点被她折腾没。” 陆淮予就这么默默地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末了礼貌客气地道谢,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只是没走几步,就那么顿在原地,目光凝望着尽头孤零零坐着的简卿,瘦弱而渺小。 昏黄的灯映在他的侧脸阴沉如水,唇角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寒意。 简卿低着头,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陆淮予去医生办公室好像去了格外的久。 “走吧。”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我问过医生情况,没什么大碍,很晚了,我带你找个酒店休息。” 简卿确实很累了,也不想在医院里呆着。 她想了想,“要不别去酒店了,直接去我家吧。” 小城市的好处之一,大概是去哪儿都不算远,从市立医院去渝县也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陆淮予挑了挑眉,也没推辞,“可以。” - 青石板的小路上,黑黢黢的没有灯。 晚上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夹杂着湿漉的水汽。 简卿用手机打灯照明,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家门,摸出钥匙,转动锁眼打开门。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她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这里’含糊的指代,可以是渝县,也可以是她家。 “没有。”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说。 黑暗里看不太清他的脸。 简卿抿了抿唇,心里悄悄默念了一声,骗子。 她摸着黑伸手开了灯。 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家里不大,但很温馨。 陆淮予环顾四周,细细地打量,真像是第一次来似的。 “......” 简卿沉默地看他表演,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快戳穿他。 “晚上我睡哪里?”陆淮予问。 “......” “要不你睡我房间?” 家里总共只有三间房,一间主卧是陈媛的不可能住人,一间她和阿阡的,一间客房已经空了。 陆淮予掀起眼皮,注视着她,嘴角轻轻勾起,“可以啊。” 简卿点点头,“那你睡我房间,我睡客厅沙发。” 怎么说既然到她家了,陆淮予就算是客人,不管怎么样也是要好好招待的。 “......” 陆淮予勾到一半的嘴角僵住,“那还是我睡沙发吧。” “不行,我家沙发太小了,睡不下你。”简卿一边说,一边在家里来回的跑。 翻出新的牙刷毛巾,还有一套新的男士睡衣。 是很久以前陈媛买的,简宏哲不喜欢,一次也没穿过。 简卿抱着这些东西递给陆淮予,“呐,你先洗澡吧。衣服是新的,但可能有点小,你凑合着穿,总比你穿衬衫舒服。” 陆淮予自然地接过,还不忘问,“浴室在哪?” “......” 挺能演的。 简卿给他指了指方向,“那里。” 很快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洗澡声。 简卿陷在沙发里,房间很安静,浴室里传来的声音清晰。 她脑子一不留神,想到了些乱七八糟的,还有她画板里夹着的那张人体画。 耳根子有些热。 陆淮予洗澡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黑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红的,套着明显小一号的藏蓝色睡衣,露出了脚脖子和手腕一截, 好像天生的衣架子,即使是最普通的衣服,被他穿在身上,也变得很好看。 而且比起平时多了几分人情味。 简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抱着衣服也去洗澡。 虽然浴室已经被用过一次,但除了一些水渍,还是干干净净。 应该是陆淮予洗完澡收拾过。 之前在他家的时候,他们一直是分浴室的。 陆淮予用主卧的卫生间,她一般用的是客厅走廊边的卫生间。 所以一直没怎么觉得别扭,这会儿共用一个浴室,想到他之前赤.裸的站在这里,简卿忍不住有些羞赧。 等她慢吞吞洗完澡出来,看见陆淮予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里,怀里抱着靠枕,低垂着眼皮,好像是累极了,神态恹恹的。 简卿踱着步子走近,小声地说:“去睡觉吧?” 陆淮予抬起头看她,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动弹,不打算挪窝的样子。 “......” 简卿踢了踢他伸出老远的长腿。 “不要。”陆淮予说着直接在沙发躺下,沙发的位置狭小,他手长脚长的只能弓着背。 “我不能让女朋友睡沙发,那样太不像话了。” 褪去一身西装革履的他,好像连架子和矜持也没有了,反而像是幼稚较真的少年。 “......” 简卿看他已经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哭笑不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有些荒谬,简卿睡得不太好,过了很久,意识才渐渐模糊,在半睡半醒之间。 砰—— 突然地,听到一声巨响,从客厅传来,直接把她震清醒了。 简卿以为是出什么事了,赶紧爬起来跑出去看。 客厅里光线昏暗,她摸黑开了灯。 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 木质沙发从扶手处断开,整个长长的坐板砸到地上。 陆淮予顺着木板,半个身子坐在地上。 他睁着睡眼惺忪的眸子,一脸迷茫和呆滞,还在接受眼前的混乱。 然后低哑着嗓子说:“我好像把沙发睡塌了。” 第69章 做些别的。 简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沙发还能睡塌了? “你没伤着吧?”她担忧地问。 陆淮予拧了拧眉,终于慢慢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有些不自在。 他摇了摇头,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 “......” 周围陷入了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 简卿轻轻咳嗽,很努力想要压住上翘的嘴角。 然后还是失败了。 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 陆淮予黑着一张脸,目光凉凉看向她。 简卿对上他的眸子,赶紧识相的收敛,替他着补,“一定是沙发太旧了,不是你的问题。” 陆淮予看她脸上还是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 他蹲到地上,抬起沙发断掉的横木查看断口,“应该是里面的卯榫断掉了,明天我修一下。” 而后轻轻放下横木,扫她一眼,挑了挑眉问:“现在我睡哪?” “......” 简卿愣了愣,现在这个家里,能睡人的只有她房间。 她面色一滞,犹豫了许久,吞吞吐吐道:“不然和我一起睡房间...” 声音又低又轻,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抗拒。 陆淮予拖着懒懒的尾音嗯声,打了个恹恹地哈欠,“那打扰你了。” 嘴上说的客气,语调里到是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 反而非常自然的捡起掉到地上的枕头进了卧室。 “......” 简卿耳根子泛起淡淡的红红,很快关上客厅的灯,跟着他前后脚进了卧室。 卧室进门的位置,摆着两张课桌,其中一张的课桌书架上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盒还有成桶的画笔。 另一张书架上则是正经的小学课本,还有一些可爱的小玩具,课桌的正中央,摆着一束已经枯掉的干花。 陆淮予迈进卧室的时候,目光落在那束花上愣了一瞬,又很快敛下眸子,自顾自地躺在了床铺的左边。 他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好像真的困极,嘟囔道:“关灯吧。” 简卿乖乖应声,卧室的顶灯熄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从窗户里泼洒进来的月光,勉强可视一些轮廓。 一张一米二的床,原本是两个小朋友睡的,后来也是简卿一个人睡得多。 之前还从来不觉得小。 但躺上陆淮予以后,就显得格外拥挤,肩膀要挨着肩膀似的,感觉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或者打扰到旁边的人。 简卿老老实实地仰卧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 刚刚起来的困意,经过这么一打岔,一下子睡意全无。 身侧像是躺了一个大火炉,又热又烫。 陆淮予好像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很快就传来起伏的呼吸声。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一动不动的,连呼吸也是很轻很轻。 好像就是真的单纯睡觉,一点儿不打扰她,也没有来闹她。 即使是如此,简卿依然睡不着,难以忽视旁边的人。 她慢腾腾转了个身背对他,想要拉远两个人之前的距离。 翻身的动作很缓,生怕惊扰到他。 这一动不要紧,旁边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似得,也跟着翻了跟身,睡梦里伸手把人捞进怀里。 “!” 简卿浑身一僵。 她的背部在转身时弓起,正好整个贴上他的胸膛。 腰间搭着一条紧致结实的手臂,手掌自然垂落,覆在她的小腹,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棉质睡衣的布料,一点点渗透进来,滚烫而炽热。 感觉到男人把脸埋进她的后枕部,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 好像是她颈间的碎发掠过他的脸,有些痒痒,陆淮予低低地哼唧两声,在她颈窝里来回小幅度蹭了蹭。 然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地睡过去。 简卿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仿佛停滞,一动不敢动。 过了许久,确认陆淮予没有别的反应后,她试探性地动了动。 陆淮予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同时立刻收束,抱得更紧了。 “......”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感官变得格外敏感,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异常明晰。 男人的身形挺拔高大,将她禁锢在怀里,小小一团。 像极了狼和兔子。 简卿再也不敢乱动,连呼吸也是又轻又慢。 只能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皎洁的月光和疏疏白星静默不语,仿佛在悄悄窥视着他们抵枕而眠。 简卿最后认命地闭上眼睛睡觉。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 十几分钟后,她的脸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忽视身后抱住她的男人。 ——这哪里睡得着啊。 后来她也不知道是熬到了几点才迷迷瞪瞪睡过去的。 到了早上,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低低地唤她。 陆淮予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简卿,起床了。” 简卿晚上没有睡好,白天格外的缺觉。 她扯过被子盖住耳朵,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嘟嘟囔囔道:“别吵我。” 语气里有些火气。 陆淮予倒是睡了个特别香甜的觉,神清气爽,一扫昨日的疲惫。 他醒来的时候,看旁边的简卿还在睡,就先出门买了早餐。 回来时想叫她起床,结果没想到小姑娘还有些起床气。 陆淮予盯着她一副怎么也睡不够的模样,无奈地勾唇轻笑。 简卿上下眼皮粘的牢实,根本睁不开眼,意识又沉又重,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触感柔软温热而干燥。 等简卿终于睡饱,一睁眼,已经是快接近中午了。 另一半床上已经没有人。 她睡得头有些痛,胡乱抓了抓睡乱的头发,揉着眼睛走出房间。 一眼看见坐在客厅里的陆淮予。 坏掉的木质沙发旁边摆着一个蓝色工具箱,散架的木板被放置在地上,四处散乱着零部件。 陆淮予好像不急着去弄似的,懒懒散散地靠在另一个单人沙发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好像在查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他掀起眼皮,对上她,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醒了?你这睡得够久。” “......” 简卿看着他忍不住腹诽,这能怪谁。 陆淮予放下手机,踱步到了厨房,锅里小火保温着买回来的包子和豆浆。 他端出来放到餐桌上,“我买了早餐,你直接当午饭吃吧。” 简卿坐在餐厅的椅子上,陆淮予在她对面坐下,漫不经心支着下巴,就那么看她吃,也不催促。 “你今天去医院吗?”他淡淡地问。 简卿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咬着包子,“不想去。” 她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就好。 至于简宏哲之后是好是坏,对她来说,不关心也不在意。 闻言陆淮予没说什么,低垂眼皮,把玩着手机,“那快点吃,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简卿一愣。 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带她去什么地方。 - 吃过早午饭,简卿跟着陆淮予,开车去了渝市市区比较繁华的商区。 进了一家商场以后,七拐八拐,走到一处想对僻静的角落,然后在一家拳击馆停下。 简卿下意识以为是走错了,没想到陆淮予看了眼牌面,拉着她直接进去。 她扯了扯他的手,“来这里干什么?” 陆淮予轻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自己打不过她吗,我带你练练。” 他环住简卿的手腕,不堪一握,又瘦又细,“一身小胳膊小腿的,没点力气的,走外面我都不放心。” “......” 简卿以为陆淮予带她来是闹着玩的。 但是等进到拳击馆,陆淮予在前台说了几句话,前台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纸袋子,好像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他走回来递给简卿,“换运动服去。” “......” 简卿拉开纸袋,看见里面准备齐全的衣服和鞋,沉默了。 看起来不像是闹着玩的。 昨天被陆淮予训斥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加上确实是她没理,简卿虽然不想运动,但还是老老实实去了更衣室。 等她换好衣服出去,陆淮予已经靠在墙上等着了。 简卿盯着他,微微愣神。 陆淮予换上了一身休闲服,黑色的t恤和宽松的短裤,长度在及膝的位置,两条腿冷白修长,肌肉线条流畅紧致。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的这么随意,黑发垂落至额前,懒懒散散地低垂眼皮,盖住了漆黑的瞳孔。 比平时少了几分一丝不苟和严谨。 陆淮予看见她出来,站直身子,“走吧。” 简卿一脸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她对于体育运动,一向很排斥,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跑跑跳跳,一点比不上坐着画画舒服。 “我不会打拳,我看这里也没有教练,要不走吧。”她试图作言语上的最后挣扎。 拳击馆里不知道为什么空空荡荡,除了前台坐着穿紧身运动衣和瑜伽裤的接待小姐姐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不用教练,我教你。”陆淮予漫不经心地活动筋骨,一脸的闲适余裕。 简卿哦了一声,“你很会打拳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语气里一副怀疑和不相信的意思。 陆淮予挑了挑眉,“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他找了块空旷的场地,然后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卷绷带,拉着简卿的手,帮她一圈一圈的缠上。 简卿盯着他手的动作,掠过她的手臂,冰冰凉凉,痒痒麻麻。 她不懂拳击,不知道为什么要缠这个,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缠手带,起到保护手腕、拳峰的作用,而且更好的传导力量。”陆淮予很专业地解释。 到目前为止还算和缓,等一切准备就绪以后,简卿才意识到了拳击训练是远比看着还要费体力的事情。 偏偏陆教练一改往日什么事都由着她的作风,板着脸非常的严格。 十五个仰卧起坐后—— 简卿躺在垫子上,喘着气,脸涨得通红,腹部没有剩下一点力气,哼哼唧唧道:“我做不动了。” 陆淮予压着她的腿,算是摸清了她的体能是有多差,没什么商量余地,淡淡地说:“还差五个。” “......” 简卿被逼着做各种的体能训练,感觉自己像是一头驴拉磨,后面不停的有人在敲打她往前。 陆淮予认真起来,就是一步也不让。 怎么讨饶耍赖都没用。 等到完成基础训练,做对练的时候,简卿看到他那一张油盐不进的脸就莫名来气。 王八拳似的朝他挥舞。 陆淮予脚下步子转换,后撤闪身。 简卿愣是一拳也没打到他身上,更气了。 她累得半死,浑身被汗浸透,陆淮予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都不带喘。 明明她该做的训练,他也没少做。 “加速。” “加点力量。” “你这半天出拳怎么软绵绵的?” 陆淮予的声音轻飘飘,还不忘吐槽她。 “......” 简卿累得话都说不利索,彻底放下了拘束,就只想揍他,好像身上暴力的因子被激活,终于外露出来。 终于等拳击训练结束,简卿彻底趴下,直接倒在训练台上,消耗掉全部的体力以后,感觉大脑被清空,一片空白。 陆淮予站着,双手抱臂,勾着唇,好整以暇地俯视她,“有那么累吗?” 简卿一点力气都分不出来,只掀了掀眼皮子,瞪了他一眼。 陆淮予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解开缠手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来电,抿了抿唇,“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走出拳击馆,斜靠在商场的栏杆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面的人回话。 目光随意地在商场附近轻扫,无意撇到一处地方,停住了。 拳击馆旁边是一家儿童淘气堡,他看见陈妍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男人怀里抱着孩子,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 陆淮予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回去的路上,简卿坐在副驾驶,依然没缓过劲来,没想到打拳击能那么累,但又感觉无比的轻松,好像浑身绷着的劲儿卸掉了。 陆淮予开着车,没事人似的,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和她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到家以后,简卿重新洗了个澡,然后也不管还是大白天的,倒头就躺回床上继续睡。 陆淮予由着她睡,自己在客厅鼓捣了一会儿散架的沙发,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然后轻轻放下木板,去到房间,看她睡得沉沉,转身拿上玄关的车钥匙,出了一趟门。 到了渝市市立医院,陆淮予径直去了医生办公室,找简宏哲的主治医生。 昨天晚上他给医生留个电话,如果简宏哲出了问题,会联系到他。 刚才在拳击馆的时候,就是主治医生打来的电话。 主治医生皱着眉,翻着手里几张化验单,“46号床的患者今天意识清醒了,但是指标上看发生了术后感染,造成全身炎症反应,情况不大好。” “脓毒败血症?”陆淮予简单直接地问。 主治医生也不兜圈子,表情严肃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猜测可能和他术后在普通病房待了一段时间有关系。” 细菌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感染了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icu的消杀肯定是比普通病房严格的,但是简宏哲术后那么来回折腾,更是加大了感染的风险。 败血症的发展会非常的快速,死亡率极高,全世界几乎五分之一的人是由于败血症导致的死亡。 “早上他老婆来了,本来想让她换防护服进icu看一眼,结果她一听说是细菌感染,愣是觉得会传染给她,死活不肯进。” 主治医生想起来就头疼,“然后又是闹又是骂的,把路过的医生护士骂了个遍,到中午才走,再联系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他正色道:“脓毒血症发展起来非常快,我们只能尽力救治。趁着人还清醒的时候,把该准备的准备了,以防万一。” 陆淮予本身就是当医生的,对主治医生话里没有明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他的意思是,死前遗嘱,丧葬事宜,该准备这些了。 - 简卿醒来的时候,天气有些阴沉,灰蒙蒙的傍晚。 她白天就吃了几个包子,打拳又特别消耗体力,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然后被饿醒了。 简卿动了动四肢,浑身酸痛无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出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家里没有人,陆淮予不知道去了哪里。 客厅茶几上留着一张纸条,写着漂亮的钢笔字。 ——“我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 简卿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将近五点。 她抿了抿唇,慢腾腾走到冰箱前,试图找一些吃的。 虽然知道家里已经很久没住人,根本不可能会有食物储备。 打开冰箱门以后,简卿愣住了,里面已经装满了新鲜的蔬菜肉类,应该是陆淮予早上出门买早餐的时候顺便买的。 简卿站在冰箱前,扫视一圈,挑了几样出来做饭。 陆淮予卡着晚饭点赶回来的时候,远远就闻见是哪一户飘出来的饭香,打开门知道是自己这一家。 简卿端着一盘炒菜出来,正巧看见他,“回来了?那吃饭吧。” 陆淮予目光直直盯着她,简卿穿着简单宽松的睡衣,身上套着白色碎花的围裙,乌发披散开来,在雪白的天鹅颈上轻轻掠过。 素面朝天,黄色的暖灯洒在她的脸上,衬得皮肤净白如瓷。 陆淮予眉眼柔和,整个人仿佛瞬间放松下来,被温馨和舒适包裹着。 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简单而平淡。 什么糟糕的事情,当不存在就好。 吃过晚饭以后,陆淮予主动地洗碗。 简卿蹲在塌掉的木质沙发面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沙发扶手处的圆棒榫从中间断开了。 木头渣子陷在里面,简卿扒拉了半天也没弄出来。 横着的坐板中间也有了一条明显的断裂,看损坏程度,就算是修好装回去,也不敢再坐人了。 陆淮予收拾干净厨房出来,看她一眼,“下午我去家居店定了一套一样的沙发,但是没有现货了,过两天会送来。” 简卿愣了愣,没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快,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推辞的话。 “别客气,本来就是我睡坏的,之后几天只能打扰你了。”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说。 “?” 什么叫之后几天都打扰她了? 简卿疑惑地问道:“你不回南临吗?” 年关在即,简卿因为在实习期间,没那么多限制,放假比过年正常法定节假日早,这会儿已经不用上班,所以她打算在渝市的家里多待几天再回去。 但陆淮予的工作本来就忙,她已经耽误了他很久了。 陆淮予挑了挑眉,“不回。我休假了。” “......” 行吧。 因为客厅沙发坏了,没地方可以坐,晚上他们就在房间里待着。 简卿在自己的课桌上涂涂画画打发时间。 陆淮予坐在阿阡的课桌上,拿出笔记本电脑,他有一篇医学研究报告要写。 阿阡的课桌还是小时候用的,高度有些低,空间狭小,陆淮予双腿伸展不开,只能规规矩矩的并拢坐着,腰背挺得笔直,赖也赖不下去。 从侧面看上去,有些拘束和好笑。 两个人并排各干各的,简卿偷偷瞄着旁边的男人。 五官深邃,眉眼精致,神态认真而专注,好看极了。 简卿忍不住盯着他画了一幅速写,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速写本,因为下午打拳的缘故,胳膊没力气,画完一副以后她就画不动了。 课桌上闹钟的指针咔哒咔哒地走,催人没耐心。 像是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没事干就坐不住。 简卿手肘时不时越过自己的课桌,有意无意碰到他的,小学生似的举动和心思。 多了几次以后,陆淮予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扭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啊。”简卿故作不知地低头用小刀削着素描铅笔。 “没做什么故意打扰我。”陆淮予目光瞥见她合上的速写本,“不画画了?” 简卿含着奶奶的鼻音嗯了一声,“胳膊酸。都怪你。” 陆淮予漆黑一团的眼眸盯着她,笑了笑,声音低低沉沉,携着低哑撩人的磁性,“那我们做些别的?嗯?” 简卿对上他的眼睛,不自觉地闪躲,移开视线,脸颊微微泛红,“做什么?” 陆淮予合上电脑,推开椅子,拉她起来,淡淡道:“躺床上去。” “......” 简卿愣了一瞬,半推半就地顺着他的力道动作,感受到男人的手按在她的后背,将她往床上压。 她趴在床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呼吸不由一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顿时紧张慌乱,语无伦次起来,“我、我还没准备好。”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挽起衣服袖口,挑了挑眉,轻轻笑道:“想什么呢?我帮你按摩。” 第70章 有人在等她。 简卿想的确实是少儿不宜的东西。 她一阵的窘迫,把脸埋进被子里装死。 “那你按吧。”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简卿趴在床上,听见一声轻笑。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男人的手伸上她的后枕,掌心温热而干燥。 指腹来回揉捏她颈部的肌肉和经脉,一圈一圈打着转,力道适中。 她忍不住地哼唧出声,然后很快意识到不对,收了声。 枕部按摩结束以后,陆淮予的手顺着颈部向下,在她的肩头,肩胛骨处揉捏,放松她的肌肉。 指尖掠过她锁骨凹陷处,痒痒麻麻。 当他的触碰到她的侧腰时,简卿条件反射的一缩,浑身颤抖,很努力咬牙,才让自己的声音不从齿间溢出。 陆淮予停下动作,掌心覆在她的腰上,确认地问:“不喜欢按这里吗?” 他的声音低哑徐徐,嗓子眼里含着小砂砾似的。 “......” 简卿也没想到自己腰部会这么敏感。 明明陆淮予说是按摩就是按摩,没有一点的逾越行为,但还是被他撩拨的有些口干舌燥。 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绯红,而后摇了摇头,温温吞吞地说:“没事,你继续吧。” 陆淮予闻言,才继续动作,掌根在她腰上轻柔缓慢的回旋按揉。 不得不承认,陆淮予在按摩手法上相当的专业,许是学医的缘故,对人体的肌肉骨骼经脉了如指掌,也知道怎么样能让她舒服,缓解肌肉酸痛。 按摩到最后是整个背部,他的手掌顺着脊椎,一路往下推,在尾椎骨的位置停下。 来回七八下。 简卿被他按得晕乎乎的,感觉有些缺氧。 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背上的一双手上。 一开始的敏感和不适应结束以后,简卿渐渐放松,享受来自他的按摩。 不知道他按了多久,直到按摩终于结束,陆淮予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 “这位客人,请问您还满意吗?”他玩笑道。 简卿手肘撑着床坐起来,伸手将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回到耳后,以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羞赧,然后才仰起脸看向他。 她动了动脖子和后背,感觉肌肉的酸痛确实得到了缓解,舒服了许多。 “很满意。”简卿一时嘴快,多说了一句,“下次还点你。” 陆淮予挑了挑眉,懒懒散散地问:“那我是不是该拿我的报酬了?” 简卿一愣,“你想要什么报酬?” 陆淮予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看,漆黑一团的眸子里倒影出她的脸,仿佛缀着银河星光。 简卿半天没等到答案,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眸子。 下一秒。 陆淮予倾身靠近。 她来不及眨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柔软的唇瓣覆上她的。 铺天盖地的薄荷香占据她的感官。 他的吻像是羽毛一样轻,浅尝辄止。 一点点的招惹与勾引。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简卿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 像是发放了准许他攻城略地的通行证。 轻盈的窗纱被风微微吹起,又缓慢落下。 窗外的浮云也停了下来,时间在这一瞬仿佛停滞。 缱绻纠缠的亲吻结束以后,简卿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软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他的怀里。 耳畔传来陆淮予低低沉沉的轻笑,“报酬我收到了。” “......” 脸颊一路红到了耳后根。 简卿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不肯出来。 好烦啊。 这男人真是太知道怎么撩她了。 付完报酬以后,简卿直接裹着被子装睡,假装无事发生。 陆淮予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把灯关了,也跟着一起睡觉。 - 六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刚刚微微亮。 简卿还在沉沉睡梦里,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推她。 “简卿,醒醒。” 简卿皱了皱眉,被晃醒了,她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了?” “我们去一趟医院。”陆淮予的表情严肃而凝重。 简卿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清醒了,一言不发地翻身起床。 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要去医院。 市立医院被笼罩在一片的晨雾里。 苍凉而寂静。 医院门口卖早点的摊贩刚刚支出摊子,蒸笼冒出袅袅的白气,尚未有顾客光临。 简卿一路沉默地去到住院部。 简宏哲的主治医生已经在icu门口等着,表情亦是沉重的,他什么也没有说,连病危通知书都没有下的必要。 只是对着简卿摇了摇头,脸上是惋惜和遗憾。 全身穿着防护服的护士从icu里出来,“谁是简宏哲的女儿?” “我是。”简卿看向她说。 “他想见你。”护士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好好和你爸爸说说话吧。” “......” 简卿站在原地有些迈不动道儿。 事到如今,她和简宏哲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陆淮予知道她在想什么,走上前轻拍她的背,低低地说:“不想去可以不去。” 简卿抬起头,对上他漆黑一团的眼睛,仿佛古水无波,心也安定下来。 她跟着护士换上了防护服和消毒工作,通过层层玻璃阻隔,进了icu。 病床边全是密密麻麻拥挤的设备,吊塔,呼吸机,监护仪,每一台设备都在运转。 简卿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认不出躺在病床上的人。 简宏哲面色惨白的可怕,半睁着眼睛,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呆滞地盯着一个点看。 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的管子,光看着就觉得痛苦。 直到简卿走到他的视线范围里,简宏哲才像是有反应了似的,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简卿沉默地和他对望。 简宏哲放在床边的手动了动,食指上检测血氧仪的夹子掉落,血氧仪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他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艰难缓慢地伸出手,好像是想去拉简卿的手。 简卿一动不动,不曾上前一步,视线冷漠地看着他。 简宏哲满是褶皱的眼睛里,渗出点点的水渍,像是一头垂垂老死的老黄牛。 他隔着氧气面罩,哑着嗓子,说一个字歇一下的,“阿卿——” “是爸、爸做错了。” 好像是人死之前,回顾自己这一生之后,突然的忏悔。 也许是因为他躺在病床上,听见陈妍的哀嚎却不作为,而感到心寒。 也许是因为他马上要去地下见陈媛和阿阡,觉得愧疚和不安,期望从简卿身上获得一丝慰藉。 简宏哲只觉得死前无比的孤寂,“你能、原谅爸爸吗?” 简卿扯了扯嘴角,对于他的死前忏悔,没什么反应,只觉得很可笑。 现在知道错了,想要得到原谅,不觉得太晚了吗? 上帝也许会原谅。 但她没办法做到那么豁达。 “不能。” 简卿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陈媛和阿阡的两座墓碑,像山一样压在她心里。 怎么可能会原谅。 “......” 简宏哲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绝望和不甘。 他像是落水濒死之人,浑身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只手,挣扎着想要去拉住简卿。 简卿后退一步。 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 icu里进来许多医生护士,开始拆去插在简宏哲身上的管子,把他死死睁着的眼睛往下盖,盖了许久,才闭上眼,最后拉上白布,遮住他的脸。 - 简宏哲的葬礼办的很潦草。 当天去世以后,什么打点的行装也没有,直接就送去了殡仪馆。 第二天就举行了葬礼。 葬礼上来的人不多。 简宏哲这几年欠高利贷,把周围的亲戚都借了一遍,信誉和名声被糟蹋光了。 陈妍带着孩子趴在棺椁前,哭得撕心裂肺,来来去去无外乎几句话,翻来覆去,好像是为了哭丧而哭丧。 哭成那个样子,手里收慰问金和白包的动作也是一刻不停。 简卿本来连葬礼也不想参加,但是被陈梅劝来的。 陈家人里,简卿唯一还有些感情的,只剩下她这个小姨了,不想闹得太僵。 陆淮予不方便进去,就站在外面等她。 简卿进到灵堂,盯着上面挂着男人的黑白照片,沉默地上香。 细细一根红色的香燃烧着,升起一条蜿蜒的青烟。 陈妍跪坐在地上,戴着白色头戴,看见了简卿,哭得更大声了。 “你走了丢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 “你养的女儿是个白眼狼,可不会管我和她弟弟啊。” 闻言简卿皱了皱眉,盯着跪着的女人和小孩。 小男孩眼泪鼻涕糊成一脸,黑瘦黑瘦,眼睛又小又眯,鼻子塌瘪,直直地瞪着她。 简宏哲虽然骨子里烂透了,但是那一副皮相是生的俊朗。 这孩子长得倒是一点好的没像着。 然而还没等简卿呛回去,就被灵堂走进一位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打断了。 他径直朝陈妍和简卿走来,颇为惋惜地道:“节哀顺变。” “我是简先生的律师,来告知并执行两位他生前立下的遗嘱事宜。” 陈妍倏地站起来,用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泪,“简宏哲还立了遗嘱?我怎么不知道?” 简卿也有些惊讶,按说简宏哲死的匆忙,怎么还会想到立遗嘱。 律师拿出公文包里的两份纸质文件递给她们。 “简宏哲生前有财产包括一间市立小学旁边的住房,以及银行存款一千余元。房产继承权归属于简女士,银行存款继承权归属陈女士。两位对此有没有什么异义?” “......” 陈妍呆滞了许久,半天才回过神来,拿着文件的手拼命在抖。 她声音提了两度,“房子是我和简宏哲一起住的,凭什么给她?” 简卿皱了皱眉。 确实也没有想到简宏哲会这样分配他的遗产。 律师像是见多了这种对遗嘱不满的场面,挂上职业性的淡笑,“遗嘱分配遵从了简先生的生前意愿,公证且有效。” 简卿把手里的文件大致扫了一眼,没看出问题,然后合上,问律师道:“如果我放弃继承会怎么样?” 陈妍一听她这么问,态度一下软了下来,“是啊,反正你以后也不在渝市发展,这房子你要了也没用,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 “如果放弃继承,该部分财产将会由其他的遗嘱继承人全部继承。”律师专业地解释。 简卿笑了,“行。那我继承吧。” 她倒没多想要简宏哲的东西,甚至觉得膈应。 但是要是继承给了陈妍,岂不是便宜了她。 陈妍一听,顿时炸了,“这是我的房子,凭什么给你。” 她的目光怒视向简卿,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简卿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打拳的时候,陆淮予教过她防守还是什么,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她要扬下来的手腕。 死死攥住。 她一字一句地冷冷质问:“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够了吧?怎么就是你的房子?” “简宏哲买房子的钱,用的是我妈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鸠占鹊巢,你这个小孩说话怎么那么难听。”陈妍反驳,“是你妈妈自己命不好,死的早——” 简卿听到她提及陈媛,压着的火直接窜到头顶,没等她说完,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声音清脆响亮。 “闭嘴。”简卿咬着牙说,“你也配提她。”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掌心一股火辣辣,但却无比的痛快。 “你敢打我?”陈妍被她攥着手挣扎不脱,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想要把她生吞活剥。 简卿盯着她这一张目眦尽裂的脸。 想到这笔钱,本来是用来给阿阡治病的。 升起的火气像是再也压不下去了,对着陈妍又是一巴掌。 刚才那一巴掌是替陈媛打的。 这一巴掌是替阿阡打的。 简卿不及她反应,扬手打下了最后一巴掌。 替她自己。 陈妍被她连着三个巴掌打懵了,直接赖到地上,往简宏哲的遗像爬,边爬边哭,“简宏哲,你才刚走,你女儿就打我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简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冷漠。 香炉里的香已经快烧完了,灰烬落进炉里,什么也不剩下。 她一眼都不再分给陈妍,转身往灵堂外走。 陈妍指着简卿背影说:“你给我等着,我要去告你,我还给简宏哲生了一个儿子,他不能不给儿子留钱。” 一旁的律师适时补充道:“如果陈女士有不满的,也可以提起诉讼。” 他顿了顿,“但是陈女士是否能保证孩子和简先生的亲生关系呢?” “......” 陈妍怔怔地抬头看向律师。 律师弯起眼睛,公式化地微笑。 陈妍似明白了什么,情绪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跟了简宏哲这么多年,青春也没了,光吃了苦,本以为至少能捞着个房子,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身后是一地鸡毛漫天飞舞。 从今以后,这一家子的蛆再和她没有关系。 简卿一步一步的迈过门槛,走下台阶。 灵堂外的老树下,树影婆娑。 有人在等她。 陆淮予身形挺拔修长,静静地伫立。 第71章 我手伸进去摸一下。 和煦的暖阳,洒在古树下的男人身上,将他的肩头染成金色,微光闪烁。 身后的喧嚷好像消失在了漆黑幽暗里,成了虚无。 简卿直直地朝他走去,眼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湿,唇畔不自觉溢出了笑意。 陆淮予回望着她,伸出手,“走了?” 简卿被他牵着,低低嗯了一声。 坐进车里的时候,简卿扯着安全带。 陆淮予余光瞥向她,皱了皱眉,“手怎么红了?” 简卿摊开掌心看一眼,然后笑了笑,“我打回去了。” “......”陆淮予轻笑一声,“出息了,没白教你。” 殡仪馆在渝市郊区,车缓缓开出殡仪馆,进入了绵长安静的乡间小道。 简卿盯着窗外变幻的行道树和田野,心里百感交集,一时摸不清是什么情绪。 陆淮予目视前方地开着车,干净修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点。 “难过吗?”他淡淡地问。 简卿摇摇头,“不难过。” 相反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轻松。 简卿扭头看向开车的男人,轻轻地叫他的名字,“陆淮予。” 陆淮予抽出空,分她一眼视线,然后拖着懒懒的尾音‘嗯’了一声。 简卿抿了抿唇,“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 “......” 陆淮予淡淡地笑了,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出揉了揉她的发顶,“好。” 车在中途转了道,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墓园门口是许多的商店,有卖蜡烛檀香的,也有镌刻墓碑的五金店,还有一间小小的花店。 陆淮予停车的功夫,简卿先去了花店买花。 花店老板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年轻女人,很有耐心地包花,每一束都很用心的搭配,并没有因为是给逝者的而敷衍。 简卿手肘撑在桌台上,盯着花店老板包花,手机震动响起。 “去哪儿了?”陆淮予停好车,没见到人,给她打电话。 简卿抬起头往花店外面看,“我在门口的花店里,马上就好了。” 她看见从停车场走来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 陆淮予改了方向,朝她这边走,“看见你了。” 花店老板抽出淡黄色的绸带,纤纤细手熟练地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余光瞥向不远处长相极为出众的男人,笑了笑,“这次一起来了?” “......”简卿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花店老板低着头,用剪刀剪掉多余的枝叶,“上次还是你男朋友自己来的,也是要了两束花,还特别认真地让我包好看一点。” “很少有人会在意祭拜时用的花束扎得好不好了,大多是匆匆来买一束就走。”花店老板将两束花递给简卿,感慨道:“你遇到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简卿怔怔地抱着两束花,心不在焉地道谢,然后走出花店。 陆淮予站在花店门口的玻璃墙旁,把玻璃当做镜子照,双手整了整领带和衬衫,抚平上面的褶皱。 一副认真而慎重的模样。 “......” 早上出门的时候,简卿记得他明明是没系领带的。 ——“你遇到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花店老板轻飘飘的话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简卿直直地盯着他看。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陆淮予转过头,望向她时,不自知地轻轻勾起嘴角。 简卿对上他漆黑明亮的眼眸,忍不住一般,鼻子有些酸酸的,眼底红红。 陆淮予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就红了眼,赶紧连花带人搂紧怀里,轻声安慰道:“怎么就哭了?一会儿阿姨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简卿的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夹杂着新鲜的花香。 她闷闷地开口,“谢谢你。” 陆淮予有些好笑地问:“好端端的突然谢我什么?” “就是谢谢你,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在她的生命里出现。 做了那么多,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陆淮予低着头,盯着她的发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拖着长长的尾音回道:“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 - 祭拜完陈媛和阿阡以后,他们从墓园离开。 左右时间还早,简卿带着陆淮予在渝市里逛了逛。 去了她以前读书的学校,去她常常画画写生的地方,去吃她很喜欢的小馆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淮予注意到她一直在用单侧吃饭,“你怎么一直在用右边吃饭?” 简卿吃了一口沾满红油的牛肉片,被辣的嘴唇通红,“我左边牙龈有点上火,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陆淮予闻言,倒没说什么,继续默不作声地吃饭。 结果等一回到家,他直接把人拎去卫生间,“刷牙,我检查一下。” “......” 吃饭的时候她见陆淮予没什么反应的样子,还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没想到其实是按而不发。 简卿不情不愿‘哦’了一声,乖乖地刷牙。 刷完牙以后,陆淮予掐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张嘴。” 简卿咽了咽嗓子,慢吞吞地张开嘴,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指腹按在她的两颊,视线在她口腔里扫视。 她的舌头有些不知所措地下意识勾起。 卫生间里的光线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陆淮予皱了皱眉,“嘴张大一点。” “......” 虽然以前也被他检查过口腔,但是这种事情,真是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 就像是任人摆布的玩偶。 她听话的又张大了嘴。 藏在头发里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红。 陆淮予看了一会儿以后,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在洗手台前,用肥皂认认真真的把手洗干净,指甲缝里也不放过,反复搓洗。 简卿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垂落至额前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总算完事儿了。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舒完,陆淮予重新转回身面对她,“我手伸进去摸一下。” 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一点不像玩笑。 “......” 简卿面色一滞,“为、为什么?” 怎么还带摸的。 “你应该不是牙龈上火,是智齿冠周炎。”陆淮予解释道,“你的智齿没有萌出,我要摸一下是不是在牙龈里面。” “什么是智齿冠周炎啊?”简卿疑惑不解,“我以前这里也老发炎,过段时间就自己好了。” “智齿冠周炎是智齿在阻生时,造成的牙冠周围软组织发炎。”陆淮予耐心地说明,“你经常发炎,很可能就是因为智齿位置靠后,清理不当,导致食物残渣堆积导致的。” “......” 虽然只听了个半懂,但是简卿还是不敢挑战陆淮予在口腔方面的权威。 认命地重新张开嘴。 她睁着眼睛,视线只能看见他的胸口和抬起的手臂,肌肉线条紧致结实。 感觉到异物伸进她的口腔,一直探进深处,在最里面按压。 简卿很努力地忽视嘴里他手指的动作。 陆淮予好像也并没有刚才那么冷静,漆黑的瞳孔渐渐幽深,声音低低沉沉,有些嘶哑地说:“简卿,舌头别乱舔。” “......” 简卿这才意识到她的舌尖在不受控制地往嘴里的手指上舔舐。 她的眼睫微颤,吓得赶紧克制住自己的舌头。 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 好在陆淮予并没有在她口腔里摸太久,很快抽出手指。 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半截食指,沾着晶莹润泽的水渍。 简卿余光瞥见他的手指,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陆淮予打开水龙头,简单的冲洗,“你在渝市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简卿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我们今天回南临吧。”陆淮予拿起水池旁边的擦手巾,慢条斯理的擦手,“带你去医院拍个牙片。” “......” 简卿心里一慌,“拍牙片干什么?” “我刚摸了一下,确实是阻生齿,拍牙片可以看到你的牙具体长成什么样。” 他顿了顿,“如果位置不当,就需要拔掉。像你这种智齿经常发炎的情况,一般来说也是建议拔除的。” “......” 闻言,简卿瞬间哭丧了脸,哼哼唧唧道:“我不想拔牙。” 她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淮予,“能不能不拍片啊。” 陆淮予看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不容商量地拒绝,“不可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简卿不满地撇嘴,“那就等十五再说嘛。” “......” 陆淮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轻飘飘地说:“现在已经是十五了。” 第72章 压在窗台上。 回南临的高速上,简卿一声不吭,别着脑袋看窗外,想到可能要拔牙,心里就极度的恐惧,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跑掉。 陆淮予和她讲话也是爱答不理的。 眼看着下了南临高速,协和医院偌大的牌子越来越醒目,她越来越紧张。 看出她是真的害怕看牙,陆淮予轻笑地安慰,“没事的,不一定要拔的,先拍个牙片看看。” 简卿眉心揪成一团,怎么那么不信。 她不情不愿地跟在陆淮予的后面,径直去了颌面外科门诊部。 前台的护士看见陆淮予,愣了一瞬,“陆医生,您怎么回来了,不是休假了吗?” 陆淮予礼貌地应声,淡淡地解释说:“带家里小朋友来看个牙。” 他扭头去看简卿,“身份证给我。” 简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摸出包里的身份证递给他。 陆淮予接过身份证,转交给护士,“麻烦帮我挂一个我的号。” “......” 前台护士有些吃惊,还是头一次见陆淮予亲自带人来看牙,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简卿。 “......” 简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伸手扯了扯男人衣服的袖口。 陆淮予无奈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光是眼神里的威压就足够。 护士打出挂号单,连着身份证和病历本一起递回。 陆淮予客气地道谢,怕简卿跑了,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他的诊疗室去。 下午的颌面外科门诊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坐在过道里的候诊椅上休息,路过的诊疗室都是用透明玻璃隔开的五六平米空间,每一个空间里都摆着蓝色躺椅的操作台。 耳畔时不时传来电钻滋滋滋的声音。 简卿想到自己的牙齿也会被电钻打进去,然后用榔头敲就感觉异常可怕。 不自觉地死死捏住陆淮予的手。 陆淮予忍不住揶揄,“这么紧张啊。” 简卿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脸就来气,瞪了他一眼,不肯讲话。 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 时不时有经过的医生护士和陆淮予打招呼,目光皆在他们两个牵着的手上停留,露出讶异的表情。 走廊的尽头,多了几间更大的诊疗室,也没有用玻璃敞露,而是正常的办公室样子,更加的清净和私密。 陆淮予带着她进到其中一间。 房间是蓝白的主色调,窗明几净,摆着几盆绿植点缀,操作台在正中间,干净整洁。 窗户半开着,白色窗帘轻轻晃荡,散去了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 简卿拘束地站在原地,看着陆淮予坐到椅子上,打开电脑,点进医院的医疗系统,左边候诊人孤孤单单就她一个。 鼠标移动到她的名字上,双击。 门口的叫号机子上响起机械而公式化的女声—— “请患者简卿进入1号诊疗室就诊。” “......” 真是躲都没地方躲。 陆淮予在医疗系统里点了两下,小型打印机发出声音,吐出一张单子。 “走吧。”他拿起单子,套上门后挂着的白大褂,“我带你去牙片室。” 白大褂胸前口袋里,竖插着一支钢笔,银色的笔夹露了出来,隐隐约约看不太清上面的花体英文字。 是之前简卿送他的生日礼物。 简卿盯着他看,平时很少有机会看他穿白大褂,不得不承认,他穿上白大褂以后,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变得更加沉稳。 满脸写着禁欲,眉眼也清冷了下来,专业而认真。 “......”简卿回过神来,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牙片室排了很多等着拍片的人,陆淮予把单子递给放射科的摄影技师。 技师看见他时微微吃了一惊。 平时大多是陆淮予的助理医生带着病人来拍片,他自己很少出诊室。 以为是这次的病人情况特别紧急,摄影技师默不作声地把单子放到最前。 大部分医院好像都有这样不成文的默契,凡是医生护士带来的患者,一般都是急诊危重的病人,会优先被叫号。 陆淮予看见他的动作,淡淡地说:“不用,正常排就好。” 摄影技师一愣,看一眼单子确认,主诉病情上写着‘智齿冠周炎’。 “......” 确实不是什么危重患者,他忍不住心里嘀咕,什么时候陆医生还看这么小儿科的病症了。 陆淮予放完单子,没几分钟,就有护士拿着病例板找上门来。 虽说他现在是休假期间,但既然回了医院,就没有得闲的道理,到处都是亟需治疗的患者。 他对着坐在候诊椅上的小姑娘嘱咐,“拍好了叫我。” 然后好像是不放心的,补充一句,“别跑。” “......”简卿小声地嘟囔,“我知道了。”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才叫到简卿。 陆淮予给她开的牙片单子是左右智齿。 摄影技师让她咬着根一次性塑料制的小棍子,类似咬合定位的东西,直接顶到她的喉咙,强忍着作呕的感觉才拍完左右两边。 光是拍牙片就已经让人很不适了。 简卿心情越来越郁闷,倒是真想跑。 等她磨磨蹭蹭回到诊疗室,没打电话,只是给陆淮予发了条微信。 期望他看不见。 最好直接耽误到医院下班。 结果并不如她意,消息发完没多久,陆淮予就回来了。 “拍好了?”他走到诊疗室的水池旁边,挤了两泵消毒洗手液,慢条斯理地洗手。 简卿没精打采应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陆淮予瞥她一眼,觉得好笑,“有那么可怕吗?” 简卿话也不想讲,就只是瞪了他一眼。 陆淮予权当没看见她无声的反抗,坐回椅子上,点开医疗系统里她的牙片信息。 电脑屏幕里显示出一张黑白的小牙片。 显示出她的两颗后槽牙,以及埋在牙龈里面的智齿。 陆淮予盯着电子牙片,皱了皱眉,然后在键盘上按了一下,跳转到另一张牙片。 总共四张牙片,拍了四颗智齿。 “......”陆淮予一张一张地看,完了沉默片刻,“你这四颗牙,可能都要拔啊。” “?!” 简卿宛如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就四颗了?” 她不是只有一颗牙在发炎吗。 陆淮予抬起头,看她站的老远,缩在角落里,瞪大了惊恐的眸子,好像他要吃了她似的。 他忍俊不禁,好笑地说:“你过来,我对着片子和你讲。” “......” 简卿不情不愿走过去,看见电脑屏幕里她的牙片,着实惊到了。 牙片里显示着最末一颗后槽牙之后,埋在牙龈里面,横向长着一颗智齿。 “你看,”陆淮予鼠标移动到智齿上,“现在这颗是你在发炎的左下智齿,中位横向阻生,和临牙挨得很近,不及时拔掉的话,旁边的这颗牙也会受到影响,发生龋坏或者磨损。” 他切换到其他三张牙片,“剩下的也都是一样,但是其他三颗牙现在长的还不是很大,你年纪还小,可以等一两年观察再看看。” “......”简卿觉得牙齿开始泛酸,她咽了咽口水,“那拔牙要怎么拔啊?” “挺简单的。”陆淮予重新回到她左下智齿的牙片,“先把牙龈切开,然后你看你的牙齿有一部分埋在牙槽骨下面,所以要切掉一些骨头,再把智齿分块,一块块取出。” “不过你的牙根离下牙槽神经管很近,存在手术过程中损伤神经的风险,会导致脸上局部面瘫,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但基本上概率很小。” “......” “???” 这很简单吗? 简卿怔怔地盯着电脑看。 陆淮予专业的解释病情、疗程、风险、预后,成功把她吓懵逼了。 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感觉口腔都不是自己的了。 陆淮予看完片子以后,站起来走到操作台前,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躺上去吧。” 一副这就要拔牙的架势。 “......” 简卿下意识倒退一步。 耳畔响起花店老板的声音。 ——“你遇到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才怪啊! 眼瞅着他开始戴蓝色的术用手套。 “!” 简卿惊得一哆嗦,赶紧扯过他的手,攥在自己手里,“你让我再准备一下嘛,我不想今天拔牙。” 陆淮予戴手套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低头看向她。 其实他是想再检查一下她炎症的情况,智齿冠周炎发作的时候,本来就不能拔牙。 只是小姑娘声音怯懦软绵,轻轻晃着他的手,撒娇耍赖的。 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今天可以不拔牙。” 简卿抬起头,眼睛一亮,这么容易就混过去了? 他拖着懒懒的尾音,漫不经心地说,“但你要给出合理正当的理由。” “......” 简卿眨了眨眼睛。 脑子思索着理由,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有些红。 她对上陆淮予漆黑的眸子,又很快低下,躲开他的视线,慢吞吞地开口—— “如果拔牙了,”她顿了顿,“你就不能亲我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小到几乎听不见。 诊疗室关着门,隔音效果很好,隔绝了外面喧嚷繁闹。 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好像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 陆淮予静静地凝着她。 午后的阳光泼洒在她身上,净白如瓷的脸颊染着绯红。 窗台有微风悄悄溜进诊疗室,将她的发丝拂起。 空气中散发出浅浅淡淡的柑橘香,清甜柔和。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沉。 “这样啊。”他漫不经心地说。 简卿捏着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突然之间,感觉到腰部被他掐着,抱起来向后,转瞬就坐在了窗台上。 她的目光和陆淮予的正对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惊慌失措。 陆淮予轻轻地勾起嘴角,抬起她的下巴,倾身离得很近。 耳畔传来低哑沉沉的嗓音,含着小砂砾似的,携着撩人的欲。 “那我是不是要抓紧多亲一下?” 简卿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睫微颤,心脏漏跳一拍。 她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只被伏株的兔子。 后背抵着窗户,腰上被他紧紧地箍住,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布料,传来男人掌心滚烫炽热的温度。 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逼近,带着一股的侵略性。 温热而干燥的嘴唇掠过她的,刚刚点下去。 砰地一声—— 诊疗室的门被人直接打开。 “陆淮予!你——” 岑舒青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一眼看见自家儿子把一个小姑娘压在窗户上欺负。 她猛地收声,顿在原地。 简卿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进来,吓了一跳,赶紧推开陆淮予。 脸颊涨得通红,躲在他身后装死,看也不敢看进来的人一眼。 “......”被这么猝不及防的打断,陆淮予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 周围的空气都觉得尴尬,静滞了下来。 岑舒青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向后倒退一步,干笑道:“你、你们继续。” “......”陆淮予抬手拧了拧眉,轻叹一声,“岑女士,大老远来医院找我什么事?” 岑舒青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即使受到冲击,但很快也镇定下来,“哦,没事了。” 上次让陆淮予回家,结果几天了也没见着人,以为他是夸下了海口,说自己有女朋友,兜不住了就躲。 于是岑舒青气呼呼地自己找上门来了,没想到被她撞了个正着。 虽然心里非常好奇被陆淮予挡在身后的小姑娘,但知道这会儿不是个好时机,而且也怕小姑娘会不好意思。 岑舒青故作淡定地撂下话,“明天记得回来吃饭。” 然后飞速地转身离开,顺便关上了门。 她靠在走廊的墙上,抑制不住勾起的嘴角,噼里啪啦给陆淮予补了条短信。 “把女朋友也带来,不带来你也别来。” “......” 听见关门声,简卿一巴掌拍在陆淮予的肩膀上,羞恼地说:“都怪你啊。” 陆淮予把人从窗台上抱下来,揉着她的脑袋赶紧顺毛,“没事,她没看见你。” 简卿闷闷哦了一声,“刚才是谁啊?” “......” 陆淮予轻咳一声,“我妈。” “......” 简卿顿时感觉浑身气血上涌。 陆淮予摸出西服裤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我妈让我们一起回去吃饭。” “......” 这看见和没看见,已经不重要了。 简卿觉得她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第73章 喜欢哥哥这么对你吗?…… 南大校门口。 陆淮予的车停在路边。 干净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方向盘上轻敲。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也没打电话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简卿从学校里出来。 没一会儿,远处慢吞吞走来一个小姑娘,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低垂着脑袋,时不时站住,轻轻跺脚,一副紧张的模样。 陆淮予盯着她,忍不住地轻笑。 简卿走到门口,认出了停在门口的车,小跑着过去,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陆淮予扭过头去看她,微微挑眉。 许是为了见家长的缘故,虽然没有刻意打扮,但也看得出是用心认真的穿着,驼色的长外套里面,搭配奶油色的毛衣,浅蓝色牛仔裤把两条腿收束的纤细修长。 没有过度的花哨,干干净净,简约得体,让人看着就很舒服。 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泼洒在她的脸上,将将及肩的乌发被别在耳后,露出柔和的脸部轮廓,难得化了一点淡妆,肤色净白如瓷,秋水明眸,比起平时素面朝天,更多了几分的明媚。 唇上涂了颜色不重的口红,娇嫩欲滴,惹人注目。 喉结上下滚了滚。 简卿看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也不讲话,有些不安地问:“你看我穿成这样合适吗?” 陆淮予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不合适。” “?” “平时见我都没穿那么好看过。”陆淮予低低地说,语气里透着一点点的酸。 “......”简卿脸上一红,佯装没有听见。 她低着头看身上的衣服,皱了皱眉,“唉,但我觉得可能有点太素了,是不是得穿活泼一些好?” “......”陆淮予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无奈地轻叹,“简卿。” 简卿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你倒是稍微顾忌一下我的年纪。” 本来她长得就显小,再穿活泼一点,带出去他怕会被人误会是变态。 “......”简卿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抿着唇轻笑,“那好吧。” 她扯过一旁的安全带扣好,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装精致的硬纸袋,小心翼翼放在腿上。 陆淮予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送给叔叔阿姨的礼物。” 简卿特意找喜欢瓷器的同学收的一套景德镇名窑产的茶具和一条很漂亮的苏绣丝巾。 陆淮予挑了挑眉,没说什么,看来后备箱里他买的是用不上了。 - 车辆缓缓开进郊区的联排别墅区,在其中一栋小洋楼前的车位里停下。 简卿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淮予后面,紧张地握了握拳。 还没等他们走进,院子里就传来了狗叫声,又凶又急。 “......”简卿下意识一哆嗦。 陆淮予推开院子的栅栏门,轻轻训斥了一声,“刻刻,别叫唤。” 简卿越过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角落里趴着的一条哈士奇上,被陆淮予训斥之后,听话的不再叫唤,哼哼唧唧地把下巴重新放回地上,恹恹地晒太阳。 房子里的岑舒青听见动静,赶紧开门出来,视线没有在陆淮予身上停留片刻,直接看向简卿,笑眯眯地说:“来了呀。” 岑舒青穿着一身典雅的旗袍,妆发是精心收拾过的,长相贵气而优雅。 看向简卿时,神态柔和,热情又不过于热情,是那种让人相处起来非常舒服的感觉。 简卿本来还很紧张,但是看到岑舒青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放松了,又乖又巧地弯腰叫人,“阿姨好。” 岑舒青眉眼弯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干净漂亮,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 进家门以后,一切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自然而然地换了拖鞋,在沙发里坐下。 陆淮予环顾家里四周,“爸呢?” “去农贸市场买菜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么久,不用管他,一会儿就回来。” 岑舒青摆摆手,很快不搭理自己儿子,一会招呼简卿喝茶,一会招呼吃水果,烤面包的。 简卿也配合,给啥吃啥,嘴里没个停,塞得鼓鼓囊囊。 陆淮予支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躺在沙发里,“妈,你少给她吃这些零食,晚上还要吃饭呢。” 岑舒青这才分了一眼给她儿子,“你是不是没事干?没事干去花园里给刻刻洗澡。” “......”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说:“岑虞人呢,她的狗,要洗她自己洗。” “沈镌带她和眠眠去滑雪了,这几天都不回来,你赶紧的。” 简卿低头咬着核桃面包,偷偷瞄一眼陆淮予,觉得他和岑舒青拌嘴的模样有点好笑。 陆淮予没办法,看了一眼埋头专注吃东西的小姑娘,磨磨蹭蹭的去到花园里,在水池里牵出一根水管,给狗洗澡。 哈士奇不听话,甩了他一身的水,眼瞅着他的脸越来越黑。 岑舒青和简卿坐在客厅里,透过露天的阳台玻璃,就这么闲闲地看着。 “你看我这个儿子是不是挺愣的?”岑舒青笑道,“平时和他爸一个样,就爱装得一本正经,可没劲了。” 简卿抿了抿唇,没忍住笑,“是有点。” 陆淮予给狗洗澡的功夫,一个身形挺拔硬朗的男人从院子外面走来,不疾不徐,给人很有涵养的感觉。 “回来了?” “嗯,跑了大半个菜市场才买到新鲜的鮰鱼。” 父子俩的对话平平淡淡,都是清淡的性子。 好不容易伺候完岑虞的狗,陆淮予身上的衬衫已经半湿。 陆有山放下一大袋子的菜,从阳台架子上抽下毛巾丢给他。 两个人没急着进屋,靠在栅栏上晒太阳。 陆有山的视线越过阳台,移至客厅里说有笑的岑舒青身上,轻轻笑了,眼角露出几条皱纹。 而后才看向在旁边乖乖坐着的简卿,他随即皱了皱眉,“这小姑娘是不是还在上学,跟你差了有十岁了吧?” “......”陆淮予没讲话。 陆有山瞥他一眼,知道他是默认了,轻嗤一声,“你也好意思。” 一阵的沉默。 陆淮予目光落至远处的小姑娘,半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笔直,时不时抬手将落在额前的碎发勾至耳后,用小动作来掩饰局促与不安,一副羞涩生怯的模样。 也不知道岑舒青和她说了什么,抬起头来朝他们这边看,和他的目光就这么撞上。 干净澄澈的眸子里是盈盈的春水,朝他笑时,仿佛在他心上荡起圈圈涟漪。 陆淮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也就这样了。” 就当他是骗了小姑娘吧。 陆有山深深看向他。 知子莫若父,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做事稳重自持,倒是难得栽了。 陆有山没再说什么,拎起地上袋子,“走吧。” 这一天的晚饭是陆有山烧的。 简卿本来想着要不要帮忙,被岑舒青按下来了,她笑了笑说:“咱们家女人是不干活的。” 然后还把陆淮予指使进了厨房,让他跟他爸好好学习一下为夫之道。 等到所有的菜上桌,岑舒青拉着简卿,慢悠悠地上桌。 纤纤玉手执著,慢条斯理地评鉴。 好吃的全是陆有山做的,哄得陆有山高高兴兴的。 简卿也跟着尝了一遍,优劣好坏分外明显,又不好意思让陆淮予一票支持也没有,艰难地咽下一口齁咸的肉片,“辣椒炒肉也挺好吃的。” 陆淮予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算你胳膊肘还没往外拐。” 陆淮予一家吃饭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讲话,但也不显得压抑,轻轻松松。 吃完饭以后,陆有山用简卿送的茶具泡了一盏茶,几个人围着茶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岑舒青聊的特别高兴,还想让他们住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子俩都不太乐意的样子。 于是到了八点,陆淮予找了个借口,带着简卿离开。 临走的时候,岑舒青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要给简卿。 简卿推辞了好久也没用,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陆淮予。 陆淮予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替她接过红包,“不要白不要。” 直到坐上车以后,简卿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历了一场大劫。 但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拘束和难受。 反而是温暖而舒适。 让她感受到久违的家庭氛围。 正常的家庭,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陆淮予开车缓缓驶出小区,开进了滨江路。 简卿落下窗户透气,看向一旁长长静默的河流,有一些走神。 经过半天的相处下来,她渐渐明白了陆淮予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是从何而来。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被费时费心费力的教导。 真好啊。 “好什么?”陆淮予开着车,余光看她一眼。 简卿一愣,原来是她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她笑了笑,不遮掩地说:“叔叔阿姨真好。” 陆淮予轻笑,“可不呢,我看我妈就快忘了她儿子,认你当女儿了。” 简卿约束了自己言行一天,这时候懈怠下来,玩笑道:“那我们不就成兄妹了嘛。” 闻言,陆淮予掀起眼皮看向她,打了转向灯,开进一家加油站的空地上。 加油站地处偏僻,又是晚上,几乎没什么人。 “怎么了?”简卿疑惑地问。 “有一件事忘记了。”陆淮予漫不经心地说,而后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顶灯。 简卿懒懒地陷在副驾驶里,因为突然的光线眨了眨眼。 没等回过神,一道阴影就盖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男人越过中间的阻挡,探过身来,掐住她的下巴,往上抬。 不及反应的,亲吻上她的唇瓣。 触感温热而干燥,与之前由浅入深不同,像是故意惩罚似的,直接咬着她的下唇,撬开了她的齿间。 扑面而来的薄荷香占据她的感官,侵略性十足。 简卿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感受他的动作。 被他亲吻的浑身软了下来,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直到口腔里的空气几乎被他吮吸走,陆淮予才微微撤开一点点的距离。 “喜欢哥哥这么对你吗?” 他的声音低哑沉沉,“嗯?妹妹。” 小砂砾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连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简卿浑身微微的颤抖,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见她咬着牙不肯讲话,陆淮予轻扯嘴角,重新覆上她的唇瓣,轻柔地安抚,直到把她唇上的口红吃干抹净。 口红的味道甜甜的。 被教育了一顿的简卿,回去的路上再也不敢乱讲话。 陆淮予把她送回学校,一直陪她走到宿舍楼。 临走的时候,陆淮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消炎药,“这个药每天吃两次,一次一片,吃三天。” “?” 简卿愣了愣。 “智齿冠周炎消了以后来医院拔牙。”他算了算时间,“就周五吧,那天我出门诊。” “......” 这一天都没听陆淮予提起这件事,还以为就这么翻篇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简卿瞬间哭丧了脸,慢腾腾地接过消炎药,用舌头舔了舔隐隐作痛的牙龈,情愿它好不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嘴唇还有些肿,炽热滚烫的痕迹仿佛还在。 越是想要忽略,就越是清晰,大脑异常亢奋。 最后实在躺不住,她爬下床,打开台灯,在沉沉的夜色里,翻出了她的画板,里面夹着一张人体素描。 画里的男人气质清冷孤傲,身体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几乎完美的比例。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诱惑力。 简卿‘啪’地合上画板,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手臂里,挡住了满脸的绯红。 半晌溢出一声轻轻的长叹。 第74章 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 回到南临的第二天,陆淮予就销假上班去了,忙得脚不沾地。 简卿在学校也没什么事情,索性也去了公司上班。 年前《风华录》有一个大型的资料片上线,大老板一句话,要求整体美术效果翻新。 项目里所有的人加班加点的干活,美术支持部也不例外。 美术效果翻新虽然听上去简单,但其中包括了用户界面,场景,角色以及引擎技术等各个方面的更新,才能保证美术效果往前进步。 因为加班的厉害,晚上简卿自然而然就住在陆淮予家。 只是他们工作上白天黑夜颠倒开来,一两天都没怎么碰上面,倒是电话微信聊的勤。 这天下午两三点的时候,简卿画着画,接到了陆淮予的电话,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拿着手机去了茶水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面落地窗户泼洒在她身上,温暖而舒适。 简卿俯瞰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城市,拖着懒懒散散的调子,“什么事?” 男人的声音低哑徐徐,语调温柔。 “我一会要做手术,你找我可能会联系不到,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耳膜发出震颤,被他带磁的嗓音撩拨地痒痒的,简卿小声地娇嗔道:“谁要找你。” 陆淮予听她傲娇的回答,轻笑出声,“行,不找我。” “冠周炎好了吗?”他转了话题问。 “......”简卿弯起的唇角一僵,顿了顿,“没好。” 陆淮予上次给她的药,她记得就吃,不记得就不吃,没怎么上心,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 闻言,陆淮予皱了皱眉,按理说消炎药吃一两天炎症就会很快消下去。 看来小姑娘是没打算配合,他也没揭穿,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啊,那晚上回家我再检查检查。” “......” 晚上八点。 美术支持部昨天所有人熬了一个大夜做收尾工作,所以今天都走的比较早,这会儿只剩下简卿一个人。 简卿磨磨唧唧地有家不敢回,怕回去了就被按着脑袋检查牙齿。 裴浩和夏诀刚刚开完主管会议,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起走回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拍了拍夏诀的肩膀,“就这么定了,马上就放假了,当是年前聚一下嘛。” 夏诀不太热情地嗯了一声,好像是被迫入局似的。 “简卿,还没回去啊。”裴浩余光看见了还在角落里的人,“不叫陆淮予来接你?” “......” 可别了,躲的就是他。 简卿没精打采地描描画画,回道:“他还在手术,估计九点才结束。” 夏诀抱臂站在她的显示屏前,挑了挑眉,“你人体进步很多。” 简卿抬起头看他,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 前段时间陆淮予把他的那本《骨骼肌肉功能解剖学》借给她,还把里面她可能看不懂的地方,做了认认真真的备注。 之前她对人体的分析都是从艺术美术的角度出发的,换一个更为理性的角度,把肌肉一块块的拆分,让她有了更深的理解,画起图来也更得心应手。 夏诀看了一会儿,就被人叫走,对工作去了。 裴浩站在原地,看一眼简卿,眸光闪烁,就没想着好事儿,灵机一动,决定要报他被陆淮予双鸽之仇。 陆淮予这个重色轻友的。 每次鸽他都是为了妹妹,那他就把妹妹带上,让陆淮予想不来都不行。 他轻咳一声,“行了,别工作了,今天我生日,下班去聚聚。” “......”简卿愣了愣,感觉她和裴浩不是很熟,也没到帮他庆生的程度。 但是好像陆淮予和他是挺熟的。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裴浩盯着她,一拍脑门,“唉,瞧我这记性。” “上午陆淮予就和我说了,他下午有个手术,来不及接你,让我先带你去,他晚一点来。” “......” “这样吗?没听他说起啊。” 简卿一脸疑惑,明明下午还打了电话,他就顾着关心她冠周炎好没好了,恨不得立刻帮她拔牙。 裴浩呵呵笑道:“估计忙忘记了吧。” “......” 这会儿也联系不上陆淮予,简卿半信半疑,就这么被忽悠上了裴浩的车。 ‘消失’酒吧。 旋转的蓝色顶灯泼洒下来,将整个酒吧笼罩在幽深神秘的氛围里。 他们到了酒吧,倒是看见了熟人,周瑞坐在卡座里,朝他们招了招手。 “秦蕴没来?”裴浩问。 周瑞笑了笑,“她不是怀孕了吗,她倒是想出来,我没让。” 裴浩站在中间,介绍夏诀给周瑞,“呐,你天天念叨想认识的夏老师。” 今天这个生日局,其实是裴浩随口胡诌的,真正的目的是介绍夏诀和周瑞他们俩认识。 周瑞一直很欣赏夏诀在游戏美术设计上大胆的风格和能力。 南大美院明年计划开设一个新专业,游戏设计方向,所以他想请夏诀成为特聘的老师,教授游戏原画相关的课程。 于是就请了裴浩中间搭桥牵线的。 客套地闲聊几句以后,几个人坐下来。 周瑞好歹是混了那么多年的美院副院长,聊起天来一套一套,和夏诀很快熟络起来,认认真真地探讨如何将游戏美术设计引进学校里面教学。 简卿侧耳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时不时站在被教学者的角度,提一些自己的意见。 三个人聊得不亦乐乎。 裴浩坐在旁边,听也听不懂,百无聊赖。 人无聊起来,就想搞事情。 他转了转眼珠子,暗搓搓偷拍了一张简卿的照片。 然后转手发给了陆淮予。 没一会儿到了九点。 简卿皱了皱眉,忍不住泛起嘀咕,这也不像是过生日的气氛,这么久了也就他们四个人。 而且话题中心也没不在裴浩身上。 难不成是他朋友很少?那也怪可怜的。 简卿刚想给陆淮予打电话,他的电话就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 酒吧里的声音嘈杂,摇滚乐队架子鼓打得爆裂,简卿捂着耳朵听不太清。 “......” 她绕过卡座前的圆桌,走到酒吧门口,关上了厚重的消防门,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你刚说什么?” “在哪儿呢?”陆淮予的声音有些喘。 “酒吧啊,你什么时候来呀,要不要来的时候带一个蛋糕?” “......”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天真而懵懂。 陆淮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蛋糕?” “今天不是裴浩生日吗。你下午怎么没和我说要来给他庆生啊。” 陆淮予沉默半晌,“谁和你说今天是他生日了?” 简卿一愣,“他自己啊,不是吗?。” “......”陆淮予脑子转得快,算是明白什么事儿了,差点没气笑了,低低凉凉地‘嗯’了一声,“他天天过生日。” 陆淮予轻轻呼出一口气,放慢了跑去停车场的步子,但依旧走的很急,大步流星。 另一只手开始解白大褂的扣子,他做完手术着急忙慌从医院出来,身上的白大褂都忘记了脱。 “我马上来,你别沾酒。”他叮嘱道。 简卿乖乖应声,就算他不提醒,她也是不敢喝了。 打完电话,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周瑞和夏诀已经不在了。 简卿一愣,“他们人呢?” “秦蕴有些不舒服,周瑞先回去了。” 至于夏诀,裴浩抿了一口酒,视线移到远处,下巴指过去。 简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在昏暗的吧台边上,夏诀箍着一个女人的手腕说着什么。 女人的长相有些眼熟,一袭漂亮的淡紫色修身长裙,肤白貌美,身段极佳,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看谁都好像是在撩人。 此时有些不耐烦,拼命想要挣脱开夏诀的束缚。 但一点用也没有,男人的力气极大,生拉硬拽的,将她扯出酒吧。 他们路过卡座区时,简卿才想起来,被夏诀拽着的女人,好像是陆淮予的同事,颌面外科的主治医生林觅。 “......”简卿微微有些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当作无事发生。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楚。 卡座里剩下简卿和裴浩大眼瞪小眼。 “这不要紧吗?给你过生日的人都没了。”简卿问。 裴浩摆摆手,“没事,一会儿我的铁哥们儿就来了。” -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裴浩的‘铁哥们儿’,的确很快就来了。 简卿正抱着一杯柠檬苏打水,懒懒散散地陷在卡座区的沙发里。 陆淮予看向她,直接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确认不是酒才还回去。 简卿捧着他喝过的杯子,脸颊微微泛红。 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蛋糕盒,脸色不太好的,将蛋糕搁在桌子上。 裴浩抬起头,扯了扯嘴角,被他身上的寒气给吓到,当场就怂了,装模作样,“哎呀,淮予,你怎么来了?” 陆淮予目光凉凉,落在他的脸上,轻呵一声,“我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吃蛋糕吧,特意给你买的。” “......” 他三下五除二地拆开蛋糕盒子,露出里面铺满芒果的奶油蛋糕,一股清甜的芒果香味飘散出来。 “......” 裴浩脸色刷的白了,强忍着作呕的感觉。 他芒果过敏啊。 陆淮予拿起塑料刀就要切。 “还没点蜡烛许愿呢。”简卿提醒道。 陆淮予直接切下一刀,轻描淡写地:“我忘记买蜡烛了。” “你还有什么愿望要许吗?”他看向裴浩,语气淡淡没有温度。 “......”裴浩呵呵干笑。 他只希望自己能活过今晚。 陆淮予慢条斯理地给简卿切了一小块的蛋糕,剩下的全推给裴浩,“吃吧。” 裴浩盯着推至面前的芒果蛋糕,扑鼻而来的芒果味道,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捂着嘴站起来,飞快地跑去厕所。 “......”简卿目瞪口呆,咽下了嘴里的蛋糕,“他怎么了?” 陆淮予在她旁边坐下,“感动哭了吧可能。” 偌大的卡座区,明明很宽敞,偏偏他要挨着简卿坐,也不讲话,就那么盯着她吃蛋糕。 简卿被他盯着不自在,抬起头看他。 陆淮予目光对上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好吃吗。” 简卿饶是再懵懂,也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吃蛋糕的动作顿了顿,把蛋糕放回桌子上,侧过头看他,“你不高兴?” 陆淮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里把玩,十指交缠,衬得她的又小又巧。 他低垂着眼睫,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唇角紧抿,看起来是有些不高兴。 “有一点。” 陆淮予捏了捏她的手心,“以后只许给我过生日。” “......”简卿眨了眨眼睛,好像闻到一股酸味,然后笑了笑,“好。” 本来今天要不是陆淮予,她也不想给裴浩过生日。 然而‘寿星’裴浩自从去了厕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 夜色正浓,酒吧里的驻唱歌手也从热烈的摇滚,转成吉他弹唱的民谣。 舞台上清秀俊朗的男生,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长相干净,低吟浅唱。 缱绻而温柔。 陆淮予就那么捏着她的手,靠在她身上,神态慵懒散漫,平时一板一眼的人,这会儿跟没骨头似的。 空气中散发出浅浅淡淡的薄荷香,敛去了酒吧里的憋闷感。 简卿的目光落在吧台上。 她不知想到什么,肩膀推了推他,“你说我们之前答的那三道题,还能不能换酒啊?” 闻言,陆淮予轻笑道:“还惦记着酒呢?” “那答都答完了,没换到酒感觉有点亏。” “卡片你还留着吗?”她问。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皮夹,抽出那三张小小的卡片,白色卡纸已经泛黄。 他拉着简卿起身,“去吧台问问。” 陆淮予拉着她,在原来他们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调酒师自动过来,“喝点什么?” 陆淮予看一眼简卿。 “......”简卿立马怂下来,不好意思张口问,感觉问了就像是想白来喝酒的。 陆淮予笑笑,倒是大方地将手里的三张卡片递过去,斯文有礼地询问。 调酒师在这家酒吧呆了许多年,从之前的服务生晋升成了调酒师。 当看到那三张泛旧而熟悉的卡片时,着实吃了一惊。 记起来这是当初他一张张用小刀裁出来,老板一张张手写的题目。 然而那个游戏当时的反响并不太好,大多数人都没有在好好地用心交流,而是随意凑对,为了蹭一杯免费酒水。 所以从那时起,这个游戏就成了‘消失’酒吧的隐藏活动,酒吧工作人员看眼缘给题。 调酒师忆起过去,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打量,看来这个游戏也不是什么结果也没有产生嘛。 调酒师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个只能当天兑换的。” 他说着放下手里的摇酒壶,弯腰从柜台里面摸出一叠的卡片,“不介意的话,可以重新答题,就能换酒啦。” 陆淮予挑了挑眉,看向简卿,“还答吗?” 简卿坐直身子,伸手从一叠的卡片里,抽出三张。 调酒师从西装背心的口袋里摸出小小的印章,放在桌前,然后离开去了另一边为其他客人调酒。 吧台此处的角落恢复了僻静,桌上的白色蜡烛灯火明灭。 简卿翻开第一张卡片。 酒吧内的光线昏暗,她就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上面的字,面色一滞,没好意思读出来。 她沉默半晌,把卡片甩给陆淮予,“你先答。” 陆淮予接过卡片,垂下眼眸,视线落于卡片之上。 烫花金边的卡片上,用漂亮的行楷打印出一行字—— “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样的场景和感觉?” “......”陆淮予停顿片刻,好像是在认真的思考和回忆,而后低低地轻笑,“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房间里很温暖,她的唇畔像是软软的棉花糖。”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含在嗓子眼里的沙哑带磁。 简卿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是他们在温泉酒店的事情,忍不住红了脸。 “到你了。”陆淮予盯着她红红的脸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简卿抿了抿唇,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也是。” 陆淮予半个身子靠在吧台上,神态慵懒,故意逗她似的不依不饶,“也是什么?” 简卿不肯讲话,伸手去拿印章,被男人一把按住,漫不经心地揶揄,“你这样答题很不认真呢。” “......” 简卿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就是和你一样嘛。” 好烦啊。 都是一样的场景,非要她说。 “感觉很棒。”她直白地说,“可以了吧。” 陆淮予被她简单直接的形容词给逗乐了,松开了按住她的手,轻笑道:“可以了。” 简卿气呼呼地打开印章盖子,在卡片上盖下一个戳。 然后把第二张卡片推给他,“你先看。” 陆淮予慢条斯理翻开卡片,愣了一瞬,而后慢慢念出问题,“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人的?” “......” 简卿有些后悔抽这个卡片了,为什么这次的题目,比之前的题目要刁钻那么多啊。 两个人陷入沉默。 良久。 陆淮予淡淡地开口,“当她生我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简卿抬起头,对上他漆黑一团的眸子,看向她时,仿佛盛满了宇宙星光。 “那我和你相反。”她轻轻地说。 当她发现自己会没有道理朝他生气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的小脾气,她的任性,全都给了他。 卡片上的题目,像是一面镜子,将简卿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照映出来。 陆淮予懂她话里没说明白的意思,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生气一下没关系,只要你大多数时间是开开心心的就好。” “......” 简卿听他这么安慰,更难受了。 她低着头,没有讲话,默默地给卡片盖上戳。 然后翻开最后一张卡片。 待看清卡片上的内容,简卿皱了皱眉,“我不想答这个题了。” 陆淮予微愣,从她手里接过卡片。 只看见卡片上写着一句话—— “你希望自己会怎么死去?” 简简单单几个字,冰冷而阴沉。 “......”简卿从他手里抢回卡片,盖在桌面上,挡住了字,“我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想这些。” 她的表现,像一个不成熟的小孩,本能的去逃避恐惧的事物。 简卿的身体微微颤抖,想起了身边死去的人们,不是突然的意外,就是早早因病夭折。 好像死亡天然和不幸挂钩。 谁都不愿意挨上这样的不幸。 她没办法接受。 没有办法再次去接受离别。 酒吧的驻唱歌手低低地清嗓,翻动曲谱,重新起调。 哼唱着一首陌生的诗谣。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义。 ——《葬礼蓝调》 周围的环境陷入静默。 陆淮予凝着她的脸,眉心微微蹙起,漆黑的眼眸渐沉。 他单手扶在简卿的高脚椅背上,将她连人带椅子,往自己这边拉,两个人距离拉得很近。 “简卿。”陆淮予轻轻唤她的名字,“题目说的只是希望,又不是真的。” “......” 简卿低着头,伸手扯他衣服的下摆,揪成一团,“那我也不想。” 陆淮予看着她,沉默半晌,缓缓地开口,“你也知道的,我的年纪比你大十岁。女性平均寿命又比男性长五至七年。” 他用很平淡的语调,来讲述沉重的话题。 “都说先走的那个人是享福的,留下的那个人会受苦。” 桌上白色蜡烛的光,明灭闪烁,映在他的侧脸上。 蜡烛燃烧发出淡淡的烟熏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活的长一点,不用太长,只要比你多一天。” “......”简卿怔怔地望着他,眼角湿湿的。 “那你要努力啊。”她低低地说。 努力的活久一点。 不要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陆淮予抬起手,将她紧紧地抱住,自顾自地轻笑,“好。” 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 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即便是死亡也只能将他们分离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