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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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我这种年纪的人都记得,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场比赛的消息时,他们正坐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当时正宅在秘密小屋里看动画片,突然,那则新闻公告从视频窗口里弹出,是詹姆斯·哈利迪当晚去世的讣告。
我知道哈利迪是谁,毫无疑问。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绿洲》的游戏设计师。《绿洲》是款庞大的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这个全球性的网络虚拟世界,已逐渐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绿洲》史无前例的成功,让哈利迪成了世上最有钱的人。
刚开始我不明白,媒体为什么要把这个亿万富翁的死炒得热火朝天,毕竟地球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值得关注:从未消停过的能源危机,气候灾变,全球性的饥荒、贫困、传染病,无尽的战争。简而言之,人类永无宁日。通常,新闻视频不会打断肥皂剧,除非真有大事发生。比如某些新的致命病毒爆发,或者另一座大城市消失在了蘑菇云之中,诸如此类。而哈利迪这样的名人,他们的死讯应该在晚间新闻里通过简讯播报才对,这样贫民窟里的人们就可以带着嫉妒的表情,一边摇着头,一边听新闻主持人宣布这个富翁的每个子嗣将继承多少遗产。
但问题就在这儿,詹姆斯·哈利迪没有子女。
直到去世,他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单身汉。他也没有任何亲戚。按照市井传言,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在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他一直自愿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这段时间里——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他已经完全疯了。
我还记得那则新闻是在一月的某个早晨发布的,那时,从多伦多到东京,每一个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个在所有人面前跳出的新闻弹窗,包含了哈利迪最后的愿望,还有他巨大家产的去向。
没错,和哈利迪去世的消息一同在全世界各大媒体上发布的,还有他生前准备的一个短视频。他还把视频的备份通过电子邮箱发送给了每一个《绿洲》用户。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那个视频紧随新闻公告传到我邮箱时发出的电子提示音。
这个视频实际上是一部精心制作的电影,名字叫《安诺拉的邀请》。哈利迪是出了名的怪人,他一生都痴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也是他的青年时代。自然而然,《安诺拉的邀请》里满是八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符号,这些内容到我们这一辈早已被遗忘殆尽,我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觉得如同在读天书。
整部影片不过五分多钟,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它却成了有史以来人们观看得最为仔细的片子,甚至连被逐帧分析了无数遍的泽普鲁德录像 也无法与之比肩。我们整整一代人都能将哈利迪的视频镜头完整地复述出来。
《安诺拉的邀请》以喇叭的鸣奏开头,是老歌《死者派对》的前奏。
起初的几秒,画面一片漆黑,直到吉他声响起时,哈利迪才出现在了屏幕正中。屏幕中不是那个饱受时间和疾病摧残、行将就木的六十七岁老人,而是他2014年登上时代杂志封面时的形象。这个中年人高瘦而健康,头发蓬乱,带着几乎成了他符号的牛角框眼镜,衣服也是时代杂志封面照片上的那套:洗旧的牛仔裤、印着小蜜蜂 图样的t恤。
背景是体育馆内的高中生舞会,他周围年轻人的衣着、发型、舞蹈动作都表明了这是八十年代。(详细分析指出,哈利迪身边的所有年轻人都是从约翰·休斯 的各种青年电影里剪辑出来的群众演员。)哈利迪也在跳舞——现实生活中没人见他跳过。他咧嘴狂笑,飞快地转着圈,双手和脑袋也跟着节奏舞动,完美地重复着几个八十年代的经典舞姿。
几行简略的文字出现在屏幕左下角。那是乐队和歌名,还有唱片公司及发行年份,就像是mtv上播放的老歌一样:oingo boingo ,死者派对,mca唱片,1985。
前奏结束后,哈利迪依旧打着旋,开始照着歌词唱歌:“我盛装打扮却无处可去,只能肩扛死者向前走。别跑,别跑,是我……”
他突然停了下来,右手比划出一个“停”的手势。音乐骤停。就在这一刻,他身旁的舞者和体育馆都消失了,场景转到了殡仪馆前。
年轻的哈利迪现在靠在一口打开的棺材上。(其实这是1989年电影《希德姐妹帮》 的一幕。哈利迪重构了殡仪馆的画面,然后将自己也插了进去。)年迈的哈利迪正躺在棺材中,他因癌症而消瘦不堪。两枚硬币覆在他的眼睑上。(高清镜头显示,那两枚硬币的铸造年份都是1984年。)
年轻的哈利迪低头注视着年迈的自己的尸体,装出一副嘲弄的样子,却有说不出的悲戚感。然后他转过头,面向周围聚集的哀悼者。(这些哀悼者也取材于《希德姐妹帮》。观众能清楚地看见薇诺娜·瑞德和克里斯蒂安·斯莱特在靠后的地方坐着。)他掌心相对,一幅卷轴浮现其中。随着右手一拂,卷轴展开,盒套落到他面前的走廊上。接着,他开始对观众朗读其中的内容:
“我,詹姆斯·多诺万·哈利迪,精神和记忆正常,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作为我的遗愿与遗嘱,我在此公布这个视频。为此,我宣布,自己之前的其他任何遗嘱及其相关细节均作废……”
他继续往下读着,不断提高语速,直到快得让人无法理解——那是大段大段的法律术语。而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都是废话。”他说,“即使是这样的速度,读完整篇东西也得花我不少时间,但不幸的是,时间是我最缺乏的东西。”哈利迪扔下卷轴,它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尘云中,“直截了当点吧。”
殡仪馆消失了,场景再度变换。现在他站在银行地下仓库的门口,“我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里的股份,社交模拟系统,都将交由第三方保管,直到有人达成我遗嘱里的要求。那个人将会继承我的全部财产,价值共计两千四百亿美元。”
门缓缓打开,哈利迪走了进去。地下室大得惊人,里面满是成堆的金条,它们填满了整个房间。“这就是赢家能获得的东西,”哈利迪咧嘴大笑,“他妈的,你梦都没梦到过,是吗?”
哈利迪靠在一堆金条上,镜头对准他的脸。“我知道你们都在算计,要怎么做才能拿到这些宝贝。好吧,先别冲动,孩子们,我马上告诉你们……”他故作神秘地停了下来,像个准备透露什么大秘密的孩子。
哈利迪再次合上双手,地下室随即消失,就在这个瞬间,哈利迪缩成了一个穿着灯芯绒裤子和槌色芝麻街 t恤的小男孩。(这是哈利迪1980年的模样,那时他只有八岁。)小哈利迪站在一间杂乱无章的客厅里,脚下的橙色地毯上还有烟头烧烫的痕迹,墙壁是木质的,厨房的装修也是七十年代末的味道。客厅的二十一寸真力时 电视上,搁着一台雅达利2600游戏机。
“这是我的第一台游戏机,”哈利迪用童音说,“雅达利2600,我在1979年圣诞节得到的礼物。”他坐到游戏机跟前,拿起手柄,“而我最喜欢的游戏,”他朝着电视点点头,屏幕中一个小小的方格正在简单的迷宫里穿行,“它叫《冒险》,和很多古老的电子游戏一样,设计编程都由单人完成。但那时候雅达利不愿让设计者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名字,所以你是没法在游戏包装和封面上找到那些信息的。”电视屏幕上,哈利迪正在用剑砍着红龙,但因为像素低的缘故,画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方块在用箭戳着什么畸形的鸭子。
“所以,设计冒险的那个人,名叫沃伦·罗宾奈特的家伙,决定将他的名字藏在代码里面。在游戏的某个迷宫中有把钥匙,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黑格点,不过你可以用它进入密室,他的名字就在那里。”哈利迪操控着自己的方块进入密室,“沃伦·罗宾奈特制作”一行字显现在屏幕中央。
“这,”哈利迪指着屏幕,语带虔敬,“就是最早的游戏彩蛋。罗宾奈特把它藏在了代码里,没向外界透露一点风声。雅达利生产并向全世界销售《冒险》,却不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直到几个月后,才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时候,全世界的孩子都对此津津乐道,我也是其中一员。找到罗宾奈特的彩蛋,是我这辈子最酷的游戏经历。”
小哈利迪扔下手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客厅渐渐消失,场景再度变换。哈利迪现在处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昏暗的光线在潮湿的墙上摇曳。他的容貌也幻化成了在《绿洲》里的著名角色模样,安诺拉——一个穿长袍的高个巫师,他有着比真实的哈利迪更耐看的脸(大概是因为摘掉了眼镜),穿着高级黑色长袍,徽章(大写的花体字母a)绣在两边的袖子上。
“在死之前,”安诺拉用更为深沉的声音说,“我创造了自己的彩蛋,它被隐藏在我最火的游戏——《绿洲》里面。第一个找到它的人将会得到我的所有财产。”
为了加重神秘感,他又顿了一下。
“它藏得很好。我不会只是把它埋在某块石头下面。我猜,你们会觉得它被锁在了什么安全的地方,比方某个地下城的中央,”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右太阳穴,“也没那么简单。但不要担心,我会留下能让每个人都开始搜索的线索。第一条是——”安诺拉画出符咒,凭空出现了三把钥匙,它们缓缓在空中打着旋儿,看起来分别是由黄铜、翡翠和水晶制成。就在钥匙继续旋转的时候,安诺拉开始吟诵一段诗,他每说一句,相应的字幕就在屏幕下方滚动:
三把密钥对应三扇密门
美德在此将会经受考验
唯有乘风破浪,克服重重困难者
方为到达彼岸,获得累累财富人
他结束吟诵,翡翠和水晶钥匙都消失了,只留下黄铜的那把还挂在安诺拉的脖子上。
法师转过身,走进黑暗的洞穴。几秒钟后,他来到一道钢铁镶边、雕着龙和盾牌的厚重双开木门前,“因为这道谜题没让别人经手测试,所以我不知道它是否会过于困难。我甚至怀疑这彩蛋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没机会再修改代码了。反正这事儿,走着瞧就行了。”
安诺拉推开那道门,门内的宝库里除了满满当当的闪亮金币和珠宝镶边的酒杯外,(分析指出宝藏之中藏着许多古怪的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几台早期家用计算机,包括苹果二代e型,科莫多64型,雅达利800xl,trs-80彩色电脑二代),还有各种主机的手柄以及几百只早期桌面角色扮演游戏中才会用到的骰子。
他迈步走进门内,然后转身对着镜头,伸出双臂撑着巨大的木门。(这一幕的构图与1983年出版的杰夫·伊斯利绘制的《龙与地下城》 规则书封面极其相似。)
“废话到此为止,”安诺拉宣布,“哈利迪彩蛋搜索比赛现在开始!”说完这句,他就消失在了一片光芒之中,只留下敞开的大门和门后无尽的宝藏。
画面渐隐。
在视频的最后,哈利迪给出了他个人网站的链接,网站在他去世的那个早上突然发生了变化。此前的十多年间,那个网站上唯一可见的东西就是段简短的循环动画:在一间中世纪的图书馆里,哈利迪的角色安诺拉,正弯腰驼背坐在一张陈旧破损的工作台前。他在照着布满灰尘的咒语书调试药剂,而他身后的墙上,巨大的黑龙图案清晰可见。
但如今那个动画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常常出现在老式街机上的高分榜。高分榜上有十个位置,每个上面都写着j.d.h,即詹姆斯·多诺万·哈利迪,后面则是由六个零组成的数字串。很多时候,这种榜单又叫作“积分板”。
积分板下面的图标类似书籍的皮革封面。它是《安诺拉年鉴》这本书的下载链接,该书收录了哈利迪的几百篇日志——它们都没有标注日期。年鉴有上千页,但里面与他日常生活有关的内容寥寥无几。大部分日志都是他对各种经典游戏、科幻奇幻小说和电影、漫画以及八十年代流行文化的评论,此外还夹杂着他对各种东西的冷嘲热讽,对象从宗教组织到无糖汽水,无所不包。
这场比赛,从它被世人知晓的那一刻起,就马上成了全球性的活动。不分男女,无论老幼,无数人都和彩民似的,幻想着能找到哈利迪的彩蛋。《安诺拉年鉴》似乎只指明了一件事:熟悉哈利迪的各种嗜好对找到那颗彩蛋而言至关重要。但在这个人人都能玩、自由度极高的沙盘游戏《绿洲》中,彩蛋究竟何在?
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文化的狂潮再度席卷全球。半个世纪后,那些电影、游戏和时尚又一次风靡世界。是的,2041年,莫西干头和酸洗牛仔裤再次挤满大街,统治乐坛的也是彼时的流行音乐。对于那些真正在八十年代度过了自己的青春、现在都已老去的人来说,看着曾经的时尚被孙子辈学习和推崇,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一种新的亚文化在寻找哈利迪彩蛋的人中诞生了。数以千百万计的人一有时间就会研究和寻找那颗彩蛋。一开始,这些人被称为“猎蛋者”,但很快,“猎手”的昵称就将其取而代之。
头一年,几乎所有《绿洲》用户都宣称自己是猎手中的一员。
但等到哈利迪去世的周年纪念日到来时,这场比赛的热度开始下降。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连一扇门或一把钥匙都没有。这和《绿洲》的过度庞大不无关系。毕竟它包含着上千个虚拟世界,彻底搜查其中任何一个都需要花上好几年。
无论那些“专业的”猎手怎么吹嘘他们的进展,有件事逐渐明晰起来:没人确切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或是该从哪里开始寻找。
一年过去了。
又一年过去了。
事情依旧毫无起色。
大众对这场比赛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有人开始猜测,这不过是一个阔佬死前最后的玩笑罢了。其他一些人则相信:即使彩蛋真的存在,也没人能够找到它。而在这段时间里,“绿洲”还在不断升级和开发新的资料片,其他厂商的收购企图和无穷无尽的官司都未能影响到它。
哈利迪的彩蛋逐渐被人视为都市传说,而数量日益下滑的猎手也成了人们嗤之以鼻的对象。每逢哈利迪的祭日,媒体必定会对猎手们的进展大加嘲讽。与此同时,每一年都有更多的猎手宣布放弃,他们断定哈利迪把彩蛋深埋在了无人能及的地方。
一年过去了。
又一年过去了。
终于,在2045年2月11日晚上,一个玩家角色的名字出现在积分板的最顶端,全世界都为之瞩目。在五年漫长的等待后,那把黄铜钥匙终于被一个住在俄城郊外活动板房里的十八岁男孩找到了。
那个男孩就是我。
很多书籍、动漫、电影和剧集都试图讲述接下来的故事,但无一例外它们的内容都是臆想多过真实。所以我想直接把这故事写下来,让它永世流传。
亚伯拉罕·泽普鲁德用家庭摄像机无意间抓拍到了肯尼迪遇刺的镜头,该段影片后来被反复分析。
西角友宏于1978年开发的经典电子游戏《太空入侵者》,流入中国后讹传为《小蜜蜂》,多见于红白机。
美国著名导演,代表作《小鬼当家》。
美国新浪潮摇滚乐队,1995年解散。
原名heathers,由薇诺娜·瑞德和克里斯蒂安·斯莱特主演。
美国1976–1981年间的布偶电视节目。
美国电视品牌。
知名的桌面角色扮演游戏,后来的《博德之门》《无冬之夜》《冰风谷》等诸多电脑游戏都应用了《龙与地下城》的规则。
等级 1
生命如此苦恼,
唯有游戏,
才让人有活下去的勇气。
——《安诺拉年鉴》第91章,第1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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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楼里传来一阵枪声,接着是模糊的哭喊和尖叫,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枪战在这里并不少见,但我还是被惊醒了。因为知道自己大概难以再度入眠,所以我决定玩会儿经典的街机游戏来打发日出前的这几个时辰。《小蜜蜂》《防卫者》《小行星》,这些游戏早在我出生前就已是博物馆里的古董了。不过在我们这种猎手眼里,它们不是什么低分辨率的老掉牙玩意儿,而是圣物、神殿的基柱,我敬畏它们,发自真心。
我蜷缩在活动板房小杂物间角落的一个睡袋中,挤在墙和烘干机之间的缝隙里。姨妈不欢迎我跑到对面的大厅里去,因为那是属于她的。其实我也更愿意待在杂物间里,这儿很暖和,多少算是属于个人的空间,而且信号也不算太差。还有,这房间里有洗衣液和柔顺剂的香味,而在活动房的其他地方都散发着猫尿和垃圾的臭味。
大部分时间我都蹲在自己窝里,不过这几晚温度降到了冰点以下,所以,尽管我很讨厌姨妈,但过来住怎么着也好过被活活冻死。
住在这活动板房里的一共有十五人,姨妈自己睡三间卧室中最小的那一间。戴普家住她旁边的次卧,米勒家则占据了大厅尽头的主卧,他们有六个人,是缴纳租金的大户。我们的屋子并不像这楼里的其他屋子那么拥挤。它比那些屋子大一倍,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空间。
我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它又大又重,差不多有十年历史。在公路旁的废弃商店后面的垃圾桶里找到它后,我还原并重装了它那几乎是来自石器时代的操作系统,换言之,它被我救活了。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台老爷机慢得连蜗牛都不如,不过对我来说却也还凑合。这台笔记本成了我的随身图书馆、游戏机、家庭影院,它里面塞满了老书、电影、剧集、歌曲和几乎所有的二十世纪电子游戏。
我打开模拟器,然后选择了《2084》,它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简单而疯狂。整个游戏系统考验的就是本能和反应。是啊,玩老游戏总能让我清醒头脑,放松自己。每次在生活中碰到那些麻烦又难缠的事,我就会在键盘上敲下“玩家1号”的选项,然后把那些恼人的事抛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屏幕上的战斗中。在这些像素低下的二维世界里,生活很简单:世间仅剩一人一机,用左手操控方向,用右手瞄准射击,只要尽力求生就行。
在一波波的冲杀之中,几个小时悄然流逝。敌人的造型各种各样、或大或小,从简单的球体到扭曲的大脑,无所不包。为了保护最后一个人类家庭,我投入到了这场无尽的战斗中。不过最后,手指痉挛还是打乱了我的操作节奏。当然,这么一来,我在几分钟里就被轰掉了剩余的生命,然后四个最讨厌的字出现在了屏幕上:游戏结束。
我关掉模拟器,开始在电影库里翻翻找找。在过去的五年里,我下载了每一部《安诺拉年鉴》里提到的电影、电视节目和卡通。当然,我不可能全部看完。除非耗上几十年的时间,否则没人能看得完。
我开始播放《家族的诞生》,这部八十年代情景喜剧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俄亥俄州,整部片子的内容围绕着一个中产家庭的日常生活展开。它是哈利迪的最爱之一,我认为看看它对搜索行动颇有助益。实际上,我最近都有点迷上这部电视剧了——我已经将这一百八十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但依然兴致盎然。
独自坐在黑暗中观看笔记本里的视频,我总会把自己也带入到那个温暖、温馨的家庭中去。片中角色碰到的所有麻烦事几乎都能在半个小时内解决(有时候要一个小时,就是两集,不过那种情况相当罕见)。
真实的生活和剧集天差地别,也许这就是我这么喜欢《家族的诞生》的原因。爸妈生下我的时候还很年轻,他俩是在我长大的那个叠楼里相识的。我对爸爸没有印象,因为他在抢劫食品店的时候吃了暗枪,当场殒命,而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我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他喜欢漫画。我在一个储物箱里找到了他的几只闪存盘,里面有全套的《蜘蛛侠》《x战警》和《绿灯侠》。妈妈说,他给我起了“韦德·沃特”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超级英雄的真名,就像彼得·帕克或者克拉克·肯特 。知道这些后,我觉得他一定是个酷毙了的家伙,只不过死得有点窝囊。
我的妈妈萝塔独自把我养大。我们住在叠楼另一侧的小小房车里。她有两份全职的绿洲工作,一份是电话推销员,另一份则是在线妓院的皮条客。她曾经让我晚上戴上耳塞,免得那些不堪入耳的拉客黑话透过薄薄的隔板传来,玷污我幼小的心灵。不过那个耳塞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所以我都是用看电影来解决问题的,当然,音量得调到最大。
我早早就进入了《绿洲》。在我刚能戴上面罩和触觉手套的时候,我妈就帮我创建了第一个角色。然后她就继续工作去了,留下我独自探索全新的世界,一个与我之前认识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乎可以说,我是被《绿洲》的互动教育程序带大的,这套系统不收费、易上手,所有小孩都可以接触。我童年的大段时间都耗在了名叫“芝麻街”的虚拟社区中,那里除了有会陪我唱歌的布偶,还有形形色色教我如何走路、算术、读书、写字及与他人分享的交互式游戏。而在掌握了这些初步的技能后,我很快就发现《绿洲》其实还是个巨大的公共图书馆,即使是我这样身无分文的孩子,也可以在这里看到、听到、触到、玩到这世界上的几乎每一本书、每一部影视剧、每一首歌、每一件艺术品和每一款游戏。那些知识、艺术,还有人类文明的所有娱乐项目都被收纳其中。不过,了解这些信息对我来说祸福参半。
而我也因此发现了真相。
也许你的经历与我不同,不过说实在的,于我而言,作为一个人类,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成长真是让人抓狂。
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周遭的环境究竟有多么糟糕。实际上,那些大人根本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当然了,我相信他们,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呃,我的意思是,天哪,我那时候脑瓜都还没长到一半大,又如何能分辨那些大人是不是在对我放屁?好在后来我长大了些,逐渐发现大人们都是群扯谎不打草稿的货色,从我离开子宫的那一刻开始,谎言就始终贯穿在我的生活之中。
这就像个启示。
预示着我未来的敏感多疑。
随着对《绿洲》这座大图书馆的不断探索,丑陋的真相逐渐展现在我眼前。事实就一直在那些浩如烟海的书中等着我,无数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和诗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作古——所留下的文字让我开始对情况有所了解。我说的不单是个人的情况,或者部分人的情况,而是大众所谓的“人类生存状况”。
真相可不怎么美好。
真希望有人能在我刚刚听得懂话的时候,就跑来告诉我:
“这就是现实,韦德。你是一种叫‘人类’的东西,那是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和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物种一样,我们都是从几亿年前的某种单细胞生物演变而来的。这个过程叫作进化,你以后会学到更多相关的知识。不过你得相信,就是进化让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说的可不是捕风捉影,有无数埋在石头下面的化石能作证。至于你听到的那些故事,包括我们是被住在天上的超自然生物——或者叫上帝——创造出来的那则故事,全部是屁话。上帝不过是人们念叨了几千年的一个古老神话而已,不是上帝创造了人类,而是人类创造了上帝,就像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宾尼兔。
“对了,还有……世界上也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和宾尼兔这种东西,那些也是扯淡。对不起孩子,你得搞清楚。
“也许你想过,在你降生之前,世界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嗬,那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因为,随着我们人类的出现,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我们懂得怎样种植农作物、饲养动物后,逐渐减少了打猎的时间,部落也日趋强大,最后像流行病毒似的席卷了整个星球。那之后,为了土地、资源和虚假的神灵,人类又开始一场接一场地打仗,最后终于将我们各自不同的部落整合成了一个‘全球文明’。不过,老实讲,它并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组织或者文明。我们仍然在发动战争。不过我们也学会了怎样搞研究和发展科技。作为一种没毛的猩猩,我们的确倒腾出了不少神奇的东西:电脑、药物、激光、微波炉、人造心脏,还有原子弹。我们甚至把人类送到了月亮上,然后又把他们带了回来。我们还创造了互联网,把信息交流的障碍也几乎给彻底消除了。很酷,对吧?
“但这也是麻烦的开始。我们的全球文明犹如庞然大物,需要巨大的能源来维持。我们通过燃烧化石来获得能量。但在你出生之前,人类就把化石能源耗去了大半,现在更是几乎告罄。我们把这叫作全球能源危机,它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这事儿可不小。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能量来使这个文明维持以前的运作,所以人类步入了倒退的阶段。
“除此之外,燃烧化石能源也带来了副作用,比如气温升高、环境破坏什么的。你看,极地冰川消融,海平面上升,气候越来越反常,动植物灭绝,还有无数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灾民。而为了剩下的那点资源,人类依然征战不休。
“最重要的是,孩子,这意味着生活将比以前更为艰难。那些好日子在你出生前就结束了。你诞生在黑暗的年代里,而且,未来的情况看起来只会更糟。人类文明正在倒退,有些人甚至说它在毁灭。
“你也许在想,自己未来会碰上些什么事。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你会死。我们都会死。就是这样。
“你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好吧,我不完全确定。不过证据显示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仅仅会死掉。你的大脑不再工作,然后你再也不能问任何烦人的问题啦。你听到的故事?去一个叫天堂的地方?没有痛苦和死亡,人可以永远过着快乐生活的地方?都是屁话。就像那些上帝故事一样。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天堂存在过。是我们把它编出来的,它不过是充满希望的幻想。
“你接下来的生活,都要在知道自己终有一死、而且会永远消失的状态中度过了。
“对不起。”
好吧,反思一下的话,也许告诉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他出生在混乱、痛苦、堕落的世界里并不是什么好事。我花了几年的时间逐渐揭开真相,都有种正在跳楼自尽的感觉,更别说有谁突然间被灌输所有的这些信息了。好在我还有《绿洲》,它让我保持理智。它是我的操场,我的学前班,我的世外桃源。
我童年最快乐的记忆与绿洲紧密相连。我妈休息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登录去玩游戏或者进行些虚拟冒险。不过一到晚上,她就得逼我退出游戏,因为我一直不想回到恶心透顶的现实世界。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事抱怨过我妈,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她也是命运和残酷环境的受害者,而且还属于对此感受最深的那代人。我对她的歉疚感大于其他的感情。她诞生的时候,这颗星球还算美好,此后却不断地滑向深渊。她永远陷在消沉之中,只有吸毒才能让她暂时亢奋起来。当然,这也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我八岁的时候,她在手背上打了一剂什么药,然后倒在了我们破烂的折叠沙发上,再也没有醒来。她离去的时候还在听一台旧mp3,那是我上一年修好了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那以后我就不得不搬到姨妈爱丽丝的房子里。爱丽丝不是什么慈善家或者合格的监护人,她留下我纯粹是为了得到政府每月额外的救济粮。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得自己觅食。通常这不是问题,因为在修理旧电脑和坏游戏主机方面,我很有天赋。我把那些旧机器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修好后再卖到典当铺或者拿来交易饭票。我的所得远超过邻居们的想象,填饱肚子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妈死后的一年半里,我一度沉浸在绝望和自怜当中。后来我不断提醒自己,凡事要往好的方向看,不管我是不是孤儿,我至少过得比非洲的大部分孩子要强。还有亚洲的,嗯,北美也是。我头顶上还有个天花板,肚子里也有食物可以消化,我甚至还有《绿洲》。生活并没有那么糟。但尽管这么自我安慰,巨大的孤独感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少。
我想,是哈利迪的彩蛋比赛拯救了我。我突然间发现了值得去追逐的梦想。在过去的五年里,这场比赛给了我明确的目标,它是值得完成的任务,是早上起床的理由。从我开始寻找彩蛋的那刻开始,未来便不再那样黯淡了。
第四集看到一半的时候,杂物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爱丽丝姨妈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身着睡袍、提着一篮脏衣服的鹰身女妖,还是营养不良的那种。她看起来比平时清醒些,这可不是好兆头,因为她亢奋的时候反倒更容易对付。
姨妈像往常那样斜瞥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往洗衣机里塞衣服,但突然,她的表情大变。她更仔细地看了看我。当她意识到我手持笔记本的时候,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我把本子飞快合上塞进背包,但我知道,太迟了。
“交出来,韦德,”她伸出了手,“我可以拿它去交我们的房租。”
“不,”我嚷道,向后退了退,“别这样,爱丽丝姨妈。我要用它上学。”
“你要懂得感恩!”她厉声说,“这儿的每一个人都要交房租,我已经受够了你这只吸血鬼!”
“你收走了我所有的饭票。那可比我的租金多得多了。”
“他妈的才不是呢!”她试着从我的手中抢走笔记本,但我不肯放手。所以她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迅速地加上键盘锁,同时格式化了硬盘。
爱丽丝姨妈很快和她的男友瑞克一道回来了,他还半睡半醒着。因为喜欢显摆那些黑道文身,瑞克从来不穿上衣。他一个字没说,只是威胁性地向我举起拳头。我把手提电脑交了出去。然后他和姨妈就离开了,一边还讨论着这台电脑能在当铺换回多少钱。
少了这台手提并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有两台备用的放在秘密基地里。不过它们的配置没有这台高,而且我还得把所有的东西从备用盘里拷过去。那得花上不少时间。不过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早该知道把值钱东西带到这儿来风险重重。
暗蓝色的晨光爬上了杂物间的窗户。我觉得今天早点儿去上学可能会比较好。
我尽可能又快又安静地穿起破灯芯绒裤子,换上松垮的运动衫,套进超大的外衣——它几乎能填满我的整个衣柜,然后背起背包,爬上洗衣机。戴好手套后,我拉下了外头还覆着冰的窗户。在清冷刺脸的晨风中,我注视着起伏不平的活动板房房顶,觉得它们犹如海洋上翻腾的波浪。
周围共计有二十二座活动板房,而姨妈家所在的这栋楼是最高的,比周围的大部分建筑都要高上一两层。活动板房没有真正的地基,它们就直接立在地面上,或者是架在原来的混凝土地基上,几年来,在脚手架的加固下,它们还在杂乱无章地加盖,慢慢向天空延伸。
我们住在波特兰林荫街,它像个又破又烂的旧锡盒,躺在四十号州际公路边上慢慢生锈。这里是俄克拉何马城正在腐烂的下城区西部,而整个城市里共计有五百多个叠楼乱糟糟地堆做一团,由回收来的铁管、横梁、钢桁支架和步行桥连接在一起。还有几台老式的起重机开到了叠楼群的外围,不断拓宽着这片垃圾场的占地面积。
我们屋子的最高层,或者叫“屋顶”的地方,覆盖了一层破旧的太阳电池板,为下面的住户提供着能源。还有一捆捆皱巴巴的软管蔓缠在每栋楼中,它们是供水和排污用的管道(一些外围的叠楼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阳光几乎照不到叠楼的底部(就是叫地面的地方),楼与楼之间黑暗狭窄的缝隙里满是废弃的汽车和卡车,它们的油箱里空无一物,前进后退的道路也早已被堵塞了。
邻居米勒先生曾告诉过我,我们居住的叠楼占据的地方,曾经是几十座整齐排列的别墅。但因为石油短缺和随之而来的能源危机,各个大城市里都拥入了无数从周围的郊区和农村来避难的居民,这导致了城市房屋的大量短缺。为了最大化地利用空间,某些人推出了这个天才的计划——按照米勒先生的说法,叫“垃圾大堆叠”——就是利用加固的脚手架,把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垃圾(你能看到楼层里面夹着各种房车、集装箱或者大众的迷你巴士)堆在一起供人居住。这个创意很快风靡起来,然后全国各地的住宅小区很快都进化成了这样的“叠楼”——一种由贫民窟和难民营组成的奇怪混合体。它们现在延伸到了各个大城市的郊外,住户多是像我父母这样离家的乡下人——为了得到工作、电力供应还有可靠的绿洲网络,他们纷离自己正在死去的小镇故乡,用他们最后的汽油(或者骑着他们的牲畜),拖家带口地迁徙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大城市。
我们这个区域的每一栋楼房都至少有十五层高。最近几年,很多这种叠楼都已经长到了二十层或者更高。这让人精神紧张。因为叠楼崩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如果支撑柱歪了方向,多米诺骨牌效应会令周围四五栋叠楼也跟着完蛋。
我们的活动板房地处叠楼北缘,就在一条破碎的高架桥旁边。从杂物间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可以看见电车在裂开的沥青地面上蠕动,将货物和工人送进城市。阴冷的天际,一线阳光正在爬上地平线。我有这样的习惯:无论何时看到太阳,都会提醒自己这只是一颗恒星而已。宇宙里有几万亿个这样的星体,太阳不过是它们之中渺小而不起眼的一个。这能让我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而这样的思考方式,也是拜八十年代一部名叫《宇宙》 的科普片所赐。
我尽可能安静地从窗口钻出,抓住窗户的下沿,爬下冰冷的外墙。活动房所在的金属平台比房体大一点点,边缘只有一足之地。我小心地向下探,终于站到了平台的边缘上,接着,我伸手关上窗户,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缠在腰间,向着平台的一角缓缓移动。那里的大型脚手架框架做成了梯子的样式,是我进出姨妈家常走的路线。如果我愿意,也可以走主楼梯,它沿着叠楼的边缘往下,不过楼梯的支架松松垮垮的,总是会撞到脚手架发出当当的响声,相当于在告诉别人,我来了。这很不好,在叠楼里,你最好不要被别人听到或看见,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这里总是聚集着一群群的黑帮或者走投无路的劫匪——他们可能会抢劫你,鸡奸你,最后还把你的器官卖进黑市。
攀爬金属框架总让我想起《大金刚》或者《汉堡时间》这样的老游戏。这想法几年前就有了,那时候我首次独立制作了一款雅达利2600的游戏(这是我猎手生涯的里程碑,其意义不亚于绝地武士制作出他第一把光剑)。我把那游戏命名为“叠楼”,你得穿过一个个活动房样式的垂直迷宫,收集废电脑、粮票,同时避开路上的瘾君子和恋童癖。这游戏可比现实有趣多了。
我在楼下三层的拖挂式房车外停了下来,那里住着吉尔摩女士。她是个可爱的老妇人,七十多岁,总是早睡早起。我望向窗户,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早餐。她也发现了我:“早上好,宝贝。”
“早上好,吉婆婆。”我说,“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她摇摇头,拉着绳子打开窗户,“外面都快结冰了!你干吗不进来吃个早餐?我还有几块酱烧烤肉,这些蛋粉也不赖,如果你放够了盐……”
“谢了,但今天早上我没时间,吉婆婆。我得到学校去。”
“好吧,那以后再来。”她吻了一下我,然后开始关窗,“爬下去的时候别伤了自己的脖子,蜘蛛侠。”
“嗯。再见,吉婆婆。”我挥了挥手继续行程。
吉尔摩女士是个超级热心肠。她甚至会让我在她的地方借宿,尽管那些闹腾的猫儿总是扰人清梦。吉婆婆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绿洲》的某个在线大教堂里,唱唱赞美诗,听听布道,要不就是去模拟的圣地进行参拜。我几次帮忙修好了她老旧的绿洲主机,作为回报,她会回答我那些数不清的、关于她曾经生活过的八十年代的问题。她知道那个年代每一件最琐碎的小事——都是你在电影和书上看不到的细节。她还总为我祈祷,希望我的灵魂能得到救赎。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觉得宗教不过是堆垃圾。因为正是这种美好的幻想给了她希望和生存的动力——就像这场比赛对我的意义一样。用年鉴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住在玻璃房子里人都应该闭上臭嘴。
离地面咫尺之遥时,我从脚手架上跳下,橡胶靴扎进了脏水和结冰的泥巴里。阳光尚未惠及此处,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向东走去,打开的手电照亮了前面的路。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提醒自己的目光不能遗漏任何商店垃圾桶、破旧引擎,或是叠楼间缝隙里的废品。
现在时间尚早,我的行踪应该不会被别人发现。比我起得更早的人当然也有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找到了工作的住户,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在城市周围的大工厂当钟点工。这些人这会儿应该都聚在公路旁的车站里,毕竟通勤车一天只跑几趟。
走了差不多一里地,我来到一座奇特的山前。为了空出更多的地方用以建楼,几十年前,人们把这个城区的所有废车都尽可能地堆到了这里。很多车堆的高度甚至能赶上叠楼了。
我走向山边,迅速地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监视或是跟踪,然后便穿过两辆废车的缝隙。我躲闪着,攀爬着,侧行着进入这座摇晃的钢铁之山,最后来到一辆货车前。相比其他地方,这里显得比较开阔。这辆货车只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其余的部分都被堆在上面的车盖住了。两辆重型卡车像横梁般歪歪扭扭地横在货车车顶,不过承重的是边上的其他车辆或者车堆,因此货车并没有被它们压扁。
我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把钥匙。很走运,发现这辆货车时,它的钥匙还挂在车门上。很多车在被遗弃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损坏,只是它们的主人支付不起燃料费继续使用罢了。
我把手电塞回口袋,打开了货车的右门。变形的车门仅能打开一尺半,刚好容我挤进身去。进入车厢后,我重新关门上锁。车厢内没有窗户,所以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了一秒钟,才触到了接到头顶的电源开关。摁下它后,老台灯昏暗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周围有限的区域。
一辆几乎没法辨出原形的绿轿车压住了挡风玻璃,不过并没有伤到驾驶室。货车内部的其他部分更是完好无损。有人移走了车里所有的座位(可能拿去当家具用了),留下了一个大概四尺高、九尺长的小“房间”。
这就是我的密室。
四年前,在一次寻找废弃电脑零件的行动中,我摸索到了这儿。第一次打开车门望进黑暗的车厢时,我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隐私。这是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在这里,我不用担心遭到姨妈和她垃圾男友的威胁与辱骂。我可以把东西放在这里而不用担心被别人偷走。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这里安全地进入《绿洲》。
这是我的避难所,我的蝙蝠洞,我的孤独堡垒 。我在这里学习、作业、阅读、观影,当然,还有游戏。这也是我思考和寻找哈利迪彩蛋的地方。
为了防止声音外泄,我在整个车内都铺上了碎地毯和曾用来装鸡蛋的泡沫塑料。几个笔记本的破包装箱被丢在角落里,边上是接在一起的旧汽车电瓶和动感单车 ,那是我弄出来的简易充电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把折叠草地椅。
我扔下背包,抖落外套,然后踩动单车脚踏板。给电池充电通常是我锻炼身体的唯一方式。我不停地踩着踏板,直到液晶屏显示电池已满,才倒在椅子上打开了小小的电热器开关。脱下手套后,我在电热器散发着橙光的灯丝前搓了搓手。可惜这玩意儿不能开太久,否则会耗光所有的电。
我打开自己小小的食物贮藏室——那是一个用来防鼠的铁盒,把取出的奶粉倒在碗里,用水冲开,然后加入了一把麦片。一番狼吞虎咽后,我走到货车仪表盘前,取出暗藏的旧塑料午餐盒。印着星际迷航标志的盒盖之下,就是学校统一派发的绿洲主机、触觉手套和面罩。对我而言,它们可都是无价之宝,绝不能冒险带去姨妈家。
戴上弹性触觉手套后,我活动了一下手指以确定手套没有问题,然后便拿起了绿洲主机。它是个扁平的黑色三角形,大概有简装书那么大,上面有一根天线。当然啦,因为它现在被埋在一座钢铁大山之下,所以信号可想而知。好在我早已改装过一条天线,将它放在了车山的最顶端。天线的电缆向下延伸进货车车顶的一个小洞中,我把它连到了主机的接口上,然后阖上面罩。它像泳镜一样舒服地贴在我的眼睛上,挡住了外界的光线。小型耳机从面罩的两侧展开,自动伸进我的耳朵里。面罩内侧还有两个立体声话筒,可以录下我讲的每一句话。
我开机登录游戏。只见面罩发出一阵浅浅的红光,扫过视网膜。我清了清喉咙,小声而清晰地念出登录密码:“你已经被星盟征召前往前线对抗斯克和高丹的舰队。”
密码正确,声音验证,游戏成功登录。
接着一段文字出现,附在视野正中央:
账号验证成功。
欢迎来到绿洲,帕西法尔!
登录时间:
07:53:21ost(oasissystemtime)-2.10.2045
这段文字渐渐隐去,被另一段文字替代。它们只有六个字,是詹姆斯·哈利迪在他设计初版《绿洲》时亲自在登录程序里设置的,它们是对异世界的先行者——他小时候那些街机游戏设计师的致敬。这五个字是在《绿洲》用户离开现实进入虚拟世界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玩家1号就绪
0002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获得实体,周围也逐渐清晰。这里是高校二楼的储物间,我昨夜下线的地方。
我的目光扫过大厅,目力所及之处看起来差不多(但不完全)都是真实的。《绿洲》的一切事物都有完美的三维建模。除非你停下来全神贯注地仔细观察四周,否则很容易忘记眼前的一切其实只是电脑数据。这还是学校版主机的效果。听说如果能购得新版的顶级高端主机,那《绿洲》与现实之间的区别就几乎能被彻底消弭了。
我摸了下自己的柜子,随着清脆的金属咔嗒声,它弹开了。里面的摆设不多,只有几样:莉亚公主 手持光枪的图片,《巨蟒与圣杯》 的海报,詹姆斯·哈利迪的《时代》杂志封面照。柜顶还有几本教科书,轻触一下后,它们消失于无形,转移到了我的物品栏中。
除了课本,我的角色只拥有几样别的东西:火炬、铁剑、青铜小盾和皮甲。都不是什么魔法装备,质量很差,不过这已经是我能穿的最好的玩意儿了。《绿洲》里的东西和现实中一样昂贵(有时还更甚),也不能用粮票来换。这个世界唯一的货币就是绿洲点,在黑暗的时代,它成了世上最稳定的通货之一,甚至比美元、英镑、欧元、日元更靠谱。
柜子最上头是面小镜子,靠近它我就能看见自己在虚拟世界中的形象。建立人物时我给角色设定的相貌和我本人类似,不过鼻子要稍小一点,个头也比较高挑;身形更苗条的同时,肌肉也更发达。我还抹去了身上孩子气的痕迹。不过抛开这些小细节,他和我看起来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学校对代码做了限制,每个学生都必须是人类,性别年龄也要与本人相符。这儿不允许出现双头恶魔或者类似的东西。
你可以给自己的角色起任何名字,只要不重复就行。这就是说,你没法选别人已经采用了的叫法。你的角色名同时也会是邮箱地址和聊天账号,所以大家都尽量想要取那种酷得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角色名。名人们通常会花天价来购买他们想要却已被人注册的名字。
在创建账号时,我给自己的角色起名叫巨人韦德。那之后,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改一次角色姓名,通常那些名字都稀奇古怪。但从五年前哈利迪彩蛋出现,我决心成为猎手的那刻起,角色名就再也没改换过。我的人物就叫帕西法尔,和亚瑟王传说中寻找圣杯的骑士一样。当然,这个出名人物更普遍的叫法是帕西瓦尔或者帕西瓦,只是它们早被别人占用了,再说我也喜欢帕西法尔这叫法,挺好听的不是嘛。
人们极少在网上用真名。在虚拟世界里,除非你坦诚相告,否则没人知道你是条狗。绿洲文化的普及正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你的真名、指纹、视网膜形状都被存储在数据中心,由社交模拟系统(gss)保护着这些信息的安全。甚至gss自己的员工都无法看到用户的真实资料。在哈利迪还掌控着公司的时候,连最高法院都无从过问gss的数据。
刚进入绿洲公共学校系统的时候,我被要求留下真实姓名、角色名、邮箱地址,还有社保号码。这些信息存储在我的学生档案里,只有校长才可以审阅。没有其他老师或者学生知道我是谁,干过什么。
学生在学校里也不用角色名,免得老师开口闭口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滑头皮条客,请专心听课!”或者:“大王六十九,你可以起来念一下你的读后感吗?”学生们必须用真名,后面再加上数字以示区别。我刚进学校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两个叫韦德的人,所以我的学生名就是韦德三。在校园里逛的时候,角色头上显示的也是这个名字。
铃声响起,一个图标在视野的角落微微闪光,提醒我第一堂课四十分钟后开始。我用一系列轻微的手部动作来控制行动,操控自己的角色走下大厅。当然,如果腾不出手的话,我还可以通过声音来控制移动。
我向世界史教室的方向走去,对路上熟悉的面孔或挥手或微笑。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这让人多少有点怀念这个地方。因为没钱上大学,甚至绿洲的虚拟大学也上不起,我不是很想离开学校。而我的学分也不足以拿到大学奖学金。现在,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毕业后当个全职猎手去找到那颗彩蛋。这也是我逃离叠楼的唯一方法,除非我愿意和一家大公司签下长达五年的契约工合同,不过那和当奴隶似乎没什么差别。
就在我继续走下大厅时,其他学生也逐渐在他们的柜子前开始实体化,就像凭空浮现的幽灵。大家聊天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很快我就听到有人在朝这里叫喊。
“嘿,嘿!是韦德三啊!”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叫道。是托德十三,代数课上认识的一个家伙,他正和几个朋友站在一起。“漂亮的衣服,帅爆了,”他说,“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穿着黑体恤,外加深蓝色牛仔裤,这是你创建账户时就可以选择的几套免费装束之一。而托德十三,和他的暴发户朋友一样,穿着一身昂贵的套装,大概是在哪家线下商店买的。
“你妈妈买给我的,”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下次你回家喝奶的时候,请转达我的谢意。”这很幼稚,我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在虚拟世界,这都是一间中学——所以话语越是尖锐,效果就越好。
我的话让他周围的几个朋友笑出了声。托德十三的脸一下变得绯红——这意味着他没有关掉表情传感器,让自己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反映到了角色身上。他张口还击,不过那时我已经屏蔽了他的声音,所以我只是看到他口型正在大动。我淡然处之,继续往课室走去。
屏蔽声音是上学最爽的功能之一,而且我几乎每天都在用。更爽的是对方可以看到你屏蔽了他们,却只能干瞪眼。学校代码锁死了相应的权限,这里无法进行任何pk。整个卢德斯 星都是玩家之间不能相互攻击的非pvp区。所以在学校里,唯一的武器就是语言,而我在这项技艺上早已炉火纯青。
我在现实世界里只上到了六年级。那回忆可谈不上美好。我是个害羞呆笨的孩子,自尊心不强也缺乏社交能力——这是在《绿洲》里度过童年的副作用。在网上我可以和别人交流,加好友。但在现实世界里,和其他人——尤其是同龄的孩子——交谈使我非常紧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而鼓起勇气开口时,又总是词不达意。
外貌也是一个问题。从记事以来,我就是个胖子。虽说政府救济粮的高糖分和多淀粉是罪魁祸首,但我自身的原因也不小:因为沉溺于《绿洲》,我缺乏运动。更糟的是我的衣服,它们不是购自二手店,就是取自旧衣捐赠处——穿着它们上学就跟头上画了只大乌龟一样招人嘲讽。
纵然如此,我依然巴望着谁来做我朋友。年复一年,我都像t-1000 那样守望着食堂,希望能找到合适的目标。不过,即使是别的独行侠也认为我太过怪异,不愿和我讲话。至于女孩嘛……跟她们交流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们就像什么美丽而可怕的外星物种,我只要一靠近,她们就会激动得浑身发颤,然后张口结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对我来讲,去学校的每一天都充满了荒谬的孤独感。好不容易熬到六年级,我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否在毕业前保持正常的神智,天啊,那可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呐 。
好在一切终于有了转机。那天,校长宣布说每个平均分及格的学生都可以申请转学到新建的绿洲学校。至于原先政府办的公共学校,因为几十年来资金短缺、人满为患,情况已经糟到了连脑残和智障都不愿去的地步。我几乎是立马冲到学校办公室提交了转学申请。然后,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就转学到了第1873号绿洲公共学校。
转学之前,我的角色还从没离开过因西比奥,那颗位于绿洲中心的行星,也就是我们讲的“新手村”。在因西比奥,你除了和别人聊天外,就只能去逛逛那间散布各地、全球同步的商店。如果玩家想去别的更有趣的地方,就得付上一笔传送费,可惜我只是个穷逼。所以我一直在因西比奥游荡。要不是学校寄来的邮件里附上了传送到卢德斯的传送费,我估计会困在那里一辈子。
卢德斯是专门的教学星球,上面的千余所学校遍布整个星球表面。学校与学校之间几乎毫无二致,因为它们只是同串模型代码的多次复制罢了。不过因为教学楼只是程序而已,所以它们的形态不受资金和物理规律的限制。每一间学校都是恢弘的圣堂,有着色彩鲜艳的大理石走廊,宽敞的教室,储存着所有(学校批准的)书籍的虚拟图书馆,甚至还包括一个零重力体育馆。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步入了天堂。总算不用再在上学路上躲避恋童癖和瘾君子了,我可以直接走到秘密基地然后待上一整天。再说,《绿洲》里没人会笑我胖,笑我长粉刺,笑我每周都穿着同样的破烂衣服。这里的坏人不能向我扔纸团,放学后我也不用担心会在单车旁边遭到殴打。总之,没人能碰我,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我走进世界史教室。已经有几个学生坐在了课桌前,他们面无表情,双眼紧闭,正处于“离开”状态。“离开”意味着玩家正在打电话,浏览网页,或者进了聊天室。在绿洲里和离开的人讲话是毫无意义的,你基本上得不到反馈——除了叫你滚开的自动回复。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也点击了视野边缘的“离开”,然后拉出巨大的网页窗口。虽然角色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能看见周围的东西。至于打开的网页,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没人可以在我背后偷窥(除非他们有我给的权限)。
我把主页设成了“母巢”,最知名的猎手论坛。母巢的界面设计很硬派,登录系统看起来像是早期拨号上网的界面,登入时还能听到调制解调器特有的嘀嘟声。酷毙了。我花几分钟浏览了一下新闻,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事件和流言。作为潜水党,虽然每天都来看,但我基本不发言。这天早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又是些猎手公会之间的争斗,关于年鉴上几个段落无休止的争论,还有高级用户炫耀他们新得到的魔法装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由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猎手这种亚文化日趋被架空,被满篇屁话和废话所取代。这很糟糕,真的很糟。
我最喜欢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嘲笑“第六人”的,“第六人”是猎手们给ioi(创新网络公司)的员工们起的名字。ioi是一家全球通信集团,全世界最大的网络服务供应商。它的主要服务涵盖提供绿洲网络和销售《绿洲》里的商品。因为有利可图,ioi好几次都想收购gss,不过至今没有成功。所以现在他们转移了目标,试图通过达成哈利迪遗嘱的要求来得到gss。
ioi成立了一个叫“蛋卵研究部”的新部门(蛋卵研究本来专指专门研究动物蛋卵的学科,不过近年来它有了第二重意思:即用“科学”的分析方法寻找哈利迪彩蛋)。ioi的新部门只有一个目的:赢得哈利迪比赛并获得他的财产,他的公司,还有他的《绿洲》。
跟大部分猎手一样,我很怕绿洲落入ioi手里。这家公司的一系列举动使其野心昭然若揭。哈利迪还活着的时候,ioi就想“帮助”他:他们会开始按月收取费用,他们会在每个地点都设下广告,让用户投诉和自由言论都成为过去式。哈利迪活着的时候,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如果ioi真的成功了,那绿洲就不会再是我童年的那个乌托邦了。它会变成反乌托邦的世界,一个拜金主义盛行的主题公园。
ioi要求他们的猎手,也叫“蛋卵研究者”,用员工编号来做《绿洲》角色名。这些数字长达六位而且都以六开头,所以大家都叫他们“第六人”。大部分猎手还叫他们“跪舔”(因为实在是太恶心了)。
要成为“第六人”,你得先签一份规定的合同,其中最重要的条款就是,如果你找到了哈利迪彩蛋,它将会成为公司老板的私人财产。合同的其他部分包括半月制的薪水、食物、住宿、医保以及一份退休计划。公司还会给你的角色配上高级的护甲、坐骑、武器,并且报销你所有的传送费。加入“第六人”很像是加入了军队。
“第六人”并不难辨认,因为他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所有“第六人”都被要求使用同样体格的男性人类角色(不管操作者是男是女),还有同样的黑色短发和系统默认的五官。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海军蓝制服。区分他们的唯一途径就是他们右胸上的六位员工编号。
和大部分猎手一样,我对“第六人”的存在感到恶心。通过雇佣一支猎手大军,ioi改变了这场比赛的性质。当然,你可以说那些加入猎手公会的人也在干着同样的勾当,细数的话,现在拥有上千成员的公会已多得数以百计。他们也分工协作,每个公会的核心条例都差不多:只要一名成员找到了彩蛋,那么公会的其他成员也有权分享成果。但是像我这样的自由猎手并不介意猎手公会的存在,他们依然算作是同行不像“第六人”,后者的任务是将绿洲交给邪恶的主子。
我这一代人的生活和《绿洲》休戚相关。对于我们而言,《绿洲》不仅是游戏或者娱乐的平台,它也是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世界如此丑陋,而《绿洲》提供了荫庇。那些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很难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被ioi的想法吓到。在我辈眼中,这简直就像从我们头顶拿走太阳,或者在我们抬头仰望星空时都要讹诈上一笔。
“第六人”是所有猎手的公敌,嘲笑“第六人”是我们在论坛和聊天室里的最佳消遣。很多高级猎手都会尽力去杀死那些他们碰到的“第六人”,还有几个网站专职追踪“第六人”的行踪,更有些猎手公会把主要时间用在猎杀“第六人”而不是寻找彩蛋上。几个大公会甚至设立了年度“八十六跪舔”比赛,以此奖励猎杀“第六人”最多的公会。
在看过几篇其他猎手的文章后,我点开了收藏夹里最喜欢的博客网站:装逼者之信,站主是个女猎手,名叫阿尔忒密丝 。大概在三年前我就成了她的忠实读者。她会写一些很牛逼的文章,内容多与搜索行动有关,称之为“狂野麦高芬 ”。她的文字诙谐而智慧,充满了各种巧妙的自嘲,这些内容总是会附上几段节选的年鉴内容(通常非常搞笑),她还喜欢列出最近研究的书、电影、电视,还有音乐的链接。就算这些东西实际上和彩蛋无关,看看它们也能让人放松心情。
我大概还没提过自己对阿尔忒密丝的爱慕之情。她偶尔会上传自己的角色截图,而我有时(实际上总是)把它们存在硬盘里。她的角色有一张漂亮的脸。在《绿洲》里,你经常能看见貌美如花的人物。但阿尔忒密丝看起来和真人别无二致,我怀疑她是用面部扫描工具创建的角色。榛子色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圆领骨,尖下巴,和傻傻的笑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诱人遐想。
阿尔忒密丝的身材也与众不同。《绿洲》里的女性身材基本上只有两种:不是苗条纤细,就是无比火辣(这在绿洲里看起来比现实中更不自然)。而阿尔忒密丝并不高,还带着点婴儿肥,有种从鲁本斯 画作里走出来的感觉。
这份单相思很傻很天真。说真的,关于她,我还知道点啥呢?当然,她从没透露过自己的真名。年龄和工作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她现实中的长相和年纪,她可能十五,也可能五十,很多猎手甚至认为她不是女的。可能是自我麻痹,我从没有怀疑过她的性别。天啊,一个妙龄少女其实是抠脚大汉,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开始看“装逼者之信”的那会儿,它已经成了网上最热门的博客之一。阿尔忒密丝也可谓闻名遐迩,至少在猎手圈子里如此。好在她没有因此而自命不凡,文章读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让人击节叫好。在最新的博客《约翰·休斯 的蓝调》里,她对自己的最爱,约翰·休斯的青年电影做了深度分析。她将它们分成了两个三部曲:“电波女之梦”三部曲(《十六支蜡烛》《粉红佳人》《妙不可言》)和“青春男幻想”三部曲(《早餐俱乐部》《摩登保姆》《春天不是读书天》)。
刚刚读完这篇文章,聊天窗口突然弹出。是我最好的朋友,埃奇(好吧,真相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如果不算吉尔摩女士的话)。
埃奇:早上好啊,伙计。
帕西法尔:好啊,老兄。
埃奇:干吗呢?
帕西法尔:看看网页,你呢?
埃奇:傻逼玩意儿,还不到上课时间呢,去地下室玩玩儿吧。
帕西法尔:好极了!马上来。
关掉聊天窗口后我看了看时间,离上课还有半小时。于是,我点击屏幕边缘一个小门模样的图标,然后在好友名单里选择了埃奇。
电影《星球大战》的女主角。
1975年的电影,也是唯一进入imdb排名前50的无厘头喜剧电影。
卢德斯的写法是“ludus”。
《终结者2》中天网派来刺杀人类救世主约翰·康纳的机器人。
美国的中小学教育共计十二年。
阿尔忒弥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月神和狩猎女神,而阿尔忒密丝写法略有不同。
电影术语,指用来推动情节发展的人或物,典型形象就是被众人争夺的小物件。
彼得·保罗·鲁本斯(1577–1640):德国画家,巴洛克美术风格的代表人物之一。其画中的女子多显富态。
约翰·休斯(1950–2009),美国著名导演、编剧和制片人,擅长拍摄青春片,下文所提及的六部片子是其代表作。
0003
因为是白名单上的一员,所以我顺利地登录了聊天室。教室被缩小成窗口,滑到了屏幕的右下方,这让人依然可以观察到外面的世界。视野内的其他东西都属于埃奇的聊天室。我出现在楼梯顶端的门前。这扇门并不通向哪里,它只是一张贴图,不能打开。这间聊天室并不直属绿洲,而是独立的模拟进程——是的,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世界。我的角色实际上并不在聊天室里,他只是“出现”在了那里。“韦德三”或者“帕西法尔”现在依然身处世界史课室,看起来在闭目养神呢。从这个角度来说,进入聊天室有点儿像用了分身术。
埃奇给他的聊天室起名叫“地下室”,这房间被设计成了八十年代的风格。老电影和漫画的海报贴满木墙。房间中央放着美国无线电公司的电视、贝德曼录像机 、光碟播放机和几台始祖级别的游戏机。书架摆在后墙那里,上面满是角色扮演游戏刊物和陈旧的《龙》 杂志。
弄这么大个聊天室可不便宜,不过埃奇付得起钱。作为绿洲最牛逼的战士之一,无论是死亡竞技场还是夺旗竞技场,他的表现都让对手谈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靠直播pvp竞技,他捞了不少,甚至阿尔忒密丝也不及他的名号响亮。
这几年,地下室成了猎手的高级会所。埃奇只把进入权限给那些他认可的人,所以被邀请到地下室是种巨大的荣誉,对我这样一个等级只有三级的小人物而言,这份殊荣更是难能可贵。
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看到其他几群猎手正在闲逛,他们的模样各不相同:有人类、半机器人、恶魔、黑暗精灵、火神星(瓦肯)人,还有几个血族。他们大都挤在墙边的旧式街机那里;其他的则站在老旧的点唱机(现在播放的是杜兰杜兰的《野孩子》 )旁边,翻看着埃奇的架子上堆积如山的录音带。房间里有三张长凳,它们呈u形摆在电视前面,埃奇就躺在其中一张上。这个战神看起来是个白人男性,高个,宽肩,黑发,棕眼。我有次问过他在现实中是不是也长成这样,他开玩笑似的回答:“是啊。不过真人更帅些。”
走过去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咧嘴展露那出名的、柴郡猫似的怪笑气 。“z!最近可好,伙计?”他伸出右手拍了拍我,然后指引我坐到对面的凳子上。埃奇在认识之初就叫我“z”。他喜欢用单个字母称呼人,连自称也用“h”。
“怎么了,汉普丁?”我问。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我总是叫他某个以h开头的名字,比如哈利、哈伯、亨利或者霍根。因为他曾告诉过我,他的真名就是“h”打头的。埃奇也是卢德斯上的学生,就读于第一一七二中学,刚好在我们学校对面。
我们结识于差不多三年前。那天周末,在某个猎手聊天室里瞎逛的时候,我碰到了他。我们几乎立马就混熟了。这当然是因为相同的爱好:我们都关心哈利迪和他的彩蛋。只聊了几分钟,我就发现埃奇是个厉害角色。他是顶级的猎手,逻辑分析能力出众,知识面广博。在关于八十年代的知识方面,他所掌握的不只有人云亦云的老东西,还有好些冷僻到几乎无人知晓的细节。他是个真正的哈利迪研究者,很明显,他在我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特质,所以他不但加了我好友,还给了我登录地下室的权限。可以说,从那以后我就有了最亲密的朋友。
几年来,我们发展成了一种友好的竞争关系。埃奇和我都相信自己会头一个登上积分板榜首,所以彼此之间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暗暗较劲。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们会一道做研究。比方说在这间聊天室里,我和他就一起看了数不清的八十年代的烂电影和破剧集。当然了,我们还一起玩游戏。埃奇是我所知的最强全能玩家,在那些经典的双人游戏上——比如《魂斗罗》《战斧》《双截龙》《霹雳神兵》《大混战》,还有《怒》——他几乎能与我相媲美。当然总的来看还是我略胜一筹,因为我在第一人称射击游戏里总能把他虐得灰头土脸。
我不知道埃奇在现实中混得怎样,不过我觉得并不太好。和我一样,他也喜欢每分每秒都待在《绿洲》里。他说过好几次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而我们在线下连彼此的面都没有见过。我猜他和我一样孤独。
“你昨晚走后都干吗了?”他递给我手柄。我们昨晚在地下室玩了一会儿,看了几部日本怪兽电影。
“没干吗。”我回答,“回家用模拟器玩了两盘街机。”
“浪费时间。”
“对,不过我喜欢那样,很爽。”我没有问他昨晚干了什么,他也没说。他可能去了吉盖克斯,或者别的什么恐怖之地,靠完成几个任务获得了些升级经验。埃奇能去外面的世界,不过他从没嘲笑过我连传送费都支付不起。他也不会主动借钱给我,因为对我而言那等于羞辱。这是猎手间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对方是自由猎手,那就意味着他不想要别人的帮助,无论是那人是谁。想寻求协作的猎手会加入公会,而埃奇和我都觉得公会不过是跟屁虫和半吊子的聚集地,我们发过誓要坚持做自由猎手。埃奇偶尔也会和我讨论那颗彩蛋,不过总是谨言慎行,尽量不谈到具体细节。毕竟隔墙有耳呐。
我们玩起了《创:死亡螺旋》 。在连着三次被我灭掉后,埃奇沮丧地丢下手柄,从地板上拿起了一本《星志》 ,我认出封面上的鲁特格尔·哈尔 ,还有《鹰狼传奇》 的海报背景。
“《星志》?”我朝那本杂志扬了扬下巴。
“嗯。我从母巢一期不落地下载了这些杂志。这本介绍了《伊渥克族:恩多之战》 。”
“1985年的傻逼电视剧,”我回忆着相关的信息,怎么说我也是个星球大战粉,“毫无下限,星战史上的最低点。”
“嘿,话不能这么说啊,好歹里头还有两个挺牛的桥段。”
“省省吧,”我摇摇头,“它比前一部‘蛋疼的商人’还烂,哦对了,那玩意儿的正式片名叫什么来着?《伊渥克族:勇敢行商》?”
埃奇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看他的书。他不想争辩。我扫了一眼书封,“嘿,你看完了借我?”
他笑了起来,“哦?你要看这讲《鹰狼传奇》的文章?”
“也许吧。”
“呀,你就这么喜欢看垃圾?”
“滚犊子,埃奇。”
“你看这傻逼玩意儿到底几次了?光和我在一起就两次了吧。”真是恶趣味。他知道我曾经把《鹰狼传奇》翻来覆去地看了二十多遍。
“傻子,让你看是为了你好。”我又插进一张游戏盘,开始玩起了《天崩地裂》 。“走着瞧,总有一天你会为此感激我的。《鹰狼传奇》可是极品。”
“极品”是猎手术语,专门用来形容哈利迪喜欢的电影、书籍、游戏和歌曲。
“这笑话真冷。”埃奇说。
“我没开玩笑,发自真心。”
他放低杂志,向前倾了倾身,“哈利迪绝对不喜欢《鹰狼传奇》。”
“证据呢?”我问。
“因为他是有品位的男人。”
“那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他在光碟机和录像机里留着《鹰狼传奇》的理由啊。”《安诺拉年鉴》列出了哈利迪收集的所有电影。我们的脑海里都有这份清单。
“他可是个富翁!他有上百万部电影,大部分都没看过!他还有《天降神兵》和《国王与怪兽》呢,那俩玩意儿他会去看吗?很明显他不把它们当回事的,傻帽。”
“聪明人呦,你的话可站不住脚。”我回答,“怎么说《鹰狼传奇》也是八十年代的经典。”
“你那才是扯淡吧!哪里经典了?那些剑一看就知道是锡纸包的。合成的音效更是狗屎。艾伦·帕森斯都弄出了些什么垃圾啊!一边爬去吧!《远方》是垃圾,《高地人2》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嘿!”我装出要拿手柄砸他脸的架势,“少血口喷人!光《鹰狼传奇》的演员阵容已经属炸天了!罗伊·巴蒂!福瑞斯·比勒!还有在《战争游戏》 里演法尔肯教授的那个家伙!我想起他的名字了!约翰·伍德!这是他和马修·布罗德里克的第二次合作!”
“每个人的职业生涯都有低潮,只是他们刚好凑一块了。”他满脸贱笑。一谈到老电影,我们就会喋喋不休。这引起了房间里其他猎手的注意,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了我们周围。这些人喜欢听我们争论,我们的对话向来很欢乐。
“你个榆木脑袋!”我叫道,“《鹰狼传奇》的导演是他妈的理查德·唐纳!他还拍了《七宝奇谋》和《超人》!你说他垃圾?”
“就算是斯皮尔伯格导演的我也不关心。那超恶心的剑与魔法场面,特效做得比它还烂的类型电影我只能想到……他妈的《游侠传奇》 。我认为喜欢《鹰狼传奇》的人大概会让农业部去颁发奥斯卡奖。”
笑声从周围传来,我感觉有点不爽了。我是《游侠传奇》的铁杆粉丝,埃奇知道这点的。
“噢,所以我是个傻子?那你就是伊渥克的脑残粉!”我从他手里夺过《星志》,然后啪的一声甩到了墙壁上,那里贴着一张《绝地武士的复仇》的海报,“我猜你觉得自己对伊渥克的了解可以帮你找到彩蛋?”
“别再提恩多人了,老兄,”他举起一根食指,“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要你好看。我发誓。”当然啦,这威胁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所以我准备再扯远点。也许多跟他聊聊“恩多人”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就在这时,有人出现在了楼梯上。i-洛克,一个垃圾。我冷哼了一声。i-洛克和埃奇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有时候还一起上课。我不知道埃奇为什么允许他进入地下室。i-洛克自称出色的猎手,这纯粹是吹嘘。尽管他在环游绿洲、做任务还有练级上花了很多时间,其实什么都不懂。他还总是挥舞着一支雪橇那么大的等离子步枪,甚至在聊天室这样根本没法pk的地方也一样。这家伙完全没有礼貌的概念。
“你们这些家伙又在为《星球大战》吵架了吗?”他说着走下楼梯,推开我们周围的人群,“又是你这坨狗屎,哟。”
我转向埃奇,“你不觉得是时候清理下白名单了吗?”然后,我重启游戏机开始了一款单人游戏。
“闭嘴,鸡巴玩意儿!”i-洛克非常喜欢这么叫我,“谁都知道老子是个厉害角色!对吧,埃奇?”
“不对,”埃奇的眼珠滴溜一转,“应该这么说:你的厉害程度快赶上我奶奶了。哦对了,她已经过世了。”
“操你大爷,埃奇!”
“哇,i-洛克,”我说道,“你总能提高我们谈话的水平。这里因为你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啊。”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穷逼玩意儿。”i-洛克说,“你不是应该在因西比奥靠乞讨过日子吗?”他向另一个手柄伸出手,不过我马上把它扔给了埃奇。
他怒视着我,“你个鸡巴玩意儿。”
“二货。”
“二货?就你个鸡巴玩意儿也配叫我二货?”他转身对着人群,“这个傻逼得骑马去灰鹰堡,这样才能杀地精赚几个铜币!而他还叫我二货!”
这引发了人群中的几声低笑,我面罩下的脸红了。一年之前,有一次我不小心搭i-洛克的马去外世界去打了些经验值。在把我放到灰鹰堡的一个低级任务区后,这个鸟人居然跟踪了我好一会儿。我杀了几个小时的地精,等着他们刷新,然后再杀,一遍又一遍。那时我还只有一级,只有这么一种安全的升级方法。那晚i-洛克给我的角色截了几张图并给它们命名为“帕西法尔·鸡巴,威武的地精屠杀者”,然后他把这些照片放上了母巢。他还经常找机会把这些图片贴子重新顶到论坛顶端。他一直不想让我好过。
“没错,二货,”我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你就是个白痴。十四级能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明你智商高到可以当猎手了吗?”
“说得好。”埃奇点头同意。我们碰了碰拳头,人群中传来了更多偷笑声,但现在是朝着i-洛克去的了。
i-洛克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二货。”他说,“瞧瞧这个,阳痿男们。”他笑着从物品栏里拿出个什么东西高高举起。一个还带着包装盒的雅达利2600游戏卡。他有意挡住了游戏的名字,不过我看到了包装上的图案:一对穿着古希腊式装束的年轻男女挥舞着手中的剑,身后是米诺陶斯和独眼巨人。“知道这是什么吗,高玩?”i-洛克挑衅道,“让爷爷给你点提示……这个游戏发行的时候里头包含了几个谜题,第一个解开它们的玩家可以赢得奖品。听着耳熟吗?”
傻逼i-洛克总觉得只有自己才能发现这些大路货,还特喜欢拿出来秀。没错,猎手们都喜欢在人前显摆,以证明自己比对方强得多,但i-洛克这样的,就真的只能呵呵了。
“你火星来的,对吗?”我说,“到现在才发现寻剑系列?”
i-洛克的脸像霜打的茄子。
“这是《寻剑:土元素界》,”我继续说道,“这个系列的开山之作。1982年发行。”我的笑意更浓了,“你知道这个系列的后三部作品叫什么吗?”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毫无疑问地,呆住了。像我说的那样,他就是个傻逼。
“有人知道吗?”我向周围的人提出这个问题。其他猎手相互对望,没人开口。
“《火元素界》《水元素界》,还有《风元素界》。”埃奇回答。
“对了!”我们再一次碰拳,“但是《风元素界》没有制作完,因为雅达利的经营出了问题,所以这场比赛在完成之前就被取消了。”
i-洛克安静地把游戏盒收回了物品栏里。
“你该加入‘跪舔’那帮人,i-洛克。”埃奇笑着说,“他们需要你丰富的知识。”
i-洛克气得发抖,“如果你们两个基佬早就知道寻剑比赛,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们讲过呢?”
“别傻了,i-洛克。”埃奇摇着头,“《寻剑:土元素界》是‘冒险’的非正式续集。这是常识。所有人都知道。”
i-洛克想要挽回点脸面,“好吧,如果你们俩都是这样的专家,那我问你们,谁是寻剑系列的设计师?”
“丹·希瑟和托德·弗雷。”我回答,“问点有难度的吧。”
“让我来,”埃奇插嘴,“雅达利给这场比赛的胜利者准备了什么奖品?”
“啊,”我应道,“好家伙。我想想……《土元素界》的奖品是真言护符,那可是镶钻的真金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得奖者为了支付大学学费,把它熔化后卖掉了。”
“说得真准啊。”埃奇鼓励道,“别拖时间,另两个呢?”
“我没拖时间。《火元素界》的奖品是光明圣杯,《水元素界》的奖品是生命王冠,不过它没有被派出去,因为比赛被取消了。《风元素界》的也是一样,它预设的奖品是贤者之石。”
埃奇咧嘴大笑,伸手跟我击掌两次,然后补充道:“按照当初的设想,这四个奖品的获得者会再争夺一个大奖,终极魔法之剑。”我点点头,“这些奖品都来自于《寻剑》的衍生漫画。顺便告诉你,在《安诺拉的邀请》最后那个藏宝室画面里,你也能找到那些漫画。”
人群开始鼓掌,i-洛克则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刚成为猎手那会儿,我就知道哈利迪明显是从《寻剑》中获得了灵感才想出的彩蛋比赛,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借鉴里面的谜题——反正为了预防万一,我已经掌握了那些谜题和它们的解谜思路。
“算你们牛,这样行了吧。”i-洛克说,“不过你们讨论的东西还真是无聊。”
“而你,”我回嘴道,“很明显需要换个行当。你根本就没有成为猎手的智商和热情。”
“没错,”埃奇说,“做点学问吧,i-洛克。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维基吗?免费的资料库,不用掏钱。”
i-洛克似乎失去了争论的兴趣,他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漫画书柜。“随便,”他回头道,“要不是我花了很多时间在线下睡觉的话,这些没用的狗屎玩意儿我肯定知道得比你俩都多。”
埃奇无视了他。“《寻剑》漫画里那对双胞胎叫什么名字?”他继续对我提问。
“塔拉和托尔。”
“操,z!不愧是你。”
“谢谢,埃奇。”
又一条提醒在屏幕边缘闪烁,告诉我上课前三分钟的预备铃刚刚已经打响。我知道埃奇和i-洛克也看到了同样的消息,因为所有学校的时刻表都是同一张。
“又要学习一整天喽。”埃奇说着站了起来。
“烦死了,”i-洛克说,“等会儿再见你们两个屌丝。”他朝我竖了竖中指,然后角色便从聊天室中隐去。其他的猎手也逐渐退出消失,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埃奇。
“说真的,埃奇,”我说,“你为什么允许那个白痴进来?”
“因为戏弄他很有趣,而他的无知也给我带来了希望。”
“什么?”
“如果其他猎手也像他那样大脑空白,z,相信我——那样我们很可能赢得这场比赛。”
我耸耸肩,“也就那么一说而已。”
“今晚放学还来吗?七点多?我有点事要做,不过那之后我会看几部老电影,太空歌剧一类的。”
“噢,好,”我回答,“算我一个。”
我们同时退出,这时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0004
帕西法尔睁开眼睛,世界史课室重新占据了视野。周围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同学,接着,我们的老师,阿万诺维奇先生,浮现在课室门口。老阿看起来是个微胖、秃顶的大学教授,笑容很有亲和力。他戴金边眼镜,穿粗花呢夹克,听他讲课就像是在读狄更斯的小说。他是个好老师,我喜欢他。
当然了,我不知道阿万诺维奇的真名实姓,甚至不知道“他”的性别究竟为何。就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也可能是个住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的因纽特女人,选择这副相貌不过是为了让学生更容易接受她的讲课。但在我看来,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发自真心,非常诚恳。
其他的老师也很棒。和现实中永远拉着马脸的教授不同,绿洲里的大部分老师看起来都热爱自己的工作,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花大量时间来照料学生或是维持纪律的缘故。绿洲会替他们做好这些:比如上课的时候,学生无法任意走动,老师们只要好好讲课就行了。
而且网上授课对学生也更具吸引力,教室就像传送门,老师不用离开校园,就可以带着学生们游历各地。
今早的世界史课上,阿万诺维奇就用一个独立的模拟进程,带领我们目睹了公元1922年埃及考古学家发掘图坦卡蒙法老墓葬的场景。(昨天,我们还在同样的地方见证了公元前1332年图坦卡蒙王朝的辉煌。)
第二节生物课,我们又穿行在人类的动脉血管之中,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就像在看老电影《神奇旅程》 。
而在艺术课上,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一顶无檐软帽,戴着它参观了卢浮宫;到了天文课,我们又登上了木星的每一颗卫星。我们站在木卫一遍布火山口的地表,听老师解释火山口的形成过程。讲课的时候,木星遮住了半个天空,大红斑就在老师左肩的位置上翻腾。后来她捏了捏手指,我们便到了欧罗巴,开始讨论冰层之下生物存在的可能性。
午饭是在学校的草坪上解决的,我望着虚拟的场景,打开面罩吃起了一条蛋白质棒。这总比看着秘密基地吃饭强得多。其实,高中生已经有了在闲暇时去往外世界的权限,但你也知道,我付不起那钱。
登录《绿洲》是免费的,但是在里面旅行则不然。传送到外世界再传送回来的费用对我而言难以承受。每当放学铃声响起,现实世界中有事的学生就会马上退出《绿洲》,其他人则会去外世界游荡。很多学生拥有自己的星际飞船。卢德斯的停机坪上满是飞碟、钛战机、旧式nasa太空梭、《太空堡垒卡拉狄加》中的毒蛇战斗机,还有其他科幻电影里的各色太空船。每天下午这些飞船都会塞满天空,飞向未知的虚拟宇宙。而这时我只能满怀羡慕嫉妒恨地仰视。那些没有船的学生会搭便车去最近的太空交通站,参加某个外世界的舞会,打打游戏竞技场,或是跑到摇滚音乐会去为某个明星摇旗呐喊。可是我呢?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卢德斯——整个绿洲最无聊的星球上。
这个以真实体感模拟系统为核心而建立的虚拟世界真是庞大得不可思议。
《绿洲》刚开始发行的时候,里面只有几百个星球可以探索,它们都是由gss程序员和艺术家所设计的。这些星球的环境各不相同,从剑与魔法的世界,到以赛博朋克为主题的超大行星级城市,再到满是辐射变异僵尸的下水道,无所不包。这些星球上的一切都被刻画到了极致。他们的建模后来也大量应用于新开发的地区。人工智能npc遍布所有的星球——这些系统控制的人物、野兽、怪物、外星人和机器人,和《绿洲》玩家们进行着充分的互动。
gss的大气磅礴更体现在他们对以往同类型作品的包容上,《无尽的任务》和《魔兽世界》 都复刻在了《绿洲》里,你可以选择登录诺拉斯或者艾泽拉斯。其他的虚拟世界也是一样,不单单有虚拟实境 和《黑客帝国》里的矩阵。你甚至能看到《萤火虫》 宇宙靠在《星球大战》宇宙的旁边,《星际迷航》的世界则和《星球大战》相去不远。还有中土世界、瓦肯星、波恩、阿拉吉斯、斯塔洛缪拉β星、环形世界,一个又一个晶壁系,一个又一个位面,一个又一个世界 。
为了区分和方便导航,《绿洲》将它们划割成了二十七个正方形的分区,每个分区里都有几百个不同的星球——或者位面,随你怎么称呼。(二十七块的三维地图放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某种魔方。和大部分猎手的看法一样,我认为这绝非巧合。)每一个分区都不多不少地正好长一百零乙公里,也就是十光时,所以如果你以光速前进(这是《绿洲》里飞船最快的速度),就刚好能在十小时内从分区的一端到达另一端。这种长途旅行可不便宜,只有极少数飞船能做到,而且你还得有足够的燃料。gss赚钱的方式之一,就是让人们用虚拟燃料来补给虚拟飞船。当然,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传送费。毕竟,传送是最快的方法,虽然也是最贵的。
在《绿洲》里来回穿梭不仅贵,还很危险。因为每个分区被分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空间,通常这些空间会同时包含好几个世界——有些只有几公里大,有些则辽阔无边。每个空间都有自己的规则。比方说,在某些空间能使用魔法,而在另一些地方就不行。科技也是如此,如果你的飞船误闯哪个禁止高科技的空间,曲速引擎就会在瞬间停止运转,然后就得花钱请个灰袍巫师用咒语把你踢到另一个科技空间去。
简而言之,双重空间同时允许魔法和科技,零空间则两个都不允许。安全区无法pk战斗,pvp版图内则人人自危。
所以在进入未知的新空间或者分区时,你得处处谨慎,留点心眼。
但我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我只能待在学校。
卢德斯就是个大学校,这里一个任务都接不着,更别说什么玩家pk了。这里只有上千个相同的校园,还有隔开它们的绿地、公园、河流、草地和树林。没有城堡、地下城、同温层堡垒,没有怪物、异形和外星人,没有钱,没有装备。
无数的理由让我觉得这里糟糕透顶。
完成任务和打怪是低级玩家刷经验的唯一方法。有了经验你才能升级,升级了你才能变强,同时获得新的能力。
但大多数《绿洲》用户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等级或者是游戏本身。《绿洲》只是他们用来娱乐、做生意、购物或者聊天的平台。这些用户从来不会进入任务区或者pvp区,对一级的角色而言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反正只要待在安全区,比如卢德斯,就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抢劫、绑架或者击杀。
我讨厌待在安全区。
如果我想找到哈利迪彩蛋,就一定得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进行冒险;而如果我没有能力和装备保护自己,那冒险就是空谈和扯淡。
过去五年里,我慢慢把自己升到了三级。这可不容易。我搭过别人的便车(通常是埃奇),当他们去某个我不会死掉的世界时,我会让他们把我放到新手区,然后花上通宵或者整个周末来杀杀兽人、地精或者别的干不掉我的垃圾怪。我每杀一只怪,就会涨一点经验,还能获得一些铜币或者银币。这些钱可以换成绿洲点,我就是用它们传送回卢德斯的,不过基本上等到我攒够回卢德斯的钱时,上课铃也该响了。有时候,这些怪还会掉点装备,我的剑、盾、盔甲就是这么来的。
但从上一年起,我就再没搭过埃奇的顺风车了。毕竟他现在已经三十多级,去的尽是些我根本无法踏足的世界。当然,他还是挺愿意捎上我,把我中途丢在哪个低级世界里的。但如果我打钱的速度不够快,就会卡在那儿无法回校。打怪可不是什么迟到的好理由,我现在已经有了一堆无故缺课的记录,再来上几次的话,估计会被勒令退学。这事要真的发生了,政府就会收回我的绿洲主机和面罩。更糟的是,我得回现实中的那个学校读完最后一年。想象一下那画面都让人崩溃。
因此,这些日子我没出过卢德斯。我停留在这里,停留在三的等级数上。只有三级这事儿可不光彩,别的猎手都至少有个十级,低端玩家被瞧不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尽管我从第一天起就成为了猎手,但大多数人还是把我当傻子看待。我讨厌这样。
为了赚取传送费,我想找份课后兼职。我申请了一堆技工和编程的工作,不过基本没啥希望。有好几百万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在和我抢名额呢。大衰退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十年,失业率屡创新高,甚至小区的快餐店都堆着两年才能处理完的申请。
我被困在了学校中。
站在世界上最棒的游戏机房里,我却一个币都没有。
美国1966年的科幻电影,导演理查德·弗莱彻,讲述了五个医生被微缩,进入病人血管进行手术的故事。
两者均为知名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网络游戏,诺拉斯和艾泽拉斯是它们故事发生的所在地。
出自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的小说《雪崩》。
美国和加拿大2002年合拍的科幻剧。
分别出自《指环王》系列、《星际迷航》系列、《巨龙》系列、《沙丘》系列、《银河系漫游指南》系列和《环形世界》系列。
0005
午饭后,我走向自己最喜欢的教室:绿洲冒险课教室。这是高三的选修,我能在这里学到《绿洲》和其创始人的历史,而且闭着眼睛也能拿到a的成绩。
过去五年里,我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哈利迪和他的彩蛋上。我详尽地了解了他的生活、成就和癖好。哈利迪死后,他的传记成堆成堆地出版,几乎浩如烟海,而我居然一本不落地看了个遍。所有相关的纪录片更无需多言。我还研究过哈利迪写下的每一个字、制作的每一个视频。抄录下来的资料也堆积如山,它们被提炼、压缩在了一本日记簿里。我叫它“圣杯日记”(嗯,这个灵感来源于《夺宝奇兵》)。
知道得越多,我就越崇拜他。他简直是极客之神。哈利迪高中毕业后就离家闯荡,当时他除了聪明的头脑外身无一物,但很快,他就凭天才的大脑和各种奇思妙想为自己赢得了名声和财富。他创造的新世界现在依然是大多数人的世外桃源。除了这些,他还凭一己之力发起了这个世上最大的比赛。
绿洲冒险课的老师赛德斯大概不是很喜欢我,因为我经常举手指出课本上的错误,并且补充几个我认为妙趣横生的哈利迪逸闻,这肯定惹毛了他。因为开学几周后,赛德斯就不再接受我的举手回答了。
今天的课堂内容节选自《彩蛋之主》,那本畅销的哈利迪传记我读了四遍。课上,我忍住了打断赛德斯、指出书中所有谬误的冲动,只是在脑子里暗暗地骂了句“误人子弟”。后来赛德斯开始讲述哈利迪的童年,而我的思绪也被带回了过去。
詹姆斯·多诺万·哈利迪,俄亥俄州米德尔顿人,出生于1972年6月12日。独子。其父为机械工,酗酒;其母为服务生,有躁狂抑郁性精神病史。
几乎所有传记里都写道,詹姆斯是个聪明的男孩,但对社交一窍不通,和周围的人交谈特别困难。尽管智商很高,他的学习成绩却一塌糊涂,因为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脑、漫画、幻想小说、电影和游戏上,尤其是游戏。
初中的某一天,哈利迪独自在学校餐厅里阅读《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他对这个游戏规则很着迷,但还从没玩过——因为没有志同道合的友人。此时,他的同班同学,奥格登·莫罗,注意到了哈利迪所阅读的书籍。他邀请哈利迪加入他家每周一次的跑团 聚会。在莫罗家的地下室里,哈利迪认识了一群像他一样的“宅男”。他们成了朋友,这也是哈利迪生命中的首个朋友圈。
奥格登·莫罗最后成了哈利迪的商业伙伴、合作者和他最好的朋友。后人经常把哈利迪和莫罗比作乔布斯和沃兹尼克或者列侬和麦卡特尼。正是这些搭档组合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十五岁那年,哈利迪设计出了自己的第一款游戏,《安诺拉的任务》。游戏代码是哈利迪拿basic语言在trs-80彩屏电脑上写下的,而这台电脑是他头一年的圣诞节礼物(尽管他向父母要的是更贵的科莫多64型)。《安诺拉的任务》是冒险游戏,故事发生在查桑诺亚,哈利迪在跑团时创造的一个世界,“安诺拉”则是他中学时一个英国转校女生给他的昵称。他很喜欢这个称呼,不但用作了他跑团的角色名,后来更是让安诺拉以法师的样貌出现在了他的每一款游戏之中。
哈利迪制作这款游戏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与跑团的伙伴们分享。他们都迷上了这款游戏,花了无数时间想解决其中复杂的谜题。奥格登·莫罗告诉哈利迪,《安诺拉的任务》比市面上大部分游戏都要好,同时鼓励他将其出售。他帮哈利迪弄了个简单的封绘,又一起将《安诺拉的任务》拷贝到一打光盘上,然后加上复印的说明书,包装进了自封袋里。光盘在当地电脑商店的货架上开始出售后没多久,这对搭档就收到了商店的电话:游戏供不应求了。
哈利迪和莫罗决定建立他们自己的公司:社交游戏公司,办公场所一开始就在莫罗的地下室里。哈利迪把《安诺拉的任务》移植到了雅达利800xl、苹果2代和科莫多64型上,而莫罗则在各种电脑杂志上发布广告。六个月后,《安诺拉的任务》已经畅销全国。
因为整个高三基本上都在捣鼓《安诺拉的任务》,这对天才差点没能从高中毕业。而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他们却果断放弃了去大学深造的想法,选择继续经营自己的公司。1990年,社交游戏公司正式搬出莫罗的地下室,迁入了真正的办公场所,这间办公室就位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一条小型商业街上。
接下来的十年里,这间小作坊发售了一系列无比畅销的动作和冒险游戏,改变了整个游戏产业。社交游戏公司给当时的电子游戏设立了一个个新的标杆:有了哈利迪亲自编写的第一人称图像引擎支撑,它的每一款新游戏,无论是可玩性还是画面,都完美超越了当时其他的游戏。
胖子奥格登·莫罗天生魅力四射,他包办了公司所有的商业和公关事务。在每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莫罗都会戴着金边眼镜,他笑起来胡茬乱颤,夸张效果十足,极具感染力。哈利迪则和莫罗彻彻底底地相反。他高挑消瘦,还害羞,而且总是想方设法待在镁光灯照不到的地方。
在社交游戏公司工作过的人都宣称,哈利迪经常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他在里面不停地设计游戏,经常几天不吃不睡,也不与人交谈。这种闭关修炼有时候甚至能长达几周。
在哈利迪的几次采访中,他的举止都异常奇怪——即使按游戏设计师的标准来说。他迟钝、冷漠,而且极其不擅交谈,以至于采访他的人通常会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哈利迪语速很快,讲话很难听清。他还常常莫名其妙地大笑,笑点何在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更让记者抓狂的是,当哈利迪对采访(或者对话)失去兴趣时,他会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
哈利迪有很多广为人知的嗜好,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对经典游戏和幻想小说的喜好,以及对各种类型电影的广泛涉猎。他还对八十年代有着强烈的偏爱。看起来哈利迪希望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和他兴趣相投,他经常怒斥那些不懂得欣赏这些东西的人。他因自己引用生僻电影对白没被听出来而炒掉老员工的事人所共知,而如果他发现雇员们不熟悉他喜欢的某部卡通、漫画或者游戏,也会炒掉他们。(奥格登·莫罗总是会把他们雇回来,反正这事哈利迪转眼就忘。)
冬去春来,哈利迪的社交能力似乎越来越差。(在哈利迪死后,许多心理学家对他生前的行为开始了研究,他对几个偏门领域恒久不变的狂热让很多心理学家断定他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或是其他更严重的自闭症。)
尽管古怪,但他的天才无人否认。哈利迪创造的游戏令人沉迷其中。到了二十世纪末,哈利迪已经成了那一代人中公认的最伟大的游戏设计师——有些人甚至说他是史上最伟大的。
奥格登·莫罗也是个出色的码农,不过他的商业运作能力更强。作为哈利迪的合作者,他设计了公司早期所有的营销战略和试玩计划,效果惊人。当社交游戏公司最终上市的时候,他们的股价一飞冲天。
到三十岁生日那天,哈利迪和莫罗都已经成了富翁。他们在同一条街上买了房子。莫罗弄了一辆兰博基尼,度了几次长假,在全世界各地旅游。哈利迪则买下了电影《回到未来》里出现的德罗宁原型车 ,然后继续把脸埋进键盘中。当然,与此同时,他也在收集各种御宅向收藏品:经典游戏、星战玩偶、高达手办、限量版笔记本和各色漫画,且越积越多,最终成就了世上最大的私人娱乐产品藏馆。
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后,社交游戏公司却突然陷入沉寂。几年之内,他们都没有再发售新游戏。莫罗做过几次晦涩的声明,说他们正在干一件大事,能将他们领进一个新世界的大事。之后流言四起,有人认为社交游戏公司正在开发一种新的游戏硬件,而公司的资金因此迅速消耗。有很多证据表明,哈利迪和莫罗把他们私人的财产也投入到了公司的新计划中。有人甚至怀疑社交游戏公司濒临破产。
接着,在2012年12月,社交游戏公司更名为社交模拟系统公司,并同时发布了它的作品,也即它唯一的作品:《绿洲》——这个以真实体感模拟系统为核心而建立的虚拟世界。
《绿洲》最终改变了全世界人们工作和沟通的方式。它也改变了娱乐圈、社交网络甚至全球政治。尽管最初只是个新型的大型多人在线游戏,但很快,它就变成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在《绿洲》诞生之前,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可以让几千名玩家通过互联网相互连接,共存于同一个虚拟世界中。总体来说,这些游戏都不大,通常只是一个世界,或者几个小星球。玩家也只能通过二维的视角——就是电脑显示屏,来接触这个小小的在线世界——能实现互动的工具也仅仅只有键盘和鼠标而已。
社交模拟系统公司把多人在线游戏的概念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绿洲》不把用户限制在一张或是几张地图上,而是提供了几百(现在是几千)个高拟真度的三维世界供人探索,每个世界的图像都异常漂亮——小至昆虫野草,大至风流云转。用户们环绕星球几遍都不会发现重复的景象。即使在最初的版本里,玩家所见的效果也令他们难以置信。
哈利迪和莫罗称《绿洲》为“开放式的现实”:一个人人都能通过网络进入的在线世界。你可以凭它逃离枯燥无味的生活。你可以设计、创造自己全新的面貌。在《绿洲》里,肥佬可以变瘦,丑人可以变美,生性羞涩的人可以变得活泼,甚至成为为所欲为的歹徒。你也可以改写你的名字、年龄、性别、种族、身高、体重、声音、发色,乃至骨骼结构。你甚至可以放弃人类的身份,当个精灵、食人魔、外星人,或者其他电影、小说、神话里才有的生物。
在这里,你可以呈现真实的自己,因为无论你在现实中是谁,这些信息都不会被带入《绿洲》之中。
用户们甚至能够亲手改变《绿洲》里的事物,或者创造新的作品,在《绿洲》里,你可以亲自开疆辟土,在上头安家落户,屋内装饰亦任君喜好。而受限于几个论坛或者社交网站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你可以在《绿洲》里同时邀请几千个朋友开场大派对。这些人可能来自任何时区,或者地球上的任何角落。
《绿洲》成功的关键还在于社交模拟系统公司所发明的两个互动硬件,它们是进入虚拟场景的必需之物:绿洲面罩和触觉手套。
面罩仅仅比普通的太阳镜大一点,用无线的方式和主机进行桥接。而在用户的视网膜上建立影像的,则是镜片上对人类无害的低能激光阵。这款面罩的科技含量比当时的同类产品高出了整整几个世代,它是视觉拟真技术的飞跃——触觉手套也一样。用户可以控制他们角色手部的细微动作,和虚拟环境进行一番互动,让一切都栩栩如生。当你拾取物体、开门、驾车的时候,触觉手套能让你真切地感受到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就像广告上说的,“伸手触摸绿洲”。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让《绿洲》的体感体验远超其他任何模拟系统,人们一旦接触了它,就不会再放手了。
好的硬件需要软件来搭配,哈利迪的绿洲物理引擎,是另一项重大的技术突破。早期的多人在线游戏不仅限制了模拟环境的大小,还限制了用户的数量。如果太多人同时登录游戏,服务器就会变慢变卡。但是,《绿洲》使用了一种新型的云引擎。每一台连上《绿洲》的电脑都会成为服务器的一部分。在刚发布的时候,《绿洲》就能同时容纳五百万在线用户,不会延迟也不会卡机。
一掷千金的广告也促进了《绿洲》的火爆。所有的电视、公告栏、互联网上都播放着同一则广告:处在沙漠包围中的繁盛绿洲,棕榈树耸立,蓝色湖水晶莹剔透。
哈利迪的新作品从第一天起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绿洲》就像应许之地,人们期盼已久的“虚拟现实”终于出现,而且比他们想象的更好。《绿洲》成了网络上的乌托邦,许多人心灵的家园。至于它最大的卖点?免费。
大部分网游都是靠卖点卡月卡来赚钱。而gss只收取一笔二十五美分的注册费,然后玩家就获得了永久的绿洲账户。是的,《绿洲》有且只有一个广告:绿洲——史上最棒的游戏,只需二十五分钱。
那时候社会剧烈动荡,世上大多数人都对远离现实的避难所翘首以盼,此时《绿洲》横空出世。它还便宜、合法、无致瘾性(这是通过了医学证明的)。之后,持续的能源危机把更多人带进了《绿洲》。因为平民无法支付天价的油钱来坐飞机或汽车,《绿洲》成了他们最便宜的旅行方式。能源丰富而便宜的时代已经宣告终结,动荡不安像病毒一样四处蔓延。每一天人们都有更多的理由去哈利迪和莫罗的虚拟乌托邦寻找慰藉。
任何想在《绿洲》里开店的人都得交租或者从gss手里购买虚拟地皮(莫罗戏称为“超现实房地产”)。考虑到这一点,公司专门设计了许多虚拟商业区,把它们用来出租或者出售。各种大得如同城堡般的购物中心瞬间建立,而小商店更是像快镜头一样迅速地布满所有的星球。从来没有城市建得如此轻松。
除了出售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商业街赚来的几十亿美元,《绿洲》还通过卖虚拟物品和虚拟载具来实现大量盈利。《绿洲》已经成为了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们非常愿意花真正的钱在里面购买虚拟物品:衣服、家具、房子、穿梭机、魔法剑和加特林。这些东西不过是绿洲服务器里的一堆1和0,但它们也是地位的象征。好些东西只要几绿洲点就能购得,但是考虑到它们的成本为零,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哈利迪能赚得盆满钵满了。即使是处在经济衰退的剧痛中,美国人也乐意保持自己的优良传统:消费。
《绿洲》很快成为互联网上使用量最大的软件,《绿洲》甚至和互联网都逐渐成了同义词。这个操作简单到不可思议的《绿洲》,这款免费游戏,成为了虚拟世界的主宰。
全世界数十亿人每天都在绿洲上工作和玩乐。有些人在里面相遇,结婚,而他们甚至不用见面。人们与他们角色间的界限开始消失。
这是新时代的黎明,所有人都把时间花在同一个电脑游戏里的时代。
一群玩家聚在一起按照《龙与地下城》规则进行游戏。
精神疾病的一种,患者常常在社交上有沟通障碍,但智商却优于他人。
德罗宁汽车公司极富传奇色彩,因为它只出过一款车,即电影《回到未来》中登场的dmc-12。
0006
最后一节是让人备觉痛苦的拉丁文课。
大部分学生都会学一门或许以后能用到的外语,比如中文、印度语,或者西班牙语。我选拉丁文是因为哈利迪也学了拉丁文。在早期的冒险游戏里,他偶尔还会用上一些拉丁词汇或短语。但不幸的是,即使在有无限可能性的绿洲里,我的拉丁文老师媛可也没法让她的课生动起来。我在她开始带领复习一系列我早就滚瓜烂熟的动词时,思绪便飘散开去。
系统不允许学生在上课时任意登录程序和资料库,这样可以防止学生们偷看电影、玩游戏或者聊天。不过高二时,我发现了学校图书馆的一个漏洞,所以我可以在课上无聊(比方现在)的时候,翻看图书馆里的任意一本书——包括《安诺拉年鉴》——阅读几个喜欢的段落来消磨时间。
在过去五年里,年鉴就是我的《圣经》。和现在的大部分书一样,它只有电子版。不过因为叠楼经常停电,而我又想随时随地读到它,所以我修好一台废弃的激光打印机,把它打印了出来。我把年鉴装在活页夹里放进背包,这样我就能时刻研究它,直到熟知里面的每个字为止。
年鉴里包含了数以千计的书籍、电视剧、电影、歌曲、漫画,还有游戏,它们都是哈利迪的至宝,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至少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而绿洲免费提供了它们的下载链接。
就算遇上什么我想要却不免费的资源,我也可以用子弹风暴——它是全世界猎手共用的p2p软件——把它下载下来。
我做研究的时候向来脚踏实地。过去五年,我一部接一部地阅读着猎手推荐列表上的文章和小说。道格拉斯·亚当斯、库尔特·冯内古特、尼尔·斯蒂芬森、理查德·k.摩根、斯蒂芬·金、奥森·斯科特·卡特、特里·普拉切特、贝斯特、布拉德伯里、霍尔德曼、托尔金、万斯、吉布森、盖曼、斯特林、莫考克、斯卡尔齐、泽拉兹尼 。我读过哈利迪喜欢的每一个作家的每一部作品。
而且我从不故步自封。
我看了他在年鉴里提到的每一部电影,只要是哈利迪喜欢的,比如《战争游戏》《魔鬼克星》《天才反击》《再见人生》《菜鸟大反攻》,我都会反复观摩,直到每一个运镜都烂熟于心。
但我最重视的还是哈利迪称之为“神圣三部曲”的那些作品:《星球大战》《指环王》《黑客帝国》《疯狂的麦克斯》《回到未来》,还有《夺宝奇兵》。(哈利迪有次说如果《夺宝奇兵》只拍到三,水晶骷髅王国什么的不存在就好了。我喜欢这个想法。)
我也记下了他最喜欢的导演。卡梅隆、吉列姆 、杰克逊、芬奇、库布里克、卢卡斯、斯皮尔伯格、昆汀,当然了,还有凯文·史密斯。
而对约翰·休斯的青年电影,我整整花了三个月进行研究,剧中的精彩对白甚至都能背下来。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我敢说我吃透了所有的基础知识。
我研究蒙提·派森,不仅是《巨蟒与圣杯》,也包括他们的每一部电影、唱片、书和bbc节目。(包括给德国电视台的那两集。)
我脚踏实地。
我巨细靡遗。
但我怀疑自己有些过了头。
也许我,真的,开始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我看过每一集《最强美国英雄》《飞狼突击队》《天龙特工队》《霹雳游侠》和《芝麻街》 。
《辛普森一家》?
相比我自己的城市,我更了解斯普林菲尔德 。
《星际迷航》?
噢,无论是电视还是电影我都做足了功课。“原初系列”、“下一代”、“深空九号”,甚至“奋进号”上每一个船员的名字我都倒背如流。
八十年代每个周六的早间动画?
狗日的,我能告诉你《百变雄狮》和《变形金刚》里每一个角色的造型是啥样。
《失落的大陆》《大地勇士桑达尔》《宇宙巨人希曼》《摇滚校园》《特种部队》,它们每一集的剧情我都可以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为了记住它们,我曾经废寝忘食。
谁是我患难见真情的朋友?魔法龙帕夫。
日本?我说日本了吗?
没错,我在日本动漫、电影上下的功夫一点都不比美剧少。《哥斯拉》《加美拉》《宇宙战舰大和号》《宇宙怪兽》《高达zeta》《急速赛车》。
我可不是什么半吊子。
我全力以赴。
我摸清了比尔·希克斯式喜剧的所有套路。
音乐?好吧,音乐的种类与数量实在太多,这可费了我不少时间。
八十年代有整整十年,而哈利迪的品位并不明确。他什么都听,所以我也得这样。流行、摇滚、新浪潮、朋克、重金属。从“警察”到“快转眼球”,再到“冲撞” ,我全盘接受。
我在两周内听完了明日巨星合唱团的所有作品。退化乐队则花了更长一点的时间。
我看了you tube上面很多萌少女翻唱八十年代吉他乐曲的视频。技术上讲,这并不是我研究的一部分,不过我天生对萌少女弹吉他没有抵抗力。
听歌当然也需要记住歌词。范海伦、邦乔维、威豹、平克·弗洛伊德,尽管其中部分歌词的确俗不可耐,但我还是一字不差地背下了它们。
我从不止步。
为了赢得比赛,我常常折腾到午夜,弄得自己灯枯油尽,方才安寝。
说到这个,你知道“午夜石油”吗?那个澳洲乐队。你知道他们的单曲《燃烧的地球》吗?那可是1987年的热曲。
我无可救药地沉迷其中,但我不后悔。就算成绩一塌糊涂,我也毫不在乎。
我连哈利迪收集的每一本漫画都逐页翻过。
是的,我无人能及。
特别是在游戏上。
这是我的天赋所在。
我有双巧手 。
我就像《挑战自我》 里的皇牌选手。
我下载了年鉴里的每一款游戏,从《创世纪》、《阿卡拉贝斯》到《空间逃脱》。精通一款游戏后,我就把目光投向下一款。
你会惊讶,人们认真做研究的话,时间会有多么宽裕。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有大把的时间供你挥霍。
我研究每一个平台和类型的游戏。经典的街机,家用电脑,主机,掌机,文字冒险,第一人称射击,第三人称角色扮演。上世纪的八位机、十六位机和三十二位机。游戏越难,我越享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游戏中,我逐渐发现了自己在这上面的天赋。大部分动作游戏我只需几个小时就能精通,角色扮演游戏更是易如反掌。我从来不用攻略,也不需要作弊码。我需要的只是自己的双手。而街机,那更是我的主场,玩《魂斗罗》这样依赖反应的游戏时,我感觉自己就是飞翔的老鹰,或是海中穿行的鲨鱼。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本能,自己的天赋。
不过我第一条真正的线索并不是在思考老电影、漫画或游戏时想到的,那反而要归功于对桌面角色扮演游戏历史的研究。
《安诺拉年鉴》第一页写的就是哈利迪在邀请中吟诵的四行诗:
三把密钥对应三扇密门
美德在此将会经受考验
唯有乘风破浪,克服重重困难者
方为到达彼岸,获得累累财富人
乍看下来,这似乎是年鉴里唯一直接提到这场比赛的地方。然而,在关于流行文化的文章和日记之中,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时,哈利迪已经去世一年了。
有一系列字母散落在了年鉴里。这些墨点似的、几不可辨的小字被故意镂空了。当时我正在翻阅打印版的年鉴,所以一开始以为那只是纸张或者古董打印机的问题。不过当我在网上阅读同一章节的时候,又发现了这些小点,它们一模一样,精确无误。如果你把它们放大,就会发现它们实际上异常清晰。
哈利迪把这些文字放到了这里,一定是有意为之。
我在全书中找到了一百一十二处这样的字,然后将它们按出现顺序连起来,接着,真相显现:它们其实是一段话。把它们写进圣杯日记时,我几乎欣喜若狂。
墓穴之中虽漫布恐怖,
黄铜之钥亦位于其中。
然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你仍需学习更多知识。
此乃获得钥匙之先决条件,
此乃积分登顶之第一要务。
毫无疑问,也有其他猎手发现了这段话,不过他们不会告诉别人。在我发现了一阵子(大概六个月)后,有一个大嘴巴也发现了它。他叫斯蒂文·潘德贾斯,麻省理工的大一学生。他希望通过把他的“发现”分享给媒体来获得名声。虽然这个白痴对哈利迪一无所知,新闻直播还是追着他采访了整整一个月。再以后,一有线索就报告媒体的做法被戏称为“公布一条潘德贾斯”。
这段文字为世人所知后,猎手们戏称它为“六行诗”。近四年来,全世界都知道了这首诗,不过似乎没有人真正明白它的意义,而黄铜钥匙依然下落不明。
我知道哈利迪经常在他的早期冒险游戏里使用相似的谜题,而每一道谜题都与那款游戏结合得很好。所以我专门在圣杯日记里另列条目,用来一行一行地解密它。
墓穴之中虽漫布恐怖,
黄铜之钥亦位于其中。
这句话有点巧妙,值得仔细看看。粗看之下,它似乎在讲钥匙藏在某个坟墓里,一个满是恐怖之物的坟墓里。然而,在之前做研究的过程中,我了解到1978年发行过一本《龙与地下城》的增刊,它的名字正是《恐怖之墓》,所以在看到标题的瞬间,我就明白了哈利迪另有所指。哈利迪和莫罗整个中学期间都在玩《龙与地下城》游戏和其他几款桌游,比如《无界》《冠军》《汽车大战》《规则大师》什么的。
像《恐怖之墓》这种扩展包,又被玩家叫作“模组”。增刊附带的小册子里绘有模组所需的全部地图和地下城每个房间的细节。这是个被大批不死生物占据的地下城。玩家可以在主持人 的指引、描述和鼓励下进行探险之旅。
在学习了更多这些早期角色扮演游戏的规则后,我发现这些《龙与地下城》的模组就是现在《绿洲》里任务的原型。而《龙与地下城》的角色也正如我在《绿洲》里的角色。就某些角度而言,这些早期的角色扮演游戏就是一个虚拟现实的模拟系统,只是诞生在电脑游戏盛行之前。在那些日子里,如果你想要远离现世,去异世界过另一段生活或者冒险,你就得用上自己的大脑、纸笔、骰子,还有几本模组书。了解到这点的瞬间,我对这场比赛和哈利迪的看法一下都改变了。从那时起,我开始把这场搜寻看成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龙与地下城》模组故事。而哈利迪明显就是那个主持人或者地下城主,虽然他现在只能在坟墓里操控这场游戏了。在一个颇有些年头的网盘里,我找到了这本有着六十七年历史的《恐怖之墓》。在研究它的时候,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在绿洲的某处,哈利迪重建了“恐怖之墓”,并把黄铜钥匙藏在了里面。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研究了这个模组并记下了所有的地图和房间,希望有一天能找出它的位置。不过这就是问题所在:诗里并没有给出哈利迪把它藏在哪里的具体信息。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你仍需学习更多知识。”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些句子,直到沮丧得想大声嚎叫。学习更多。没错,好吧,很好,可是,我得学习更多什么?
《绿洲》里有上千个世界,而哈利迪可能在其中任意一处重建“恐怖之墓”。就算我有这个精力,逐个搜索它们也会耗掉我一辈子的时间。
二号分区里有个叫吉盖克斯的星球,似乎最值得搜索。因为它的代码由哈利迪亲自编写,并用加里·吉盖克斯的姓氏为之命名。吉盖克斯是《龙与地下城》之父,《恐怖之墓》模组也出于他的手笔。按照猎手百科(那相当于猎手的维基)的说法,整个吉盖克斯星上满是复刻的《龙与地下城》模组,不过恐怖之墓并不在上面,其他主题类似的星球上也无处可寻。猎手已经翻遍了这些星球的每一寸土地,如果真有那座坟墓,那它早该被人发现了。
所以它一定藏在别的地方。虽然毫无把握,但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停地研究,坟墓的线索迟早会出现在我眼前。哈利迪诗里最后几行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如果别的猎手对这六行诗也分析到了这一步,那么迄今为止他们都保守着秘密。我从来没有在任何猎手网站上看到过有关恐怖之墓的消息,当然,这搞不好是因为我关于《龙与地下城》模组的理论本身就大错特错。
所以我还是继续看、读、听、学,为有朝一日能找到黄铜钥匙而努力。
而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之时,我正坐在拉丁文课堂里做白日梦。
这些作者的部分代表作:道格拉斯·亚当斯,《银河系漫游指南》。库尔特·冯内古特,《第五号屠宰场》。理查德·摩根,《副本》。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奥森·斯科特·卡特,《安德的游戏》。特里·普拉切特,《碟形世界》。贝斯特,《群星,我的归宿》。雷·布拉德伯里,《华氏451》。乔·霍尔德曼,《永远的战争》。罗伯特·海因莱因,《异乡异客》。托尔金,《指环王》。杰克·万斯,《濒死的地球》。威廉·吉布森,《神经浪游者》。尼尔·盖曼,《美国众神》。布鲁斯·斯特林,《差分机》。迈克尔·莫考克,《瞧,这个人》。约翰·斯卡尔齐,《垂暮之战》。罗杰·泽拉兹尼,《光明王》。
特瑞·吉列姆,代表作《十二猴子》和《巨蟒与圣杯》(又名《蒙提·派森和圣杯》)。
均为美国上世纪八十年代电视剧。
《辛普森一家》故事发生地。
《魔法龙帕夫》中的著名台词。
均为摇滚乐队名。
双关语。既是《龙与地下城》游戏规则中用来描迷人物拥有一双灵巧双手的技能术语,又形容故事主角打游戏操作手柄和键盘如鱼得水。
美国老牌智力问答节目。
又叫地下城主,实际作用就是扮演包括怪物在内的非玩家角色,引导故事进行。
0007
我们的老师媛可正站在课室的前面,慢悠悠地讲解着拉丁动词。她先用英语讲一遍,然后又用拉丁文复述一遍,所有词语在她念出来的时候都会自动浮现在黑板上。每次做这种无聊的动词讲解时,我都会想起《摇滚校园》 里的歌词:“跑,走,拿,给。动词!你真是无处不在!”
媛可老师讲解“学习”这个动词的时候,我自己正在脑海里反复回忆这段歌词。“学习,”她读出了拉丁文,“这个很容易记,因为它和英语里的‘领悟’很像,‘领悟’也有‘学习’的意思。”
“学习”两字让百无聊赖之中的我想起了那段诗:“你仍需学习更多知识。此乃获得钥匙之先决条件,此乃积分登顶之第一要务。”
媛可老师继续讲课,还用这个动词造了个句子。“我们来学校学习。”她又用拉丁文重复了一遍。
我突然醍醐灌顶,观察着周围的同学,哪些人需要“学习更多知识”?
学生。
我就在一个满是学生的星球上,他们都需要“学习更多知识”。
诗中说的坟墓会不会就藏在这里,藏在卢德斯上?就在这颗我五年来一直试图离开的星球上?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卢德斯也是拉丁语,意即“学校”。我把拉丁词典拿出来翻查了一番,然后发现这个词另有他意:除了“学校”之外,也可以用来指代“玩”或者“游戏”。
游戏。
我从秘密基地的凳子上摔下,重重地砸到地上。绿洲主机捕捉到了我的这个动作,想要让韦德三也在拉丁文课堂里摔倒,但是教室的系统阻止了这一动作,我的屏幕中央闪出大字:上课时请坐好!
我告诉自己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几百所私人学校和大学坐落在绿洲的其他星球上。诗上说的也可能是它们。不过我还是觉得卢德斯更靠谱。是詹姆斯·哈利迪捐赠了十几亿建立了这个绿洲公共学校系统,它正发掘着《绿洲》作为教育工具的全部潜力。在去世前,哈利迪还另外设立了一个基金会,以确保这个教育系统能不断运作。这个基金会还给全世界的穷苦孩子提供了免费的绿洲主机和网络接入口,让他们能进入绿洲之中学习。
是gss自己的程序员设计了卢德斯和其中所有的学校,所以完全有可能是哈利迪给这颗星球起了名字,而且他也可以在这个星球的代码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写入任何他想藏匿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轰鸣作响,犹如核弹一颗接一颗地引爆。
在原始的《龙与地下城》模组中,恐怖之墓的入口靠近“一座很矮、只有旗帜那么高,两百码宽三百码长的小丘”,山上有许多黑色的卵石,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就能发现石头组成了人类头骨的形状。
但如果有这样一座山藏在卢德斯某处,难道不会被人意外发现吗?
也许还真不会,卢德斯的学校与学校之间被广袤的森林相隔。有些森林极其庞大,占地面积达数百上千公里。大部分学生都不会进去探索,因为那儿根本没什么值得一瞧的东西。像卢德斯的土地、河流和湖泊一样,它的森林也不过是用以填满空地的简单代码罢了。
当然了,因为长时间驻足于卢德斯,我探索过好些森林来打发时间,包括离学校比较远的几个,但里面只有蔓延的树木,还有鸟、兔子、松鼠这样的小动物在林间一闪而过。(杀这些小动物不会增加经验值,我试过了。)
所以在卢德斯庞大而又无人问津的森林某处,完全可能藏着一座碎石铺成头骨形状的小丘。
我试图在屏幕上打开卢德斯的地图。不行,因为还在上课,系统阻止了我的举动。而用来进入学校图书馆的漏洞又无法应用于绿洲地图。
“妈的!”我不甘心地骂道。教室的系统过滤了脏话,所以无论是同学还是媛可老师都没有听到这句话。但警告又出现在我的屏幕上:脏话屏蔽——行为不端警告!
我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离放学还有七分二十秒。我咬牙读秒,思绪继续飞奔。
卢德斯是一号分区里一个不显眼的世界,在人们看来,这里除了学校外别无长物,根本没有猎手会来这里寻找黄铜钥匙。就连我之前也怀抱着同样的看法,这反证了卢德斯是个多么完美的藏宝地点。但是哈利迪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除非…
除非他希望找到钥匙的是个学生。
我的脑海在下课铃响起后依然翻腾不已。周围的学生都离开了课室或者直接消失于座位上。媛可老师也不见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我展开了卢德斯的地图。一个三维的球体飘浮在我的眼前,我用手拨动着它。卢德斯是《绿洲》里一颗比较小的星球,体积只有月亮的三分之一,周长正好一千公里。整个星球是一整片大陆,没有海,只有几处比较大的湖。因为《绿洲》里的星球并不是真的,所以它们不用遵循自然规律。在卢德斯上只有白天,无论你站在星球上的哪个位置,天空永远都是万里无云,太阳的位置也固定不动,它只是虚拟天空中的一个虚拟光源罢了。
地图上许多一模一样的三角形符号标示着校园的位置。它们遍布整个星球,只是被起伏的草地、河流、山脉和森林分隔开来。森林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很多就贴在学校边上。我在地图窗口旁边打开了《恐怖之墓》。书中有幅粗糙的插图,画着那座小山的外表。我将这幅插图截屏下来,拖拽到了屏幕中央。
接下来我疯狂地浏览各种盗版软件网站,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款破解版的高端绿洲地图辨认插件。用子弹风暴把它下载到本地后,我花了好几分钟才闹明白应该怎么用它来扫描整个卢德斯的表面,并找出我的目标一那座恐怖之墓。
在大约十分钟的搜索后,它标出了一个可能匹配的结果。
我屏住呼吸放大了它,然后把原始图片放在旁边进行比较。这两座山的形状还有头骨图案都完全相同。
我把地图缩小了一点,确信这座山的北边是一片破碎的砂岩和一座沙崖,和六十七年前的《龙与地下城》模组一样。
我狂喜的叫声在秘密小屋和教室里同时回响。我成功了,我真的找到了恐怖之墓!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我又迅速地做了几个计算。这座山位于卢德斯的另一边,地处一个外形和阿米巴原虫似的森林正中央,距离我的学校有四百多公里。我的角色每小时最快可以跑五公里,所以即使全速赶过去,也至少要三天以上才能抵达目的地,这还是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下。如果使用传送,那分分钟就可以抵达。这么短的距离传送也不会太贵,或许几百绿洲点就可以了。遗憾的是,我的绿洲银行账户里只有一个又大又肥的零。
我考虑了一会儿,埃奇会借钱给我,不过我不想找他帮忙。如果连这点路我都没办法自己抵达,那还找个鸡巴彩蛋啊。此外,我还得对埃奇撒谎来解释我为什么要这点钱,毕竟我此前从未有过向他借钱的记录,现在扯出任何理由都会令他心生疑惑。
想到埃奇,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笑意:他知道这个的时候一定会傻掉。坟墓就藏在他学校旁边不到七十公里处,几乎称得上是他的后花园。
这个想法激起了我的灵感,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然后马上冲出教室跑下大厅。
我不仅想到了怎么把自己传送到卢德斯的另一边,还想到了怎么让学校帮我垫这笔钱。
绿洲的每间公立学校都有运动队,包括摔跤队、足球队、橄榄球队、棒球队、排球队,还有一些运动是现实中玩不了的,比如魁地奇和零重力夺旗比赛。参加比赛的队员只要穿上一套触觉服就能将自己跑步、跳跃、踢球、擒抱的动作同步到绿洲世界里来。队伍有夜训,有动员会,也会到卢德斯的其他学校去打比赛。我们学校会免费传送任何一个想去观看客场比赛的学生,我之前就享受过一次,那时我们学校正在和埃奇的学校进行夺旗竞技全服决赛。
来到办公室,我扫了一眼学校活动表,马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今晚我们的橄榄球队会到第五七一中学打比赛,那儿离隐藏的墓穴只有大概一小时的路程。
选择了这场比赛后,一张传送票马上就出现在我的物品栏里:去五七一中的往返票。
我在自己的储物柜前站了很久,终于放下课本,带上了火炬、剑、盾和盔甲,然后冲出学校的正门,穿过了校门口广阔的草坪。
走过标记着学校边缘的红色边界线时,我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到我的行踪。一走出学校,我头上的名字就从韦德三变成了帕西法尔。在学校外面,我终于能用回我的角色名了,而且还可以选择把它隐藏起来——当然,我也这么做了。
学校离最近的传送站没多少距离。它就在一条鹅卵石小径的尽头。传送站是以白色柱子撑起圆顶的大神殿,每根柱子上都有绿洲的传送图标:蓝色六边形,中间是个大写的“传”。因为才刚刚放学,所以现在神殿里挤满了人。
我走向神殿里的那排传送间——它们的形状和颜色老是让我想起《神秘博士》 ——刚钻进我所找见的第一个空传送间,门便自动阖上了。因为系统会自动辨识传送票,所以我无需输入目的地,只是把票放在检票机上,等着卢德斯的世界地图出现在眼前。系统在地图中我的所在地和目的地之间自动画出了连线,同时立刻计算出旅行距离(四百六十二公里)以及学校该支付的费用(一百零三绿洲点)。很快,传送票验证成功,费用栏跳出“已支付”的瞬间,我便消失在了光芒中。
与此同时,我出现在了另一个相同的传送间里,当然,那是在卢德斯的另一面。开门冲出神殿,我便看到了南面的五七一中。它看起来和我的学校一模一样,只是周围的环境略有不同。我也看到了一些我校的学生,他们正走向橄榄球场,准备去打比赛或是给我们的运动员助威。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自寻麻烦,毕竟比赛完全可以在视频上看,而且如此一来,球场中的空座位也会被系统自动生成的npc填满。他们会疯狂地助威,吃虚拟的热狗,甚至还会摇摆出人浪。
我跑向了相反的方向,穿过五七一中后面的草地。一片小山脉在远处若隐若现,我可以看到它们下方那阿米巴原虫状的森林。
我按下自动前进键,然后点击了背包里的三件装备,于是,我顿时身着盔甲,背挂盾牌,腰配铁剑。
视频通讯信号在我快到达森林边缘的时候响起,上面显示着埃奇的名字。大概是想问我怎么不去地下室吧。如果接通视频,他就会看到我周围的场景,包括渐行渐远的五七一中。我也可以关掉视频隐瞒自己的位置,但这只会让他心声疑惑,所以干脆让它响个够吧。过了一会儿,埃奇的视频留言出现在角落的小分屏上。他正位于一处pvp竞技场中,几队人马在他身后的战场上捉对厮杀。
“哟,z!干吗呢?对着《鹰狼传奇》撸管?”他又露出了那副柴郡猫似的怪笑,“给我吱一声。我打算到时候整点爆米花,看部太空歌剧电影啥的,你来不?”他抬起手,然后对话窗口关闭了。
我只回了条文字留言,告诉他我有一堆功课,没时间过去,然后就翻开了《恐怖之墓》的书页,再一次仔细地阅读。我看得很小心仔细,毕竟马上就要面对里面提及的东西了。
“在世界的彼端,一座被遗忘的孤独小丘里,”这是它的介绍,“有一个凶险的恐怖之墓。这个地下迷宫里布满了可怕的陷阱,古怪而凶残的怪物,还有各色奇珍异宝,其中不乏上等的魔法装备。在墓穴的某处,你还可能遇到一个邪恶的半神巫妖 。”
最后一点吓到了我。巫妖这种不死生物,通常是那些强大的法师用禁忌之术死后复生形成的;而半神巫妖,又是巫妖中的佼佼者。我在无数的游戏和奇幻小说里见过这种堕落的不朽生物,那些作品里,面对半神巫妖,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介绍中写道:墓穴的入口埋在破碎的砂岩之中,穿过漫长的地道之后,就到了由三十三个房间组成的迷宫里。整个地下城到处是不死生物、致命陷阱以及(基本上都被诅咒过的)宝藏。如果你通过所有陷阱并找到了穿过迷宫的路,最后就会来到半神巫妖阿瑟瑞拉克的房间。那个房间里遍地宝藏,但一旦碰了它们,不死之王阿瑟瑞拉克就会出现并召唤出一堆不死生物把你活活揍上西天。要是奇迹发生,你打败了巫妖,那就卷走所有宝藏然后安逸地离开吧。任务完成,完美收工。
如果哈利迪真是按这个模组来重建《恐怖之墓》的话,我就麻烦大了。我只有三级,手持的铁剑毫无魔法加持,只有二十七点攻击力。按照模组的说明,墓穴里几乎所有的怪物和陷阱都能把我轻松葬送,即使走狗屎运一路冲到了最后,那个变态巫妖也能把我秒杀。
不过我也有几个优势。首先,我无所畏惧——就算帕西法尔不幸身亡,我失去的也不过是一把剑、一面盾和一件皮甲,还有这个三级角色本身。我可以重新创建人物,他会出现在我上次登录的地方,也就是学校的储物柜前,然后我还可以回到坟墓再试上一次又一次,直至最终放弃或者找到钥匙。(绿洲里没有小号这种东西,一个绿洲用户只能拥有一个角色。所以我没法让新建的人物先去探探墓穴的虚实。黑客们可以修改面罩来通过视网膜验证,从而创建多个绿洲账户。不过如果被系统发现了,他们就会终身被剥夺进入绿洲的权力,彩蛋比赛自然就更没戏了。就我所知,没有哪个猎手会冒这个险。)
另一个优势(希望如此)在于我清楚进入了墓穴后该干什么,模组书里讲解了迷宫的具体细节,包括陷阱的位置以及怎样解除或者避开它们。我也知道哪些房间里有怪物,哪些房间里藏了宝藏和武器。当然,如果哈利迪对此进行了修改,那我就只有死翘翘一条路。但即使如此,我也兴奋得不得了:因为我刚刚发现了这辈子最有价值也最重要的秘密,我离黄铜钥匙不过咫尺之遥了!
我终于跑进了森林,这里生长着上千棵让人赏心悦目的枫树、橡树、云杉和落叶松。这些树看起来像是用绿洲景观建模系统统一生成的,但它们的细节之逼真令人叹为观止。驻足细审其中一棵云杉,我甚至能看到蚂蚁在起伏不平的树皮上爬行。
树林里没有路,所以我一直把地图放在屏幕中央,按着指引走向墓穴入口处的头骨山。它就在地图所描绘的地方,树林中央一片巨大的空地上。当我迈步走进空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
我爬上低矮的山顶,就像站到了模组书里的插图中。哈利迪完美地复刻了一切。十二块巨大的黑石头排列在山顶,摆成人类头骨的形状。
我走到小丘北边破碎的砂岩地,查了查地图后,就找到了坟墓入口所在的位置。以盾为铲,我开始挖掘。没多久,我就掘出了通往黑暗地下走廊的隧道入口。走廊的地面用鲜艳的马赛克砌成,其中红色的瓷片铺就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这也和模组书里描述的一样。
我把恐怖之墓的地图缩到屏幕右上角,并半透明化窗口,然后收起盾牌引燃火炬。最后一次环视周围,确定没人跟踪后,我抽出铁剑,踏上了墓穴之路。
美国系列动画短片,用唱歌等方式对儿童进行各方面的教育。
拉丁语的学习是“discere”,英文的领悟是“discern”。
英国科幻电视剧,最初播放于1963年。
实际上直译为半巫妖,但因为半巫妖比普通的巫妖任大太多,所以通常被译为半神巫妖,形象多为悬浮在空中的骷髅头。最著名的半神巫妖是《博德之门》中的康葛斯。
0008
墓穴走廊两边的墙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人类、兽人、精灵和其他生物在上面厮杀。这也和模组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我知道地板上藏着暗门,如果触发了机关,它就会突然打开让我跌入装满涂毒铁刺的陷坑。不过地图上标出了所有陷阱的位置,所以我不会踩到它们。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东西都和模组如出一辙,如果墓穴里的其他东西也如此,我大概能活着见到黄铜钥匙。因为地图告诉了我怪物的类别,所以这个地下城里的敌人——石像鬼、骷髅兵、僵尸、毒虫、木乃伊,我都可以设法绕过而不必战斗。必须面对的只有邪恶的半神巫妖阿瑟瑞拉克,我敢打赌黄铜钥匙就在他手上。
我依然小心翼翼地行动着,就当自己对此地一无所知。
我没有走向走廊尽头阿瑟瑞拉克的房间,而是进入了第一个陷阱旁的密门。门后的小道狭窄弯曲,火炬驱散了附近的黑暗,能看见光线在潮湿的墙上闪烁。周围的环境让我觉得自己进入了哪部低成本的奇幻电影,比方《飞鹰神剑》或者《魔诫奇兵》 这类片子。
穿行在地下城中,我按图索骥地搜索着一个又一个房间。即使知道陷阱何在,我仍然十分谨慎。在被模板书称为“邪恶祭坛”的废弃屋子里,我找到了成千上万的金币。这么多的金钱,就算有储物袋扩充背包,我也不可能把它们都占为己有——这些钱远远超过了我能携带的上限。
我尽力拾取自己所能携带的金币,而它们被即刻转化成了两万多绿洲点,这叫什么?这叫一夜暴富。而我的角色,也得到了与金币数相同的经验值。
继续深入墓穴的过程中,我捡到了好几个魔法装备:一把+1的火焰剑,真知宝石,一枚+1保护之戒,甚至还有一套+3的全身甲。我从来没拥有过魔法装备,现在突然得到了这么多,幸福的感觉几乎让我晕眩。
我换上了新盔甲,它闪烁着金黄色的微光。就算手握石中剑的那人 站到我身边,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身着的铠甲斥之为破烂。它实在太酷了,我几乎不想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来继续冒险。
走得越远,我就越有自信。墓穴中的各种设置都与模组中雷同,连细节也是如此。然后,我终于来到了正殿。
殿堂高大而雄伟,巨大的石柱重重耸立。殿堂的另一端是座巨大的石台,上面置放着一张王座,周围则堆满了银灰色的枯骨。
所有的设置都与模组完美契合,只有一个巨大的区别:王座不是空的。半神巫妖阿瑟瑞拉克正坐在上面,冷冷地盯着我。尘迹斑斑的金色王冠在他枯槁的头骨上闪耀。这画面也与《恐怖之墓》的封绘一样。可是根据文字设定,阿瑟瑞拉克应该出现在更深处的房间里才是。
我想要跑路,但还是留了下来。如果是哈利迪把巫妖放到了这里,那黄铜钥匙一定就在那怪物手上,我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我走向高台,巫妖身上的细节在眼前逐渐清晰。他的嘴唇早已腐烂殆尽,用钻石雕琢而成的牙齿向两颊咧去,似笑非笑。他的眼窝里则镶着两颗硕大、血红的宝石。
这还是我进入坟墓以后第一次显得手足无措。
和一个半神巫妖单挑,我的生还概率几乎为零。+1火焰剑可能都打不动它,而他只消用那对鲜红的双瞳瞪上一眼,我就会因为灵魂被抽取而呜呼哀哉 。即使六七个高级角色围攻他都得冒生命危险,更何况我还这么弱小……
我希望(这不是第一次)《绿洲》是个老式的游戏,这样我就能不停地存档读档来避开那些致命的失误。但事与愿违,如果帕西法尔死在了这里,那就再无复生的可能了。可是我现在不能犹豫,如果我死于巫妖之手,那明天回来再战一次就行。整个坟墓都会在绿洲到了午夜的时候重置,所有我解除了的陷阱也会重设,而之前取得的宝藏和装备也会再现。
我点了屏幕边缘的录像图标,以便在视频上研究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但是屏幕上却提示:此处禁止录像,看起来哈利迪禁掉了整个坟墓的录像功能。
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火焰剑,右脚踏上高台。伴着骨骼关节相互碰触的咔吧声,阿瑟瑞拉克缓缓抬起了头。他眼窝中的红宝石开始闪烁鲜艳的红光。我倒退几步,试图引他先出手好后发制人,但他并没有离开王座,而是低下头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哦,欢迎,帕西法尔。”他的声音刺耳难听,“你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吗?”
我略略松了口气,模组中设定的巫妖可没心情和你对话。他一旦登场,玩家就必须面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我来寻找黄铜钥匙。”我答道,然后突然想起,按照设定这个巫妖生前是个国王,于是我迅速躬身,单膝跪地,“陛下。”
“果然,”阿瑟瑞拉克示意我起身,“你来对了。”他扶着王座把手站起,木乃伊质的皮肤像是开裂的旧皮革。我握紧了手中剑,提防着他的攻击。
“可是我凭什么把钥匙给你?”他问道。
我操!这他妈的叫我怎么回答?答错了又该怎么办?他会吸掉我的灵魂然后将我的肉躯焚为飞灰吗?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但我能想到的最好答案无非是:“让我来证明吧,尊贵的阿瑟瑞拉克。”
巫妖嘎嘎笑了起来,令人不安的声音在石墙间回响。“很好!”他说,“那就和我来比试比试吧!在坐骑上一较高低!”
我从没听说过不死的巫妖会和别人进行马上比武,而且还是在地下城里。“好吧,”我不很确定该如何回答,“但是马在哪儿?”
“不是马,”他走下王座,“是鸟。”
他朝王座挥了挥枯槁的手臂,光芒闪现,伴着音乐(我打包票那是《超级英雄战队》 的片头曲),王座化成了一台老式街机。它的控制板上有黄色和蓝色两个摇杆。当我看到上面的游戏名字时,忍不住咧嘴一笑。
《鸟蛋之争》,威廉姆斯电子娱乐公司,1982。
“三盘两胜,”阿瑟瑞拉克说,“你赢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你赢了呢?”尽管胜负已定,我还是问了一句。
“如果我是胜利者,”巫妖回答,他眼里的红宝石变得更亮了,“你就得死!”他威胁似的举起右手,橙色的火球出现在掌中。
“当然,当然,”我赶忙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确认一下。”
阿瑟瑞拉克手中的火球消失了,他伸出干枯的手掌,上面摆着两枚二十五分的硬币。“我请客。”他走向游戏机,投入了两枚硬币。叮当两声过后,投币器上的数字也从零跳到了二。
阿瑟瑞拉克握住左边的黄色摇杆,“准备好了吗?”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嗯。”我盯着他皮包骨的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然后左手握住第二玩家摇杆,右手放在了按键上方。
阿瑟瑞拉克左右晃晃脑袋,颈骨发出树干折断般的声音,然后选择了双人模式。游戏开始。
就算在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的八十年代游戏界,《鸟蛋之争》也算得上让人耳目一新。每个玩家都控制一个手持长枪的骑士,主玩家骑乘鸵鸟,副玩家则驾驭着一只鹳。你得拍打翅膀飞行着和另一个玩家对战,同时还要对付电脑生成的敌人(他们的坐骑是秃鹫)。每个被干掉的秃鹫骑士都会变成绿色的蛋,如果不把它打爆,敌人又会从蛋中涅槃而出。玩家每死一次,生命数便少一格。有时,游戏里还会突然出现一只会全屏攻击的翼龙。
上次玩《鸟蛋之争》还是在一年多以前。它是埃奇最喜欢的游戏之一,有阵子他专门在地下室里放了一台街机。每次和我争论到理屈词穷或者双方都口干舌燥的时候,他就会邀请我来打这个。有几个月我们甚至每天都在互相练习。刚开始的时候,埃奇还比我强一点,为此他嘲笑了我几番。嘿,这可真把我惹火了,所以我开始自己研究《鸟蛋之争》,每晚和电脑对练几十场。钻研的结果是埃奇在比试中渐渐落了下风,最后几乎成了纯粹的被虐。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来耻笑他啦。最后玩的那次,因为被虐得太惨,于是他发誓再也不和我玩这玩意儿了。那之后,我们解决争端的工具就改用了《街霸》。
我的技巧比想象中更生疏,开始的五分钟里我只能试着放松自己,想找回手感和节奏。这期间,阿瑟瑞拉克干掉了我两次——他冲刺的轨迹的确完美,简直像机器般精准。哦对,他本就是个机器而且还是哈利迪亲自设计的、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在第一场游戏的最后,我已经开始找到和埃奇比赛时的那种感觉了。但阿瑟瑞拉克无需热身,他的表现始终很完美,而我之前死的次数太多,所以当我失去最后一条命时,连三万分都没打够,真是丢脸。
“输了一场,帕西法尔,”巫妖露出扭曲的笑脸,“还有一场。”
他没继续和那些秃鹫骑士战斗下去,而是伸手重启了街机。过完开场动画后,他又投了两枚硬币。
“准备好了?”他向控制板倾着身体。
我犹豫着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嗯,你介意换个位置吗?我比较习惯左边。”
这是实话。我和埃奇在地下室玩的时候,我用的总是鸵鸟。第一场在右边确实影响了我的节奏。
阿瑟瑞拉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不介意。”他往后退了一小步,与我交换位置。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幕该有多荒唐:一个披盔戴甲的战士和半神巫妖共处一室,两人还在一起玩街机。《重金属》 和《龙志》的封面也许都没用过这么超现实的画面。
阿瑟瑞拉克选择了双人模式,我把视线聚焦在了屏幕上。
第二盘也出师不利,我的对手行动精准,进攻排山倒海,头几轮我只能勉强抵挡进攻,他骷髅般的手掌拍打按钮的声音也让人烦心。
我松开紧咬的牙关,强迫不去想自己身在何处、对手是谁或赌注为何这样的问题。我想象着自己正在地下室里虐埃奇。
成功了,我进入了状态,局势开始向鸵鸟骑手逆转。我寻找着半神巫妖的弱点,计算着他会犯下的错误。这技艺我磨炼了好几年,为此还吃透了上百款游戏——是的,没有不可战胜的电脑。在这样的游戏里,天才玩家总能够战胜a.i.,因为程序不会进步,它既不能随机应变,也无法预测别人出其不意的动作,它的一举一动都已被预设。这是电子游戏的真理,至少在人类创造出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之前,绝对正确。
第二盘打得很激烈,到后半段,我发现了巫妖的攻击模式。在特定的条件下,他会冲向鸵鸟,而我规避之后,可以引后面的秃鹫来撞掉他。如此重复几轮后,他终于败下阵来,当然,在这期间我也翘了几次,最后胜利的时候仅剩一条命。
我后退几步松了一口气,感觉到面罩边缘和额前的汗流了下来。我拿衬衣的袖子抹了抹脸。帕西法尔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干得漂亮。”阿瑟瑞拉克说。他向我伸出了手,而我有力地和他握了握,同时忍不住轻声地笑了出来。
“啊,”我说道,“你也不赖,老兄。”我突然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实际是在和哈利迪比赛。但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自己在接下来的对决中分神。
阿瑟瑞拉克再一次投入了两枚硬币。“这是决战,”他说,“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这一次,我亲手摁下了选择双人模式的按钮。
这场比赛真是惊心动魄,我们相持的时间比头两盘加起来还长,秃鹫越来越多,几乎占满了屏幕,逼得我们四处逃逸。我和巫妖最后一次面对面时,我们两个骑士都处在屏幕的最顶端。我们疯狂地拍打按钮,同时晃动着摇杆。但阿瑟瑞拉克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了躲避秃鹫,他下降了几微米,结果更多的敌人围住了他,然后鹳骑士便在小小的像素爆炸中阵亡了。
“玩家2号游戏结束”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巫妖痛苦地号叫着,对游戏机愤怒地砸下了拳头,后者破碎成上万碎片,洒落在整个地板上。然后他转向我。“恭喜,帕西法尔,”他深深鞠了一个躬,“你玩得很好。”
“感谢你,尊贵的阿瑟瑞拉克。”我控制住跳将起来转身拍屁股嘲讽的冲动,朝他回了一个礼。就在这时,巫妖化作了一个体格高大、身着黑袍的人类法师。天呐,那正是哈利迪的化身,安诺拉。
我死死地盯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几年来有不少猎手宣称他们在《绿洲》里见过安诺拉,这个行踪不定的npc是哈利迪留在机器里的鬼魂。
“好了。”法师说道。哈利迪的这种腔调我听了无数次。“你应得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交响乐,嘹亮的号角与弦乐齐奏。这是约翰·威廉姆斯为《星球大战》所作的配乐,出现在莉亚公主给卢克和汉授勋之时。(哦当然,还有丘巴卡,不过他老是打酱油,所以常常被忽视。)
音乐声渐强,安诺拉伸出了右手。他的手掌上躺着那把黄铜钥匙,那个几百万人寻找了整整五年的东西。接过钥匙的瞬间,音乐也逐渐淡去,与此同时,叮当的铃声响起。我刚刚得到了五万六的经验,足够直升十级了。
“再见,帕西法尔先生,”安诺拉说,“祝你任务顺利。”我正准备问他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者该去哪儿找第一扇门的时候,他就伴随着八十年代《龙与地下城》动画的传送音效,消失在了一道光芒中。
站在空无一物的高台上,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黄铜钥匙,逐渐冷静了下来。和出现在《安诺拉的邀请》里时一样,它看上去只是一把普通的古代黄铜钥匙,柄上阳刻着罗马数字“i”。我把它拿在手里翻看,火炬的光芒在数字边上不断跳动,映射出两行小字。我大声把它们读了出来:“你要找的东西,藏在达格格拉斯 最深处的垃圾堆里。”
“藏在垃圾堆里”指的大概是坦迪无线电公司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发售的电脑trs-80。那时的电脑用户还把它戏称为“垃圾80”。
你要找的东西藏在达格格拉斯。
哈利迪的第一台电脑就是16k内存的trs-80。我很清楚在绿洲的哪里可以找到trs-80。每一个猎手都知道。
在《绿洲》开服的时候,就存在一个叫作米德尔顿的星球,这个名字不但来自于哈利迪俄亥俄州的家乡,甚至连整个模型都是八十年代的米德尔顿的重建。人们总说再也回不到过去,但哈利迪找到了解决之道,他花了数年时间来重建地图。此外,所有人(至少所有猎手)都知道,整个米德尔顿复刻得最最精确的地方就是哈利迪童年时代的家。
我此前从未参观过那里,但看过不少截图和视频。哈利迪的卧室里有一台trs-80彩屏电脑二代——就是他的第一台电脑。第一道门肯定在那里。而黄铜钥匙上的其他字告诉了我该怎么打开它:
在达格格拉斯的最深处。
达格拉斯是托尔金在《指环王》中创造的精灵语,意为“战斗”,不过托尔金只写了一个“格”,而不是两个。所以“达格格拉斯”只可能是一样东西:1982年的一款电脑游戏。而且这款游戏只登录了一个平台,那就是trs-80彩色电脑。
哈利迪在年鉴中写道:正是达格格拉斯让我立志成为游戏设计师。
重建的卧室里,达格格拉斯正躺在电脑旁的鞋盒中,和其他的游戏混在一起。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传送到米德尔顿,打开哈利迪的家门,坐在trs-80面前,启动游戏,来到地下城最底部,然后……在那里找到第一扇门。
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没错。
米德尔顿在七号分区,离卢德斯很远。不过以我现在拥有的金钱,付上个几百次传送费都不费吹灰之力。按照之前的标准,我已经成了个超级阔佬。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11:03,ost(绿洲标准时,也就是东部标准时)。离上课还有八个小时,应该足够去那儿的了。我准备离开地下城,全速冲向最近的传送站,直接传送到米德尔顿,这样也许用不了一个小时,我就能赶到哈利迪家的trs-80面前。
我知道自己该先睡一会儿,毕竟在《绿洲》里已经待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了。明天就是周五,等到放学后再去的话,我有整个周末的时间供自己支配。
可开什么玩笑?我今晚是绝对睡不着了,明天也不可能安分地坐在教室里待上一天。我现在焦躁着呢。
我跑向出口,但马上就定在了房间中央。因为我看到门外的墙上拖着长长的影子,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不断逼近这里。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前,我意识到手中还攥着黄铜钥匙,于是把它塞进腰带上的袋子里,然后从剑鞘中拔出火焰剑,剑锋指着来人的方向。
这两部电影分别拍摄于1981和1982年。
指亚瑟王。
《龙与地下城》的设定中,半神巫妖拥有名为“捕捉灵魂”的特殊能力,可以吸收三十码内未通过坚韧豁免检定生物的灵魂。
美国惊奇漫画公司的动画作品,主要角色包括超人、蝙蝠侠、罗宾、闪电侠等。
美国成人幻想漫画杂志,创刊于1977年。
出自世界上第一款即时3d第一人称角色扮演游戏《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该游戏制作于1982年,为trs-80电脑开发。
0009
“你是什么鬼玩意儿?”那个人影问我,是个年轻女人,声音听起来还挺文气。
正在犹豫如何作答时,女人走出阴影,进入了房间。她体格匀称,乌黑的头发并不长,尚未及肩。这一切让她看起来像是从二十世纪后半叶穿越而来的青年。靠近时,我突然认出了她的脸。我们从没见过面,不过我认得她放到博客上的那些截图。
阿尔忒密丝。
她身穿泛着铜绿的装甲——我猜它应该出自某部科幻作品,背负弯刀,腰侧皮套里则插着两把光束手枪。至于那露指手套和老式墨镜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才从《公路战士》 里走出来一般。但总的来说,就算装得再酷,她依然像个邻家女孩,而不是哪个在八十年代玩赛博朋克风的嬉皮士。而对她,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性感。
她继续向我走来,战靴鞋跟踏在石面上发出梆梆的响声。她走到剑刃之前,却没有拔刀相对的意思,而是把墨镜抬到了额前——这只是个姿态,因为墨镜并不会真的影响玩家的视线——上下打量着我。
我几乎呆若木鸡。为了表现得得体一些,我提醒自己来人甚至未必是个女人,这个我暗恋了三年的女孩,其实是个正在抠着脚丫的中年秃顶大汉也不一定。光是想象这场面,就让我打个激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眼前。她怎么会在这儿?彩蛋搜索行动已经开始了五年,而我们居然在同一天晚上发现了黄铜钥匙的藏身之处?这概率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不会说话吗?”她问我,“再说一遍:你、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隐藏了自己的名字,她也一样。这种情况下显然没人愿意自报家门。
“欢迎,”我微微躬身,“我是胡安·桑切斯·维拉-洛波斯·拉米雷斯。”
她扬了扬嘴角,“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首席炼金术士?”
“见到您很荣幸。”我回答道。她不但听出了我引用的高地人对白,还原样重复了片中人物的回答。不愧是阿尔忒密丝。
“好玩儿,”她的视线扫过我身后空无一物的高台,然后又转回我身上,“那么,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还好吗?”
“什么还好吗?”
“当然是阿瑟瑞拉克。你以为我在说什么?”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突然间,我明白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到这里,我也不是第一个解开谜题并找到恐怖之墓的猎手。阿尔忒密丝比我更早,她知道这些游戏,也曾经和巫妖对战过。但如果她已经拿到了黄铜钥匙,干吗还要回来呢?所以事情很明显,一定是因为她在《鸟蛋之争》中败给了巫妖才不得不回来重新挑战。据我推断,她大概尝试了许多次,否则不会这么自然而然地相信我是巫妖的另一个手下败将。
“嘿,”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回答我啊。”
我想从她的右侧冲出,逃离迷宫。但这么一来,她八成会猜到我已经取得了钥匙,接下来也许就会为了夺走它而让我血溅当场。卢德斯是非pvp区,可鬼才知道这个坟墓算不算卢德斯的一部分,这个地下城甚至不在星球地图上。
阿尔忒密丝看起来是个难缠的对手。全身甲、光束手枪,背上那刀搞不好就是大名鼎鼎的精灵斩首者。如果博客上有一半内容是真的话,她至少有五十级了。我俩等级差距太大,pvp起来毫无希望。
所以我得扯点小谎。
“被干爆了,”我说,“《鸟蛋之争》不是我的强项。”
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嗯,我也是,”她同情地说道,“哈利迪这个老不死写的a.i.可真损,不是吗?超级难打。”她瞄了一眼我还举着的剑,“可以把它收起来了,我没兴趣和你打。”
我没有听她的,“这个坟墓能pvp吗?”
“不知道啦,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她歪着头微微一笑,“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答案。”
她以迅雷之势拔剑,举手,转腕,锐利的剑锋迎面而来,速度快得看不清。我想抬剑格挡,但是我们的剑都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挡开了,仅隔半尺,却永远无法相交。屏幕上闪过一条信息:此处不允许pvp!
我松了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钥匙是不能易主的。它不能被丢弃、交易。如果你被杀死了,钥匙也会跟着你的身体一起消失。)
“好了,你知道了。”她露齿一笑,然后舞了个漂亮的剑花,把武器收回背上。还真是爱炫啊。
我也收回了自己的剑,但什么花式也没做。“哈利迪根本不想让人战胜巫妖。”我说。
“嗯,”她笑了,“你真幸运。”
“我?”我重复了一遍,双手抱胸,“什么意思?”
她朝我身后空荡荡的高台甩了甩头,“打完阿瑟瑞拉克,你自己也伤得差不多了吧。”
啊……这么看来,如果没在《鸟蛋之争》中赢过半神巫妖的话,我现在就得创建个新角色了。
“没什么,”我扯道,“我血厚得很,巫妖伤不到我。”
“真的?”她怀疑地说,“我都五十二级了,打他的时候也还得玩命。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带上几组药水。”她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你的剑和盔甲,它们都是这座地下城里的吧?这说明你以前的装备更加破烂。你不过是个新手,胡安·拉米雷斯,我想,你有些真相没说出来。”
现在我知道这里不能pvp了,于是开始考虑要不要告诉她事实。为什么不把黄铜钥匙拿出来给她看呢?当然,最明智的选择依然是直接走人,去米德尔顿开始新的任务。对手这种东西,甩得越远越好。如果我不是练了那么久的《鸟蛋之争》,鬼才知道我要用多久才能打败阿瑟瑞拉克呢,所以她短时间里是追不上我的步伐的。
“这个你得自己分析,”我从她身边走过,“也许哪天我们会在外面相遇,那时候再告诉你吧。”我轻轻向她摇手,“再见。”
“你要去哪里?”她跟着我。
“回家。”我没有停下来。
“那巫妖呢?黄铜钥匙呢?”她指向空荡荡的高台,“还有几分钟就刷新了。如果你在这儿等着,就可以马上重新打他一次,省得再通过那堆陷阱。我半夜过来也是因为这原因。”
很聪明。换作我的话,会怎么办呢?“我想我们可以轮着来,”我说,“我刚打完一把,现在轮到你了,如何?我明天午夜再来好了。我们隔一天来一回,公平吧?”
“我想,”她端详着我,“你怎么说都应该待在这儿,如果半夜时分这儿有两个人,事情可能会不太一样。安诺拉会考虑到意外事件的,也许会有两个巫妖?又或者——”
“鄙人喜欢单干,”我说,“轮流来,好吗?”快到出口的时候,她突然跑到面前,堵住了我的去路。
“好啦,陪我一会儿嘛,”她的声音软了,“好吗?”
我本可以径直离开去米德尔顿寻找第一扇门的,但怎么说呢?面前的可是阿尔忒密丝,我的梦中女神啊。而且她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富有魅力。我很想和她待在一起,我很想,嗯,如同八十年代的诗人霍华德·琼斯说的那样,更加地了解她。毕竟今日一别,来日就未必能再相见了。
“好啦,”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之前叫你新手是我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事实上你说对了,我只有十级。”
“那不要紧,你也是猎手,而且聪明过人,不然就不会站到这里来了。让我为之前的话道歉吧。”
“我接受道歉,别担心了。”
“谢谢。”她看起来轻松了一些,阿尔忒密丝的面部表情极其生动,肯定是被同步到了《绿洲》里的真人表情,而非系统的模拟。“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她顿了一顿,“我是说,我知道总会有人找到这里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快。我才独享了这个秘密没多久。”
“多久?”我随口一问,没指望她会回答。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发了出来。“三周!”她生气地说,“见鬼。我已经来这儿三周了!每次都在和这只蠢巫妖玩他的蠢游戏!你也知道,他的人工智能还这么变态!我以前没玩过《鸟蛋之争》,现在快要被这玩意儿折磨疯了!天啊!几天前我离爆掉他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但是……”她烦恼地挠了挠头发,“啊!我吃不下,睡不着,成绩也烂了,都怪这个《鸟蛋之争》——”
我正想问她是不是也在卢德斯读书,她已兀自继续说了下去,而且越来越快,好像洪水决堤,滔滔不绝,连气都不喘几口:
“——我还在想着自己今晚能不能搞定它,拿到黄铜钥匙呢,却发现入口已经被人撬开了。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啦,别人也找到了这个坟墓。所以我一路狂奔进来,都快疯掉了。我是说,我没有很担心啦,我不觉得有人能第一次就干掉阿瑟瑞拉克,但是——”她停下来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停顿了一秒,“我紧张的时候容易胡扯,激动的时候也会。而现在我又激动又紧张……我想找个人说上一堆话,但这些内容又很明显不能到处宣扬,对吧?我不能在聊天的时候提到自己——”她闭上嘴,“天哪,这么多闲言碎语!我还真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咬住下唇,做出上锁的动作,然后随手一挥,把那想象出来的锁钥匙丢到了一边。我不假思索地弯腰俯身,装作拾起了钥匙的模样,又对着她比划了个开锁的动作。这把她逗乐了——笑声真诚而爽朗。我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她好可爱,这语无伦次的天然呆,和《天才反击》里最受人待见的角色乔丹简直如出一辙。无论在现实还是绿洲,我从没觉得和人如此亲近过,连埃奇也一样。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我得搞个插件来过滤自己的声音。”
“不需要啦,”我告诉她,“你笑得很好听,真的。”我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补充道:“我笑起来也很白痴。”
很好,韦德,我对自己说,你刚刚把她的笑形容成“白痴”。真棒。
但她只是害羞地笑笑,吐出了“谢谢你”三个字。
我突然有种想吻她的冲动。虚拟世界中又怎样!我才不管那些呢!正准备鼓起勇气向她发出好友申请时,她却先伸出了手。
“忘了介绍自己,”她说,“我叫阿尔忒密丝。”
“我知道,”我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我好些年前就开始看你的博客了。”
“真的?”她的脸红了。
我点点头,“遇到你真好。我是帕西法尔。”我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连忙松开。
“帕西法尔,嗯?”她歪了歪脑袋,“那个找到圣杯的圆桌骑士,对吗?很酷呢。”
我对她的感觉更强烈了。以前每次新认识人,我都得不厌其烦地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阿尔忒密丝是希腊的狩猎女神,对吗?”
“对了,不过常见的写法‘阿尔忒弥斯’已经被别人用了,所以我只能用谐音来代替。”
“我知道,”我说,“你在博客上讲过一次,大概两年前吧。”我差点把精确的日期给背了出来,但那会让我看起来像个跟踪狂,“你还说你很讨厌别人念错你的名字。”
“没错,”她朝我笑了笑,“我确实写过这些。”
她伸出手,一张名片搁在摊开的掌心里。卡片的设计任由玩家自己决定,阿尔忒密丝的那张看起来像是限量版肯纳星球大战玩具 的宣传画(还覆着卡膜)。但画中人物有着她的头发、面貌、衣物和武器。图片上方就是她的介绍:
阿尔忒密丝
52级战士/法师
(飞船贸易商)
卡片背面是她的博客、邮箱和电话的链接。
天呐,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的名片,也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酷的名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酷的名片。”我说,“谢谢你!”
作为交换,我也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她。我的名片像雅达利2600的游戏卡带,只是标签上写着:
帕西法尔
10级战士
(游戏狂徒)
“好厉害!”她翻看着,“设计很棒!”
“谢谢。”我知道自己面罩下的脸红了。我几乎想向她求爱。
看到她的名片收进物品栏后出现在黄铜钥匙的后边,我顿时清醒了不少。我都干了什么鸟事啊,站在这里和女生胡扯,却忘掉了还在前头的第一扇门?我瞅了眼时间,还差五分钟午夜。
“好啦,阿尔忒密丝,”我说,“真的很高兴遇见你,但是我得走了,这里就快刷新了,我想在这些陷阱和不死生物重新出现之前离开。”
“噢……好吧,”她一脸失望,“我也该准备准备《鸟蛋之争》了,但在告别之前,先让我给你刷个大治疗术吧。”
我还没开口,她就把手放在我胸前念了一段咒语。因为血槽一直就是满的,所以大治疗术毫无效果。对此阿尔忒密丝当然毫不知情,她还以为我和巫妖战斗了一场呢。
“别啦。”她转身离开。
“谢啦,”我说,“但这样做不合适吧。我们可是相互竞争的对手啊。”
“就算如此,我们也是朋友,对吧?”
“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第三扇门还远在天边呢。光为了迈出第一步,我们就花了五年时间,而以我对哈利迪的了解,事情只会越来越难,”她压低了声音,“嘿,你真的不留下来吗?我们可以各打一个巫妖,还可以互相帮助,我已经发现了他的手法有些僵化——”
现在我开始后悔对她说谎了。“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明早还得上学呢。”
她点点头,但是脸上却露出了怀疑的表情。突然,她盯着眼前的虚空,好像看到了什么,双目圆睁,连瞳孔都放得老大。我意识到那一定是什么网页。几秒后,她勃然大怒。
“你这个骗子!”她大叫,“骗子!”她可视化了那个网页,然后把它转向了我。是哈利迪主页上的积分板。在兴奋之余,我竟然忘了检查一下。
它还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只有一个变化:我的角色名出现在了榜单的最顶端,旁边写着10,000分。而其他的位置依然为空。
“妈的!”我咒骂道。安诺拉把黄铜钥匙给我的时候,我就成了这场比赛中第一个得分的人。因为积分板世界公开,所以我这会儿大概已经家喻户晓了。
果然,新闻的头条上满是我的名字。比如,“神秘人物帕西法尔创造历史”,“黄铜钥匙得主:帕西法尔”之类的。
我神思恍惚地站着,差点忘记呼吸。阿尔忒密丝推了我一下,尽管倒退好几步,我依然没能从头晕目眩中彻底恢复。“你一次就干掉他了?”她大吼。
我点点头,“他赢了第一盘,不过被翻盘了,我差点没输掉。”
“啊啊啊啊啊啊!!!”她大叫着握紧了拳头,“你怎么做到的?就一次啊!!”我隐隐感觉她想揍我。
“运气好而已,”我说,“我以前经常和朋友玩这游戏。我相信只要你多练几次——”
“好啦!”她的声音由咆哮转为哀嚎,“不要安慰我,好吗?难以置信!你不知道我已经打了他妈的五周了吗?”
“之前你说的是三周——”
“啰唆!”她又推了我一把,“《鸟蛋之争》我已经狂练整整一个月了!连梦里都尽是些秃鹫和鸵鸟!”
“那可真不爽。”
“而你一来就搞定了!”她敲着自己的额头,我意识到她没在生我的气,而是怒自己不争。
“好啦,”我耸耸肩,“真的只是运气好,赶上了我喜欢玩的老游戏而已。你不是雨人 ,别这么打自己了,好么?”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而后长叹一口气,“为什么不是《虫群入侵》或者《吃豆人》?《汉堡时代》也可以啊!如果碰上那些,我大概已经通过第一扇门了!”
“你说的都是些我不拿手的。”
她又瞪了我几秒,然后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同时朝房间出口做了几个精妙的手势施放咒语。
“嘿,”我说,“等等啊,你在干吗?”
话音未落,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巨大的石墙凭空出现,封住了唯一的出口。该死!障碍咒。我被困在这里了。
“喂!”我大喊,“你干吗呢?”
“你看起来急着要离开这里,我猜安诺拉给你黄铜钥匙的时候还告诉了你在哪儿找第一扇门吧?”
“对。”这会儿再否认毫无意义。
“所以,除非你能破掉我的魔法——我打赌不能,你只有十级,还是个战士——否则就得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午夜地下城刷新。那些陷阱会放慢你的速度的。”
“没错,”我说,“是的。”
“因为你要忙着绕开陷阱,所以等我打败了阿瑟瑞拉克,马上就能追上你。”
我抱起双手,“你都尝试五周了,凭什么觉得这次会赢?”
“竞争的压力能让我爆发潜能,”她答道,“我向来如此,而这次的比赛嘛……”
我回头扫了一眼她设下的魔法壁垒。在超过五十级的兼职战士/法师手里,这个魔法的效果会达到最大化,也就是持续十五分钟。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等它消失。“你知道吗?这么做可不淑女。”我说。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女人的天性,淑女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宝贝。”
我回以笑容,“先得到钥匙的人是我,先打开第一扇门的还会是我。”
“也许吧,”她说,“不过这只是个开始,还有两把钥匙和两扇门呢。我时间多得是,迟早会把你甩开。”
“走着瞧吧,美女。”
她指指屏幕上的积分板窗口。“你现在出名了,”她说,“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没时间细想。”
“好吧,我想了五周。出现在积分板上的名字会改变一切。人们会再次燃起对这场比赛的热情,就像游戏开始时那样。相信我,明天帕西法尔就世人皆知了。”
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在现实世界里也会出名,”她说,“前提是你愿意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公布出来。”
“我又不傻。”
“很好,因为这事关上千亿美元,现在每个人都认为你知道该怎么找到那颗彩蛋,很多人会愿意为了它铤而走险,我是说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宰了你。”
“我知道,”我说,“谢谢关心,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但我真的不会有事吗?我从未考虑过这些,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第一个得分的人。
我们相对无言,等待着分针与时针重合的时刻。“如果你赢了,”她突然问我,“那些钱,你想用来做什么?”
埃奇和我意淫了这个很久,还列过关于赏金用途的荒唐清单。
“我不确定,”我说,“不出意外的话会去搞栋大宅子,再买上一大堆东西,和穷鬼的生活说拜拜。”
“哦,大梦想家。那干完这些之后呢,剩下的一千三百亿美元呢?”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废物,于是受了刺激似的把自己曾经的想法和盘托出,尽是些从没跟别人讲过的东西。
“我会在近地轨道上建一条核动力星际飞船,”我告诉她,“除了这辈子需要的全部食物和水外,还要有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和一台装有所有电影、书籍、歌曲、视频和绘画的超级电脑,当然它必须要能够运行绿洲系统。然后我会邀请几个最好的朋友上船,再带上一队医生和科学家,接着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离开太阳系,去寻找别的类地行星。”
我并没仔细考虑过这个计划,好多细节都欠妥当。
她扬起了眉毛。“野心不小。”她说,“但你不知道吗?这星球上近一半的人都在饿肚子呢。”我听出她语带轻蔑,好像认为我对世事漠不关心。
“当然知道,”我有些粗鲁地回答,“我还知道闹饥荒的原因是人类毁了自己的星球。地球快死了,是时候离开它了。”
“真消极。”她评论道,“如果我是赢家,我会让这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填饱肚子。饥荒过去后,我们就开始逐步恢复生态环境,解决能源危机。”
我移开视线,“对,等完成这个奇迹后,你还可以用基因工程造点精灵龙和独角兽出来欢庆世界大同。”
“我没说笑。”
“你真觉得会这么简单?”我问她,“你真觉得写张两千四百亿的支票就能解决这些全球性的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不能,但是我会试一试。”
“如果你赢了。”
“对,如果我赢了。”
就在这时,绿洲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王座重现高台,阿瑟瑞拉克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就像我刚进入这个房间时一样。
阿尔忒密丝抬头瞄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移回到我身上。她微微一笑,向我摆摆手,“再见,帕西法尔。”
“嗯,”我应道,“再见。”
她走向高台时,我叫住了她:“阿尔忒密丝?”
她转过身看着我。虽然很清楚这么做不理智,但不知为何我很想帮她一把。“试着用左边,我就是这么赢的,感觉他用鹳的时候更容易对付。”
她盯了我一会儿,大概是想看看我有没耍她,最后,她点点头,走上了高台,阿瑟瑞拉克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恢复了生气。
“欢迎,阿尔忒密丝,”他的声音低沉,“你来找什么?”
我没听到她回答了些什么,但很快王座就变成了游戏机。阿尔忒密丝跟巫妖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两个换了边。游戏开始。
我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几分钟后,石墙终于消失。于是我最后又望了一眼阿尔忒密丝,就跑了出去。
即电影《疯狂的麦克斯2:公路战士》。
肯纳公司为《星球大战》角色设计的实体玩具。
美国电影《雨人》中的主角,是数学计算能力过人的智障。该片上映于1988。
0010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墓穴回到地面,一到外界,就有好多条留言在我的屏幕上闪起来。哈利迪一定是把坟墓设成了屏蔽区,没人能接发视频、密语或者邮件。这样做大概是为了阻止人们在里面求援吧。
我看了看信息,发现自从我的名字登顶积分板后,埃奇就一直在试着联系我。他呼叫了几十通,还发了数不清的信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我赶紧给他回电话。我刚删完这些信息,音频请求信号便再度亮了起来。又是埃奇,我没有接通,只是发了一条短信,保证会尽快语音他。
跑出树林的过程中,我把积分板放在屏幕一角以便能第一时间得知阿尔忒密丝是否赢了游戏。当我跳进最近的传送间时,才凌晨两点多。
我在荧光屏上输入信息,目的地设置为米德尔顿二五六号传送站。
哈利迪创造米德尔顿的时候,重建了整整二百五十六个一模一样的城镇,它们占据了整个星球表面。我不认为其中有哪个会特别不一样,所以只是随便选了最后的那个,然后便点击确认支付了传送费。
下个瞬间,我出现在八十年代的老式电话亭里,旁边还有个巴士站。开门走出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刚做了个时间旅行。几个在周围晃荡的npc都穿着那年代的衣服。顶着爆炸头的女人正随着随声听里的音乐上下点着脑袋,小孩穿着印有“仅限会员”字样的夹克,正倚墙摆弄魔方。莫西干头的小混混则坐在廉价的塑料椅上,看着投币电视重播的《激流》 。
确定哈利迪家的方向后,我拔剑走向那里。整个米德尔顿都是pvp区域,必须谨慎行事。
比赛开始那会儿,两百五十六个哈利迪故乡都被猎手们翻了个底朝天。普遍的观点是:哈利迪之所以设计这么多米德尔顿,就是为了让人们能同时搜索而不至于打起来。当然了,最后人们无功而返,没有钥匙,也没有线索。从那以后,大众对这颗星球的兴趣就突然消失了,但总有几个零星的猎手不言放弃。
如果走进哈利迪家的时候听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我会立刻闪人,然后偷辆车飚上二十五里(任何方向都行)去下一个米德尔顿,或者再下一个,总之要找个没人的地儿。
巴士站外的天气很好,橙红色的太阳挂在低空。虽然从没到过米德尔顿,不过我在研究的时候就了解到,哈利迪把这里设计成了1986年晚秋的景象,亘古不变。
我打开城镇地图,然后沿着路线跑向哈利迪童年的家。它在北边大概一里外。细节决定成败,周围的景象让我惊叹了一路。哈利迪独自设计了整个城镇,他以那时的地图册、电话簿、照片和街拍录像作为参考,尽可能完美地还原了他儿时的故乡。
这里让我想起了《浑身是劲》 。和电影中的小镇一样,这里并不繁华,富有乡村气息,房子不小,楼距不短,居民不多。五十年前,低收入家庭也能拥有自己的房子,这在今天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npc镇民看起来都取材于约翰·库格·梅伦坎普 的mv。我看到人们要么在闲逛、遛狗,要么坐在长凳上享受温暖的日光。好奇之下,我向他们挥了几次手,而每次他们也会对我挥手致意。
这里的一切都与那个年代分毫不差:npc驾驶的古董车在阴凉的街道上慢慢穿行:庞蒂亚克、道奇欧美妮、雪佛兰科迈罗28,还有日产的k-car。连加油站的油钱都还标价九十三分一加仑。
走向哈利迪家所在的街道时,我听到了喇叭声,积分板刷新了。
阿尔忒密丝成功了。
她的名字出现在了我下面,分数是九千——比我略低一千,看来这比赛还给了先手一些优势。
积分板总算不是单纯的摆设了,从现在起,猎手们可以用它来观察同行的进展,积分板在向全世界展示谁是领先者的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打赌这一刻,阿尔忒密丝正在查看黄铜钥匙寻找上面的线索。她肯定也会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搞不好她都已经在路上了。
我来到了克里弗兰大道,哈利迪成长的地方。人行道对面就是小哈利迪的家。和照片上的一样:一幢两层小楼,墙壁上刷着黑红色的防火涂料。路旁停放着两辆七十年代末的福特车,其中一辆底下还铺着煤渣砖。
站在哈利迪的老家前,我想象着他的成长轨迹。我在照片里见过现在的米德尔顿。为了给商业街腾出空间,所有的老房子都在九十年代末被拆除了。但哈利迪永远地保存了他的童年——在《绿洲》里。
我穿过人行道,打开屋子的前门,走进客厅。我认得这个房间,它在《安诺拉的邀请》里出现过。这木纹墙面、橙色地毯和艳俗的家具就像是从哪家舞厅淘回来的二手货。
房子里空无一人。哈利迪没有把他父母设计成npc。大概就算对他而言,这也太过诡异了。但他们依然出现在了墙上贴的全家福里。这张全家福拍摄于当地集市,那时虽然已经是1984年了,但哈利迪的父母还穿着七十年代末的旧衣服。十二岁的詹姆站在他们中间,透过厚厚的眼镜望向镜头。看上去他们就是个普通的美国家庭,这个穿着棕色休闲服、一脸坚毅的男人无法让人联想到酒鬼,而那个穿着花边连衣裤、面带微笑的女人也不像是狂躁抑郁症患者;至于这个穿着褪色体恤的小男孩,更没人会知道,他将成为新世界的创世神。
我不理解哈利迪为什么总是说自己的童年很痛苦,却又念念不忘。换作我哪天真的逃离了自己的叠楼,肯定不会再看多它一眼,也不会没事找事用电脑模拟出这样逼真的往日场景。
我扫了一眼真力时电视和它上面的雅达利2600,游戏机看起来栩栩如生,它表面的木纹用了和电视柜、墙壁同样的贴图。雅达利旁边有九张卡带:《战斗》《小蜜蜂》《险境逃脱》《大爆炸》《星际奇兵》《帝国反击战》《星际主宰》《亚尔的复仇》和《外星机枪手》。奇怪的是,哈利迪提到过的《冒险》不在其中,这非常怪异。猎手们为此还找遍了整个星球,也试过从别的地方把《冒险》带来,但它们却无法在哈利迪的雅达利上成功运行。理由?没有人知道。
我飞快地扫了眼整个房间,没别人在。打开哈利迪的房门,还是空无一人,于是我走进去并将门反锁。这房间几年来一直允许截屏和录像,因此我对此地做过仔细的研究,然而脚踏实地站在这里,还是让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地毯是土褐色的,墙纸也是,但整个墙面都铺满了电影和摇滚乐队的海报:《天才反击》《战争游戏》《平克·弗洛伊德》《创》和退化乐队、匆促乐队。门旁的书架上面满是科幻和奇幻简装小说(毫无疑问,我都看过了)。床边还有一个书架,堆着数不清的游戏杂志,《龙与地下城》的城主手册也掺杂其中。墙边的几个箱子上分门别类地贴着标签,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漫画。而哈利迪的第一台电脑就摆放在破烂不堪的木桌上。
那个时代很多家用电脑都长着这副尊容,它们是键盘机箱不可分割的一体机。我能看到键盘上面印着“trs-80彩色电脑二代,16k内存”字样。从机器后面伸出的电线连着磁盘存储器、小彩屏显示器、墨点打印机和300波特的调制解调器。还有一张电话拨号公告表搁在调制解调器旁。
我坐下来接通电源,听到机器硬盘转动的声音由吱嘎作响转为了低沉稳定的嗡嗡声。屏幕亮了起来,不一会儿,trs-80的绿色开机画面出现,屏幕上出现了几句话:
拓展版彩色basic1.1
版权归属?坦迪1982
启动
下面是一个光标,闪烁着不同的颜色,我输入了“你好”,然后回车确认。
“语法错误”四个字跳将出来。“你好”这样的词basic语言可认不出来。还真是老电脑配老系统啊。
研究使我得知,那个“录音机”其实是trs-80的磁盘驱动器,它能把数据转化成模拟信号存到磁盘里。在哈利迪刚开始学编程的时候,这可怜的小鬼甚至连光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编码存在磁盘中。我翻着盒子,找出了几个能插入这台驱动器的只读卡带,其中就有《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游戏的磁盘外壳已经发黄,封绘是从第一人称视角望出去的地下长廊,一个巨大的蓝色石元素巨人挡在前方。
哈利迪卧室的游戏名单一公布到网上,我就把它们统统下载并进行了钻研。大概两年前,我通关了《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这花了我近一周的时间。它虽然画面粗糙,但内容令人着迷。
通过网上的各色论坛,我得知五年来有不少猎手在哈利迪的trs-80上打通过《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更有甚者玩通了这个盒子里的所有游戏,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但结果不言而喻。而这些猎手没一个获得了黄铜钥匙。
我微微颤抖着关掉了trs-80,插入《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的卡带,接着再度开机。屏幕突然变黑,一个简陋的巫师形象出现了在屏幕上,音效也很简单,但还是能感觉到其中的肃杀之意。在单手执杖的巫师下面是一段大写的文字:我问你们敢不敢进入……达格格拉斯地下城?
手放上键盘,我开始了游戏。就在这时,哈利迪衣柜上的录音机播放起了我熟悉的音乐,是巴斯尔·普勒多里斯 为《野蛮人科南》谱写的乐章。
一定是安诺拉想告诉我,我走对方向了。
我很快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帕西法尔正坐在哈利迪的房间里,更忘记了现实中的我正待在秘密小屋中,在电热器旁缩成一团,点击着面前的空气,在虚拟的键盘中输入着指令。所有的这些都渐行渐远,我沉醉在游戏的游戏里。
在达格格拉斯地下城里,你要通过输入指令来控制你的人物,包括左转或者举起火把,在矢量点阵组成的迷宫中前进,或者与蜘蛛、石元素巨人、毒虫和鬼魂战斗。地宫分五层,难度逐层增加。你得先传达指令,等电脑作出反应后才能继续行动。不过总的来说,这游戏并不困难。因为可以存取档,所以想死都难。(不过用磁盘来保存和读档是件等死人的事,你还得不停地摆弄那破玩意儿免得它死机。)存盘的时候我甚至还能暂离游戏,再开一次电热器免得自己冻僵。
玩着玩着,《野蛮人科南》的音乐停止了,录音机发出了倒带的声音并开始播放磁带的另一面,那是《鹰狼传奇》的音乐!如果埃奇在这里,肯定会崩溃的。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抵达了最后一层,面对着达格格拉斯的邪恶巫师。在读了两次档后,我终于用精灵剑和冰霜之戒打败了他,捡起他的魔戒就意味着游戏通关。此时,一个法师出现在屏幕上,他的法袍和法杖上都闪耀着星光。图像下面的文字则写着:看!命运掌握在新的法师手里!
我等待着。但一阵子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然后哈利迪的古董打印机咔咔地打印起来,并吐出了一张纸,打印机的顶端滑落。上面写着:
恭喜!你打开了第一扇门!
环顾四周,我注意到有扇黄铜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卧室的墙上,取代了《战争游戏》海报的位置。两扇门的中间有把黄铜色的锁。
门的位置很高,得爬上哈利迪的书桌才能触到锁柄。插进钥匙,喀嚓一声扭动后,整扇门开始扩大,就像被高温加热的爆米花。最后,门向内打开,展现出一片星空,似乎通向深不可测的宇宙。“天哪,到处都是星星。”有声音说道,我分辨出那是电影《2010》 里的台词。而后,伴着一阵低沉而不祥的哼声,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开始响起。
我弯腰探进大门,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到处都是无尽的星海,几团形状依稀可辨的星云和星系飘荡在远方。
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敞开的大门,门内的空间好像也在拉扯着我。总之,我开始坠落,但却笔直往前。那感觉,就像繁星也与我一道坠下了一般。
0011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街机前玩着《小蜜蜂》。
游戏已经进行了一会儿,屏幕上的积分也达到了41,780。我向下瞥了一眼,发现有双手正操纵着摇杆。愣了一两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向左晃动摇杆以免被电脑打爆。
我一边玩着,一边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左边的街机是《挖金子》,右边则是《空间逃脱》,身后还传来其他游戏的声音。我决定不管这些,专心解决自己的游戏,但街机屏幕倒映出的脸……不是我。而是马修·布罗德里克。出演《春天不是读书天》和《鹰狼传奇》之前的马修·布罗德里克。那时他还年轻。
我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和扮演的角色。
我是大卫·莱特曼,马修在《战争游戏》中扮演的角色,而这正是电影开场的镜头。
我在电影里。
迅速地扫视四周,我发现这里果然是“二十大殿”——电影里的游乐场,不但有街机,还有包括比萨在内的餐饮业务。目力所及之处,顶着八十年代怀旧发型的年轻人正聚集在街机前,其他的人则坐在座位上吃比萨喝苏打。屋角的点唱机里,迪厅舞曲正在轰鸣。一切都和电影如出一辙,哈利迪把每个细节都如实重现在这个虚拟世界中。
天呐。
好几年前我就想过第一扇门后会有什么样的挑战,但这还是超过了我最疯狂的想象。该死,我本该能料到的,《战争游戏》是哈利迪最喜欢的电影,为此我看了三十多遍。主人公是个学生,但在黑客界已小有名气,唔,这片子的主角正是我想成为的类型。
这么看来,我之前所做的研究就要获得回报了。
一阵嘟嘟声从我右侧裤袋里传出。我左手握着摇杆,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只电子表。时间显示着上午七点四十五。我按键关掉闹钟,结果屏幕上弹出警告:大卫,你就要迟到了!
我呼出绿洲地图,想看看那扇门到底把我送到了哪里,但却发现自己不仅不在米德尔顿,甚至也不在绿洲的任何已知地域。地图一片空白,当我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某个独立运行的模拟系统,一个绿洲之外的虚拟地点。看来离开的唯一办法就是完成这里的任务。但如果这是个游戏,我该怎么玩儿?如果这是个任务,我的目标是什么?我继续玩着游戏,同时思考着这些问题。这时,一个男孩向我走来。
“喂,大卫!”他看着我的游戏。
我认得这个男孩,他叫豪伊,电影里马修在冲去学校的时候把游戏交给了他。
“喂,大卫!”男孩又重复了一次,语气和电影中一模一样,这次他的话语还以文字形式滚动在了屏幕的底端,像是条新闻简讯。屏幕上红光闪烁:“最后对话警告!”
我开始明白过来,系统这是在提醒我赶紧对出下一句台词呢。如果我默不作声,那接下来屏幕上肯定会跳出“游戏结束”四个大字。
我对此倒是很淡定,因为看了《战争游戏》许多遍,我对里面的所有场景和对白了如指掌。
“嘿,豪伊!”我说。耳机里传出了马修·布罗德里克的声音。在讲完这句话后,警告消失,得分提示在屏幕的顶端跳出。
我绞尽脑汁,试图在脑海中重现电影的台词。“最近如何?”分数跳至两百。
“很不错。”他回答。
我有点飘飘然。难以置信,我居然身处电影之中。哈利迪把一部五十年前的电影变成了一个实时互动游戏。天知道这到底花了他多少时间。
另一条警告出现在我眼前:你快迟到了,大卫!快点!
我从《小蜜蜂》面前走开。“嘿,想玩这个吗?”我问豪伊。
“当然,”他抓过摇杆,“谢了!”
游戏厅的地板上出现了绿色的指引箭头。我沿着它前进,然后突然转身回到街机那里取过我的笔记本——大卫在电影里也是这么做的。“动作加分”四个字在视野中滚动,分数又上涨了一百。
“再见,大卫!”豪伊大喊。
“再见!”我回答。又是一百分,太轻松了!
我沿着绿色箭头跑出二十大殿,穿过城郊绿道,然后折过一个路口,看到箭头直指一幢高大的红砖建筑物,门前写着“史诺霍密斯高中”——这里是大卫的学校,也是电影接下来几个场景的发生地。
我一边跑一边想,如果接下来两个小时的任务就是演完这部《战争游戏》,那一切就真的非常简单了。因为我无意之间已经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对《战争游戏》的熟悉程度远比对《天才反击》和《再见人生》要高得多。
冲进学校空无一人的大厅时,又一条警告弹了出来:你的生物课迟到了!
我继续沿着绿色的箭头全速奔跑,它正在闪烁。最后,我到了二楼的课室前,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课程已经开始了。老师正在黑板上板书,教室里只有一个空座位——那当然是我的。
它就在阿利·西迪后面。
我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过老师还是一下子就看到了我:
“啊,大卫!很高兴看到你来上课!”
虽然只花了十五分钟,我却已经明白了游戏规则和得分计算方法,但完成这部电影比预想的要难得多。我所要做的不只是背诵台词,还得表演布拉德利克在这部电影里做过的所有动作。时间和地点也最好精确无误。
在电影的头一个小时里,我始终处于紧张不安的状态中,不停地回忆着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每次讲错词或者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恰当的动作,分数就会被扣掉一部分,同时警告闪现。如果连续做错两次,终极警告就会出现。我不清楚三连错后会发生什么,不过大概是被踢出第一扇门,或者什么更糟的情形。对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个人不是很好奇。
每当连续做对七个动作或者讲对七句台词的时候,系统就会给我一个“提示板充能”的奖励。下一次我忘了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我就可以点击提示板图标,然后正确的动作或台词就会显示在我的屏幕上,就像许多竞技节目里可以寻求系统帮助一样。
我不在场的情节里,模拟会转到第三人称视角,而我要做的仅仅是看戏,就像观赏游戏动画。这些时候,我就能放松一下,直到大卫再次出现在镜头里为止。在某次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试图播放绿洲网盘里的《战争游戏》,想拉出个小窗口来看,却被系统阻止了。实际上,在门内我无法打开任何网页或者文件夹,在我想去找视频的时候,还突然收到了“禁止作弊”的警告——它告诉我,再尝试一次的话,游戏将直接结束。
好在我本就不需要额外的帮助,我已经积累到了最多的五个提示板图标。放松之后,我觉得身处自己喜欢的电影之中并不是什么折磨人的事。后来我甚至发现,按照电影里的语调念台词可以获得额外的加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史上第一款新型互动游戏的玩家。第一扇门内的虚拟电影被gss了解到后(那事没隔多久),他们马上申请专利并买下了许多老电影和老剧集的版权,然后把它们制成了给玩家带来真实感受的互动游戏,并称之为“同步电影”。人们喜欢在自己钟爱的电影里当主角,同步电影很快风靡世界,带来了极其可观的经济效益。
话说回来,在进入电影的最后一幕时,我都累得快趴下了。我在网上泡了整整一天,极度缺乏睡眠。影片最后要做的是让wopr(即战争行动响应计划)超级电脑去和自己玩井字棋游戏。因为wopr模拟的每一场比赛都是以平局结束,所以这台人工智能电脑最终明白了打热核战争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最终放弃了把美国所有洲际导弹都打到苏联去的企图。
我,大卫·莱特曼,西雅图城郊的一个宅男,亲手阻止了文明的覆灭。
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里爆发出阵阵欢呼,我等着电影的结束字幕滚上来。但突然间,周遭所有的人物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作战室里,面前的电脑屏幕倒映着我的身影——不是马修,而是帕西法尔。
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司令部,我疑惑着接下来该做什么,突然间,面前所有的巨大电子屏幕都布满了雪花糙点,四行字浮现其上: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我默默地盯着这四行字,伫立了一会儿,然后才猛然惊醒,忙截了几张图。就在此时,黄铜大门再次出现,嵌在作战室的墙上。门是开着的,能看到哈利迪的卧室就在另一边。
第一扇门成功通过。
我回头扫了眼屏幕上的谜题。我花了数年时间才弄明白第一首诗的所指,而这关于翡翠钥匙的谜题似乎一点也不比之前的简单。虽然还想理出个头绪来,但我得走了,现在可不是解谜的时候。
跳出门,砰的一声落到哈利迪房间的地板上后,我转过身想再看看刚才的所在地,却发现门已经消失了,《战争游戏》的海报复又出现。
我查了查自己的数据,发现又获得了几十万经验,等级蹿升到了二十。而记分板的数据也发生了变化:高分榜1.帕西法尔110,0002.阿尔忒密丝90,0003.j.d.h.04.j.d.h.05.j.d.h.06.j.d.h.07.j.d.h.08.j.d.h.09.j.d.h.010.j.d.h.0
多了整整十万分的同时,还有一个黄铜门图标出现在我的分数旁边。媒体(和其他所有人)很可能已经盯了积分板一整晚,整个世界大概都知道我通过第一扇门了。
但是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求阖眼休息。
我下楼走进了厨房,哈利迪家的车钥匙就搁在冰箱旁的架子上。我抓过它走进屋外的阳光之中。1982年产福特雷鸟的点火系统不是很好,我试了两次才终于把它发动,接着倒车到公路上,驶向了巴士站。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传送至卢德斯,返回学校,把自己得到的新物品——包括武器装备等等——放进储物柜,然后退出《绿洲》。
摘下面罩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十七分了,我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周围的黑暗,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车厢里寒气瘆人,因为电池行将告罄,所以我没有打开电热器。我不想充电,更没力气爬回姨妈家中。好在朝阳就要升起,我可以留在这儿而不用担心被活活冻死。
我滑下椅子,缩进地板上的睡袋。刚开始我还在琢磨着关于翡翠钥匙的谜题,不过很快就被强烈的睡意所吞噬。
我做梦了。梦境里,我独自伫立在黄沙中央,周遭是几支不同的军队,“第六人”的军团面对着我,其他方向则被各个猎手公会所占据,他们拿着剑和枪,还有强大的魔导兵器。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是帕西法尔,而是我本人的。我的铠甲不过是纸糊的破烂,右手所执的剑也不过是塑料玩具。倒是左手上托着一颗巨大的玻璃蛋,它看起来就像《乖仔也疯狂》 里让汤姆·克鲁斯衰到了极点的那颗。不知为何,我知道它就是哈利迪彩蛋。
我就那么毫无遮掩地站在那儿,身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敌人突然发出震天的战吼,一齐向我冲来。他们龇牙咧嘴,双眼通红。我知道,他们为彩蛋而来。我知道,他们不可阻挡。
我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想要在他们杀到之前醒来。但梦魇缠住了我。彩蛋在手中碎裂,我也被切割成了碎片。
汤姆·克鲁斯1983年主演的喜剧片,导演保罗·布里克曼。
0012
我睡了大半天,这天的课自然也被旷掉了。
好不容易转醒后,我又在睡袋里沉默地躺了一会儿,试图说服自己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老实说,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另一个迷梦。最后,我决定登录《绿洲》来确定一下。
几乎每篇新闻都带着积分板的截图,而我出现在了每一张截图的最顶端。阿尔忒密丝依旧在第二位,不过分数升到了十万九千,只比我少一千分,而且她也有了一扇黄铜门的图标。
她成功了。在我昏睡的时候,她也解开黄铜钥匙上的信息抵达了米德尔顿,并且完成了战争游戏,仅仅比我晚了几个小时。
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
我浏览着几个网站,最后停在我比较喜欢的一个主流新闻网站上。它正在现场直播专家评论。画面里,两个人坐在积分板前,左边是个中年秃头,旁注“埃格·纳什,猎手专家”,右边则是主持人。纳什正在对后者解释这分数是怎么回事。
“这个叫帕西法尔的人比阿尔忒密丝高出的一千分是首获黄铜钥匙的额外奖励,”纳什指着积分板,“然后,今天清晨帕西法尔又获得了另外的十万分,还有那扇黄铜门的图标。阿尔忒密丝几个小时后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这意味着他们都通过了第一扇门。”
“是詹姆·哈利迪在《安诺拉的邀请》里提到的门吗?”主持人问。
“非常正确。”
“但是,纳什先生,时隔五年之后,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在同一天完成这样的伟绩呢,仅仅相隔了几个小时?”
“呃,我想只有一种讲得通的解释,这两个人,帕西法尔和阿尔忒密丝,一定是同伴,他们一定都是某个猎手公会的成员。他们是——”
我皱眉换了频道,然后看到一个记者正在通过卫星电视采访奥格登·莫罗。
“——奥格登在他位于俄勒冈的家中参加了我们的节目。谢谢您,莫罗先生!”
“好的。”莫罗说道。虽然是六年来首次对媒体开口,不过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一点变化。灰白的乱发和胡子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爱因斯坦和圣诞老人的合体,哦,不止外貌,他的性格也同样如此。
记者清了清喉咙,很明显有点紧张,“我们先从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所发生的事谈起吧。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惊讶?是的,有一点,我想。但更多的是‘惊喜’,和其他人一样,我也一直期待着这件事的发生,其实,我本来觉得自己到死也等不到这一天。但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很高兴。这难道不是惊喜吗?”
“你认为他们两个猎手,帕西法尔和阿尔忒密丝,是一伙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
“据我所知,gss对所有《绿洲》用户的资料都施行着严格的保密措施,所以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你觉得他们会主动向媒体曝光吗?”
“如果他们聪明的话,就不会。”莫罗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是他们,会尽可能地保守秘密。”
“为什么呢?”
“只要人们发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就不会再有片刻安宁了。如果人们认为你能帮他们找到哈利迪的宝物,他们就不会放过你。相信我,我对此有切身体会。”
“是的,我想也是。”记者挤出一个假笑,“但我们已经通过邮件联系了帕西法尔和阿尔忒密丝,希望通过高价来邀请他们参加一次采访,在绿洲和现实世界里各一次。”
“我想他们已经收到了很多这样的邀请,但我怀疑他们不会接受,”莫罗对着镜头,我感觉他正对着我讲话,“任何能够完成这样奇迹的聪明人都知道媒体有多么危险。”
记者不安地笑了笑,“啊,莫罗先生,我想这不会是你的建议吧。”
莫罗耸耸肩,“可惜,我的确是这样建议的。”
记者再次清了清喉咙,“呃,现在,您对于积分榜的新变化有什么预测吗?”
“我打赌其他的八个空位很快就会被填上。”
“为什么呢?”
“独守秘密不难,但两人就容易走漏风声。”他回答,目光再次对上了镜头,“我不知道,也许我错了。不过有件事板上钉钉,那就是‘第六人’会用一切卑鄙的伎俩来获得黄铜钥匙和第一扇门的任何信息。”
“您是在说ioi的员工吗?”
“是的,ioi,‘第六人’。他们想钻比赛规则的漏洞,夺取詹姆 的遗产。《绿洲》处在危险之中,詹姆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绿洲》落入ioi这样的法西斯混账手里。”
“莫罗先生,ioi是我们的老板——”
“当然了!”莫罗幸灾乐祸地喊道,“他们买下了所有东西!包括你,孩子!我是说,他们在雇佣你来这里替他们吹嘘之前,有在你的屁股上打了条形码吗?”
记者口吃起来,他紧张地向镜头外张望。
“在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以前,”莫罗说道,“你最好关掉摄像机。”他在画面被切断前发出一阵大笑。
记者花了几秒钟来重新组织语言:“非常感谢莫罗先生的参与,但遗憾的是时间有限。让我们回到主持人那边,她和一些哈利迪学者已经准备多时了——”
我大笑着关掉了新闻,同时琢磨起老人的建议。我一直怀疑,莫罗知道的比他讲出来的要多得多。
莫罗和哈利迪是一对发小,他们一道开公司,一道改变世界。不过莫罗的生活与哈利迪大相径庭——他更亲民,也更加多灾多难。
早在九十年代中期,gss还叫社交游戏公司的时候,莫罗就和他的高中女友凯拉·昂德伍德住在了一起。凯拉在伦敦出生长大。(她原来叫凯伦,不过在看过《黑水晶》 后就坚持改名叫凯拉。)莫罗在自传里称她为“极品极客女,”她是蒙提·派森、漫画、幻想小说和电子游戏的狂热爱好者。课上相见之后,莫罗便对她一见钟情。他邀请她加入《龙与地下城》的跑团活动(就像几年前他邀请哈利迪一样),而她也大大方方地同意了。“她是那儿唯一的女生,”莫罗写道,“我们所有人都迷上了她,詹姆也不例外。甚至连他的外号‘安诺拉’都是凯拉取的,因为她说那是英国俚语‘超级极客’的意思。我想詹姆把自己的角色名改成这个就是为了讨好她,或者是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异性让詹姆特别紧张,而凯拉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让詹姆不张口结舌的女生,虽然那也只是在游戏里他成为安诺拉的时候。詹姆管凯拉叫露科希碰——那是她跑团时的角色名。”
莫罗和凯拉开始约会,在那个学年结束、凯拉返回伦敦之前,他们公开了恋情,而且天天都在邮件里卿卿我我。毕业后,凯拉飞到美国,和莫罗住到了一起,并成为社交游戏公司的第一批员工,主管艺术部门。(在头两年里,她就是整个艺术部门。)等到《绿洲》发行周年纪念日,两人终于完婚,而凯拉也辞掉了艺术指导的工作。(因为持有公司股票,她现在也是个百万富翁。)莫罗又多干了五年,2022年的夏天,他宣布离开公司。那时他解释为“私人原因”,不过在几年后写的自传中,莫罗称那是因为“我们干的已经不是游戏这行了”,他觉得《绿洲》变成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它成了人类为自己而造的囚笼,”他写道,“人们逃避现实去绿洲寻找慰藉,却惘然不顾正在崩塌的文明。”
也有流言称,莫罗的离开是因为他和哈利迪决裂了。对此,两人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虽然他们之间的友谊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但公司内部有人说,到莫罗辞职的时候,哈利迪和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接交流了。但即便如此,莫罗离开gss的时候,他还是把自己的股份暗地都给了哈利迪。
莫罗和凯拉“退休”回到了俄勒冈的家中,开始经营一家非营利的教育软件公司——翡翠鸟互动,给全世界的孩子提供免费的互动式学习游戏。我就是玩着它们长大的,游戏里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名为“翡翠鸟世界”的魔法王国里。可以说,莫罗让我不再是贫民窟里的一个孤儿,他教会了我如何算数,如何解谜,如何自尊自爱。甚至可以说,莫罗就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接下来的十年里,莫罗和凯拉过着半隐居的日子,生活在安宁和快乐之中,唯一的遗憾是凯拉始终未能怀孕。2034年冬天,就在他们开始考虑领养孩子的时候,祸从天降。凯拉死于车祸,而发生事故的那条冰雪山道,就在他们家几里外。打那以后,莫罗就自己扛起了翡翠鸟互动。
他一直远离着公众的视线,但哈利迪的去世让他突然被媒体重重包围。作为哈利迪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他自然成了人们打探消息的目标。不胜其烦的莫罗终于开了一场发布会来满足所有人的要求,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主动在媒体面前发言。我看了这场发布会很多很多次。
莫罗以一段简洁的声明作为开场白,声称他已有十多年没听到哈利迪的消息或是和他交流过了。“我们闹翻了,”他说,“对此我拒绝发表任何评论,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一句话,我和詹姆斯·哈利迪已经十多年没有任何交流了。”
“那哈利迪为什么把他的街机游戏收藏都留给你了呢?”一个记者问道,“如果你们不是朋友,他为什么还会把那些东西留给你?”
“我不知道。”莫罗的回答很简单。
另一个记者问莫罗会不会也加入到彩蛋比赛中,因为他很了解哈利迪,所以夺魁的概率明显更大。莫罗提醒那个记者,哈利迪禁止任何为gss工作过的人和他们的亲人参与这场比赛。
“你知道哈利迪隐居的这几年里都在干什么吗?”第三个记者问。
“不知道,可能在研发什么新游戏。詹姆总是在做这种事,对他来讲,做游戏就跟呼吸一样自然。但我的确没想过他会做出如此令人震惊的决定。”
“作为最了解詹姆斯·哈利迪的人,你对上百万的寻蛋者有什么建议吗?你觉得他们应该从哪儿开始?”
“我认为詹姆给的提示够明显了,”莫罗用指节抵住太阳穴,跟哈利迪在《安诺拉的邀请》里做的一样,“詹姆总是想让每个人都爱其所爱,不过这次范围扩大了点。”
我关掉在线视屏,查了查邮箱,系统提示我有两百多万条未处理信息。当然,它们都是不知名人士发来的,我可以等会儿再处理。姓名加了标注的邮件只有两封,一封来自埃奇,一封来自阿尔忒密丝。
我先打开了埃奇的。是视频邮件,他的脸几乎占满整个窗口。“我操!”他叫道,“这太假了!你他妈都过第一扇门了,还不打电话给我?快打给我!就是现在!马上!”
我想了想是不是过几天后再跟埃奇通话,不过很快就抛开了这个念头。我需要找个人唠唠嗑,说说这些天的经历,而埃奇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能相信谁的话,那就只有他了。
他马上接通了视频互联,出现在我面前的另一个窗口中。“狗娘养的!”他嚷嚷着,“真他妈能装!你丫什么时候这么精分了?”
“嘿,”我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的名字出现在积分板第一位!”他探过身来用嘴巴盖住整个镜头大喊,“你他妈的还想听别的消息吗!”
我笑了,“抱歉,这么久才打给你,我熬夜实在支撑不住了。”
“吃屎吧你,还熬夜!”他说,“他妈的!居然还这么淡定!你他妈的屌爆了好吗!传说中的传说!干你妹啊!帕西!”他突然朝我鞠了一躬,“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别这样好吗?这真不算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赢——”
“不算什么?!”他大喊,“不,算,什,么?你玩我呐?你他妈的快超神了,帕西!史上首个拿到黄铜钥匙的猎手!还是首个通过第一扇门的!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知道了吗,傻逼?”
“别,别这样,我会疯掉的。”
“你看了新闻吗?猎手网站疯了!绿洲疯了!全世界都疯了!所有人都在谈论你,我亲爱的朋友。”
“我知道,嘿,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很抱歉,一直没给你回电话——”
“滚犊子!”他翻了个白眼,“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这是游戏规则,但是——”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很好奇阿尔忒密丝跟在你屁股后面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认为你们是一伙的,不过我知道那纯属放屁。到底发生了啥?你被跟踪了?”
我摇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她一个多月前就找到钥匙了,只是始终未能取得。”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细讲,如果你——你懂的——”
埃奇举起双手,“别担心,我没有让你出卖消息的意思,老子可是自由猎手,懂得自尊自爱。”他突然露出笑容,那口大白牙齿几乎占掉了半个视窗,“话说回来,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他调了调镜头,露出身后的背景——那座小丘看上去很眼熟,实际上,我昨天才去过。
我惊得掉了下巴,“卧槽——?”
“呃,那晚我看到你名字刷屏的时候,就想到了你个穷逼没钱去别的地方。黄铜钥匙一定藏在卢德斯附近,甚至就在卢德斯上。”
“干得漂亮!”我真心地赞赏道。
“也不尽然,我花了几个小时才想到对比恐怖之墓和卢德斯的地图,不过那之后就解开了所有疑惑。”
“恭喜。”
“嗯,多亏你给我指明了方向。”他回头瞅了一眼坟墓,“我找了钥匙几年,而它竟然就在屁股后面!我真他妈的是个智障。”
“你不傻,”我说,“至少独自解开了诗的秘密,否则你不会想到恐怖之墓,是吗?”
“你丫不是在嘲笑我吧?”他说,“我是靠分析你的动向才推理出来这些的。”
我摇摇头,“哪有,换作我也会这么思考。”
“好吧,就算这样,我也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朝他身后的墓地点点头,“你进去过吗?”
“嗯,我进去过一趟,但坟墓里是空的,你的朋友阿尔忒密丝今天一大早就清掉了整个区域。现在我在等刷新。”
“我和阿尔忒密丝相互之间并不认识,钥匙刚拿到手没几分钟,她就出现了。”
“你们pk了?”
“没,这个墓地禁止pvp。”我扫了一眼时间,“你还有好几个小时要消磨呢。”
“嗯,我一直在研究那个《龙与地下城》模组,准备工作越细越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可是我有。”他沉默了片刻,“嘿,我得问你点东西,你们学校里有人知道你的角色名吗?”
“没有,就算老师也一样。我一直注意着不走漏风声。”
“很好,”他说,“我也一样。但麻烦的是,那些经常来地下室的猎手知道我们在卢德斯上学,他们也许能联想到这里,此外,我特别担心一个人。”
我有点发慌:“i-洛克?”
埃奇点点头,“你出现在积分板上的时候,他就不停地联系我,问我知道些啥。当然,我把他给糊弄过去了,但如果我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积分板上,这厮八成会跑出去四处宣扬,告诉碰到的每个人我们在卢德斯上学。”
“操!”我骂道,“那黄铜钥匙就世人皆知了。”
我叹了口气,“你最好赶在别人之前先把铜钥匙拿到手。”
“我会的,”他举起手里的《恐怖之墓》模组书,“现在,我得反复研读这本书喽。”
“祝好运,埃奇。”我说,“通过门以后给我个电话。”
“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你能做到的,相信我。那之后,我们再去地下室相见吧。”
“没错,老兄。”
他挥手准备挂断,但我开口补充了一句:“记住,午夜之前。”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露出微笑。“懂了,”他说,“谢了,老兄。”
“祝好运。”
视频消失了。不知道以后我和埃奇还能否保持友谊,我们都是独自行动的自由猎手,这也意味着我们会成为竞争对手。也许哪天我甚至会后悔今天帮了他一把。
我把这些抛到脑后,接着打开了阿尔忒密丝的邮件。
亲爱的帕西法尔:
恭喜呀!你现在是个大名人了,就和我说的一样,嗯?当然,我也被抛到了镁光灯下。有没同病相怜的感觉?
感谢那条提示,你是对的。不过别想着我欠你什么哦,帅哥。那扇门真让人吃惊,对吧?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如果片子是《天才反击》就好了,但我没得选。
哈利迪的谜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觉得我们要花多久才能解开全部谜题?十五年?
好啦,我只是想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希望我们能再度相遇。
你真诚的,阿尔忒密丝
ps:好好享受第一名的滋味吧,我觉得这好景不会太长。
我又看了几遍,像白痴一样嘿嘿傻笑,然后开始写回信:
阿尔忒密丝:
恭喜。你说过竞争让你变强,还真是一点没错。
至于提示的事,不用谢。不过你总归欠我一个人情哈哈哈哈。新的谜题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已经解出来了。你呢?
如果什么时候想聊聊天的话,就来找我吧。
mtfbwya 。
帕西法尔
ps:想挑战我吗?你还远远未够班呀。
修改几遍后,我点击了发送,然后开始研究起翡翠谜题来。我逐字逐句地分析着这首诗,但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无论怎么努力,阿尔忒密丝的身影始终浮现在我脑中。
0013
埃奇第二天大清早就通过了第一扇门。
他的名字出现在了积分板的第三位,分数为108,000,获得黄铜钥匙的分数加成比阿尔忒密丝少了1,000,不过第一扇门的得分还是100,000没变。
我重新回到了校园,因为担心旷课的前科会引起校方的注意,我没有请病假。来到校门口时,我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哈利迪热的重新兴起,今天有半数的学生和老师没来上课。在比平时安静不少的校园里漫步时,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就像是克拉克·肯特或者彼得·帕克 ,看起来只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真实身份却能让人吓一大跳。
那天下午,我和埃奇收到了i-洛克发的邮件,他勒索我们:如果不告诉他黄铜钥匙和第一扇门的位置,他就会把所有已知的信息传遍每个猎手网站。我们拒绝他后,这孙子真的开始跟每个人讲我们是卢德斯的学生,当然,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真的认识我们,因为此前已经有好几百个猎手说过他们是我们的好友了。我和埃奇希望没人去注意他的话,但没能如愿,很快,就至少有两个猎手发现了卢德斯、诗歌和恐怖之墓之间的关系。i-洛克放出风声的那天,“戴托”出现在了积分板的第四位,十五分钟后,“索托”出现在了第五位。不知为何,他们同一天拿到了黄铜钥匙。而几个小时后,他们更是同时得到了第一扇门的十万分。
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两人,但光看名字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不是拍档,就同属一家公会。“索托”和“戴托”的意思分别是日本武士用的短刀和长刀,放在一起时,则成了“戴索”——日语中的“对刀”,这很快也成了他俩的别称。
我出现在积分板上仅仅四天,就有一大堆新名字紧随其后,平均每天都有一个人加入到这张列表之中,秘密已不再是秘密。好在我已经混够了学分,可以每天到学校出工不出力,把重心放在寻找彩蛋上了。我每节课都在沉思翡翠谜题,它的真相到底何在?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按照语文书的定义,这种双行押韵的诗被叫作四行诗,我干脆以此为谜题命名。每晚退出《绿洲》之后,我都会在圣杯日记里记下任何可能的解释。
安诺拉说的“船长 ”是谁?袋鼠船长 ?美国队长 ?还是二十五世纪的巴克·罗杰斯队长 ?
“遗忘之所”又是什么?
这些线索非常抽象,哈利迪在米德尔顿的家并不能算是被人“遗忘”啊,难道是他故乡的其他房子?这和第一扇门也离得太近了吧,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那“遗忘之所”会不会出自《菜鸟大反攻》?这部电影的主角是群书呆子,他们住在一间翻修过的破房子里(那片子也算八十年代蒙太奇的经典运用之一了)。斯科尼星球上倒是有《菜鸟大反攻》的复刻,可我去那里搜索了整整一天,依然一无所获。
诗的最后两行也很令人迷惑。它看上去是说:到了“遗忘之所”后,就要收集所有的“奖杯”并吹响某种哨子。哨子本身会不会也是种比喻呢?
伴着这样的胡思乱想,我继续研究着每一个词,直到脑子乱成一团糨糊才罢休。
戴索通过第一扇门的那天,放学后,我爬上了学校几里外的一处陡峭山峰。一棵孤树立于山巅,让这个可以远眺四方之地更多了一份美感。我喜欢来这儿写写作业,或者随便看看风景,现实之中可没有这样的景色。
我坐在树下,翻看着上百万封未读邮件,这周以来我根本没动过它们。信件来自世界各地,有恭喜的,有求助的,有采访的,当然也有恐吓的。几个神经病发来了长篇累牍的废话,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了不少大公会的邀请函,包括猛禽猎手、命运部落、铜匙之主和神风组。对于他们,我群发了这条答复:“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事没门。”
厌倦了那些所谓的“粉丝来信”,我点开标着“生意往来”的标签,发现自己收到了几封来自出版商和制片厂的邮件,他们希望买下我日常生活的拍摄版权。这些信被统统丢进了回收站。我可不想在现实中暴露自己,至少在找到彩蛋之前不会。
广告代理商也希望与我合作,他们想用帕西法尔来给产品造势。一家电子产品销售商想要我为他们的触觉器、手套还有面罩打广告。快递公司、鞋厂、绿洲皮肤销售商也给我写了不少信,甚至有玩具商也觊觎这份良机,想要制作帕西法尔的手办。所有这些厂商都答应说,会用绿洲点直接转账到我的户头上。
真是难以置信。
我给这些函件写了回复,告诉他们想要做生意,就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一、不暴露我的任何信息;二、只通过《绿洲》进行交易。
不到一小时后我就收到了答复,商家们不但同意我的要求,还直接把各色合同也一道发来了。我没钱请律师来检查条款,好在期限都只有一年,于是就一一签下,并把帕西法尔的三维模型通过附件发送了回去。鉴于还有人想要我的声音,我修改了自己的音色,让帕西法尔听起来像个配音演员,一口标准的男中音。
他们得到授权后,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把首份报酬转到我的账户上。这些钱并不能让我变成款爷,但对于一个贫民窟里的孤儿而言,已相当于天文数字。
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如果能节约着过日子,这些钱足够让我搬出叠楼住进经济适用房过上一年。这点子让我兴奋了好久,我一直以来都想离开这鬼地方,现在梦想居然能成真了。
搞定商务电邮后,我继续翻看其他信件。以发送者来进行分类时,我发现ioi朝我整整发了五千封邮件。确切地说,他们复制了五千份一模一样的信息,从我获得钥匙的那一刻起就以每分钟一封的频率朝我的邮箱发送,至今不息。
用垃圾邮件狂轰滥炸。“第六人”确保自己被注意到的方法还真是简单明了。
它们都被标注为紧急邮件,标题是清一色的“重大商业提议请马上阅读!”
我打开信件的瞬间,反馈信息就发回给了ioi,谢天谢地,垃圾邮件终于停止了发送。
亲爱的帕西法尔,
恭喜您获得了这样惊人的成就。ioi对此亦予以高度重视。
我谨代表ioi,向您提出重大的商业提议,具体细节可以通过密聊进行。只要您愿意,无论何时,都可以联络我。
考虑到ioi在猎手中名声不佳,如果您对与我们交流心怀犹豫,也可以理解。但请在做出最终选择前细思:我们可以邀请您的任何一个竞争者参与该项商业谈判。我希望您能够成为首个与我们合作的人,为此,您又能失去些什么呢?
感谢阅读,我很期待您的到来。
真诚的,诺兰·索伦托ioi业务经理
尽管这封信看起来语气毕恭毕敬,但仍掩不住其中的威胁意味。“第六人”想征召我,要不就是想搞到黄铜钥匙和第一扇门的攻略。如果我严词拒绝,他们就会找上阿尔忒密丝、埃奇、戴托和索托和其他将会出现在积分板上的人。在找到哪个愿意为钱放弃信仰的混蛋之前,这些无耻之徒绝不会停手。
我的第一反应是眼不见为净,把ioi的邮件通通删掉,后来却改了主意。我想知道ioi到底会怎么做,与诺兰·索伦托这个臭名昭著的“第六人”头子当面交谈的机会也十分难得。只要足够小心,线上交流不会有什么危险。
传送到因西比奥的话,在交谈之前换一套皮肤、订制服装打扮下自己也不错,不过我已经想清楚了:无需刻意打扮自己。身为名人,我就算穿着现在这身破烂,也能一脸不屑地走过去,叫他们舔我的菊花。有必要的话,我还可以把相关录像传到youtube上供人欣赏。
为了做好会面的准备,我搜索了一番诺兰·索伦托的资料。他获得过计算机的博士学位,现在是ioi的业务主管。作为游戏设计师时他就高薪在握,管理着绿洲里几个第三人称角色扮演游戏的开发团队。这些游戏我都玩过,质量不错。可惜,这么个有作为的编程者最终却出卖灵魂投奔了ioi,还当上了“第六人”的老大。ioi觉得游戏设计师更可能解开哈利迪的超级谜题,但索伦托和他的“第六人”团队五年来颗粒无收。随着越来越多的猎手在记分板上登场亮相,ioi大概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作为团队领导,索伦托肯定压力山大,这份邀请八成就是索伦托出的主意。
大概了解对方之后,我点击了邮件下方的聊天邀请图标。
这恶魔到底有什么能耐,我倒要见识见识。
超人和蜘蛛侠的真名。
原文caption,除了船长之意外,也有队长、上尉、海军上校等意。
出自1955年的同名儿童电影。
美国漫画中的超级英雄。
出自1979年的电影《巴克·罗杰斯在二十五世纪》。
0014
连接成功后,我出现在巨大的观测室内,四周的舷窗外是不同的绿洲星球和位面。我似乎登上了哪个空间站或者飞船对此我不是很确定。
这是间只有花大价钱才能租赁的会议室,和聊天室的档次天差地别。打开会议室的链接时,玩家并不会真的进入这里,而是在其中投射出各自角色的镜像。但即使是这些看起来略微有些透明的镜像,也能和环境发生一些有限的互动,比方说行走、坐下、开门之类。会议室一般只用作商业目的,进入这样的地方,对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遭。
我转过身,发现自己正站在巨大的半圆形会议桌前。二十英尺高、纯铬色的三个大写字母“ioi”正悬浮在桌子的中央。一个楚楚动人的服务生向我致意。“帕西法尔先生,”她微微鞠躬,“欢迎来到ioi!请稍等,索伦托先生马上就到。”
有意思,我可没事先通知过自己会来。我试了试录像功能,啧,被ioi禁了,显然他们不希望有什么证据从这儿流出去。看来把视频放上youtube的愿望要落空了,真是可惜。
一分钟不到,就有人从对面的自动门里出来,他径直走向我,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定是索伦托,因为他没有使用“第六人”统一的角色外观(权力总是有点好处的),而是采用了典型的白人皮肤:金发褐眼鹰钩鼻。他穿着标准的“第六人”制服——海蓝色军装,金色肩章,银色的ioi标志挂在右胸,上面的编号是655321。
“终于,”他满面堆笑地走到桌子旁,不知怎的,那笑容让我联想到鬣狗,“大名鼎鼎的帕西法尔大驾光临了!”他向我伸出右手,“诺兰·索伦托,业务主管。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嗯,”我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道,“彼此彼此。”就算是在虚拟的场景里,和他握手也令人作呕。我冷冷地瞪着索伦托,好像他手里握着一只死耗子。几秒钟后,他放下手来,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浓郁了。
“请随我来。”他转向那扇自动门。门外是座巨大的空港,但只停靠了一架印有ioi标志的小型行星穿梭机,显得空荡荡的。索伦托登上飞船。我没有跟上。
“干吗这么麻烦?”我指了指空港,“为什么不在聊天室里跟我谈?”
“请容我解释。会议室只是谈话的一部分。我们想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比你在现实中参观我们的总部更甚。”
没错,我想,如果我亲自到了你们的总部,只怕会被上千个“第六人”围住,再想从这事当中脱身可就没门了。
我也登上了飞船,斜梯收起,飞船离港。透过舷窗,我看到自己正在离开“第六人”的轨道空间站,在我们面前闪着光芒的就是ioi-1,一颗巨大的铬行星。它让我想起了电影《鬼追人》 里的银球。ioi-1被猎手们叫作“第六人之家”,作为ioi的业务基地,它在彩蛋比赛开始后不久就建成了。
这艘似乎是无人驾驶的飞船很快就进入了行星重力圈,开始做环形轨道飞行,同时缓缓下降,反光的表面在我们下方飞快地掠过。就我所知,没有猎手抵达过这地方。
整个ioi-1上满是军械库、储油所和其他仓储设施,还能看到无数的吊车和起重机穿行其中。车库和停机坪也遍布整个星球,一排排待命的战机、穿梭机和六足坦克横亘大地。在我们掠过“第六人”舰队的时候,索伦托一言不发,只是让我安静地体会这一切。
以前我也不是没看过ioi-1的地表截图,不过那都是轨道高度的俯拍,清晰度不高。有不少大型公会公开宣称要对ioi业务中心进行核打击,不过他们至今尚未穿透过ioi的轨道防御系统。
一圈绕轨飞行后,ioi业务中心进入了眼帘:它由三座玻璃覆盖表面的高塔组成——两座瘦长的摩天楼矗立于圆形建筑的两旁,刚好组成了ioi的样子。
飞船在圆形大楼上空盘旋,降落到了楼顶的小小停机坪上。“很壮观吧?”索伦托终于开口问道。
“还行。”我为自己语气中的冷漠和淡然感到骄傲——说实话,这一切的确让我震惊,“现实中ioi哥伦布总部的复刻?”
索伦托点点头,“没错,哥伦布大厦是公司的总部,我的人大部分都在中心塔工作。我们和gss总部之间距离很近,没有任何网络延迟,而且哥伦布市不会像别的城市那样停电。”
这是事实,gss就坐落在哥伦布,《绿洲》主服务器也在那里。虽然全球各地都有《绿洲》的节点,不过数据运算都依靠哥伦布的主服务器。这也导致《绿洲》发布这些年来,哥伦布取代硅谷成为了新的高科技圣地。哥伦布的《绿洲》用户自然享有最快和最可靠的网络链接,几乎所有猎手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儿安家落户,我也不例外。
我跟着索伦托走出飞船,进入停机坪旁边的电梯。“你这几天红遍全球,”电梯开始下降时,他说道,“肯定很兴奋吧,不过,也许还有一点害怕?因为你现在攥着的信息会让上百万人起杀生的念头。”
我知道这话题迟早会被提起,所以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您介意跳过战略恐吓这类小把戏吗?直接告诉我交易的内容就行,我还有事要忙呢。”
他笑了,仿佛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嗯,我知道你很忙,不过别急着给我们下定论。相信我,你会改变态度的。”他的语调突然自信起来,“说实在的,我对此非常非常确定。”
为了不让对方注意到我的情绪波动,我移开了视线,“随你怎么说。”
电梯在抵达一百零六层时发出叮当的响声,门随即打开,我跟着索伦托走人另一条明亮的长廊。这里布置得简直像是乌托邦,一个完美无瑕的高科技世界。路上遇到几个“第六人”,他们看到索伦托时都会立正敬礼,犹如军人遇到长官。而索伦托看来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反应。
他最后带着我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房间,这个房间似乎占据了一百零六层的大部分空间,里面是数不清的小隔间和高耸的隔离墙,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个穿着高端体感装备的人。
“欢迎来到ioi蛋卵研究部。”索伦托语带自豪。
“哦,这就是跪舔中心,嗯?”我环顾四周。
“何不客气点呢,”他说,“他们可以成为你的手下。”
“我能拥有自己的隔间?”
“不,你会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他笑了起来,“而且景色优美,比你现在看到的虚拟场景更赞。”
我指向一套新的哈伯希尔体感套装。“真是好东西。”我说。这倒是真心话,这些东西算得上是艺术品。
“没错,非常棒,不是吗?我们的体感装备都是仔细改装过的,它们连在了一起。我们的系统允许多人同时操控任意角色,所以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最适合的人选来操控任务中的角色。”
“嗯,作弊。”
“话不能这么说,”他移开了视线,“哈利迪没有对比赛规则做什么限制。作弊这种说法只是弱者的托词。”我还没回答,索伦托就继续向前,带着我通过了那些隔间。“我们所有的人都和后勤组有wifi连接,”他说道,“后勤组里包括哈利迪学者、游戏专家、流行文化史学家和密码学家。他们能一道帮助我们解决遇到的困难和谜题。”他转身对着我笑道,“如你所见,帕西法尔,我们准备万全,我们必将胜利。”
“呵呵,”我回应道,“那你们现在干得还真是有声有色啊,在下佩服。但是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聊天呢?噢,对了,你们还没有黄铜钥匙的线索,想让我来帮忙吧。”
索伦托眯起了眼睛,然后放声大笑。“有意思,小子。”他对着我露出牙齿,“你很机灵,也很有才。我非常欣赏。”
我们继续前行,几分钟后走人了索伦托巨大的办公室。窗外是这座宏伟“城市”的景色。天空中来往的穿梭机和飞行器络绎不绝,虚拟的太阳正徐徐落下。索伦托坐到桌后的椅子上,招手示意我也坐下。
游戏开始,我坐了下来,玩得开心,韦德。
“让我们直入主题,”他说,“ioi想聘请你作为咨询者来协助我们找到哈利迪的彩蛋。我们公司的所有资源任你使用,金钱、武器、装备、星舰、科技,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职位呢?”
“彩蛋研究者主管,”他答道,“你管理整个部门,地位只在我之下。那可是五千个训练有素的员工啊,他们都听命于你。”
“听起来不错。”我想让自己尽量淡定一些。
“毫无疑问。不过真正的重点是,我们很乐意给你两百万的年薪,这还没算一百万的签约费。如果你帮我们找到了彩蛋,会额外得到两千五百万的奖金。”
我用手指点着想象出来的纸币,“哇哦,这么多钱,我家里能放得下吗?”
索伦托似乎不知道我在嘲讽他。“很遗憾,”他回答,“你得搬到哥伦布来住,不过我们保证会给你找个好房间,还有私人办公室,当然,你也会得到专门的体感装备——”
“等等,”我举手打断了他,“你是说我得住在ioi总部?和你待在一起?还有所有的跪——彩蛋研究者?”
他点点头,“直到你帮我们找到彩蛋。”
我控制住了骂人的冲动,“社保呢?我会有医疗保险吗?包括牙医和眼科的那种?还有其他的东西,比方温泉浴室会员卡一类的玩意儿?”
“当然,”他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那么,你决定了没?”
“我可以考虑几天吗?”
“抱歉,不行,”他说,“世事变化快,我现在就要答案。”
我靠上椅背,眼睛瞟着天花板,假装在斟酌。索伦托看着我,满含期待。我正准备开口答复时,他突然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回答之前先听好了,我知道大部分猎手都荒唐地认为ioi是个邪恶组织,而‘第六人’总在玩下三滥,和公平竞争这种信条相去甚远,对吗?”
我点了点头,差点没为他精确的评价击节叫好。
“嗯,都是胡说八道。”他朝我眨眨眼,露出亲切的笑容,我猜他正在运行哪个动作美化软件,“‘第六人’和那些猎手公会没区别,只是配置更加完善罢了。ioi和猎手有着共同的好恶,目标也完全一致。”
去你妈的目标,我想对他咆哮,帮你们永远地破坏绿洲?毁掉让生活能够继续下去的理由?
索伦托似乎把我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你知道,和大众的想法相反,绿洲不会因为ioi的入主而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没错,我们会开始按月收费,同时增加广告投入,不过我们也会做一系列的改进,包括提纯游戏内容,细化建设指南。我们会让绿洲变得更美好。”
放屁,我想,你们只会让它变成一座商业主题公园,榨干每个人的钱财,直到他们连门票钱都掏不起为止。
这种无耻的宣传我都听得耳朵生茧了。
“好吧,”我开口道,“你没必要继续扯淡了,我愿意和你们签约,现在就入伙。”
索伦托满脸讶异,很明显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迅速。他的笑容更甚了,再度朝我伸出手来。
“不过我有三个小条件。”我打断了他,“首先,我要五千万。这是帮你们找到彩蛋的开价。二千五满足不了我,必须翻倍。”
他甚至没犹豫一下,“成。还有什么条件?”
“我不想当副手,我要的是你的位置,索伦托。我要主管这里的一切,我要当业务主管。业务主管。听懂了吗?噢,这里的每个人都得用拉丁文叫我elnmnero uno ,明白吗?”
嘴巴似乎失去了大脑的控制,我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
索伦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有呢?”
“老子不想和你一起工作,”我指着他,“看到你就他妈想吐。当然,如果你卷铺盖走人,我马上入伙,就这么简单。”
一片寂静。索伦托毫无表情。他也许正勃然大怒,但表情被过滤系统拦住了。
“我能跟你的上司们谈谈这事吗?”我问他,“还是说他们现在正看着呢?我打赌,他们正在看吧。”我朝着监控摄像头挥挥手,“嗨,头儿,你们怎么看?”
更长时间的沉默。索伦托静静地盯着我。“毫无疑问,他们正在看,”他终于开口说道,“而且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很乐意同意你的要求。”听起来索伦托并不是特别焦躁。
“真的?太棒了!我什么时候上任?噢,还有,你什么时候滚蛋?”
“马上。老板们正在准备合同,会发给你的律师。然后我们——他们会把你送到哥伦布,签下实体协议。”他站起身,“那么——”
“不过嘛——”我再次打断了他,“刚才我花几秒钟想清楚了,你的邀请被拒绝了,彩蛋什么的还是独自找比较有趣,谢谢。”我站起身,“你和其他的跪舔都玩蛋去吧。”
索伦托开始大笑,他那发自肺腑的大笑令我有点不安。“很厉害!你小子真的很厉害!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嗯?”他停了下来,“这才是我预想中的回答嘛。现在,来看看第二份提议吧。”
“还有?”我重新坐下,把脚架上桌子,“嗯,说吧。”
“我们会马上给你的绿洲账户转入五百万——我是说,马上——来换取通过第一扇门的攻略。你要做的只是把通过门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告诉我们。搞定之后,人财两清,你大可以继续独自找寻彩蛋,而这项交易内容会被保密,无人知晓。”
说实在的,我的确犹豫了一下,五百万够我用一辈子的,而且即使我帮助“第六人”通过了首扇门,后边也还有两扇门拦着他们。
“相信我,孩子,”索伦托说,“趁你还有机会,定了这笔交易吧。”
他长辈般的语气让人反胃,这反而坚定了我的信念:我不能把自己出卖给“第六人”。如果这样做了,而他们最终又赢得了这场比赛,我他妈就是千古罪人。我,韦德,不想在羞愧难当中度过余生。希望埃奇、阿尔忒密丝和其他的猎手也这样想。
“没戏,”我把脚放回地面站了起来,“我们就此别过。”
索伦托看着我,真奇怪,他流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别急,事情还没完。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提议,帕西法尔。最后一个。”
“你不明白吗?你们收买不了我。别再逼逼了,傻逼们,再,见。”
“坐下,韦德。”
我呆在那里,他叫了我的真名?
“没错,”索伦托厉声道,“我们知道你是谁。韦德·欧文·沃特,生于2024年8月12日,双亲亡故。我们还知道你的住所,你和姨妈住在俄城波特兰700大街的一个活动房小区里。确切地说,是第56–k单元。据我们调查,你三天前进了姨妈的活动房,至今还没出来过。”
有个视频弹窗出现在他面前,显示着我居住的叠楼。视频是俯拍的,一定是飞机或者卫星。从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监视到活动房的两个主要出入口,我的秘密小道并不在其中。他们不知道我早就离开了。
“你感觉如何?”索伦托的嗓音恢复了先前的愉快和自傲,“你真该出来走走,韦德,老宅在家里对身体不好。”他把图像放大几倍,然后切了热成像显示,可以看到活动房里几个人形的轮廓,这些正襟危坐的人里面有成人也有小孩。他们没什么动静,显然是登入了《绿洲》。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应该没人能从绿洲数据库里偷到用户资料啊,而我的账号信息中甚至没写下住址。创建账户的时候也无需地址,只要名字和视网膜记录就成。他们是怎么找到我姨妈家的?
八成是我在学校注册时的信息。
“你的本能反应一定是退出游戏马上逃跑,”索伦托说,“我希望你别冒这样的险,活动板房周围现在布满了高爆炸弹。”他从裤袋里掏出似乎是遥控器的东西,“我的手指就按在起爆按钮上,如果你强退游戏,几秒之内就会死掉。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沃特先生?”
我缓缓点头,不能让自己被绝望压倒。
他在吓唬我,一定是在吓唬我,即便炸弹是真的,他也不知道我其实正在半里之外的秘密小屋里。看来索伦托认定我就是其中一个热成像轮廓。
如果他真的炸掉了我姨妈的活动房,我大概也会安然无恙,那些废汽车正像掩体一样层层保护着我,不是么?还有,为了我而杀掉活动板房里的所有人这种事也太——
“你们是怎么——”
“我们是怎么找到你是谁,还有你住在哪儿的?”他笑着打断了我的话,“很容易。听好了,小鬼。你在绿洲公共学校系统注册的时候,把姓名和地址留给了他们,大概是为了寄成绩单,我猜。”
果然如此。我的角色名、真名还有住址都在学生档案里,只有校长才有权调用。这是个愚蠢的错误。不过我刚上学那会儿哈利迪还没去世,彩蛋比赛尚未开始,没必要隐瞒自己真实信息,所以这事真不能怨我。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绿洲上学?”我问道。答案显而易见,但我需要时间。
“猎手网站上有留言说你和你的小伙伴埃奇都在卢德斯上学。所以我们决定买通几个绿洲学校的管理员。你知道他们一年只能赚多少吗,韦德?简直可怜。你们的一个校长帮我们在学生数据库找到了某个角色叫帕西法尔的人,你猜后来发生了些啥?”
又一个窗口跳了出来,是我的学生档案。我的真名、角色名、学生代码(韦德三)、出生日期、社保号、家庭地址和学习成绩都在上面,此外还有一张五年前的老照片,那是我在转学的时候拍的。
“我们还有你朋友埃奇的资料,不过他很聪明地用了假名和假地址,所以我们得多花点时间。”
他停下来等待回答,但我正在竭尽全力地维持平稳呼吸,所以没有开口作答。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项提议,”索伦托兴奋地搓着手,像正准备打开礼物的孩子,“告诉我们怎么通过第一扇门,否则死路一条。”
“别唬人了。”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清楚,这不是唬人,完全不是。
“我没有,韦德,我没有。你得想清楚,这世上发生的大事多了去了,你真觉得会有人关心哪个城市郊外垃圾堆里发生的爆炸吗?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场化学事故,要不就是哪个恐怖分子在自制炸弹。这只不过意味着又少了几百个会和他们抢粮票和氧气的废物罢了。没人会在意,而政府甚至都懒得去清理现场。”
都是实话,可我在想出对策之前,必须拖延时间。“你们要杀人?”我问道,“就为一场游戏比赛?”
“别装傻,韦德,这事关上千亿资产和世上利润最高的公司。它不仅仅是一场游戏,从来都不是。”索伦托向我侧倾过来,“你还有机会成为赢家,小鬼。如果肯帮我们,五百万依旧不变。怎么说呢……你可以在十八岁就赋闲过花天酒地的生活。或者,也可以在几秒之内登上天堂。不过嘛,在做选择前,你最好先问问自己——如果你母亲还在世,她会怎么希望?”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拍案而起,但现在恐惧攫住了我,“你如何保证在交易达成后不会要我的命?”
“不管你怎么想,除非真的没了选择,否则我们不会杀人。再说了,我们还要面对两扇门,不是吗?”他耸耸肩,“也许将来还用得着你。虽然我个人对此表示怀疑,不过总得听头儿的话。而且,你其实没得选,对吧?”他压低了声音,仿佛要讲述什么惊天秘密,“你只要告诉我怎么才能拿到黄铜钥匙,怎么通过第一扇门,就能安度此生。当然,在确定所言不虚前,你必须在这儿待上一阵。如果敢耍什么花样,那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明白了吗?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答案差点脱口而出,但我最终还是理清了头绪,他们没有放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即使帮ioi通过了第一扇门,我也是死路一条。他们不会让我得到五百万,更不会让我把死亡威胁的事告知媒体——如果活动房边上真有遥控炸弹的话。
到头来,不管他们只是威胁恐吓还是真的要狠下杀手,我都只有两个选择:助纣为虐,或者冒死抗争。
是时候鼓起勇气做出决定了。
“索伦托,”我吞了口口水,不让牙齿打战,“我得说,你和你的老板永远都找不到哈利迪彩蛋。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比你们加起来都聪明。无论你们有多少钱或者能威胁多少人,这些都没用。ioi败局已定。”
我点了退出选项,角色开始消失。索伦托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怜悯地朝我摇了摇头,“真蠢,孩子。”然后我的面罩暗了下来。
在秘密小屋的黑暗之中,我浑身颤抖,但一段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颤颤巍巍地拉起面罩脱下手套,眼睛开始逐渐恢复视力后,暂时松了口气。原来是假的,索伦托和我打了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战,真是漂亮,佩服。
我倒了杯水,这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几秒钟后,冲击波袭来,我丢掉杯子匍匐倒地,双手抱头。可以听到远处叠楼倒塌相撞的金属撕裂声。这恐怖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然后周围重归寂静。
我最终克服恐惧离开了货车,在垃圾堆里清理出道路,走到了外边。天啊,叠楼的另一边,有条巨大的烟柱直通云霄。
我随着人流沿着街道北沿向那跑去。那叠楼,包括姨妈的活动房,都成了浓烟升腾的废墟,除了燃烧着的扭曲金属外,什么都不剩。
大量的围观者聚集在一旁,但没人走进废墟去寻找幸存者。因为很明显,不会有任何幸存者。
废墟旁有排经年的丙烷罐,其中一个受到爆炸波及,开始燃烧起来,人群四散而逃,纷纷寻找掩蔽。接着,火势蔓延,其他的气罐也接连起火,围观群众急忙退到了更远点的地方,与事发现场保持距离。
旁侧叠楼里的居民知道,如果对这火灾听之任之,他们也自身难保,所以不少人已经投身到了灭火之中。他们拿来花园里浇花的橡胶管、水桶、空杯和一切能用得上的工具,很快就控制住了火势。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无言以对,人群在我周围小声议论,说这可能又是制造甲安菲他明 时出的事故,或者是某个傻子在尝试制作土炸弹。
一切都如索伦托所料。
这个想法把我从迷乱中惊醒。我在干什么?“第六人”刚刚试着干掉我,他们可能还有特工潜伏在附近,正在确认目标的死活,而我却像白痴一样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挤出人群,快步走回秘密小屋,我不想引人注意,所以没有跑步,沿途还不停地回头确认有没有遭到跟踪。回到货车后,我把门反锁,然后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就这样待了不知多久。
神智终于慢慢恢复,我开始意识到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姨妈爱丽丝和她的男友瑞克都死了,活动房里的其他住户,还有下面和周围几个单元里的人也没能幸免,连吉婆婆也因此丧命。要不是我跑到了秘密小屋中,死亡名单里还得多列一条。
我的肾上腺素飙升,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是登录《绿洲》通知警察,他们肯定会认为是神经病在胡言乱语;告诉媒体,后果大抵亦如是。没人会相信我的故事,除非我自报家门是帕西法尔,但即使这样或许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我没有证据。索伦托和“第六人”的炸弹只怕彻底成了熔渣,根本无从查找。
ioi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之一。暴露我的真实身份,以谋杀和恐吓的罪名起诉它并不明智。除了我自己外,没多少人会相信“第六人”愿意为了赢得比赛而朝榜单上的人下杀手。这听起来就像是小说情节,太疯狂了。
现在秘密小屋尚且安全,然而此地不能久待。一旦“第六人”发现我还活着,会立刻回来展开搜寻,所以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说到离开,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我身无分文,广告收入也尚未到账。
不过更重要的是和埃奇聊聊,我必须警告他,他已经上了“第六人”的名单。
而且,我也需要见见朋友,免得被绝望彻底压垮。
系列恐怖片,共计四部,导演丹·卡斯卡拉里最早一部上映于1979年,银球是其中一种会浮空的杀人道具。
拉丁文,意为“第一的、最高的”。
即冰毒。
0015
我打开绿洲主机,戴上面罩和手套。登录后重新出现在卢德斯,紧挨那棵独木。音效刚刚联通,我就听到头顶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从树底下走出来,我望向天空,发现是编队飞行“第六人”的战机,它们从低空掠过,迅速滑向南方,传感器不停地扫描着星球表面。
想躲回树下避开它们的视线时,我突然记起整个卢德斯都是非pvp区,“第六人”在这里无法攻击我。但即便如此,我的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我继续扫视着天空,发现另有两组“第六人”的战机编队正从东边的地平线上飞来。不一会儿,西边和北边也出现了战机的身影,简直像是外星人入侵。
图标闪现在屏幕上,埃奇给我发了条新信息:该死,你去哪儿了?马上给我回话!
我在好友列表上点击他的名字,埃奇马上接通了呼叫。他的脸几乎占满整个视频弹窗,看上去愤怒异常。
“你知道了吗?”他问道。
“什么?”
“‘第六人’正拥进卢德斯,他们的数量成百上千,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他们正在搜索整个星球,寻找墓地。”
“嗯,我就在卢德斯。到处都是‘第六人’的战机。”
埃奇面露愠色,“老子要干死i-洛克!他建一次新人物老子就杀一次,那孙子如果知道闭肛,‘第六人’永远也不会找上这儿来。”
“对,他在论坛上拉的屎指引了‘第六人’,索伦托亲口说的。”
“索伦托?诺兰·索伦托?”
我告诉了他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把你家炸掉了?”
“其实是间活动房,”我说,“在一个叠楼里。他们杀了不少人,埃奇,也许这已经上新闻了。”我深吸一口气,“我感到害怕。”
“人之常情,还好你那时不在家。”
我点点头,“我从不在家里登录,‘第六人’不知道这点。”
“你家人呢?”
“那是我姨妈的房子。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死了。我们——我们关系不是很好。”我没有细讲。姨妈爱丽丝对我从来都是恶言相向,但也罪不至死。我现在最大的负罪感源于吉婆婆,她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
我发现自己正在啜泣,于是过滤了自己的声音,埃奇没注意到这点,我又深吸了几口气,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真他妈不敢相信!”埃奇怒吼,“狗娘养的,走着瞧!他们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没说话,但好过了一点。
“你现在在哪儿?”埃奇问,“要帮忙吗?呃,比如给个住处什么的?我还可以给你点钱。”
“不用了,我还好,谢谢,哥儿们,真的。”
“不用谢,兄弟。”
“听我说,‘第六人’给你发邮件了吗?”
“嗯,几千封,我看都没看。”
我皱了皱眉,“如果我也这么做就好了。”
“你又不知道他们准备杀人!还有,他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地址,就算你无视他们,很可能哪天也会被炸死。”
“呃,埃奇,索伦托说你的学校档案是假的,‘第六人’不知该去哪儿找你。但他也可能在撒谎,你应该尽快离家,去个安全点的地方。”
“别担心,我的住址一直在变动,那些畜生永远也找不到我。”
“那就好。”我揣摩着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也得警告阿尔忒密丝,还有戴托和索托——如果能联系上的话。‘第六人’大概用尽了一切办法在查找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倒是有个想法,”他说,“邀请他们今晚一道来地下室谈谈如何?时间定在午夜,私人聊天会议,就我们五个。”
想到阿尔忒密丝,我脑子马上清醒了不少,“你认为他们都会来吗?”
“如果他们知道这事关生死的话。”他嘿嘿地冷笑起来,“大敌当前,五虎聚首,这样的事可不是每天都碰得到的。”
我给阿尔忒密丝发了条信息,邀请她午夜去埃奇的聊天室。几分钟后,她就回复说保证会到场。戴托和索托也接受了邀请。会议已定。
不再孤独的感觉真好。
我提早一小时进入地下室,发现埃奇已捷足先登。他正守在电视前收看新闻。见我进入房间,他一言不发地站起,使劲给了我一个拥抱。拥抱虽然虚拟,但那情谊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之后,我们坐下一起看新闻,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每个频道都是“第六人”舰队和军队抵达卢德斯的消息,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所以现在全绿洲的猎手都奔向了卢德斯。
“坟墓的事天下大白了。”我摇着头。
“本就是迟早的事,”埃奇关掉电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阿尔忒密丝进入地下室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走下楼梯后,她向我招了招手。她的穿着照旧。
“埃奇,她就是阿尔忒密丝。阿尔忒密丝,这位名叫埃奇,我最好的朋友。”我开始介绍双方。
“你好。”阿尔忒密丝伸出右手。
埃奇握了握。“彼此。”他粲然一笑,“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开玩笑吧?怎么可能不来?这可是五虎的首次聚会。”
“五虎?”我问。
“没错,”埃奇说,“人们现在就是这么叫我们的。我们占了积分板的前五。”
“嗯,”我说,“至少现在是。”
阿尔忒密丝微微一笑,开始转悠着欣赏起地下室仿八十年代的装潢布置来,“埃奇,我没想过会有这么棒的聊天室。”
“谢谢。”埃奇有些难为情。
她停在了放角色扮演游戏的柜子前,“我敢说,这里和莫罗的地下室一模一样,每个细节都细致入微,我想常来这儿。”
“你已经在白名单里了,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哇,”她显得非常高兴,“谢谢!我会常来的。你真好,埃奇。”
“嗯,没错,我就是这么够意思。”
他们还真是投缘。我发现自己妒火中烧。阿尔忒密丝不该和埃奇走那么近,她喜欢我就行了。
戴托和索托很快也到了。戴托更高点,青年模样。索托比戴托矮一尺,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岁。他们两个都是日本人,而且就像是克隆出来的一般,只是一个年长了五岁。他们穿着传统的武士服,腰上分别挎着长短刀。
“你们好,”高个子武士开口道,“我是戴托。这位是我弟弟,索托。感谢你们的邀请,见到三位是我们的荣幸。”
他们一同鞠躬,这架势吓得埃奇和阿尔忒密丝马上也依样还礼。我也跟着鞠了一个躬。相互介绍后,戴托和索托又鞠了一躬。
“好了,”我们还礼后,埃奇擦了把汗,“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我知道你们都看到了,‘第六人’正在拥进卢德斯的每一片土地,数量成千上万。他们在系统地搜索整个星球的地表。即使还没找到,他们也能很快发现墓地——”
“他们已经找到了,”阿尔忒密丝打断了埃奇,“三十分钟前。”
我们扭头望向她。
“新闻没讲,”戴托说,“你确定?”
她点点头,“很遗憾,的确如此。今早我听到消息后就在入口处设了几个探测器,对那里进行监控。”她让我们共享了视频窗口。镜头是从树木顶端往下俯拍的,画面包含了大半个小丘。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山顶上头骨形状的石堆,还有遍布整个区域的“第六人”,数量越来越多。
最令人不安的是,现在有个透明的能量穹顶笼罩了整座山。
“婊子养的,”埃奇说,“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阿尔忒密丝点头,“封锁力场,‘第六人’一到达后就开始注入能量。所以……”
“所以从现在开始,”戴托说,“没有其他猎手能进入坟墓,除非他们能穿过力场。”
“力场有两个,”阿尔忒密丝解释道,“一个包一个。它们能分别减弱能量,以便‘第六人’进出,就像气闸。”她指向窗口,“看,开始了。”
“第六人”编队从战机登陆,他们都抬着装备集装箱。接近外力场时,外力场消失,露出了内部的小型力场。编队抵达内力场外围时,外力场又重新出现。接着,小力场消失,“第六人”进入了坟墓。
这个新发现让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还不算太糟。”最后埃奇先开了口,“如果是在pvp区,这些混蛋早就直接满地扔激光炮台和机械哨兵,把所有接近的东西都蒸发掉了。”
他是对的。卢德斯是安全区,“第六人”不能伤害接近坟墓的猎手,只能布下封锁力场来阻止对方。
“‘第六人’能一下子集结这么多人,搬出这么多工具,显然对此准备已久。”阿尔忒密丝关掉了视频窗口。
“他们没法坚持太久。”埃奇说,“等别的公会知道了,猎手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攻击封锁力场,燃烧弹、火箭筒、集束炸弹,甚至战术核弹。事情会变得很恶心,这林子迟早要变成不毛之地。”
“没错,不过现在‘第六人’正在怒刷黄铜钥匙,准备把走狗一个接一个地送过第一扇门呢,他娘的,简直像在跳康加舞 。”
“他们怎么能这样?”索托望着哥哥,“这不公平,他们不守规矩。”
“绿洲没有相应条款来阻止这些,兄弟。”戴托回道,“‘第六人’想干吗就干吗,除非有人阻止,否则是不会停下来的。”
“完全不讲道义。”索托愤怒地说。
“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埃奇加了一句,“这就是帕西和我请你们过来的原因。”他转向我,“帕西,要告诉他们吗?”
我点点头,转向他们。我从ioi的邮件说起——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东西,不过都明智地将之无视了——然后讲到了和索伦托的会面,我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切,最后提及会面的终结和那场爆炸。我讲完后,他们都面露震惊之色。
“上帝啊,”阿尔忒密丝低声道,“没开玩笑吧?他们想干掉你?”
“对,而且差点就成功了。我命大而已。”
“现在你们知道‘第六人’的手段了吧,”埃奇说,“如果真被找到,我们就死定了。”
我点点头,“大家得小心保护自己,千万不能泄露真实信息。”众人点头同意,沉默再次降临。
“还有一事不明,”阿尔忒密丝打破沉默,“‘第六人’怎么知道来卢德斯找坟墓?”虽然目光扫过我们四个,不过她眼神中没有质疑之意。
“应该是看了猎手网站上那些关于帕西法尔和埃奇的流言。”索托说,“我们就是这么找来的。”
戴托皱起眉头给弟弟的肩膀来了一拳。“我来之前不是就叫你闭嘴了吗?”他生气地说。索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什么流言?”阿尔忒密丝望着我,“我好几天没看过留言板了。”
“有人说他认识帕西法尔和埃奇,知道他们都在卢德斯读书。”他转向埃奇和我,“我和我哥哥找了好多地方,但以前从没想过卢德斯。”
“我们也没想到,”我说,“所以对在这里读书一事未加保密。”
“我也是受益于此,”埃奇转向其他人,“和你们差不多,我是从帕西法尔的举动里推测出坟墓位置的。”
戴托用胳膊碰了碰弟弟,他们一齐朝我鞠躬,“你是第一个找到坟墓的人,我们都欠你人情。”
“别这样,伙计,阿尔忒密丝才是第一个,她比我整整早了一个月。”
“对,但是呢,”阿尔忒密丝说,“我被卡在巫妖那里纠结了几周,而这混蛋居然一次就通关了。”她解释起我们的相遇,还有她是怎么紧跟着打败巫妖的。
“我得感谢埃奇陪我练了那么久的《鸟蛋之争》。”我说,“我们有段时间常玩它,而且就是在这间地下室里。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一次通过呢?”
“我也是。”埃奇伸出手,我们碰了碰拳头。
戴托和索托笑了起来。“彼此彼此,”戴托说,“因为它出现在了年鉴里,所以我和我弟一起练过《鸟蛋之争》。”
“可恶。”阿尔忒密丝无奈地甩了甩手,“你们运气好,都练过《鸟蛋之争》。真为你们高兴,耶!”她挖苦般地鼓了鼓掌,“现在,能停止爱好研讨,回到主题了吗?”
“当然,”埃奇微笑着说,“刚才讲到哪儿了?”
“第六人?”阿尔忒密丝提醒。
“对了!没错!”埃奇一边搓着下巴,一边拿手指敲着下唇。他想东西时总是这样,“你说他们在不到一小时前找到了坟墓,是吧?所以现在他们随时可能到达大殿面对巫妖。你觉得一群人同时进入房间里会发生什么?”
我转向戴托和索托,“你们的名字是同一天出现在积分板上的,只隔几分钟。所以你们是一起进去的,对吧?”
戴托点点头,“是的,我们一起走上高台的时候,出现了两个巫妖,一人一个。”
“棒极了。”阿尔忒密丝说,“所以一起和巫妖玩《鸟蛋之争》的‘第六人’数量至少成百,甚至上千。”
“嗯,”索托加了一句,“不过想拿到钥匙可不容易,我们都知道。”
“‘第六人’的体感装备能作弊,索伦托朝我炫耀过,它可以让用户控制别人的角色。所以ioi只要有一个《鸟蛋之争》的高手,就迟早能搞到一大堆钥匙。”我说。
“妈逼,作弊。”埃奇骂道。
“完全不讲道义。”戴托再次摇了摇头。
“嗯,”阿尔忒密丝移开视线,“我们都知道。”
“更操蛋的是,”我继续道,“‘第六人’有个后勤组,里面有不少哈利迪学者、游戏专家和解码专家,通关《战争游戏》对他们来讲完全是小菜一碟,有人会告诉他们台词。”
“难以置信,”埃奇抱怨,“这还玩个蛋啊?”
“没法比,”阿尔忒密丝说,“我们被追上是指日可待的事。黄铜钥匙到手后,他们很快就会找出第一扇门。翡翠钥匙的谜题嘛,肯定也会有一大群人在破解。”
“如果他们在我们之前找到了翡翠钥匙,就会设下力场来阻止我们,”我说,“那时我们就会和现在外面那群猎手一样了。”
阿尔忒密丝点点头,埃奇则恼怒地踢了一脚桌子。“他妈的一点都不公平,”他说,“条件没法比。他们钱财无数,武器成堆,飞船成群,甚至连角色都有上千个,还能分工协作。”
“而我们,”我说,“个个都是独行侠。好吧,除了你们两个。”我朝戴托和索托点了点下巴,“不过你们是亲兄弟,不一样。对手人多势众,装备精良,短期内这情况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有什么想法?”戴托问,他突然间有些不安。
“没什么想法,”我说,“只是在陈述事实。”
“好吧,”戴托回答,“我还以为你想让我们五个组成一个联盟之类的东西呢。”
埃奇盯了他一会儿,“所以呢?这很糟吗?”
“嗯,没错,”戴托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和我弟一起,不需要外援。”
“真的?”埃奇问,“你们刚刚才承认是帕西法尔帮助你们找到了恐怖之墓。”
戴托眯起眼,“我们迟早会自己找到的。”
“对,”埃奇说,“大概再花五年。”
“好了,”埃奇,我挡在他们中间,“别这样。”
埃奇和戴托默默地互相对视,索托则不知所措地望着哥哥。阿尔忒密丝退后了几步,她似乎被逗乐了。
“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被羞辱。”最后戴托开口道,“就此别过。”
“等等,戴托,”我喊道,“等一小会儿好吗?让我把话讲清楚。我们不是敌人,同处一个阵营。”
“不必了,”戴托说,“我们和你们不熟。而且,就我所知,‘第六人’的间谍可能就潜伏在你们之中。”
阿尔忒密丝纵声大笑,然后知趣地捂住了嘴。戴托没去理会她。“不废话了,”他说,“反正只有一个人能获得宝藏,这个人不是我就是我弟。”
话音刚落,他们便突然消失了。
“好极了。”阿尔忒密丝说道。
我点了点头,“嗯,完美无瑕,埃奇,你架起了好一座友谊的桥梁。”
“我干什么了?”他回道,“戴托是个混蛋!我们根本就没有叫他组团的意思。我是单干的,你也是,阿尔忒密丝当然也是独行侠。”
“虽然听起来挺可耻的,”阿尔忒密丝露齿一笑,“不过我们确实有必要讨论一下结盟对抗‘第六人’的事。”
“也许吧,”埃奇说,“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要是你在我们之前就找到了翡翠钥匙,会告诉我们吗?”
阿尔忒密丝咯咯笑道:“当然不会。”
“彼此彼此,”埃奇回答,“所以没讨论联盟的必要。”
阿尔忒密丝耸耸肩,“好吧,会议似乎结束了。我得走了,”她朝我眨眨眼,“时钟还在转呢,可别虚度时光哟,男孩们。”
“咔嗒咔嗒。”我模仿着时钟转针的声音。
“祝好运,伙计们,”她朝我们挥挥手,“再见。”
“再见。”我们齐声回答。
我看着她的角色渐渐消失,然后扭过头,发现埃奇正对着我嘿嘿直乐。“你傻笑些啥?”我问。
“你看上她了是不是?”
“什么?你说阿尔忒密丝?我没——”
“别装了,帕西法尔。你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她,”他把手叉到胸前,眨着眼睛,“我还录了像,想看看你的样子有多傻逼吗?”
“嘿,你还真孙子呀。”
“其实我可以理解的,哥儿们。”埃奇说,“这妹子超可爱。”
“你对新谜题有什么线索了吗?”我转移话题,“翡翠钥匙的四行诗?”
“四行诗?”
“隔行押韵的诗歌,”我告诉他,“学名叫四行诗。”
埃奇白了我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可是专业词汇,二逼。”
“又不会改变它谜题的本质。不过,我没有任何线索。”
“我也是,”我说,“所以我们别扯淡了,该花点时间在谜题上喽。”
“同意,”他说,“不过——”
就在这时,房间对面的一叠漫画书轰然倒地,仿佛有什么人撞倒了它。我和埃奇都吓了一跳,我们对望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迷惑。
“怎么搞的?”我问。
“不知道,”他走过去检查着四散的漫画,“系统故障吧?”
“我从没在聊天室里见过这样的故障,”我扫视整个房间,“这里会不会藏着别人?他们会不会隐去了身形偷听我们说话?”
埃奇白了我一眼,“不可能,帕西,你太神经质了,这可是个私人聊天室,没人能偷跑进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我还是有点儿害怕。
“放松,这肯定只是个系统故障。”他拍拍我的肩,“听着,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借点钱,或者要找个地方住下来避难,直接告诉我。”
“我没事的,”我说,“真的不用啦,埃奇。”
我们碰了碰拳头,就像在聚集能量的神奇双胞胎 。
“我会追上你的,加油,z。”
“你也是,埃奇。”
源于古巴狂欢节,上世纪三十至五十年代流行于美国。舞蹈者一个接一个排成长线状。
美国漫画中的一对超级英雄,该漫画最早发表于1977年。
0016
几小时后,积分板剩下的几个位置便被ioi员工填上了,都是先得5,000分(黄铜钥匙的得分),一个多小时后又冒出100,000分。截至午夜时分,记分板成了这个样子:高分榜1.帕西法尔110,0002.阿尔忒密丝109,0003.埃奇108,0004.戴托107,0005.索托106,0006.ioi-655321105,0007.ioi-643187105,0008.ioi-662167105,0008.ioi-662167105,0009.ioi-678324105,000
我认出了排在第一位的“第六人”,他是索伦托。他大概坚持自己要做第一个拿到黄铜钥匙并通过门的人,不过我不相信那份功劳能归到他头上。他不可能那么精通《鸟蛋之争》,也不可能那么了解《战争游戏》,当然,他也不需要这些,他只要把角色让给自己的下属操作就行了。
前十个位置填满后,积分板开始拉长,越来越多的名字出现在后面,很快人数就达到了二十,然后是三十,二十四小时后,超过六十个人通过了首扇门。
同时,卢德斯也成了绿洲传送最热的目的地,大批猎手蜂拥而入,导致校园混乱不堪。公共学校系统见势不妙,迅速撤出,搬到了新建的星球卢德斯二号;它不但是卢德斯的复制品——当然,恐怖之墓被去掉了——连位置也和本体紧紧相挨。复制编码需要不少时间,所以学生们得到了一天的假期。第二天,学校在卢德斯二号重新开课,而它的原版则沦为了猎手和“第六人”的战场。
“第六人”占领某片森林中央小山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当晚坟墓就出现在猎手网站上,截图中也包括“第六人”的封锁力场。一小时不到,每家猎手网站都登出了它与《恐怖之墓》模组书有关的消息,然后就是主流媒体铺天盖地的新闻。
现在所有大型公会都暂时团结到一起,向“第六人”的封锁力场发起攻击,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打破或者绕过它。但“第六人”设置了传送扰断器,阻止猎手们直接跃迁进墓地。他们还在坟墓周围布置了一整队高阶法师,这些红袍在每一处都安下结界,让整个地区都暂时无法使用任何魔法。
各公会用上了导弹、火箭筒、咒语甚至战术核弹,但一整晚过去后,力场毫发无损。
绝望之中,各公会决定动用最后手段,他们耗费巨资在ebay上买了两颗昂贵而杀伤力惊人的反物质炸弹,这两枚炸弹准确地落在小丘上,第一枚击破了外围防御,另一枚则彻底摧毁了力场。第二层力场破灭的瞬间,数千名猎手(因为这里是非pvp区,所以完全没有受到伤害)拥进了地下城。很快,他们(包括“第六人”)挤满了挑战巫妖的房间。上千个巫妖出现了,尽管每个走上高台的玩家都获得了挑战权,但能活下来取得钥匙的猎手不到百分之五,这些成功者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积分板上。仅仅几天后,积分板上又多了上百个玩家。
如今这个地方已经布满了猎手,一番激烈的争夺后,“第六人”最终放弃了重设力场的企图,不过他们还是继续将更多的人送入坟墓。没人能够阻止他们这样做。
在叠楼爆炸一天后,本地新闻播放了一段简短的说明。视频中,志愿者们在废墟里寻找着幸存者,不过他们找到的只有面目全非的尸体。
看来“第六人”对炸弹做了精心设计,现场看上去就像是某个活动房里的实验事故造成的。这很有效,警察没有做更深入的调查。而因为废墟周围的叠楼里居民众多,难以清理,最后他们干脆不再过问这堆垃圾,任由它风吹日晒。
第一笔代言费到账后,我买了张第二天早上八点出发到俄亥俄哥伦布的单程巴士票。为了更舒服的座位和宽带接入口,我买了头等票。旅途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准备待在绿洲里。
买到票后,我马上收拾好秘密小屋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学校版绿洲主机、面罩、手套、打印版《安诺拉年鉴》、圣杯日记、几件衣服,还有手提电脑。
天黑之后,我爬出货车,把门反锁好,然后把钥匙使劲抛进了垃圾堆以示永别。最后,我提起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我一直走在大路上,以免找不到路。巴士站的门内立着一台破败不堪的自动检票机,它扫描票的速度倒还挺快。随后我进了候车室,坐到门边的椅子上,趁着车还没到读起了年鉴。
很快,车到了。那是一辆双层巴士,金属装甲,太阳能电池板,驾驶室还装了厚厚的防弹玻璃,活像一座移动碉堡。我坐在第二排靠角落的位置,有六个武装卫兵靠在巴士的上层,他们负责在城市外行进时保护车子的安全。
巴士上的每个座位都被填满了,大部分乘客一上车就戴上了面罩,我没这么做,而是望着自己成长的城市,目光在街道里梭巡,接着又转向远处的风力发电塔。
巴士的电动引擎最高时速只有四十公里,再加上复杂的道路系统,大概要花八天才能抵达目的地。所以这一路我全指望在绿洲里过活了。
首先,我需要一个新身份,这不难,有钱好办事。在绿洲里,只要不介意违法,有的是办事渠道。就算在为政府(或者为大公司)工作,很多人也因生活所迫(或者贪婪)而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这些人经常在绿洲的黑市里出售相关资讯。
我在“精英资料竞购”注册了账号,这网站里有大量违法数据在出售。用一笔不多的钱,我就买下uscr(美联邦公民注册资料)的系统查看权和密码。有了这个,就可以登录修改自己的公民注册档案。我删除了个人档案中的指纹和视网膜形状信息,用死者(我爸爸)的信息代替,然后又在新建的档案中放入自己的指纹和视网膜识别图。所以现在,我成了布莱斯·林奇,二十二岁的小伙,计算机学士,信用评级干干净净,当然,还有个胡编的社会安全码。如果我想变回韦德·沃特,只要删除林奇的档案,然后将指纹和视网膜形状重新换回原来的那个就行了。
一弄好新身份,我就开始在哥伦布市寻找适合自己的住所,最后找到了一家旧酒店,它的客房被隔成了数个经济单人间,许多全职猎手都入住其中。它提供了我想要的一切——廉价的租金,高端的安保系统,各种便宜可靠的电子设备,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与绿洲总服务器的直连——这里距离总服务器只有几里地而已。住在这样的地方是目前最快和最安全的连接方法,再向城中心走点,就过于靠近ioi和它的子公司了,我可不愿意被他们发现。
我在聊天室里和酒店的前台聊了聊,又被带领着看了一眼模拟出来的房间,不错。我用新的身份租了六个月的单人房,长租期让那个前台招待闭了嘴,没有再问多余的问题。
巴士在破碎的公路上摇晃了数日,有几次在凌晨时分,我摘下了面罩远眺窗外。我从没出过俄城,很好奇外面会是什么样子,但看起来所有地方都破破烂烂,和此前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
我仿佛经过了一个月的煎熬,哥伦布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我们在日落时分抵达,此时城市里的灯正在逐个亮起。我以前看过有关这座城市照明系统的介绍:城市里满布巨型太阳能电池板,郊外还有两座太阳能发电站,它们整个白昼都在吸收日光,然后在夜里把它吐出来。但我还是没想到,夜晚也能如此明亮。
客车停在哥伦布巴士站的瞬间,绿洲连接也告中断。我脱下面罩,和其他人一起迈出车门。现实的压迫感突然扑面而来:我现在是个流亡者,必须用假名过日子了。在敌人面前,我势单力薄,而他们则穷凶极恶。他们想要我死,要我死。
我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呼吸困难,惊慌失措。我强迫自己大口深呼吸冷静下来。是的,我要做的只是去公寓,安置好东西,接着重新登录《绿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熟悉的环境会回来的,我会很安全的。
我拦下自助计程车,在触摸屏上输入了新地址,计程车电脑的合成音说,在目前的交通状况下,最少要开半小时才能到达。途中,我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街道,脑海中除了焦虑空白一片。计程车上的距离数值成了唯一能让我集中注意力的东西。最后,车停在了我的新公寓大楼前。这栋灰色的大楼矗立在赛欧托河畔,旁边就是孪生河贫民窟。我注意到了大楼正面褪色的希尔顿集团标志的轮廓,那是它过往荣耀的见证。
我压下心中的忧虑,走出计程车,环视四周,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提着袋子走进大厅,让安检门扫描指纹和视网膜。我的新名字出现在显示屏上,绿光闪现,安检门滑开。我继续走向电梯。
房间在四十二层,号码四二一一,门上也有道视网膜锁。验证过后,它自动弹开,房内灯光亮起。方形的房间内没有家具,窗户也仅有一扇。反锁上门的同时,我默默发誓,要弃绝现实生活,绝不迈出房门一步。
直到最终夺得彩蛋的那一天。
等级 2
我对现实并不感冒,不过
它是唯一能让我吃上饭不至于饿死的地方。
——格鲁乔·马克思
格鲁界·马克思(1890–1977),美国喜剧演员,以机智的问答和比喻而闻名。
0017
阿尔忒密丝:在吗?
帕西法尔:嗯!嗨!不敢相信你居然主动密我。
阿尔忒密丝:……还是关了吧。其实我不该找你聊天的。
帕西法尔:为什么?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阿尔忒密丝:你人很好,不过我们是对手啊,相互竞争的猎手,这个上次就说过了。你也知道的。
帕西法尔:我们不用聊和比赛有关的东西啊。
阿尔忒密丝:所有东西都与它有关。
帕西法尔:哎,试一试嘛。我先来。嗨,阿尔忒密丝!最近怎么样?
阿尔忒密丝:蛮好,谢谢关心,你呢?
帕西法尔:很好啊。嘿,为什么我们只能用文字聊天呢?我可以弄个聊天室啊。
阿尔忒密丝:我喜欢这样。
帕西法尔:为什么?
阿尔忒密丝:你也许还记得,我是一个很喜欢讲话的人。而打字的时候,我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帕西法尔:你那不是胡说八道,是健谈。
阿尔忒密丝:你用了“健谈”这个词?
帕西法尔:你看得到我打出来的字,不是吗?
阿尔忒密丝:说得没错,但你真是废话多。
帕西法尔:我是认真的。
阿尔忒密丝:噢,好吧。占据积分板第一名的感觉怎样,高玩?高处不胜寒了吗?
帕西法尔:我没觉得有多出名啊。
阿尔忒密丝:开玩笑?全世界都为你的名字而疯狂。你可是超级明星。
帕西法尔:你不也一样出名?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见过不出门不洗澡的宅男变成超级明星了?
阿尔忒密丝:这么说你也看了周六夜现场秀上给我们做的滑稽短片?
帕西法尔:嗯。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个不爱交际的呆子?
阿尔忒密丝:你不是吗?
帕西法尔:不是!好吧,也许是。不过我至少挺爱干净。
阿尔忒密丝:至少他们把你的性别猜对了。他们还觉得我也是男人呢。
帕西法尔:因为大部分猎手都是男人嘛,他们无法接受自己不如一个女人这种想法。
阿尔忒密丝:我知道,男性霸权主义嘛。
帕西法尔:所以你确实是个女人喽?
阿尔忒密丝: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大侦探?
帕西法尔:嗯,对啊。
阿尔忒密丝:真的?
帕西法尔:在分析过所有的资料后,我断定你是个女人。
阿尔忒密丝:为什么要分析这些呢?
帕西法尔:我可不想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抠脚大汉。
阿尔忒密丝:你喜欢我?
帕西法尔: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大侦探?
阿尔忒密丝:如果我是个蹲在地下室里的怪大妈呢?
帕西法尔:不知道。你真的住在地下室里?
阿尔忒密丝:不是。
帕西法尔:噢,那我很可能还会喜欢你。
阿尔忒密丝:我猜你是只在乎肉体、不在乎责任的混帐男人。
帕西法尔: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男人?
阿尔忒密丝:哎,很明显好不好。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的男孩子气。
帕西法尔:男孩子气?那是啥,我用的句子结构非常男性化还是别的什么?
阿尔忒密丝:别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帕西法尔:我们相遇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看到你博客的截图之后,我就一直保持着关注。
阿尔忒密丝:不过你并不知道多少有关我的事,我现实中的性格你也不了解。
帕西法尔:这是绿洲,人们都不加掩饰地展露着自己。
阿尔忒密丝:这话我不同意,网上的一切都要通过角色来表达,所以我们可以控制言行举止。绿洲可以让你变成你想成为的人,这也是人们沉迷的原因之一。
帕西法尔:所以你其实跟那天晚上我在坟墓里见到的人完全不同喽?
阿尔忒密丝:那只是我的一面,我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帕西法尔:好吧,我喜欢这一面。如果你向我展示其他几面,我也会喜欢的。
阿尔忒密丝:接下来,我猜你想要交换真人照片了?
帕西法尔:我才没那么随便呢,而且,我绝对不会给你看我照片的。
阿尔忒密丝:为什么?你长得不好看?
帕西法尔:毒舌女。
阿尔忒密丝:回答我啊,你很丑吗?
帕西法尔: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阿尔忒密丝:为什么?
帕西法尔:从来没什么小姑娘接近过我。
阿尔忒密丝:我不会嫌弃你丑啊。
帕西法尔:当然啦,那是因为你是个喜欢上网找年轻人聊天的抠脚大汉嘛。
阿尔忒密丝:这么说来你是个年轻的小男孩喽?
帕西法尔:相对而言年纪比较小啦。
阿尔忒密丝:和谁比啊?
帕西法尔:和你这样五十多岁的大叔比啊,是你妈妈让你住地下室的?
阿尔忒密丝:你真的这样想?
帕西法尔:如果是的话,我就不和你聊天了。
阿尔忒密丝:那你觉得我是什么长相?
帕西法尔:就像你的角色,当然得把各种装饰去掉。
阿尔忒密丝:你疯了?网恋第一条准则怎么说的来着?没有人和他/她的角色长得一样。
帕西法尔:我们要网恋吗?<手指交叉>
阿尔忒密丝:没门儿,这位朋友,真是抱歉。
帕西法尔:为什么不啊?
阿尔忒密丝:没时间啊,琼斯博士 ,我可不想让网络色情花掉我所有的空闲时间,而且我还要找翡翠钥匙。说真的,找翡翠钥匙才是我现在该干的。
帕西法尔:彼此。不过跟你聊天也挺有趣。
阿尔忒密丝:你呢?
帕西法尔:什么我呢?
阿尔忒密丝:有没有时间网恋啊?
帕西法尔:对你有时间啊。
阿尔忒密丝:够啦。
帕西法尔:哪里够了。
阿尔忒密丝:你有工作吗?还是在读书?
帕西法尔:下周就毕业了。
阿尔忒密丝:你怎么能什么都说,我可能是“第六人”的间谍耶!
帕西法尔:反正他们已经干过了,记得吗?他们炸了我姨妈家,好吧,只是个活动房,不过炸了就是炸了。
阿尔忒密丝:记得,我还在害怕呢。你的感受一定不好。
帕西法尔:我在等待复仇,那滋味一定甜美无比。
阿尔忒密丝:好胃口,不找彩蛋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呢?
帕西法尔: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阿尔忒密丝:好吧,等价交换,莱克特博士 。现在你来问我问题吧。
帕西法尔:你工作了?还是在读书?
阿尔忒密丝:大学。不过我可能是在骗你。
帕西法尔:学什么呢?
阿尔忒密丝:等等,到我啦,不找彩蛋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呢?
帕西法尔:什么也不干,彩蛋就是我的一切,我要研究所有这些鬼东西。
阿尔忒密丝:我也一样。
帕西法尔:真的?那我会时刻关注积分板的。当然,就那么一说。
阿尔忒密丝:最好留点儿神,指不定哪天我就反超你了,高玩。
帕西法尔:你大学学什么呢?
阿尔忒密丝:诗歌和创作。
帕西法尔:怪不得博客写那么棒。
阿尔忒密丝:多谢赞赏。你多大了?
帕西法尔:上个月十八。你呢?
阿尔忒密丝:不觉得我们现在聊的内容太过隐私了吗?
帕西法尔:一点儿也不。
阿尔忒密丝:十九。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帕西法尔:啊,姐姐,这叫法很带感啊。
阿尔忒密丝:首先你得确认我是女的……
帕西法尔:你不是女人吗?
阿尔忒密丝:还没到你呢。
帕西法尔:好吧。
阿尔忒密丝:你对埃奇了解多少?
帕西法尔:五年来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到你回答了。你是女人吗?我说的是没有做过任何变性手术的女性人类哦
阿尔忒密丝:还真是谨慎啊,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回答问题啦。
阿尔忒密丝:是,而且一直都是,雌性的最高级灵长类。你见过埃奇的真人吗?
帕西法尔:没有。你有兄弟姐妹吗?
阿尔忒密丝:没有。你呢?
帕西法尔:没有。你父母呢?
阿尔忒密丝:都去世了,因为流感。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你爸妈呢?
帕西法尔:也都去世了。
阿尔忒密丝: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感觉真糟,不是吗?
帕西法尔:是啊,不过我还不是最惨的。
阿尔忒密丝: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呃……你跟埃奇是一队的吗?
帕西法尔:噢,现在我们……
阿尔忒密丝:嗯?是不是?
帕西法尔:不是,他也问我你跟我是不是一队的,你知道吧,因为你紧跟在我后面通过了第一扇门。
阿尔忒密丝:这么说起来——你为什么给我提示?就是和巫妖换边玩的那个?
帕西法尔:我只是想帮你一把。
阿尔忒密丝:好吧,那你最好悠着点,因为我会是赢家。你意识到这点了,对吧?
帕西法尔:对,对,我们走着瞧就知道啦。
阿尔忒密丝:你都快忘记我们是在相互问答了,我好像都差你整整五个问题了。
帕西法尔:好吧,你的头发什么颜色?
阿尔忒密丝:紫罗兰。
帕西法尔:眼睛呢?
阿尔忒密丝:蓝。
帕西法尔:都和你的角色一样,嗯?脸和身体也一样吗?
阿尔忒密丝:和你想的一样。
帕西法尔:好吧。你最喜欢的电影是?
阿尔忒密丝:我的喜好经常变。现在的话,大概是《高地人》。
帕西法尔:品位不错哟,小姐。
阿尔忒密丝:我知道。还有一事我从没告诉过别人——莫西干头其实超级性感。
帕西法尔:我现在就去剃头,然后开始穿皮革紧身衣。
阿尔忒密丝:记得发照片。好啦,上面我说的都是胡扯,我要下了,罗密欧。我还可以让你最后再问个问题,然后我得去补个觉。
帕西法尔:我们什么时候再聊?
阿尔忒密丝:找到彩蛋以后。
帕西法尔:那可能得好几年。
阿尔忒密丝:那就好几年吧。
帕西法尔:至少保持邮件联系?
阿尔忒密丝:不是什么好主意。
帕西法尔:我发邮件你又阻挡不了。
阿尔忒密丝:其实我可以把你拉进黑名单。
帕西法尔: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阿尔忒密丝:除非被迫。
帕西法尔:好残酷啊,不要那么残忍。
阿尔忒密丝:晚安,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好吧,阿尔忒密丝,做个好梦。
聊天结束。2045年2月27日——02:51:38ost
我不断地给她发着邮件,开始还很含蓄,每周只有一封。令我吃惊的是,她每封都回,虽然总是只有一句话:我很忙。不过最终她的回信渐长,我们也慢慢聊开了。接着,邮件的内容变得更为私人,成了天天往来的日常对话。无论何时,只要她的邮件一到,我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去阅读。
很快,情况就变成了天天在私人聊天室里见面。我们下棋,看电影,听音乐,胡侃数个小时,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和她在一起让人沉醉。我们似乎什么都合得来,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受同一个目标驱使。她听得懂我所有的笑话。她令我捧腹大笑,她甚至让我在沉思之中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我从没和别人如此心心相印过,甚至连埃奇也不行。
我不再关心我们是不是对手,她似乎也一样。我们开始分享研究中的细节,告诉对方自己最近在看什么电影和什么书,甚至还交流想法和对年鉴里部分段落的理解。我没办法去提防她。尽管内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我,阿尔忒密丝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在误导我,但我依然对它置之不理。我相信她,爱无需理由。
六月初我便毕业了,但我没有出席毕业典礼。逃出叠楼后,上学就已与我无缘。“第六人”认为我死了,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遭人注意。翘掉最后一周不是什么大事,我有足够的绿洲点来打点一切。学校用邮件给我发来了电子证书,书面的那份则被送往了叠楼,但因为那地方已经被炸掉了,所以我不知道它到底会去向何方。
毕业后,我准备全心全意地投入比赛,不过想得最多的还是阿尔忒密丝。
我一边花时间陪着我的网上女友,一边找时间升级角色。猎手把升级叫作“攀登九十九高峰”,是因为《绿洲》的满级就是九十九。阿尔忒密丝和埃奇也在升级,我迫切地想追上他们。其实赶上他们并没花多少时间,毕竟我现在有的是钱,可以在绿洲里四处奔走,完成自己能接的每一个任务。有时,我一天甚至能升五到六级,现在,我成为了战士兼法师。随着等级的不断攀升,我还通过提升武器、装备和载具等等方式增强着自己的战斗力。
我和阿尔忒密丝组队完成了几项任务,在古达克 星上,我们一天之内就完成了整个七宝奇谋系列任务。亚蒂 扮演的是马萨·普林顿在片中的角色斯蒂夫,而我扮演的则是西恩·奥斯丁饰演的迈基。整个任务实在太有趣了。
当然,我也没忘了正事。每天,我都会至少看一次四行诗,试着解读它。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有段时间,我曾以为第四行的哨子可能是指六十年代末的日本特摄电视剧,它在七八十年代译成英文在美国播放。这部片子叫作《宇宙巨人》,讲的是火山中的变型机器人家族与名叫洛达克的邪恶外星怪物战斗的故事。哈利迪在年鉴里提过它几次,说这是他童年的最爱之一。剧集的主角之一是个叫米科的男孩,他会吹哨子来向巨人求助。片子共五十二集,我一集不落地全部看了,还做了厚厚的笔记。可是经过一番思索后,我发现自己还是不明白四行诗的含义。这又是一条死胡同。哈利迪讲的哨子一定意指其他。
在某个周六的早晨,我终于有了点突破。在看八十年代玉米片广告集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玉米片生产者不继续往盒子里放玩具赠品了呢?在我看来,这是个悲剧,是又一个文明急转直下的标志。当我还在琢磨着这事的时候,咔嚓船长玉米片的广告突然跳了出来,就在这时,我发现了诗中第一行和第四行的联系。
哈利迪诗中暗指了七十年代黑客元祖约翰·德雷珀,他的别称也是“咔嚓船长”。德雷珀是首批利用漏洞盗打电话的人。他发现咔嚓船长玉米片送的口哨发出的2600赫兹的声波正好可以欺骗电话交换机,让系统以为通话中断而停止电话计费。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一定是这样的。“船长”就是咔嚓船长,而“哨子”就是那著名的塑料玩具口哨。
也许翡翠钥匙就藏在玩具哨子里,在某个咔嚓船长玉米片盒子里——不过这个盒子又会藏在哪里呢?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我还是不明白这个遭到遗忘的房子究竟指什么,还有怎么找到它。我去了每一栋我能想到的废旧房子,《亚当斯一家》的房子,《鬼玩人》三部曲里的废弃屋子,《搏击俱乐部》里泰勒·德顿的老房子,还有塔图因 上的拉尔斯家宅。但翡翠钥匙依然不知所踪,而我一次又一次地空手而回。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我依旧不知道第三行的意思。我要收集什么奖杯?还是说,那是一种比喻?一定有我没有想到的简单联系,或者是我的知识还不够渊博,没能想到它的来源。
打那以后,我就陷入了停顿,每次一看到四行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阿尔忒密丝,然后放下圣杯日记,邀她出来玩儿,而她几乎每次都同意了。
我说服自己,放松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大家都没什么进展。积分板又一次陷入沉寂,似乎所有人都被谜题难住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和阿尔忒密丝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即使手头还在忙着别的事情,我们也会互发送邮件和密语。这感觉几乎如胶似漆。
我很想在现实中与她相见,不过始终未能启齿。我相信她对我的感觉也很强烈,但她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论我说多少关于自己的东西——我告诉了她我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真名——而她却从不肯透露她个人生活的任何细节。除了十九岁,住在太平洋西北海岸的某处外,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在我想象中,她的模样就是《绿洲》角色的翻版,一样的脸、眼、发,还有身材,就算她后来对我说自己长得完全不像角色,而且在现实中一点都不漂亮后,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这样想象。
因为和阿尔忒密丝长时间的厮混,我和埃奇自然渐渐变得疏远。我们会面的频率不再是一周几次,而成了一个月几次。埃奇知道我爱上了阿尔忒密丝,但他从没为此抱怨过,有次我临时放他鸽子跑去和阿尔忒密丝闲逛,他也只是耸耸肩,告诉我要小心,“我非常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z。”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明白。毫无疑问,无论怎么看,我和阿尔忒密丝都应该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但我无法自控。不知不觉间,我的热情从寻找哈利迪的彩蛋转移到了阿尔忒密丝身上。
终于,我们决定“约会”,去绿洲里一些有异国风情的地方。开始阿尔忒密丝表示反对,她认为我应该低调一点,免得引起“第六人”的注意,继续遭追杀。不过我告诉她我对此并不在乎,现实世界中我已经在躲着“第六人”了,如果继续在绿洲里藏着躲着,实在是有失男子汉气概。再说,我也已经九十九级,早不是三脚猫的战斗力。
也许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勇敢打动阿尔忒密丝,我想这应该很有效。
我们在出行前会把名字隐藏起来,一旦人们知道帕西法尔和阿尔忒密丝走在一起,所有媒体都会沸腾的。不过也有例外,那天晚上,她带我到易性星上的一家大型影院看了《洛基恐怖秀》 。那里每周都会播放绿洲中人气最高的一些电影片段,同时搞活动和座位上的观众互动。正常情况下,只有洛基恐怖影迷会的高级会员才有机会从上千的观众中走出,站上前台参与活动——就连他们也需要参加演讲比赛才能获得这个资格。不过阿尔忒密丝利用她的名气搞定了这些问题,我和她都被允许参加表演。虽然整个易性星都是非pvp区域,不必担心被“第六人”攻击,但我在表演开始前怯场得厉害。
阿尔忒密丝扮演光彩照人的哥伦比亚,我则扮演她化作了不死生物的伴侣爱迪。我特意把自己改成了片中爱迪肉块似的造型,但配音配得实在很差劲,好在观众们帮了我不少忙,因为我是著名的帕西法尔,而他们发出的欢呼声盖过了一切。
我诚心诚意地对阿尔忒密丝说,这是我平生最美妙的夜晚,然后她靠过来夺走了我的初吻。当然了,我没有感觉(毕竟只是虚拟世界),但还是能感到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关于网恋,网上的告诫简直铺天盖地,但我无视了它们。每次看到阿尔忒密丝,我都有种要化掉的感觉。我决心已定,不管她在现实中是谁、长得什么样,我都会爱她。
终于,在一个夜里,我告诉了她我的感觉。我真是个傻瓜。
《夺宝奇兵》系列电影的主角。
《沉默的羔羊》三部曲中的人物。
出自美国电影《七宝奇谋》,是该片故事的发生地之一。
阿尔忒密丝的昵称。
《星球大战》中天行者卢克的家乡,卢克曾经被拉尔斯夫妇收养。
又名《洛基恐怖舞会》,美国喜剧影片。后文出现的哥伦比亚和爱迪都是剧中人。
0018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我正在做研究,准备把《神童小天才》 一集集看完。这部电视剧诞生于八十年代早期,讲的是一个青年极客用他的电脑技术解决谜题的故事。我刚刚看完“致命通道”这一集,有封邮件就发到了我的邮箱。邮件来自奥格登·莫罗,标题是“只要愿意我们就能起舞”。
邮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附件——绿洲最高级聚会邀请函:奥格登·莫罗的生日派对邀请。在现实世界中,莫罗从不在公众面前出现;而在绿洲里,他一年也只现身一次,举办这场盛典。
邀请函上是莫罗的角色奥格。这个伟大的巫师发须灰白,正在dj混音器面板前弓着身打碟,他戴着耳机,咬着下唇,显然沉醉其中。录音机器上印着反“第六人”的标志——黄色的6,上面压着个红圈。邀请函底部的文字写道:
奥格登·莫罗的八十年代舞会
庆祝他的七十三岁生日!
今晚——10:00 ost 烦扰星球
本邀请只限单人
我惊诧万分。奥格登·莫罗竟然亲自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派对,这是我有生以来的最大荣誉。
我呼叫阿尔忒密丝。她收到了同样的邀请,还说自己打死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就算烦扰星球是pvp区、有被攻击的风险也一样。当然,她都这样了,我也不能当懦夫。
如果奥格邀请了我们两个,那么五虎中的另外三个也应该受到了邀请,不过埃奇大概不会现身,毕竟每周五晚上他得按约在全球直播的“死亡竞技场”中现身。而戴托和索托两人总是尽量避免在pvp区域出现。
烦扰星球是尼奥诺尔星上一个著名的零重力舞会俱乐部,由奥格登·莫罗在几十年前亲自设计,也一直为他所独有。我之前从未去过那里,反正我不怎么会跳舞,也没想过和那里的猎手交流。不过奥格的生日派对是件特别的大事,所以晚上俱乐部会清场。今晚,舞会将迎来一群名人——电影明星,音乐家,还有至少两个五虎成员。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捣鼓我的行头,最终决定以一身八十年代风格的着装出场:浅灰西装外套,彼得·威勒在《天生爱神》 里的那件,红色领带,加上一双珍藏版阿迪达斯白色高帮鞋。我还带上了我最强的防具和一大堆武器。烦扰星球所在的尼奥诺尔是一个魔法、科技双许可的pvp区域,所以去那儿参加舞会可不像过家家,尤其对我这样的猎手而言。
绿洲遍布上百个赛伯朋克主题世界,尼奥诺尔是其中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一个。从空间轨道上看下去,这颗星球就像是个被蜘蛛网般闪耀的光线所覆盖的大理石。尼奥诺尔只有夜晚,数不清的城市带遍布全球,飞行器在擎天大厦之间穿行,下面的街道上挤满了npc和炫耀着手中武器的玩家。
我驾驶着德罗宁盘旋而下,人群纷纷给我让出条宽敞的路,这辆车是《回到未来》的任务奖励,装备了一个(摆饰用的)流体电容。我还在上面加装了许多其他装置和饰物,包括在网上拍卖会买的人工智能内置电脑和霹雳游侠扫描仪。车外则有振荡加速推进器(这是《魔法门7》中的任务物品),能让德罗宁行驶得更平稳。最后,为了使八十年代风格更加浓郁,两边车门被都贴上了《捉鬼敢死队》 标志,编号为ecto-88。
几周前才刚刚得到的这辆车,现在已然成了我的标志。
我知道在pvp区的停车场停下我的宝贝德罗宁可能会引发某些傻子的不轨行为。所以德罗宁上已经安了几个防盗系统,点火系统上也有符合麦克斯疯狂风格 的小陷阱,如果有别人试图开走这辆车,陷阱里的小型核弹就会爆炸。但即使如此,也无法保证它在尼奥诺尔上的安全。所以我下车后马上吟诵了缩小咒语,把它变成了模型大小,然后塞进口袋。你瞧,魔法还是有点好处的。
看起来如同天鹅绒一般的力场挡住了成千上万的玩家,只允许受邀者入内。我走向大门,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从破口大骂、要求签名、死亡威胁到表白求婚,不一而足。我切换到了防御姿态,但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真的朝我发动攻击。半机器人门卫验证了邀请函后,我就登上了进入俱乐部内部的水晶台阶。
踏入烦扰星球,就像走进球体内部,我仿佛丧失了方向感。人们在巨大的空间对比下显得非常小。我面前呈弧度的地表上就是吧台和闲聊区。在你跨过大门的时候,重力的准则就改变了。无论你走到哪里,脚都能贴到脚下的地板上,所以你可以一直走上天花板,然后再从另一边走下来。这片空间的中央就是舞区了,你可以直接跳进去。
我一直往前走,同时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个巨大的空间使上百名玩家看起来如同蝼蚁。有些人已经在舞池里了,他们随着音乐旋转着、飞翔着、摇晃着、抖动着。
在所有舞动的身影的中央,也就是整个巨大空间的正中央,一只硕大、纯净的水泡悬浮其中,这就是dj待的地方。dj“r2-d2 ”在里面用它不同功能的机械手疯狂地打碟。正在放的是1988年新秩序乐团 混音版的《蓝色星期一》,中间夹杂了不少《星球大战》机械音。
我走向最近的吧台,周围玩家不停对我指指点点。我没理睬他们,我正忙着寻找阿尔忒密丝呢。
到了吧台,我向那个女克林贡 酒保要了杯泛银河系含漱爆破液 ,一口气灌下半杯。此时r2换了另外一首八十年代歌曲。“《蛇盟》 ”,我说道,“杜兰杜兰,1983。”
“还不错嘛。”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不大,刚好盖过音乐让我听到。我笑着转过身,看到阿尔忒密丝站在身边。她的裙子透着金属质地,蓝色的墨点像是喷洒上去的一般。她乌黑的头发朝内卷曲,使得脸蛋看上去更加俏丽动人。真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她朝酒保喊道:“格兰杰 ,加冰。”
我暗自笑了起来。柯诺·麦克劳德 最喜欢的饮料。嘿,这妞儿真讨人喜欢。
拿到酒后,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跟我轻轻碰了碰杯,一口将酒喝干。我周围的谈话声越来越大,全俱乐部都在议论帕西法尔和阿尔忒密丝的同时出现以及他们在酒吧聊天的情况。
阿尔忒密丝瞄了眼舞池,然后看着我。“怎么样,帕西?”她问,“来跳个舞吧?”
我皱起眉头,“除非你不再叫我帕西。”
她大笑起来。就在这时,《蛇盟》结束,俱乐部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朝上汇集,看着dj“r2-d2”消失在光幕之中,就像在《星际迷航》里被传送出去一样。然后一个灰头发的人出现在光幕之中,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那是奥格。
播放着奥格特写的千百个视频窗口出现在空中,遍布整个俱乐部,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位老巫师身穿蓬松的牛仔裤、凉鞋和褪色的《星际迷航:下一代》t恤。他向人群招了招手,然后开始亲手放歌。是比利·爱多尔 的混音舞曲《反抗世代》。
人浪掀起。
“我爱这首歌!”阿尔忒密丝大喊,她望向了舞区。我的目光则有些游移不定。“怎么了?”她嘲笑道,“你小子不会跳舞吗?”
她突然跟着节奏摇头甩腿,蹦跶起来,然后蹬地一跃飞向舞区。我呆在原地,抬头盯着她,努力鼓起勇气。
“好吧,”我嘟囔了一句,“这算什么事嘛。”
我屈膝用力蹬离地面,一路跟着阿尔忒密丝。她已经抵达舞区,还给我开了条路,一条直通舞区中央的路。奥格在他的泡泡里旋转着,就在我头顶上。
阿尔忒密丝朝我眨眨眼,然后双腿融化成了美人鱼的尾巴。她甩甩自己的新肢体,马上游向了我,在重金属的乐律声中她不断摇摆,接着浮在空中微笑着伸手,邀请我加入。她的头发飘散,仿佛正在水中遨游。
我伸出手,她一下握住。与此同时,鱼尾消失,双腿重现。我们伴着音乐舞动起来。
我很怀疑自己的舞蹈能力,所以在出门之前就下载、测试了一款叫“特拉沃特拉”的高端舞蹈软件。它可以接管帕西法尔的行动,让他随着音乐跃动,而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阿尔忒密丝的眼里亮起了惊讶和愉悦的光芒,她开始在我周围旋转,我们像两个电子般按着相应的轨道运行。
阿尔忒密丝变换了自己的外形。她随着音乐不停地变换着外形和颜色。我点选了跳舞软件上的镜像舞伴功能,也紧紧地跟随着她的动作。我开始旋转和流动,绕着阿尔忒密丝。舞区的中央看起来就像瞬间多出了两盏来自异界的熔岩灯 。
音乐结束时,奥格鞠了一躬,然后换了首慢歌。辛迪·劳帕的《无数次》。这时,我们周围的玩家也结成了一对对,翩然起舞。
我向阿尔忒密丝躬身邀舞。她微笑着拉住我的手。把她拉近身边后,我们开始缓缓移动。奥格将舞区的重力调为了旋转模式,人群沿着看不见的边界缓缓打转,就像晃动的雪花玻璃球。
然后,在停下脚步之前,我说出了那句话。
“我爱你,亚蒂。”
她没有回答,只是在舞动中震惊地看着我。然后换到了私人频道,这样就没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你没有爱上我,z。”她说,“你甚至还不了解我。”
“我了解,”我坚持道,“我对你的了解比对我一生中遇到的其他人都多。”
“你只知道我想让你知道的那部分,你只看到了我想让你看到的那部分,”她将手放在胸前,“这不是我的真人,韦德,也不是我的真容。”
“我不在乎!我爱上了你的灵魂——我爱上的是你,不在乎真容是什么。”
“你只是这样说而已,”她的声音有些激动,“相信我。如果看到我的真人,你会后悔的。”
“你为什么总这样说?”
“我也许丑陋畸形,我也许半身截瘫,我也许年逾古稀。你得想清楚了。”
“就算你三种都是我也不在乎。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会用行动去证明。我会坐飞机去任何地方。你知道,我会的。”
她摇摇头,“你并没有生活在现实中,z。这是我对你的感觉,我不认为你曾经在现实中生活。你就像我。我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她指了指周围的虚拟环境,“你不可能知道真爱是什么。”
“不要这样讲!”眼泪夺眶而出,而我毫无掩饰的打算,“是因为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的女友?是因为我还是个处男?是因为——”
“当然不是,”她说,“不是这些。完全不是。”
“那是为什么,告诉我,好吗?”
“这场比赛。你知道的。为了达成目标,我们需要相互竞争。我们该去找翡翠钥匙。你不知道索伦托和‘第六人’现在在干什么。除了他们,你也还有其他的竞争者。”
“去他妈的比赛吧!还有那颗彩蛋!”我叫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我爱上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她只是盯着我,或者说,她的角色盯着我的角色,“我很抱歉,z。这都是我的错,我让这一切都失控了,我们必须停下来。”
“什么意思?停下什么?”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不要花太多时间在一起了。”
我的感觉就像喉咙被划了一刀,“你要和我分手?”
“不是,z,”她语气坚定,“不是跟你分手。因为我们还从没在一起过。”她突然愤怒起来,“我们甚至还没见过面!”
“所以,那……你就是要……不跟我说话了?”
“对。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多久?”
“直到比赛结束。”
“但是,亚蒂……这会浪费好几年时间。”
“我知道,但抱歉,我必须这么做。”
“所以对你来讲赢得那些钱比我更重要。”
“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在于是我能怎么使用它。”
“对,保护地球。真高贵。”
“别傻了,”她说,“我已经为它赌上了五年的青春。你也一样。我们现在离目标更近了,不能就这样让机会白白溜走。”
“我不是让你放弃。”
“你错了,你是在让我放弃。可能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辛迪·劳帕的歌结束了,奥格开始播放下一首舞曲——洛杉矶风格 的《詹姆斯·布朗累垮了》。俱乐部中爆发出掌声。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尔忒密丝还想说句什么——应该是再见——但此时我们头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爆炸声。我还以为那是奥格播放了首新歌。但是抬起头时,却发现俱乐部墙上、接近烦扰星球顶部的地方被炸出了个大洞。一支“第六人”小队正从洞里鱼贯而入,他们驾驶着飞行器,同时用光束手枪进行压制射击。
俱乐部陷入混乱。一半的玩家挤向出口,另一半则掏出武器吟诵咒语,朝入侵者反击。“第六人”的部队有一百多人,全都武装到了牙齿。
我不敢相信他们胆敢做出这种事。他们有什么能力在猎手晚会上进攻一个满是高级猎手的俱乐部?他们可能会杀掉一两个玩家,但是他们会失去一百多号人物和装备。这是为什么?
答案很明显。我和阿尔忒密丝在这里的新闻肯定传遍了每一个新闻网站。而当索伦托了解到两个处在积分板最高位置的猎手正在没有保护的pvp区域玩乐的时候,他一定认为这是个不可错失的机会,能一举清理掉两个最有力的竞争者。相比之下,牺牲掉一百多个高级账号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我的不理智让我们陷入了现在的状况。我不停责备着自己的愚蠢,同时拔枪装弹,朝最近的“第六人”射击。在躲避子弹时,我瞄了眼阿尔忒密丝,看到她刚用掌部蓝色等离子光球在五秒内轰翻了十几个“第六人”。但她的能量护盾也同时遭受着大量的火力轰击。我的护盾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它也承受着大量的攻击,虽然还能坚持,但显然岌岌可危。耐久度警告已经在屏幕上闪动,我的生命值也开始下降。
对我们而言,情况急转直下,看起来就要玩完了。
我注意到音乐没有停。
我望向上方,刚好看见奥格从泡泡里走了出来。这个伟大的传奇巫师看起来真的、真的很生气。
“看啊,这些笨蛋自认为能破坏我的生日派对?”他大喊,因为戴着麦克风,所以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烦扰星球,让人觉得他犹如天神下凡。他飘到了舞区中央,转过身面对入侵的“第六人”。
十道红色闪电从奥格的指尖射出,飞向各个方向。每道闪电都准确地击中了一个“第六人”的胸口,而且不知为何,周围的受邀者都没受伤害。
几秒内,俱乐部里所有的“第六人”便都被清场了。他们被定在原地,然后在红光之中就这样消失了。
这太厉害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凌厉和霸道的攻击。
“没人能不经邀请闯入我的派对!”奥格大喊,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俱乐部里回荡。留下来的玩家(没在恐惧中逃走或者战死的玩家)都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奥格回到了dj的泡泡里,“让我们重新开始这场派对吧,好吗?”他把音乐切成了金发女郎 的混音曲《原子》。几分钟后,人们才从震惊中恢复,纷纷跳回舞池。
我寻找着阿尔忒密丝,但她似乎消失了。终于找到的时候,她正在飞出“第六人”刚刚打出的大洞。她在外面盘旋了一小会儿,时间刚好够看我最后一眼。
0019
日落之前,电脑音乐把我从梦魇中唤醒,是时候开始日常功课了。
“我醒了!”我对着黑暗喊道。被阿尔忒密丝抛弃一周以来,早上起床于我而言简直难比登天。所以我干脆关了闹铃,改由电脑定时播放威猛乐队的《叫醒我,在你离去之前》 ,如此一来,为了关掉音乐,我就必须得起床。以这种方式开始新的一天不怎么令人舒服,但生活总得改变。
我关掉了音乐播放器,把触觉椅重新调整成座位的形态。电脑渐渐亮起,我的眼睛也慢慢开始适应。公寓里没有其他光线。唯一的窗户曾向住客展示过哥伦布的天空,但我一住进来就用黑色的喷雾将其盖住了。我认为一切外在的事物对我的目标来说都是种干扰,我必须心无旁骛,不能浪费时间。当然,我也不想听到外界的声音,但因为无力改造公寓的隔音设备,所以只得忍受外面的风雨声,还有街上和空中的交通嘈杂声。我的思绪常常被它们带动,有时我甚至会出神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忘掉时间的流逝。
出于安全和方便的考虑,这间公寓的很多地方都被我改装过。首先,我将原来那扇纸板门拆掉,装上了真空压缩金属密封双层防弹门。当我需要食物、厕纸、杂物以及其他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会上网订购,让快递员把东西放到外门右边,然后再扫描身份证明,确认他的身份。接着外门自动打开,露出沐浴隔间大小的钢铁加固空气柜。递送员把包裹、比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放进空气柜里后,就必须离开。此后,外门自动关闭上锁,x射线开始扫描分析包裹。只有验证了其中内容后,我才会打开内门取出物品。资本主义社会的进步让人不用面对面就能完成交易,我也乐得这样。
房间本身并不怎么好看,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基本不正眼看它。这里实际上是个正方形,长、宽、高都是十米。墙上嵌着一体卫浴室,对面则是厨房。因为一直吃速冻食品或者快餐,我从没在厨房煮过任何东西。微波炉大概是房间里我唯一用过的日常电子产品。
房间剩下的部分都被绿洲拟真体感设备所占据。我花掉了每一分闲钱用以升级设备,只求它更新、更快、功能更多。
而那台定制绿洲主机,就像是这堆装备上的王冠,或者珠宝中最昂贵的那一颗。这台电脑就是我的世界。它是我亲手一点点组装起来的,不但有全新的黑镜·奥丁处理器——其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感知——还配备了超大硬盘,足够把现在世上存在的所有数据都备份上三遍。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hc5000尖端科技全自动调节触觉椅上度过的。两只机械手臂扣着公寓的墙和天花板,将椅子吊起。这张椅子可以向任意方向旋转,所以当我在绿洲里坠落、飞翔,或是驾着核动力雪橇前进的时候,它也能通过震动、旋转或是摇晃,让被固定在上头的我也获得真实的体验。
这张椅子附带了一体式的体感衣,它包裹着我脖子下的整个身体,通过附带的放松按钮,不用脱下整件衣服我就能退出游戏休息。衣服外侧是层精细的感受器,上面人工的筋腱和关节可以感受并传输我的动作。内侧的感受器则是用来调节衣服的,不让它与皮肤贴合得过紧,并向其传输电讯号。这些功能能让我随时感受到《绿洲》里发生的事情,辅助我在《绿洲》里更好地行动。另有一套备用的体感衣被放在房间角落的莫斯牌清洁机里。这两套衣服就是我所有现用的体感服了。以前的那套早被我抛到了柜子的某处,与尘埃为伍。
我的体感手套产于日本,是冈上最高端的产品。特殊的触觉传感器完整地覆盖了手掌,让人能感觉并操作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还有我的面罩。这全新的蒂娜特奥rlr-7800“残骸”透视面罩拥有最先进的虚拟视网膜显示屏。它能够将绿洲景象直接投射到我的视网膜。与这样的绿洲相比,现实世界反倒显得粗糙而虚假。rlr-7800还没有上市,不过我与蒂娜特奥有一份广告合同,所以他们送了我免费的样品(为了不暴露住址,我让其转送过数地)。
我的音频系统由公寓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的一系列超薄扬声器组成,可以提供三百六十度的环绕立体声。再加上异常强劲的雷神之锤低音炮,足以让每个听者在炮火的轰鸣声中吓得牙齿发颤。
为了更加拟真,房间的一角安放了奥尔法翠斯气味制造机。它可以模拟出两千多种不同的味道,玫瑰园的花香、海风的咸味、燃烧的硝石味——都能被完美地再现。它还是工业级的气体净化器和空调,说实在的,这才是我最需要的功能。有些混帐喜欢故意用恶心的味道去找那些装了气味制造机的人麻烦。所以我平常都会把气味制造功能关闭,除非必要,绝不使用。
在我的触觉椅下面,是冈上全方位跑步机。(他们的口号是,无论去往何方,你定能到达。)跑步机大约两平方米大小,厚度为六厘米。激活跑步机后我可以朝任意方向全速奔跑,而无需担心会跌落平台。如果我改了方向,跑步机也会感受到这种变化,并且迅速变向,使我永远保持在平台最中央。跑步机还有内置的表面变化系统,以模拟走斜坡和台阶的情况。
如果想要在《绿洲》里体验到更“亲密”的接触,你得购买achd(全名是绕口的结构性修正触觉玩偶)。achd可以是男性、女性甚至是双性,而且模样也有很多选择。它们有逼真的乳白肌肤、引擎驱动的内骨骼、模拟的肌肉颤动以及一切的附属结构和器官。
由于孤独、好奇以及难以抑制的青春期荷尔蒙的驱动,我买过中档的achd——尤博贝蒂,那时阿尔忒密丝已经有好几周没有跟我说过话了。在叫“欢愉穹顶”的独立模拟妓院鬼混了几天后,出于自尊心和羞耻感,我终于摆脱了那个玩偶。在此期间,我总共浪费了整一千绿洲点和满满一周的时间,连寻找彩蛋的任务都丢到了旁边。好在我意识到,再真实的网络性体验也不过是美化的、在电脑协助下的手淫罢了。到头来,我依旧是个处男,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独自一人反复地撞击着抹了润滑油的机器人。相比之下,还是原始的方式更容易接受。
我并不以手淫为耻,多亏了《安诺拉年鉴》,现在我认为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机制,跟吃饭睡觉一样。
年鉴241:87——我认为手淫是人类从动物进化而来的最重要的适应性改变,是我们技术文明重要的基础。我们的双手进化以抓住工具,这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你们知道,思想家、发明家、科学家通常都是群宅男,而宅男在性方面往往不及他人。如果没有通过手淫释放性冲动的内在驱动力,早期的人类是很难掌握钻木取火的技术或是发明轮子的。我敢打赌,如果伽利略、牛顿和爱因斯坦不先尝试撸他们的意大利烤肠(或者说把质子从氢原子里弄出来)的话,根本没可能有那些伟大的发现。玛丽·居里也是一样,在她发现镭之前,她肯定先发现了黄瓜的妙用。
哈利迪这个理论并不为人所熟知,但我喜欢这样的解释。
我拖沓地走向厕所时,墙上巨大的超薄显示屏亮了,上面是系统助手软件麦克斯的那张笑脸。有了麦克斯,我就能早一点起床,否则它会无休止地唠叨下去。
“早——早——早上好,韦德!”麦克斯兴奋地打着招呼,“起床前——前——前进!”
系统助手软件有点类似虚拟个人助理——就是比较高级的人工智能。除了能被高度自定义之外,它也有上百个预设选项。我把这个助手设置成了超级麦克斯 ,跟八十年代末那个赛博朋克电影里的程序明星一样。
“早上好,麦克斯。”我无力地回答。
“我想你该说的是晚上好,现在是十九点十八分,按照绿洲标一标一标准时间,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周三。”八十年代的当儿,因为电脑技术还不足以创造出麦克斯这个形象,所以他其实是由真人(马特·弗利沃)扮演的,不过现在我眼前的这个麦克斯早就完成了当年人们的梦想。它的虚拟a.i.和声音辨识能力堪称奇迹。
我运行这个定制的超级麦克斯3.4.1版本已经有几周了。在那之前我用的助手是以是演员爱琳·格雷(她出演过《巴克·罗杰斯在二十五世纪》和《财富》两部电视剧)为模版的,但她性感的样子让人容易分心,所以我换成了麦克斯。虽然他有点儿聒噪,但也能让我不再感觉孤独。
我走进厕所放空我一晚上的存货,而麦克斯继续在镜子上的一个小屏幕上对我说话。“呃——噢!看来你那里破——破——破了一个洞!”他说。
“下次换个新的梗。”我说,“有什么新闻吗?”
“和平常一样,战争,饥荒,病毒。你不会感兴趣的。”
“信息呢?”
他摇了摇头,“几条。至于你真正想问的,没有。阿尔忒密丝没有给你回过话或是信息,可怜的家伙。”
“嘿,麦克斯,我警告过你的,别找死。”
“别激动,别激动。老实讲,韦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这——这么敏感了?”
“我要把你删掉,麦克斯,没开玩笑。我会把你换回威尔玛·迪琳 ,或者是马吉·巴瑞特 的声音。”
麦克斯嘟起嘴转过身去。他总是这样。我故意把他设置成了尖酸刻薄的个性,因为这会让我想起和埃奇共处的那段时光。而那段快乐的光阴已经一去不返。
我的目光落到了厕所的镜子上,但我并不怎么喜欢镜中人,所以干脆闭上眼睛,直到解决干净。我想(而且不止一次)也许在给窗户喷漆的时候该顺便对镜子也来一下。
起床后的头一个小时是一天里我最不喜欢的时间,因为在此期间我不得不回到现实。我要在这段时间里打理自己,而这么做等于是在否定另外那个世界。我真正的生活在绿洲,而这个小小公寓里的一切,包括体感设备和镜子里的我——都表明我不过是陷在了长长的迷梦中。
“支起椅子。”走出厕所时我说道。触觉椅马上立了起来,我戴上面罩进入了体育馆。作为独立的模拟系统,它可以通过健身系统传感器将我在现实中的动作传送进虚拟世界。如果没有完成当天的运动量,系统会禁止我登录《绿洲》,这样我就无法真正开始新的一天。而我退出的时候,这个模拟系统还会监控我的饮食,限制我在网上订购太多食物。
我出现在巨大的健身馆当中,四周遍布着训练设施和体重秤,这些东西都能通过我身上的触觉套装起作用。今日的健身就这样在仰卧起坐、俯卧撑、深呼吸和举重之中开始了。麦克斯偶尔会开口激励我,“把脚抬高,你这废——废——废物!动起来!”
登录《绿洲》后,我的运动量骤减,只有在进入近战格斗状态或者奔跑时才有一定的动作,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坐在触觉椅上一动不动。而且我还有个坏习惯,每当情绪低落或者沮丧的时候,我就会吃很多东西,不幸的是,我现在正深陷这种状态之中,结果显而易见,我的体重渐渐增加,由于原本的体形就比较臃肿,现在触觉椅和触觉套装几乎要撑爆了。这样下去,我很快又得买套新体感服,整把新椅子了。
显然,如果不控制体重,很可能在找到彩蛋前,我就会因身体问题死去。这样的结果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所以我下定决心,激活了《绿洲》的身体状况登录验证,尽管几乎是马上就后悔了……
打那以后,电脑每天都会监视我的生命信号并追踪我的卡路里消耗。如果没完成日常的锻炼任务,系统就会锁死《绿洲》。这意味着我无法工作,无法做任务,甚至是失去了世界本身。该验证一旦被激活,两个月内都无法被取消。而且这个软件是跟我的绿洲账号绑定,所以换主机登录这样取巧的办法也毫无作用。如果我想上线,那么只有先锻炼身体这唯一的办法。
在饮食上系统的监视也异常严格,我每天只能从规定的健康低卡路里列表中选择食物。系统可以帮我在网上订餐,这样食物就会被直接送进公寓,由于我足不出户,电脑也很容易监视我一天到底吃了多少东西。如果订了超量的食物,那电脑就会强制我做更多的运动,以抵消多吸收的卡路里。这软件还真是虐人。
这样的过程很痛苦,但是也很有效,我的脂肪慢慢消失了,在开始一个多月后,我的身体状况终于脱离了亚健康状态。我这辈子第一次拥有了健康的肠胃,肌肉也开始显现。我的精力翻番,生病的概率则降低了一半。两个月过后,虽然已经可以解除登录限制了,我却还是决定继续这样的锻炼。我是说,锻炼身体已经成了我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完成了今天的举重训练后,我对麦克斯说道:“开始晨跑,彩虹桥。”
虚拟的体育馆消失了。现在我站在一条悬浮在星辰大海之上的半透明跑道上。巨型行星和多彩的月亮在我周围旋转。跑道在我面前伸展,时而上升,时而下降。两边透明的围墙防止我冲出跑道,坠入繁星之渊。彩虹桥跑道是另一个独立模拟系统,我硬盘里这样的程序有上百个之多。
结束全程后,我摘掉面罩,脱下触觉套装。整个过程必须小心,不能损坏到套装的功能性设备。脱下衣服后,我从清洁机里拿出了那套备用的,将刚才穿过的丢进里面清洗。
麦克斯已经帮我将喷头打开了,它将水温调得恰到好处。我走进浴室,听到麦克斯开始播放洗澡时的歌曲清单。第一首就是约翰·韦特的《改变》,格芬唱片公司发行,1985。
这年头洗澡很像过去洗车。我站在浴室里等着机器完成所有的步骤,它会向我喷水和涂抹泡沫,然后冲水,再吹干。我没有头发需要清洗,因为机器能够喷出一种褪毛液,我将它涂遍整个身体,这样就省去了剪头发和剃胡子的时间,而且去掉毛发还能让我更好地感受到触觉套装。没有眉毛是有点难看,不过反正也没人会来欣赏我的尊荣。
冲洗器停止喷水后,风干机开始工作,不到片刻,我身上的液体就全被吹干了。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压缩食品、一罐高蛋白和维他命d的浓缩早餐饮品(弥补我缺乏的日照),下咽的时候,电脑无声无息地给我的身体状况做了记录,通过扫描条码,它将食物的卡路里数量记录到了当天的限制总额中。我完成早餐后又穿上了干净的触觉套装。穿比脱快点,但还是得小心行事。
穿好衣服后,我命令触觉椅伸展开来。接着我停下来看了眼体感装备,刚买到这些高科技硬件的时候,我甚是骄傲。但现在我觉得真相不过如此:这些东西只是一套精致的感觉设备,它们能把我送进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它的每一种功能都在帮助我自我囚禁。
站在这里,站在这狭窄的单人公寓里,我无法逃避现实。在现实世界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反社会者,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一个肤色苍白的流行文化狂热技术迷,一个恐旷症患者。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真正的人际关系。我只不过是个集伤心、失落、孤独于一身,沉溺在电子游戏里的宅男罢了。
但在《绿洲》里,我是伟大的帕西法尔,世界最著名的猎手。无数人问我索要签名,我的粉丝俱乐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不过只是在我想被人认出的时候)。无数人对我崇拜有加,他们找我代言产品,邀我参加世界上最豪华的派对。我可以随意进出所有最豪华的俱乐部。我是流行文化的标志,虚拟世界的巨星。还有,在猎手圈子里,我就是传奇本身。没错,我就是神。
我坐下来戴上面罩和手套。账号验证成功后,gss的标志出现在面前,接下来就是登录提示。
欢迎,帕西法尔。
请念出你的登录密码。
我清了清喉咙,一词一句都随着我的念诵出现在屏幕上:“世上无人,能获得所求之物,这多么美妙。 ”
片刻过后,我看着身边的绿洲场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英国威猛乐队首支登上畅销榜榜首的经典歌曲。
出自1987年的科幻/喜剧电影《超级麦克斯》。
电视剧《巴克·罗杰斯在二十五世纪》中的机器人。
《星际迷航》中为联邦计算机配音的配音演员。
出自美国音乐组合“他们可能是巨人”1986年创作的歌曲《别让它开始》。
0020
我出现在了堡垒命令中心的控制面板前。我就是在这里完成每夜的例行功课:茫然地盯着四行诗发呆,然后退出睡觉。六个月的时间我都这么恍恍惚惚地度过,拿这鬼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其他人也没能找到答案。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解谜,但是翡翠钥匙依旧下落不明,积分板毫无变化。
命令中心所处的小行星为我私人所有,我在岩石表面上建造了带穹顶的装甲基地,命令中心就在里面。从这里我可以看到外面三百六十度的景象,监控周围各个方向的情况。堡垒的其余部分都深埋地下,一直延伸到小行星的核心部分。刚搬到哥伦布,我就自己编码构筑了这个基地。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不与任何友邻相接的栖身之所,所以买下了一颗便宜的小行星。这颗贫瘠的小型小行星位于十四号分区,编号为s14a316,但是我称其为——猎鹰。
猎鹰的表面只有几十平方公里,但买下它还是花了我不少钱。尽管如此,这笔买卖值当得很。拥有了自己的世界后,你可以在上面建造你想要的一切。而且在经过你的许可前,没人能够进来,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这种权限。堡垒是我在绿洲的家,也是整个绿洲唯一安全的地方。
完成登录程序后,屏幕上弹出个窗口,告诉我今天是选举日。现在我业已十八岁,可以参与绿洲选举和美联邦政府选举了。但我对后者毫无兴趣,我不知道它的意义所在。这个国家曾经伟大,但现在只是徒留虚名,谁来掌权根本无关紧要。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政客就像在行将沉没的泰坦尼克上争夺折叠躺椅的白痴,不会对结局带来任何改变。再说了,现在每个人都能在家通过网络和《绿洲》投票,所以被选上的净是些浮躁虚华的名人而已。
尽管如此,在绿洲投票上我还是花了些时间,因为他们的选举结果确实会影响到我。整个投票过程只花了几分钟,毕竟我很了解gss面临的主要问题。我还为《绿洲》用户议会的议员投了票,不过嘛,人人都知道那些候选人是什么货色。
投完票后,我轻轻调了下自己的触觉椅,开始研究起面前的控制面板来。它上头有大堆的开关、按钮、键盘、摇杆和屏幕。我左侧的安全显示屏连接着堡垒内外的虚拟摄像头;右边的另一个显示屏则播放着我最常看的新闻。在它们中间的是我自己的频道:帕西法尔电视台。它一直播放着那些经年累月的老电视节目,你只需要选择24-7-365频道就能收看到这堆电子垃圾。
在今年早些时候,gss给每个《绿洲》用户都增加了一个新功能:pov(个人绿洲频道)。从此以后,无论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每个肯交月费的人都能开设自己的直播频道,每个登录《绿洲》的人也都能收看他人的pov频道,在自己的pov频道上想播放什么完全取决于自己。大部分人都将它当做了一个“偷窥频道”,就是播放自己的二十四小时真人秀。当然,你可以将你的频道加以限制,这样就只有通过认证的友人才能够看到了。你也可以分时段地允许不同的观看者进入你的频道。很多二流明星和av导演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按分钟收费。
帕西法尔电视不是个偷窥频道。事实上,我从没在镜头前露过脸。我在频道中播出八十年代经典的电视节目、广告、卡通、mv和电影选辑。到了周末,我还会放送日本的怪兽电影,还有些剧场版的动漫。无论我播什么都没关系,我是五虎中的一员,所以每天都有上百万的观看者。这也给了我许多赚取广告费的机会。
大部分收看我频道的人都是些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猎手。但很可惜,我从没把相关的资料往上放过。我打开播放设置,删掉《豚鼠特工队》,换上了《加梅拉》,那是我最喜欢的怪兽电视剧,并设置了循环播放,它应该能够取悦观众的。为了补上今天剩下的那些空白时间,我又加上了几集《银之匙》 。
阿尔忒密丝也有她的频道:阿尔忒密丝电视台。我经常会为它专门留一个显示窗。现在它正在播放每周一晚上的预留节目:《方钉》 。她的节目也不怎么更新,但是这影响不到频道的人气,她还在频道上推销自己的女装,那广告真心不错。
烦扰星球之夜后,阿尔忒密丝就切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她屏蔽了我所有的邮件、视频和聊天请求,博客也不再更新。
我用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来联系她。我去了无数次她的私人小行星,本纳塔。她在那里有间装甲厚实的宫殿。我在她宫殿的墙上贴了许多便签以述衷肠。有次我甚至头顶音乐盒在堡垒前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用最大音量播放着彼得·盖布瑞尔 的《在你眼中》。
她没有出来过,而我甚至连她是否在家都不知道。
在阿尔忒密丝抛弃我后,我试图重新联系上埃奇,但是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彼此有隔阂,而且我知道这是自己的错。现在我们对起话来小心翼翼,好像都担心会走漏什么重要信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已不再信任。在我爱上阿尔忒密丝的时候,埃奇也爱上了榜单之首那个位置。但离我们通过第一扇门一年之后,翡翠钥匙的一切依然成谜。
最近一次和他的交谈是一个月之前了,且以争吵告终。我提醒埃奇他是靠我才找到黄铜钥匙的,而他盯了我半晌,然后直接退出了聊天室。我当时固执地不肯低头认错,而现在悔之已晚,我们差不多彻底分道扬镳了。
对,在过去的半年里,我就像个球,在我自认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之间滚来滚去,却和他们越来越远。
我换到埃奇的h-电视频道,八十年代末的wwf 比赛正在里面如火如荼地进行,对阵双方为胡克·霍根和巨人安德雷。我没有费心去查看戴托和索托的频道——戴索秀——因为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播放七武士电影,这兄弟俩除了这部片子外就没换过别的东西。
在埃奇地下室中不欢而散的首次会面过去数月后,我跟戴托和索托组队完成了二十一号分区的支线任务。那让我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些许友谊。组队任务这事就是我的主意,我对第一次会面的糟糕结局不太满意,于是一直在等待向两位日本武士伸出橄榄枝的机会。这个机会在我发现一个隐藏的高级任务时出现了,那是在特摄星上的初代奥特曼任务。记录显示,这个任务是在哈利迪过世几年后才更新的,所以不可能跟彩蛋比赛有任何关系。这个日语任务是由gss的北海道分部开发的。我可以利用《绿洲》内置的曼达雷斯即时翻译软件来试着自己独立完成这个任务,但这不够稳妥,因为曼达雷斯经常会弄错任务中的指引和线索,从而带来致命的失误。
戴托和索托家在日本(他们现在已经是民族英雄了),英文和日文都很流利。所以我邀他们一起研究特摄星上的奥特曼隐藏剧情任务。他们起初都抱着戒心,不过等我解释完这个任务的特殊性和可能获得的奖励后,他们最终同意了我的提议。我们三个在特摄星外见面,一同进入了任务区。
这任务是1966到1967年在日本播放的三十九集特摄电视剧——《奥特曼的复刻》,讲的是一个名叫早田进的科学特搜队队员与不停进攻地球的巨型怪兽战斗的故事。当科特队不能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早田进就会用一个外星设备变身器化身成名为奥特曼的外星超级生命。然后他就能用各种功夫和光线攻击狠狠地揍那只怪兽一顿。
如果独自进入场景,玩家扮演的就是早田,但因为戴托和索托也在,需要有人扮演其他队伍成员,于是我们就在每集开始之前轮换角色。和《绿洲》里其他的任务一样,组队使完成的难度大大降低。
纵然如此,但是我们还是花了一周时间才完成整个任务,每天我们大概都要在这个任务上耗掉六小时。完成任务后,我们都得到了可观的经验和上千绿洲点。但最最重要的奖励还属一件非常稀有的物品:早田进的变身器,它可以让使用者一天得到一次变身奥特曼的机会,每次有三分钟的时限。
因为我们三个人只得到一个变身器,所以聚在一起讨论了下它该归属于谁。“帕西法尔应该得到它,”索托说,“是他发现了这个任务,如果他不来告诉我们,我们俩连看到它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不是这样吗?”
戴托当然表示了反对,“他不可能在没有我们帮助的情况下完成这个任务!”他认为最公平的办法是将它拿去拍卖,所得三人平分。但我不可能同意。这样的神器价值无法估量,如果拿到拍卖会上,最后得到它的一定是“第六人”。何况我还认为这本应是一次博得戴托和索托好感的良机。
“应该归你们所得,”我说,“奥特曼是日本最伟大的超级英雄,他的力量也该由日本人掌控。”
他们都被我的慷慨惊住了,特别是戴托。“谢谢你,帕西法尔桑,”他深鞠一躬,“你懂得何为荣誉。”
在那之后,我们三个有了点朋友的关系,我认为这是对我努力最好的回报。
一段铃声响起,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八点,我该开始挣钱了。
无论怎么努力赚钱,我还是觉得自己入不敷出。我每个月都有好几份大账单要付,无论是在绿洲还是现实世界。我在现实中的花销比较正常,租金,电费,食物,水,硬件维修和升级。而在绿洲里的开支则超乎想象:飞船维修,传送费,能量电池,各种武装。我总是成批地购买军火,但是价格折扣下来依然吓人。每月的传送费也不是个小数目,因为寻找彩蛋的性质使然,我每天都得去各种不同的地方,而gss还在不断提高传送费。
我已经花光了所有广告收入带来的存款,它们大部分都用在了升级体感装备和购买小行星上。现在我每个月都要靠出售pov频道的广告时间和我不需要的魔法装备来补贴家用。为了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还申请了一份全职绿洲技术支援工作来维持生计。
我创建布莱斯·林奇这个身份的时候给他加了张大学文凭,一些能力和一份作为绿洲程序员以及app开发者的就业记录。尽管有这么多厉害的证明,但是我唯一能申请到的工作依然不过是“快乐求助”公司的前台。这家公司与绿洲签过合同,我得帮那些傻瓜们修好他们的主机以及升级他们手套的驱动。为此我每周多出了四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这一切很无聊,但好歹可以抵掉租金。
我注销了《绿洲》账号,然后换上工作用的角色。登录完成后,我出现在某个虚拟房间里,坐在虚拟桌子前,对着面前的虚拟电脑,戴着一副虚拟耳机。
这地方就是个虚拟地狱。
快乐求助公司每天都会接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上百万次求助呼叫,搞不好有两百零四万七千两百六十五次之多。一个又一个愤怒而疑惑的笨蛋接踵而至,不给人一点闲暇,每时每刻都有至少上百个傻瓜挤在等待队列中,这些家伙非常愿意为技术前台的解决方案而等上好几个钟头。既然有人愿意替你思考你自己的问题,干吗要费神在网上查找答案?干吗要费神自己解决问题?
和往常一样,这十小时的轮班过得很慢。作为前台,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过我有别的办法来消磨时间。虽然工作账号无法打开外网的网页,不过我修改了自己的工作用面罩,这样就能从自己的硬盘里找歌听,找电影看了。
轮班终于结束后,我马上退出了工作账号登录《绿洲》。看到上千封邮件出现在邮箱里,显然在我上班的时候,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阿尔忒密丝找到了翡翠钥匙。
1982–1986年nbc播出的美式情景喜剧。
1982年的美式情景喜剧。
彼得·盖布瑞尔(1950),英国歌手。
即world wrestling federation,世界摔跤联盟。
0021
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猎手一样,我一直害怕积分板会出现变化,对我而言,这意味着“第六人”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
在我们通过一扇门几个月后,有个匿名角色在拍卖会上放出了一件能力非凡的神器。它叫作“芬多罗的搜索石板”,其能力会在寻蛋比赛中发挥重要作用。
《绿洲》里大部分神器都是随机出现的,不是杀死特定的npc或完成任务就能随意入手的廉价货,这些神器能给持有者带来某些特定的强大力量。它们的数量十分有限,全绿洲只有几百件,而且大都出现在早期,即在它还主要是个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的时候。每件神器在绿洲中都独一无二。通常,神器只会在打败高级任务的boss后才有极小概率掉落。另一种获得的方式就是杀死某个拥有该物品的角色,否则你就只能去拍卖行一掷千金赌运气了。
很少有人将神器放上拍卖会,正因如此,拍卖会上出现这类物品总会引起人们的关注。由于其强大的能力,有些神器甚至能拍出数十万的价格。其中最高的成交记录于三年前创下。根据介绍,送上拍卖的那个神器名叫“毁灭之子”,它是一种只能使用一次的魔法炸弹。如果被引爆,它就会毁灭范围内的一切存在,甚至包括它的主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如果你不幸出现在爆炸区域,那么无论你多么强大,防御有多高,都是死路一条。
买下毁灭之子的是个匿名玩家,他出了一百多万的天价。到目前为止,这枚炸弹一直悄无声息,所以它的主人可能现在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只待合适的使用时机。有些猎手在被敌人包围的情况下会宣称自己拥有毁灭之子,以此求得逃生的机会。但是大部分人都相信毁灭之子实际上落入了“第六人”的手里,而且他们拥有的神器还不止这一件。
芬多罗搜索石板的拍卖价甚至比毁灭之子还高,按照说明上写的,这块薄薄的圆形石板可以实时显示一个角色的确切位置。当然,这东西也有使用限制,如果你和目标处于不同的分区,它就只能告诉你目标所处的分区号而无法显示具体的位置。你跟随目标抵达该分区后,它会告诉你对方在哪个星球上(或是最近的星球,如果目标在太空中的话),只有抵达目标所在的星球或者位面时,它才能告诉你准确的位置。
正如卖家在拍卖会上指出的那样,如果将目标设定为积分板上的人物,那这样东西就会成为全绿洲最有价值的神器。你要做的只是看着积分板上的排名,等待它发生变化,然后跟着那个产生了变化的人找到钥匙或者门所在的位置。
所以当芬多罗搜索石板流入拍卖会的时候,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地不停出价,几个大型猎手公会甚至还闹了起来。不过拍卖最终以“第六人”接近两百万点的价格购得结束。索伦托是用自己的角色竞价的,他直到最后一刻才开口叫出了惊人的报价。有了它,“第六人”就能跟踪五虎中的任何一人了。
我曾经担心“第六人”会用它来追踪五虎,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干掉。不过除非五虎身处pvp区,否则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我们也不是只会站在原地傻等的白痴。由于石板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冒险追踪我们甚至可能会让他们错失追踪积分板上变化的良机,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机会,还从没使用过。
在阿尔忒密丝升到第一位后不到半小时,整个“第六人”的舰队都涌入了七号分区。看到阿尔忒密丝的分数一出现变化,索伦托就马上用上了石板,不过幸好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分区里,所以“第六人”现在还只是在盲目地搜寻。
多亏他们的大动作,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翡翠钥匙的大概位置。自然,上千名猎手也进入了七号分区,但分区里有上百颗行星、卫星和其他小型的位面,所以还没人找出钥匙的具体位置。
我在失去王座的震惊中愕然了许久。打开网页,现在的新闻标题基本上都是:帕西法尔失去王位!阿尔忒密丝成为头号猎手!或者,“第六人”正在行动!
我打开积分板,呆呆地盯着它看了整整三十分钟,一直不停地责备自己。高分榜1.阿尔忒密丝129,0002.帕西法尔110,0003.埃奇108,0004.戴托107,0005.索托106,0006.ioi-655321105,0007.ioi-643187105,0008.ioi-662167105,0009.ioi-678324105,00010.ioi-637330105,000
除了你自己还能怪谁?我自问道。你让成功冲昏了脑袋。你觉得灵感会突然出现两次吗?凭什么最后总是让你先找到翡翠钥匙的线索?你坐在第一的位置洋洋自得,却把该做的事情抛到一边。但你现在得面对问题了,白痴。这全是因为你没把精力放在寻找翡翠钥匙上的缘故,是你亲手放弃了这一切。你花了大半时间去和个从连脸都没见过的妹子约会,还他妈的被甩了。你被她彻底击败了。
现在……收收心,把注意力放回比赛里去,白痴。快找到钥匙。
突然之间,我对胜利的渴望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这不只是为了钱。我还想向阿尔忒密丝证明自己的实力。我想结束这场比赛。这样我就能和她说话,甚至能见到她的真容。我很想知道自己对她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而这一切,也需要在一切结束之后才能见分晓。
我关掉积分板,打开圣杯日记,翻看着里面繁多的资料。
屏幕顶端一直放着显示着四行诗的窗口。四行文字,三十六个字。因为之前无数次盯着它们发呆过,所以我现在看到它们就反胃。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我知道答案距离我不过咫尺之遥,而阿尔忒密丝已经捷足先登。
我翻阅着关于约翰·德雷珀的笔记,他就是用玩具哨子来盗打电话的那个人。我相信他就是哈利迪所写的“船长”和“哨子”。但是四行诗剩下的部分却让我一筹莫展。
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线索——钥匙藏在七号分区的某处。打开绿洲地图,我搜索着自己认为与四行诗有关的星球。我找到了几颗以著名黑客命名的星球,比如沃兹和米尼克,但是没有叫约翰·德雷珀的。七号分区里还有很多以上世纪新闻命名的星球。其中一个叫高频电话,听起来和德雷珀休戚相关。但它在哈利迪去世三年后才完工,所以显然此路不通。
我又读了遍四行诗,这次后两行吸引了我的目光: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奖杯。在七号分区里。我要去七号分区收集奖杯。
我快速地搜索了哈利迪档案。就我所知,他唯一得到过的奖杯就是世纪之交时的年度五大游戏设计师奖。这个奖杯如今正在gss位于哥伦布的博物馆展出,但绿洲里有复制品,在一个叫阿吉依德的星球上。
阿吉依德恰好在七号分区。
这样的联系似乎很单薄,但是我还是想去看看。至少这可以让我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感觉有所进展。
我瞥了眼麦克斯,他正在命令中心的屏幕上跳桑巴。“麦克斯,如果你有空的话,把冯内古特准备好,我们要出发了。”
麦克斯停了下来,对着我傻笑道:“好的,格曼切洛先生!”
我站起来走进堡垒的电梯,它的样式仿造了原版《星际迷航》。出电梯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指挥中心第四层下面的武器库,这里堆放着我的武器、装甲,还有弹药和飞船。在这里,我启用了“纸娃娃” 系统,可以清晰地列出装备清单和看到自己装备后的造型。
阿吉依德属于pvp区,千万不能手无寸铁地过去溜达。我套进+10海尔梅尔能量装甲,抓起光束手枪,又背上动能爆炸霰弹枪和+5巨剑。我还带上了一些别的物品,包括备用的反重力靴、魔法抵抗戒指和巨力手套。我讨厌不全副武装出门的感觉,所以用储物背包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塞了进去。
收拾好东西后我跃进电梯,几秒过后,堡垒最底部的发射架入口就出现在我眼前。发射滑道的两旁闪烁着蓝色脉冲光,从发射架的中央一直跳动到最远端装着厚重装甲的出口。出口连接着发射井,直通把守在星球表面和堡垒之间的装甲门。
滑道左侧停放着我伤痕累累的x翼飞船,右边是德罗宁,而正中央停着的毫无疑问是我使用得最频繁的飞船——冯内古特。麦克斯已经启动了引擎,低沉的咆哮在发射架中回响。冯内古特是艘经过大量改装的萤火虫级运输舰,原型就是电视剧《萤火虫》中的宁静号。刚得到这艘船时,我将其命名为凯莉,但很快换用了我最喜欢的二十世纪小说家的名字。“冯内古特”几个大字现在就印在飞船久经风霜的灰色外壳上。
冯内古特是我在穿过十一号分区的某个世界,即萤火虫宇宙时从窃蛋龙公会的一群高级暴徒中夺来的,当时他们还愚蠢地试图从我手上抢走x翼。这些窃蛋龙妄自尊大,对对手毫无了解,正好他们动手前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否则我可能会简单地加速至光速,避开这场战斗。但那天我决定正面迎战。
飞船跟《绿洲》里的其他物品相比没有多大区别,每艘船都有具体的属性、武装和机动性能。x翼比窃蛋龙的大型运输舰要灵活得多,所以我没花多大力气就躲开了低级火炮的攻击,同时把激光和质子鱼雷倾泻到了他们脑袋上。摧毁运输舰的引擎后,我继续屠杀舰内的所有角色。舰长辨认出了来者的身份,试图道歉,但是我没心情原谅他们。迅速结果了所有船员后,我把x翼停在船舱内,修了修运输舰的引擎,然后就开着新飞船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走向冯内古特,升降台落到了地面。进入驾驶室时,飞船已经准备上升。待我坐上驾驶座,固定飞船的支架早就在“砰砰”声中复归原位。
“麦克斯,锁死堡垒,同时计算前往阿吉依德的航线。”
“遵命,舰——舰——舰长。”麦克斯出现在驾驶室里的显示屏上。装甲门缓缓打开,冯内古特急速划过发射通道,升入繁星之中。当机体完全离开发射通道后,装甲门便轰的一声关上了。
猎鹰的高轨道上停着几艘飞船。通常这些人包括狂热的粉丝以及不怕死的赏金猎人,另外还有些最近才出现在这里的狗仔队——他们通过长期跟踪知名猎手,来获得目标的活动信息以便出售。每次我都能够简单地进入光速巡航摆脱他们,这是件好事,如果没办法甩掉他们,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头开炮了。
冯内古特进入光速后,屏幕上的所有星球都变成了一道长长的光带。“已进入光——光——光速,舰长,”麦克斯报告道,“预计到达阿吉依德的时间为五十三分钟。如果你选择通过最近的星门的话,只需要十五分钟。”
每个分区里都有星门,它们实际上只是供宇宙飞船使用的传送站,但由于收费的参照标准是飞船的质量和传送的距离,因此通常使用星门的只有大公司和钱多到烧不完的土豪。而我完全不在上面两者的范畴之内。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很乐意挥霍一点金钱。
“走星门,麦克斯,我们要赶时间。”
又称avator系统,即穿脱装备会改变人物的造型,以此使得游戏看上去更拟真,经典例子即是暴雪的《暗黑破坏神2》。
0022
冯内古特恢复成了巡航状态,阿吉依德出现在我眼前。在周围的星球中它显得异常特殊,因为别的星球都有陆地、大气或者火山坑状的地表,但是阿吉依德没有,这颗星球的表面只有无数绿点,像是一个个首尾相连的空港。它是绿洲最大的老电子游戏博物馆,而且主要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游戏。从近轨处观察,阿吉依德和雅达利1983年的《星战》街机游戏简直如出一辙。
麦克斯将冯内古特驶向星球表面,我则准备着可能遇到的战斗:开启装甲护盾,从储物袋中拿出几瓶战斗药剂喝下。阿吉依德不只是pvp区域,还是个双重区域,魔法和科技都能在这里被使用。
冯内古特在星球背光一侧的地表安稳着陆,我走出飞船按下右腕上的按钮,启动飞船的安全系统,它周围顿时出现了一面半透明的蓝色护盾。
环视周围,就会发现阿吉依德很像1981年的《战争地带》,那也是雅达利的一款经典游戏。远处,喷射着绿色岩浆的火山无论你跑几天都抵达不了。它永远处在地平线处。和老式街机一样,阿吉依德上的景观只是不可触摸的背景而已。
我现在身处阿吉依德的东半球赤道处,这地方空空荡荡,颇为荒凉。我走向最近的绿点。靠近后,就能看出它实际上是段直指地下的隧道入口——整个阿吉依德博物馆都建于地下。
阿吉依德的地底存放了上千种老游戏机,而且每种都是按照现实原样重建的。《绿洲》刚开放时,数不清的老用户带来他们童年游戏的编码,让它们永远成为博物馆的一部分。史上存在过的所有游戏都能在这里找出至少一个备份,而载着这些游戏的木制街机壳也像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圣物。gss将这些编码都纳入自己的数据库,让阿吉依德成了世上最大的旧式街机陈列地。
博物馆有好几层展区,地下道、台阶、电梯、梯子、滑梯和暗门在其中组成了巨大的交通网,就像地下陵墓,人们很容易在这里迷路。所以我打开三维地图置于屏幕一角,地图上阿拉丁城堡展区旁的闪光蓝点就是我的位置。我在地图上标注了目的地:星球核心。
最近路线的指示箭头出现在地板上。我跟着箭头,迈步向前。
博物馆是根据地层分区的。这里接近星球的地幔,因此摆放的是最先进的投币街机,它们活跃于二十一世纪初。这些机器已经有了精致的画面和第一代的触觉系统——震动椅以及倾斜液压平台。联网的赛车比赛已可以支持玩家们互相竞速。它们是街机的绝唱。因为在那个年代,街机已无法与家用游戏主机竞争,更不要说《绿洲》开始运营后,再无厂家愿意生产街机了。
越往博物馆的深处走,看到的游戏就越古老:世纪之交的投币游戏,两个方块人拿着拳头互砸的搏斗游戏,那种拿着电子枪对着屏幕射击的僵尸游戏,还有跳舞机。再下一层,连游戏主机的样子也变得雷同起来:长方形的大盒子,阴极管显像器,粗糙的控制设备。你得纯粹用摇杆来玩这些游戏(有时候还要加上脚)。它们没有触觉设备,游戏体验也不那么真实。
走得越深,游戏的分辨率也越低。
在博物馆最底下那层,接近星球核心处,你会看到球形的房间里展示着世界上首款电子游戏。它是威廉姆·希金博泰1958年设计出的双人网球。这款游戏运行在无比古老的模拟计算机上,连凸屏的显示器都只有五英寸。它旁边的是一台同样历史悠久的pdp-1,正运行着太空战争,它是世界上第二款电子游戏,由麻省理工的一群学生在1962年设计。
和大部分猎手一样,我来过这儿几次,也到核心处玩过这两款游戏,并熟练掌握了它们的游戏技巧。我还在博物馆的其他地方溜达了好一阵,翻遍了哈利迪可能藏有线索的游戏。不过从没找到过什么。
我继续前进,越走越里,最终到了gss博物馆。这里我以前走过一趟,对道路还有些印象,所以径直走到了哈利迪的奖杯旁,它就在哈利迪青铜雕像边上。
没过几分钟,我就知道这里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gss博物馆的展品是不可能让人带走的,所以“收藏”这里的奖杯根本不可能。我徒劳地用激光切了这个奖杯好几分钟,但什么变化都没有,最后只好放弃。
又一条死胡同,整趟旅程都是在浪费时间。我最后环视一眼博物馆,然后走向出口,同时尽量劝自己往好了想,别太过沮丧。
我决定换路回返,通过那些之前没有完全探索过的展区。我面前的道路是条隧道,它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展室,里面几乎可以算是个地下城,比萨店、便利店、保龄球馆,应有尽有。当然,还有街机。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四处乱晃,最后在一处街道的尽头停了下来。那是家比萨店。
看见店名的那刻,我呆住了。
快乐时光比萨。八十年代时候哈利迪故乡的比萨店。这意味着哈利迪可能在给这间比萨店编码的时候留下了点什么。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没在任何一个猎手网站或者论坛上看见过相关比萨店的消息。难道之前从没有人发现过它吗?这可能吗?
哈利迪在年鉴里提到过这家比萨店几次,所以我知道他对这里印象如何。那时候他放学后经常不直接回家,而是来这里消磨时间。
这家店的细节重建得很到位:除了司空见惯的装潢外,柜台上还有几个npc店员。虽说店被分成了游戏厅和餐厅两部分,不过餐厅里也有游戏机,你可以在吃比萨的时候玩一把《大金刚》。
我走进游戏厅,墙上的扩音器中响起布莱恩·亚当斯 的歌曲。那个年代,几乎所有青少年常去的娱乐场所都会播放他的专辑。我把手指放在点唱机上摸了一下,沾上了一丝铁锈。如此逼真,哈利迪绝对为建造这里下了大力气。甚至有台玩《防卫者》的街机,顶盖上还贴了张大字报,上书:破纪录者赢免费比萨!
一台《机器人大战》 的街机屏幕上显示着游戏最高分列表。这游戏的最高分获得者可以在玩家姓名处输入整个句子,而不仅仅是名字的首字母大写。而在这台机器上,最高分位置上不是名字,而是一条留言,写着:副校长伦德伯格是大傻逼!
我继续往这个黑暗的电子洞穴深处探索着,在房间的后墙处有台《吃豆人》街机。它的屏幕一片漆黑,贴着“已经损坏”四字。哈利迪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坏了的游戏机?是为了让一切瞧起来更逼真吗?我决定再走近点看看。
我将游戏机从墙边推离,发现它没通电源。插好之后,电子音乐响起,游戏似乎运行得很好。
将游戏机推回原来的位置时我看到了样东西。它就在游戏机的顶端,在那根固定着玻璃游戏机盖的金属曲棍上。这枚二十五美分硬币是1981年的——正好是《吃豆人》发售的那年。
我下一步该做的就是拿起硬币投进游戏机。但那枚硬币好像是被焊上去的,不能移动分毫。
诡异。
我把损坏的告示揭下,顺手放到边上《小蜜蜂》的机子上,看着《吃豆人》的开始动画,上面显示着游戏里玩家需要绕过的四种可怕鬼魂。而屏幕最上方则显示着3,333,350的最高分。
很不对劲。在现实中,《吃豆人》在坏了的时候可不会显示最高分,而且最高分一般也只有一百万分左右。但这台机器上的最高分却显示着3,333,350分——仅比满分少了10分。
想要破纪录,就必须拿到所有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变快。这儿有些东西,和彩蛋有关,和解谜和挑战有关,和哈利迪设置的线索有关。不知道这是不是与翡翠钥匙有关,但至少它与彩蛋有关。但我只有一种方法才能一探究竟。
拿到《吃豆人》理论上限的高分。
这可不是盘小菜。你得分毫不差地玩完二百五十六关,你得把屏幕上出现的所有豆子和鬼魂吃掉,还不能失去哪怕一条生命。这个游戏发行了六十多年,完成该奇迹的人却不超过二十个,其中一个就是由哈利迪,他在一个休息室里花四小时完成了这项壮举。
因为知道哈利迪喜欢这款游戏,所以我对其早有研究,然而这么高难度的挑战还是出人意料。当然,我从没认真地试过自己能打多高分,之前我也没理由这样做。
我打开圣杯日记寻找和《吃豆人》相关的资料。游戏源代码,游戏设计师——托鲁·伊瓦塔尼的传记,《吃豆人》卡通系列的每一集,《吃豆人》相关周边食品,当然,还有攻略。史上最厉害的《吃豆人》玩家几百个小时的游戏模式图。我以前研究过它几遍,不过现在需要重新唤起记忆。最后,我关掉圣杯日记,开始端详起眼前的游戏机来,就像决斗场上的斗士在估测对手的实力。
我晃晃脑袋,舒展双臂,做了做准备运动,接着将一枚二十五分硬币投进了左边的投币口里。熟悉的哔卟声响起,我点选了单人模式,游戏开始。
右手操杆,改变方向,吞噬豆子,永无止境。哇咔——哇咔——哇咔——哇咔。
周围的一切渐渐淡出眼帘,我眼里只剩下二维的游戏世界。就和在玩《达格格拉斯的地下城》那时一样,我在一个模拟系统里玩着一个模拟系统。游戏中的游戏。
我败了几盘。有次已经坚持了个把小时,却因为一个小错而必须从头再来。我现在正在进行第八次尝试,这也是我连续玩《吃豆人》的第六个小时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犯错。我已经在没有犯下任何错误的情况下通过了二百五十五关。抓到了所有的鬼魂,还吃掉了所有的食物,当然更没有死过。
这是我一生当中最完美的游戏体验。我能够感觉到一切都向着目标发展,我就要成功了。
每张图都有个bug位,就在出生地上边点的地方,在该点有一定概率让你的《吃豆人》隐身多达十五分钟。处于这个位置时,幽灵是无法发现你的。利用这个窍门,我在过去六个小时里吃了两顿饭,还抢时间冲了个澡。
当我完成二百五十五关时,《吃豆人狂潮》这首歌突然响了起来。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这是哈利迪给我的小奖励。
我驾轻就熟地操控着游戏,在幽灵的围追堵截之中,将摇杆向右一推进入暗门,然后从另一侧出来,吃下最后几颗豆,将屏幕清空。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蓝色的屏幕闪起白边。然后画面从中裂开。游戏的最后一关来了。
最后一关进行到最后一波时,积分板的变化提示在我的屏幕上弹了出来,真是最糟糕的时机和最糟糕的地点。我看到埃奇成了第二个得到翡翠钥匙的人。他的分数涨了19,000,将我从第二位踢到了第三位。
大概是上天恩赐,我竟然没有分神,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眼前的《吃豆人》上。
我握紧了摇杆,不让注意力从上面逃开。我就快成功了!我只需要拿下接下来的6,760分就能完成任务。
清空地图左半侧时,我的心一直在随着音乐的节奏跳动,然后进入了弯弯曲曲的右半侧迷宫,指引着吃豆人在低像素的迷宫中穿行,这里有九颗暗藏的豆子。肉眼无法看到它们,但我记得它们具体的位置。每颗豆都价值十分,我迅速地吃掉这九颗豆,拿下九十分,然后撞向最近的幽灵——克莱德——完成了本场游戏的第一次死亡,在不祥的电子音效中,黄色的吃豆人萎缩成了一片虚无。
吃豆人在最后那幅地图里每死一次,九颗豆就会重新在迷宫右侧刷新,唯有这样才能达成游戏理论上的最高分,我需要做的就是重复这步骤,让自己反复殒命五次。
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埃奇,我知道他此时正拿着翡翠钥匙。大概在破解钥匙上的线索。
将摇杆向右一拨,我完成了最后一次吞食。眼睛又酸又胀,简直像要瞎掉。一行数字在屏幕上弹出。我成功了。一次完美的游戏。3,333,360分。
但什么都没发生。我在等待中凝视着屏幕,片刻后,它开始重复播放开场动画。我将目光投向了先前那枚无法移动的二十五分硬币,但现在它正在朝我的方向缓缓滚动。抓起后,它突然消失在了我手中,而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提示,说我的物品栏里多了一样就叫作二十五分硬币的新道具。我试着将它拿出来,系统却拒绝了我的行为。它既不能被使用也不能被丢弃。
就算这道具有什么特殊的效果,我现在也不知道,因为它的物品描述栏上一片空白。要想发现这玩意儿的用途,我就必须对它施一些高级的探查魔法。这会花上好几天而且得浪费几张昂贵的魔法卷轴,即便是这样,这些探查魔法也不能保证我会发现它的用途。
再说,我现在根本就没心思去考虑这枚硬币意义何在,我脑袋里全是阿尔忒密丝和埃奇找到翡翠钥匙的事。在这儿破了《吃豆人》的高分记录并不能让我更进一步。时间已经无多。
我走上星球表面,坐进冯内古特的驾驶舱。这时,埃奇的一封邮件发到了我的邮箱。看到标题时,我脉搏加快了许多,因为上面写着:我来还债了。
我屏住呼吸,打开邮件:
亲爱的帕西法尔:
让我们公事公办,明白吗?我在此来还清欠你的债。
你最好快点。“第六人”现在越来越接近目标了。
祝好运
埃奇
在他的名字下面是一份图片附件。那是文字冒险游戏《魔域》——1980年个人软件公司在trs-80第三版平台上发行的游戏——的高清扫描版游戏手册封面。
我打通过一次《魔域》,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要追溯到比赛开始的第一年。不过那年我还玩了几百种其他的文字冒险游戏,包括《魔域》系列的其他作品,这个游戏的很多细节我已记不清楚。
手册封面是游戏场景图,一个神气活现的冒险者披盔戴甲,右手举着蓝色的长剑,正对着眼前的巨魔。他的左手上抓着一串珠宝,而更多的金银财宝散落满地,其间点缀着人类的头骨。一个黑暗、长满獠牙的怪兽背影正在英雄身后变得越来越大。
这些东西都是封面的前景,而我的视线移向了它的背景:一栋巨大的白色房子,它的前门和窗户都被木板封死了。
遗忘之所。
我盯着这幅图像好一会儿,责备自己几个月来为什么找不到这样的联系。然后我打开了冯内古特的引擎,前往七号分区的另一个星球——就在阿吉依德附近。那是一个叫弗洛伯兹的小行星,正是《魔域》的世界。
那里也是——我现在知道了——藏翡翠钥匙的地方。
布莱恩。亚当斯(1959–),加拿大摇滚歌手,上世纪九十年代红极一时。
全名robotron2084,威廉姆斯电子公司1982年推出的街机射击游戏,与日本后来的《机器人大战》和《超级机器人大战》无关。
0023
弗洛伯兹是那种极少会有人进入的世界,这些无人问津的世界数量近百,被统称为xyzzy 星群,它们的源代码在《绿洲》建成之初就已存在,都以经典的文字冒险游戏或mud 为原型。这些世界就是向《绿洲》最原始的祖先献上致意的圣地。
文字冒险游戏(通常也被现代学者称为“互动小说”)创造了一个个虚拟的世界。它们通过文字来描述周围的世界,然后询问你接下来想干什么:继续前进还是和周围的环境互动。你需要键入文字指令来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这些指令必须简单明了,通常只有几个字,比如“往南”或者“拿起长剑”,如果过于复杂,引擎便无法理解。通过这些文字指令,你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四处游历,收集财宝,击败怪兽,躲开陷阱,解答谜题,直至完成游戏。
我玩过的第一款文字冒险游戏叫《巨洞冒险》,没有画面,只有文字的粗糙系统让我简直无法上手,然而在玩了一会儿后,我便自然而然地沉溺其中。不知为何,这些简单的句子总能够勾起我对场景的具体想象。
《魔域》是最早的也是最出名的一款文字冒险游戏。根据圣杯日记的记录,我只玩通过这游戏一次,那都是四年多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我居然大脑短路,忘记了游戏的两大细节:
1.《魔域》游戏一开始时,你的角色站在一栋巨大的白色破房子前。
2.在房子的客厅里有一个奖杯架。
要想通关,必须把收集到的所有财宝都带回客厅,放到奖杯架上。
好了,现在四行诗每一句都说得通了: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它被存放在遗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
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几十年前,gss就买下版权,将《魔域》系列作品以3d的形式转移到了弗洛伯兹上。对不少老人而言,这可真够震撼人心的。弗洛伯兹是《魔域》中一个角色的名字。所以那间遗忘之所——过去半年里我苦苦寻觅的房子——肯定就在那里等着我。
导航电脑引导着飞船以光速奔驰,十五分钟后,我就能赶到弗洛伯兹。“第六人”可能已捷足先登。如果情况真的如此,我就会在轨道上遭遇他们那数不清的战舰。通过鏖战来杀出条血路登陆星球,再打败他们抢到翡翠钥匙。听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计划。
幸好,我早有对策。在斩杀红龙时,我获得了一枚珍贵的传送戒指,这也是我物品栏里最宝贵的道具之一。这枚戒指能让我传送到绿洲的任意地点,但冷却时间足有一个月之久。我视其为一种绝境逃生的秘密手段,或是紧急情况下的传送工具——就像现在。
我给冯内古特设定了一系列自动参数,让它在进入星球大气层后立马隐形,并定位,降落到我的位置。如果幸运的话,“第六人”发现不了冯内古特。但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我就会被困在弗洛伯兹,可能不得不面对敌人的大肆围剿。
设置好一切后,我启动了传送戒指,在被它发出的光芒笼罩时,我念出目的地,然后弗洛伯兹的地图出现在了我的屏幕上。和米德尔顿一样,这颗星球有数百个一模一样的模拟魔域世界。确切地说,是五百一十二个。这也意味着有五百一十二间白房子遍布星球表面。我应该能在任意一间里找到翡翠钥匙。随手选定其中之一后,白光闪过,眨眼间,我便抵达了目的地。
我翻开圣杯日记,找到《魔域》的攻略,将游戏的地图拉至视野右上角。
举首望天,并没有“第六人”的踪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还没抵达。索伦托和他的人可能也是像我这样传送过来的。他们看到埃奇的得分提高后,一定会使用芬多罗搜索石板,从而定位埃奇所在的行星位置。我必须尽快找到钥匙,然后立马走人。
我开始观察四周,这里的环境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魔域》一开始的文字是这样的:
房屋西侧
你正站在一栋白色房屋西侧的开阔平地上,房屋的前门被木板封死了。这里有个小邮箱。
我现在就站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东侧的白色房屋前门被木板封死,而我面前不远处就有个邮箱。屋子被一片森林包围,而视野的尽头,森林之上,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我扫了眼左侧,那里有条向北而行的小道,和游戏里的描述一样。
我跑到房子背面,找到了一扇半掩着的窗户,接着用力拉开它,爬进屋内。正如先前的预想,我落脚在灶台上。厨房中间是张木桌,上面放着棕色的麻袋和一瓶水。烟囱就在不远处,旁边还有段楼梯。左侧的走廊延伸向客厅。一切都和游戏的描写一模一样。
但厨房里还有些游戏中没提及的东西:火炉、冰箱、几张木椅和一排橱柜。我拉开冰箱,里面都是些垃圾食品,包括比萨、布丁、速冻肉、几袋调味包和一打罐头。
还有玉米片。
在各种玉米片的最里面,我找到了咔嚓船长。盒子上清晰地写着:“内附免费玩具哨子!”
船长隐藏着翡翠之钥。
我将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然后就看到了它——那小小的哨子。捡起来仔细端详之后,能看到这黄色的塑料玩具一侧印着咔嚓船长的卡通形象,另一边是条小狗。
我将哨子拿到嘴边使劲吹。但它没有发出声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有在收集奖杯之后,方能去吹响彼地之哨。
我将哨子收好,打开餐桌上的麻袋,里面是一堆大蒜。我把它们放进了物品栏里,然后向西跑进客厅。地上铺着张东方式的地毯,家具都是四十年代电影里的古董货。西墙上有扇雕刻得古怪异常的门,东墙则倚靠着架子,除了一个用电池的灯笼和挂在一旁的剑之外,架子上空无一物。
我拿上灯笼和剑,打开了早已知道藏在地板底下的暗门,走上通往黑暗地底的台阶。
越往下走,在灯笼光芒之中的剑就显得越亮。
我继续翻看圣杯日记,回忆着该怎么通过地下城里各色各样的迷宫和谜题。一路上我陆续收集了游戏里全部的十九样财宝,分批将它们带上客厅,放进奖杯架。在这期间,我还得跟巨魔、独眼巨人以及超级烦人的盗贼作战。至于那位潜在暗处,随时准备生啖我肉的史诗级怪物,我谨慎地避开了它。
除了厨房里的意外惊喜,我再也没有发现这里与《魔域》游戏的其他出入之处。因此要想在这个3d的魔域世界里通关,只需按部就班地照着攻略行进即可。一路上我马不停蹄,仅花二十二分钟就达成了全收集的目标。
刚刚得到第十九个财宝——袖珍的黄铜饰件后,屏幕上突然闪出提示,冯内古特已经抵达,并由自动驾驶系统停到了屋子西侧。隐形装备依然在运行,护盾也已打开。如果“第六人”的舰队真的已经到了近地轨道,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没认真检查地表了。
我最后一次跑回白屋的客厅,将剩下的宝藏放上奖杯架,就如原版《魔域》一样,奖杯架上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显示着游戏终点的位置——就在一辆被藏起来的独轮推车附近。但现在无需赶往终点,因为所有“奖杯”都已上架。我拿出咔嚓船长的哨子,哨子的顶端有三个孔,我用手指按住第三个孔洞,吹出名垂黑客史的2600赫兹哨音。
哨子的外形发生了变化,它成了钥匙。而我在积分板的分数上升了18,000分。
帕西法尔重新升到了第二位,只比埃奇高了1,000分。
刹那间,整个魔域被重置了。奖杯架上的宝物亦消弭于无形,房子其他部分也恢复到了初始状态。
我盯着手掌上的钥匙,感到了一阵慌乱。这是把银钥匙,不是翡翠应有的色泽。我将它拿到眼前,银色的外层突然像纸张般褪落,露出了里面的一片翠绿。
翡翠钥匙。
和黄铜钥匙一样,翡翠钥匙上也有一行小字: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我反复读了这句话好几遍,却理解不了其中意味,于是将它丢进背包。接着我开始观察那张银纸,它一面呈银色,另一面则是白色。上面纤尘未染。
就在这时,飞船的轰鸣声隐隐传来。一定是“第六人”来了,而且听起来来势汹汹。
我边跑出房屋边收好纸,看到头顶上成百上千的“第六人”战舰像秃鹫一样盘旋,它们正在朝不同的方向降落,似乎要占据整个星球表面。
我觉得“第六人”这次不会再使用立场封锁的办法了,因为这需要整整五百十二个力场。而且弗洛伯兹是pvp双重区域,猎手们可不会像在卢德斯一样没法动手。很快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猎手就会涌入这里,如果“第六人”想阻止他们,就意味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即将爆发。
就在跑向冯内古特时,我看到一群飞船正朝这里径直扑来,数量上百,显然盯上了我。
麦克斯已经打开了冯内古特的引擎,所以我一上船就下令起飞。“第六人”的战舰试图跟上我。当冯内古特飞上天空时,“第六人”的火力已经落到了它的外壳上。好在这条萤火虫速度很快,护盾也非常强,因此在被击坠之前,我及时逃出了近地轨道,进入了光速。
还真是命悬一线。
冯内古特受了点损伤,所以我没直接回基地,而是飞向了乔伊船坞。这船坞其实是十号分区的一家轨道飞船维修站。主人乔伊是个维修npc,办事可靠而快捷。我每次都来这里对冯内古特进行维修和升级。
就在乔伊修理飞船时,我给埃奇发了条短信,向他表示感谢。无论曾经他觉得自己欠了我什么,现在都还清了。同时,我还请求他原谅我这个自私的混蛋。
维修完成后,我马上飞回基地。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看新闻。弗洛伯兹的消息已传遍了世界,现在每个猎手都在想方设法往那边赶,已经抵达的猎手则为了夺得和保护自己的钥匙,正在和“第六人”展开激烈的搏杀。
几乎每条新闻都在讲各个“遗忘之所”里发生的激战。大型猎手公会再次达成一致,向“第六人”发动了猛烈的联合进攻。这只是将来广为人知的弗洛伯兹战役之始,但即使只是开篇的序章,双方的伤亡依然非同小可。
与此同时,我还留神关注着积分板,我相信“第六人”在作战的同时仍有能力获得翡翠钥匙。果不其然,下一个找到翡翠钥匙的是索伦托,他的分数上升了17,000,排名第四。
现在“第六人”已经知道如何获得翡翠钥匙了,我等待着其他“第六人”跟着索伦托一样提升积分,但令我惊讶的是,下一个提升积分的竟然是索托,此时距索伦托拿到翡翠钥匙还不到二十分钟。
不知索托是如何躲开遍布弗洛伯兹的“第六人”,找到一栋房子,并集齐十九件宝物得到翡翠钥匙的。
我继续关注着积分板的变化,期待戴托分数上升,但此事一直没有发生。
更奇怪的是,在索托找到翡翠钥匙不久后,戴托的名字居然从积分板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对此只有一个解释:戴托被杀了。
出自早期mud游戏,原意指在特定两地之间传送的代码,后引申为作弊码。
通常将缩写字直译为“网络泥巴”或简称“泥巴”,指多人在线文字冒险游戏。
0024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里,弗洛伯兹混乱不断。猎手们前赴后继地加入到了这场乱斗中。
“第六人”放弃了用大军把守五百一十二个白屋的无谓尝试。虽然他们的部队为数众多、装备精良,但还是分散得太开了。这天他们只有七个人拿到了翡翠钥匙。而在猎手公会发起猛烈进攻后,他们更是遭受了惨重的伤亡,甚至被逼得节节后退。
为了应对此情况,“第六人”的高层采取了新的策略。情况已经非常明显,控制超过五百个的魔域世界不过是痴心妄想。于是,他们将力量集中到了南极附近的十个魔域之中,按照老办法在这十个世界里建立了力场,并重兵把守。
这个收缩战略奏效了,猎手公会无力攻下这十个世界里的任何一个(而且也没有必要,现在有五百多个魔域世界正敞开大门任他们进出呢),“第六人”开始了他们的流水线生产。能看到每栋白屋外都排满了数不清的“第六人”,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获得翡翠钥匙和15,000分。所有人都能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流程,因为积分板上“第六人”的分数正在逐次提高。
与之相对的,上百个猎手的积分也提高了。由于翡翠钥匙的所在地已不是秘密,因此解开四行诗、找到过关的办法亦不复困难。对于所有通过了第一扇门的人来说,得到翡翠钥匙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弗洛伯兹之战结束后,积分板上的情况是这样的:高分榜1.阿尔忒密丝129,0002.帕西法尔128,0003.埃奇127,0004.ioi-655321122,0005.索托122,0006.ioi-643187120,0007.10i-621671120,0008.ioi-678324122,0009.ioi-678330120,00010.ioi-699423120,000
尽管索托和索伦托的分数都是122,000分,但由于索伦托得到122,000分的时间比索托早,所以他排在了前面。阿尔忒密丝、埃奇、我和索托还是保持在“五虎”位置。但看到索伦托的名字排在索托之前,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将积分板拉到最底端,名单上的名字现已上了五千,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留言板上似乎没人知道戴托发生了什么,流言种类繁多,大家普遍认为他死于弗洛伯兹战役,但是没人亲眼见证他的死亡。也许索托除外。我向索托发了几次聊天请求,他都没有回复。我猜他和我一样,正忙着赶在“第六人”之前找到第二扇门。
坐在堡垒里,我盯着翡翠钥匙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简直像是中了魔障: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对啊,但是那是什么测试呢?我要进行什么测试?小林丸号测试 ?百事挑战赛 ?这线索还能更含糊点吗?
我将手伸进面罩下面,懊恼地揉了揉眼睛,决定休息一下,睡个小觉。我将翡翠钥匙放回物品栏里,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它旁边的纸。我知道解开这行字的过程中一定要用到这纸,却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我又思考了一会儿,直到眼皮开始打架,才终于退出《绿洲》,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几小时后,也就是绿洲时间上午六点十二分,积分板变化的提示音把我从沉睡中唤起。我几乎满怀恐惧地登录打开了积分板。是阿尔忒密丝通过了第二扇门?还是埃奇或者索托赢得了这份荣誉?
但他们的排名没有发生变化。分数提高到200,000,登顶积分榜榜首的那个人名叫索伦托,第二扇门的图标出现在了他编号的旁边。
我呆呆地盯着索伦托的员工编号,思考这到底代表了什么。通过门后,索伦托一定得到了有关水晶钥匙的线索,成了距离胜利最近的人。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呼吸也变得困难。我觉得自己一定得了什么恐慌症或者狂躁症,要不就是濒临精神崩溃。我给埃奇发送视频请求,他没有接。不知道是因为在忙别的还是依然看我不爽。我又想呼叫索托,但想到戴托的角色刚刚被杀,他现在的心情肯定很糟。
至于阿尔忒密丝,我想去她的堡垒和她说说话。可一想到她拿了翡翠钥匙好几天都没能找到第二扇门,而“第六人”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就解谜成功,这可能会让她过分自责,不想和任何人——尤其是我——说话。
虽说这样,我最后还是呼叫了一番。一如往常,没有接通。
绝望之下,我只能跟麦克斯聊天。尽管他油嘴滑舌的声音让人安心,但能听出那是a.i.而非出自真人的话语更加重了我的孤独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系统助手软件肯他妈的跟我讲话。
我再也无心小寐,直接打开了新闻,发现“第六人”的舰队还在弗洛伯兹上有条不紊地刷着翡翠钥匙。
显然索伦托学乖了。“第六人”不再大举出动,暴露只有自己知道的第二扇门位置。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又把十个人送过了那门,这些提高了200,000分的家伙把阿尔忒密丝、埃奇、索托和我通通挤出了前十。
积分板的第一页上除了ioi的员工编号外什么都没剩下。
更糟糕的是,在我确信情况已经烂到了极点的时候,事实再度刷新了我的认知。在索伦托通过第二扇门两天后,他的分数又上升了30,000分。水晶钥匙被找到了。
我坐在堡垒里,默默地咀嚼着这条新闻。无可否认,胜负已分。我一直认为胜利者会是一位高贵、荣耀的猎手。但实际上在过去的五年半时间里,我一直不过是在蒙蔽自己罢了,其他猎手也一样。现实不是童话,坏人赢得了一切。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我差不多每隔五秒就刷新一次积分板,在百无聊赖中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索伦托,或者“哈利迪专家”中的一位,已经解开了第二扇门的谜题。即便结果已经显示在积分板上了,我还是很难正视这样的事实。以前“第六人”迈出的每一步都依靠了阿尔忒密丝、埃奇或是我。他们怎么可能凭自身能力找到了第二扇门?也许只是狗屎运?或者他们找到了种全新的、革命性的作弊方法?
我的脑子里一片糨糊,完完全全地手足无措。别说看懂翡翠钥匙上的线索了,我甚至对此没有一丝想法,连最不靠谱的胡猜都没有。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第六人”刷了一堆水晶钥匙。他们每次提升分数,我都心如刀绞,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刷新积分榜的手。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过去五年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我愚蠢地低估了索伦托和“第六人”,所以必将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现在这些为邪恶公司奔走的行尸走肉距离彩蛋已近在咫尺。
我像是跌入了无望的深潭。我已经失去了阿尔忒密丝,现在又要失去苦苦追求的胜利。
我决心已定,现在就去自己的粉丝俱乐部里找一个孩子,一个身无分文的低级新手角色,然后把一切物品都送给他,接着回到堡垒,启动自毁程序,坐在命令中心里等着热核爆炸夷平一切。我会看到自己死去,屏幕中央显示出游戏结束的字样,最后我会摘下面罩,半年内第一次离开公寓。坐电梯,或者干脆爬楼梯上顶层锻炼一下。
公寓大楼顶层有座花园,我从未去过,却在网上欣赏过其间美景。顶楼四周被树脂玻璃围了起来,以防有人跳楼。但这不过是个笑话,在我搬进来后,至少已有三个心意已决的人从上边翻了过去。
我会在上面坐一会儿,呼吸城市里未过滤的空气,让皮肤感受下拂过的风尘,然后就翻过玻璃,让自己坠向另一侧。
如果说当下有什么计划的话,这就是了。
就在这时,索托发来了语音呼叫。我无心接听,铃声又响了一阵,接着变成了一段留言录像。留言很短,他要来堡垒送点儿东西。戴托遗愿中要求留给我的东西。
我朝他发起了语音申请。能感觉到,索托伤心透了,他听上去很是痛苦。甚至从他角色的表情中,我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个真人的失落和无助。他消沉到了极点,甚至比我还要糟。
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戴托的“遗产”给我,他哥哥可以重新创建一个角色,取回原来拥有的物品啊。但索托告诉我,他哥哥永远也没有办法重新创建角色了。当我询问原因时,他向我保证会在见面时告之。
《星际迷航》中星舰学院的著名测试。
百事公司从1975年开始的广告促销比赛。早期的经典项目是拿去掉包装的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让消费者品尝,看他们更喜欢哪款以确定消费者的口味和自身设计的成败。
0025
一个小时后,麦克斯告诉我索托已经抵达。我允许他的飞船进入猎鹰并让其停在了机库中。
索托的船叫作黑泽号,原型出自《星际牛仔》里的bebop 。从我认识他俩开始,这艘星际高速飞船就一直是他们的载具。飞船翼展很长,勉强能通过猎鹰的吊门。
我站在停机坪上迎接索托。他穿着黑色的丧服,表情与我在视频中看到的没有丝毫区别。
“帕西法尔桑。”他深鞠一躬。
“索托桑。”我郑重地还礼,然后伸出了手掌,这手势是我们一起做任务时定下的。他露齿一笑,两掌轻轻相击,但脸上很快又被悲伤的表情占据。特摄星之后我还没见过索托(“戴索功能饮料”广告上的不算),他的角色似乎比之前长高了一点。
我带着他走进尚未有人到访过的“会客厅”,这里的摆设和《家族的诞生》那部电视剧一样。索托也认了出来,他微微颔首,然后无视椅子,直接跪坐到了地毯中央。我尴尬了一瞬,也跪下来和他面对面。漫长的沉默过后,索托终于开口,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第六人’昨晚杀了我哥哥。”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愣在那里,“你是说他们杀了他的——角色?”虽然潜意识里否认了这个意思,但我还是隐隐地期望自己错了。
索托摇摇头,“不,他们闯进他的公寓,将他从触觉椅上拽下来,然后从阳台扔了下去。他家在四十三层。”
索托在我面前打开网页窗口,上面是则日本新闻,翻译软件将其转为了英文。新闻标题是“又一个家里蹲自杀身亡”,内容则称一个名叫藤原俊郎的年轻男子在东京的四十三层公寓跳楼身亡。我看到藤原的学生卡出现在了新闻里,照片中的人和戴托的《绿洲》角色一点也不像。
看到我读完新闻,索托关闭了窗口。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是他杀?因为他的角色也被杀了?”
“我确定,”索托说,“戴托不会自杀。在弗洛伯兹战斗的时候,‘第六人’闯进了他的公寓。只有杀死现实中的他,‘第六人’才能真正干掉竞争对手。”
“我很抱歉,索托。”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知道他讲的都是真的。
“我的真名叫田村唐津,”他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名。”
我微笑着鞠了一躬。“感谢你的信任,”我说,“我的真名叫韦德。”是时候坦诚相见了。
“谢谢,韦德。”索托还了一个礼。
“用不着这么正式,田村。”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喉咙,开始讲戴托的故事。词句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滔滔不绝。他的确需要找人倾诉一番刚刚发生的悲剧。
“戴托真名叫作藤原俊郎。我也是直到昨晚看新闻才知道的。”
“但是……你们不是兄弟吗?”我曾推测戴托和索托住在一起,有着血缘关系。
“我和戴托的关系很难解释清楚,”他又清了清喉咙,“我们不是兄弟,至少现实中不是。但在《绿洲》里……你明白吗?我们只是通过网络结识,彼此从未见面。”他缓缓抬头,对上我的目光。
我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相信我,索托。我能理解。埃奇和阿尔忒密丝是我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但我也没有见过他们。事实上,你也能算我的好朋友。”
他低下了头,“谢谢。”我敢说,他都快要哭出声了。
“我们都是猎手,”我试图打破尴尬的局面,“我们生活在别处,在绿洲。对我们而言,绿洲才是真实世界。”
田村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开始讲述和藤原相识的经过。六年前,他俩都在绿洲“家里蹲援助小组”中。家里蹲是指脱离社会选择独处的人,他们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早到晚看漫画,玩《绿洲》。家里蹲的概念早在世纪之交便已出现,但在哈利迪的彩蛋比赛开始后才势成燎原。整个国家有数以百万计的年轻男女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与世隔绝。长辈们有时候会将他们的后代称为“失踪的百万人”。
藤原和田村成为了好友,几乎每天都在绿洲里一道行动。哈利迪比赛开始时,他们马上决定参与其中。这是一对好搭档,藤原擅长打电动,而田村对美国流行文化异常了解——他的父母都在美国出生,所以田村看着美国电影和剧集长大,英语和日语说得一样顺溜。
他们两个都很喜欢武士电影,于是决定重建角色,分别叫作“长刀”和“短刀”。从那一刻起,他们便认定,绿洲之中,他们就是兄弟。
索托和戴托通过第一扇门后名满天下。虽然接受了几次媒体采访,但除了国籍之外,他们没有更多地透露自己的身份。兄弟俩在日本成了名人,为不少商品和动画做过代言,甚至还有一部由他们的故事改编的真人电视剧正在上映。索托曾向戴托提出过见面的建议,但这惹火了戴托,好几天都不肯跟他说一句话。打那以后,索托就再没提起过这事。
而戴托之死的真相是这样的:他们俩原本正搭乘黑泽号在七号分区的行星间穿梭,这时积分板的推送告诉他们,埃奇找到了翡翠钥匙。他们马上意识到“第六人”会再度使用芬多罗搜索石板找到埃奇的确切位置,而他们的战舰也很快会占领那个地方。
戴托和索托对此早有防备,兄弟俩曾花一周时间在他们看到的每艘“第六人”战舰上都植入了微型监视设备。利用这些仪器,他们发现“第六人”的舰队改变航向驶往了弗洛伯兹。
了解到弗洛伯兹就是“第六人”的目的地后,四行诗的谜底就变得显而易见了。几分钟后赶到弗洛伯兹时,他们已经明白该怎么获得翡翠钥匙。
黑泽号降落在一幢还没有被占领的白屋边上。索托跑进去收集十九样宝物,戴托则负责在外面望风。索托的速度很快,当戴托用通讯器告诉他有十艘“第六人”战舰正在逼近时,只剩两样宝物还未集齐。戴托向索托保证,会在他拿到翡翠钥匙前尽力把守。两人都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有接触到翡翠钥匙的机会。
索托一边抓紧时间将最后两件宝物带回奖杯架,一边启动黑泽号的外部摄像机,记录下了戴托和“第六人”的遭遇战。
索托打开那个视频,把它转向我,自己却扭开了头。
视频里,戴托独自守在白屋边的空地上,天空中“第六人”舰队正朝这边降落,戴托进入激光炮射程之内后,他们就立即开火。火红色的光箭如同雨点般砸向戴托。在它们身后,可以看到远处正在出现更多的“第六人”战舰,而已经着陆的战舰则放下了一支支装备精良的部队。戴托被包围了。
很明显,“第六人”在黑泽号降落之初就已察觉到这个动向,并将杀两位武士视为了他们的首要任务。
戴托毫不犹豫地使出王牌,他右手高举变身器,摁下了启动钮,瞬间变成了奥特曼——那是眼睛发光的银红色外星超级英雄,身长高达一百五十六尺。
包围他的“第六人”地面部队僵住了,他们用恐惧而敬畏的目光看着戴托化身成的奥特曼将两架战舰抓住,撞到一起,就像一个超大号的儿童在摆弄两个金属玩具。将燃烧的残骸扔到地上后,戴托开始转身对付空中的其他战舰,这些在他身边环绕的飞行器相形之下犹如苍蝇。一些从他手下侥幸脱离的战舰围在戴托四周,朝他倾泻激光炮和加特林,但这些火力根本无法穿透奥特曼的皮肤。随着一声回音萦绕的大笑,戴托交叉双手,手腕相交,一道能量光波从他的手臂上发射出来,扫掉了半打“第六人”的战舰群。接着他将能量光波转向地面,像用放大镜烧死蚂蚁一样清理着“第六人”的地面部队。
戴托太沉醉于这份力量之中了,几乎没有留意到胸前的计时器已经开始闪烁红光。这意味着奥特曼的三分钟变身倒计时快要结束,他的能力也将近枯竭。时限是奥特曼最大的缺点,如果戴托不及时变回人类的话,他的角色可能会在倒计时结束时死亡。但若是他变回人类形态,周围的“第六人”部队又会将他瞬间杀死,总之戴托看起来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船上了。
我可以看到戴托周围的“第六人”部队正对着他们的通讯器大喊支援,每分钟都会有新的战舰赶到。尽管戴托在用光波逐一将它们击毁,但与此同时,他胸口红灯的闪烁速度也越来越快。
索托从白屋里跑出来,通过通讯器告诉哥哥自己已拿到翡翠钥匙。然而,“第六人”也发现了索托,这是一个更容易击杀的目标,因此他们调整了战术,将火力集中到索托身上。
索托猛冲向黑泽号,他使用了“神速之靴”,如一道幻影般划过大地。戴托也改变了站位,为他尽可能提供更多的掩护,他不停地发射光波,牵制着“第六人”。
突然,戴托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索托!”他大叫道,“有人在这里,有人进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他的角色也停滞在了当场,巨大的身躯上出现了离线的图标。
在战斗中退出《绿洲》无异于自杀,登出过程中,你的角色会在原地静止整整六十秒,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任何攻击之下。这种设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角色轻易地摆脱战斗,要想退出战斗,你首先必须击退所有敌人,或者是撤到一个安全区域。
戴托掉线得真不是时候。“第六人”的火力瞬间全集中到了他身上,奥特曼胸口的红灯频闪越来越快,最终熄灭。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差点砸到索托和黑泽号。倒地的那一刻,戴托恢复了原样,但他的人类身体也缓缓化为虚无。接着,在他之前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堆道具——那是他物品栏和背包里的物品,包括变身器。
他死了。
一道幻影划过,索托抄起了戴托的所有物品,然后冲进黑泽号。飞船迅速起飞,与“第六人”的炮弹一起升入轨道。我想起了自己脱离弗洛伯兹的经历。不幸中的万幸,索托的哥哥帮他解决了附近的大部分战舰,而敌人的援军此时尚未赶到。
索托进入了光速巡航。距离被击毁只差之毫厘。
视频结束,索托关闭了窗口。
“你认为‘第六人’是怎么找到他家的?”我开口问道。
“不知道,”索托答道,“戴托很谨慎,他应该没有暴露行踪。”
“如果‘第六人’能找到他,他们很可能也找得到你。”
“我知道。我已有防备。”
“很好。”
索托拿出变身器,递给我,“戴托希望你收下这个。”
我摆了摆手,“别,你应该自己留着,也许哪天就用得上。”
索托摇摇头,“他剩下的其他东西都归了我,”他说,“我不需要它,也不想再见到它。”他把变身器硬生生塞到我手上。
我端详着这神器。这根小小的金属圆柱呈银黑色,上有一个红色按钮。它的大小和形状让人想起光剑。不过我的光剑数量超过半百,而这变身器全绿洲只有一个,它的威力光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我用双手捧起变身器,鞠了一个躬,“谢谢你,索托。”
“应该是我谢谢你,帕西法尔,”他向我还礼,“感谢你听我诉苦。”他缓缓站起身,气色看起来恢复了不少。
“你还没放弃,对吧?”我问。
“当然没有,”他直起身子,笑容阴狠,“但是寻找彩蛋已与我无关。现在,我有了新的目标,更重要的目标。”
“那是?”
“复仇!”
我点点头,走向墙边挂着的武士刀,将它取下递给索托。“拿着它,”我说,“当是我的一点小回馈,希望它对你的新目标有所助益。”
索托接过,直起刀身。“正宗 ?”他惊讶地问。
我点点头,“没错,是把+5斩首者。”
索托再次鞠躬,“谢谢。”
我们在沉默中坐电梯到了机库。在索托上船前,他转过头问我:“你认为‘第六人’要花多久才能通过第三扇门?”
“不知道,”我坦诚道,“但愿久得足够让我们赶上。”
“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结束。对吗?”
我点了点头,“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不算结束。”
0026
当晚,在索托离开后不久,谜题终于被解开。
当时我坐在指令中心,手握翡翠钥匙,不停地念着上面的线索:“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我的另一只手上则摊着那张纸。我的目光在两样东西之间来回游移,绝望地试图将它们联系起来。这样的尝试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却始终没有什么灵光乍现。
我叹了口气,将钥匙收好,然后把纸放在面前的控制面板上,小心地将它一点点全部展开。这是张正方形的纸,边长六英寸,一面银色,一面白色。
高分辨率的图像分析软件扫描着纸的两面。然后以微米为单位将扫描图像显示到了显示屏上。无论是银色那边还是白色那边,都一尘不染,没有任何标记或字迹。
由于我还嚼着玉米片,所以便用声控操作着图像分析软件。我命令软件把这张纸的三维模型呈现到我的屏幕上。这一幕和《银翼杀手》里的场景有几分类似:哈里森·福特的角色戴卡德也是使用声控操作照片扫描过程的。
我举起纸片,又看了它一眼。灯光下它泛着耀眼的白。我想象着它被折成纸飞机飞过房间的样子。这突然间让我记起了《银翼杀手》里的一幕,影片结束时的画面。
我明白了。
“独角兽。”我喃喃道。
念出声音的一刹那,这张纸自动叠了起来,变成银色的三角形,然后再度对折化作更小的三角形,接着它自动折出了四条腿,马首,尾巴,而后生出独角。
独角兽折纸,银翼杀手的标志。
我连忙搭乘电梯前往机库,同时命令麦克斯准备好我的冯内古特。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我已经知道“测试”指什么,还有现在该去哪里了。独角兽折纸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银翼杀手》在年鉴里出现了不下十四次,是哈利迪当之无愧的最爱。这部电影根据菲利普·k.迪克的小说改编,他也是哈利迪最喜欢的作家。《银翼杀手》我看过四十多遍,每句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当冯内古特飞入星海时,我在操作屏中央打开了这部电影的导演剪辑版,直接跳到刚才我想起来的那两幕。
影片上映于1982,故事背景则设定在2019年的洛杉矶。哈里森·福特饰演的主角瑞克·戴卡德隶属于“银翼杀手”,那是支猎杀复制人的特警部队。复制人是人造的生命,然而他们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智慧与感觉,银翼杀手用以分辨出复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类似测谎机的voight-kampff机器对他们进行人格测试。
接受测试,继续任务。
人格测试机器在电影里只出现过两次,两幕都发生在生产复制人的泰瑞公司的大楼里。
作为绿洲最常见的建筑之一,泰瑞大楼遍布二十七个分区的几百个星球。这是因为,该楼的源代码是作为免费资源放在《绿洲》生成软件里的。过去的二十五年间,每个运用《绿洲》生成软件对星球地貌进行设计的人都可以选择泰瑞大楼作为建造模板。因此,有的星球上甚至满街都是泰瑞大楼。我的目标就是其中一颗这样的星球,它位于二十二号分区的赛博朋克主题世界艾斯伦诺斯。
如果没猜错的话,艾斯伦诺斯上每栋泰瑞大楼的人格测试机器后面都隐藏着第二扇门的入口。这倒免去了和“第六人”正面冲突的麻烦,因为他们无法同时占据那么多星球的上千栋大楼。
到达目的地后,我没花几分钟就找到了一栋泰瑞大楼。说实话,找不到反而更难。呈巨型金字塔状的大楼底座边长好几千米,在周围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大楼刚刚出现在视野范围里,我就调整好方向朝它飞去。冯内古特一直开启着光学隐形设备,直到在大楼停机坪上降落之后才关闭。我下船向入口走去,同时启动了舰船所有的安全设备。这里不允许魔法,所以我不能将船缩小成模型的样子塞进口袋。
我打开泰瑞大楼的地图,找到最近的电梯,在密码盘上输入了电影中的密码。门打开了,运气不错。看来设计这颗星球的人并没有费心思改掉初始密码。这是个好兆头,大楼里的其他设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乘电梯前往四百四十层,在电梯里就开启了装甲护盾同时拔枪在手。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五个检查点,也就是说,我得和五十个复制人保安npc大干一场。
枪战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爆发。离开电梯进入走廊前,我已经干掉了七个复制人。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就像吴宇森电影里的周润发一样,一路不停地开枪,一批批复制人被击倒在地。他们的子弹根本无法对我的装甲造成多大的伤害。而我也不用担心枪膛里的子弹会告罄,因为每打光一个弹夹,另一个就会自动传送到枪上。
本月的弹药开支肯定是个悲剧。
好不容易到达终点后,我迅速在另一扇门上输入了密码。时间所剩无多,现在整栋大楼的复制人保安想必都在跑过来抓我的途中。
我的脚步声回响在门那侧的空荡荡大厅之中。除了我之外,房间里只有一只巨大的猫头鹰站在金色的栖木上。它静静地朝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行走在这大得能容得下教堂的空间里。
这儿的摆设与电影里泰瑞公司创始人埃尔顿·泰瑞的办公室如出一辙:打蜡的石制地板、恢弘的大理石柱以及占据了整面西墙,上连天花板、下接地板的落地窗;往外看,就是城市宏伟的景观。
会议长桌立在窗户边,上面放着人格测试机,它大约只有公文包那么大,前边是一排按钮,旁边则有三个数据屏。几个小风箱和机器连接在一起,不断地拉伸闭合,仿佛在呼吸。
当我走过去坐在它面前,机器自动启动。一支机械手伸出环形的设备,就像视网膜扫描仪,它正对着我的右眼。我环顾四周,不知道哈里森·福特的角色会不会出现,向我提出他在电影里问肖恩·扬的那些问题。当然,我记得所有的答案。不过几秒钟过去后,什么都没发生。风箱依然继续不断地开合,遥远的警报声透过大门迷迷糊糊地传来。
我拿出翡翠钥匙,这让人格测试机有了反应,它弹出了一块面板,上面有个锁眼。我迅速插入翡翠钥匙并将其转动。机器消失了,在它刚才的位置上出现了第二扇门,边缘闪着翡翠的光芒。和上一扇门一样,里面星空璀璨。
我跳上桌面,朝门内坠落。
这回我出现在了破败的保龄球馆,周围乱糟糟的布置反倒有几分像迪厅。地毯图案是艳丽的绿褐色涡轮,摆在四周的椅子塑料曾是明黄色的,现在也已褪去了不少。空荡荡的球馆里没有灯光,前台和小卖部里甚至连个npc都没有。我无法确定自己在哪里,直到看到了保龄球道,还有墙上的大字:米德尔顿球道。
一开始,我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头顶上日光灯忽闪忽闪间传来的剌剌声,随后才注意到左边另有一阵噼里啪啦的电音。我向那个方向瞥去,看到了吧台后方有条道路隐没在黑暗之中。它入口的上方闪烁着“游戏室”三个红字。
突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怒吼着灌满了保龄球室,推着我的双脚在地毯上滑动。我意识到自己正被推向游戏室,那儿仿佛有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大风将我送到了通道那一头的房间里。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很多耳熟能详的八十年代中后期街机,其中包括《罪恶战士》《霹雳神兵》和《大混战》。但我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被推往了房间深处的一台游戏机。
《黑虎》。卡普空,1987。
游戏屏幕中央出现了一道旋涡,开始将周围的东西吸进去:垃圾、纸杯、保龄球鞋——任何没有被固定起来的东西,其中也更包括我。当我被吸向屏幕里时,本能地抓住了一旁《时空战机》街机上的摇杆。随着引力的不断加大,我的双腿也飘离了地面,直直地朝向《黑虎》游戏机。
到了这时,我却咧嘴笑了起来。这是努力终得报偿的一刻,很久以前,早在比赛开始的第一年,我就已经熟练掌握了《黑虎》。
在哈利迪离世前的隐居岁月里,他网站上唯一更新的东西就是一部简单的循环动画。画中他的角色,安诺拉,坐在城堡的图书馆里混合药剂,同时阅读着沾满灰尘的法术书。这动画无限地循环着,直到他死去那天早上才被积分板代替。那场景里,安诺拉的背后挂着一副黑龙图。
猎手们花了无数时间讨论这张图上的黑龙到底是代表什么,抑或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装饰。但至少我从一开始就确信这幅画定有深意。
《安诺拉年鉴》关于哈利迪早期生活的那部分记叙道:每当他父母开始互相嚷嚷的时候,他都会溜出房子,骑着自行车到当地的保龄球馆玩《黑虎》,因为这个游戏他只需花一枚硬币就能通关。
在第二百三十四页的第二十三行的那个句子中,他是这么说的:“一枚硬币就能让人摆脱恶心的生活,享受三小时的光明。这笔交易真值。”
《黑虎》第一次在日本发售时名叫《黑龙》,后来为了适应国外市场,才在美版中专门改了名字。我相信安诺拉书房墙上的黑龙画像意味着黑虎会在这场比赛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所以开始研究这个游戏,后来身手熟练到跟哈利迪一样,只用一枚硬币便能轻松通关。那之后,我每隔几个月也还会重玩一次《黑虎》,以保持自己的手感。
现在看来,似乎这份努力和先见之明就要带来回报了。
与此同时,我握住《时空战机》摇杆的手渐渐吃力不住,终于跌落进《黑虎》街机的显示屏里。
周围陷入黑暗,再度视物之后,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超现实世界。
我站在一个迷宫里。左侧为一堵灰色的鹅卵石高墙,墙上挂着巨龙的头骨。墙体向上一直延伸,目之所及,没有天界。地面上则是一个个飘浮转动的平台,它们排列在一起,延伸进黑暗之中。
至于我的右侧,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
我回过头,发现身后也没有出口,只有另一堵向头顶上无尽黑暗延伸的高墙。
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我意识到帕西法尔已经化作了《黑虎》里的主角——那个披兽皮,戴角盔,肌肉虬张的野蛮人。我右臂套着的重甲手套连接着可伸缩的锁链,锁链尽头是流星锤。把身上携带的三把飞刀掷向右边无尽的虚空后,又有三把一模一样的飞刀出现在了我手上。接着我试着蹦跶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能足足飞到三十尺高半空,然后又如灵猫般优雅地落到起跳的那个点上。
现在我明白了。我要玩的的确是《黑虎》,但不是那个已入耄耋之年的2d游戏,而是哈利迪亲自设计的3d真实体感版《黑虎》。
以我对原版武器、技巧以及敌人行为模式的熟悉程度而言,通关也就是小菜一碟。但这是个完全不同的游戏,它要求的技巧和能力我只能重新摸索。
第一扇门把我扔进了哈利迪最喜欢的电影,现在第二扇门又把我扔进了他最喜欢的电子游戏。就在我思考其中的暗示时,眼前出现了两个大字:开始!
我环顾四周,伸展四肢深深呼吸,接着掏出武器向前跑去,跳过一个又一个平台,迎接我的第一个对手。
哈利迪忠实地再现了《黑虎》第八层地牢中的一切细节。
刚开始我没有把握好行动要领,在干掉首个boss之前就丢了一命,不过渐渐地熟悉了3d画面(还有第一人称视角)之后,状态就回来了。
我继续前进,跃过一个个平台,空抓,跳劈,躲避法球、骷髅、巨蛇、木乃伊、米诺陶斯,当然,还有忍者的伏击。我杀死的每个敌人都会掉落硬币,它们被用来在游戏里购买护甲、武器和药水,每一层地牢都有个卖物品的长须智者(这些“智者”显然认为在怪物成堆的地下城里开个小商店是个好点子)。
我知道这里没有暂停按键。一旦进了门,系统就不允许你中途退出了。即便你摘下面罩,也依然处于登录状态。离开门的办法只有两种:要么通关,要么死。
三小时之内,我冲过了全部八层的地下城,最后差点挂在最终boss——那头黑龙手上。那条黑龙的造型,嗯,当然,看起来和安诺拉城堡墙上挂图上的一样。我用光了剩下的所有生命值,连最后一格血都被掏空,才终于在被龙息烈焰吞噬前用飞刀干掉了它。当最后一击结束后,地下城在我面前化成了0和1的尘埃。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游戏室,站在黑虎游戏机前。屏幕上,那个野蛮人一副胜利的姿势。他下面的文字写道:
你将和平与繁荣带回给了我们的国度。
感谢你,黑虎!
为你的力量与智慧而喝彩!
然后一件奇怪的事——我在原版里从没遇到过——发生了。地下城的“智者”出现在了屏幕上,他头顶显现着这样的对白:“谢谢,我欠你一份情。请选择一个巨型机器人作为报偿吧。”
一列长长的机器人图标出现在智者下方。我左右移动着摇杆,在上百种不同的巨型机器人中寻找想要的那个。用摇杆选中某个机器人时,它的详细信息就会显示在旁边。
这里有几台机器人我不认识,不过大部分都很熟悉。铁人28号、魔神z、铁巨人、那个狮身人面的铁甲人、太空魔龙系列,当然,还有高达系列。表单里已有十一台机器人成了灰色,上面还打了个“x”,我无法选择它们。它们一定是被索伦托和他的手下抢先挑走了。
看样子我能得到一个能真正操作的巨型机器人,得仔细想想到底选哪个才合适,它最好火力最强大,装备也精良。但当目光经过烈帕顿时,我停了下来。七十年代日本播出过《蜘蛛侠》的特摄片,颠覆了美漫常识的是,片中蜘蛛侠居然驾驶超级机器人烈帕顿与敌人战斗,偶然间看到这部剧集后,我就对它着了迷,所以我决定选择烈帕顿,至于它是不是最强的,那都无关紧要了。
点击确认后,一个十二英寸的烈帕顿模型出现在街机的顶端。我将它纳入囊中。它没有操作手册,物品说明一栏亦空空如也。等我回到堡垒后,最好对它仔细研究一番。
与此同时,《黑虎》屏幕上出现了野蛮人主角跟纤细的公主同坐在王座上的画面,他头顶上游戏制作者名单也开始浮现。我充满敬意地看着游戏参与设计者的名字滚动而出,它们都是日本人,只除了最后一行:
j.d.哈利迪引入《绿洲》。
当名单播放结束后,屏幕暂时黑了片刻。然后中央缓缓出现了一个标志:一个五角星被发光的红圈围住,五个角刚好伸出红圈的边缘一点点。接着,一丝亮光从屏幕上溢出。很快,它幻化作了水晶钥匙,我的心情激荡起来,我知道这颗红星是什么,代表了什么。
我迅速截了几张图,以防万一。片刻后,显示屏黑了下来,黑虎街机变成了一道翡翠色边缘的门。
我兴奋地大喊一声,跳出了门。
0027
踏出门后,我再度回到了泰瑞大楼。人格测试机重新出现在了先前的位置上。我看了看时间。离进入第二扇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房间里寂静无声,那些复制人保安应该已经解除了警报。
我坐电梯回到了停机坪,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阻拦。冯内古特依旧开启着隐形设备待在停机坪。我跑进船舱,驾驶飞船离开了艾斯伦诺斯,离开星球引力圈后,马上进入了光速巡航状态,冯内古特在超空间中穿行,驶向最近的星门。而我打开了那张有红星标志的截图,接着拿出圣杯日记,直接翻到了介绍加拿大传奇摇滚乐队“匆促”的部分。
哈利迪从小就非常喜欢匆促乐队。这是他在一次采访中透露出来的,据他所说,他在设计每一款游戏(包括《绿洲》)的时候都离不开匆促专辑的陪伴。他经常将匆促的三个成员——尼尔·皮尔特、亚历斯·莱夫逊,还有埃迪·李——称为“神圣的三位一体”或者“北方之神”。
圣杯日记里记录了匆促的所有歌曲、专辑、私制唱片、mv、高清扫描版唱片封面和介绍、现场演唱会录像、乐队成员采访、他们的未删减版传记、各自的编外计划和个人作品。跳过这些,我翻到了想要查看的那张专辑:《2112》,匆促最经典的科幻主题专辑。
眼前马上出现了《2112》的高清扫描版封面。乐队名和专辑名印现在天空之下,仿若倒映在潺潺湖水上的红色五角星——跟我在黑虎游戏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将窗口半透明化,然后移到那张截图上。两颗红星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2112》的同名主打歌是首经典的七部和声作品,时长超过二十分钟,歌词描述的是一群2112年的无名反抗者,在那个时代里,创造和自我表达成了违法行为。封面的红星其实是太阳联邦的标志,而太阳联邦正是歌词里的星际压迫组织,其控制者是一群“主教”,他们在歌曲的第二部分出现。这个部分又叫“七鸣琴神庙”,它的歌词透露出了水晶钥匙的位置:
我们是七鸣琴神庙的祭司
我们伟大的电脑遍布圣殿
我们是七鸣琴神庙的祭司
生命的奥妙都在庙宇之中
二十一号分区就有颗叫七鸣琴的行星。我正在朝那里奔去。
绿洲地图册将七鸣琴星描述为“一片岩石覆盖的荒无人烟之地”,它的“创造者”一栏上则写着“匿名”。虽然绿洲地图册没有提及,但是我打赌它一定是哈利迪设计的,因为它与2112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2112》发行于1976年,那时大多数专辑的媒介都是十二英寸的乙烯基唱片。唱片用硬纸套装着,封面上印着曲目表。有些专辑的包装还能像书一样展开,包括了非常多的图画、歌词和乐队介绍。最早发行的《2112》外包装上红星赫然在目,画中,某个赤裸的男子在红星前颤抖着,在恐惧中高举双手。
《2112》共七个部分的歌词印在背面,每部分的歌词前都有一段记叙性的散文,这些小短文是站在2112年无名反抗者的立场上写的。下面就是第一部分歌词前的文字:
我清醒地躺着,注视着黯淡的马佳登 。城市与天空灰暗的色彩渐渐融合,一片漫延无际的灰色海洋。划过冰冷天空的双月也显得无比苍白。
到达七鸣琴星时,我看到了星球轨道外的双子卫星,按照手册里的说法,它们的名字取自匆促的另外两首歌,分别叫《山岩》和《雪狗》。我以巡航速度进入星球大气层,飞向其中一个毁灭之都——歌词里被毁灭的城市。这儿毁灭之都的数量比弗洛伯兹上的魔域世界还要多上一倍,“第六人”没法将它们都占为己有。
我打开飞船的隐形设备,降落到最近的城市附近,然后仔细查看了下四周是否有别的飞船停泊。
马佳登形同废墟,耸立在岩石嶙峋的高原上,紧贴在峭壁的边缘,其上巨大的透明穹盖破破烂烂,似乎随时会坍塌下来。进入城市的唯一通道就是穹盖低处的破口。
马佳登让我想起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一本科幻图书的封绘,画中的废墟属于某个曾经非常先进的文明。步入城市中心,便能看到那座方尖碑状的神庙,它四面的墙被风蚀褪成了灰色,门口则印着太阳联邦的红星标志。
我站在七鸣琴神庙门前。
它周围既没有力场,也没有“第六人”的军队。这里甚至什么活物都没有。
我拔出枪,向里面走去。
几排超级电脑整齐地排列在门内,延伸向神庙的各个角落。我从它们面前走过,一路倾听机器发出的低鸣,径直走到了神庙的正中央。
这里的地面凸起了一块,上面印着红星,想必是个祭坛。我走了上去,低鸣声瞬间消失,房间里寂静无声。
看起来,我得在祭坛上摆出什么东西,某种献给七鸣琴神庙的祭品。但该奉上什么作为祭祀呢?
在第二扇门里获得的十二英寸模型似乎大小正合适。我试着将其放了上去,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我将机器人纳回物品栏,思考起来。想到《2112》的介绍里还有别的内容,我又拿出日记,翻到了第三部分“发现”这一栏:
在我最喜爱的瀑布后有个洞穴,而它就藏在洞穴的暗室中。拂去岁月的尘土,我把它紧紧捧在怀中。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它的美丽动人心魄。我学会了如何用手指拨打它的线缘,扭动它的琴键,让它发出各种不同的美妙声音。我奏响了属于自己的音乐!
城市南部边缘有一处瀑布,就挨着透明穹盖。我激活了喷射靴,朝那边飞去,途经瀑布之下的溪流,然后穿越了瀑布。触觉套装尽力模拟着水流砸到身体上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捆捆树枝砸到了我脑袋、肩膀和背上。穿过瀑布后,我进入了文中所说的洞穴。洞穴里有段又长又窄的隧道,隧道尽头便是那间暗室。
钻进密室,我在里面搜寻着想要的东西,并且很快就摸到了地板上的暗门。
用陷阱探测法杖确认前方没有危险后,我跳进暗门,落在了暗室积满灰尘的地面上。这是间正方形的小室,北墙上靠着块巨大的粗加工石材,有什么东西镶在石块里,我马上认出了它的造型:在飞船上看《2112》演唱会录像的时候,它还反复出现过。这是1974年吉普森吉他公司的莱斯·保罗型实心电吉他,亚历斯·莱夫逊在《2112》巡回演唱会中用的那一把。
看着这如同石中剑一般的吉他,我露出了笑容。跟所有的猎手一样,我也看过很多次约翰·保曼的《黑暗时代》 ,所以很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我伸出右手,握住吉他柄,接着用力一拉。吉他从石头里分离而出,金属的颤抖声在暗室中久久回响。
我拿起吉他,金属的颤抖声变成了吉他的重和弦,响彻暗室。我低头看着这把六弦琴,准备再次启动喷射靴,离开这个洞穴。但一个想法突然涌上脑海,让我站在了原地。
詹姆斯·哈利迪高中时玩过几年吉他,所以我也在这乐器上花了些工夫。虽然我从未摸过真正的吉他,但绿洲世界还是非常拟真的。
我左手夹着吉他拨片,右手翻开圣杯日记,在《2112》的部分找到了《发现》这首歌的谱子。这首歌中的主角正是在瀑布后面的密室里找到吉他的。左手控弦,右手扫拨,我弹起了《发现》,尽管吉他并没有插电,也没有装扩音器,但那洪钟似的声音还是穿透了墙壁,冲出了洞穴。
一曲完毕后,我看到原来嵌着吉他的石块上浮出一段文字:
第一曲为红金鸣响
第二曲为绿色石头
第三曲即清晰水晶
但它不能独自打开
就在我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瞬间,文字又黯淡下去,消逝无痕。我迅速截下刚才那段谜语,脑子则飞转起来。这肯定是第三扇门的谜面。但是“不能独自打开”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六人”发现这段话了吗?我对此深表怀疑。我猜他们更可能一拿到吉他就返回了神庙。
如果是这样,他们还大概不知道打开第三扇门需要另一条线索。这样他们赢得胜利的概率就降低了。
回到神庙,我将吉他摆上祭坛。就在这时,周围高耸的电脑开始发出刺耳的鸣叫,像混乱的管弦乐队,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然后却突然停止。接着一道白光闪过,吉他变成了水晶钥匙。
我伸手抓过钥匙,一道铃声响过,帕西法尔在积分板上的积分又提高了25,000分,再加上之前通过第二扇门拿到的200,000分,我现在的总分成了353,000,比索伦托更高出了1,000。帕西法尔王者归来。
但是我无暇庆祝,只顾迅速地翻看水晶钥匙,这一次,水晶钥匙上只有一个大写的字母“a”。我马上认出了这是什么。
这是哈利迪《龙与地下城》游戏角色的标志,也是他后来在《绿洲》里巫师角色黑色长袍上的标志。而且,我还知道,这是他在绿洲安诺拉城堡大门上印着的符号。
比赛开始的那年,数不清的猎手像蝗虫一样席卷了绿洲每个看起来藏着钥匙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代码由哈利迪亲自编写的星球,在这之中,最热门的当属克托尼亚——哈利迪高中dnd跑团时创造的奇幻世界——当然,是精致的复刻版。这地方也有他早期作品里的其他许多设定事物。克托尼亚就是猎手的麦加。在向往朝圣安诺拉城堡这件事上,我跟其他人一样也不能免俗。但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玩家能进入安诺拉城堡,人们只能从截图中一睹它的威严。
但现在我知道了,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进入其中,因为第三扇门就藏在里面。
我回到飞船,启动引擎,设置前往十号分区的克托尼亚的航线,接下来又浏览了一下新闻,想看到媒体对我王者归来的评论热潮,但头条不属于我。下午出现了更劲爆的新闻,那就是彩蛋隐藏地点的最终曝光。新闻主播说这地方就在克托尼亚的安诺拉城堡某处。可以说是“第六人”走漏了这个消息,因为他们的整个大军现在都在城堡外围驻扎。
我刚刚通过第二扇门,他们就出现在了那里。
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因果关系。“第六人”显然害怕我会有新的进展,于是放弃了秘密研究通过第三扇门的方法,改为大张旗鼓地封锁门的所在地,即使这么一来会暴露第三扇门的位置,他们也在所不惜。
几分钟后我到达克托尼亚,先以隐形模式在城堡上空俯瞰了一番,想摸清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第六人”在安诺拉城堡外设下了某种魔法护盾,这道半透明的穹盖将城堡及其周边地区完全隔离。护盾里面更是驻扎着一整支“第六人”大军:步兵、坦克、自动武器和载具将城堡围得水泄不通。
有几个猎手公会已经赶到了现场,他们正在进行第一波攻击,试图用战术核弹来炸开防御护盾。每次爆炸的光芒都让人双眼昏花,但视线恢复后,就会发现护盾依然毫发无损地挺立当场。
随着新闻散布,聚集的猎手越来越多,对护盾的攻击也一刻都没有停止。各家公会将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武器都砸到了护盾上。但核弹没用,火球没用,魔法箭也无济于事;有一队猎手甚至想挖地道直接深入敌后,却发现护盾的覆盖范围达到了三百六十度,从头顶到脚下,毫无死角。
当天晚些时候,猎手中的几个高阶法师对城堡施放了一系列预言系 法术,他们在留言板上说这个护盾是由非常强大的特殊物品释放的,物品名叫“奥斯瓦德之球”,只有满级的法师才能使用它。按照该物品的描述信息,它能以自身为源点释放一个球形的护盾,周长达半公里。该护盾不灭且不可渗透,而且能蒸发任何与之接触的东西。只要操控它的法师一动不动,保持双手放在奥斯瓦德之球上的姿势,这个护盾就永远不会消失。
接下来的几天里,猎手们用尽了一切手段试图轰开那道护盾。魔法、科技、传送、法术反制、特殊物品统统试了个遍,但一切终告失败,护盾隔开的短短几米仿佛成了天下最遥远的距离。
绝望的气氛很快在猎手群体内蔓延开来。不少独行侠和公会成员都开始考虑起了举白旗投降。“第六人”坐拥水晶钥匙,还把别人拦在了第三扇门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游戏就要结束了,所有人都相信比赛“终将在哭声中落幕”。
虽然局势非常不利,可我努力保持着冷静。“第六人”还没有打开第三扇门,但现在他们的时间很多,可以有条不紊地研究。总有一天,他们会解开谜题。
我绝不放弃,不到最后一刻,就永远也不算结束。
跟那些老电子游戏一样,这只不过是进入了全新的、更难的一关罢了。新关卡往往需要新策略。
—个全新的计划,一场疯狂的冒险,一次孤注一掷的赌博在我脑海中慢慢成形。我给阿尔忒弥斯、埃奇和索托各发了封邮件。在邮件中,我详述了如何才能找到第二扇门并且拿到水晶钥匙。确定他们三人都收到邮件后,我马上开始了计划的下一个步骤。这是真正让我感到害怕的部分,稍有差池,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到了现在,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要打开第三扇门,不成功,便成仁。
指巨牙鲨,又名巨齿鲨,史前的巨大鲨鱼。
英文名excalibur,正是石中剑的名字。
按照《龙与地下城》规则,侦测法术也属于预言系。
等级 3
外面的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安诺拉年鉴》第17章,第32段
0028
ioi保安终于来抓我的时候,《冲向天外天》(1985年由乔·丹特导演)只播到一半。这片子讲的是几个孩子在他们家后院造了架宇宙飞船,后来却真的被外星人邀请到宇宙中的故事。虽然只是部儿童电影,但它真的很棒。我差不多每个月都会看上一遍,它总是能让我平静下来。
屏幕边缘有个小窗口显示着公寓的外部安全监控画面,我看到ioi信用与收集部门的车停在大门口。然后四个穿着长筒靴、头戴防暴头盔的保安从上面跳下来跑进了大楼,他们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衬衫的家伙。当他们拿出ioi工作证通过安检走向电梯的时候,我已经切到了大厅内部的摄像头。
现在他们正在上来的路上。
“麦克斯,”我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恐惧,“执行一号安全指令:克罗姆,山地之王 。”声控程序下达后,电脑开始在绿洲和现实里同时执行一系列的程序操作,把包括麦克斯在内的本地数据统统打包上传到了网上。
“马——马——马上,老大!”随着麦克斯开心的回答,公寓瞬间就进入了最高级防备状态。强化钛合金防弹门在防盗层后面咔嚓一下上了锁。
走廊的监控录像里,四个保安已经离开电梯,正向我这赶来。走在前面的两个家伙握着等离子焊枪,另外两个则端着军用级别的电击枪。那个穿衬衫的走在最后面,手里拿着记录板。
这并不叫人吃惊。我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轰穿这扇公寓门,然后把我抓走。
他们来到门前时,扫描仪把侦测到的信息传了过来,来者的资料被呈现在屏幕上。这五人均为ioi信用与收集部门的成员,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带走布莱斯·林奇。依照该州联邦法律,我公寓的门马上向他们敞开,不过我刚才关上的防弹门依旧把他们挡在外边。
当然,这些条子早已料到自己会遭遇额外的安全门,这也正是他们有等离子焊枪在手的原因。
穿衬衫的人走到四个保安前面,伸手按下门上的对讲按钮。他的名字和岗位马上出现在了屏幕上:迈克尔·威尔逊,ioi信用与收集部,员工号ioi-481231。
威尔逊看向监视摄像头,愉快地笑了笑。“林奇先生,”他说,“我是迈克尔·威尔逊,为ioi公司信用与收集部工作。”他举起那个记录板,“你已三个月没还ioi的信用卡贷款,欠费达到了两千美元。因记录显示你尚处在失业状态,所以被我们判定为无偿还能力之人。依照现行联邦法律,你必须接受强制性的契约服务。在还清债务以及罚款之前,你需要在我们的契约工部门服务。”威尔逊指了指旁边的保安,“这些先生们是来帮助我把你带到新工作岗位的。我们要求你打开门让我们进入。请注意,我们有权带走你的所有财产,当然,它们会被出售用以偿还你的债务。”
威尔逊说这段话的时候有如机械般流畅,不带一丝停顿。我猜他肯定重复了这些话无数次。
在短暂地停顿后,我通过对讲机回答道:“当然,哥们。先让我喘口气,马上就开门。”
威尔逊皱起眉头,“林奇先生,如果你在十秒内不开门,我们就有权强行进入你的房间。而强行进入造成的财产损失,包括物品的损坏和维修费用,都会加到你的债务账单上。”
说完这些,威尔逊从对讲机器前退开,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一个保安立刻打开了焊枪,枪尖的颜色很快转为亮橙,他开始切割我的钛合金防弹门。另一把焊枪则对准了几尺外的另一处。看来对方想在门右边的墙上剜出一个洞。这些家伙熟悉每间公寓的结构,他们知道墙比合金门更容易对付。
可惜,我已经用钛合金加固过公寓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了。他们切完水泥后就得对付这些高强度的合金。不过这最多只能拖个五六分钟,他们迟早会进来的。
我听说ioi的保安给这差事——切开住所把里面的人抓出来——起了个昵称,叫作剖腹产。
我干吃了两片专为今天而准备的抗焦虑药。实际上,我今早上已经服用了两片,但它们似乎不起效。
关掉《绿洲》全部窗口,把账户的安全等级调到最大后,我打开了积分板。它没有发生变化。“第六人”尚未赢得比赛。几天前,积分板上就是这十个名字。高分榜1.阿尔忒密丝354,0002.帕西法尔353,0003.ioi-655321352,0004.埃奇352,0005.ioi-643187349,0006.ioi-621671348,0007.ioi-678324346,0008.索托347,0009.ioi-678330347,000
10.ioi-699423346,000
阿尔忒密丝、埃奇和索托在收到我邮件后的四十八小时内都通过第二扇门并拿到了水晶钥匙。阿尔忒密丝因为得到水晶钥匙的25,000分而重回第一位,比我高出了1,000分。
收到邮件后,他们都一直在试图联系我,但是我没有接他们的视频请求、回他们的邮件,或是理睬他们的密语。我没理由告诉他们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但没法帮我,而且更可能会劝我放弃这疯狂的计划。
但木已成舟,无路可退了。
我关闭积分板,凝视了自己堡垒般的住所一眼,心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它,然后迅速地深吸了几口气,就像深海潜水员在做准备,接着,我点击了视野中的登出图标。绿洲消失,我出现在自己的虚拟办公室里,这是个储存在硬盘里的独立模拟程序。我打开了操作系统,输入电脑的自毁指令:屎尿横流 。
进度条出现在屏幕上,硬盘正在被格式化。
“以后再见,麦克斯。”我低声喃喃。
“再见,韦德。”麦克斯在被删除前向我告别。
即便坐在塑料椅子上,也能感觉到外面传来的热量。我脱下面罩,眼前尽是从墙和门上的切缝中涌进来的烟。公寓里的空气净化器可对付不了这么多烟尘,我开始咳嗽。
切门的保安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那个曾经叫作门把手的冒烟金属圆圈伴着重重的碰撞声砸落地面,着实吓了我一跳。
拿着焊枪的保安退后一步,换另一个保安上前在刚切割出来的金属洞上喷洒冷凝剂,免得在爬进来的时候被烫着。
“确认完毕!”有人在走廊上大喊,“没有可见武器!”
拿着电击枪的保安第一个钻过了洞口。瞬息之间,他就冲到了我的右前方,用枪指着我的脸。
“别动!”他大喊,“否则够你喝一壶的,听懂没?”
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保安是在我住进公寓以后亲眼见到的头一个人类。
第二个进来的一点都不懂礼貌。他直接用塞口器堵住了我的嘴。这是例行公事,免得我再开口对电脑发出指令。不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操心,因为在第一个保安进来之前,装在电脑里的小型燃烧弹就已经爆炸了。现在我的电脑不过是堆熔渣。
安上塞口器后,他摁下按钮松开了我的触觉衣,然后像扯布偶猫一样把我从触觉椅上拉了起来,扔到地板上。另一个保安则摁下了防弹门的开关,大门敞开后另外两个保安也跟着衬衫男威尔逊冲了进来。
我在地板上蜷成球状,双眼紧闭,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会把我带到外面。
“林奇先生,”威尔逊笑着说,“我在此将你逮捕进公司。”他转向保安们,“让回收队上来把这里清掉,”他扫了房间一眼,注意到正在冒烟的电脑,于是看着我摇了摇头,“真蠢。我们本可以把它卖掉帮你还债的。”
我无法说话,只能耸耸肩,朝着他比了比中指。
我的触觉装被留给了回收队。因为这么一来我便一丝不挂,他们又丢给我了件一次性的蓝灰色连衣裤和一双大小差不多的塑料鞋。连衣裤的质地让人想到砂纸,一穿上皮肤就痒得很,可由于双手已经被铐上了,所以挠痒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把我押到电梯前,苍白的日光灯在这里投下大片阴影,让人仿佛置身于什么黑白恐怖片之中。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为了显示出自己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在哼着小调。后来保安举起电击枪,才让我安分了下来。
大厅里,我被套上了连帽冬大衣。他们不希望我得肺炎,作为一份人力资源,我现在是ioi的财产组成部分。他们随后把我带出大楼。这是我半年来第一次体会到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
外面在下雪,到处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不知道气温确切是多少,但我知道自己从没感到这么冷过,阴风拂面,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右脸。
他们把我扔进运输车的后厢,里面已经坐了两个被绑在塑料椅上的契约工,这两个今天一早便被抓的人都戴着面罩。对ioi的保安而言,抓我们大概和回收垃圾一样,只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在我右边的契约工又高又瘦,大概只比我大几岁,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另外一个契约工则胖得出奇,我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性别,只能先把他/她当作是男的。他的脸被一簇脏兮兮的棕色头发遮住,鼻子和嘴则罩着一个像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粗大的黑色管子连接着面具和地板。我正在想它的用处,就看到那人颤抖着弯下腰,朝管子里呕吐。一阵真空吸尘器般的声音后,呕吐物顺着管子滑进了地板。不知道ioi是把它装进了容器里还是把它直接抛到了外面。大概是装起来吧,这样他们才能分析这些物质,把结果填进契约工的档案。
“你不舒服?”一个保安拿走塞口器的时候问我,“不舒服的话就直接说出来,我给你张面具。”
“我很好。”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好吧,如果你害我最后得清理这节车厢的话,我一定会让你明白后悔俩字儿怎么写。”
他们把我摁倒,绑在那个瘦子对面的椅子上,两个跟着我们步入车厢的保安把等离子焊枪放进柜子里。另外两个则关上门,爬进了驾驶室。
引擎点火,车子缓缓离开公寓的时候,我扭头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看着我生活了一年的房子。透过暗色的车窗玻璃,依然能认出四十二楼那处被喷漆涂黑的窗户,它后边无疑就是我曾居住的房间。这会儿回收队八成已经到了那里。我的所有物品都会被拆掉、估价、标签、装箱,然后送到拍卖所去处理。房间清理完后重建外墙和安装铁门的钱会先由ioi支付,但不消说,它们最后肯定会加在我欠ioi的账单上。
差不多到了下午,公寓入住申请名单上的某个家伙就会幸运地收到一条信息,告诉他申请已经通过,而到了太阳下山、新租客住进公寓时,所有先前住户的痕迹都会完全消失。
我正看着窗外城市的道路,保安突然伸手把一个面罩摁到了我脸上。视野顿时切换,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沙滩上的一张长凳上,对面落日的火烧云燎遍了半边天。这一定是用来安抚契约工情绪的模拟系统。
我用被拷上的双手拉下面罩。那个保安对此没有注意,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我再次望向窗外。上次看到这里的景象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知道外界的环境是否有所改变。
语出1982年的电影《野蛮人柯南》,克洛姆是野蛮人之神。
英文中粗俗的俚语,可能也指美国硬核金属朋克唱片公司robotic empire的作品。
0029
透过厚厚的玻璃,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街道、大楼、人群,甚至雪花都如同蒙了尘一般,纷纷扬扬落下的灰色薄片如同火山爆发后的烟尘。
无家可归的人似乎比之前增加了许多。帐篷和纸板屋在街边延绵一线,而公园在我眼里就像杂乱无章的难民营。随着运输车往城市中心渐行渐深,离摩天大楼群越来越近,我看见蓬头垢面的人们挤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蜷缩在一起,靠着废旧木料和小型汽油暖气机取暖。其他人在免费太阳能充电站干等着,他们戴着笨重、过时的面罩和触觉手套,手指则轻微地摇晃,逃避在《绿洲》的世界之中。
终于,我们来到了ioi广场,这个城市的核心地带。
我在恐惧之中陷入了沉默。ioi总部包括两个长方形的大楼,它们拱卫着中央的圆形巨厦,正好组成了ioi的商标图样。这三栋楼宇名列整个哥伦布高层建筑的前三甲,高耸入云的金属色外墙和镜面似的玻璃被数不清的空中走廊还有电梯轨道割裂又重新连接。每栋楼的顶端都被淹没在云海之中。《绿洲》里的ioi总部大楼复刻和我眼前的这个一模一样,但现实带来的冲击更动人心魄。
运输车驶进了圆形大楼地下的停车场,绕过几个混凝土弯道,最终到达了一个庞大的、看起来像是货港一样的地方。正前方宽大的门上赫然挂着ioi契约工部门中心的牌匾。
其他的契约工和我被赶出车外,一队手持电击枪的保安正等着接管我们。摘除手铐后,另有工作人员用视网膜扫描器扫过我们的眼睛。轮到自己时,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好在机器“哔”的一声后,上面显示出了“林奇·布莱斯。二十二岁。全权公民。没有犯罪记录。信用情况:债务契约工”的字样。看到这些信息,那个工作人员满意地点点头,在记录本上点选了几下。然后,我被带进一个温暖、明亮的房间。这里已经有几百号契约工了。他们都沿着墙上的指引箭头蹒跚前行。这里男人和女人数量似乎差不多,但这不好说,因为大多数人都和我差不多,体态苍白又缺少毛发,再说我们还都穿着同样的灰色连衣裤和塑料鞋。简直就是《500年后》 里的芸芸众生。
箭头指向一系列的安检点。第一个检查点要求每个契约工都被超级电子检查器扫描,以查出是否藏有任何电子设备。在我排队等待的时候,几个人从队列中被揪了出去,他们的假牙中藏有迷你电脑和声控电话。我前面的那个男人更是夸张,他在睾丸里藏了最先进的辛纳特欧小型绿洲主机。被发现后,这些人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大概是去摘除设备。
我又通过几个检查点,然后进入了测试区域,这是个被划分成许多小隔音间的大厅。我坐进其中一个,戴上了里面劣质的面罩,还有更劣质的手套。系统并没有让我连接上《绿洲》,但暂离现实的感觉还是让人松了口气。
我被问了几个问题,其难度呈递增趋势。这是为了测试我在各个方面的知识背景。这些测试,当然,是基于我在假身份布莱斯·林奇的档案里所填写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而选择的。
在关于绿洲软件、硬件和网络的测试上,我小心地全部拿了a,但在有关哈利迪和彩蛋的测试上,我则故意答错题,得到了不合格的评价。我可不想进入ioi的蛋卵研究部,那里搞不好会撞上索伦托。我不认为他会认出我来——我们从没在现实中见过面,而我现在的长相也和学校照片上的那个人天差地别——但我不想冒险,我担的风险已经够大的了。
几小时后,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测试,接着进入视频模式,和一个契约工指导员攀谈起来。这个名字叫南希的女人讲起话来声线毫无起伏变化,直叫人昏昏欲睡。她说,由于我成绩出色,工作记录又受人瞩目,我被“荣升”到了绿洲的技术支援服务二部,一年可获得28,500美元的收入。在减去住宿、吃饭、税费、医保、牙医、眼保和娱乐的费用之后,剩余的收入(如果还有的话)将被用来偿还我的债务。债务还清之时,便是我离开契约工部门之日。而如果我在离开前表现优异的话,还可能会接到ioi的长期合同。
毫无疑问,这纯他妈是在搞笑。契约工永无还清债务重获自由之身。在结算完所有的生活费用、迟缴罚款和债务利息后,你会发现每个月欠ioi的钱不减反增。一旦成了契约工,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翻身。讽刺的是,很多人对此并不介意。他们认为这职业是个安稳有保障的铁饭碗。至少让他们远离了挨饿受冻,也不会死在大街上无人收殓。
我的“契约工合同”显示在了屏幕的一个窗口上。上面还显示着长长的清单,罗列着我作为契约工的权益(也许根本没有)和其他的声明以及警告。南希让我阅读它,并最终决定签署与否,然后她就退出了视频聊天。我看都不看就直接把协议拉到了底部,这又臭又长的东西居然有六百多页。签下了布莱斯·林奇的名字后,我通过了视网膜扫描,将签名再度验证。
由于使用了假身份,所以我怀疑这份合同其实没什么法律效力。不过,管它的呢。我正在实施自己的计划,这只是行动中的一环。
他们把我带进另一条走廊,继续下一个环节。我站上了一条传送带,期间操作繁多。首先是收缴我穿在身上的连衣裤和塑料鞋,它们会被拿走焚毁。然后是类似洗车的工序——连串的机器向我喷水、吐泡,清洗、吹干,驱除寄生虱。接着,我得到了另一套连衣裤和塑料拖鞋。
在下一个环节中,我接受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包括验血。(谢天谢地,受公民隐私法案所限,ioi无权检验我的dna。)
躺在传送带上的时候,我头顶的显示器反复重播着长度差不多十分钟的契约工视频,伴着解说词和那句“契约工服务:让您从欠债走向成功的最快通途!”看了五次后,我他妈都能把这狗屎东西背下来了。而到了第十次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自己才是解说人的错觉。
“完成任务、获得永久职位后,我能得到什么?”约翰尼,影片的主角问道。
你能得到下半辈子的奴隶生活,约翰尼。我想。但在影片中,那位乐于助人的ioi人力资源代表再次跳了出来,他愉悦地将契约工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告知约翰尼。
终于,我到了流程的最后,这里,一台机器给我装上了安全踝锁——即一块锁在脚踝上的厚实金属板。这个东西其实是个定位器,用来报告我的位置。如果我试图逃跑,将其强行拆除或者做类似的举动,它就会将我电休克。如有必要,它还能直接往我的血液里注入麻醉剂。
踝锁装好后,另一台机器在我右耳垂上钉了个小型电子仪器,这让我因为剧痛而大声叫喊。视频中这玩意儿被叫作oct。oct是“观察沟通机”的缩写,但大部分契约工都把它叫作“耳监”。它使人想起环境保护主义者用在濒危动物身上的那种能监视它们在野外行动的标签。耳监让ioi人力资源部可以直接朝我的耳朵发号施令,也能让ioi的总管们直接看到我正前方的东西。ioi总部的每个房间里实际上都安着摄像头,但他们仍嫌不够,还得在每个契约工的头上再装一个。
耳监刚装好开始运作,耳边就传来一段电子合成音,它讲着守则和其他的信息。这声音让人不爽,但我必须适应,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我走下传送带,旁边自助餐厅电脑上播放的影片好像是哪部旧监狱电影。绿色的餐盘里尽是没有味道的大豆和土豆,还有一份形状难以辨认的水果馅饼作为点心。我在几分钟内就把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肚。电脑表扬了这份好食欲,然后告诉我现在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进行沐浴。走出自助餐厅,我的面前是台没有按钮和楼层显示的电梯。电梯门打开时,我看见了对面墙上的字样:契约工生活区——05区——技术支援部。
电梯抵达后开门展现出了另一条走廊。这里安静而幽静。唯一的灯光来自嵌在墙上的路灯。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走。上次步入长廊还是在之前住的公寓,那感觉恍若隔世。
“你的第一次技术支援服务将于七小时后开始,”耳监上的电脑轻声说道,“这段时间里你可以休憩养神。生活区在右前方,编号为42g。”
我朝着声音指示的方向走去,相信自己能很快地适应这玩意儿。
生活区和陵墓颇有几分神似,一条条暗无天日的走廊交织在一起,连接着数不清的小房间。打开这些被叫作生活区的房间房门,就能看到其内部空间被一张棺材似的床占去了大半。我走近自己的生活区,g区第42号时,门咝咝地打开,微弱的蓝色光线从中透出。接着我走进房间爬上床。
这张高宽均为一米、长两米塑料棺材外表惨白如蛋壳,棺床上则铺着泡沫塑料床垫和泡沫塑料枕头。它们闻起来就跟把橡胶丢进火里烤着一样臭,肯定是新的。
摄像头除了安装在我头顶上之外,房门上也设了一个。ioi根本没有把它隐藏起来的意思,让契约工知道自己正在被监视,这大概正是他们的本意。
整个房间里唯一让人愉快的东西是游戏机——它被嵌在墙上,大而薄的触摸屏旁是张架子,上置无线面罩。我碰了碰屏幕,将游戏机启动。此时我的员工编号和岗位显示在了屏幕的最顶端:林奇·布莱斯·t——绿洲技术支援服务2部——ioi员工编号338645。
出现在下方的菜单列出了我当前可使用的程序。只花了几秒钟,我就试完了那几个受限的功能。我只能看一个电视频道:ioi-n——ioi公司的二十四小时新闻电视。这个频道没完没了地播放着公司的各种新闻和公告。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查看训练视频和登录模拟系统,它们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使用者能更好地对《绿洲》做出技术支持。
当我试着进入另一个娱乐程序——“经典电影”时,被告知只有在接下来的三个员工考核上获得高于均分的评价之后,系统才会对我开启更高的权限。然后系统询问我是否想了解更多关于契约工员工娱乐奖励系统的信息。我果断选择了取消。
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ioi制作的一部电视剧《汤米》。它讲述了一个叫汤米的新契约工——他同样也在这个部门工作——是怎样靠自己的奋斗最终获得经济独立和职业声望的。
我打开了这电视剧的第一集,然后取过面罩并把它戴上。和预想的一样,这东西简直搞笑。它索然无味,看得人昏昏欲睡。但我知道,有人正在监视着呢,我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分析,记录。所以我必须尽可能长久地保持大脑清醒。
可惜,尽管我拼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剧上,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尔忒密丝。我给自己编过好几打理由,但心里一直清楚,之所以进行这个计划,真正原因还在于她。我这是得了什么毛病?我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被自己对阿尔忒密丝还有彩蛋的爱给弄成失心疯了么?我干吗像傻瓜一样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讨好一个从没见过的妹子?一个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再和我说半句话的人?
她现在在哪里?她想我吗?
疑问一个个沉入脑海,最终将我压进梦乡。
原名《thx1138》。乔治·卢卡斯1971年的处女作,但直到1978年才上映。故事反映了人们在反乌托邦的社会里的挣扎。
0030
ioi技术支援呼叫中心占据了大楼东侧i型高塔里的三层楼,每层楼里都有几百个编了号的房间。我的房间藏在偏远的角落里,远离所有的窗户。房间里只有一张可调节的办公椅和另一张棺材模样的床。我周围的房间还没有其他人入驻。
房内不允许有任何装饰,说起来这是因为我还没有获得相应的权限。如果我靠高绩效或高用户评价赚得了足够的点数,就可以拿它来购买装饰房间的特权了,比方说这边放个盆栽,那边挂幅ioi海报啥的。
进入房间后,我从墙上箱子里拿出ioi公司专用面罩和手套,然后戴上它们,倒在椅子上。我的工作电脑就在椅子里。刚一坐下,它就自动启动了。id成功验证后,它自动登录了我的ioi内网工作账号。我没有进入《绿洲》的权限,所以能做的只有阅读工作邮件和档案,或者查看呼叫记录。更恶心的是,我在内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严格监视、控制和限制。
我把自己调到呼叫前台,开始了这次的十二小时轮班,到目前为止,我才做了八个小时的契约工,但这段时间已经让我切实有了身陷囹圄的感觉。
第一个呼叫者在技术支援部聊天室里出现了。他的名字也随之浮现在了头顶。“007粗又硬”,真是傻到不行。
我打赌今天肯定会糟糕透顶。
007粗又硬是个体形庞大的野蛮人,身穿黑色皮甲,面部和手臂上刺着很多恶魔文身,他握着的那把重剑又粗又大,几乎是他身高的两倍。
“早上好,007粗又硬先生,”我拖着声音道,“欢迎呼叫技术支援。我是技术前台338645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顾客满意软件对我的声音进行了调整,让讲出的每个字都显得热情洋溢。
“呃,啊……”007粗又硬开口道,“我刚买了这把垃圾剑,现在就已经用不了了!我不能用它砍任何东西。这脑残玩意儿怎么了?它有问题吗?”
“先生,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他妈是个傻逼。”我答道。
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警告,一条提示闪现在视野中:
侵犯顾客——回答屏蔽——侵犯记录
ioi顾客满意软件察觉到了我回答中不友善的词语并把它们屏蔽了,所以那个顾客听不到我说了些什么。软件同时还把我的“侵犯行为”记录发给了特尔福尔——我的部门总监——让他可以在下次半月总结上教育我一下。
“先生,你是在网上拍卖中买下这把剑的吗?”
“对,”007粗又硬回答,“操他妈,我还付了钱。”
“请等一会儿,先生,让我来检查一下。”其实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我还是必须假模假式地检查一遍,否则就得吃罚单。
我点击这把剑,将它选中。一个小窗口弹了出来,上面显示着这把剑的资料。答案就在眼前,第一行大字就显示得清清楚楚:这把特殊的魔法剑只有等级十或以上的角色才能使用。而我们的007粗又硬先生只有七级。我迅速地向他解释了原因。
“什么?!这不公平!卖东西给我的人什么都没告诉我!”
“先生,在购买前确认你的角色能够使用该物品是很重要的。”
“他妈的!”他大叫,“好吧,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可以用它捅你菊花,把自己打扮成一根臭烘烘的玉米热狗。”
侵犯顾客——回答屏蔽——侵犯记录
我重新回答了一遍:“先生,你可以把它保存在物品栏里,到十级再用;也可以把它送回拍卖场拍卖,然后用这些钱买一件适合你的武器。”
“嗯?”007粗又硬问我,“啥意思?”
“要么留着,要么卖掉。”
“噢。”
“我还有别的什么能帮到你吗,先生?”
“没有了,我认为——”
“很好。感谢您的呼叫。祝您愉快。”
我点击了断开连接图标,007粗又硬消失了,刚才的服务时间跳了出来,显示为两分零七秒。当下一个顾客——一个叫瓦塔丝丝丝的红皮肤大胸外星婊子——出现的时候,我对上个顾客007粗又硬的服务评分也出来了:6分。而满分是10分。系统善意地提醒我,如果想在下次总结时升职的话,就得把均分拉到8.5分以上。
在这里做技术维护可不像宅在家里工作。在这里我没法一边看电影、玩游戏、听音乐,一边对付顾客无穷无尽的需求。这里唯一能让你分心的东西就是墙上滴答滴答走着的时钟。
每回轮班,员工只有三次五分钟的休息机会,用餐时间也不过三十分钟。我通常都是在自己房间而不是饭堂里解决的,这样能省得听人聒噪,我周遭的契约工和顾客一样令人厌倦,他们开口闭口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工作,就是赚到的点数。
我常在轮班时不由自主地陷入昏睡,每次系统看见我倒下的时候,都会在我耳边发出警告,把我叫醒。当然这事儿也会被记录到我的员工档案里。我的嗜睡症在第一周里连续发作,所以现在我每天都会得到两片红色小药丸,它们能帮助我保持清醒。我也的确服用了它们,不过那都是在下班以后的事了。
结束轮班后,我会把耳机和面罩摘下来尽快回房。这差不多是我每天唯一动作迅速的时刻。我跑向那棺材,倒进去,面朝下趴倒,在那儿躺上几分钟,同时用余光盯着娱乐系统主机上的时间。当七点零七分到来的时候,我会准时滚个圈儿坐起来。
“光。”我小声地说。这成了过去一周来我最喜欢的词。在我脑海里,它和自由俨然已成了同义词。
灯光熄灭,房间沉入一片黑暗。如果有人注意着我的生活监视录像并把摄像头切换到夜视模式,我就会纤毫毕现。但多亏了一周以来的表演,我的摄像头和耳监这会儿无人在意。而我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时光。
轮到爷来出招了。
我点击娱乐中心主机的屏幕,它亮了起来,显示出我第一天来时就看到的那些功能:十根手指便能数得过来的训练电影和模拟,包括每一集都枯燥乏味的“汤米系列”电视剧。
要是有人检查我的娱乐中心使用记录,他会发现我每晚都在看“汤米系列”直到睡觉,而一旦看完完整的十六集,我就会从头再开始看。记录还会显示我每天大概都在同一时间就寝(当然每次都会有个几分钟误差),然后像死猪一样昏迷到次日清晨闹铃响时。
显然,我肯定不是在看他们的狗屎剧集,也没一觉睡到大天亮。事实上,感谢那些红色药丸,我每天都能抽出两个小时的睡觉时间用在干自己的事上,而且,这已慢慢变成了我的生物钟。
是的,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刹那,白日的疲惫一扫而空,而我精神百倍地打开暗藏的文件夹,在触摸屏上运指如飞。
大概七个月之前,我从列特·沃尔佐斯的网店买下了一组ioi内网密码,也是在类似的黑市数据拍卖网站上,我搞到了创造新身份的工具。我一直注意着所有的黑市数据网站,因为你永远预测不到明天他们又会把什么东西拿出来卖。绿洲代码、atm漏洞、名人的私房照,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得不到。在浏览列特·沃尔佐斯的清单时,有些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是ioi的内网登录密码、后门以及系统漏洞。出售者当时声称他的东西包括有关ioi内网结构的代码,还有一组内网密码和系统漏洞,使用者可以“按图索骥般地轻松破解ioi防火墙”。
我曾认为这样的资料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家大名鼎鼎的网站上,但那个卖家坚称他从前是负责内网结构代码的ioi程序员。他大概是个两面派——专门在自己设计的程序中编出后门和安全漏洞,以便将来在黑市上将其出售。这样他就可以获得高出自己薪水双倍的收入,还能消除为ioi这样的血汗公司卖命所带来的罪恶感。
但最明显的问题,也即卖家懒得在拍卖上讲出来的问题是:你必须先得到进入内网的机会,才能使用这些密码。ioi内网是独立的高安全规格网络,与《绿洲》没有任何直接连接。进入ioi内网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他们的合法员工(这很困难又相当花时间),要不就变成契约工的一员。
总之我决定出价拍下ioi的内网密码,也许它哪天会派上用场。由于这些数据没办法得到验证,所以竞拍出价很低。最终我只用了几千点就成功将它拍下。拍卖结束后片刻,内网密码就发到了我的邮箱。
得到这些数据后,我仔细地做了检验。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等到它们被封存好,我就把这事给抛到了脑后——直到大概六个月前,看到“第六人”围住安诺拉城堡的时候,我才打个激灵,想到这份内网密码,随着我的大脑不停思索,这个荒唐的计划也逐渐成形。
我改掉了布莱斯·林奇档案上的财政记录,又给他加了份ioi契约工的合同,这样我只要能进入了这栋大楼,越过里面的防火墙,就能用买到的内网密码入侵“第六人”的系统,找到破坏安诺拉城堡外力场的办法。
我觉得他们绝对预料不到这样的行动,因为这实在太疯狂了。
到这里的第二晚我就试验了密码。我恐慌不已,这很正常,要是这些密码都是错的,那我就只能乖乖做一辈子的奴隶了。
我侧过头,让耳朵垂直于屏幕,免得监视器看到里面的内容,然后打开主机里的访客菜单。这个菜单能用来调节音量和平衡,亮度和对比度。我把所有的选项都拉到最高,然后把菜单拉到屏幕底,连续点击了三次应用按钮;接着又把所有的设置都调到了最低,接着再度点击应用。一个小窗口从屏幕中央弹了出来,是技术维护人员的登录窗口。我马上输入了记在脑海里的id和密码,仔细检查了一遍后,我单击了确认。无比漫长的时间过去后,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下面出现了一段文字:
维护控制面板——成功登录
我现在可以进入娱乐中心维护人员的控制界面了,而且还是以技术人员的身份登录的,但这样在内网的权限还是不够。不过我可以通过系统漏洞来创建一个经理级别的账号,这样就可以获得几乎所有权限了。
我的首要目标是为自己提供点隐私空间。
迅速地扫过一项项子菜单后,我找到了契约工监视系统的控制界面。点击我的编号时,林奇的档案和我申请时照的照片便出现在其中。档案里包括了我全部的伪造资料。而这个界面的最上方是两个视频窗口,一个与我耳监上的摄像头相连,一个直连着我房间里的监视器。耳监上的摄像头现在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而房内的监视器则照着我的背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我的姿势刚好挡住了显示器的画面。
我选定两个摄像头,进入了它们的后台,靠着列特·沃尔佐斯教授的入侵办法,我成功地让耳监视频播放起了自己前一天的录像,而非实时直播。现在,如果有人查看我的监控录像,只会看到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不是整夜都在忙着入侵公司的内网。我也修改了房间里摄像头的设置,只要一关灯,它就会开始播放第一晚的记录,如此一来,就算别人切换成夜视模式,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我想象过入侵被发现,ip被反向锁定,还有网关中断的情景,但什么都没发生,密码始终没有失效。过去六个晚上,我向ioi网络内部越挖越深,就像是刑侦人员在一步步解开案件的疑点。
昨夜,在我累到不得不倒头就睡之前,我终于进入蛋卵研究部的资料库,找到了最后的宝藏——“第六人”的绝密档案。我今晚的任务就是好好研究下这些资料。
我知道逃跑的时候必须要带走些资料,所以头几天就用那个经理id发出了一些申请。那个不存在的经理(山姆·罗瑞)在他的不存在的房间(就在我房间边上几排)里获得了后勤部投递来的u盘。确保耳监朝着别的方向后,我溜进那个房间,拿走了u盘。我要直接把下载资料拷贝下来。
我戴上面罩和手套,在床单上伸出双手。面罩内显示着三维成像的“第六人”资料库,数十个窗口在我面前飘浮。资料库中最大的那部分当然都是关于哈利迪的,与它相比,圣杯日记就像是小学生日记。它记录了我闻所未闻的东西:哈利迪的成绩单,童年的家庭电影和他写给支持者的邮件。我没有一样一样看完的时间,但是我把真正有意思的东西都拷到了u盘里,以便我能在以后研究。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安诺拉城堡力场与驻扎在那里的“第六人”军队信息上,拷贝了他们的军备清单之后,我开始全力搜索起与奥斯瓦德之球有关的信息来,包括这个立场生成物品被放在哪里,操作它的“第六人”巫师的员工编号是什么等等。
然后我发现了一样宝贝——包含“第六人”发现和尝试打开第三扇门的全程视频文档。和每个人猜测的一样,第三扇门就在安诺拉城堡里。只有持有水晶钥匙的人才能通过城堡大门。一想到索伦托是哈利迪死后第一个步入安诺拉城堡的人,我就觉得反胃。
城堡大门正对着一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都由黄金建成的大厅。大厅最北端墙上就是水晶做的第三扇门,它的正中央正是一个小小的锁眼。
只瞟了一眼,我就知道自己看到了第三扇门。
我快速地浏览了其他几个视频。就这些资料看来,“第六人”还没有找到开门的办法。单纯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是行不通的。他们的团队已经为此研究了许久,但仍然一筹莫展。
复制这些文件的时候,我继续翻检他们的资料库,最后发现了一个叫“明星会所”的区域。这个区域甚至连我目前的账户都无法打开。鼓捣半天,终于创建拥有全部权限的“测试id”之后,我才终于成功地打开了这个文件夹。其中的文件又被细分成两组:任务情况和威胁评估。我先打开了威胁评估,看到其中内容的那一刻,感觉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了起来。里面的五个文档分别被起名为帕西法尔、阿尔忒密丝、埃奇、索托,还有戴托。戴托的文档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x”。
我先打开了帕西法尔的文档,里面是这些年来“第六人”收集到的关于我的所有资料。从出生证明到学校成绩单,不一而足,最后还有我和索伦托交谈的视频,以姨妈的活动房爆炸告终。我躲藏起来后,除开过去一年间几千张有关我的截图之外,他们再也没获得什么新线索。虽说ioi拷贝了我猎鹰星堡垒的数据库。不过他们没有找到我在现实世界中的居住地。我目前的住址一栏依然填着“未知”。
我关闭这个窗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阿尔忒密丝的文档。
文档最顶端的照片里是个笑容悲戚的女孩,令我惊讶的是,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几乎和她的角色一模一样,同样的黑发,同样漂亮的脸,只有一点不同——她的左半边脸被一片红紫的胎记覆盖。我后来才知道这种胎记也被称为“葡萄酒斑血管瘤”。在这张照片里,她将长长的黑发盖过左眼,尽量挡住这胎记。
阿尔忒密丝曾试图让我相信她在现实中长得丑陋无比,但现在我知道了真相。在我眼里,这个胎记无法盖住她的美丽。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我觉得这张照片比《绿洲》里的角色更漂亮,因为这不是虚拟出来的幻象。
照片下面是她的资料。她叫珊蔓舍·伊芙琳·库克,二十二岁,加拿大公民,身高五尺七,体重一百六十八磅,里面甚至还有她的地址——绿叶巷2202号,温哥华——和其他的信息,包括血型和幼儿园以来的成绩单。
我在这些东西的最下方发现了一个无标签的视频,打开它,便出现了一间实时拍摄的郊区小屋。片刻之后,我意识到那正是阿尔忒密丝所住的房子。
我浏览了几个子文件夹,发现她在五个月前就开始被监视了,那几百个小时的录音资料都是在她登录了《绿洲》以后记录下来的,连她通过第二扇门过程中的自言自语也被录下,然后转为文字记录在案。
接着是索托的文档。“第六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名——田村唐津,也同样知道了他的住址——日本大阪的一处公寓。他的档案里同样有张学校照片,那神情严肃的消瘦男孩身着干净的衣服。和戴托类似,他和自己《绿洲》里的造型完全不一样。
埃奇似乎是他们了解得最少的人,他的文档里只有短短几句话,也没有照片——只有一张截图。他的真名上写着“亨利·斯旺森”。我知道这不过是《妖魔大闹唐人街》 里杰克·伯顿用过的化名,所以肯定不是真的。他的地址一栏上是“移居不定”,下面则有份标着“最近登录点”的表格。我打开来看到里面记录着埃奇最近登录《绿洲》的地点。这些地址毫无规律:波士顿、华盛顿特区、纽约城、费城,最近则挪到了匹兹堡。
至少我明白“第六人”是怎么找到阿尔忒密丝和索托的了。ioi控股和收购了上百家小网络公司,使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大的网络服务供应商。你很难不用ioi的网络来连接互联网。通过非法监视自己的用户,ioi能够寻找出有威胁的猎手。他们还没发现我的原因也变得一目了然——这半年来,我一直在直连绿洲服务器,没有通过其他的代理商。
我关闭埃奇的档案,最后打开了戴托的。和其他人一样,他的真名,藤原俊郎,还有他的地址,都写在了文档中。最后面是两则关于他的死讯的新闻,还有一个未标签的录像,修改日期为他死的那天。我打开视频,发现它是由一台手持dv拍摄的。三个戴着黑色滑雪面具的大块头(其中一个拿着这台dv)在走廊上安静地等待着,接着,他们似乎是从耳机中得到了命令,突然用电子门卡划开了戴托公寓的门。我看着他们将戴托拽离了他的塑料椅子,推出阳台。这一切让我惊恐不已。
这些畜生甚至连他的死都要拍下来。我想,这大概是索伦托的要求。
等到恶心不适感逐渐褪去,我把五个文档都拷贝进了u盘,然后又打开了任务情况文档。里面是蛋卵研究部的情况报告。报告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由近及远。头一条就是诺兰·索伦托发给他上司的留言,询问他们能否派人把阿尔忒密丝和索托从他们家中抓走,强迫他们帮助ioi打开第三扇门。而等到哈利迪的彩蛋入手,阿尔忒密丝和索托就会“被解决”。
巨大的震惊把我压得几乎动弹不得。重读一遍留言,我感觉心脏在狂怒之中跳到了嗓子眼。
照文件的修改时间来看,索伦托是晚上八点后把它发出去的,也就是不到五小时之前。因为晚上不办公,他的上司应该还没看到这资料。而他们看到以后大概也会再跟索伦托开会讨论一下,所以理论上说,ioi应该不会在明天之前就立刻把人派出去。
我还有机会警告他们。但这意味着我要完全改变自己的逃跑计划。
在进来之前,我就在绿洲账户里设置了按时转账,那些钱足够偿还我欠ioi的所有债务,使他们不得不放我走人 。但转账至少还要五天才能完成。而到了那时,阿尔忒密丝和索托大概已经被关到哪间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了。
我没有计划中的一周时间来研究剩下的资料了。我得尽可能多地把东西下载,然后跑路走人。
我把这最后期限设在了黎明时分。
0031
随后的四个小时里,我都在忙着把“第六人”的资料拷贝到u盘上。做完这事后,我又按照“第六人”指挥官在线申请武器和装备的格式,设定好具体要求,用经理账户发出了一份蛋卵研究者补给令。送达时间设定在两天后的中午。
待到完成这一切,我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半,还有九十分钟就要换班,时间所剩无多。
我快速打开自己的契约工档案,进入债务情况栏,清零巨额债务,然后又选择了耳监和踝锁的小菜单。最终,我完成了这一周来一直迫不及待想做的事——解除自己身上的耳监和踝锁。
耳监从左耳脱落时我感到一阵疼痛,它滑落肩膀,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右脚上的踝锁也松开了,露出一块红肿的皮肤。
只要摘掉了身上所有的监视设备,布莱斯·林奇就会从这个世界凭空消失。但如果ioi保安在这个没有身份的人离开大楼前将其抓住,还发现他带着装了公司最高机密的u盘,此人就死定了。肯定是人间蒸发,从此杳无音讯。
我又为逃离计划做了最后几项准备,然后退出ioi内网,摘下面罩,脱下手套,打开了主机机箱。在房间的墙壁和主机箱硬件之间,有一小块缝隙,一叠整齐的东西被夹放于此,那是真空包装的ioi维修人员服,包括工作帽和id卡(和u盘一样,我是通过内网提交申请这些物体,然后让他们送到我这层楼某个没人的隔间里去的)。我脱下连衣衫,用它擦干净耳朵上的血,又从床下面拿出两张创可贴贴在耳垂上。换好衣服后,我小心地把u盘拔出来装好,拿起耳监对它轻声嘀咕了句:“我要去浴室。”
房门在我面前敞开,阴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把耳监和连衣衫塞到床垫下,又把踝锁揣进自己的新衣袋里。凝神静气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去下了楼梯。
一路上遇到几个曾经见过的实习生,跟往常一样,他们不敢正眼望人,这让我长舒一口气。站在电梯门前,我屏住呼吸,等着系统扫描维修人员id卡。
“早上好,塔特尔先生,”电梯说道,“您要去哪层?”
“大厅。”我嘶哑着回答,然后电梯开始下行。
哈利·塔特尔是id卡上的名字,我给了虚构的塔特尔先生出入整幢大楼任何地方的权限,我也重设了踝锁让它契合塔特尔先生的id。这招显然成功了,要不然当电梯门进行扫描时,我就会被上千伏的高压电电得生活不能自理,乖乖束手就擒。
我安静地随着电梯下行,望向门楣上的摄像头。有人会在我逃跑后查看录像的,我突然想到。其中大概就包括索伦托自己以及他的老板。所以我直直地对着摄像机,微笑着竖起中指。
电梯稳稳地落在大厅层将门打开,我设想过一队保安在外面候命,无数枪管指着我脸的画面。但外边只有一群在等候电梯的ioi白领,我呆望他们一秒,然后走了出来,颇有种逃犯跨越国境的感觉。
一群白领在大厅出口和电梯之间来来往往,这些人都是正规雇员而非契约工,他们可以在下班后回家,甚至能够辞职去做别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同样在这栋楼里生活着的上千个没有人权的契约工的。
前台坐着两个保安,我躲进入群中绕过他们,走向宽大的玻璃自动门,外面就是自由世界。我强迫自己不跑起来。我只是个维修人员,累了一晚准备回家而已。我不是、我当然不是个偷了十zb 公司机密、现在正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契约工。
走着走着,我似乎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低头看去,我发现自己还穿塑料契约工拖鞋,打过蜡的大理石地板让它发出着尖利的摩擦音,在皮鞋踏地声之间显得格外刺耳。走过每一步,我仿佛都在大喊:嘿!嘿!看这儿!有人穿着塑料拖鞋!
我没有驻足,而是继续朝前走去。但快到门口时,有人把手放到了我肩上,我顿时僵在那里。“先生?”有声音问道,是一个女人。
我几乎要抑制不住想冲出门去,但那女人听起来没有敌意。我转身,看到一个四十多岁高个女人正关切地注视着我。“先生,你的耳朵在流血,”她皱着眉,用手指了指,“很厉害。”
我碰了碰耳垂,沾上一手的红色。创可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我大脑空白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解释,但又不知如何蒙混过关,所以最后只能点点头,吐出一句“谢谢”。然后转身尽可能淡定地走出门外。
寒冷的晨风猛烈得几乎要把人掀倒,我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亦步亦趋地前行,路过垃圾桶时我顺手将踝锁扔进去,还听到了它撞在筒底时发出“当”的一声,真叫人心情愉悦。
作为周遭唯一一个没穿外套的人,我沿街往北,全速前进。我的双脚很快就变得麻木不仁——ioi可没好心到为塑料拖鞋配备袜子。
走进热乎乎的自动邮件收发室时,我整个人都抖得像筛糠。这里是ioi大楼几个街区外的一个邮件收发室。在进入ioi的一周前,我就上网匿名在这儿租了个邮箱并在里面放了套顶级便携绿洲套装。邮箱是全自动的,所以这儿没有员工,而现在也为时尚早,没有别的顾客来和我分享这片空间。我找到自己的邮箱,输入密码,拿出套装包裹坐到地板上。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我拆开包裹带上面罩和手套,登录《绿洲》。gss就在不到一里外,不用网络代理就能直连。
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整整八天没登录《绿洲》,这创造了我个人的新高。随着帕西法尔在堡垒的瞭望台上逐渐实体化,我的心也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与此同时,几个窗口跳到了视野中,它们说埃奇和索托给我发了很多信息。令我惊讶的是,阿尔忒密丝也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他们都想知道我到底去了哪儿。
我先给阿尔忒密丝回了邮件,告诉她“第六人”知道了她是谁,在哪儿,还一直对她进行着监视。我还告诉了她“第六人”将她从家中劫走的计划。作为证据,我补发了一份她的个人资料。
“别装行李箱,”我写道,“别跟家人说再见,现在就离开,去个安全的地方。确定没被跟踪,然后找个非ioi监视的安全地点登录。我将尽快在埃奇的地下室和你见面。不要恐慌——我这里还有几条好消息。”
在邮件的最后,我又附上了一句:
ps:我觉得你现实中比绿洲里更漂亮。
我给索托和埃奇发去了类似的邮件和附件(不过省略了附言),随后进入美国公民注册资料库,试着通过后台密码登录。运气不错,密码还没有失效,因此我打开了布莱斯·林奇的假档案。档案里已经添加了我在契约工签约过程中拍下的照片,照片上还加盖了“通缉要犯”的钢戳。看来ioi已经将林奇先生上报为在逃契约工了。
没花多少时间我就完全抹去了布莱斯·林奇的档案,把指纹和视网膜移回了我原本的公民档案。退出资料库后,布莱斯·林奇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而我又做回了韦德·沃兹。
我在邮件收发室外拦下了一辆自动的士,小心确认我拦下的是本地公司的车而非上网需要通过ioi代理的外地的士后,我坐了上去。
上车那一刹那,我屏息面对着身份扫描仪,屏幕闪着绿光,系统辨认我为韦德·沃兹,在逃契约工布莱斯·林奇确实不存在了。
“早上好,沃兹先生,”的士的a.i.问道,“您去哪儿?”
我告诉了它一家在高地街的服装店,就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旁边。它叫“新装束”,专营“高科技潮流服饰”。我跑进去买了条牛仔裤和一件毛衣,它们都标着“两用”,意味着它们不但能出现在现实中,绿洲里也有对应的代码。这些衣服本身没有触觉设备,却无需脱掉便能够连接到便携式体感装备上,让人能更随意地出入《绿洲》。我还买了几双袜子和几条内裤、一件仿皮皮夹克、一双靴子,还有一顶针织帽来御寒。
穿着新装束,我离开了服装店。拉上夹克拉链,戴好帽子后,寒风似乎减弱了不少。我把维修人员服和塑料拖鞋埋进了垃圾筒里,然后沿着高地街前行,低头躲避着周围的一群群大学生。
几个街区后有排自动百货售货机,其中一台标着“防御类”的标签,其中出售各种自卫设备:轻型防弹衣、化学喷雾剂,还有多种枪支。在机器前方的屏幕上,我拖动菜单,找了一会儿后,终于决定购买防弹背心和格洛克47c手枪、三弹夹的子弹和一罐化学喷雾剂。按下支付选项,扫描仪确认了我的指纹。
姓名:韦德·沃兹
特权:无
信用评级:极高
购买限制:无
交易完成!
多谢惠顾!
这些商品滚落到我膝盖高度的取货点时,发出了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我套上新背心,将手指伸进塑料包装袋中拿出手枪。这是我第一次手握真枪,但也许是因为已经在《绿洲》里用过上千次的缘故,感觉很是亲切。我按下枪上的识别钮,它发出了滴答的响声,然后我握紧了它几秒,先是右手,再换成左手,此时枪又发出了第二道响声,告诉我它已经扫描了我的掌纹。我成了它的主人,现在唯一能够使用它的人。这把枪要十二小时后才能被解锁使用,但这还是让人心中安稳了不少。
几个街区外有家叫“插销”的《绿洲》专营网吧,霓虹灯透过其上蒙着的灰尘,显现出“闪电般的绿洲速度!低价租机!还有体感装备包间!拨打24-7-365!”这样的大字。我看过插销的许多在线广告,他们以高昂的价格和落后的硬件设备而闻名,网速倒确实很快,相当靠谱。然而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是ioi旗下的公司。
扫描仪在我走过大门时发出了“哔”的一声,进入店面后,我看到右手边是个休息室,现在里头空无一人,而前方的主厅里,地毯又破又脏,整个地方破败不堪,一个目光呆滞的店员从树脂玻璃后望着我,他大约二十出头,莫西干头,脸上为了穿环而打了不少洞。复焦面罩让他能在看到半透明《绿洲》界面的同时,也观察到真实世界的情况。“欢迎来到插销。”他面无表情地说,露出一口烂牙,“我们还有几个空的体感装备包间,所以不用排队,它们的信息都显示在这里。”他指了指柜台上的显示屏,然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绿洲世界中去了。
我浏览了一下可选项,有一打体感装备可供使用,按照不同的价格和质量,它们主要被分为了经济型、标准型和真实体验型。你可以按分钟计价,也可以按小时算钱。出租合约中包含了损坏设备的巨额赔偿金,使用过程中插销不会干涉用户的任何行为,除非你明目张胆地触犯了法律。
“十二小时,真实型。”我说。
店员拉起了面罩,“先付钱再上机,这你明白的吧?”
我点点头,“因为要上传很多东西,带宽也必须大。”
“上传额外付费。多大的文件?”
“10zb。”
“操,”他喃喃道,“你要上传什么?整个国会图书馆吗?”
我无视了这个问题,“我还要最最高档的房间。”
“当然,”店员小心地回答,“总共一万一,只要按了指纹,这事就搞定。”
看到交易成功后,他着实吓了一大跳,然后耸耸肩递给我网卡、面罩和手套。“十四号房,右边最后一间。休息室在大厅这头,如果你在里面留下些,呃,像呕吐物、尿液或者精液之类的玩意儿,就得付费赔偿。而我还不得不去把那堆鸡巴玩意儿清理干净。给我留点面子,嗯哼?”
“没问题。”
“玩儿好。”
“谢了。”
十四号房是长宽十米的正方形隔音间,中央触觉椅上的坐垫破旧不堪,一套旧版体感套装就搁在上面。我锁上门钻进套装,笑着把u盘插进绿洲主机。
“麦克斯。”我刚一登录便对着空气嚷嚷,而他的笑脸也马上就出现在了命令菜单上。
“嘿——嘿——嘿,我在这儿,老兄!”麦克斯说道,“最近过得怎——怎——怎么样?”
“一切顺利,不过甭废话了,现在事儿多得很呢。”
我打开《绿洲》账户开始上传资料。由于给gss付了月费,理论上帕西法尔拥有无限的存储空间,不过之前我从没测试过它是否真能接受整整10zb的上传量。这么多文件,即使用了插销的大带宽高速上传,总预计时间还是超过了三个小时。所以我不得不改变了上传文件的优先级。
首先,是把ioi谋杀我和戴托的视频文件发送给所有的主流媒体,接下来是那张索托和阿尔忒密丝也位列其中的死亡名单,我还附上了“第六人”的其他资料和索伦托写给上级的备忘录。我和他在会议室谈判的画面也发了上去,不过我先剪辑掉了他说出我真名和放出我学校照片的片断。我还不能向全世界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放出这些资料也不迟。
接着,我花十五分钟写了封发给所有《绿洲》用户的邮件,把它存进草稿箱。
然后我登录了地下室。
埃奇、阿尔忒密丝和索托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一种新资讯计量单位,现今通常在标示网络硬盘总容量,或具有大容量的储存媒介之储存容量时使用。1zb=10^12gb。
0032
“z!”一看到我现身,埃奇就大叫起来,“发生什么了,伙计?我找了你整整一周!”
“我也是,”索托说,“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从‘第六人’资料库里拿到这些档案的?”
“说来话长,”我回答,“让我们先说重点。”我转向索托和阿尔忒密丝,“你们两个离开家了?”
他们点点头。
“登录地点安全吗?”
“嗯,”索托说,“我现在在一家漫画咖啡厅里。”
“我在温哥华机场,”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听到了阿尔忒密丝的声音,“一个发霉的公用《绿洲》登录亭里,我只带了衣服出来。所以你发给我们的‘第六人’档案最好是真的。”
“是的,”我说,“相信我。”
“这么确定?”索托问。
“因为这是我亲自进入‘第六人’资料库下载的。”
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你怎么做到的,z?”埃奇扬起眉毛。
“我弄个假身份,去ioi总部做了契约工。我在那儿待了八天,现在才刚刚出来。”
“天啊!”索托低声道,“真的?”
我点点头。
“伙计,你够悍的,”埃奇咂咂嘴,“屌。”
“谢啦。”
“假设你没吹牛,”阿尔忒密丝说,“可一个契约工怎么能拿到‘第六人’的机密档案和公司备忘录呢?”
我转身望着她,“契约工的娱乐系统连着公司内网。而我通过一系列后台操作,突破防火墙入侵了‘第六人’的秘密资料库。”
“你真的做到了?独自一人?”索托一脸敬畏。
“千真万确。”
“他们没抓到你然后把你生吞活剥真是个奇迹,”阿尔忒密丝说,“你怎么会蠢到拿生命去开玩笑?”
“为什么?为了找个办法破掉他们的护盾进入第三扇门,”我耸耸肩,“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
“z,”埃奇几乎止不住哈哈大笑,“你他妈真是个疯子。”他走过来和我击掌,“但我就喜欢哥儿们你这样的!”
阿尔忒密丝怒视着我,“噢,当你发现了这些关于我们的秘密档案时,就忍不住看了,是吗?”
“我必须得看,”我说,“看看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她向我摇了摇手指,“不,我不会。我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
“阿尔忒密丝,冷静!”埃奇插嘴道,“你知道,帕西很可能救了你一命。”
她似乎思索了一下,“好吧,当我没说过。”
她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给你们每人都发了份‘第六人’的资料,它有整整10zb大,你们应该都收到了。”他们查看完邮箱后,我继续说道:“在关于哈利迪的资料方面,‘第六人’收集了数不清的数据,可谓巨细靡遗。他们甚至收集了所有哈利迪认识的人的采访视频。看完这些至少得花几个月。”
我等着他们浏览完资料库子菜单。
“哇!”索托说,“太疯狂了。”他望向我,“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行事向来小心谨慎。”
“你就是个大笨蛋,”阿尔忒密丝连连摇头,“但埃奇说得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道:“z,我欠你一命。”
我张开嘴想说“不客气”,但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嗯,”索托说,“我也是,谢谢你。”
“别再说这个了,伙计们。”我终于开口道。
“嗯……”埃奇转变了话题,“别的坏消息呢?‘第六人’离通过第三扇门还差多远?”
听到这些,我嘿嘿地笑了起来,“听我说,他们还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它呢。”
阿尔忒密丝和索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埃奇则咧开嘴,高举双手跳起踢踏舞,好像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太棒了!”
“你在开玩笑?”索托问。
我摇摇头。
“你不是开玩笑?”阿尔忒密丝说,“怎么可能?索伦托有水晶钥匙,也知道门在哪里,他要做的只是打开门然后走进去,不是吗?”
“前两扇门是这样,”我回答,“但第三扇门不一样。”我打开一个视频窗口转向他们,“看看这个。这是档案里‘第六人’第一次尝试打开门的场景。”
索伦托在安诺拉城堡大门前的景象出现了,尘封数年的城堡大门像超市的自动门一样在隆隆声中缓缓滑开。“只要有水晶钥匙,就能通过城堡大门,”我解释道,“没有钥匙的人怎么也进不了城堡。”
我们看着索伦托走过大门,步入宽阔的金色前厅,他踏过地板上的彩砖,走向北墙的巨大水晶门。门的正中央有一个锁眼,在他头顶,是从右到左排列着的三个大字:信,望,爱。
索伦托迈步向前,拿出水晶钥匙,插入锁眼然后转动。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索伦托瞥向门上的三个字。“爱,望,信。”他大声念道,但大门依然坚如磐石。
索伦托拔出钥匙,又念了一遍那三个字,然后将钥匙插入锁孔。当然,他又失败了。
我注视着阿尔忒密丝、埃奇和索托的表情,他们的兴奋和好奇逐渐被解密时的专注所取代。“索伦托有个团队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说,“有些片段里你们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多大进展,看——”
在视频里,索伦托又尝试了一次,这回他换了转动的方向。
“他们用尽了一切想得到的办法,索伦托用拉丁文、勃艮第语还有其他语言念过这三个字。后来他开始背诵《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十三句。很明显,爱,望,信也是基督教的教义。‘第六人’过去几天的重点一直放在这上面。”
“胡闹,”埃奇说,“哈利迪是无神论者。”
“他们快绝望了,”我说,“索伦托就差对着大门跳脱衣舞了。”
“我倒想看到那样子。”埃奇嘿嘿笑着说。
“爱,望,信,”阿尔忒密丝慢慢念着这三个字,她转向我,“似乎在哪儿看到过?”
“嗯,”埃奇点点头,“听起来很耳熟。”
“我也想了一小会儿。”我说。
他们都期待地看着我。
“反着念,”我提醒道,“是反着哦。”
阿尔忒密丝眯起了眼睛。“信,望,爱。信,望,爱。”她重复了几次,然后兴奋起来,开始唱道:“信和望和爱……”
埃奇接了下去:“心和脑和身……”
“把三给你,它是个神奇的数字!”索托高歌。
“《摇滚校园》!”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对吧?”我说,“我就知道你们猜得到的,真是群机灵鬼。”
“《三是个神奇的数字》,鲍勃·多洛 ,1973。”阿尔忒密丝说。我对她笑了,“我觉得这是哈利迪在暗示我们到底要几把钥匙才能打开第三扇门。”
阿尔忒密丝也笑了,她唱道:“它是三。”
“不多,也不少。”索托接上。
“你不需要猜。”埃奇接着。
“三,是那个神奇的数字。”唱完这句,我们各自举起了自己的水晶钥匙,“我们有四把钥匙,只要其中三把到了门前,应该就能打开它了。”
“然后呢?”埃奇问,“我们一起进去么?”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进去又该怎么办?”阿尔忒密丝问。
“我不觉得哈利迪会这么设置。”我回答。
“谁知道那个老疯子究竟怎么想的?”阿尔忒密丝说,“他都耍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了。”
“也许是要让我们彼此协作。”我说道。
“要么他只是想让这最终章来得更激烈点,”埃奇说道,“想想吧,如果三个人在同一刻进入第三扇门,那接下来他们就只有玩命前进才能赢过同伴。”
“又疯又邪的老混帐。”阿尔忒密丝咒骂道。
“嗯,”埃奇点头,“评价得恰到好处。”
“这么说吧,”索托加了一句,“如果哈利迪没设定成三把钥匙才能开门,‘第六人’八成就已经赢得比赛了。”
“但是他们有一堆水晶钥匙,”埃奇说,“只要发现了是怎么回事,现在就能把门打开。”
“这能怪谁?”阿尔忒密丝评论道,“不熟悉《摇滚校园》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这些白痴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作弊,”我说,“记得吧?”
“噢,没错,我真健忘。”她对我粲然一笑,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下。
“现在还没发现不代表永远都不会发现。”索托说。
我点点头,“索托是对的,他们迟早会想到《摇滚校园》,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嗯,那我们还等啥?”索托兴奋地说,“我们知道了门的位置,也知道了怎么才能打开它!走起吧!胜利属于真正的猎手!”
“别激动,索托。”埃奇说,“帕西法尔还没有告诉我们怎么才能突破护盾,击败‘第六人’的守军呢。”他转向了我,“你有所准备,对吧?”
“当然了,我正要说这个呢。”我右手一扫,虚空中浮现出了安诺拉城堡的透视图,巨大的蓝色透明护盾呈球形环绕着城堡,从地底到天空,没有一丝纰漏。“明天正午,护盾会自己消失,离现在大概还有三十六个小时,那时我们就直冲进去。”
“护盾会自己消失?”阿尔忒密丝回味着我的话,“战争已经开始了两周,护盾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居然能让它自动消失?”
“已经安排妥当了,”我说,“相信本大爷。”
“我相信你,”埃奇说,“不过即使搞定了护盾,想要进入城堡,我们也还得干掉绿洲世界里最庞大的军队。”他指着图上的“第六人”军队,“这些混账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坦克和战舰?”
“很明显,我们需要一点点帮助。”我说。
“很多个‘一点点’帮助。”阿尔忒密丝纠正道。
“谁能帮我们?这看起来太不现实了。”埃奇问。
“所有人,”我说,“每一个猎手,每一个玩家。”我打开另一个窗口,那是我刚刚写好的简信,“我准备今晚把它发出去,发给每一位《绿洲》用户。”
猎手朋友:
时日黑暗,多年来处心积虑的“第六人”终于靠着钱和作弊来到了第三扇门前。
如你所知,ioi在安诺拉城堡设下障碍,阻断了别人的路。我们也已经知道了“第六人”正在利用非法手段获知猎手身份,然后谋杀他们。
再不行动,“第六人”就将获得胜利,绿洲亦会永无宁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进攻就在明天正午。
加入我们吧!
真诚的埃奇、阿尔忒密丝、帕西法尔和索托
“处心积虑,”阿尔忒密丝看完后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词?”
“我只是想让它看起来更正式点,”我说,“更官方点。”
“哇噢,”埃奇说,“真厉害。”
“谢了,埃奇。”
“就这样?这就是你的计划?”阿尔忒密丝问,“向整个绿洲求援?”
“差不多,计划就是这样。”
“你真觉得人们会现身加入战斗?”她说,“就为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正义’二字?”
“嗯,我觉得会。”
埃奇点点头,“他是对的,没人希望‘第六人’赢。没人想让绿洲落入ioi手里。他们会加入这场战斗。猎手更不愿错过这样一场史诗级大战。”
“但是?人们不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吗?”索托问。
“当然,”我答道,“但是他们基本已经放弃取胜的希望了,每个人都知道比赛即将结束。但你不觉得,人们更愿意我们而不是‘第六人’赢吗?”
阿尔忒密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是,这封邮件可能奏效。”
“太厉害了,”埃奇拍拍我的肩,“你是个鬼才!邮件一发出去,媒体就会直接疯掉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势成燎原之火。明天的这个时候,《绿洲》里每个人都会飞向克托尼亚。”
“最好是这样。”我说。
“好啦,他们会出现的,”阿尔忒密丝说,“但是有多少人会真的参战呢?一旦看到对面的大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恐怕只会搬出板凳啃着瓜子看我们挨揍。”
“这确实有可能,”我说,“但是猎手公会肯定会出手。反正对他们来说,自己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来场最后的狂欢。再说了,我们不需要打败整支‘第六人’军团。只要杀出一条进入城堡的路即可。”
“但必须要保证至少有三个人活着到那里,”埃奇说,“多损失一人,我们就完蛋了。”
“对,”我说,“生存是第一要务。”
阿尔忒密丝和埃奇都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索托只是摇摇头。
“就算打开了门,我们也得对付门后的内容。一定比前两扇更困难。”
“以后再想这个吧,”我说,“我们连门都还没亲眼看过呢。”
“好吧,”索托耸耸肩,“那就这么着了。”
“我也要加入。”埃奇说。
“那么,你们俩真决定要这么干了?”阿尔忒密丝问道。
“这位妹子,您有更好的主意吗?”埃奇反问。
“没,没有。”她耸耸肩。
“好,”埃奇说,“那就这么定了。”
我关掉邮件窗口,“这封邮件会先发到你们每个人的邮箱里,今晚,大家一起把它发出去,不单是发给联系人名单上的每个人,也要放到博客里,个人电视频道也别落下。我们有三十六个小时舆论造势,应该能让每个人都赶到克托尼亚来了。”
“‘第六人’也会听到这个消息,他们会做好防守准备的,”阿尔忒密丝说,“我们胜算渺茫。”
“他们搞不好会把这当笑话看,”我说,“他们还认为自己的护盾坚不可摧呢。”
“没错,”阿尔忒密丝说,“所以我希望你真有办法摧毁那护盾。”
“别担心。”
“担心?”阿尔忒密丝厉声道,“也许你忘了,我现在还无家可归呢!我现在正在机场的一个收费公共登录站里,但我没那么多现金撑到明天。我不能在这里战斗,更不可能通过第三扇门,我哪儿都去不了。”
索托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待在现在的地方了,我在大阪的漫画咖啡厅里,这里没多少私人空间,更不安全。”
阿尔忒密丝看着我,“你有什么建议?”
“我不想这么说,但我现在也流落在街头的某个网吧呢,记得吗?我都已经躲了整整一年了。”
“我倒是有辆房车,”埃奇说,“可以给你们避避风头,不过我不觉得自己能在三十六小时内到哥伦布、温哥华和日本去兜个遍。”
“我想我能帮到你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们转过身看见一个高高的灰发男人出现在我们身后,是强大的奥格,奥格登·莫罗的角色。他不是逐渐实体化,而是直接现形的,就好像他一直待在这儿,刚刚决定解除隐身一样。
“你们有人去过俄勒冈吗?”他问,“这个季节那里的风景美着呢。”
鲍勃·多洛(1923–),美国爵士歌手,作曲家,擅钢琴。
0033
我们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奥格登·莫罗。
“你怎么进来的?”埃奇终于开口道,“这是私人聊天室啊。”
“嗯,我知道,”莫罗似乎有点尴尬,“我想这有点突然,不过,希望你们能接受我真诚的道歉。我带着好意而来,真的。”
“尊敬的先生,”阿尔忒密丝说,“您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您是怎么不经邀请便进入聊天室的?而且还是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原谅我吧,”他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担心这种力量,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有很多独一无二的能力,不经邀请就自由地进入私人聊天室不过是其中之一。”莫罗走向埃奇的书架,翻看起一本绝版的rpg游戏杂志来,“在初版《绿洲》里,我和詹姆建立角色时,就赋予了自己掌控整个虚拟世界的力量,除了无敌和不朽外,我们还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现在安诺拉不在了,我的角色成为了仅有的掌控者,或者说gm。”他转向我们四个,“没有别人能像我一样进来,‘第六人’也甭想,我向你们保证,《绿洲》的私人聊天室保护可是很严密的,”他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的确闯了进来。”
“是他撞翻了那叠漫画,”我对埃奇说,“就在我们的第一次会议后,还记得吗?我说过那不是系统错误。”
奥格点头耸了耸肩,“是的,我粗枝大叶惯了。”
又一阵沉默,我最终鼓起勇气直接对莫罗说道:“莫罗先生——”
“请叫我奥格。”莫罗举起了一只手。
“好吧,”我紧张地干笑了起来,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碰上奥格登·莫罗,“奥格,介意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偷听吗?”
“因为我想帮你们一把,”他回答,“而你们似乎恰好需要我的帮助。”我们四人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奥格似乎发现了我们的疑虑。“请不要误解,”他继续道,“我不是来告诉你们怎么通过第三扇门的。这会毁了所有的乐趣,不是吗?”他放下书朝我们走来,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就在詹姆死前,我向他保证过,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保证这场比赛不变味。而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莫——奥格,在自传里,你说你和詹姆斯·哈利迪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莫罗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神情。“噢,孩子,”他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大声笑了出来,“其实,这个说法也没错,最后十年里我们确实没怎么讲过话,他死前的八周才重新开始联系的。”他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经病入膏肓。我们是在他的聊天室里见面的。他跟我讲了他的病和他的计划——我说的就是这场比赛。他担心那扇门里还有几个bug没修复,同时也害怕有人会利用这场比赛破坏他的珍宝——《绿洲》。”
“你是说像‘第六人’那样的家伙?”索托问。
“没错,”奥格说,“像‘第六人’那样的家伙。所以詹姆让我监管这场比赛,并在必要的时候介入。”他摸了摸胡子,“说实话,我对此并不特别感冒,但怎么说呢?这是我最要好朋友的遗愿嘛,所以只能接受。过去的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第六人’做了那么多卑鄙的勾当,你们还是幸存了下来,真是值得赞许。不过看看如今的处境,我觉得,奥格行动的时候终于到了。”
我、阿尔忒密丝、索托和埃奇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想从彼此的眼中确认自己没在做梦。
“来我在俄勒冈的家吧,”奥格说,“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全地制订计划、并且自由执行,‘第六人’的特工不会找过来踢门而入。我还可以给你们每个人都提供一套真实体感设备,网速最快的绿洲连接和其他任何你们用得着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谢谢您,先生!”我忍住了跪下谢恩的冲动。
“我至少还能帮到你们点儿。”
“您真是宅心仁厚,莫罗先生,”索托说,“可惜我住在日本。”
“不用担心,索托,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架私人飞机,它正在大阪机场候机呢。只要你把自己所处的位置告诉我,我就可以给你安排辆小车专程接送。”
索托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向奥格深深鞠了一个躬,“谢谢,莫罗桑。”
“别记在心上,孩子。”他转向阿尔忒密丝,“姑娘,你现在在温哥华机场,是吗?我给你安排了飞机。一个司机现在就在行李认领区等着你,他举着‘本纳塔’的牌子,会带你到专门准备的飞机上。”
那一刹那我以为阿尔忒密丝也会鞠躬,但她却冲向奥格给了他一个熊抱。“谢谢,奥格。”她说,“谢谢,谢谢,谢谢!”
“别客气,亲爱的。”莫罗尴尬地笑了起来,等到阿尔忒密丝终于放手后,他转向埃奇,“埃奇,我知道你有一辆车,而且现在正在匹兹堡附近,对吧?”埃奇点点头,“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开车去和你的好基友帕西法尔会会,我会在哥伦布机场给你们两个安排同一架飞机。你们两个小伙子怎么想?”
“不介意,简直棒极了,”埃奇瞄了我一眼,“谢谢,奥格。”
“嘿,谢谢,”我重复道,“您救了我们的命。”
“我也希望如此,”他朝我笑笑,然后转而对着所有人,“一路平安,各位路上悠着点,我在这等你们。”然后他就消失了,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
“好吧,真糟。”我看向埃奇,“阿尔忒密丝和索托都有私人飞机,而我却得和你这个傻子同坐一辆破房车。”
“破个鸡巴,”埃奇大笑,“欢迎乘车,白痴。”
“似乎很有趣,”我瞄了阿尔忒密丝一眼,“我们四个终于要见面了。”
“我备感荣幸,”索托说道,“很是期待。”
“嗯,”阿尔忒密丝盯着我,“我也等不及啦。”
索托和阿尔忒密丝退出聊天室后,我告知了埃奇自己在哪儿,“是间特级单间,到了以后联系,我马上出来见你。”
“嗯,嗯……但我得提醒你,我和游戏里完全不一样。”
“嘿,又有谁是一样的?我没有这么高,也没这么壮,鼻子还有点大——”
“我只是提醒你,遇到我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
“好吧,那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你长得怎么样?”
“我已经上路了,”他干脆无视了我的问题,“几小时后见。”
“好的,一路顺风,伙计。”
不管怎样强装淡定,我还是比之前想象中的要紧张许多。见埃奇尚且如此,我简直不知道在俄勒冈见到阿尔忒密丝会是怎样的感受。光是动动这念头,我就兴奋恐惧地浑身战栗。她现实中是怎样的?和我想的差别大吗?我和她之间还有机会吗?
我努力地幻想着那即将到来的大战,好让她暂时离开我的脑海。
退出地下室后,我向全球每个《绿洲》用户都发送了那份名为“执子武器”的邮件,当然,其中不少会被防火墙拦下,所以我还把它贴上了每家猎手网站,在私人电视频道上,我也播放起了简短的声明视频。
留言如风暴。不到一小时,攻打安诺拉城堡的计划就成了所有媒体的新闻热点,类似“猎手向‘第六人’全面宣战”“顶级猎手指控ioi绑架和谋杀”“哈利迪比赛即将告终?”这样的标题纷纷冒出,犹如雨后春笋。
至少一家新闻网站已经播放起了我发给他们的戴托被杀视频,同则新闻中还附上了索伦托备忘录,而ioi始终拒绝对此做出任何评论。索伦托想必知道我用某种方法进入了“第六人”资料库。真希望自己能看见他最终发现这办法时的表情——我整整有一周时间距离他不足百米。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武装着自己的角色,同时心里忐忑不安。疲劳感的袭来几乎是种解脱,由于眼皮像灌了铅那么沉重,我终于决定在埃奇到来之前睡个小觉。我屏蔽了游戏的大多数杂音,半躺在触觉椅上陷入无梦的沉眠,手上还握着之前买来的枪。
我是被埃奇吵醒的,他已经到了外边。我从套装中爬出,收好东西,然后把钥匙还给前台。夜色已经降临哥伦布的大街,空气就像冰水般寒冷又无孔不入。
埃奇的小房车就停在几码外的街边。那是台咖啡色的日行者,大约二十尺长,看起来至少用了二十年。大部分烤漆都被太阳能电池板覆盖住了,余下的部分则能看到斑斑锈迹。窗户是墨黑色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深吸一口气,向房车走去。它右侧放出了条小梯搭在人行道上,我沿着它爬进车门,发现自己正站在房车的厨房里,除了地毯上的微光之外,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我转身缓缓走出厨房,穿过一道门帘。
一个胖胖的非洲裔女孩正坐在驾驶座上紧握方向盘看着前方。她跟我差不多年纪,假小子般的头发,巧克力色的皮肤,t恤上则印着小蜜蜂,穿着一条黑色水洗牛仔裤和马靴。车里很温暖舒适,但她似乎正在颤抖。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终于,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这是我和埃奇在绿洲里看邪典电影开恶俗玩笑的时候,在他脸上见过千万次的笑容。而且,我熟悉的不仅是笑容本身,还有她轮廓分明的眼和脸。真的,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埃奇。
我心潮涌动,震惊过后是被欺骗的感觉。他——她——怎么能瞒了我这么久?想到那些自己说出口的青春期私事,我感到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我什么也没说,而她低下头盯着靴子。窘迫之中,我把屁股挪到了客座上。她不时偷瞄我一眼,然后紧张地移开视线。
她仍在发抖。
愤怒和受骗的感觉突然烟消云散。
我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莫名其妙的大笑,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松下僵硬的肩膀,也纵声大笑起来。听起来似乎还带着些哭腔。
“嘿,埃奇,”笑声停下后我问道,“感觉如何?”
“好得很,z,”她说,“到处都是阳光和彩虹。”这声音也很熟悉,只是没网上那么低沉,她一定用了语音调整软件。
“啊,”我说,“总之,我们见面了。”
“嗯,”埃奇重复,“我们见面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我决定听从内心的直觉,走过去拥抱了她。“见到你真好,老伙计,”我说,“谢谢你过来接我。”
她也抱了抱我,“彼此彼此。”
我放开手退后一步。“上帝啊,埃奇,”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一直有所隐瞒,可我从没想过——”
“什么?”她本能地自卫道,“你从没想过什么?”
“天下闻名的埃奇,最恐怖狂野的竞技场战神,在现实世界中是个——”
“黑肥婆?”
“我想说的是‘年轻的非洲裔女孩’。”
她的表情黯淡了下来,“这事出有因。”
“我相信这原因一定很重大,就算你不愿意说,我也能理解。”
“真的?”
“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实话说,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谢谢,不过我想自己可以解释一番。”
“好吧,这个等上了飞机再说,我们要飞很久,而且离开这座城市后,我才会有安全感。”
“那我们就上路啦,伙计。”说着,她就点着了引擎。
按照奥格的指引,房车开进了哥伦布机场旁的某个私人停机坪,接着,车子又被安排进了一个车库。看得出,埃奇在车里住了好久,要离开它多少有些不舍。
奥格准备的小型豪华飞机让人惊叹不已。我见过划过天际的飞机,但却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近过它们。这个年代,飞机已成了富人们的专利,而奥格一下就给我们准备了三架专机,真心是富可敌国。
飞机是全自动的,除了我们两个外,上面再无他人。a.i.用平静的声音欢迎我们登机,然后通知我们系好安全带准备起飞,几分钟之后,我们就腾空而起。
我们都是第一次坐飞机,所以头一个小时里,我和埃奇都直勾勾地瞪着窗外,沉醉在广袤的大地和变幻的云彩之中。当新鲜感逐渐消退时,埃奇转而面向我,看来已经准备好要说话了。
“好啦,埃奇,”我说,“讲讲你的故事。”
她微微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故事。“这都是我妈的主意。”她说。
她的真名是海伦·哈里斯,只比我大几个月,出生于亚特兰大,由母亲独自带大。尚在襁褓之中时,她爸爸便死在了阿富汗。而她的妈妈玛丽不得不为一家网络资料储存公司做远程工作,以此糊口度日。在玛丽看来,绿洲是女性和有色人种的天堂,从一开始,玛丽就用男性白人的外形设定了自己的角色,这有助于避免歧视,能让她在网上更方便地进行交易。
埃奇第一次登录《绿洲》时,听从妈妈的建议,创建了一个男性白人的角色。“h”是她妈妈给她起的小名,而她也决定以此来充当她的网名 。几年过后,在网上受教育时,她妈妈也给她报了假名和假性别、假人种,至于学校要求的照片,她提交的也不过是一张合成图。
埃奇告诉我,她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和妈妈见面或对话了。那天埃奇决定出柜,告诉妈妈她是个同性恋,她还跟她妈讲,她和网上认识的一个女孩约会了整整一年。
埃奇解释完这些后,观察起了我的反应。说实话,我并不怎么惊讶。过去几年里,埃奇和我讨论过好几次我们各自喜欢的女孩类型。知道埃奇没有胡诌后,我松了口气,至少在这方面她挺诚实。
“你妈什么反应?”我问。
“呃,触底了,”埃奇说,“她把我赶出家门,说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无家可归了一阵子,在大街上流浪过,也住过避难所。不过我在绿洲的竞技场挣来足够的钱买了这辆房车,从那以后我就住在里头了。基本上,除非需要充电,不然我永远在路上。”
我们继续聊着,发现对彼此的了解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我和埃奇称兄道弟了好几年,期间大部分时候都亲密无间。我理解她,也珍重这份友谊。这些都是不会随着她的性别、肤色和性取向而改变的。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我和埃奇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地下室里,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各种粗口骂对方,我本来还担心这份友谊在现实之中很难维持呢,结果忐忑之情在飞机降落到奥格的私人跑道前就烟消云散了。
我们横跨了整个美利坚,到西海岸的时候,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所以着陆时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昏暗之中,但就算这样,我和埃奇走出飞机时还是快被惊掉了下巴。即便月光微弱,景色还是美得令人窒息,跑道上两排闪烁的导航灯伸向远方,沿着那方向看过去,便是高耸的朦胧山脉。陡峭的鹅卵石台阶转向山脚的平台,还有几处隐约可见的瀑布正从山上落下,传来依稀的哗哗声。
“就像瑞文戴尔 。”埃奇抢了我的台词。
我点点头。“简直是《魔戒》里瑞文戴尔的翻版。”我敬畏地抬头望去,“记得吧?奥格的妻子是托尔金的大书迷,他为她建了这个地方。”
此时飞机上传来一声低响,它收回了伸缩梯,然后启动引擎,转向,起飞。我们就这样站着目送它融入澄澈的星空之中,然后开始沿着山间小道攀登,步向莫罗的别墅。
奥格登·莫罗正穿着大睡袍和拖鞋在门口恭候我们。“欢迎,朋友们!”他张开双手,“欢迎来到我家!”
“谢谢您,先生,”埃奇说,“感谢您的邀请。”
“啊,你一定是埃奇,”莫罗伸出手,就算对埃奇的性别有点惊讶,他也很好地克制了自己没表现出来,“我认得这声音。”他朝她眨眨眼,然后拥抱了一下。接着他转过来拥抱了我,“你一定是韦德——呃——帕西法尔!欢迎!欢迎!见到你们两个真是我的荣幸!”
“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还差不多,”我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了。”
“我倒是觉得你们已经谢够了,所以别再提这事了!”他转身带着我们穿过一片宽敞的绿地,“你们是我这几年来接待的唯一一批客人。确切地说,凯拉死后,我就一个人待着。厨子、园丁住在后院,不过他们算不上客人。”
我和埃奇都不知该怎么作答,所以只能点头傻笑。最后,我鼓起勇气开口道:“其他人到了吗?索托和阿尔忒密丝呢?”
讲到阿尔忒密丝时,莫罗嘿嘿直乐,几秒钟后,我意识到埃奇也在笑我。
“笑啥啊,”我说,“笑什么笑?”
“嗯,阿尔忒密丝到得最早,她几小时前就抵达了。索托则比你们早来了半小时。”
“我们现在是去见他们吗?”我知道自己掩饰得很糟糕。
奥格摇摇头,“阿尔忒密丝觉得现在见你们两个会令她分心。她决定把此事放到一切结束后,而索托似乎也同意她的想法,”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是最好的选择,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干呢。”
我点点头,虽然失望,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现在在哪儿?”埃奇问。
奥格挥舞着拳头。“他们已经登录了《绿洲》,正准备进攻‘第六人’呢!”他的声音在别墅外回荡,“跟我来,时间不多了!”
奥格的激情让我肚子紧张地抽搐几下,清醒了不少。跟着救命恩人经过洒满月光的庭院、接近正厅时,我们穿过了一个满是鲜花的园圃,这个园圃的位置有点奇怪,我猜不出它的用途,直到看到中央的一块大墓碑,我才意识到这是凯拉·莫罗的坟墓。但即使月光明亮,我也看不清墓碑上的铭文。
奥格带着我们从前门进入别墅,里面没有灯光。莫罗也没有开灯,而是拿起了墙上的一把手电筒来照路,光线扫到的地方都是一晃而过,但该地的宏大还是让我震惊:巨大的挂毯和一大堆科幻奇幻艺术品布满墙面,走廊上还摆放着石像鬼雕塑。
跟上奥格,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嘿,现在也许不是时候,但我是你的大粉丝。我是玩着互动教育游戏长大的。它们教会了我如何阅读、如何写字、如何算数、如何解谜……”我激动地复述着那些让人难忘的互动游戏名字。
埃奇大概觉得我很唠叨,因为她正在偷偷地笑,但奥格没有打断我的意思。“很棒,”他看起来很开心,“我和我妻子很为这些游戏骄傲,你讲到它们勾起了我美好的回忆。”
转过弯,一个巨大的游戏收藏室大门展现在我们面前,我和埃奇都呆若木鸡。这一定是詹姆斯·哈利迪的游戏藏品——他留给莫罗的遗产。奥格回头看到我们一动不动,马上跑回来叫我们。
“我保证以后有的是机会来这儿玩,不过你们得先办完正事。”奥格气喘吁吁,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他确实已经在尽快赶路了。他带着我们走下螺旋形的楼梯,进入电梯,下到地下室。这里的装饰看起来要现代很多,我们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了一圈环形排列的门前,每扇门上都标着编号。
“到了!”莫罗用电筒指向这些房门,“它们都是绿洲体感套装房,里头的设备是最最顶尖的oir-9400。”
“9400?不是吧?”埃奇低叹道,“太厉害了!”
“其他人在哪儿?”我紧张地四处张望。
“阿尔忒密丝和索托在二号和三号房,”他说,“一号房是我的,别的你们任选。”
我望着面前的门,猜想阿尔忒密丝会在哪儿。
奥格指向地下室的尽头,“更衣室里任何尺寸的体感服都有,把自己武装起来吧。”
几分钟后我们从更衣室走出时,这老头看到我们都穿上了合身的触觉服装和手套,笑得合不拢嘴。
“好极了!”奥格说,“快去登录,时间不等人!”
埃奇转向我,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启齿,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我们十指相握。
“好运,埃奇。”我说。
“好运,帕西。”她转向奥格,“我想再道次谢,奥格。”在后者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她就踮起脚亲了他的面颊一口,消失在了四号门后。
奥格朝着她的方向笑笑,然后转向我,“全世界都指望着你们四个了,可别让他们失望啊。”
“我们尽力而为。”
“我知道你们会的。”
我朝着自己的体感装备包间走出一步,然后转过身来。“奥格,我能问个问题吗?”我说。
他扬起眉毛。“如果你想问第三扇门里是什么,我不知道,”他说,“即使我知道,也不能回答。你应该明白这点。”
我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中断了你和哈利迪之间的友谊。我做了大量研究都没有找到答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莫罗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他在采访中被无数次问过这问题,但从未予以理睬。我不知道他现在为何陷入了迟疑之中,也许他这几年来一直希望找个人倾诉一下。
“是因为凯拉,我妻子,”他顿了顿,清清喉咙继续说道,“和我一样,哈利迪从高中起就爱上了凯拉,但是他一直没有鼓起勇气示爱,所以凯拉从来都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哈利迪的这份心思。直到他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前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真相才终于大白。你知道,詹姆从来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或是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他讲下去。
“我和凯拉订婚以后,詹姆也还幻想过从我这里把她夺走,但我们的结婚让他彻底打消了这念头。他告诉我自己因嫉妒而不再和我说话。凯拉,我的凯拉,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莫罗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可以理解詹姆的感觉,凯拉很特别,你没法不喜欢上她。”他对我笑了笑,“你也明白遇到这种人是什么感觉,对不?”
“嗯,”我意识到他没有再继续讲述,“谢谢,莫罗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太客气了。”他走向自己的房间,门滑开的瞬间,我看到他的套装上加了堆奇怪的部件,绿洲主机也改装成了科莫多64珍藏版的样子。此时,莫罗回望了我一眼,说道:“祝好运眷顾,帕西法尔,你很快就会需要它了。”
“那么你呢?”我问,“在战斗开始后打算做什么?”
“毫无疑问,当然是兴致勃勃地观战啦!”他回答,“这可是游戏史上最大的史诗级战役!”他朝我露出一抹微笑,接着走进了一号房里,只留我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中。
我花几分钟想了想莫罗跟我说过的话,然后走进自己的体感装备房。
这是个球状的房间,银光锃亮的触觉椅挂在从天花板伸下来的活动支架上,没有额外的跑步机传动带,因为房间地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跑步机。登录以后,你可以朝任何方向行走跑动,根本不用担心会撞到墙上。
爬上椅子,它随着我的体型进行了自动调节,椅背上还伸出两只机械臂,将一张视觉面罩覆到了我脸上。戴上手套,我念出密码。
系统登录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埃奇的英文写法是aech,读音近似“h”。
在托尔金的史诗奇幻小说《魔戒》中,这个山谷位于迷雾山脉,是中土最大的精灵据点。
0034
帕西法尔整装待发。
我的角色全副武装,物品栏里塞满了魔法装备和武器弹药。
一切就绪,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要塞的机库前,我按下墙上的按钮打开舱门走向库房尽头。今天,我不会驾驶x翼战机或者冯内古特,它们都是好船,要么巨舰重炮要么机动过人,但它们对于克托尼亚上即将要爆发的大战而言,却不太够用。好在,我还有种新的载具。
我把机器人烈帕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出口处。在被ioi抓走前不久,我花点时间做了研究,找到了激活它的办法。这个机器人本质上是个极其强大的魔法物品。而我没多久就猜出了它的启动口令,就和在日本那部蜘蛛侠特摄片里一样,你只要大喊它的名字就能召唤它飞到自己身旁。我走开了几步,然后大喊:“烈帕顿!”
金属撕裂般的声音震耳欲聋,一眨眼间,小小的玩偶就变成了一台百米高的巨型机甲。它的头顶几乎擦到了顶端的密封舱门。
我望向高耸的机器人,哈利迪设计的细节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蜘蛛侠动画里巨型机甲身上的每个细节都得到了完美的复刻,包括那硕大的闪光长剑和蜘蛛盾牌。在烈帕顿左脚上有道小门,接近时,它自动打开露出了内部的小电梯,电梯带着我穿过烈帕顿的腿和腰腹,抵达了重甲覆盖的胸口驾驶舱。我坐上驾驶舱的椅子,从墙面取下银色的控制手镯戴到手腕上——它能让我用声控远程操作烈帕顿。
面前的驾驶台上有几排按钮,标注都是日文。我按下主引擎键,机体顿时轰鸣起来,随后我拉开风门,启用两腿上的火箭助推器。烈帕顿缓缓上升,沿着升降井离开猎鹰,进入繁星闪耀的太空。
哈利迪在驾驶台上放了盒八轨道磁带 ,座椅的右后方这东西更是堆了一大沓。我拿起其中一张,插进播放器里。ac/dc的《下流坯子》 马上通过烈帕顿内外的扬声器响了起来,声浪狂暴,连椅子都止不住地震动。
离开要塞后,我朝手镯大喊一声:“变型!”(可能是为了向当年的特摄片致敬,声控似乎只有在大喊时才奏效)。烈帕顿的腿、手、还有头都折起来,变成了名叫“奇迹者号”的飞船。接着,我离开猎鹰的轨道,飞向最近的星门。
迁跃到十号分区的星门后,雷达界面爆发出了阵阵光斑,简直像是圣诞树上遍布枝头的彩灯,每个光斑都代表了一条飞船。它们成千上万,群星亦不能与之争辉。小到穿梭机,大至卫星般的货舰都聚集在我身旁,这样的场面,我甚至连想象都不曾想象过。与此同时,新飞船抵达的光芒还在不断地从星门中涌出。整个空间已被飞船塞满,它们逐渐挤到一起,如同伸向克托尼亚的长索。看起来绿洲里所有人都冲向了那颗棕蓝色的星球。我多少有点儿兴奋,尽管阿尔忒密丝的警告言犹在耳——来这儿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愿亲自动手与“第六人”交火。
阿尔忒密丝就在不远处,战役结束后我就将看到她的真容。这个想法本应让我六神无主,但这次我却像修得了什么禅机一样冷静异常:无论在克托尼亚上会发生什么,今天,在这里,能和她重聚,就已经让我一切的努力获得了足够的回报。
我让奇迹者号变回人形,加入飞船的队列之中,作为独一无二的超级机器人,烈帕顿在队伍里很引人注目,一群群小船很快调转方向,在我身旁上下翻飞,好奇地观察着烈帕顿。我不得不关掉本地聊天,因为搭讪问话的人实在太多了。
观察窗前的克托尼亚渐渐变大,周围的船也越来越密,降下克托尼亚的大气层就像是穿过庞杂无比的金属蝗虫群,而到达安诺拉城堡时,附近的景色更是让我目瞪口呆:数不清的飞船和玩家占据了整个地面和天空,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一定是异世界的伍德斯托克 。人们摩肩接踵,还有不少人凭借魔法或者科技设备在空中飘荡,不时躲闪着新加入派对的航天器。而这疯狂舞台的中央自然是安诺拉城堡,“第六人”的护盾正闪烁着红玛瑙般的光。每隔几秒就会有一些人或者飞船不经意间撞向护盾,他们在闪光中被瞬间蒸发,犹如撞上了烛火的飞蛾。
绕行到更近的位置后,我才发现城堡大门外有片比较空的区域。就在护盾外一点点的地方,三台巨型机甲站在那里,人们满怀敬意地保持着和埃奇、阿尔忒密丝以及索托之间的距离。
通过第二扇门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埃奇、阿尔忒密丝和索托选择的机甲,我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阿尔忒密丝驾驶的女性机甲。那黑黄的外壳,回旋镖形状的头盔,对称的红色胸甲,简直是女版的魔神z 。接着,我马上意识到,它就是女版的魔神z,米涅瓦x。
埃奇则选了rx-78-2高达,高达系列的元祖机型,传奇驾驶员阿姆罗·雷驾着它在一年战争期间立下了赫赫战功。(尽管我知道埃奇实际上是女生,可因为游戏中她的角色为男性,所以我决定还是继续使用“他”。)
索托比他们两个高出一头,他选择了勇者莱汀。这巨大的红蓝机甲是动画《勇者莱汀》系列里的主角,它一手持着金色的弓,一手举着巨大的钉盾。
烈帕顿掠过护盾顶部,伴着巨大的轰鸣声从战舰和玩家群中呼啸而过,盘旋在那三台机甲前面点的上空。我调整好烈帕顿的姿势,然后引擎熄火,让它直直地砸到了地上。骇人的钢铁撞击声后烟尘弥漫,而烈帕顿从单膝跪地前屈的姿势中慢慢恢复了笔直的站姿。欢呼声似山呼海啸,从扩音器中传来,不断重复着我的名字:帕——西——法尔!帕——西——法尔!
欢呼声渐稀后,我转向同伴。
“漂亮的着陆,精彩的表演,”阿尔忒密丝密道,“你是故意来晚,以便来场表演的吗?”
“我发誓,这事真不怪我,”我试着解释,“星门那儿塞住了。”
埃奇点了点机甲的脑袋,“这星球上的每个传送点都塞爆了,”他用高达的手掌指向周围的人群,“简直像在做梦,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载具挤在一个地方。”
“我也没见过。”阿尔忒密丝说,“gss的服务器居然还能挺住没有延迟,真是不可思议。”
我久久地望着周围的人海,然后把视线转回到了城堡。数以千计的飞船和玩家正在攻击着护盾,时不时有火球、激光、导弹划过天际,但它们都无法对护盾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在护盾之中,上千名全副武装的“第六人”安静地列成方阵,将城堡围成一个圈。他们头顶还有成排的浮空坦克和战舰。换作别的任何时候,“第六人”的大军都是让人胆寒的不可战胜之敌,但如今与外面无尽的人群相比,他们却处于劣势。
“喂,帕西法尔,”索托巨大的机甲转向我,“表演开始了,老伙计,如果这个护盾不自动爆炸的话,那我们可就糗大了。”
“汉会解决掉它的,”埃奇引用《星球大战》的台词,“我们得多给他点时间!”
我笑着用机甲的右手拍了拍左腕,显示出时间,“埃奇说得没错,距离正午还有六分……”
我的话被人群的叫喊声打断。在我们的正前方,安诺拉城堡大门缓缓打开,有一个人从里面缓缓走出。
索伦托。
对着人群的怒骂微微一笑,索伦托向城堡前面的“第六人”军队挥了挥手,让他们避出条道来。索伦托走到他们中间,正对我们,双方之间只隔着几十码。接着,又有十数个“第六人”从城堡中走出站到了索伦托两旁,所有人之间都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我有不祥的预感。”阿尔忒密丝喃喃道。
“嘿,”埃奇轻声说,“我也是。”
索伦托扫视周围,然后对着我们微笑。他的声音通过战舰和浮空坦克上的扬声器传出护盾,响彻整个地区。此时有不少的记者和摄像机在场,他很清楚自己的演讲会被全球直播。
“欢迎来到安诺拉城堡,”索伦托说,“我早已在期待你们的大驾光临。”他做了个横扫的手势,“我不得不说,能来这么多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一切都很明了,无论你们多么努力,也没人能穿过这道护盾。”
他的话语只换得了人群威胁似的咆哮,我等了一会儿,举起机甲的两只机械手,示意人群安静,接着打开公众频道,“你错了,索伦托,”我说,“我们会进来的,我们所有人。”
一阵叫喊在聚集的猎手中响起。索伦托没等这声音停下来。“欢迎尝试。”他保持着笑容,从物品栏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面前的地上。用镜头拉大的那刻,我感觉身上的肌肉僵硬了起来。那台玩具机甲是双肩架着加农炮的机械恐龙。它出现在世纪之交的一部日本怪物电影里,我看过那片子好几遍。
机械哥斯拉 。
“机龙!”索伦托大声命令。他的机甲马上伸展开来,高度直逼安诺拉城堡,比我们四个的“超级”机器人至少要高上一倍。这机器蜥蜴的铁脑袋几乎擦到了护盾顶端。
寂静弥漫开来,成千上万的猎手面露恐惧,他们知道这台金属巨兽,他们知道它几乎不可摧毁。
索伦托打开机龙足部的舱门走入其中,不一会儿,这只巨兽的眼睛就由暗色转为亮黄,它向后扬头,发出巨吼。
与此同时,他身边那些“第六人”也激活了自己的机甲,其中有五台巨大的机械狮,能合体成百兽王,另外五台则出自超时空要塞和eva。
“该死。”我听见阿尔忒密丝和埃奇同时低语。
“来吧!”索伦托大喊,他的叫声在大地上回响。
很多前排的猎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还有些甚至掉头开溜,但是我身边还有埃奇、索托,还有阿尔忒密丝。
屏幕时间显示,距离正午还剩不到一分钟。我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钮,烈帕顿抽剑在手。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却能在头脑中将之完整模拟出来:
安诺拉城堡外有个大型军械库,里面满是武器弹药,载具装备还有补给机器人,在激活奥斯瓦德之球前,“第六人”就把它们传送到了那儿——护盾同样保护着它。一些补给机器人被摆放在了军械库外面,由于补给设计者的想象力匮乏,它们看起来都和霹雳五号 一个样。
正午时分,补给机器人sd-03自行脱离充电阀门,转动履带,碾过坑坑洼洼的沙化地表,驶向军械库大门。库门前有两个机械哨兵,它们扫描补给机器人信息时,验证了我之前在“第六人”内网里提交的补给申请。其后,sd-03便进入了军械库。它穿过一排排装备——魔法剑、盾牌、动力盔甲、等离子步枪,还有数不清的其他武器——最后停在五个八面体装置前,这些装置每个都有足球大小,上面还有行数字验证码。sd-03找到了和我命令相符的那个,按我的预设在面板上进行了一系列操作。完成这些动作后,设备上的微光由绿转红。然后sd-03便将其抱在自己怀中,离开了军械库。
这装置其实是个大型反物质炸弹,威力之夸张,足够把我预设的目标炸毁几万遍。离开军械库,sd-03爬上了“第六人”在城堡外墙筑起的阶梯。因为行动权限高得惊人,它安全地通过了一系列检查,来到了城堡最顶端,驶向巨大的观测平台。
也许这时sd-03已经吸引了平台上几个“第六人”守卫好奇的目光。不过我对此并不知晓,再说了,就算他们朝这台机器人开火,也为时已晚。
sd-03继续朝着平台中央前进,那正是第六人高阶法师给天穹之盾充能的地方。
然后,sd-03执行了两天前我敲下的最后一行命令符,它将炸弹高举,引爆。
爆炸毁灭了补给机器人、平台上的“第六人”守卫,甚至还有平台本身,当然,那个法师也在劫难逃。在他死去的瞬间,奥斯瓦德之球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