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炮灰拥有了读心术后》 第1章 请您坚持一下再死 殿下 您会玩啊 深秋,寒风凛冽。 一阵干冷的风卷着残败枯叶钻入半开的木窗,那股寒意刺得屋内的人头皮发麻。 叶葶僵直地躺着木床上,全身冷冰冰的,脸上的表情已经被风吹得凝固了。 她快要凉了。 为什么? 因为她刚一睁眼,眼中出现一道虚幻的屏幕,只见虚幕里的生命值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血崩。等她意识真正清醒时,就只剩下一丝血在顽强地苟着。 好样的。 刚上线就残血。 叶葶闭了闭眼。 罢了。人都到这了,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操蛋的游戏世界也有爱,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叶葶调整心态,试着安慰自己,要冷静。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穿进了一款攻略游戏里了。刚刚光速消失的屏幕实在太熟悉了,一下就让她想起来了那款令人无比心塞的游戏。 游戏名为《帝王梦》,玩法很简单,玩家选择角色,通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去争夺皇位,最后所选角色顺利登基,即通关。 叶葶因工作需要,三生不幸被组织赠送了这么个试玩的机会,于是通宵爆肝写试玩记录和数据报告。 该游戏制作精良,视觉效果堪称豪华,场景画面美到炸裂,但游戏设置的内容很魔性兼扯淡,而且攻略难度异常大。 比如她选择的角色,血条永远无法满格,纸片人仿佛有他自己的想法,间歇性不服从指令,做个常规任务比登天还难…… 然而它最最致命的弱点还不是这个,而是它的bug卡得能把人卡出心肌梗塞。 当时她熬了大半夜,也就充个电的功夫,游戏系统突然崩溃,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她好不容易攻略了一半的进度没了,玩家的角色数据被一键清空。 渣都没得剩。 叶葶傻眼。 险些气出两行血泪。 她倒下前,咬牙写敲下一行饱含怨恨的试玩感想:麻痹垃圾游戏,毁我青春。害人不浅,建议粉碎性删除卸载。 结果叶葶一觉醒来,人就已经穿过来了。 以猝死为代价的忠言就很灵验。 垃圾游戏害我,此言半点都不假。 外头的风呼呼地灌进来,窗叶全开,冷得不行。她想起来,微微一动,身上痛得厉害,仿佛牵动了五脏六腑。 叶葶感觉不对。 可没等她再仔细想哪里不对,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叶葶有点不太适应,眯起了眼,艰难地看向门口。 在最前头的丫鬟,看见她活像见了鬼,脸色全白了,惊疑道:“你!你怎么没……”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就被打断了,站在后面的老嬷嬷皱眉,道:“都愣着做什么?把人带出来。” “是,是。” 一上来就走剧情的叶葶心里很迷茫,因为她脑子里有关于原身自己的记忆那是一丁点都没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更无从分辨身份。 心好累。连个新手指南都没有。 面对这种抓瞎的情况,叶葶有点头疼,选择了闭嘴,静观其变。 总之,首先还是先了解眼下是什么鬼情况再说吧…… 浑浑噩噩的叶葶被人领着出了院子,大概是这身体原本就有点什么毛病,所以她走得很慢,费劲。 老嬷嬷心有不耐,语气带着一丝讽刺,道:“姑娘莫不是还想摆谱?省省力气,惹恼了主子谁也没好果子吃。论美人儿么,太子府也不止你一个,我劝姑娘最好识相点。” 叶葶前面的话压根就没听到心里去,只是突然听到了某个关键词,刹住了脚步。 太子府。 美人。 叶葶突然停下来。 老嬷嬷看她突然不动了,以为她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便恼火道:“你又想要做什么?” 叶葶什么都不想做,她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最后她艰涩地开口问道:“嬷嬷。太子,殿下为何召见我?太子府……近来可是有好事?” 后面那句有些突兀。 但叶葶有理可据,周围的楼阁庭院像是张罗过一番的,看上去就不太寻常。 她脑子有点乱,心里没底,游戏里她根本没接触过太子府这段。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太子在游戏里一开始就是死的,太子暴毙而亡还是开场白—— 【大周,永安二十年秋,太子代君祭天,天呈福瑞,东宫大喜。未料天命不佑,不日皇太子突发恶疾,薨逝。储位空悬,朝野风云涌起——】 这前情开场白叶葶记得很清楚,绝对错不了。所以从理论上来说,这位短命太子现在不死,也是个快死的人了。 既然如此,现在召见她能好事吗? 八成是没有。 嬷嬷听到叶葶这么问,古怪地瞥了一眼过去,随后凉凉道:“殿下召见姑娘,自是姑娘本事过人,昨日献艺入了殿下的眼。只这事是喜是坏,那就得看姑娘造化了。” 太子府,美人,献艺……东宫大喜实锤了。叶葶面上一僵,她觉得不用看了,前方九成九是个坑。 但糟糕的是她被人押着,不去也得去。 老嬷嬷大概也防着叶葶不听话闹事,寸步不让,直接让人押着她,往主殿的方向走。 叶葶很抗拒,被冷风吹得直呛。 “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都懒得掩,什么形象都不要了,趁机虚弱地说道:“咳咳……奴婢觉得身体还是不适,拖病咳……病气说不好会过人,实在晦气,恐怕伺候不好能殿下。” 她都这死样了。堂堂太子难道非缺个走一步喘三口的重症病号伺候不成吗? 一确定剧情,叶葶进入角色简直神速。这身体原本就病蔫蔫的,这会儿她那势必要咳出肺的效果格外逼真。 嬷嬷嫌恶地避过头,显然不吃叶葶这套,阴阳怪气地说道:“姑娘好福气。殿下就中意让病歪歪的来伺候。” “……” 这位殿下竟然还有这等变.态的嗜好吗? 叶葶一脸的难以置信。 最后她还是去了。 叶葶跟着人左拐右拐,穿过长廊,到了一处里里外外都透着奢靡风气的楼阁别苑,一看就像不正经的寻欢作乐之地。 她进门前,往上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偌大的铜雀楼三个烫金大字,一阵无言。旋即,她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声—— 那道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听。但叶葶知道不是。 因为在场的几人都听见了,老嬷嬷面色一瞬间就变了,只是依旧强作镇定。 叶葶被‘请’进去了,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失策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位短命太子还是个会玩的炮灰。 怎么办?逃吗? 这显然是扯淡。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困在这里根本就是插翅难逃,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现在她这体质,别说在重围中逃出升天了,连跑都费劲。 叶葶一面被拽着走,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应对的法子,因而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万分沉重。 “殿下,人带到了。”老嬷嬷对着一面琉璃屏风,低声说道。 里面没有声音,四下静得令人发毛。 老嬷嬷大概是习惯了主子这样沉默的脾性,也没二话,下一刻就敛声垂首退下了。 不过在退下去之前,老嬷嬷还是用严厉而凶狠的眼神无声地警告了叶葶一番。 意思就是伺候不好主子,她就死定了。 听着身后重重的落锁声,叶葶现在面上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不用别人警告,她自己也很清楚下场。 闲杂人等都退下后,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叶葶一个人。她规矩地站在屏风前,香薰炉里的青烟萦绕垂帘,丝丝缕缕的香气攀爬到了她身上,没由来的,就让人觉得后背更冷了。 叶葶屏息凝神进入备战状态,呼吸都放慢了,就等着里面那位太子殿下发话。 谁知道她等了半天,里面的人连吭一声的意思都没有。 在心里默默骂了‘你哑巴了吗装逼怪’三百遍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自暴自弃道:“殿下。请问奴婢能去伺候您了吗?” 无人回应。 叶葶顿时心存侥幸,道:“殿下,您不说话,那奴婢便退下了。您让人开一下门?” 依旧无人回应。 叶葶就感觉事情不对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忙不迭推开挡在面前的大屏风,冲往里面去了。 不想拨开了屏风,走到后头,她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穿过华丽的内堂,七拐八弯的,偏门还连着个内院。 叶葶一路摸到了内院汤池。 她垂眼看着脚下湿漉漉的地板,那残留下来的水渍像是什么人赤脚踩过的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她却感觉这莫名有点像蜿蜒的血渍。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恐怖片脑洞,很快她就发现了两具瘫在汤池边,像是没有声息的尸体…… 叶葶差点吓得当场休克! 艹了这难道是案发现场吗? “救命啊!!有人吗??主子出事了!!快来人!!”她嗓音破了调般惊声大喊,一边还不忘去探查两人的情况。 奈何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被下了死命令不能动,还是一落锁人就撤了,她喉咙都要喊破了,就是没一个人进来。 这会玩的太子这下要把自己玩没了! 叶葶焦头烂额,情急之下,只能自己动手。而她拼命施救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因为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然没有了气息。 衣袖下还藏着一把根本就藏不住的匕首。 她眼皮直跳,顺着视线,僵硬地看向一旁靠在石灯上的人—— 靠在那里的男子那身绛色外袍未褪,长长的墨发披散着,有些凌乱。男子面如冠玉,好看的五官浸透在朦胧的水雾中,像是笼上了一层灰败的阴沉之气,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血色,皮肤很苍白。 他双目阖上,眼底有一抹久病不愈的郁色,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病弱气息,整个人仿佛没有了气息。 是他了。 短命鬼,太子殿下。 叶葶人在这种可怖的氛围中,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手心都冒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她在来的路上有想过,如果自己逃不出去,当个无卵用的透明人也行,什么都不做,大不了体验一把太子府动乱,吃点被审的小苦头,然后自己被扔出府自生自灭云云。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这么突然,直面太子暴毙现场。 诚然太子被炮灰掉仓促下线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问题是偏让她撞了个正着,如此一来,这口大黑锅她不是背定了吗? 她倒是想狠心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但太子突然死在这里,甭管什么原因,她这个半路来伺候的,嫌疑都不用洗,大门一开,不死也得死。 这……这简直就是杀千刀的老天为她精心准备的个惊天巨坑。 叶葶惊忙去探太子的鼻息,呼吸微弱得约等于没有,唤道:“殿下!醒醒,殿下!” 她趴过去听对方心跳,结果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时候,简直要吓疯了。 叶葶什么都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做所谓的心肺复苏急救,虽然她也不知道凑不凑效。 “殿下?殿下您醒醒。” …… “喂!外面到底有没有人!!这都快要死人了!”她喊一嗓子都劈了。 而外头的人无令不得入,尽忠职守得没有人性,简直诡异。 再等一下你们主子断了气就要死透了。 那还玩个毛啊? …… 叶葶满头的汗,焦急地唤了几声,对方依旧没反应。她一阵心力交瘁,心里被绝望覆盖,就冒出算了我也懒得管了这颓废的念头。 不过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肯放弃,她附下身,听对方心跳。 四下寂静,无声。 忽然,她的后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捏住了。 第2章 我是个莫得感情的npc 造反是不…… 叶葶脖子一凉,整个一激灵。她看到眼前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视线一对上,她反应有些迟缓。 两人的中间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叶葶很快回过神来了,惊忙将自己大逆不道的爪子从对方凌乱的衣襟上松开,大喜过望道:“您,您没事了?” 太子自然还是有事的。他面色白得像鬼一样,像是溺水濒死之人,气息虚弱。 他坐起,深邃的眉宇被阴影所笼罩,微哑的语气透出一丝倦怠,问她:“你在做什么?” 这句问的应该是胆大包天的叶葶刚刚趴在他身上乱摸乱按这件事。 “我当然是……”救你这两字叶葶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她及时刹住了口,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就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伺候您。” 也是巧了。这种情形下,这破理由合情合理得无懈可击。 叶葶说完后,太子看她的眼神显然就有点不对了,眉头微微蹙起。他面色苍白无血,许久没有动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葶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位脆弱殿下的心理活动,她只想安全脱身,便提醒道:“殿下。您脸色很不好,不如遣人去请太医?奴婢先扶您出去。” 天地可鉴,她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她真的不想亲眼看太子殿下病发猝死的画面,后果承受不起。 这鬼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 而叶葶伸手,对方却没有让她如愿。太子疲倦地摇摇头,他那双修长的手往前,慢吞吞地拿起了那把匕首。 叶葶紧张起来。 好好的拿刀干嘛?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垂眸仔细地看了看匕首,也没做什么,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身形狠狠地晃了两下。他手里的匕首没有入鞘,虚虚地晃着,那锋利的刀刃仿佛下一刻能要了谁的命。 病骨支离的太子这时向叶葶伸了手,这会儿大概就是要她伺候的意思了。 莫名的,叶葶却是不敢冒然上前了。 她隐约感觉到一丝冷意爬上了后背。 太子看向她,扯唇轻笑了下,开口时那语气宽容而温和,问她:“怎么了?” 微微一笑,温柔如清风,这样的太子给人一种好像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十分纵容的错觉。 叶葶怔了下,呐呐道:“没有。我担心,担心殿下拿刀,不小心割伤自己。” 太子静静地看了她两眼。 半晌后哐当一声,他扬手将匕首扔了,笑道:“你说得对。” 叶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太子似乎也是差不多撑不住了,他突然就卸了力,半边身体的重量托付在叶葶身上,这一下砸得她差点给跪了。 叶葶咬牙撑着,两人靠得很近,她闻到了一股混着异香的血腥味,然后听见了很重的心跳声。 一时间她竟然分不清这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那些声音不由分说地钻入她脑子里,荡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叶葶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 不过真正让她头炸的是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秒这尊神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惊天动地地咳起来,竟生生呛出一口血。 叶葶雪白的衣领沾了血,像有软刃刮蹭到了脖子,冒出了一层小疙瘩,大惊道:“怎,怎么了?” 太子的反应倒比叶葶还平静,似乎是习以为常了。他轻微地喘着气,道:“无事。走吧。” 叶葶一点都不敢当没事。只是她路走得稳稳当当,耳朵里忽然钻进了嗡嗡的杂音—— 【将这人一并料理吗?】 【……算了。】 叶葶微顿,甩了甩头。 …… 【头痛。好得很,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叶葶的耳朵里似有尖鸣,模模糊糊的声音听不大清楚,只是最后她隐约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杀意,就愣住了,道:“什么?” 眉头紧锁的太子根本没有说话,他始终是面色苍白如纸,低咳时神情难掩痛苦。 出了汤泉内阁,太子便朝那些守着殿外的人开了口,嗓音有些哑,道:“来人。” 只是平淡的一声,外面那些刚刚仿佛是聋了的‘死人’就像听到了叫魂声,立刻有了动静,一个个冲了进来。 不知何处赶到的太子府总管太监林德看到主子这模样,沧桑的老脸表情就挂不住了,惊道:“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面色很不好看,但语气还是冷静的,道:“无事,孤旧疾犯了。” 话是这么说,但太子殿下嘴角都见血了,谁还敢当无事?林德整个急得团团转,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一群没用的东西!” 铜雀楼乱作一团,手底的人得了命令,办事十分利落,病痛缠身的太子得以喘息。 总管公公急成热锅上的老蚂蚁,又急又怒又怕,就怕这不省心的主子真的咽气了。 叶葶不动声色地退出关注范围。 老总管像是正好想起什么,眼睛倏地一转,严厉地看向只想当个透明人的叶葶身上。皱眉,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打断了。 病恹恹的太子突然开口,道:“她伺候得不错。林德,将人到孤的东暖阁。” 竭力缩小存在感的叶葶一听见这话,表情一僵。 你说的什么玩意?吐血吐傻了吗。 同样诧异的还有林德,东暖阁那是什么地方?太子自小住的寝殿,并非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姬美人能在那儿过夜的。更别说此女现在是个什么人还不清不楚,怎么送到殿下眼跟前? 林德犹豫道:“可是殿下……” 太子压着痛意轻抹了下嘴角,沉沉地靠在榻上,神色平淡地看了林德一眼。 林德立马道:“是。奴才这就办。” 叶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但是这要命的太子压根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完他妈的就娇弱地躺尸了。 而林德唯太子之命是从,根本没有什么原则,给她挪窝到太子眼皮子底下这么大的事,说办就办。 莫名其妙被加戏的叶葶头都大了。 这人都成功续命了,为什么还有她的事? 再说这位殿下您要下线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还要伺候什么伺候? 被送到东暖阁的叶葶焦虑得胃痛。 眼看将她安排明白的林德要走,她急道:“等等,林公公留步。” 林德躬身站在一旁。 叶葶头疼地开始组织语言,道:“公公是这样,殿下金尊玉贵,我…奴婢身份卑微……咳说不好身上还有什么肺病,何德何能到主子寝殿伺候?这简直不成体统。林公公您看……” 没等她说完,林德就开口打断了她,满是褶子的脸上挂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 他义正辞严道:“娉婷姑娘这话就说岔了。殿下在汤泉险些遭遇不测,多亏姑娘急智下手刃叛徒,夺刀救下殿下,这份恩德,无人可及。姑娘放心,住进了太子寝殿,老奴必然不会让不识好歹的人多嘴。老奴已经交代下去了,请人尽快调理好您的身子,绝不耽误您与太子殿下恩爱。” 叶葶:“……” 这一大段信息量过多的话兜头糊到她脸上,整个人直接就懵了。 不是,她什么时候手刃叛徒了?这么彪的事她本人怎么不知道?还有,她有病想治是为了好跟太子睡觉这狗屁理解像话吗?她好冤。 叶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哪句解释开始,林德脸上露出一抹欣慰而深沉的笑容,宽容道:“姑娘不必多言。老奴懂的。” 叶葶一阵心梗。 你懂个屁。 因太子差点出事,在汤泉作死的那个叛徒又是内院婢女,消息一出,人人自危,府中一时乱糟糟,林德说完就立刻离开了。 叶葶就这么被扔在了东暖阁。 人都还没认全,她稀里糊涂就成了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兼上位新宠。 前后用时不到一天。 宛如开挂,火力全开冲上野路……正四仰八叉躺在太子寝殿软褥床的叶葶越想心情越沉重。 事情好像在往奇怪的方向狂奔。 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她这尴尬的身份在太子府很难抗命,反正半夜跑路暂时就不用想了,没门。 叶葶盯着头顶的纱幔看,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琢磨自己的事。 林德叫她娉婷姑娘,这多半是个赐名,否则对方出于礼数,也不会略过姓氏直接带名。也难怪,她的身份就是花瓶嘛,花里胡哨的艺名就太正常了。 这么一想,叶葶的思维就散发开了。 她猜测自己大概是个在太子府不□□分的美人,这也不是很难猜。 一是原身把自己折腾进下人房待过,闹得挺厉害,身体搞垮,直接死了,属于美人中的刺头;二是正经东宫内院不养优伶姬妾,由此可推,她应该还是不知道是谁当成随行大礼包塞进来的。 想到这里,叶葶有种淡淡的忧伤。 炮灰的人生也好难。 行了。先苟着吧。 她翻了个身,疲惫地闭眼想睡个觉,但是她一闭眼,之前那个标着生命值的屏幕竟然又出现了,那快见底的血条似乎往前推了一点点。 叶葶一惊,猛地睁开眼。 但是她睁开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再次闭眼,也什么没有,一闪而过并不留痕迹。 什么意思? 叶葶一下坐了起来,可望向四周她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反而动静太大,不小心撞到了头,疼得要命。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自己的生命值确实是增加了。冷静下来的同时,她心里就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 一开始她穿来的时候是残血状态,无限接近死亡,现在去了一趟汤泉把生死不明的太子弄回来,她的血量就增加了。 如果按照游戏的设定,这……好像是她赚血量成功了? 这套路不就跟游戏做任务一样一样的么? 这个世界的剧情在走了。 叶葶精神为之一振,心里飞快地分析了一下目前自己的情况,最后得出一个很蛋疼的结论。 那就是太子的死活与她息息相关。 又换句话说,那虚幕暗藏的意思就是太子活≈她活,太子死≈她死。 可这又是为什么? 叶葶觉得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理解。 但这变化给了她很直白的暗示。 她这个真身号搭在太子身上了。 一手扶在侧栏上,叶葶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她接近病危太子,当个花瓶大礼包趁机上位,这个奇葩方向它居然是对的吗! 她的攻略目标是开局就挂的炮灰。 开玩笑呢吧,这个怎么搞得了? 叶葶觉得自己不仅穿越的姿势不对,还可能被穿错了号。明明开了上帝视角,却没有一点点安全感。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动静,叶葶纷乱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她见到有个婢女面带难色地走过来,憋着话,她就心神不宁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春芽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叶葶,恭敬道:“主子。雪儿在外请了三回,说是有要紧的东西献给您。您见她吗?” 在这太子府里当差的,有眼色的都是人精。别管花瓶从前做过什么,反正现在人住进了东暖阁,入了殿下的眼,这些人一句句主子就先喊上了。 然而叶葶的注意点却不是什么主子不主子,她听了第一反应是‘什么?雪儿又是谁?’ 这话也就在心里嘀咕,叶葶当然不可能问,万一是原身的好姐妹呢? 也是,她一屁股挪到了太子寝殿,成了新宠,说好一起熬日子的苦逼姐妹不知内情,肯定相当担心。 正好,她有些私人的事也想知道。 叶葶点了点头,暖心一笑,道:“那让她进来吧,麻烦你了。” 春芽忙道不敢,躬身退下。 暖阁内的仆人都退下去了,叶葶理了理衣裳坐起来,很快她就见到了那位头都磕破了的雪儿。 她没想到这姑娘竟是自己刚醒时,在破房就见到那个丫鬟。 哦,难怪一开始这姑娘见她醒来,神色就那么紧张惊讶…… 叶葶笑容刚挂上去了,不料雪儿就像得了羊癫疯一样,突然发起癫来。 “你竟然真的出尔反尔?还不要脸地勾.引太子!你竟敢背叛我们!你个蠢货!” 笑容僵住的叶葶:“……” ??? 你在说什么鬼话塑料花?! 在惊怒之下,叶葶敏锐地捕获了背叛这两个字。等等,她该不会跟汤泉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是一伙的吧? 日了。 这么刺激的吗。 “多年谋划在此一举。”雪儿死死抓着她的手,冷笑道:“你以为当个太子的宠妾就能高枕无忧了吗?醒醒吧,别做梦了。” 要不是这蠢货长了这么漂亮的脸,最容易接近太子,最好控制,不然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的早该杀了。 这时候叶葶心里也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愤怒地挤出一句:“该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这事还没完。 然后呢?想要她做什么? “这得看你自己。”雪儿说道:“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别轻举妄动,你与我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暴露了你也完了。” 说着,她偷偷地将袖子里滑出来一小截装了剧毒的细竹管放在叶葶的手里。她低沉声道:“这是最后一管碧血腐骨散。” 叶葶的心情简直是日了狗了。 这么看,原身就是游戏里那个暗中搞太子下线、被千刀万剐的工具人之一。 一个没有名字的卧底npc,造的反却惊天动地,这套漏风的马甲真牛逼:) 雪儿见叶葶平静地收了东西,就没再暴走了。她大概是把叶葶当成还可以废物利用的猪队友,并不想真的撕破脸。 雪儿还想说什么,恰好就有人来了,轻轻地敲门,问道:“热水来了。主子可要现在净足?” 两人对视一眼。 叶葶:“哦。那来吧。” 雪儿演技相当不错,低下头便恢复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可怜丫鬟模样。不过她临走前匆匆地在叶葶耳边说了句‘这事办得好主子会保住你的’的鬼话。 时间仓促,叶葶最后也没能问那个杀天刀的王八蛋主人到底是谁? 她洗了脚,屏退了左右,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截细竹管,看了许久。 就是这东西了。 神不知鬼不觉毒死太子,就是花瓶待在太子府的终极任务。 叶葶面无表情提走罩在铜炉外的笼子,把竹管扔进了烧得火红的炭里,不时一缕黑烟升起—— 下个屁的毒。 到炭盆去吃灰吧傻逼! 亲眼看东西烧干净,叶葶才放心回榻睡觉。 暗杀是不可能暗杀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 彼时,靠在榻上的太子殿下身上盖着厚厚的墨狐毛毯,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无血,在幽幽烛光下,显得了无生气。 太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旁边的人说话,突然开口问了句:“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属下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道:“这……此女……” 太子说话时,目光始终是看向窗外的夜幕的。旋即,他低头清清雅雅地笑了,手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自问自答道:“挺好玩啊。” 一双瞳仁微红的眼睛弯起来,带着一丝丝病态,笑意温柔得瘆人。 第3章 扶我起来,我还可以狡辩 人生如戏,拼…… 自被雪儿这朵毒塑料花威胁后,叶葶总算是真正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处境。 这两天她翻了翻自己的东西,又旁敲侧击问身边人跟自己有关的事,东拼西凑的,对于自己穿过来之前原身发生过的事,也就知道了个大概。 她名为娉婷,众人都叫她娉婷姑娘,都是被送进太子府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就是比丫鬟高出那么一点点。唯一特别的是,她脸好看,好看到站在那一批年轻女子中有鹤立鸡群的效果。 所以她就毫无意外地被选中了,去服侍太子殿下。 计划一步成功,她就施展美人计,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给太子下毒了,但不知道忙中出错还是怎么样,太子人没什么事,罪魁祸首自己却在柴房丢了命。 这就是叶葶一穿来就十分痛苦地挺尸躺在那里醒来的原因。 前人挖坑,后人填土。 叶葶蹲在铜炉前连连叹气,一脸惆怅。 现在她不可能对太子下毒手,先不说她能不能指望现在连认都不认识的队友,就算是对方事后真能捞她出去,她也办不到。更别说,她现在还跟太子殿下有一层迷之联系。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人也是不可能杀的。受人威胁她其实也可以装傻充愣,拖它个天昏地暗…… 但现在最麻烦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捏在对方手里? 叶葶也不敢有太大举动,静等了两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再去找一遍雪儿。 这天她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春芽笑着从外面走进来,喜道:“您要出门吗?可赶巧了,殿下请您去落云亭品酒赏景呢。” 殿下虽然这几日没歇在东暖阁,不闻不问,也没忘这位新宠。这不,殿下的病才好,就来找人了,看来是真的放心上了。 叶葶也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找她,闻言便扯出一点干巴巴的笑容,“是啊。真巧。” 春芽笑着在前面带路。 叶葶跟着一路到了落云亭,期间她暗暗深呼吸了几下。紧张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她跟这位太子殿下还没好好说过话。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前因后果,已经痛改前非,绝对不会跟这祖宗对着干,不慌,稳得住。 落云亭就在后院,没多久就到了。 院中红枫落了一地无人打理,连成火红的一片,别有风情。叶葶看过去,就见到坐在亭子中的人,那人披着雪色狐毛大氅坐在石桌前,华服锦裘,姿态优雅而清贵。 他不曾言语,也让人不由地凝神注目。 叶葶这两日也稍微做了点功课,悄悄打听了太子的事。 太子名为萧知珩,元后嫡子,贵不可言,生下来就是储君,金尊玉贵,手里拿的是天命之子的剧本。可往往开局太顺利的人,往后的命运注定坎坷。小太子自幼病痛不断,即便精心养大了,也并没有当帝王那副抗造的身体,病骨难支,不堪大任。 天生病秧子的命运就注定了太子殿下只能是个泡在花团锦簇中的精致炮灰。 叶葶略感悲伤地看向亭中赏景的人。 太子殿下虽然身体不行,但是至少没吃过苦,还是个很会享受的病美人。她在心里强行拍了个马屁。 春芽低声道:“殿下。娉婷姑娘到了。” 太子像是想什么事出了神,他把目光从枯败的枫树上收了回来,道:“嗯。你下去吧。” 春芽一走,剩下的就只有叶葶了。 她心里的悲伤就更加明显了。 要是换成了真的娉婷姑娘站在这里,这会儿估计是要图谋不轨了,毕竟天时地利。太子殿下怎么这么没有防心呢?太让人担心了唉。 以后可怎么办。 萧知珩自然是不知道叶葶在操心什么,他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便目光淡淡地将她从头到尾观察了一番。 脸还是那张脸。 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在汤池时却十分奇怪…… 萧知珩看够了,便勾唇笑了。他忽然向叶葶伸了手,柔声问道:“不过来吗?” 他的手生得十分好看,五指修长,指骨分明,皮肤白皙似雪,却像化不开的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而叶葶真碰到了他的手,才发现是自己想太多。因为她的手比人家的还要冷。 萧知珩也发现了,叶葶裹得很严实,手却冷得跟冰疙瘩一样。他微微挑眉,“你很冷?” 叶葶都这样了,自然否认不了。她点了头,看着他病弱而青冷的面色,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殿下的手也很凉,别吹风了。” 萧知珩微顿。 叶葶回过神,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这里风头大,殿下大病初愈,当心再着风寒。” 您是真弱不禁风。 萧知珩轻轻地笑了,不慎牵动了肺腑,闷声咳了两下,淡淡道:“没关系。秋色难得,孤明年说不定就没机会看了呢?多看一眼是一眼。” 他声音不疾不徐,用一种聊天气的语气直言自己的生死,那反差效果别提多吓人了。 叶葶就被他冷不防一句‘预言’唬住了。 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道:“怎么可能?殿下是天之骄子,福泽深厚,您一定长年百岁,这些叶子石头年年都能看。” 什么叫明年没命看了?太子以后你是要活成千年王八的男人。 萧知珩抬起眼,慢慢地看向她,漫不经心地反问:“是吗?” 叶葶:“肯定是。” “真心话吗?” “真心。” 萧知珩听到真心二字,眸眼弯了弯,像是很意外那样,笑着说:“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想,你果然跟那些人是不同的。孤真是高兴。” 太子是个从小便多灾多病的病美人,他身上那挥散不去的病气仿佛化成实质,莫名有些凌厉。他唇角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称得上动人心魄。 然而就是这个人畜无害的病美人,话锋一转,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要命的话,“可孤更想不明白了。你若真这样想——那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在孤的酒里下毒呢?” 你为什么下毒? 为什么下毒? 下毒…… 叶葶直接就被‘下毒’两个字给炸成灰,脑子当下就空白了。所以说,太子对于原身做过的事是知情的吗?还知道原身下过毒! 叶葶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有点站不稳。 是她放心得太早了,她以为太子对她不闻不问,是因为对原身暗中做的事不知情,将人随便扔一边就过去了。 然而她想得太美了,太子已经知道她给他下过毒的事了,没理她是因为腾不出手…… 难怪今天非要她来看什么落叶品什么酒,真相原来是要把她送走的。 用毒酒。 叶葶转而看向石桌上热气腾腾的酒壶,腿一软,就跪下了。 情急之下,她声音带上了哭腔,求饶道:“殿下,您听我解释。奴婢对您一片痴心,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不可能加害于您,这里面有误会!” 萧知珩笑意未褪,看着她,语气依旧温柔,“嗯。你说。” 他这好像无底线纵容的样子,让叶葶更慌了。 求生本能在疯狂挣扎,她卡住了的脑子便开始飞快地转动。太子没急着杀她灭口,反而跟她废话半天,就说明她还有机会‘解释’的。 既然能解释,那么解释这个误会,她就可以挑个造成后果最轻的、对自己最有利的解释扯犊子。 叶葶硬着头皮,开始扯:“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真的不知那是什么,别人给奴婢时只说用了它,奴婢便能得到殿下的宠爱。奴婢信以为真,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胆大包天用了那东西。殿下明鉴,奴婢真的不知。” 最后一管剧毒已经被她烧得渣都不剩了,没有物证,那下什么毒可以很灵性,情毒也是毒,鬼迷心窍总比取人性命强。 再说太子现在人不还好好的吗? 只要她认了下药事实同时咬死自己不知内情,那这口锅就还能甩。 毕竟她狐狸精一样的花瓶人设摆在那里,这个理由不仅说得通,还非常通! 其实她这话还机智地留了一个破绽,她说东西别人给的就是暗示这事有幕后推手。 只要太子一问,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把雪儿这朵藏得最深的毒塑料花供出去,深查下去她就有再表忠心的余地,然后弃暗投明…… 所以,祖宗问啊你问啊,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知珩不置可否,手上的动作没停,倒了一杯热酒。他顺着叶葶的话,不紧不慢地问道:“是吗?东西是谁给你的?” 叶葶听着倒酒的声音,头皮都麻了。 濒临死亡的滋味,问就是上头。 而她正要说话时,外面有人神色匆匆地进来了。 “殿下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那侍卫上前,顿了下,扫了眼叶葶。 萧知珩不以为意,淡淡道:“说吧。” 侍卫便道:“属下奉命查汤泉侍女行刺一事,追查到陈贵、芬英、雪儿三人,尚未审问,三人皆服毒自尽,畏罪自戕。” 叶葶只听到雪儿死了,猛地抬起头。 你说谁死了?! 萧知珩一边听着,一边垂眼看自己的手,听完了面上也不起什么波澜,他只淡淡道:“那便葬了吧。还有吗?” 那侍卫一时摸不准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问的是还有没处理干净的事,还是问还有没有其他同谋的人?想到这里,他就不可避免地又看了一眼叶葶。 叶葶:“……” 大块头,你真的够了。 侍卫犹豫不决,萧知珩似乎也正好不想听了,便挥手,道:“下去吧。” 人走后,两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萧知珩拢了拢衣袍,面带微笑:“你方才说谁给的?继续。” 叶葶:“……” 继续个蛋。 第4章 我可能听见了鬼在说话 要命的读心术√……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叶葶觉得自己表情都要麻木了,机械地回道:“是雪儿。她给奴婢的。” 这是实话。 虽然刚好死无对证。 萧知珩点点头,嘴角含笑,从善如流道:“你们虽同进同出,但她意在毒杀,而你却不知情。此女先骗了你,再骗孤,届时毒酒一喝,你与孤命丧当场。杀人灭口,一举两得。” 叶葶眼睛一亮,几乎拍腿叫绝。 事情的真相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没来得及激动,她就听到这人轻笑了一声,那笑音宛如松树落下的雪,清越,动人。 他煞有其事地说:“虽然你与暴徒同行,出自一处,熟知同伴设下一连串毒杀、暗害、勾引的诡计,但孤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叶葶:“……” 这话我踏马是接不了了。 萧知珩像是什么都是随口说的,点到为止,他转而伸手,将叶葶拉起。他很是怜香惜玉地说道:“地上凉,起来吧。你看,你的手更冷了。” 叶葶像提线木偶一样,坐在旁边。 脑子都快糊了。 萧知珩把酒杯轻推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含着笑意,道:“喝杯梅子酿,暖暖身子。” 叶葶肩膀僵了。 他指腹轻描杯盏的纹路,缓缓道:“有印象吗?那日你给孤倒的酒,就是这个。” 叶葶心态略崩,要被他吓跪了。 不过在她要跪之前,萧知珩却按住了她。别看他看起来病歪歪的弱不禁风,这会儿她手腕被扣住,竟是动都动不了。 萧知珩淡淡道:“你又跪做什么?孤今日就是想与你品酒的。你不必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 说得轻松,你一杯毒酒就要送我上路了! 叶葶脑子乱得很。 今日算是事发突然,她没有一点点防备,太被动了。现在连雪儿在内的卧底都死了,这一串刺杀小分队里目测就差她一个了,别说甩锅了,她就是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这怎么搞? 天要亡我。 这狗老天是真的要我重新死回去吗? 叶葶觉得自己心态真的差不多崩了,她真的太难了。拿着酒杯,她内心拔凉拔凉的。 叶葶直挺挺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火炉,两行造作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宛如一朵可怜楚楚的小白莲花。 萧知珩的笑容凝住了,神情有点古怪,道:“你哭什么?” 很显然,叶葶这一秒切换状态的操作把笑里藏刀的太子殿下给震住了。 叶葶哽咽:“哭我命苦。我太难了。” “……” 叶葶流着泪,开始了她的婊演。 她哭道:“殿下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做过谋害您性命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奴婢信佛,吃斋忌荤不杀生,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毒害您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啊。您说的下毒,奴婢是真的不知情,您大可搜查,奴婢真的没有私藏任何毒药,也从不曾和雪儿那些人私下通信。他们大逆不道,胆敢谋害皇子,奴婢惜命惜福,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同伙?” 萧知珩不语,盯着她凄楚的泪痕看。 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葶一飙演技,索性连底线也不要了。 她抹着眼泪,道:“奴婢句句实话,殿下明察。奴婢卑微如脚下泥,如果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那肯定是觊觎您的美貌和地位,才想方设法入太子府引起您的注意,想去伺候您。奴婢是想要太子殿下的宠爱,要您的命做什么?奴婢杀人难道是疯了吗?” 这番假得要命且肉麻的鬼话,没有毁天灭地的演技,谁会信呢? 叶葶赫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她说得缠绵悱恻,甚至控制住了自己眼泪,表情卡在动人处,才一滴滴地往下滴。 我这价值一个亿的演技可真是太牛逼了。叶葶流着绝美眼泪,心里默默想。 萧知珩静静听完,那白皙清冷的俊容终于浮上了一抹类似于无言以对的神色。 他认真地在叶葶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里挑出了两个最诡异的词,略迟疑道:“觊觎……美貌?” 萧知珩皱眉,她难道是真的吓疯了吗。 叶葶彩虹屁吹上天了,但此刻语气格外真诚道:“您是奴婢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两辈子都见过这么勾魂摄魄的病美人。 萧知珩眼里没有什么温度,却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笑着:“是吗?” 叶葶呼吸一窒,心脏收紧。 艹这到底是什么人间极品啊? 她重重地点头,趁机握住了太子的手,袖风一扫就带倒了一桌的酒杯,都洒了。 叶葶眼睛红红的,还不忘最后一下挣扎,道:“殿下您想想,要是奴婢真的对您图谋不轨,汤泉那日奴婢就能得手了不是吗?” 萧知珩微微一怔。 所以怪就在怪在这里了。 否则她现在根本就不会坐在这里。 叶葶不知道对方的迷惑,看到了希望,便越挫越勇,泪盈盈道:“殿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对您一片痴心。” 她微微低垂着头,装得可怜又无助。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哭得惨一点的时候,对方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脸忽然就被一双手轻轻地捧住了,抬了起来,微凉的手指抚了抚她脸上的泪痕。 【鬼话连篇。】 听到莫名其妙声音的叶葶:? 萧知珩垂着长长的睫羽,那墨色的眸子深邃无比,他动作温柔。 【不过,哭得真是好看。】 ?? 叶葶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是哭得太猛,出现幻听了吗? 萧知珩启唇,低笑着问道:“你是当真的?对孤没有半点欺瞒?” 叶葶感觉耳朵像是被针轻轻地扎了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但她听到萧知珩问话,还是很肯定:“真得不能再真。” 【骗子。】 叶葶顿时静了下来。 又来了。 萧知珩思忖了片刻,随后他将她拉进怀里,只轻声地说了一个字:“好。” 在叶葶坐在太子的腿上,侧脸贴着他冰凉的衣襟,听到了心跳声。 在她恍惚的片刻,那冰冷的声音又砸了下来,幽幽道:【情话动听,可惜是假的。眼泪动人,可惜是装的。诡计多端,杀人于无形,论罪当诛。】 叶葶瞬间就僵住了。 等等,她好像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贴得非常近,萧知珩身上那股药味钻入她的鼻子,怀抱是暖的,还有一丝丝暖意。 可她耳朵里听到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身上都冷了,可怜。从哪里下手呢?颈喉?】此阴暗的心声,正是来自于这个拥有温暖怀抱的本人。 叶葶惊恐地抬头。 我tm是穿错了是吗? 萧知珩看她,还是笑着:“怎么了?” “你……”叶葶脸都白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额角突突地直跳,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的精神如此分裂? 她两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惊悚的! 叶葶猛地从温暖怀抱挣脱了出来,不行,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全身冻得快没知觉了。这一下的刺激太强烈了,以至于她的理智已经离家出走了,她突然就有种撂挑子不干了的冲动。 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往前退后都是死路。 那还挣扎什么?不玩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咬牙道:“殿下。我陪你喝酒吧。” 如果横竖都得死,那还不如这个。 萧知珩微怔,眸光暗自流转,道:“不是不想喝吗?” “现在又想了。” 萧知珩没说话。 他那神情似乎是在揣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叶葶本来是有很多想做的,但现在她只想喝酒,她都不敢去想自己被抽筋扒皮的下场,只想大醉一场。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前途太黑暗了,没有光明…… 明明刚才还对这壶毒酒怕得要命,现在叶葶内心灰暗,倒了一杯,闭眼就喝了。 喝是喝了,但她没控制自己的畏惧,这次稀里哗啦的眼泪倒是真实的了,一半是被烈酒辣出来的。 萧知珩静静看她。 半晌,他问:“哭什么?” “我命苦。” “……” 叶葶连喝三杯,没打算停,要是忽略她泪痕交错的脸蛋,乍一看这阵仗还挺痛快的。 萧知珩一滴不沾,就在那里冷清清地坐着,时不时低咳两声,唇色渐渐有些苍白。但他没有阻止叶葶,也不说话,由着她。 叶葶的酒量出乎意外的不错,喝得没滋没味,愣是喝到快见底了她才倒下。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宛如已经被自己毒死了。 但其实没有。 只是醉了。 萧知珩等叶葶彻底安静了,才慢慢站起来,他拿开她握在手里的酒杯,垂眸,沉默地看着。 半晌,他勾唇浅笑了一下,眼底的情绪有些意味不明,道:“挺能喝。” 说完,他就从容不迫地用剩下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优雅地喝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品了酒。 他轻轻地皱眉。 并不好喝。 没多久,那侍卫就过来了。 伍一海看到这副场景就愣住了,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太子殿下,便谨慎问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不管怎么说,此女是别人送到太子府,且曾意图谋害过主子的人,放在身边,太不安全了。 适时秋风一吹,冷意入骨,萧知珩压着嗓子咳了下,开口道:“算了。” “殿下……” 萧知珩打断了他,笑了笑,平静地说道:“不必说了,孤心里有数。这几日你辛苦了。” 主子心意已决。伍一海就是想劝也不能多嘴说什么了,转身时他面上露出古怪且疑惑的表情,退了下去。 … 春芽在走廊碰到太子殿下表情寡淡地抱着人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春芽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紧张的,脸都涨红了,“殿下您您怎么……” 太子殿下的身上被醉鬼吐脏了,他那总是苍白的脸色就变得尤其难看。 他进门后,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备热水、衣裳。还有,熏香。”说到最后一句时,他似乎是有点不想忍了想直接扔了半死不活的叶葶。 春芽忙不迭地应了,偷着笑快步离开了。 醉得一塌糊涂的叶葶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没被毒死,但变成一只秃毛鹅,不知死活地追着冷艳的太子殿下撒野,然后被笑里藏刀的太子殿下温柔地抽筋扒皮了。 叶葶就被吓醒了。 她盯着头顶柔软的纱幔,头很疼,胸口沉闷得很,久久地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转过头,就看见躺在自己旁边双目紧闭的太子殿下,双眼下有一抹乌青,睡得极其不安稳。 叶葶当时就迷茫了。 我竟然还没脱离这个噩梦吗! 第5章 殿下的恶趣味 孤要去道谢 宿醉的后遗症是头痛欲裂,叶葶第一次喝断片,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 她关于自己倒下之后的事情,还有昨夜的记忆,那是一点都没有。 她是怎么回来的? 等等,那壶酒居然没有毒…… 还有,谁能告诉她,这要命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躺在她旁边睡了? 叶葶直挺挺地躺着,陷入凌乱。 而在这时,那熟悉的血量虚幕又出现了,她所看到的情况也很奇葩。因为它居然又往前推了,这意味着她保命成功,又赚了点血量。 但这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因为她最后孤注一掷把酒当毒喝,置死地而后生的骚操作成功骗过了太子,从而得到了信任? 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应该是这样。 但这可能吗? 叶葶不是很敢相信。 她迟疑地把视线放在身边人的脸上,想在他身上看出点什么,但是一看,她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人十分鬼畜的内心真话…… 不行,脑壳更疼了。 她旁边这个太子殿下,他跟别人眼中的那个性情温良纯善、优柔寡断的病秧子好像不太一样。 不,不是不太一样。 他本人简直跟传言人设两模两样! 叶葶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众人都一致认为虚弱的太子殿下是个温润如玉的文弱君子?他分明能一面笑得悲悯温柔一面杀人不眨眼。 她又强硬把视线放到太子殿下的身上,眼神复杂,怎么办?她又苟住了,要继续吗? 第一,现状没变,她除了自己狗带,还是无路可退,太子死她肯定活不了。攻略目标换不了,要在这个世界混,该继续还得继续。 第二,当时酒没有毒,太子虽然内心活动恐怖,说不定他当时也不是非要杀她不可,这可能是个给她的机会。 说到底是原身曾真害过太子,她始终做贼心虚,想太多,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现在她人没死成,反而得到活得更扎实了,就说明这事也不是无解的。 这样一想,酒彻底醒了的叶葶顿时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动了动身体,也不知道谁给她弄的,竟然用被子把她裹成了一条蚕蛹。 结果她刚一动,沉睡中的太子忽然就睁开了眼,醒了。 萧知珩睁眼时,瞳仁里染了血丝,像是在梦里也大病过一场似的,面上没有什么血色,他那双微微失去焦的眼睛有点空洞,仿佛带着一点恍惚。 但那也是一瞬间而已。 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缓缓地看向半边身子歪在自己身上的叶葶,沉默了下。 他一开口,压低的嗓音里带了一点倦怠的沙哑,问她:“你又在做什么?” 叶葶被这个又字直接戳了脑门,有点尴尬,默默地扭回身子,道:“没有,想起身。手麻了。” 太子静了几秒,然后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再随手‘放生’了叶葶这条躺得僵了的蚕蛹。 萧知珩每日刚睡醒都是他精神最差的时候,脸色总是很苍白。内里如何阴暗暴戾不得而知,反正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是虚弱极了。 萧知珩披着长发,凝神调息,不语。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叶葶黏在他身上的无比纠结的视线。他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此刻的太子殿下脸上的笑意依旧优雅,语气依旧温和。 之前他在落云亭对人有声或无声的死亡威胁,好像都不存在,是幻觉。 叶葶被他这笑弄得精神恍惚,就喃喃问道:“殿下您现在是信我了吗?” 萧知珩指尖微顿,沉闷地咳了一声。他点了头,神情自然而从容,道:“嗯。孤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叶葶刚刚才酝酿好了的一肚子话,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给堵了回去。 有道理……你是认真的吗? 这要是放在昨日没听到那些声音之前,天真的叶葶肯定已经信了太子殿下的鬼话。 但她现在不敢盲目自信了。 因为她在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身上碰到了鬼故事。 萧知珩微微挑眉,笑着看她,道:“不是你又哭又跪又撒泼自己求的吗?孤信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是高兴。” 萧知珩也不说话,散散地靠在软枕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葶无可奈何,最终挤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假笑。我可真是高兴死了。 萧知珩大概是终于满意了,敛了笑,脸上的气色恢复得好一些了,便让人进来伺候。 片刻后,前厅。 林德脸上堆着欣慰的笑,道:“嘿哟。殿下今日的气色可好多了,老奴这就让人把东暖阁的炭盆再添一笼……”说到一半,顿住,他笑眯眯地问道:“殿下今日可是心情好呢?” 太子心意最难猜,但林德毕竟是在太子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一般主子心情好还是坏,他大致能察觉出来一点。 萧知珩闻言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道:“谈不上什么好坏。药呢?” 林德:“温着呢。殿下用了膳再喝。” 说完后,他又满脸的忧虑,犹豫道:“如今殿下服这药是越来越勤了,是药三分毒,殿下不当回事,奴才担心……” 萧知珩笑了,轻声道:“担心什么?孤又没到无药可治的地步。倒是你天天挂着吊丧脸,好像孤快死了一样。” 林德脸色大变,猝然跪下,“奴才不敢!” 眼看老总管要老泪纵横地诉苦陈情,萧知珩便凉凉地说道:“你看,顺便就给孤哭丧了。” 林老总管:“……” 一张老脸憋得涨紫。 他现在可以确定,他家殿下心情是真的好了。因为殿下那笑意绵绵地折磨人的恶癖时隔多年又出现了。 叶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等她被一众人捣鼓好衣发妆容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在斯文优雅地用膳了。 林总管在旁伺候,那张发苦的老脸今日好像格外抑郁。 萧知珩抬眼,目光慢慢地将妆容精致的叶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眼神明明是温柔的,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侵略感。 太子殿下笑着夸她:“很好看。过来。” 叶葶顶着屋里人灼热的视线,麻木地坐在他旁边。宛如一夜得宠的小妖精。 “喜欢吃什么?” “都行。奴婢不挑食。” 于是太子殿下就不顾礼数地亲自给她夹菜了,满满一碗,疼爱得不得了。 叶葶肚子空空,昨夜折腾了一整晚,该吐的早就吐干净了,其实早就饿了。对着这一大桌子的佳肴,她感动得想落泪。 但很快叶葶感动的眼泪就掉不下来了。 她正想埋头吃的时候,望着碗里全是什么汤云燕、鱼珍珠,突然顿住了筷子。 萧知珩:“怎么了?” 她一脸痛苦地抬头,艰涩地把碗往前推,咬牙挤出一句违心话:“奴婢……忌荤。” 妈的差点忘了说过信佛的鬼话。 这还怎么下得去嘴? 萧知珩以拳抵唇,闷闷地咳了一声,面色很白,道:“哦。孤竟然忘了。” 叶葶的脸色终于跟林总管一样抑郁了。 你忘个屁。 你就是故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萧知珩轻轻地把她的碗推回去,淡然自若道:“酒都喝了,吃这点荤算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不会怪你的。” 叶葶:“……” 她怀疑太子殿下在报复她。 但她没有证据。 林德眼观鼻鼻观心,跟这屋子的人一样默不吭声地围观,他则多分出一份心留意太子殿下的情绪。 心想,殿下的心情估计是好到令人发指了。 好好的一顿饭,对着太子殿下这个谈笑自若的病美人,叶葶吃得食不知味。 她现在就真的好想知道,每次他对别人这样如沐春风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今天叶葶一天都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心声,即便集中注意力也不行。 她有点疑惑。 也不禁怀疑自己,难道上次只是个意外? 萧知珩大概是因病胃口不好,吃得很少。叶葶悄悄地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动筷子是动得挺勤的,但真正吃的东西,总共也没几口。 而等到喝药的时候,他倒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海碗,还不算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丸子。 太子身患恶疾重病不是开玩笑的。 吃的药比饭还多。 叶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左右也吃不香,索性也放下了筷子。 “饱了?” 叶葶点了点头。 萧知珩‘嗯’了一声,随后便吩咐林德,道:“去备车吧。” “是。” 叶葶一开始没在意,觉得没她什么事,直到太子要把她打包带走。 萧知珩:“走吧。” 叶葶反应不过来:“走?” 萧知珩:“嗯,进宫。” 叶葶满头的问号。 她被带上马车,一路往皇宫走,才终于想明白刚刚萧知珩为什么夸她好看了。原来是给她换装备进宫。 叶葶还是问了:“殿下为何带我进宫?” 萧知珩到了车上就开始闭目养神,他喝了药的后续反应来了。他平时总是没什么血色的唇,渐渐红润起来,气色看上去是好了,实则不然。 他一如往常,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看了她一眼,淡然地反问:“你觉得呢?” 叶葶一脸无奈:“奴婢觉不出来。” 萧知珩笑了笑,他耐性十足,慢条斯理地问她:“你是不是忘了谁把你送到孤身边了?” 叶葶眼皮猛地一跳。 他微微一笑:“孤去道谢。” “……” 不,你不想。 你想去砸场子。 第6章 哦,一见钟情 你可快闭嘴吧。 仪和宫。 听身边人密语的蓉贵妃摔碎了一茶杯,惊声道:“什么?有一个留了下来?” 贴身嬷嬷忙宽慰道:“娘娘不要着急,现在太子没事,而且太子府如今也风平浪静,再有四殿下替您打点,牵扯不到您头上来的。” 蓉贵妃攥紧手帕,恼道:“本宫怎能不急?本宫代理后宫事,最后被挑出来的人入太子府是本宫点的头,办事不利若全死了也就罢了,现在还留了一个活口,本宫如何能安心?” “本宫就不该让珂儿胡来,留什么眼线去盯那个病秧子,平白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想了想,她冷了脸色,道:“不行。本宫要见那个婢子,此人不能留。” 贴身嬷嬷压低了声音,劝道:“娘娘三思。眼下无事,您现在大动干戈反而不妙。而且老奴听说,太子很是宠爱那位娉婷姑娘,怕是不能轻易动。再说了,此人兴许有用呢?” 蓉贵妃一愣:“你是说,太子看中了她?” 老嬷嬷回道:“是。太子今日带此女进宫了,娘娘不如先等等看。” 蓉贵妃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勾唇笑了,随后矜持地起身,道:“看来是有点本事的。那正好,本宫便去瞧瞧。” … 叶葶整个人不在状态,满脑子想的是自己等会儿就要见前老板了,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萧知珩担心她跑路还是怎么,拉着她走了一路。 然而,在半路上,他们被人拦了路。 拦路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后宫里的管事公公,高公公。看那样子,像是等了半天了。 高公公一见人,就马上过来了,笑道:“奴才请太子殿下安。皇后娘娘知道您今日进宫,特意设了宴,差奴才来请您过去呢。” 太子闻言,淡淡地望了眼皇后宫殿的方向,冷冽的秋风扬起他的衣角,也卷走了他手里一丝温度。 叶葶就是在这时候,莫名其妙地再次听到了他心里隐晦的心里话。 【不想去。】 她抬头时,却见心里并不想去的太子殿下面上笑容温和有礼,道:“麻烦高公公带路。” “不敢不敢。殿下请。” 叶葶一言难尽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太子殿下。这病美人的温柔笑容也太能骗人了。 这谁能猜得透他那颗万花筒一样的心? 他们一路到了皇后宫里,被请进了内殿,殿内烧着地龙,整个宫殿里都暖烘烘的。吹了半天冷风的叶葶感觉一下就活过来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这温暖的殿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味,有些熟悉。 没等她想明白,皇后的声音就传来了,语气欣喜,“太子来了?快进来,门口风大,当心着凉了。如意,去取暖手壶来。” 萧知珩行了个礼,叶葶也跟着,默默退了退,找了个看戏的角度。 萧知珩看到严阵以待的宫人,微微抿唇,道:“母后不必如此麻烦。” 太子的语气是恭敬温和的,并无不妥,但叶葶还是听出来了一些生分的意思。 果然不是亲生的,感情就会打点折扣。 太子殿下是宣帝的元后所出,并非如今的苏皇后亲生,虽然两任皇后同出一门,亲缘相近相亲,但亲妈和姨妈总是有点区别的。 更糟的是,苏皇后还有自己的嫡子。 关系隔了那么尴尬的一层。 不论要太子殿下怎么相处,不是亲生,始终都无法真的亲密无间的。 太子语气客气,皇后像是毫无所觉,大概也是习惯了,只笑道:“麻烦什么,太子难得来。本宫待在宫里也闷得很,折腾不了什么。” 萧知珩目光掠过殿中的人,随后他便直白地问道:“母后有烦心事?” 苏皇后面色微僵,还没开口,身边的大宫女就忍不住替主子鸣不平了。 “殿下英明。自蓉贵妃代理后宫,昭阳宫便冷清了下来,娘娘被贵妃为难,郁结于心,已经几日没睡好觉了……” 苏皇后勃然动怒,斥道:“闭嘴!在太子面前嚼什么舌根?后宫那些乌烟瘴气的杂事何能进太子耳朵?没规矩的东西,来人,带下去领罚!” 那宫女面色微白,忙跪下了。 叶葶看明白了。 苏皇后日子不好过,被死对头压制了。 找太子叙旧,顺便吐苦水。 萧知珩微微垂眼,轻声道:“母后息怒。气坏身子不值当。” 苏皇后神色有些疲惫:“本宫还能气什么?左右都这么过来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光顾着说话,炖汤都凉了,快坐。” 苏皇后转了话题,笑着聊家常,身上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苏皇后让人拿出了一个东西,笑道:“琳儿那丫头总是记挂太子,吵着要出宫,要去太子府玩,那么大的人,总是没分寸。这手笼歪歪扭扭做了快半年了,还说一定要送给太子,这丫头对本宫都未必有这份心。” 叶葶在旁看谈笑风生的太子殿下,摸了摸他迷妹做的爱心手笼,动作是有些迟缓的,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真难看,是萧琳做的。但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呢?】 叶葶眉心微动,怔了下。 太子殿下心里并不高兴,甚至还好像……有点近乎麻木的失望? 失望什么? 因为这看起来像交换亲情吗? 思及此,叶葶心里感觉就有点复杂了,苏皇后大概是有求于太子的。 萧知珩听苏皇后说完,也笑,道:“母后这么说,小七可要伤心了。” 苏皇后听太子这么说,暗自松了一口气,无奈地叹道:“那丫头知道什么?没半点公主的规矩,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萧知珩笑笑,随后将手笼递给了默默当背景墙的叶葶,动作无比自然且亲近。 苏皇后像是才看到叶葶这个透明人,道:“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太子带侍女进宫……” 她看清楚了人,才发现这侍女面容姣好,生了一副娇艳欲滴的好相貌,愣住了。 苏皇后有点迟疑:“这是……” 萧知珩毫无遮掩的意思,直道:“前些日子,内务府挑出来送到太子府的人。” 苏皇后一惊:“什么?” 突然被提溜出来的叶葶也跟不上他突变的节奏,睁大了眼。 殿下你搞鬼之前,能不能给个预告?我只是个凡人,很难办的。 但显然,萧知珩是要自己表演的。 他温情脉脉,台词却惊悚:“娉婷心性纯善,温柔小意,是个好姑娘。儿臣喜欢她。” 好姑娘叶葶表情冻住了,这鬼话她都不敢认真听。 苏皇后大概也觉得自己聋了,被萧知珩的一句喜欢弄得反应不过来,道:“太子在说什么?” 萧知珩面上带笑,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儿臣很喜欢她。一见钟情。” 苏皇后此刻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就是写满了你是不是来开玩笑的? 然而太子殿下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还特别清醒地说:“今日带娉婷进宫……其实是有件事想要请求母后的。” 苏皇后简直不知该从何问起了,道:“什么?” 萧知珩:“儿臣要为娉婷请封为良媛。” 苏皇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 叶葶都傻了。 这什么魔鬼的展开? 跑那么远是给我升职吗?这么快? 苏皇后的脸色在短时间之内变幻了好几瞬,许久没能缓过来。 众所周知,太子缠绵病榻不得痊愈,病骨支离,早已不近女色。据说是有次太子犯了旧疾,情况极其糟糕,有人曾鬼迷心窍,蓄意下药接近,结果当场血溅三尺,连尸首都不剩下。这也是太子唯一一次行事出格乖张的传闻。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府纵然不断有优伶舞姬被送进来,却没一个能留下,金尊玉贵的太子为病所累,连个侍妾都没有。 久而久之,说是太子病重沉珂,不能人道的说法就渐渐传出来了。看太子日胜一日病恹恹的,众人都信了。 谁能想得到,病歪歪的太子殿下有天竟然会看上一个看着就是个花瓶的妖艳贱货? 一见钟情,还上来就请封良媛。 苏皇后惊疑不定,这时宫女跑来禀报,道:“娘娘。蓉贵妃在昭阳宫外求见。” 苏皇后正心烦,气道:“她又来做什么?” 本来想把上赶来找事儿的轰出去的,但话到嘴边苏皇后改变了主意,道:“罢了。请贵妃进来吧。” 她得缓缓,转移一下注意力。 叶葶急了,压低声音,说:“殿下您怎么开这种玩笑?” 萧知珩:“孤没开玩笑。” 末了,他还语气温柔地问:“开心吗?” “……开心。” 太子殿下低低地咳了声,随手将微洒的杯盏搁下,淡淡笑着说:“那就好。” 心里真实的声音却是幽幽的—— 【不老实。】 叶葶:? 你居然还有脸嫌弃我。 周身华贵的蓉贵妃笑吟吟地走进来,行礼,道:“皇后娘娘宫里的地龙烧得旺,人一进来全身暖洋洋的,臣妾宫里可差远了。可巧,太子也在。” 苏皇后面色冷淡,任它什么好话从死对头嘴里说出来,听起来都是带讽刺连攻击的。 萧知珩也回以一笑,起身行了礼。 蓉贵妃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在这里不受待见,熟络地笑道:“可不敢当太子大礼。太子自祭天大典回来后,果然气色就好多了。” 说话时,蓉贵妃就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脸病气的太子,还有他身边的……叶葶。 她认出来了,此女是她儿子即四皇子,挑出来的美人,也就是送到太子府的眼线。 原想着此人不过空有一副狐媚子的脸,中看不中用,现在看也未必。 太子淡淡地笑,道:“贵妃自然当得。说起来,孤还有一事得谢贵妃。” 蓉贵妃活络起来的思维被打断,被他这一句弄得愣住了,道:“太子谢什么?” 萧知珩:“自是多谢贵妃送到府上的人。” 蓉贵妃笑容一僵。 话音一落,气氛突然冷凝了下来。 萧知珩闷闷地压着咳声,淡淡道:“托贵妃的福,孤的府上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蓉贵妃的脸色倏地变了。 她没料到向来沉默寡言的太子会突然多事要算账,一时有些无措。 这病秧子想要做什么? “人多了是好。”萧知珩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轻描淡写地继续说十分要命的事:“只是不知怎么的,当中有三人同一日吃错了东西,竟没了。” 蓉贵妃心头一紧。 萧知珩语气始终都是平静淡然的,道:“孤命人安排后事,到内务府走一趟,许是手下的人毛躁,办事马虎,竟推说有两人的户籍身份对不上——” 苏皇后听后面色大变,三言两语中听出其中的利害,暗吸了一口冷气。 太子府出了事,却无人知。 苏皇后很快就明白了,旋即在心里冷笑,蓉贵妃仗着圣宠,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到太子府去。得意太久就容易忘形,蓉贵妃嫌日子太好过了! 若让皇上知道她如此行事,岂能惯着不管?呵。 蓉贵妃彻底笑不出来了,手心出了一点冷汗,勉强解释道:“想是忙中出错,内务府有所疏漏……” 苏皇后猛地拍桌而起,怒骂道:“放肆!你还敢狡辩!内务府好好的,为何偏偏在你理事的时候出现疏漏?你安排的人身份不明,就敢送进太子府,一旦出事,戕害皇子之罪何人担得起?蓉贵妃,你居心叵测,好大的胆子!” 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重则能要命。 被苏皇后扣帽子压弯脖子的蓉贵妃当时就白了脸,仓促跪下,凌乱地解释道:“皇后娘娘,冤枉啊,臣妾没有……” 憋着多日郁气的苏皇后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自然不肯放过,冷笑道:“你有没有,本宫自会请皇上定夺。” “如意,去请皇上来。” 蓉贵妃面色微白:“不行!站住,等等……” 等是不可能等的。苏皇后根本就不给蓉贵妃狡辩拖延的机会,雷厉风行地叫人办事。 叶葶在短短时间内经历了那么多,都忘了自己的破事了。她第一次近距离围观宫斗现场,紧张极了。 她紧张万分地想看到最后,但把炸.药点着的人却很任性,并不配合后续的重头戏。太子殿下突感不适,面色青白,躬着身痛咳不止。 昭阳宫的人就更乱了。 苏皇后大惊失色,忙道:“快!快扶太子去歇息。吉祥,去请章太医。” “是,奴婢这就去。” …… 叶葶终究没能在昭阳宫把热闹看到最后,她被强行拖走,来伺候风吹就倒却万分矜贵的太子殿下了。 最后吓了所有人一跳的太子并没有大碍,苏皇后和蓉贵妃的事没完,争夺后宫管家之权刻不容缓,乱得很。 弱不禁风的太子自然不能待在那块是非之地,叶葶寸步不离跟着,便跟着太子在长乐宫暂时歇下了。离皇后、蓉贵妃住的地方,至少隔了半个皇宫那么远。 耳根才真的清净下来。 萧知珩在太医离开后,便睁开了眼。他静静地躺在榻上,保持着虚弱之态,仪态优雅端方,眸底亦是不见一丝空茫。 叶葶就知道他突然发病是装的。 可她还是得跟这尊大神演,装作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关心地问:“殿下感觉好点了吗?” “不怎么好。” “不好?” “头痛。” 叶葶微笑:“那奴婢去请太医回来,为殿下再扎几针。” 萧知珩眼角微弯,道:“好。” 说话时这样,他麻木冷酷的心里所想的却是:【好得很。你敢出门,那你的头也别想要了。】 叶葶一下就皮不动了。 “殿下……奴婢开玩笑的。” 萧知珩许是没料到她怂得那么快,微怔,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叶葶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只好认命地说道:“您的头痛不需要太医。奴婢替您按一按吧,药到病除。” 其实她会点按摩,在原来那个世界,当个没有日夜的社畜,学会按脑壳解压完全是无奈之举,说多了都是泪。 叶葶上手很自然,力道不轻不重,那力气恰好揉在萧知珩头痛欲裂的神经上,不偏不倚。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语。 不过没过多久,叶葶的手就被他握住,拿了下来。她听到他轻声说:“不用。” 叶葶停住,不明所以地看向萧知珩。你确定不用?可你头痛的后果有点吓人啊。 “没用。浪费力气。”萧知珩直接道,他的头痛是顽疾,按是按不好的。 他朝着叶葶温和地笑了,道:“陪孤说说话吧。” 叶葶尽力配合,道:“说什么?” “说……”萧知珩思索了片刻,轻笑了一声,低低道:“说孤还要不要继续道谢呢?毕竟来都来了。” “……” 行了,你别说了。 第7章 第一次宠人孤没经验 怎么离谱怎么来。…… 叶葶听到他说道谢,眼角就开始抽搐。 总觉得谁听他笑容满面地说句谢,那效果跟要了谁老命差不多。 萧知珩说完后,大概也是觉得无趣,随后他便淡淡地自己回答了,道:“还是算了。孤还是做不来这些事。” 不,你做得来,而且做得很来。 萧知珩微微扬眉,看她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就问她:“你在想什么?” 叶葶觉得他明知故问,便敷衍地附和:“殿下说的对。奴婢也这么觉得。” 太子‘嗯’了一声,静静地看她。 叶葶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最后还是说了实话,道:“奴婢是在想,殿下这么做,明明是在帮皇后娘娘。” 说到一半,她顿了下,道:“殿下对皇后娘娘很好。” 太子面上不说,对皇后恭敬客气,装得很疏离陌生,实际上对皇后一脉还是好的。 感情深浅暂且不论,至少他接受了皇后试探性的关心,多少是将这位姨妈兼继母是放了一点在心上的。 别的不说,反正叶葶知道太子一开始要去的地方肯定不是皇后的宫里,是半路突然改了道。她就算不清楚太子殿下想做什么,但也知道他就是要算什么账,估计也不必非要那么匆忙、突然的。 可谁让苏皇后正好身陷困境,急需找人拉一把呢?感情牌都打上了,太子总不能见死不救。 好巧不巧,谁知道蓉贵妃今天抽了什么风,竟然自己招摇到昭阳宫,还故意撞上了,千里送人头。 太子就顺手将把柄送到了皇后手里。 顺水推舟,不动声色。 只不过这看似是他找擅作主张在太子府安插眼线的蓉贵妃秋后算账,但这种翻到账面上的算账法,其实是帮了苏皇后更多。 萧知珩没想到叶葶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个,微微愣了下,眼里有了一丝笑意。 他重复了一遍:“你说孤在帮谁?” 叶葶:“皇后娘娘。” “怎么会这么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对她这种想法感到很奇怪。 他那双漂亮眸子微微一弯,用轻而缓的语气,提醒她:“你忘了是孤先开口求皇后的吗?一事算一事,交换好处所为利,这怎么能算是帮?” 叶葶反应有点迟缓,道:“交换……好处?” “嗯,”萧知珩慢条斯理地说,“孤要为你请封良媛,这不大好办,皇后能帮忙。孤如果能让贵妃栽跟头,皇后能做主了,就会点头——” 他顿了下,怪道:“这样看,孤分明对你最好。这你怎么没看出来?” “……” 叶葶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首先,娉婷姑娘这身份很有问题,要替她摆脱奴籍,断了过去,成为太子府的正经主子,有的明面就得过。如果蓉贵妃主事,必然又要在暗中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脚。 太子有所求,皇后却是能办的。 其实按道理来说,太子暗地里宠个野路子美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随便给抬个侍妾或是宝林位分就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但太子殿下显然不喜欢这么随便地宠。 他第一次宠人,喜欢离谱一点。 叶葶隐隐发现了太子殿下奇怪的一点。 他虽然看上去温柔和煦,什么都有商有量,很有礼数很有分寸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有一种麻木冷漠的放纵,往往会在突然之间,改变或者决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人措手不及。 反复无常说的就是绵里藏针的萧知珩。 深秋入夜就变得很冷,长乐宫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好在这是太子年幼时未出宫建府前居住的宫苑,该有的东西都有。 不过临时住的地方,准备肯定是不及太子府的,而能睡人的地方,就一处。 叶葶面露为难,上次她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真要两人躺一张床上,她理所当然不起来。 而且这床榻跟太子府的还不一样,小了很多,这规制显然不是两个人躺的。愁人。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随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善解人意地说道:“上来吧。” 叶葶犹豫了下:“这不合规矩吧?” 太子殿下又有点似笑非笑,道:“不合。那怎么办?你要睡地上吗?” 那当然不可能,半夜冻成石头。 叶葶很没原则地上去了。 算了。 反正又不是没睡过。 叶葶躺下之前,本想熄了烛火的,但是被萧知珩阻止了,“别动。” 他的脸在幽幽的烛光之下显出几分倦意,那双黑眸映着火光亮得很,他淡淡道:“让它亮着。” 叶葶不知道他还有这个习惯,这屋子亮堂堂的还能睡得着吗?她心里这样想着,慢吞吞地躺到榻上去了。 两人难得安静了下来。 彼此都不说话了,周围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夜风起,窗外的落叶沙沙作响。 殿中灯火通明,这样一对比,人在亮堂堂的屋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叶葶好像有点能理解太子殿下为什么不喜熄烛台入睡了。 夜静,天黑,宫冷,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闭眼,好像是一丝活气都没有了。 睡意朦胧之际,她脑子里渐渐地出现了一幕模糊的画面—— 年纪更小的太子殿下待在宫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榻上,殿中灯火不灭,亮如白昼,刚被噩梦惊醒,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惊心…… 叶葶眉心轻蹙,像是若有所感,转头看了身边那人。 不看还好,结果还真的跟她脑补的那无厘头的画面重合了。 萧知珩躺得很规矩,呼吸平稳,若不是靠得近,根本就发现不了他的异样,他眉头紧蹙,脸色很差。 叶葶一动,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眸底一抹暗红色退了下去。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似有些疑惑地问:“怎么?” 她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太对,迟疑地问:“殿下,您是不是头痛?” 是我就去喊人了。 萧知珩:“嗯?” 叶葶直接戳穿他:“您面色不太好。” 他像是不怎么放在心上,随意地回道:“无事。不用管。” 叶葶不觉得他像是没事的样子。 说实话,她比太子本人还怕他突然挂了。那可真是太危险了,动则就是两条命。 “要不殿下还是喝点药?刚刚太医留下的药就放在那里,煎一副也不麻烦……” 萧知珩打断了她,似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真的很担心孤有事吗?” 为什么。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人。 叶葶一时有点语塞,只好换个委婉的方式,说:“大家都很担心。殿下您身子不好,林公公说了,您要当回事才行。我……我们所有人都怕殿下有事。” 他蓦然笑了,低咳了一声,道:“嗯。” 末了,他还问了一句:“还有吗?” 叶葶没想到这话他还真听了,有点适应不过来,呐呐道:“没有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把榻边的烛台给熄了。 屋里一下暗了许多,叶葶怔了怔。 然后她想看一眼萧知珩,但是下一刻就被他拉被子盖住了脸,道:“睡。” 叶葶想挣扎,结果这人淡淡地补了一句,道:“别一天到晚盯着孤看。” “……” 这一夜,两人总算是应对过去了。 长乐宫无波无澜地过去了一夜,但外面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苏皇后和蓉贵妃结怨太久,又是分庭抗礼的两大势力,一旦斗起来,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结束的。苏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地位看似稳固,但一直被蓉贵妃这个眼中钉挑衅,日子不能说难过,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宣帝对苏皇后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态度,不论是感情上,还是情分上都比不上先皇后,继后在其位,就是个象征。 但蓉贵妃不同,得宠多年,生下四皇子,母族又在前朝得力,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她本就有野心,在宫里能跟皇后对着干,也就不奇怪了。 蓉贵妃能顺利摄后宫事,是费了好大的劲,不知动了多少关系,在皇帝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才得来的机会。 她成功了,这些日子就狠狠地压了皇后一头。皇后的权力拿到手了,将来徐徐图之,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切计划得好好的,也顺风顺水。 谁知道她竟然在太子那个平时病得话都说不了三句的药罐子那里翻了船! 蓉贵妃现在简直悔不当初。 她是太心急了。谁不知太子病了那么多年,苦苦熬着,本也活不了多久。 根本没有必要对付,没讨到半点好不说,还白白招惹了个麻烦! 今夜的昭阳宫就热闹了。 蓉贵妃被扣在皇后宫里,当初的嚣张气焰尽失。只待宣帝一到,就立刻求情了。 宣帝上了年纪,两鬓斑白,脸上有了岁月的沟壑,少了那份锋利看上去就温和多了。但毕竟是皇帝,久居高位的威严还是有的。 蓉贵妃扑到宣帝脚边,哭得梨花带雨,求道:“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您知道臣妾胆子小,断断不敢做出格害人的事。送去太子府的人,臣妾过眼的绝没有不清白的人,若有,那定是底下那些送行的奴才浑水摸鱼……陛下,求您相信臣妾啊。” 蓉贵妃不愧为宠妃,可怜地扑在脚边这样一哭一求情就让宣帝心生不忍了。 苏皇后则是厌烦极了,冷冷道:“荒唐!内务府在贵妃手里出的纰漏,难道与贵妃没有一点干系不成?” 蓉贵妃咬牙:“臣妾不敢。” 苏皇后也知道一脚踩不死蓉贵妃,所以她就没揪着痛斥,只是叹道:“陛下,臣妾是关心则乱。今日是侥幸,太子没出事,万一铸成大错,何人担得起责任?陛下,此事不可轻纵。” 蓉贵妃想说话。 正巧替太子诊治的太医前来复命,话还是那些话,只说是太子病情反复不宜伤神劳累,需静养云云。 可宣帝一听太子进宫身子又哪里哪里不好了,注意力自然都在太子身上,一时沉默了。 蓉贵妃最拿不准宣帝沉默的意思,只出声哀求道:“陛下……” 宣帝伸手将满脸泪痕的蓉贵妃扶了起来,苏皇后面色微变。 蓉贵妃心下一喜,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接下来宣帝的话就让她直不起腰了。 宣帝拍了拍她的手,怜爱地道:“爱妃啊。你性子急,那些庶务杂事管不来就罢了,后宫的事,还是交给皇后吧。你回自己宫里,也静静心。” 这话听起来没有责罚,实则不然。 蓉贵妃这次犯错,求情不管用,宣帝夺了她摄后宫理事之权,还给了皇后。 让她回自己宫里静心,言下之意,就是禁足。 蓉贵妃何时被禁足过?当时就傻了,“陛下,臣妾……” “好了。”宣帝安抚地又拍了下她的手背,转头交代身边的太监,道:“送贵妃回去。” “是。” 昭阳宫的热闹这才算完。 风光无限的蓉贵妃首次被禁了足。 这事第二日就传得满宫里都是了。 叶葶这个半路离线的观众,也就知道了昨天那场戏的后续。 风光得意的蓉贵妃栽了跟头。原身被送进太子府,就是这位安排的,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太子这一道谢恐怕是让蓉贵妃心里有阴影了。 萧知珩喝药的时候,指尖点了点桌面,不经意般问她:“有没有想说的?” 叶葶这次一下就听懂了他的话。 来了,她表忠心的机会来了。 叶葶义正辞严地道:“奴婢进了太子府就是太子府的人,主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不论蓉贵妃说什么,奴婢都不会听的。奴婢对殿下忠心不二,绝对没有异心!” 太子殿下很配合,笑道:“嗯。孤信你。” 【嘴里没一句真话。】 叶葶被他的心声堵得心梗。 说得好像你说了一句真话一样。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接着宣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钱公公就来了。 钱公公很客气,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万安。章太医为陛下请脉,正巧,陛下想请您过去说会儿话,顺道用膳。” 昨夜宫里两位争执,闹成了那样,而身在祸事中央的太子殿下脸都没露就定了局面,直到今日才被小心翼翼地召见。 可见,金贵而病弱的太子也是宣帝一块难言的心病。 萧知珩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低咳了下,面色更苍白了,他温和地点头笑应,“劳烦。” 钱公公忙道:“不敢。殿下请。” 萧知珩要离开。 不过他离开前,也没忘了关心无所事事叶葶。他笑着对她说:“你待在这里。孤会回来接你。” 叶葶点点头:“奴婢知道。” 萧知珩却像是怀疑那样,重复了一遍,问:“真的知道?” 叶葶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接着,她就听到了他心里阴幽幽的一句—— 【好极了。那你该知道若没选对,那只有阎罗来接你了。】 叶葶:???!! 什么叫没选对? 等等,你先说清楚,我要选什么? 钱公公一行人奉旨办事自然等不了,萧知珩看了两眼表情突然像吞了苍蝇一样的叶葶,被人扶着出门离开。 叶葶则是被太子殿下没头没尾的心里话惊炸了毛,连闲逛去了解宫斗战场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心里反复琢磨没选对是什么意思? 叶葶心事重重,坐在桌子前不停地喝水。她陷入了抓心挠肺的沉思,一坐就是一上午。 直到有人来传膳,她才知道回过神来。 叶葶空坐了一会儿,发呆,也不知道那群沉默的宫人什么时候走的。等到她感觉到有点饿了,才有气无力地拿起碗筷。 结果她摸到碗,才发现碗底下贴了东西。 叶葶把东西抠了下来,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一行蝇头小字。 [偏门出。西苑,戏台前,速来。] 叶葶:“……” 蓉贵妃都被禁足歇菜了。 我这废铁杀手的戏份居然还没结束吗? 你妈的,到底为什么! 第8章 是缘分使我叛变 不约谢谢。 这饭菜还没凉透,时间也没有过去太久,也就是说,叶葶现在看到这小纸条也不算太晚。只要她去赴约,就还来得及。 但是她能去吗? 肯定不能。 这不跟找死是一个道理吗?她都已经跟太子混了,改邪归正,还跟前雇主扯什么皮? 速来什么戏台前。 不约谢谢。 叶葶当机立断,把纸放在炭盆里烧了。未免这桌子菜还有什么坑爹小纸条,她把碟子一盘盘翻了遍,也摸了碟底,确认没东西才真的放下心来。 饭都不能好好吃唉。太难了。 没多久,宫女来的时候,看见满桌子的饭菜都没动,愣了愣,谨慎地问:“这些东西不合您胃口吗?” “不是。挺好的。”叶葶脸上没有露出异样来,随后她像是不经意地问道:“这菜是你做的吗?” 宫女慌忙道:“奴婢笨手笨脚哪里做得来这些?这是御膳房那边送过来的。” 叶葶‘哦’了一声,道:“那这午膳刚刚都是你摆上来的?” 宫女神情有些怯懦,紧张地道:“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吗?” 叶葶心里想知道的是谁塞的小纸条,但看小宫女这个胆小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是套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小纸条不是这小宫女放的。 另有其人。 叶葶怎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脑壳疼,掐着太阳穴,走到窗边。 她走到一处雕花窗前,站住,一眼就看到了西边的一处偏门。 叶葶拨了拨窗下的穗子,随口问了小宫女一句:“对了。你知道西苑,戏台怎么去吗?” 小宫女很认真地回答,道:“偏门出,左拐,不远就是西苑。戏台……宫里没有戏台这个地方啊。您问这个做什么?” 叶葶没想到居然没有戏台这个地方。 这还玩的是地下特工要对暗号那种吗? 这前雇主有毒啊。 “没有,”叶葶收回视线,含糊回道:“随便问问。听太子殿下说过西苑,有些好奇。” 见小宫女好奇地打量自己,眼神带着一丝羡慕,叶葶觉得有点莫名,只是笑着说:“这里没事了。你忙吧。” 小宫女退下了。 她心想,太子殿下清心寡欲,从前可是最不喜长得妖艳张扬的,同是奴婢不同命,这位一定有过人之处。 有过人之处的叶葶情绪很低迷,坐在桌前唉声叹气,连饭都不想吃。她捧了碟小点心吃,坐在炭盆前伸手烤火。 她本来想一边烤火一边等太子的,谁知道这一等天都要黑了。宣帝这哪里让太子过去说说话用膳,怕是连宵夜都要吃上了。 叶葶原本淡定的心渐渐等得有点焦虑了。 别是太子殿下在宣帝那里又发病了来个头痛脑热,就忘了她还在这里吧?那麻烦大了。 不过她这个念头刚起来没多久,外头就有人来了,是清心殿那边过来的太监。 叶葶愣了。 那太监立刻说明了来意:“太子殿下让奴才送姑娘到朱雀门。这时节入夜寒气重,殿下病体未愈,吹不得风,陛下甚是挂心,殿下这会儿在陛下赐行的车里呢。姑娘,请吧。” 叶葶心想娇弱的太子殿下果然又病了,她心里轻叹了声,道:“那麻烦你了。” 那太监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您请。” 叶葶就跟着人离开了。 秋冬季天黑得快,出了宫苑,到了冷清清的宫道,放眼看前路都是黑漆漆的。宫人都提上了灯笼照明走路。 长乐宫距离朱雀门很远,隔了大半个皇宫。越走越没人,越没人的地方路越黑。 叶葶总觉得这深宫的路都阴森森的。 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前面的太监手里的灯笼没拿稳,摔地上滚了几圈,直接就坏了。 太监哎哟了一声,忙告罪。 叶葶就觉得这风大,吹得脖子凉,她也不在乎路黑不黑了,只想快点走。 天不遂人愿。这一出仿佛是注定的,它就是要在平平无奇的路上,出点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候,后面就有人来了,脚步声略有些缓慢,却很稳。来人身侧两个随行,提着灯笼而来,待光源近了,对方是什么人就看得清楚了。 叶葶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来人身姿挺拔,仪态不凡,华服金冠亦是十分讲究,很直白地衬出了他高人一等的身份。此人长相英俊,只是狭长的眼角带着一丝丝风流的意味,她心里就冒出了一个人名…… 太监一惊,躬身道:“奴才请四殿下请安。” 四皇子,萧知珂。 这位就是蓉贵妃的儿子,风头正盛的四皇子。叶葶穿来那么久,终于见到帝王梦这款游戏所设置的,活的玩家角色了。四皇子野心勃勃,母亲是盛极一时的宠妃背景非常给力,势力不容小觑,争夺皇位的种子选手之一。 她当时试玩,选择几大角色攻略,预览人物介绍,曾经就差那么一点就选了这个。 没别的原因,因为夺嫡游戏里没有东宫太子这个得天独厚的bug选项。她乍一眼看过去,只有四皇子最为亮眼,条件最好,他搞到皇位的难度是最小的。 有野心,有资本,有手段,但偏偏这角色性格有致命缺陷,心狠手辣,易怒急躁,行事偏激,最重要的是,本人还风流…… 叶葶觉得自己搞不过,就放弃了。 没想到她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真人了。 “嗯,”萧知珂随意地应了声,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叶葶身上,一扫而过。他笑得又有些佻薄,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太监没料到四皇子会过问这个,犹豫地回道:“这……是太子殿下让奴才带这位姑娘到朱雀门。” “是吗?”萧知珂的眼神是不以为意的,连语气都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幽幽道:“本王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的人……” 叶葶听着不对,心头一紧。 等等,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给她送小纸条的,该不会就是四皇子吧? 是了,她一开始就是蓉贵妃安排的,这背后有四皇子的怂恿和安排简直不要太正常。 蓉贵妃被禁足不可能暗地里再搞这些小动作,但四皇子可以啊,连卧底都是他安排的话,他什么不能做? 想到这里,叶葶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的前雇主很可能就是这人了。 这就很尴尬。 她今天刚放了他鸽子,现在就碰上了,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这么巧! 叶葶硬着头皮行礼:“四殿下万安。” 萧知珂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叶葶根本不敢看萧知珂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她跟领路太监一样站在边上,像个平平无奇的宫女,保持着一段距离。 心里就祈祷着这个炸.药桶不要搞事。 四皇子尽管心情欠佳,但人在皇宫之内,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冷眼看着,又把视线放在了领路太监身上,道:“这路才走了一半。你这奴才办这点差事都不当心,怕是板子挨少了。黑灯瞎火的,怎么把人送到太子面前?” 太监擦了擦冷汗,忙道:“四殿下教训的是,是奴才的疏忽。” 四皇子没有继续发作,像是突然心血来潮那般,开口道:“走吧。顺路,本王送你们一程。” 话都说到这份上,拒绝那是不能了。 叶葶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她特别害怕萧知珂走着走着就把她这个叛徒拖到角落给结果了,所以她硬着头发,走得飞快。 这段路走得极其煎熬。 经过一处荷塘,拐弯的时候,叶葶的衣袖被猛地扯了一下,跟前面的人隔开了距离。 萧知珂停下脚步。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道:“娉婷姑娘,你是不是有东西掉了?” 叶葶一僵,否认道:“没有。四殿下大概是看错了。”完全不为所动。 四皇子微微眯眼,冷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本王眼拙。竟然看走眼了。” 叶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了解的兴趣,不想跟这危险人物单独说话。 但是四皇子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给勒断了! 他阴险笑道:“你说本王这要是把一个死人送过去给太子,太子会怎么样?” 叶葶痛得想骂人。 她就知道这事没完!领路的太监被支开了,巡逻的人也错开了,这个混蛋故意的。 四皇子似耐性耗尽,笑得阴鸷,警告道:“放聪明点,你跟了太子也没用。一个病秧子能给你什么?还有,你可别忘了,你若不听话,本王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叶葶不说话了。 这话她是信的,这个蛇精病要动手的话,取人性命不难,他现在就能。 但她要是瑟瑟发抖,对方肯定就会越想折磨她。她咬紧牙关,道:“那四殿下动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忍住了颤抖的。 四皇子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下,却又笑了,柔声道:“那怎么行?你如今可是重要得很。吓到了?本王逗你的。” 叶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前老板又是个什么怪物? 这也太难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装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问道:“那四殿下到底想要奴婢做什么?” “还用说吗?朝堂上有个储君么,实在太碍眼了,本王当然是想——”萧知珂微微眯眼,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杀了他。” “……” 这不是等于杀我自己吗? 这天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好在这天杀的四皇子也没能说更多的话,那领路太监发现人不见,就匆匆折回来了。 而萧知珂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只是说:“无事。娉婷姑娘丢了样东西,本王正好捡了。继续走吧。” 说着,他把什么东西,随意地丢给叶葶。他便径自抬步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葶接住,摸了摸,然后脸色就变得很一言难尽。一块玉佩,给了她一块玉佩。 叶葶:“……” ……四皇子他是不是也有点什么病? 快到朱雀门时,他们就分开了。叶葶心事重重地来到了马车前,她上了马车,就看到了坐在中央的太子殿下。 萧知珩裹着月白色的大氅,墨发整整齐齐地束着,垂下的几缕散在肩上,面容清隽而苍白。他望着窗外出神,等到叶葶掀开帘子,他才把慢慢地将目光转移过去—— 他那清凌凌的目光带着一种极强的穿透力,仿佛能一下把人看透了。 叶葶那一瞬有了魂魄被摄住的感觉。 萧知珩却轻笑了一声,道:“半个时辰。孤以为半路丢了。” 第9章 听说你有一段情 尼玛谁在造谣?! 丢那是差点人就丢了,她在半路跟四皇子这个前雇主碰面‘密谈’杀人大计了,因为不怎么配合,险些小命不保。 叶葶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太子殿下就是一个香饽饽,不光她惦记着,别人也惦记,谁都想一口咬死他。 人都病成这个死样子了,还有人嫌不够,仍旧想让他早日上西天,好将他从太子的位置上踹下去。 这个世界好残酷。 都想让娇弱的太子狗带。 但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他不就是又病又弱,被千娇万宠地贵养着,身不由己当了十几年太子而已吗?就这也要眼红杀人,四皇子简直不是人。 大概是因为叶葶久久不出声,眼神还突然变得悲愤。萧知珩直视着她,轻笑道:“走个夜路连话都不会说了么,碰到什么了?” 叶葶回了神,立刻摇头回道:“没有。就是不识路,才耽误了。” 萧知珩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追着往下问她路上被耽搁的事。 叶葶到萧知珩的身边坐下。 在回去的时候,太子殿下一路都没说话。他手肘撑在舆几上养神,气色不佳,面色看起来也比白天的时候差多了。 也不知道去清心殿陪皇帝吃个饭,到底是吃了个什么鬼。叶葶心里暗自腹诽,随后又在苦想太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了。 哪怕别人什么都不做,太子这样一天天的病重下去,也是要被自己折腾掉线的。 那她跟着下线,那可真就太冤了。 叶葶心事重重地回去,一人操两份心,她的心情比病患本人还要沉重。 太子殿下带着叶葶进宫了两天一夜,在宫里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林德听说蓉贵妃因为太子府的事被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然而他不清楚宫里是个什么情况,当下是急得不行。 叶葶他们回来的时候,林德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道:“哎哟,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奴才真的是要急死了。” 萧知珩裹着一身病气下了马车,唇边还扯了一点笑出来,不甚上心地说道:“急什么。出事了?” 林德犹犹豫豫地回道:“倒……也没有。就是今日宫里来了道旨意,将前段时间内务府送来的人,全都……送走了。” 说送走不太准确。 应该说这批人是被揪出来,都一并处决了,一个不留。 想是容贵妃的事波及到太子府来了,宫里的反应也是很迅速了,前脚蓉贵妃刚被拉下马,后脚就有人来太子府扫尾巴了。 说完后,林德便迟疑地看了叶葶一眼。 这批人里面,目前也就只剩她一个了。 叶葶感觉到了一道来自林总管的死亡凝视。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早就叛离了组织,身份都洗得白白的了。 萧知珩听完后,也没什么反应,他神色有些倦怠,只是淡淡地应了声,道:“知道了。别站在风口,进去吧。” 林德看主子脸色不好,自然不敢耽搁,慌忙上去扶了一把,又指挥仆人安顿好车马。 叶葶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马车卸下来的,是好几箱御赐的珍贵药材和属国进贡的极品补药,都不要钱似的往太子府里送。 而府上的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由此可见,宣帝是真的很疼爱太子。 难怪四皇子会那么疯狂地想干掉太子取而代之了。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啧。 叶葶揣手,就摸到了四皇子扔给她的玉佩。 感觉到了酸。 当夜太子没有在东暖阁留宿,叶葶一个人乐得自在,也正好给自己紧绷的神经松一松。 躺在被窝里,她就开始琢磨四皇子说的事了。四皇子把她当棋子,放到太子身边,就是为了毒杀太子。他威胁她要听话又将她放回来,就说明他应该是有什么办法让她听话…… 叶葶自己不可能是自愿的。 所以是什么呢? 难道说……这太子府还有别的眼线?! 叶葶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不好了。这其实很有可能,否则四皇子拿什么来控制她呢?这要是真的,那太子府尼玛漏得简直跟筛子一样啊! 太危险了吧。 叶葶内心凄凉,她觉得自己要操的心就更多了,宛如一位沧桑的老母亲,她要干的活,根本不是什么上位小妖精该做的事。 难受。 叶葶难受了一晚上,睡死就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没有见到太子殿下,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叶葶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就问了春芽:“殿下这几日……怎么都在府里吗?” 春芽怔了下,答道:“殿下没出门。自然是在的。” 那怎么没个人影呢? 春芽看叶葶愁眉苦脸,就抿嘴笑了,大着胆子问道:“您是想殿下了吗?” 叶葶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便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想了吧。” 春芽大概也没想到这位主子这么直接不做作,憋红了脸,当即道:“您想殿下,去看看殿下不就好了?殿下说不定高兴得很呢。” 叶葶:“我?可以吗?” 春芽重重地点头。 叶葶觉得春芽在忽悠她。但不论春芽是不是真的忽悠,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人已经出门了。 自上次叶葶烂醉如泥被太子抱回,还吐了殿下一身最后还毫发无损活下来后,春芽是真把叶葶当主子了。 春芽一边走,一边在旁叨叨絮絮:“殿下病痛缠身,一直不好,一到秋冬时分,身子就格外差。最严重的时候,宫里的太医都要日夜不休一趟趟来呢。殿下什么疼什么痛不说,总是一笑而过。” 叶葶小心地问:“殿下的病生来如此吗?” 春芽顿了一下,道:“听宫里的老人说是的。”她是从宫里跟出来的,知道的事情比别人就稍微多一点。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密,这些随便去打听也是能打听出来的。 “殿下小时候只是体质弱些,但在一次高热后被诊出了重疾,往后就越来越严重了。” 叶葶听得也在心里直叹气。 她脸上的表情愁得跟自己得病一样。 不过事实也差不多就是了。 叶葶心里想着事,有些晃神,所以她是怎么都没有料到,春芽这小机灵鬼居然把她带到奢靡的铜雀楼。 “……” 叶葶一脸无语凝噎地看她,问道:“你确定殿下在这里养病?” 这么个华丽奢靡、寻欢作乐的地方它适合养病吗你说吧。 春芽没有明说,认真道:“殿下每日都得泡药浴。若精神不好,白日也不出门的。” 就是说太子这几日不露脸,就是泡在这里面。 叶葶对这个地方有心理阴影,当机立断退缩道:“算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就要走。 但是她没能如愿,正巧就碰到板着脸从楼里出来的林总管了,斥道:“站住!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林德本来是满脸肃穆冷厉,但看到来人是叶葶,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林总管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而挂了笑脸,道:“原来是娉婷姑娘,老奴正想去请您呢,不想赶巧了,殿下……呃醒了,也正想见您呢。” 说着,他让开了路,示意门开了,她可以进去了。 叶葶骑虎难下,自己送上门的,到了这份上,她也就只能僵着脸进去了。 这个地方她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到了前殿没见到萧知珩人,就七拐八拐找到了汤泉那个地方。 不过这次她在汤泉里也没看见人,热气腾腾的汤池里水不是上次的清水,而是一池子黝黑的秘方烈药,人远远站着,就感觉到那股浓郁的药味带着一丝腥气扑面而来。 叶葶皱了皱眉。 她顺着地砖上的水渍印子,一步步往里面走,小声道:“殿下?” 没有人回应。 这感觉就很让人心底发毛了。 不过她穿过几扇牡丹屏风后,就听到了两下低低的闷咳声,像是压着嗓子发出的声音,竭力控制着,沉沉的。 叶葶的心这才松懈了下来。 还好还好,人还在。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的门,然后就看到了身上披着松垮垮的外衣袍,坐着矮榻上翻看信笺的太子殿下了。慵懒随性,又清雅莫名。 他墨黑的长发未束,半湿地散在肩上,白衣下的肌肤白皙似雪,乍一眼看过去,让人觉得他整个人身在失真的雾里,朦胧胧的。 叶葶第一反应就是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走进了一副沉寂静止的画里。 萧知珩在叶葶推门的那一刻,眼风扫到门口。看到人后,他清浅地笑了,道:“来得这么快。” 叶葶心说我也没料到那么巧,嘴上还是老实道:“殿下找奴婢?” “嗯……”萧知珩沉吟片刻,他的指尖在信笺上轻划了两下,笑道:“刚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孤觉得很有意思,想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葶一听到他这么问,本能反应就是摇头。 不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是写你的。”他冷不丁说了一句。 叶葶:??? “说你跟四皇子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叶葶:“……” 这是哪个王八犊子扯的淡? 是人干的事?看这特么给我加的是什么烂戏! 第10章 孤想扒了你的皮 看看你到底是谁?…… 叶葶想都不想,立刻否认:“造谣,这是谣言。不可能的,奴婢不是,奴婢没有。” “嗯,”萧知珩点点头,道:“孤也觉得流言蜚语不太可信。” 叶葶心里刚要松下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太子殿下就温柔地招呼她了,道:“过来。孤让你瞧瞧这谣言。” 叶葶很抗拒。 但是一方面她又觉得如果不澄清这桩性质极其恶劣的绯闻的话,这破问题就会一直留着,那就很闹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简直胡说八道! 萧知珩面上神情平静如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依旧是病歪歪的样子,人美如画,看上去斯文儒雅而毫无攻击力。 叶葶一开始就被他这副温良无害的表面给骗了,不由心生警惕。 萧知珩看向畏手畏脚的叶葶,微微扬眉,便笑了:“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下。” 他随意地拢了下外袍,衣袖一抬,在旁边让出了一个位置。示意她坐在他旁边。 叶葶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了。 她的目光一直留意在矮几上的那一沓凌乱的纸上,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她没怎么看清,但每一张纸下方盖着那醒目的朱红私印,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葶脸都要绿了。 这他妈居然还是深查出来的加密文件吗? 萧知珩:“看看。” 叶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扯了扯嘴角,道:“这不好吧?” 他笑意清浅,十分纵容地说道:“孤许你看的。怎么不好?” 说着,他就甚至体贴细心地给她给取了两三张过来,放到她的面前。 那上面写的就是身为眼线的娉婷姑娘的个人资料—— 如果撇开眼下的处境不谈,那叶葶本人对原身的平生履历其实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她什么记忆都没有,基本上是全盲全瞎,遇事全靠猜,生存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但她想知道,也绝对不是想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之下,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强行解读‘自己’的过往。 信上的内容是有人特意到了原身出生地去一件件翻查出来的。 奉命调查的人很有本事,把能在娉婷这个人身上查到的东西全部都查了个遍。这位负责查人底细的仁兄还很有点风采斐然的意思,光是写她出色的颜值,足足写了两页纸。 娉婷姑娘的出生地是定胡城,叶氏孤女,双亲病逝,常年寄人篱下。祖上曾落了罪有被流放的黑历史,所以几代后人被连累,到她这,出身不能更低微了。少时日子贫困清苦,偏她自命不凡,怨恨老天不公。 然而大概是长得好看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某一日她就走了运道,路上遇到了一位贵人。小小年纪的她就有了远大的野心,她快狠准地抓住了机会,从此改变了命运。 至于这位贵人是谁,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时光如梭,过得飞快,小穷苦熬成了莫得感情的美人棋子。 后来,等四皇子想起来这批人能用了,就随手将杀手棋子安排进了太子府,而他下派给娉婷几人的任务,也很大胆粗暴,就是暗杀。 所以这些工具人为什么如此胆大包天,原因就是他们主人是个疯狂的狠人,要搞大事,不计后果。 以上这些内容叶葶看得太阳穴不停地跳,娉婷姑娘的事算是查得一清二楚了,货真价实的卧底,四皇子的人,这下就真的无法狡辩了。 她哆嗦着唇:“殿下……” 太子殿下垂眸,闲看信纸,轻声问:“你说。这信里写你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话问得也太折磨人了。 盖了印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她敢说不是吗?如果说不是,往下编她也编不动了啊救命。 她一脸的灰败,道:“……真的。” 怎么办?感觉要死了。 太子殿下都知道了,那他肯定就会觉得之前她表过的忠心都是假的,都是鬼话了。 叶葶担心得要死,萧知珩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像是并不怎么在意,眉间的神色始终是冷冷淡淡的。 叶葶心里就特别不安。 手都要冒出冷汗来了。 要像上次那样来一遍吗? 可是装可怜扮无辜的把戏能管用吗。 萧知珩看她脸色煞白,死死地绞着手指,就伸手掰开了被她摧残的手。他勾唇笑了下,道:“怎么手又凉了?怕什么,孤又没怪你。” 叶葶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太子殿下从善如流:“不是早就说过了?你虽然是那些人的同伴,身份有异,怀有目的,但孤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 叶.好姑娘.葶喉头一哽,想哭。 她看着萧知珩。 而太子殿下则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垂眼端详着她纤细的手,像是在欣赏什么珍宝那样,兴味盎然。 他嘴里轻吐出几个字:“纤纤玉指,抚琴穿心——” 这念的是信纸上面那写得堆乱七八糟的形容里其中的一句。 萧知珩轻而短促地笑出一声,嗓音低低沉沉的,柔声问她:“你这手,杀过人吗?” 叶葶这下手真的抖了。 她这回被吓得是真要哭了。 眼泪还没下来呢,她就听到了他内心深处阴柔而可怖的心声—— 【怎么又要哭了?孤都还没说杀人……】 这下叶葶的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了。 被吓的。 她飞快地摇头,道:“没有!奴婢什么人都没杀过,真的。殿下您看像奴婢这样软弱不能自理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动手杀人?奴婢没有。这、这信里所言是真的,但写信之人笔锋浮夸,好生做作,什么抚琴穿心,根本没有的事!您再看,奴婢的手连穿个针眼都费劲……” 叶葶委屈地控诉道:“奴婢根本没有那种本事。这动笔之人蓄意中伤奴婢,小人之所为,好恶毒的心。” 萧知珩或许也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只是听她怒而痛骂写信之人浮夸做作,他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然后像是没忍住,他闷闷地咳嗽,带出了一丝笑声。 连带着他的肩膀都在轻颤着。 阴沉森寒的气氛徒然发生了变化。 叶葶都被他笑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面上惊疑不定。然后她就听见他笑着点头,道:“不错。此人作风浮夸,笔风恶毒。” 她一时听不懂。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萧知珩笑够了,便松开了她的手。他脸上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淡然道:“你说的对,无凭传言不可尽信。孤当信你。” 他说的传言当然也不是传言,就是信纸上面写的东西。信上查出来娉婷姑娘的消息都是真的,这点叶葶心知肚明。 太子殿下这下可能对她这个人是什么底细都知道了。花瓶卧底这事可大可小,只要她叛变得彻底,表过的忠心就可以是真的。 只是,这样一来,太子殿下没有逼问下去是放过她了。这就相当于他亲自上手扒掉了她的马甲,但不打算追究了? 被太子殿下高高拿起而后轻轻放下的叶葶觉得有些茫然。 她又有惊无险地……苟住了。 叶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是松太早了。 神情淡雅的萧知珩闲看信笺,他很随意地抽出一张,又冷不防地继续说:“既然你也说信上写的是真的了,那孤有件事还是很想知道——” 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叶葶紧张地放缓了呼吸:“什么?”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你跟四皇子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 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吗。 她现在是真的很想问候这位写信奇才的祖宗十八代了。 查人就查人,为什么给别人乱加戏? 她跟四皇子能有什么故事?鬼故事吗! 其实道理她都懂。 四皇子做派阴险,邪里邪气的,自身的风流韵事就不少,就很容易让人想歪。 但四皇子砸钱栽培出来的工具人明明那么多个,为什么偏偏只说她跟四皇子那个蛇精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难道是因为她脸最好看? 这个人内心就真的很龌龊。 四皇子如果当初真的看上了娉婷,就肯定一开始就把人放在身边了。怎么可能把人先扔到内务府,再送到太子府自生自灭,还要派人躲在暗处盯着,威胁随时取她性命? 叶葶的心很累。 她也很委屈,“没有故事。写信之人纯粹是胡说八道,四皇子身边能人辈出,根本记不起来奴婢是谁。奴婢真的没有,且雪儿更得重用,为什么唯独说我这个没什么用的?” 这就很过分。 萧知珩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为什么写信之人觉得这些人里面特别的,唯有你吗?” 叶葶试探性地说出了心里的猜测,道:“特别,是因为奴婢……好看?”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微微眯眼,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是将她一寸寸没入深不可测的黑眸里。半晌,他认同地点了头。 叶葶跑偏,太子殿下也随她,答非所问:“不错。你是最好看。” 这下反而轮到叶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知珩最后还是没让她的思绪跑太远,不紧不慢地把脱缰的话题拽了回来。 他伸手取了叶葶进门时看得入神的那一页,笑着说:“看看这个。” 叶葶一看就愣住了,她也是没有想到娉婷这个名字居然是四皇子给她取的,难怪。 “你原来姓叶……但后来又弃了,”萧知珩的指尖放在信笺上,微微蹙眉,大概是对调查缺失的部分很感兴趣。下一句,他就很直接就抓住了关键,“孤是很想知道缘由,所以呢?你,本来叫什么?” 叶葶莫名心头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让她有种灵魂被逼问的感觉。 一击中的。 没等她回答,萧知珩像是陷入了沉思,自顾自地说:“而且,孤又觉得有些奇怪,你好像跟信上所述的人不太一样。若不一样,那你是谁呢?” 太子殿下的直觉是真的有点恐怖。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他在说灵异故事。 人就在他面前,他却问你是谁? “哪里不一样?传言有误吧呵呵……” 叶葶笑得僵硬,只能生硬地搬回他的话,道:“殿下,您方才也说了,传言不可尽信。” 萧知珩闻言沉默了片刻,将信纸搁置一旁,像是听进去了。他神色恢复如常,轻轻地点了头,道:“有道理。所以你本来叫什么?” 这个问题又踢回来了。果然是祸躲不过。 叶葶面如死灰,回道:“叶翠花。” “……” 她沧桑地解释道:“那些人的名字都没奴婢出挑,大概四皇子觉得这名土得他难以忍受,才单独给奴婢取了个名。” “……” 第11章 不如孤试试冲喜 秀儿是你吗? 这不就是因为原本淳朴的名字跟美人格格不入,四皇子才会单独送了她一个名字吗?这难道还不够合理?合理,这解释不能更合情合理了。 叶葶知道,她跟前雇主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也是瞎扯淡的,娉婷姑娘之前叫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捅破这个不实绯闻。 而且她很肯定,按照四皇子的性格,因为自己不喜,抹了别人的姓和名,换个能入耳的名字,这种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太子殿下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眸光半垂着,随后他又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叶葶一脸麻木地点头。 好在太子殿下接下来也没有再为难她了,这‘谣言’一解释完,就放过她了。出了铜雀楼,叶葶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没别的感觉,她现在就是特别想把那个写信的这个八卦天才乱棍打死。 她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还就真的见到了这位天才本人。 事情还要从上次进宫的事情说起。 上次太子殿下进了一趟宫很草率地办自己的私事后,他就把后续留在皇后那里没管了。憋了半个月后,宫里就来了一道旨意,皇后点头认了太子请封良媛之事。 叶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价暴涨。 她从叶翠花变成了叶良媛。 叶葶本来还没有什么实感,结果等她看到了封位册章上赫然出现了叶翠花几个字,脸都瘫了。很好,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那日太子殿下是真的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了。 这特么都记录在册了! 叶葶脸色抑郁难言,心里感到一片心酸,为了生活,她可真是太拼了。 春芽比受封本人还高兴,道:“良媛,您是太子府后院第一位主子。这么多年了,这是殿下第一次主动留人在身边,真是太好了。良媛,您怎么……不高兴吗?” “高兴死了。” 春芽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因为不能大肆操办不开心吗?” 叶葶这样的身份,什么都没做,突然就成了太子良媛,怎么看都是不合规矩的。要不是因为太子殿下难得主动开一次口去求,这事根本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皇后自然是顺着太子的事去做了,但多少也顾忌着规制,没有真的弄得多隆重。这反而有点像是皇后无可奈何地哄着太子一样,当他是随便封着玩的意思。 叶葶道:“没有。我挺开心的。” 怎么不开心呢?叶翠花就叶翠花吧,再怎么着她这也算得到太子殿下的信任,精装升级了,凡事要看开。 叶葶收了册章,问了一句:“殿下呢?” 春芽回道:“殿下大概是在书房。” 叶葶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厨房,看炉子上的药膳炖好了没有。这个东西是要给萧知珩用的,马虎不得。 本来这些活不是她干的,但是自那日看了信之后,事情就发生了改变。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专门查她的混账。 那货写的信内容五花八门,将她的事写得天花乱坠,其中就包括了她的长处……无脑吹她手巧,还说什么懂药理擅厨艺。 简直毫无道理。 但关键是太子殿下信了,突然说他想领教领教她的厨艺,直接就将搞补药炖汤的重任都交给了她。 叶葶就这样,被迫点亮了业余厨娘的技能。 好在她自己是会炖汤的,至于医理什么的她翻书找找也能看得懂,要不然她真的是要把写信的那个王八蛋给炖了。 叶葶折腾了一番,把炖盅端了出来。把东西都弄好了之后,就自己端着托盘去书房了。 她到书房门前的时候,没料到还没见到太子人,就迎面撞见了一个和尚。 没错,就是一个穿着破袈裟的和尚。 叶葶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跟准备跳窗而出的和尚面面相觑,满脸的问号。 “……”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叶葶表情抽搐得厉害,她都准备扯嗓子喊人了,而那位面相白净的和尚敛了脸上诧异的神色,从容不迫地把自己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他站在窗前,微微一笑,佛光满面。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作揖,客客气气地说道:“贫僧受太子殿下所托,特来赴约。不想入府一时被迷障所困滞留此地,这位施主,你看可否替贫僧开个门?” 叶葶一脸的麻木。 你看我像是个傻子吗? “来……”她要喊人,却被打断了。 “施主且慢。”那和尚忽然出言阻止,直勾勾地看向叶葶,眼神深沉,道:“实不相瞒。贫僧今日就是为施主而来的。施主今日大喜,福祸却是代人受过……施主可曾迷茫?” 叶葶的脸色倏地一下变了,“你说什么?” 这和尚看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哪里的得道高僧,一眼就发现了她身份不对吗? 和尚站立不动,气质端方,颇有儒僧的风骨。他只笑:“施主不如借一步说话?” 叶葶当然不可能听他的。 她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贫僧法号无秀。” 叶葶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她又想不起来这个名字的出处,只好压下了异样。 她冷着脸问:“高僧到这里有何目的?” “受太子殿下所托……”和尚说到一半,转了话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贫僧前来批命。” “批命?” 叶葶终于知道心里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出自哪里了。说到和尚,说到批命,那不就是原游戏里面的预言情节吗? 所有的玩家角色都得过一遍这个剧情点,拿到预言内容,可间接性决定角色命运。但预言的内容几乎没好话,就是增加攻略难度的存在,非常讨人厌。 果然,下一刻,白面和尚就十分谦卑地笑答:“不才。小寺曾负皇命,批过太子殿下的命格。” 叶葶一听,感觉就不好了。 她敢肯定,这个佛寺如果给太子批过命,那绝对是那种类似于天煞孤星早死早超生的垃圾预言。 乌鸦嘴本嘴。 批谁谁倒霉。 这时乌鸦嘴趁机开口了:“施主与贫僧不期而遇,不如结个善缘。贫僧斗胆替施主批命——” 不过他话没说完,太子殿下的身影就出现在走廊了。他不疾不徐地走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侃侃而谈的和尚,道:“批什么命?” 无秀大师顿时没了声响,口中正儿八经地念了句阿弥陀佛,安静如鸡。 叶葶看向萧知珩,捧着托盘,有点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向她走来,一身白衣长袍在风中显得冷清清的。他走到叶葶面前停下,垂眼看了下她的手,轻笑道:“站在这里吹什么冷风?进来。” 叶葶看了眼神色肃然的和尚,犹豫道:“可是……”看这情形,这两位大佛应该是有事谈的。 萧知珩像是没听到,“嗯?” 叶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没有。”然后她就跟着进去了。 太子殿下动手开了重锁,门开了。 两人进了书房,才发现这里面大有文章,桌上地上全都是翻阅了一半的书籍、写了作废的纸、还有被拆了一扇的窗,乱得跟遭了贼一样。 两人顿时沉默了。 叶葶默默地把托盘放下,决定观战。 萧知珩淡淡地扫了眼周围,面色平静。半晌后,他开口了,优雅的声音有些冰凉凉的,道:“无秀大师这是作法还是抄家?” 和尚面不改色,谦逊地回道:“应殿下之所求,移位作法。” 太子殿下笑了:“那可真是招待不周。孤失礼了,该即刻送大师回相国寺静修养神才是。” 无秀大师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且慢!” 萧知珩不为所动,淡道:“来人。” 无秀大师终于绷不住,叹了一口气妥协了,拱手道:“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我错了,不请自来一罪,口出诳语为二罪,给太子殿下和叶良媛赔罪。” 叶葶不知道自己还被鞠躬致歉上了,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用眼神询问太子殿下。 萧知珩一边偏头去看她的炖盅,一边说:“不是什么大师,不务正业的闲人。他说了什么,都是逗你的。” 无秀大师从容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入佛门净地修行多年,看相批命还是在行的,譬如我看叶良媛印堂微红,面相就……” 太子殿下压根就没听,端起补汤喝了一口,皱眉:“怎么味道比昨日更淡了?” 叶葶紧张道:“没有吧?这跟昨日做的一样,没放盐吗?” 充当空气的无秀大师:“……” 萧知珩喝了一口补药,淡淡地笑了,语气带着一丝轻嘲,道:“不是你的错。是孤不大尝得出来味道了。” 话音刚落,四下空气静了下来。 无秀大师神情徒然变了,他面色一沉,正色道:“殿下味觉渐失,并非偶然。殿下的病情日渐加重,或是用药不当。” 萧知珩的反应却很平淡,低咳了一下,笑道:“什么药连吃了十几年,效用多少都会退的。反正也找不到更好的,将就着吧。” 叶葶听着,心往下沉。 太子的病果然很棘手。 他吃了十几年的药,治不好不说,可能还快要没用了。这可就太危险了。 无秀大师眉头紧蹙,想说什么又咽下了,沉声道:“殿下何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萧知珩闻言,反问:“你怎么知道孤没有?” 叶葶有点诧异。 而无秀大师也同样面露意外。 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放下瓷勺,轻抿了抿唇,道:“药石不凑效。所以孤试了一下冲喜。” “……” 叶葶眼神变得复杂,太子殿下已经到开始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吗? 萧知珩话还没说完,看向表情古怪的无秀大师。 他抿唇浅笑,姿态清雅,一字一顿地说道:“叶良媛面相极贵,命格极硬,与孤八字契合,福慧双修之人,当以荣宠。不是你查出来的吗?” “……” “……” 叶葶猛地看向哑然无话的无秀大师。 玛德写信那个人就是你吗? 秀儿。 原来是你! 第12章 你的心声吵到我了 这么好看,掐一下会…… 可能是叶葶震惊而怨愤的眼神太过于强烈,无秀大师垂眼看地,巧妙地避开了视线。 紧接着他便淡定地附和太子殿下,跟着胡说八道:“殿下说的是。不失为一计良策,实则我是特来给两位道喜的。” 说着,他摸了摸布袋,再摸了摸袖口,终于摸出了一封无名信,露出我佛慈悲的笑容,恭谨地递了过来。 无秀大师:“这是我为二位写的祝词。” “……” 哦那你可真是太客气了。 叶葶抬手轻压了压眼角,礼太重,她现在看到信就生理性头痛。 太子殿下倒是不见外,无比自然地伸手接下了,将所谓的贺信收了起来。 无秀大师笑得儒雅,恭敬道:“既然喜也道了,今日不便叨扰殿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萧知珩莞尔:“不急。大师深居简出,难得来一趟,怎么少得了美酒佳肴招待?” 无秀大师悲沉地叹气:“殿下。修行之人守戒,忌酒,忌荤。” 太子殿下并不给面子,冷淡道:“也没见你少破戒。林德备好了酒,你到底走不走?” 无秀大师立刻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叶葶现在可以断定这个没有什么原则的无秀大师是个假和尚了。 白面善相,看着雅正庄严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僧,但事实上他是个千杯不醉的狠人。 叶葶也是在这时候,在太子三言两语的话中自己拼拼凑凑,才得知这个和尚的真实身份。而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又再一次震惊了。 和尚本名苏成渊,世家大族苏家的公子,皇亲国戚,也就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亲表弟。这样的出身,苏成渊应当是京城里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而不是现在这样,穿着一身破袈裟当个假的白面和尚。 苏成渊出身名门,聪慧机敏,文武双全,本该是前途似锦,仕途一片光明。 可坏就坏在,他虽为根正苗红的世家公子内里却有一个放荡不羁的灵魂。 他十五岁那年,凭借出色的骑射之术得圣上赏识,宣帝有意提拔其进禁军,意气少年郎有望成为苏家新一代的天子近臣。 不料等到武场试炼那日,苏成渊出了意外,惊马撞向城墙,武场死了人,而他差点当场没命。 那次落马摔断了腿之后,苏成渊险些成了废人,生生躺了几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伤了脑子,这位贵公子能起身那日宛如变了个人,竟然说富贵皆有命,决心皈依佛门,看破红尘了。 苏成渊脑子撞坏了。 他再也不肯上进,苏家人急疯了,他反而有事没事去翻佛经,十几岁的年纪硬生生修炼出了老僧的气势,再也不肯挣功名利禄了。 非要去剃度出家。 偌大的苏家并非只有一支血脉,嫡系也并非只有一个儿子,他抽风得厉害,眼看是没救了,苏老爷子狠了狠心,几番威逼利诱无效后,索性就放弃了他。 苏成渊被赶出家门,基本上是与家族断绝了关系。没有人管束了,也就没人管他是去拜佛还是去问道了。 在苏成渊的不懈努力下,他成功拜入相国寺,受了空明方丈的戒训。 老方丈见他时,正值狂风暴雨天,看院前被吹打折断的幼树,说了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方丈当下就简单粗暴地定了苏成渊的法号:无秀。 所以苏成渊就变成了无秀大师。 变成了……一朵奇葩。 无秀大师对着叶葶,笑容依旧得体,道:“多有得罪,良媛莫怪。在下所言非虚,略通命相五行之道,为赔罪,愿为良媛批命,解手相。” 叶葶真的怕了他出口成章的浮夸风了,立刻就拒绝:“这就不必了。” 别给我加什么乱七八糟的戏了。 你的赞美我真的承受不来。 无秀大师笑意不减,目光深深,道:“那可真是可惜,良媛命相似乎有些罕见。心生好奇。” “是吗?”叶葶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大师是少见多怪吧。” 无秀大师认同地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世上有良媛如此造化的奇女子,实属罕见。” 嗯?你是在说我奇怪?叶葶听懂了话外音后,她脸上就换了一种很无语的表情看他。 叶葶由衷地恭维道:“哪里哪里。苏公子这样看突然破红尘的高人,也是世间仅有。” 她哪里算得上什么奇女子? 比起苏成渊,她就是连怪都称不上。 这惊世骇俗的人生阅历绝非等闲之辈,也不愧是跟太子殿下是一家。 两位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啊。 无秀大师笑而不语。 太子看中的女子,有趣。 两人在虚伪的恭维中各怀鬼胎,你来我往一句客气得很,但笑得一点都不走心。 叶葶没有待多久,就回东暖阁了。 因为太子殿下要用的补药不止一盅,整□□起来又相当繁琐,她得盯着。等太子喝完了这个,她就得去折腾另外一锅了。 对于这个,叶葶是相当用心的。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生活,能活命才有生活。 她玩的是求生游戏。 唉。 林德准备的酒菜丰盛,每道菜都经精挑细选,堪比御膳房,一看就是早就有所准备的。 苏成渊粗略地看了眼,便在心里啧啧称道,太子果然是被供起来贵养的储君,千恩万宠。碗碟是青玉的,筷子是白象牙的,连酒都是极品佳酿…… 曾有人大胆弹劾太子府内奢华成风,堪比皇宫,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成渊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殿下府里还是那么华侈。分外让人眼红啊。” 身为储君,萧知珩已经是贵无可贵,可太子府依旧招摇成这样,丝毫不避嫌,很难不招人眼热。 萧知珩听出了苏成渊的暗示,面上波澜不惊,笑了,启唇轻吐出一句:“盛情难却。” 别人说盛情难却通常不是为难就是自谦的说法,太子却是坦坦荡荡。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许的,太子就是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京城里谁不清楚? 为这,曾有老御史上奏弹劾太子不仁都没用,其他皇子就算是再眼红也并不能怎么样。 “殿下处在风口浪尖上,谨慎小心总……”苏成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随后又自己笑了起来,摇头道,“也是,都在浪尖上了,谨慎有何用。有今朝没明日的,不如一场快活。” “还是太子殿下会享受。受教了。”他钦佩地举杯敬道。 萧知珩没理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问了正事:“你都去做什么了?” “修行。”苏成渊优雅地喝了一杯酒,笑道:“这次南下游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收获颇多。可惜殿下不能离京,错过了许多事情——” 他话中带话,意有所指。 这意所指太子殿下看上并请封位良媛的女子是四皇子的人,就是其中一则趣事。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太子不打算追究。 他现在就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萧知珩不怎么喜欢喝酒,他的脸色始终是青青白白的,颇有滴酒不沾的清贵温雅气质。 萧知珩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淡然道:“不算错过。你不是一路走,一路马不停蹄地写信回来给孤看了吗?” 他停顿了下,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一半都是胡编乱造的传闻。” “殿下这话我听不懂。” 太子殿下拆了信,一边目光闲散地看,一边说:“意思是你写的信,全是废话。无秀大师不仅行文日渐浮夸造作,且笔风愈见恶毒。你南下又修的是什么邪门佛法?” “……” 萧知珩拆的信就是苏成渊刚刚插科打诨送的贺信,里面的内容当然不是什么祝词,而是一封密报。 “我夜观天象,北斗贪狼微末突转大盛逼临西南,破军不稳,星象诡异,天下有大变。” 萧知珩:“说人话。” 卖弄不成的苏成渊无奈了,只好直白一点,道:“陆老将军上月病逝,消息传回京,朝廷势必要收拢兵权。西南肥肉一块,这要是有人想送给殿下,不知合不合殿下胃口?” 不必言语,这就是夺权的绝佳机会。 萧知珩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不合。” 苏成渊:“殿下,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 “孤不想听。” “殿下这是何必呢?这事并非不可……” “孤不想听。” “……” 苏成渊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完,他满肚子精妙的佛法心得依旧是无人聆听,入了夜,他被送回相国寺了。 萧知珩把人送走了之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垂眼信上的内容,静默不语。 争权夺势么,可笑。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连命都比别人短一大截,夺什么呢。 夜风袭来,徒然吹歪了烛火,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才慢慢地将信纸都烧了。 林德过来了,道:“殿下,可是要回汤泉泡药浴?” 萧知珩点头,起身,他在廊上走了几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道:“不了。” 他说:“去东暖阁。” 林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问道:“今日不是孤的好日子吗?” 林德:“啊?啊!是啊。”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笑眯眯地说道:“哎哟,瞧老奴这记性,良媛今夜肯定是在等殿下过去呢。” 萧知珩压着嗓子低低地咳着,面色微白,他没接话,就走向东暖阁了。 谁知,走到东暖阁门前,灯熄灭了,房门紧闭。 林德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春芽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来,急急忙忙地过来。 萧知珩没责备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良媛呢?” 春芽:“良媛睡了。” 林德有点难以言语,道:“这不是才一更天?吉时还没到,怎的把喜烛都熄了?” 春芽艰涩地回道:“良媛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说殿下还病着,这段日子都过不来,就不要浪费火烛了。” 四下噤声。 萧知珩笑了,温声道:“把门打开。” 春芽就利落地开了门。随后,林德就很有眼色地让东暖阁那些守夜的人都退下了。 萧知珩抬步进门,眼前一片昏暗,黑暗沉沉地将人包围住,不透一丝光亮。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适应。 他眼睛不太适应,但也没有点灯,不紧不慢地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步履轻而慢。 此时的叶葶整个人陷在被褥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安神香在旁安静地烧着,她睡得昏天暗地。 萧知珩坐在床沿边上,垂目看她,眸光如黑夜般冰凉沉寂。 他看了半晌,伸手将那被她挣开的被子往上拉了下,手指碰到带着暖意的皮肤,停顿住了。 萧知珩的手虚虚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再次走了神,心里漫不经心地想。 脖子真细,掐得用力一些,就断了吧? 要是杀手卧底都是这样的,怎么成大事?萧知珂脑子被狗吃了么,怎么想的。 【掐得用力一点,脖子就断了吧……】 【……脑子被狗吃了。】 叶葶睡到一半,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破碎而恐怖的声音,自带噩梦效果,顿时就把她从香甜的梦里抽离出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半着眼,看到了自己床边赫然坐着一个黑影,差点吓死。 惊叫声出口前,她察觉到了对方是谁,惊疑不定地问道:“殿下?” 萧知珩也没想到她突然就醒了,怔了片刻,把手轻轻地收回,温柔道:“孤吵醒你了?” 【早知道就不动手了。】 “……” 不。 是你吓死人的心理活动吵到我的灵魂了。 第13章 我可能在投怀送抱 送温暖,太子殿下收…… 叶葶坐起身,让自己镇定下来,就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萧知珩盯着她看,面带清笑,低声反问:“这个时候,难道孤不是应该在这里吗?” 实际上叶葶是知道今日什么日子的,太子封了个良媛一般都得走个过场,但她不知道正养着病的太子殿下今夜为什么特意过来?来这里做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过个夜场,跟她睡一觉吧。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让她呼吸困难了。 “此事办得仓促,委屈你了,”萧知珩抬手解了外袍放一边,他清凛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嗓音温柔,说道:“孤若再让你独守空房,不合规矩。” 叶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声线绷紧,道:“也不一定非要按规矩来,殿下还病着……这,这不好吧?” 她说话时,萧知珩人已经掀了被子,靠过来,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药草味,冷冽而清苦,但并不难闻。 叶葶的一举一动都在萧知珩的眼里,他自然看到了她后退的动作,轻笑,“躲什么。” 叶葶:“没有。” 太子殿下没揭穿她,‘嗯’了一声,静静地看她,依旧是笑着,说道:“那就过来,替孤宽衣?” 叶葶这下就躲不了了,毕竟人这都到眼跟前,还开口了。咬了咬牙,她最后还是伸手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脱就脱了。 萧知珩微微挑眉,柔声道:“怎么手抖?” “没有,”叶葶面上还要强作镇定,直接否认,含糊地胡诌道:“可能……太冷了。” 地龙烧得好好的,房中冷是不可能冷的。太子殿下垂目看她,心里就多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试探,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叶葶手上慢吞吞的动作没停。 而太子殿下的内心活动也没停,他冷漠的心声带着隐隐的疑惑。 【手生,僵硬,并不会伺候人——是谁说的她是蛇蝎美人,妖媚惑主?】 叶葶一听就更僵了,她其实也很想问,对啊,这种鬼话到底是谁说的? 她磨到最后,萧知珩只剩下里衣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凝重的局面。 萧知珩转头,扫了眼门外的三两个人影,眼里的神色是冷冷淡淡的,问道:“谁?” 门外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恭敬道:“启禀殿下。奴婢是昭阳宫的如意,娘娘记挂良媛,担心良媛服侍太子殿下有不周到的地方,特意交代奴婢来教些规矩。” 皇后宫里的人。叶葶微微怔住,心里又很快明白过来了,皇后怕是不放心她这位新宠。 这不难理解。 皇后本来就觉得此事荒谬,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最后又做不到视而不见。皇后担心叶葶这种野路子新宠不知礼数,‘不懂事’,所以特意让人来教规矩。 某种程度上,皇后也真是为太子操碎了心,既顾忌又亲近的,很矛盾。 萧知珩听后没有什么反应,隔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她,低声问:“你觉得呢?” 每每他这么直直地注视着你,低声说话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温柔又宠溺的错觉。 但叶葶知道那不是真的。 因为她下一句就听到他内心阴暗的声音—— 【规矩是死的。有意思,打算给孤教出个活死人来么?】 叶葶听到活死人写几个字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不知道皇后是真的教规矩想敲打她,还是想趁机调.教她,但她知道不论是哪一样,落在自己身上不死脱层皮,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听到太子殿下开口问‘你觉得呢’时,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觉得我还行。”不用教了。 话音一落,萧知珩就愣了一下。随后他抬手抵在唇边,轻咳声里带出了一丝沉沉的笑意,像是被取悦了的笑。 等在外面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大致感觉到了什么,小心道:“殿下?” 萧知珩便开口道:“不必了。都下去。” 候在门外的如意似乎有所犹豫,但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也不敢不听。等了一会儿,如意只好退下去,最后面色有些难看地回去复命了。 太子殿下十分宠爱这位叶良媛。 甚至不许旁人说一句。 哪怕是皇后娘娘的训诫。 这下事情不好办了。 太子殿下真的被一只狐狸精迷了心智! 叶葶要是知道就因为自己没开门见人就成了勾引太子失智的狐狸精,只怕陈年老血都要吐出来,她可真太冤了。 太子殿下哪里有一点被狐狸精的美色迷惑的样子?没有。他当时甚至还想弄死狐狸精。 不管叶葶内心怎么想,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深受太子宠爱,成了被太子捧在手心里要星星要月亮的宝贝这种流言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当然是后话。 宫里来的人走后,萧知珩就躺下了。他斯文优雅地躺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弄得叶葶有点不知所措。 萧知珩:“不睡了?” 叶葶:“睡的。” 她犹犹豫豫地躺下来,被窝里多了一个人,就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两人无言,安静得出奇。 叶葶本来就是绷着一根弦,呼吸都刻意控制着,就等着对方说什么呢。谁知道太子殿下心思难测,刚刚还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这会儿像是真的睡觉一样,躺下就没有声音了。 她等了半天,就等了个寂寞。 算了。睡就睡吧。 叶葶挪了挪身体,也就打算闭眼睡了。 殿中的安神香一直在燃着,已然到了气息最浓郁的时刻。她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安神香催眠的作用就跟着来了,没过多久,她一度跑散的睡意就慢慢回笼了…… 两人躺在布置得十分喜气的榻上,同枕而眠,今夜还真的有点像是恩爱新人的意思……当然,如果两人不是同床异梦的话。 叶葶入睡很快,但她睡沉了之后,没多久,又做起了惊醒前那没结束的连环噩梦。 萧知珩躺下便一直闭眼不语,安安静静的,他却并没有睡着。 跟叶葶不一样,安神香对他不起什么作用。他闭眼不说话,是因为头痛。一旦到了夜里,头上的痛意总是不经意间袭来,日复一日加重,让他心底暗自烦躁。 这是病,无药可治。 他在这种绵软而漫长的疼痛里煎熬了十几年,一身沉疴,不得解脱。 适时,外头一阵冷风吹落了老树的一截枯枝砸到窗上,萧知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如果此刻殿中的烛火没熄灭的话,那么别人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面色是极度苍白的。 萧知珩那张温润清雅的脸上此刻表情寡淡而冷漠,非人非鬼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一丝温度。 其实不只是看上去没有温度,他身上都是冷冰冰的。明明殿中是暖烘烘的,到了他这里像是生生被隔断了,一点用都没有。 萧知珩心里掠过一阵冷嘲,抬起手松松地搭在额上,遮住了眼睛。 他静了一会,准备起身。 忽然,一团暖意拱到了萧知珩的身边,他微微怔了一下。 叶葶睡得沉就不省人事,而且她睡觉还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她习惯性侧身躺,后背却不能空落落的,总是要无意识地贴着什么东西才行。 就像现在,她侧了身,背对着萧知珩睡着了,后背就得挨着人。所以他一动,她就动作慢一拍地跟着动了。 叶葶很怕冷,但待在暖洋洋的地方,她身体暖起来也快,整个人裹在被褥里,像个暖乎乎的小火炉。 萧知珩就被她身上的温度短暂地惊了一下,但他神情依然是沉静的,默了默,最后将她挣开的被子拉上。 做完了这些,他便顺势起身了,但是没能成功。因为叶葶拱过来,压住了他的衣角。 萧知珩将人推开了一点,但是不知道怎么弄的,她的头发有一缕好像是跟绣枕的暗扣缠上了。他试着扯了一下,结果发现他的头发好像也缠上了。 萧知珩沉默了,也停住不扯了。 他用力地按了按额角,开口时嗓音有点低沉,轻声道:“醒醒。” 叶葶没醒,专门为太子殿下准备的顶级安神香的作用在她身上发挥到了极致,睡得相当沉。 萧知珩默了默,这一被打断,安静下来后他也不想再起身了。大概是心静了,额角揉着揉着,他的头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萧知珩偏头,伸手拿到了放在床头上,那用来剪烛芯的剪刀。思忖了片刻,他就把流苏暗扣和两人乱缠成一团的头发给剪了。 动作利落。 萧知珩弄完后,随意地把剪刀和那一绺可怜的发丝放到床头矮柜子上了,面上始终无波无澜。 本来他是打算把绣枕也扔了的,但这样一来少不得又要来回折腾,便作罢了。 萧知珩睡意没有多少,但分了神,身上密密麻麻的病痛也不那么明显了。 两人靠得太近。 他稍稍退开一些,叶葶毫无所觉,但没多久她的后背就慢半拍似的,贴过来。 “……” 这种诡异的投怀送抱,他还是第一次见。 太子殿下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第14章 殿下您病得不轻啊 孤也是这么觉得的。…… 第二日叶葶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头发少了一绺。头发被剪了,短了一大截。 她正对昨晚发生了什么而感到怀疑人生时候,发现太子殿下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没能幸免,也被剪了。 叶葶身体动的时候,萧知珩就醒了,他声音带了点沉睡过后的沙哑,道:“怎么了?” 叶葶抓着一捧剪得坑坑洼洼的头发,“头发……” 萧知珩静躺了一会儿,他面上始终是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夜不能寐和睡醒时的痛苦对他来说几乎是对等的,所以他每次醒来那双黑眸里总是染了红血丝,眼神涣散,要很久才清醒。 半晌后,萧知珩眸色恢复正常,他慢慢地坐起了身,道:“在这里。” 叶葶看过去,就见到剪刀旁那一团缠着流苏线的乱头发。 他还补了一句:“孤剪的。” 叶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憋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为什么?” 萧知珩本来是想说因为你睡得太沉叫不醒,他无法才自作主张的。但话到嘴边,他眼角余光掠过那把剪子,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并不在意地抓了把自己的发丝,又松开,勾唇轻笑了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孤想起来民间旧俗通常新人都要结发——孤那么喜欢你,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叶葶:??? 这个她真的可以不用有。 萧知珩说完后,就起身了。没多久,春芽进来伺候,看到剪子旁的乱发,脸就红了。 两位主子好恩爱。 太子殿下甚至都为叶良媛结发了啊。 叶葶的头发被剪得莫名其妙,而这一夜过后她被冠上太子殿下心头肉的名头,她更是莫名其妙。 然而没人在乎事情的真相。 梳发的时候,叶葶望着那一绺梳不上去的头发,面色发愁。 春芽就笑着说道:“良媛不用担心,奴婢给您梳个新的发式就瞧不出了。良媛福气好,殿下是真的很喜欢您呢。” 叶葶心塞得反问:“怎么就很喜欢了?” 春芽笑道:“殿下不舍得良媛学规矩受累啊。昨夜皇后宫里来人了,殿下都不见。方才宫里再来人传训喻,殿下没让良媛去跪听,直接送人回宫了呢。殿下很是疼爱良媛。” 叶葶听得愣住,她知道这里规矩教条繁琐,但不知道第二天宫里还会来人盯着。 她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这样直接让人回去了,没事吗?” 这话昨晚其实她就想问萧知珩了。 那好歹也是宫里的人。 春芽听了,反而怪道:“这能有什么事啊?” 这是一种并不觉得太子殿下让宫人吃闭门羹是极其危险的事的轻松语气。 叶葶内心就有点复杂。 这跟她心里想的又不一样了。 太子府上下好像都有一点诡异的叛逆。 … 昭阳宫。 苏皇后在翻阅起居册,听着宫人的禀报,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开口说道:“太子很宠爱那个叶氏。” 身边宫人回道:“是。太子殿下对叶良媛宠爱太过,怕是不妥。” 苏皇后闻言笑了一下,道:“太子一直缠绵病榻,这是头一回看上一个女子,正新鲜呢,没个分寸,也是有的。” 那宫人劝道:“可是叶良媛……原来可是蓉贵妃送去的人,只怕不安分。娘娘担心太子殿下安危,有些事不得不提防着啊。” 一听到蓉贵妃,苏皇后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叹息道:“本宫何尝不想防着?但太子不喜,本宫总不能非要做这个恶人。” 说着,苏皇后眼里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道:“再说这么多年了,太子身子骨弱,都在养病,就没有过特别喜欢的东西亦或是人。眼下好不容易对一个人上心,就当是解闷的玩意儿,陪陪他……也是好的。” 宫人颇为感怀,叹道:“娘娘对太子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苏皇后苦笑道:“本宫这算得了什么?太子要是本宫亲生,哪还用得着说这些话?” 她都想太子是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话,她在宫中的处境自然不会那么艰难。皇后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尤其还是继后,她地位不如宣帝早逝的元后,宠爱不如专宠的蓉贵妃,处处掣肘。 她膝下一双儿女虽然是嫡出,但陛下更偏爱心疼元后留下的孩子。陛下亲自封了萧知珩为太子,尽管太子病恹恹的看上去也是一副时日无多的短命相,但陛下也没动过换储君的心思。 只要太子还是东宫之主,别的皇子就没有机会取而代之。所以就算是她的皇儿与太子同样都是嫡子,也有所区别的。 苏皇后也曾不甘心,也曾努力争取过。 但无奈她的皇儿资质平庸,不得陛下欢心,不求上进,就连做个文章,都远不如因三病四痛总是缺席太傅教学的太子。 她实在无法了,进退两难,只能指望太子。不论怎么说,他们才是同出一脉的亲人,只要太子尚在,她的中宫之位就不会倒。 苏皇后待太子不可谓不好,对太子关怀备至,日日亲自煎药喂药,视如己出。 在有自己孩子之前,她是真心将太子当成自己亲子的。太子小时候体质弱但很粘人,软糯糯的,总是追着裙尾一口一句母后,那段日子母子亲情十分亲厚。 但后来,苏皇后怀孕了,不再去长乐宫。 太子很快又成了一个人,懂事地长大。而等他明白继后生下嫡子意味着什么,人已经退到合适的位置,不接近,也不打扰。 所以如今苏皇后才会面临这样为难的处境,对太子是疏远不得,却也亲近不得。 苏皇后回忆往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黯然神伤,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苦涩地笑了,喃喃道:“都怪本宫当初贪心。” “娘娘……” 苏皇后摇头:“算了。太子府的事不要插手了,免得太子更与本宫生分了。” 那宫人忧虑:“可是万一……” 苏皇后冷淡地扫了一眼过去,那人就不说话了,点头称是。 苏皇后的目光重新落在起居册上,更是心烦,揉着眼角,嘲弄道:“本宫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现在还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蓉贵妃被禁足,权力被收走,娘娘何来麻烦?” 苏皇后合上了起居册,略有心烦地说道:“陛下昨日去了仪和宫。” 她冷笑了一声:“用不了多久,蓉贵妃的禁足令就解了。” 眼看蓉贵妃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她哪里还管得了太子府的事? 宫里暗潮汹涌,太子府却是什么事都没有。 叶葶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皇后找麻烦,茶饭不思了好几天,心里都准备好一整套作战计划了。谁知道半个月都过去了,一点事都没有,压根没人鸟她。 这很尴尬。 不过没人找麻烦是好事,这样一来,叶葶就更加专心去折腾太子殿下的药了。她弄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好玩,主要是因为她想弄明白,太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她曾问过春芽,还有府上的人,结果所有人都说太子殿下是天生体弱,肺腑俱亏,患的是难以痊愈的寒症。 而她问林总管的时候,得到一样的答案,但林公公神情沉重,显然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林德:“殿下的寒症得来已久,这些年汤药没断过,底子都要亏透了,可轻易动不得那些虎狼之药。殿下身子骨亏虚,多用温补良药才是正经,劳良媛多费心了。” 最近太子殿下日日喝叶良媛捣鼓的补汤,虽说是看不出什么效果,但殿下好歹能缓一下用凶猛苦药止痛的次数了,这就是好事。 叶葶沉思片刻,就问了一句:“殿下得的只是寒症?” 林德神色微变,他大概是突然想起来叶葶有略懂医理这个技能,面色凝重,慎重道:“良媛可是看出了哪里不妥?” 叶葶当然没看出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就是随口一问。” 开玩笑,宫里全体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她一个屁都看不懂的路人甲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那真是活见鬼了。 想是这么想的。 但叶葶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想不通,所以就一头扎进医书里,专门去翻那些疑难杂症的本子,不过她看得最多的还是有关寒症这方面的。 得了重寒症的人极其畏寒,肺腑亏损,寒邪侵体至气血两虚,重则头痛欲裂……这些要命的症状,在太子殿下身上一一对上了。 叶葶心情很沉重,这样的话,太子殿下真的很脆了。 她用笔在寒症那页画了一个圈,看着看着,就有点出神了。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身侧伸出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拿起了她的书。 叶葶一愣,扭头就看到了清冷淡雅的太子殿下。他微微低头,随意束起的墨发垂落,抿唇不语时神情冷清清的,此刻却有些慵懒。 叶葶本想起身夺回书,但见来人是他,就硬生生地收了手,“殿下。您怎么来了?” “路过,”萧知珩的嗓音低低的,看她凌乱的笔迹,扯唇笑了,问道:“听说你在打听孤的病?” 叶葶早就想好的借口,道:“殿下要我炖补药,我担心出错,就问了别人一点。这书……就是随便看看。” 萧知珩不置可否,他一页页地翻叶葶读过下笔记录的地方,语气略有些停滞,问道:“你,不信太医的诊断?” 【胆子挺大。】 叶葶面皮一绷,当机立断:“没有。” 太子殿下目光半垂着,随后在一堆书里挑挑拣拣抽出一本,轻声道:“这是什么?” 叶葶看见书籍上记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还有被她划了一道的南域鬼巫术小注,形容起来类似于人吃错药导致精神分裂的内容…… 大意了。 萧知珩却像是看得十分投入,笑意深长,看向她,用他那清雅的声音,问道:“你觉得孤神智错乱,性情暴戾?” 【好奇怪。孤没发疯,没杀人,应该也没让她见过血腥才对——】 叶葶顿时警铃大作,连声道:“怎么可能?殿下温文尔雅,表里如一的心性纯善,宽仁待人。这些闲书都是我瞎看的。” 萧知珩看着她。 随后他就轻轻地放下书,凝视着她的眼睛,笑了笑。他也不拐弯抹角了,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孤就告诉你。” 这简直就是一种纵容又温柔的语气。 叶葶一瞬间都有种自己真是被他惯着的感觉,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问,“殿下得的是什么病?” “寒症。” 叶葶小心翼翼:“只是寒症?” 萧知珩:“不止。重寒之症,牵连肺痨顽疾,难以痊愈。”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一下,声音冷清清地说道:“哦,可能还被什么人弄了点南域鬼巫术,所以孤才要找个命格极强硬的女子斗小鬼。林德不是说孤这几日的气色好多了?都是你富贵旺夫的功劳。” “……” 你有毒吧。 第15章 这画风就很清奇 你可真是个天才。…… 叶葶得到太子殿下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回答,心里大概就有谱了,她把寒症重点圈了起来。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她想到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粗暴,太子殿下的病连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那就说明一般的常规疗法行不通。 正常的治法没有办法帮太子摆脱暴毙病死的结局,那就需要搞点违规操作。 而叶葶能想得到的非一般手段,其实就是偷个小挂。她努力回想游戏里曾经出现过的灵丹妙药,也不管有用没用,把能想起来的草药都记下来,一个个对着医书找。 废寝忘食,比当年她考试还拼。 她简直是用生命在啃书。 而叶葶的举动,让林总管很是动容,心想太子殿下任性却不是色令智昏,好歹这是个有良心的不是? 那日林德到书房,说:“殿下,叶良媛找了很多医书古籍,书房收着的那些都搬到东暖阁了,至于书房上格那些……老奴不知道该不该取下来,想请示殿下。” 萧知珩正坐在椅子闲散地看东宫的庶务册子,神情清冷。他听了之后便随手把册子放下,直接说:“都给她。” 林德点头称是,又笑着说道:“良媛有心,为殿下的病下了很多功夫。” 萧知珩也笑了,他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幽幽问道:“你说她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拼命? 装的? 何必呢,为博取他信任做到这份上过于用心了,实则要糊弄病秧子不用做太多。 嘘寒问暖就够了,左右他都是接受的。所谓关心是真是假又何妨呢? 她真的奇怪。 林德不知道太子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一听主子这么问后,他立马道:“良媛是太子府的人,自然心里想的都是殿下,希望您早日痊愈,盼着与殿下恩爱到老的。” 萧知珩听到最后一句笑出了声。只是他眼底宛如寒潭死水,说道:“你怎么也开始说糊涂话了?” 林德还没说话就被打断了。萧知珩的声音很冷静,淡淡道:“孤活不了多久。将死之身,且熬着吧。” 一说到生死这这种话,林德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了要哭不哭的表情,“殿下……” 萧知珩一看林老总管这副哭丧的表情头就痛,就随口找了个事,将人打发出去了。 有了林总管的助力,叶葶收集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情报就更多了,当然也不是全都是没用的。她在一堆看似没卵用的知识里,扒拉出了几个有用的东西。 叶葶兴奋地去找太子殿下,像个急着去交试卷的刻苦学生。 萧知珩本来也没有指望她能翻出什么结果来,所以当她带着东西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意外。 叶葶的笔法基本是没眼看的,画画就更不用说了。太子殿下拧着眉头,静默无声地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她写的、画的是什么玩意。 他不动声色地问:“火骨莲子?” 叶葶点头,萧知珩继而认真地看手里图纸,低声问:“嗯。那是什么?” 叶葶解释道:“驱寒之物,药性温热,长于西南一带,出土即枯,极其少见,没几人见过并无图画记载,但我猜它大概长这个样子。您看,它是不是很有特点?” 说着,她把图纸彻底摊开,露出一副完整草图,所谓的火骨莲子长得跟胡瓜不相上下。 被狗刨泥画风糊了一脸的萧知珩:“……” 那确实有点特别。 他沉思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在哪本书上翻来的?” 叶葶不好说这主要是她在脑子复盘了一遍游戏道具而参考出来的东西,就随便扯了两本提了火骨莲子一句的医书。 她保证道:“这个草药真的有,真的,一定有的!殿下不如派人去找找这个东西?” 别的她不敢说,但这个东西出现过,那它在这个世界是肯定是存在的。 现在难就难在,在游戏里这道具是现成品,还是随机送的,描述不祥,她该怎么找到这东西? 萧知珩目光一直停留在草图上,唇瓣微启,他平素里那笑里藏刀的刻薄嘲讽都到嘴边了,眼角余光扫到叶葶眼底熬出来的眼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开口道:“来人。” 不多时,面色肃穆的侍卫就进来了。 伍一海:“殿下可有事交代属下?” “嗯。你带几个人出趟府,办件事……”萧知珩一吹风受凉就止不住轻咳,他面色微白,神情却很淡然,随手把图纸递了过去,“找上面的东西。” “是。” 出门后,摊开图纸的伍一海表情都崩了。 ???这什么玩意? 萧知珩对什么事永远都一副不上心的闲散模样,哪怕病得最厉害时他对自己的身子都有一种放任不管的冷漠,但这事他说让人去办就去了,这并不多见的。 一切全拜叶葶瞎折腾所赐。 当然叶葶本人不专业但也并不是瞎搞,她是花了很大心思的,她连续几日爆肝编了一本太子救命草纲目,那都是心血。 诚然她画图不行,但把道具特征画得很突出,把特征细款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太子派人出去找,即便手里的图册一言难尽,也并不是毫无头绪。 … 没过多久,太子府的动静就传到了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四皇子的耳朵里。 在自己府中听曲作乐的四皇子神情自若,侧耳听探子密报,微微皱眉,道:“太子派人出去求药?” “是。似乎是有好些日子了。” 萧知珂冷冷一笑,出言也丝毫不避讳,道:“那个药罐子还真惜命。呵,都快死了,吃什么药还有区别吗?” 说着,他就挥手屏退了伶人。 萧知珂喝了一口茶,问道:“找什么东西,打听到了吗?” 探子回道:“大抵是治寒症的烈药。属下等乔装扮成药商借看过一回,弄到了仿图。四殿下过目。” 送上来一张图纸。 打开图纸一看的萧知珂:“……” 这一坨是什么? 他顿时怒了,“本王让你们去查,不是叫你们弄张鬼画符回来!这是什么东西?” 探子战战兢兢道:“四殿下明鉴。这就是太子府那些人要寻的东西。” 萧知珂顿时无话了。 他拧着眉头,忍耐地看了许久,也终究没能在这上面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阴着脸便把东西扔了。 半晌后,萧知珂面色就恢复正常了。 他唤人重新换了热茶,命人抚琴,心情才逐渐好起来,随后便慢慢地净手。 萧知珂嘴边勾出一抹嘲讽而不屑的笑来,道:“算了。看来萧知珩那废物眼看自己要不行了,就坐不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旁人不敢接话。 萧知珂微微眯眼,阴冷地笑道:“太子那么想要救命药,那本王不如送份礼过去,算是一份心意。” “你们去给本王继续盯着,先查清楚太子府那些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 …… 叶葶本来对找火骨莲子这事是信心满满的,但等了好几日,派出去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她心里就开始没底了。 叶葶茶饭不思,愁得不行,而萧知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留意着。 叶葶陷入困惑,道:“是因为我画得不够仔细找不到,还是根本没有这草?殿下,要不我还是重新翻一遍医书吧?” 他淡淡道:“找不到也无妨。” 结果太子殿下刚说完,就有人来报喜了,“殿下,有眉目了。” “……” 这东西竟是真的有。 萧知珩垂目看了会儿地板。 随后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心平气和地问:“你说什么?” 第16章 孤只是想换个口味 你为何如此惊讶?…… 侍卫隐约察觉到太子殿下语气有些不对,但这时候他也只能如实禀报了,回道:“殿下交代属下找的东西,有消息了。伍大人在一支南阳郡商队那里打听到了风声,说是有人正好收藏此物,原本伍大人化名以重金求材,但没有成功。” 萧知珩默默地听着,开门问道:“为什么?” 侍卫:“本来是商量妥当了,但临了买主忽然改口不卖。” 萧知珩神情自若,慢腾腾地说道:“伍一海不会舍不得砸钱。不是钱的问题,那就身份的问题,买主临时变卦少有,所以是有人截胡了?” “是。” 侍卫就立刻说明了来意,谨慎问道:“所以伍大人让属下来请示殿下,要不要直接挑明了,说是太子府求药?” 毕竟是东宫道明了求药,总没有哪个利欲熏心的商贾敢不卖太子的面子。 “那多不体面?强买强卖,有伤和气。”萧知珩语气从容温和,随后他看了眼外面的天,淡淡道:“今日天不错,孤出去走走,带孤去见见他吧。” “是。” 侍卫走后,他转身看向眼巴巴的叶葶,姿态优雅,温声问:“想出去瞧瞧你翻出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吗?” 叶葶想都不想就点头:“想。” 她可太想确认自己凭残缺记忆收罗的信息靠不靠谱了,而这草要是真家伙,那可能就是特效救命药了。 就这样,一心只想搞药的叶葶被太子殿下带出去见世面了。 所谓见世面,也真的是见世面。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名为柳音馆。顾名思义,这是个听曲寻乐的地方。 到了地方后,萧知珩瞧了眼牌匾,轻笑,“京城最好乐访也就这么一两处,此人来路不小,好雅致。” 叶葶看到了柳音馆那几个字后,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她隐约记得这地方是四皇子的地盘。 日了。 她忘了还有萧知珂这块无时无刻不在搞事的深井冰。 叶葶兴奋的心瞬间歇了一半,她艰难地说道:“殿下,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正经商贾谈生意的地方,不如我们回去吧?” 萧知珩却偏偏跟她唱反调,摇头道:“恰恰相反,京城难得的风雅之所,是商贾乃至文人墨客的首选。走吧。” 他一副风轻云淡却不容拒绝的样子。 叶葶要说的话都被堵回去了。 接着,萧知珩就顺势给她戴上了一顶帷帽,带着她下马车。前面有侍卫带路,两人便很顺利地进去了。 萧知珩今日穿了件冰蓝色的锦缎长袍,束着锦带玉冠,气质清贵文雅,看上去跟京城的世家公子一般无二。 叶葶看他安然若素、丝毫不怯场的样子,都差点以为他是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纨绔子弟了。 当然了,这个柳音馆也并没有像那些烟花柳巷一样弄得到处都乌烟瘴气。相反,这里布置讲究,丝竹管弦乐声动听,而这个地方的楼阁建造也颇为雅致。 这样看来,这也确实是谈生意的好去处。 然而这地方再怎么美丽,也吸引不了叶葶的注意。她一直留意着周围,就担心四皇子那个蛇精病会突然出现。 侍卫小声道:“公子。这是柳音馆最好的雅间,没有闲杂人等,属下这就请那人来见您。” 萧知珩:“嗯。” 随后,侍卫就退出去了。人一走,雅间里就只有萧知珩和叶葶两个了。 叶葶正襟危坐,后背绷得直挺挺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知珩看了她一眼,眼神幽然,却也没有管束她,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是他倒了茶,没能喝下去,就被拦下了。叶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殿下别喝这里的茶。” 萧知珩轻微地挑了下眉,将杯盏放下了,“怎么?” 叶葶:“外面的水不干净。” 其实主要是怕有毒。 萧知珩轻声笑了,道:“不喝茶,不喝酒,不听曲。那你说,让孤做什么?”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逗她。 叶葶一时有些费解,道:“殿下不是在听曲吗?”外头是有传来若隐若现的丝竹声的。 “这里曲不是这样听的,”太子殿下的语调始终是轻轻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风,所以他说起风月雅事时,也显得一本正经:“指名名伶佳人来弹,红袖风尘最动人。听说苏成渊说,这里的琴曲伶戏是不错,值得一听。你身旁那把琴或许是绿绮,你来试试?” 叶葶听得眼角直抽搐。 这等地方都来窜过,无秀大师你特么还敢再浪一点吗?她总算是知道之前那些信里他那些行文浮夸、赞美起人时假的一批的华丽词藻是怎么来的了,可不就是在这种地方取材的吗? 所以她一听太子殿下说你试试,表情就很僵硬。她矜持地推拒道:“这就不了吧……”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他内心幽幽的心声—— 【不会弹么。有趣,擅琴也是假的。】 【还有什么?】 叶葶舌尖一转,立马换了话头,正色道:“主要是天太冷了。我手都僵了,弹不动。” 手不僵也不会弹的。 她不会。 适时,窗外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萧知珩低低地咳了一声,他‘嗯’了一声,没有再深究叶葶的琴艺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扫了眼桌上精致的红字木牌,眉目间带了点百无聊赖的淡漠,缓声道:“等人枯燥乏味。此道你懂得比孤多,点一曲吧。” ?你又在试探我什么? 叶葶表情麻木地说道:“哦,那请几个人唱一首麻姑献寿吧,喜庆,热闹。它虽不合时宜,但其实我最欣赏它了。” “……” 叶葶口味独特的奇葩安利,矜贵的太子殿下终究还是没有吃下去。没点曲,也没叫人。 不过他们不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 没过多久,外面就有人来了。 叶葶一看到来人,心就有点想死了。 这是什么狗.屎运气?她总共就出了两趟门,结果都碰上难搞的前雇主了。 只见浑身都是风流韵气的萧知珂,一身贵气华服,他缓步而来,笑着说:“我还以为上了云月阁不点人不听曲的人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稀客啊。” 说话时,他看了眼杵着一动不动的叶葶。 叶葶起身行了个礼,反正没露脸,就光明正大地当起了透明人。 萧知珩面色如常,淡道:“久不出门,算不得稀罕。听说这里听曲极好,孤来坐坐。” 两人的关系在明面上都算不上亲厚,一开口,客套又疏离。 萧知珂闻言,也从容地应对,主动道:“臣弟正好寻到了位妙音佳人,太子想听曲,不如请她为太子抚琴一曲?” 这么巧? 不可能。 叶葶觉得四皇子心里在憋着什么坏。 萧知珩一听后,似乎来了一些兴致,说道:“是吗?” 萧知珂让身后那个用面纱缚脸的女子走到人前,笑道:“去,替太子弹一曲。” 面纱女子盈步上前,眸含秋水,声音柔婉得能掐出水来,“民女白露,见过太子殿下。” 这声音娇柔多情,不必伸手抚琴,这佳人的绝妙音色就堪比绕梁琴音。 太子本人听酥了没有叶葶不知道。 反正她听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让她吃惊的是,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位白露姑娘看,准确的来说他是盯着对方柔情似水的眼睛看,似乎有些感兴趣。 叶葶沉默了。 同时她内心也很无语。 四皇子你除了一手蛇蝎美人计,还会玩别的套路吗?你真的太恶趣味了。 白露很聪敏,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太子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眉心微动。 白露大概是想要顺势上前奉茶,但叶葶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她的靠近。在老前辈面耍花招?不存在的。哪碍眼,她就在哪里。 萧知珂脸都黑了。 叶葶的小动作,萧知珩自然是看在眼里了。他笑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有点像漫不经心的惩罚,又有点像古怪的亲昵。 叶葶手指一僵,瞬间就老实了。 萧知珩对白露说:“不必了。你下去吧。” 白露下意识看了眼四皇子。 萧知珂默了默,便挥挥手:“下去。” 他深幽的目光在叶葶和太子身上来回,最后兀自笑了,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太子不品酒不赏美,不听曲,可是在等人?” 萧知珩也不遮掩,笑容斯文,直白道:“嗯。等一个贩珍奇草药的商人,他手里有孤想要的东西。四弟见笑了,孤打算重金求药。” 萧知珂被重金求药这几个字噎了一下,看向萧知珩略显苍白的面色,神色有些阴郁。 好碍眼。 真的太碍眼了。 这废物都成了这副一天离不开汤药的鬼样子了,怎么还撑着不死呢? 他在心底泛起一丝嘲讽的冷意,面上却懒懒地笑道:“太子想要什么东西,还用得着求吗?父皇整个太医院都能送到东宫去。呵,看来是太医不中用,竟让太子亲自求药。” 这话说深了说就重了。 诊治太子的御医是宣帝亲自下派的,医术自是不必多言,不信太医院反而偏信民间的野路子,无疑于质疑圣上。 叶葶心想这四皇子不是省油的灯,句句阴阳怪气同时话里还带暗刺。 “那倒不至于,”萧知珩笑意淡淡,用一种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十多年的药孤喝腻了,换换口味。你有推荐吗?” “……” “……” 叶葶简直耳朵都要听麻了。 要不要那么抽风? 还问死对头有没有推荐?殿下您是嫌命太长,平淡地活得不够快乐了吗? 她试图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滞涩道:“那个殿下……” 萧知珂在短暂的沉默后,凉幽幽地开口说道:“那还真是巧了。说不定臣弟有太子要的东西。” 萧知珩抬眸。 萧知珂:“实不相瞒。前日臣弟不慎染了风寒,正好下面的人献了一味怪异的药上来,名为火莲子,稍取用便如有神效——不知太子可是要寻它?” 叶葶眼睛亮了起来,虽然名字只差了一个字,但应该是错不了了。 萧知珩当然是分辨不了什么真假,但他能观察叶葶的反应,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 实际上他从头听到尾内心始终是淡然的,兴致并不高。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留意叶葶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萧知珩点头,没什么感情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四弟可否割爱?金银财帛不在话下。” “太子谈钱就生分了……” “那孤恭敬不如从命,”太子殿下毫无负担地出言打断,并顺着杆子往上爬,“东西呢?” 萧知珂:“……” 你他娘的就直接伸手要吗? 第17章 孤真是吓死了呢 鬼故事,想听…… 萧知珩面不改色地问了,主动开口的萧知珂拿不了乔就算心有恼火,也不能出尔反尔,到底是有失风度。 萧知珂神色有点阴冷,唤人来,开口吩咐道:“来人。去府上将东西太子要的东西取来。” 很快就有人离去了。 叶葶不知道四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是真的想见到实物,怎么着也得硬撑到最后。 哪怕四皇子的眼神像条阴冷的毒蛇一样似有若无地缠在她身上。 叶葶把目光放到窗外,拒绝眼神交流。 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挺晚的,在这柳音馆也待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 萧知珂也不是十分在意,他慢慢地收回了放在叶葶身上的目光,懒散地说道:“等下人回府上取东西来,还有些时候。空等实在枯燥,不如找点乐子?” 萧知珩一身清雅,只是他白皙的面上透着一丝病气,显得没什么精神,“什么?” 萧知珂:“太子久不出门怕是不知道,宵禁令解除了,如今京中热闹得很,今日正好就是百花夺魁之夜。太子在这云月阁观赏,正好。” 叶葶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真的是一丁点都没听出来这里面有什么乐子可取的?四皇子还想故技重施塞人给太子么?好天真。 太子殿下能谈笑间让你的美人团灭。 萧知珩勾唇一笑,道:“是吗,那孤是来巧了。”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恶。 萧知珂扯唇笑了,眼神有些阴暗,但他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内心那一抹阴鸷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一丝来。 他颇有几分情真意切地说道:“臣弟听说太子喜欢听瑶琴乐,尤其钟爱广陵幽曲,今日或许就能让太子尽兴了。” 萧知珩摩挲着茶杯的指尖一顿,黑眸微动,似有暗浪涌动,有似什么都没有。 他笑着说:“那孤不论如何都要听一听了。” 不知是天色渐晚,秋冬入夜风冷,叶葶莫名就感觉到了一阵阴寒的冷意。 萧知珂听太子这么说后,笑意就更深了。他拍了拍手,大概是让人去准备了。 没过多久,柳音馆丝竹管弦乐声响起了,斗艳的美人如云,歌舞吟唱,若有乱花迷人眼之感。 叶葶脸上莫得感情,她整颗心就挂在火骨莲子上面,什么都看不进去。 她现在只想知道,四皇子的人去取个东西为什么要取那么久?他们就是散着步回去的,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不安好心的四皇子还真的在搞花样,目标是太子殿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喧闹渐渐地消失了,馆中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悠扬的琴声。中途琴声如乱流击石,逐渐变得凌厉肃杀,让人不由地站定聆听,也有一种异样的心乱感。 叶葶看向萧知珩,只见他神思沉凝,他那清隽淡雅的面庞在纸醉金迷的灯火下显出几分淡淡的阴郁。 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弹琴那个人。 太子殿下对琴声感兴趣,对下面那个人也很感兴趣。 叶葶心里一得出这个结论,就偷偷挑开了小小一角纱幔,认真去看弹琴的那位高人。 不出她所料,弹琴的果然是那位白露姑娘。她都服了,四皇子真的有毒。 曲终人未散,萧知珂似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问:“太子觉得此曲如何?” 萧知珩点头:“甚好。” 就在叶葶以为四皇子开口下一句就是要送人了,没想到他却避而不谈了。萧知珂低头抿了一口酒,并没有顺水推舟说送人。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眼萧知珩,见他也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静坐无声,心里就更觉得古怪了。 之后没多久,四皇子派去取东西的人,就像是掐准了时间赶回来了。 随从奉上一个锦盒,道:“四殿下,东西带来了。” 萧知珂看了一眼,拿到手里,随后就递给了萧知珩,“不知太子要寻的东西可是这个?” 东西一到,叶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 萧知珩也抬眸看了,只是他的目光在琉璃瓶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他缓缓地看向叶葶,等着她的反应。 叶葶看清楚琉璃瓶装着的那一株长相奇特的火红色珠子草时,有点迟疑。因为这跟她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最主要是跟她画的图很不像。 可以说两模两样。 但不管东西是真是假,拿到手研究最要紧。所以叶葶厚着脸皮点了头,意思就是对太子殿下说:对,没错,我画的就是它。 “嗯。”萧知珩应了声,将琉璃瓶拿过来仔细看了,轻笑着说了一句,“倒是长得比孤想的清秀许多。” 叶葶:“……” 太子殿下直接将东西收下,完全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最后只客气道:“多谢四弟。” 萧知珂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厚颜无耻地开口要东西,最后连说句回礼话意思意思一下都没有的人。罢了,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呢?他嘴角的笑意微冷,道:“应该的,太子客气。” 萧知珩点头致意,美人也看了,曲也听了,最后等到了东西便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了。 叶葶当然巴不得立刻就走。 他们离开的时候,萧知珂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虚虚地侧身靠在摆架上,神态自若。只是叶葶走在后面,总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刀子刮着,难受得很。 不用怀疑,四皇子暗藏恶意的眼神肯定是落在她身上的。 叶葶头也不回,跟着太子下楼。 侍卫原本是默默候在门外的,这会儿等主子出来,便在前面带路。 柳音馆很大,他们七拐八拐的,出了中庭,就到了一处静谧偏僻的外院。不料半路就遇上了一个人,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那人正是白露姑娘。 白露姑娘一见萧知珩,面上有些惊慌无措,下一刻却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红着眼道:“求太子殿下救命。” 叶葶:“……” 强行送可还行。 萧知珩眸光清清凉凉的,他笑了笑,似无奈地说道:“你是四弟的人。你来求孤?” 说话时,他眼风掠过侍卫,无声地命令其退到院门外守着。 白露咬了咬唇,说道:“殿下明鉴,民女并非四殿下的奴仆,形势所逼,流连在柳音馆日日抚琴,民女是不得已为之。” 萧知珩波澜不惊,不置一词。 白露抬眼看神情沉寂的太子,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民女……民女是先皇后近伺女官之后,家人俱已亡故,唯有民女一人侥幸活下,处境艰难。民女心里有话想对殿下说,始终寻不到机会,这才出此下策。” 叶葶愣了,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没想到这白露姑娘还是有隐藏身份的,她主动接近太子殿下,可能不完全是四皇子安排的。 只是怎么跟先皇后扯上关系了?一瞬间,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先皇后是太子生母,早早就病逝了,众所周知,这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元后薨逝,牵连甚广,连剩下来的宫人乃至后人都不得幸免于难呢?那这里面肯定就有故事了。 有一种可能就是先皇后的死因有异。 这个白露姑娘带着秘密,千方百计吸引太子注意,一旦要讲故事,必然不简单。 想到这里,叶葶脸色就变了。 这个故事她好像不能听。 萧知珩不置一词,重重阴影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息怒。他压着沉闷的咳嗽,面上神色好像是没有什么变化,笑着问叶葶:“你出去等孤?” 叶葶立刻道:“好。” 她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刻就离开了。 不过她在抬腿离开的时候,听到了太子殿下内心的嘲弄以及阴柔的叹息—— 【胆小鬼。】 【这么好的机会,留下来听——若听到了秘密,不就抓到把柄了吗?】 叶葶表情冷漠,走得更坚定了。 太子想让她听到的秘密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要命的把柄送给她,她都不敢随便抓。 掉脑袋的事它能是好玩的吗? 叶葶走得干脆利落,除了外院,头都没有回,一路走到了外头,出了侧门,便径自上了马车。 外头天黑夜冷,这偏街巷道无人来往,离烟花柳地的热闹远了,就显得这巷口冷清清的。 叶葶进了马车就拿毯子盖着了,手冷,夜里的风刮得厉害,身上也冷。 赶马车的小厮也很机灵,见主子不适,立刻就换上了厚帘,笑道:“这风刮得厉害,天冷,明儿兴许就下雪了。殿下畏寒,您也当心些。” “多谢,”叶葶道了声谢,然后看着忙里忙外的小厮,就问了一句,“怎么就你一个?” 小厮回道:“陈叔去另行备车了。” “备车?”叶葶微微皱眉。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萧知珩两人在柳音馆磨蹭了那么久没出来,肯定是有事。万一是太子殿下‘看中’了什么人,总是要将人带回去的,多弄一辆马车,有备无患。 这个考虑可以说非常周到了。 很有林老总管左右逢源、两手瞎抓的办事风格。 叶葶这么想着,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白露姑娘说的话。如果白露真的是带着秘密来的,事关太子,那肯定不是小事。 她想做什么呢? 告诉太子先皇后的死另有其因?说先皇后是被什么人害的,让太子去复仇? 叶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努力去想游戏世界的相关剧情,一无所获。 毕竟这个又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不是没有印象,而是游戏里完全没有涉及这一块。 游戏世界没有太子压根这个选项,完全空白,他的线从一开始就是死的。 叶葶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 为什么她偏偏是跟太子殿下账号关联了呢?这分明就是地狱难度。 她揉了揉眼角,忽然车内颠了一下,马似乎受惊了叫了两声,打乱了她的沉思。 叶葶愣了下,就开口喊了两声小厮,没听到回应。外面静得有些过分了。 她拉开厚帘的时候,就撞见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四皇子,眼皮一跳,“四殿下。” 萧知珂站在马车旁,看向她,笑道:“还以为你不记得本王了。看来你跟着太子,过得是很不错,背主倒戈,胆子不小。有时候本王都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送错人了?” 叶葶神经紧张起来。 某种意义上,你说的是对的。 萧知珂看她,握住了马车的缰绳,道:“你在等人救命?太子佳人在怀,现在可没空管你。” 叶葶知道四皇子在暗示什么,无非是说太子喜新厌旧要弃她了,提醒她少做梦,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跟他混有前途。 她冷静道:“四殿下想做什么?” 萧知珂笑意淡了下来,道:“想做什么,不是早就告诉你了?装糊涂可不行啊。娉婷,你知道本王是怎么对不听话的人的吗?” 叶葶当然是知道的,道理讲不过,杀人灭口。然而现在悲催的事实却是,听话的人都已经死了,不听话的她还活着。 这节骨眼上叶葶不能来硬的,就只好与之周旋,索性就顺着他的话,往下套,“那四皇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萧知珂不答反问:“听说萧知珩将他的汤药都交给了你?” 叶葶心下一跳,“四皇子要……我下毒?” 又来? 你疯了,不可能的。 萧知珂:“本王怎么可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呢?有人会替你做的。” 他深深地说道:“你只要稍稍配合……” 话音未落,萧知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便撤退了半步,随后四皇子府的马车就到了。紧接而来的,还有其他人。 萧知珂冷笑了声,就扬长而去了。 叶葶好不容易等到烦人的四皇子走了,才要松下一口气,却见旁边不省人事的小厮,有点头大。 她只好去叫醒那个小厮。 很快,萧知珩就从偏门出来了。 他还是来时的样子,清贵而文雅,修长的身姿在寒风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寂寥,清冷得让人难以靠近。 他一步步走来,到了神色怔忡的叶葶面前,笑着问:“看什么?” 叶葶没看到该出来的人正意外呢,就顺口说了,“那个白……” 萧知珩微微挑眉。 叶葶只好生硬地改口,含蓄道:“林总管可能呃……担心殿下买东西不够放,让人多备了一辆马车。” 萧知珩扫了一眼过去,就看明白了。 他淡淡道:“多事。” 叶葶被拉回马车里,一路往太子府走。 萧知珩支手靠在舆几,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他的脸色很白,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郁气,看上去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叶葶担心:“殿下您还好吗?” “嗯?” “您的脸色很差。” 萧知珩表情寡淡,幽幽道:“或许是刚刚听白露姑娘说了一个鬼故事。孤吓坏了。” “……” 他看向她,笑着问:“想听吗?” 第18章 殿下您非得吓我吗? 孤不该,但下次还…… 叶葶本能地抗拒,道:“好像不是很想。” 萧知珩:“不好奇吗?” 好奇个鬼啊。那种动则要命的秘密是我这种小透明能听的吗? 叶葶坚定地摇头。 萧知珩点头:“好。孤告诉你。” 叶葶:????? 你等等。 然而萧知珩自顾自地开始了,一开始问她听不听根本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孤的母后,”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割裂的片段要凝神想一下才能继续,缓声说,“身体不好,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亲近女官只有一人。她的样子……孤不大记得清了,大概是不难看的。孤还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她会用瑶琴弹广陵邑的民谣小调,孤小时候总睡不好觉,幸好有它。” 叶葶这一下脑海里就立刻闪过了他一开始盯着白露看的画面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听曲也是,难怪太子殿下方才听得那么投入,原来是听到了曾经赖以生存的催眠曲了。 只是她越是听他说下去,心里那种莫名的负担感就越强烈。因为太子殿下这样温温柔柔地回忆讲故事,总是有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叶葶干巴巴地劝道:“从前的事殿下既然记不大清,那就不说了吧?” 萧知珩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就笑了,似有些费解地问道:“孤讲的是孤自己的事。你怕什么?” 废话。 你人要是正常的,谁会怕? 叶葶阻止不了,沧桑地闭了嘴,太子殿下就满意了。 萧知珩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母后病逝后,那个女官紧跟着就殉主了,都说她是赤胆忠心主仆情深,忠心是真,但殉主其实没有,她是被赐死的。” 他面色始终是平静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波澜,道:“因为华清宫的奴仆伺候不周,母后离去得十分突然,又或许是正巧撞上了圣上寿宁节那日,有些不吉利。圣上震怒,株连了整个宫的人,一个都没能留下……” 听到这里叶葶就不由地小惊讶一下。 难以置信,宣帝跟元后原来竟是这么情深的吗?这乍一听有点像天子痛失所爱,大开杀戒的惨烈故事。 萧知珩似乎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勾唇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母后病时,药都是陛下亲自喂的,少年夫妻,自然情深。” 说到这里,他目光就对上了叶葶略带诧异的眼,幽幽道:“不然孤为什么会是太子?” 这就跟说得通了。 宣帝最是看重元后所出之子,萧知珩封为太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本就是嫡子名正言顺,还可能因为宣帝与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以此缅怀元后。 所以即便太子体弱多病并非最好的储君人选,但宣帝依旧是册立了东宫之主,并且一直将病弱的太子锦衣玉食地贵养着。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谋权游戏里太子殿下这个角色真的可以说是天选之子了。 就差一点。 差在他从小一身病,没有健康的体魄。 萧知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了,皱了皱眉。像是开始头痛了,他用力掐了下眉心,道:“说偏了。孤一开始要说什么来着?” “……”叶葶被他看着,面无表情地说道:“鬼故事。” 他‘哦’了一声,然后就继续说了:“母后病逝,就在寿宁节当天,华清宫所有人都被赐死了,自然包括那个女官。此事牵连了不少人,按道理来说,那些人亲族也难逃一劫,但那个女官或许是有些急智,自己死在宫里,竟能在宫外给自己亲眷留了条后路——” 所谓亲眷,那应该就是那位白露姑娘了。 叶葶感觉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果然接下来她就听到萧知珩说:“那个女官给后人留了点东西,送出去的绝命书里还说了点匪夷所思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他手抵在唇边忽然就停住了,叶葶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是什么?” 萧知珩没控制住,他低头咳嗽出声,不想这次咳得有些厉害,一咳竟停不下来了。他的脸上的血色褪去,显得又青又白。 叶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点慌了,急忙去拍他的后背。不过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一下就被他握住了。 太子殿下的手很冰凉。 明明他与平时并无太大异样,叶葶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被他死死压制着的情绪。 不高兴吗? 是过于震惊,还是难过? 然而事实证明她真的完全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等他压住了咳嗽,停下来,却是低低地笑了,息怒难辨,有点吓人。 萧知珩接过方才的话,轻声道:“还能说什么?” “旧账重提,死人嘴里来不及说的话,阴谋还是仇恨,总得有一个。” 叶葶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看他这个样子感觉也不好,生硬地安慰道:“殿下不想说就别说了。” 难过就别说了。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萧知珩听叶葶的话,默了一下,他又笑了,同时心里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这么容易心软怎么行呢。】 听见他内心感叹的叶葶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一时无语。 她是真的一点都搞不懂太子殿下。 萧知珩执意要说到底,所以他就笑着说了下去,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说孤的母后并非病逝,是被别人害的,冤得很。孤的母后临终心中有恨,留了遗言给孤。” 叶葶不由地放缓了气息。 萧知珩身子微微靠近,他嗓音低沉而温和,却口出惊人:“遗言是,要孤杀了继后、嫡皇子,杀光所有对孤有威胁之人,弑君夺位。” 叶葶听到杀人就感觉不对了,结果听到后面就更加惶恐了,这特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遗言?! 萧知珩看到她这个反应,就突兀地笑出了声音,整个人都在轻颤着,反问道:“所以你说,这是不是个鬼故事?” 是,肯定是! 这么惊悚,怎么不是鬼故事? 叶葶被他的话扎扎实实地震惊到,脸上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比较合适了。 白露姑娘这哪里是求太子庇护传前人遗言,她这分明是传□□,是要把所有人炸成灰吧? 再说若要继位,太子何必要杀人?难道元后被人谋害,真是恨得失去了理智,最后是疯了不成? 萧知珩看叶葶脸色都变了,就叹息了一声,无奈道:“怎么连脸都白了?骗你的。” 叶葶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萧知珩笑着看她,打趣道:“怎么孤说什么你都信?你从前也是这样?” 叶葶这下也回过味来了,看他笑得无所顾忌,发现自己被他耍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牙切齿:“殿下这样吓唬人很好玩吗?” 萧知珩摇头,认真地说道:“不好。孤不该吓你。” 叶葶真的不想理他了。 “孤讲故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好。孤下次讲好点。” “……” 这尼玛还有下次? 那夜回去,叶葶的心情别提有多抑郁了。 她总算是领会了一番太子殿下讲鬼故事那把人吓掉色的本事,用户体验太差了,让人一点都不想回味。 叶葶身心疲惫,独自回了东暖阁。 春芽见只有叶葶一人回来,脸色还很郁卒,小声问道:“良媛不是跟殿下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您不高兴吗?” “高兴坏了。” 春芽还想说话,但见叶葶神色疲惫,就不出声了,默默退下去。 叶葶倒头就睡,她反正是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萧知珩回府后,没有立刻歇息,他去了一趟书房。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屋子里静静坐着看信。而没过多久,书房就多了一个人。 伍一海乘夜色而来,像是刚办完什么事,粗声道:“殿下,人送走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问道:“送到哪里去了?” 伍一海:“按殿下的吩咐,送往江南了。” 萧知珩点点头,就问:“突然把柳音馆的人弄走应该不容易。没出什么意外?” “这……还是有点意外的,”伍一海面色有些为难,他担心太子要怪罪,犹豫了一下,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可殿下不是说尽快把人弄出京城,暂且不用管别的吗?” 萧知珩似乎已经听明白了,笑着说道:“那看来你们弄出的动静不小。说吧,孤是要赔钱还是赔礼?” 伍一海迟疑道:“大概是钱。” 萧知珩像是早有预料般点了点头,喊了林德来,随后就让伍一海下去了。 另一边。 话说四皇子撂下杀人狠话后,心有成算,便了无牵挂地回府了。 谁知道他前脚刚进府,后脚让他睡不好觉的坏消息就来了。 萧知珂心情不错,他正准备喝安神茶的时候,柳音馆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跑来了,神色狼狈。 “四皇子,不好了!柳音馆出事了!” 萧知珂微微拧眉。 那人焦头烂额:“殿下走后,柳音馆就失火了,前院烧了一大片!” 萧知珂惊道:“你说什么?!” 那人头冒冷汗:“太子已开口要赎白露还其白身,但不知怎么的,白露没能成事。白露被太子拒后自寻短见,独自买醉失手打翻了油灯……” 萧知珂听到被太子拒后买醉这几个诡异的字眼,登时脸都绿了。 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出府,翻身上马,火速赶去柳音馆。但等他去到那里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柳音馆被烧掉了一半。 四皇子气得七窍生烟。 萧知珩那个死丧门星!他怎么不干脆烧死在里面? 当夜,萧知珩在回东暖阁的走廊上走着,冷风掠过,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脚步顿住。 林德见了,便担心道:“殿下可是着凉了?” “后背凉。”萧知珩紧了紧外袍,淡淡道:“可能又有人要扎孤的小人了吧?” 第19章 你给孤吃的到底是什么? 药不能停啊殿…… 从柳音馆回来后,那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叶葶并不知情,也没有过问,对于不重要的事她一向关心不多。 她的心思全在火骨莲子上面。 拿到东西后,她就仔细研究了,再度把自己关在屋里翻医书。本来她还担心这东西是假的,但是没有想到四皇子居然没有拿假货糊弄人。 当然这不能排除的一种情况是,四皇子本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只是把东西拿到后吊太子上钩引到柳音馆,安排白露出场,想借白露的手办事。谁知道最后东西是送了,但人却赔了。 不光人没了,柳音馆也烧了一半。 更让四皇子火大的是,第二天太子那个狗东西居然还派人来送所谓的赎金正儿八经地来要人了,得知白露葬身火海人没了,便悲沉欲绝地改口说是殓葬费,还要人一定收下。 拿到一百金‘殓葬费’的四皇子当时是怒火攻心,差点把剩下一半的柳音馆也砸了,在心里痛骂了萧知珩几百遍。 以此,四皇子毒杀太子的心日渐强烈。 太子府相安无事,但是京城里出了趣事,四皇子给太子两人的动静,终究还是传到了宫里。 宣帝在清心殿议完政事,浑身疲惫,身边的蓉贵妃在侧服侍,细心地替宣帝揉肩捶背。 蓉贵妃禁足才刚解,往清心殿跑得格外殷勤,又是送汤又是亲自揉肩捶腿,非常的温柔体贴,深得宣帝的心。 本来京城近来一两桩事有关四皇子的事传到了宫里,好坏不一,蓉贵妃把握了时机,恰好就在宣帝耳边吹风了。 柳音馆失火,若让宣帝知道四皇子运作花窖这种不正经的产业,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蓉贵妃避重就轻,不提柳音馆,就独独说了四皇子得了好药,送给太子这种事。 宣帝颇为满意地点头,赞许道:“这孩子心善,平日里与太子交往不多,却惦记着给太子的病,是有心了。” 蓉贵妃笑着说:“可不是吗?珂儿最是敬重太子的。手里有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的是陛下,第二个就是太子了。” 宣帝心情见好,欣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有空就让珂儿多进宫陪陪你,算起来,朕也有些日子没见这孩子了。” 这就是亲近四皇子的意思了。 蓉贵妃喜道:“多谢陛下。” 很快,蓉贵妃就退下去了。宣帝就叹了一口气,唤了钱公公来。 钱公公瞧主子皱眉,便躬身道:“陛下。” 宣帝似有心事,抬手轻压着额头,直接就问道:“太医可有说了什么?太子的病可是不好?唉,朕都忘了上次召见太医是什么时候了。” 钱公公有点拿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就只好斟酌道:“一切如旧。陛下也知道的,太子殿下的病……到秋冬时分,是难熬一些的。” 宣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反问了一句,道:“朕最近是不是有些疏忽了太子?” 钱公公忙笑着说道:“哎哟,谁不知道陛下宽仁慈爱,最是记挂太子殿下?太子府御赐的奇珍异宝可从没少过,陛下如此舐犊之情,太子殿下必然感念在心。” 宣帝听着,神色惆怅道:“太子身子骨弱,眼看陪不了朕多久了,到底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朕于心何忍?” “陛下慈爱。” 宣帝点头,道:“再派两个太医去瞧瞧吧,省得太子病中心有不安。怎能让太子自己去外头求起药来了?荒唐。” 钱公公急忙称是,不过在他出去的时候,宣帝想起了其他的事,就皱眉问了一句:“等等,围场冬狩的日子是不是到了?” 钱公公:“是。这个月末就是了,陛下今年还是带几位皇子伴驾?” 宣帝随意地应了一声,让人撤了手边的那堆烦人的政务,便闭上眼小憩,就没说话了。 在叶葶关门心无旁骛地捣鼓火骨莲子的时候,宫里来了前后两批太医到太子府,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要不是春芽提了一句,她都不知道一入冬,太子的寒症在不知不觉中又重了许多。 叶葶熬好了一锅自制版强力驱寒汤,去铜雀楼找人的时候,就见太子殿下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大概是从药浴汤池里出来不久,眉目间带着一丝倦意。 他有点不修边幅,坐在木阶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披散下来的头发没干透,有点湿。 叶葶进来的那一刻,萧知珩就发现了她,等了半天不见她出声,他就开口问:“怎么不过来?” 叶葶就只好过去了。 她端着托盘走到跟前,萧知珩就打开了药罐盖子,里面一坨黑糊糊的东西,气味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令他沉默片刻。 萧知珩问:“这是什么?” 叶葶:“火莲子驱寒汤。” 萧知珩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了,神情有些复杂,好笑道:“你废寝忘食弄了好几天,就煮出来这么一锅?” “不是,”叶葶摇头,严谨道:“两锅,晚上还有一锅。” “……” 适时,带着衣袍的林德就刚好进来了,看着太子殿下拿着勺子沉思,一时觉得古怪。走过去一看,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叶葶弄了新玩意出来正要给太子试用。 林德看到这锅发黑的泥糊,老脸一绷,道:“殿下这才用了太医院新开的药,怕是药性相冲,不如这就先撤了吧?” 叶葶在考总管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怀疑有毒的意思,就眼神忧郁地看过去。林总管,你再也不是那个开小灶也要支持我的老实人了。 林德要将东西端走,但是被萧知珩出言阻止了,他闷声低咳,交代道:“不必。放在这里,你出去吧。” 林德纠结:“可是殿下……” 萧知珩轻轻地笑了,语气有些什么都不在意的懒散,“你还担心孤药吃多了中毒不成?” 没等林德回答,叶葶就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的!绝对没有毒。” 他‘嗯’了一声,“孤信你。” 林德欲言又止,劝又劝不动,最后他就只能随便这两位不省事的祖宗一唱一和地折腾了。 萧知珩说把东西留下,就是要试了。他垂眼看面前这坨不堪入目的丑东西,半晌,他才终于动了勺子。 入口的那一瞬间,太子殿下心里第一反应是嫌弃,随后就是阴沉沉地叹息。 果然难看的东西都难吃。 只是他心里想什么,面上并不表露出来分毫。萧知珩一口一口将‘黑泥’送进嘴里,动作斯文优雅,画面赏心悦目到可以让人忽略他在吃什么东西的地步。 叶葶期待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萧知珩蹙眉,迟疑地反问:“应该会怎么样?” 叶葶想了想,“内火大盛,脾胃平和,身上寒意消退,再者……手心出汗?” “没有。”萧知珩如实回答,轻轻地放下勺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脾胃更差。” 这些年喝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苦药,味觉渐退,他早就不知胃口为物,但今日竟是被她弄的东西让仅剩的那点胃口倒了倒,也是十分的不容易。 叶葶:“那应该是喝得还不够。殿下放心,我已经准备了一个月的量,管够。” 太子:“……” 叶葶说的准备是真的准备,具体操作就是她把药引子切了,严格地摊了几十小包,喝它个二十天、个把月都不成问题。 岂料,她这边刚把缜密的疗程定下来,紧接着意外就来了。 宫里突然来了一道旨意,是关于围场冬狩事宜的,钱公公出宫亲自来传话,想来这是宣帝特别吩咐的。 萧知珩听完钱公公说明来意后,沉吟片刻,道:“今年的围猎,孤也要伴驾随行?” 钱公公躬身笑道:“是。今年太子代君祭天,天降瑞祥,龙心大悦,陛下每每提起都不住夸赞太子殿下呢。再说冬狩乃天子御行,怎能少得了太子?这可是大盛事啊。诶,奴才多嘴。实则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也好出去散散心。” 萧知珩听钱公公讨好恭维的时候,是心不在焉的,但他还是面上还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不漏破绽,笑道:“孤知道了。有劳钱公公。” 随后,他就让人把钱公公一行人送出去了。 林德神色凝重,他的反应跟钱公公截然相反。他那老脸上的表情都皱到一起了,担心道:“殿下您是要去围场吗?这陛下怎么突然让您去了呢,往年不都是许太子在京中代代朝政让您将养着吗?六崇山围场那个地方风大又冷,连地龙都没有,伺候的人更不用说了,殿下去那里可不是受罪吗?唉唉……” 萧知珩听得头疼,道:“你这话怎么说得孤好像去送死?” 林德哭丧着脸:“殿下!” 萧知珩:“好了,去准备吧。” 圣旨都下来了,林德纵然是再担心,也不能真的抗旨,只能是唉声叹气地去准备了。 叶葶得知太子要去围场的时候,也是很惊讶,“殿下也要去围场吗?” 萧知珩:“怎么?” 叶葶很老实,道:“没有。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担心殿下身体不好,寒症病发怎么办?” 萧知珩不答反问:“你不是替孤准备了一筐的热药吗?” 叶葶怔住,一股沉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看,我就说那是特效救命药! 它的作用这不就来了? “殿下放心。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莫说去围场,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也缺不了殿下的药。” “……嗯。” 叶葶对待根治太子的寒症这件事很上心,不过她也不心急,太子殿下毕竟患病多年,不可能一用对了药就能有立竿见影的神效。 反正就是药不能停。 萧知珩很反常地竟也十分配合,像是陪她玩闹那般,她送什么,就吃什么。 不为别的。 他就是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把一锅无比难看的东西一次比一次更难以下咽? 每次他的味觉被一种似苦似辣的奇怪味道短暂地刺激回来,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太子殿下接受治疗的角度很刁钻,俨然是个画风诡异的狠人。 萧知珩把药当成了一样颇有意思的调味汤,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叶葶的话是真的。 药喝多了,是真的有用。 作用在意料不到的地方。 那日,萧知珩照常喝了叶葶煎好了的药,看了半日的庶务,神色有些倦怠,便在铜雀楼将息。 这一觉却睡得有些长,昏昏沉沉的,他到最后竟然睡沉了也没有什么知觉。 梦里水雾朦胧,他置身在空茫之中,所感所觉迟而缓,让他不明就里,也不知归处。 一道熟悉的声音缠绕在他耳边,似哭又似笑,一直殿下殿下的,叫个不停。 这声音开始明明是急躁不安的,但后来就莫名变得婉转勾人心弦,娇滴滴的,他先是愕然,渐渐地有点烦躁。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 殿下,您醒醒,看看我啊…… 萧知珩冷漠地听这似哭似怨的声音,便越想看这胆大包天的女子真容,但不论怎么做,他越想看,那人的脸就越模糊。 明明那声音就在身边,纠缠着他,极尽娇柔极尽暧-昧,伸手却抓不住一丝痕迹。 这无法掌控的情绪如暗浪一般起伏着,这感觉很陌生,让他的心神有些失控。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暴戾,生出毁灭一切的恶意—— 沉睡中的萧知珩忽然睁开眼,眸子微微赤红,神智半醒时,一眼见到的是叶葶的脸…… 第20章 孤做了个奇怪的梦 唉,殿下的病越来越…… 萧知珩神识有些恍惚,迷梦和现实重叠在一起,随后又迅速抽离开,一瞬间让他的眼底空得什么都剩不下来。 叶葶看到人醒了,惊喜道: “殿下?” “殿下,您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萧知珩被她类似于喜极而泣的几声殿下,喊回了神智。他知道梦里听到的那一声声殿下是怎么来的了,眼里一片死寂的冷漠。 他睡醒后头就隐隐作痛,开口时,嗓音带了点倦怠的沙哑,“你……在做什么?” 叶葶的手压在他的胸口。 跟那次在汤池边上一模一样。 叶葶立刻就撤开了手,胸口紧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吐出两个字,“急救。” 她真的差点又被吓死了。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就躺在榻上一点声息都没有。 屋里没点油灯也没烛火,一片漆黑。本来她来时不小心撞倒了个青瓷瓶,动静就不小了,可这都没把生性警惕的太子吵醒,这就很奇怪了。 更怪的是,她点了烛台,走到跟前,连连叫了好几声,他依旧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睡得异常沉重,这已经到了不寻常的地步了。 结果她一凑近,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太子殿下的呼吸很弱,甚至连心跳都微弱。 场景一下跳档回到第一次死亡见面时! 她人都傻了,一直喊昏迷的太子殿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急救,简直想哭。 她当时脑子都空白了,心想的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多病弱不禁风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有猝死这种可能性? 好在最后萧知珩是醒了,不然她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叶葶有气无力地抹了把脸,道:“殿下,您真的吓死我了,您怎么了?” 这个问题萧知珩也很想知道。 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在房梁上停留许久,眸子里的那抹赤色渐渐褪去,顿时就变得冷清清的,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他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苍白的面庞上浮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阴郁,唇色很深。 萧知珩静静地看叶葶,眼神有点幽然。 他也没有动怒,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可怕的语气问她: “你给孤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叶葶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疑地回道:“驱、驱寒汤?” “嗯。”萧知珩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什么作用还记得吗?你再说一遍。” 叶葶有些迷茫,便机械地回道:“内火大盛,心脉活络,脾胃平和,身上寒意消退,还有……手心出汗?” 萧知珩默了一瞬,便点头道:“好,明日你把药方写下来,孤看一眼。” 叶葶这下就意识到问题可能是出在药上面了,所以太子殿下突然休克,是因为这个吗? 她急道:“药怎么了?不好吗?” “很好。”萧知珩直接道,随后他又缓缓地勾出一抹笑,嗓音低低沉沉,旋即他幽幽道:“孤在想该怎么赏你?” “你可办了件了不得的事。” 叶葶看他这个表情,可不这么觉得。 她想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再琢磨,但面色苍白虚弱的太子殿下没有给她再度粘上来的机会。 叶葶心里有点没底:“殿下您怎么了?” 萧知珩抬手用力地压红了眉心,道:“没怎么,孤看书看累了。你先回去东暖阁,让林德在阁里多放一个炭盆。” 说完后,他便慢慢地起了身,赤足下地,微微躬身轻咳着,一步步走向汤池的方向。 林德来的时候,见到太子殿下人在汤池里,诧异道:“殿下怎么下来泡药浴了?不是这个时辰啊。” 萧知珩像一块冰似的泡在水里,脸上的冷意化不开。他正在垂眼看自己的掌纹,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孤方才睡了一觉。” 林德神色茫然,“啊?” 萧知珩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 “人。” “……”林德心中一哂,那难不成梦到鬼才不算奇怪吗?想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哄道:“殿下梦到谁了?” 太子殿下回握了一把手心,随后皱眉,看向他,奇怪道:“梦见谁也不告诉你。你怎么那么多事?” 林德:???? 难道不是您先说的吗? 林老总管很忧心。 太子殿下的病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药真的不能停。 … 叶葶恍恍惚惚地回了冬暖阁。 她躺在床上,心里还在想着太子突然昏得不省人事的事。太子身上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法让人放松警惕,就刚刚,差点没听到他心跳声的时候,真的把她吓了个半死。 叶葶头有点痛了。她在想太子的病没那么容易对付,一边又在怀疑火骨莲子会不会是根本不治太子的寒症?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消失多时的虚幕,血条似有若无地亮了一下—— 叶葶一骨碌爬起来了,在她想确认一遍的时候,虚幕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又在暗示她? 血条亮了……意思就是说这个药能治太子殿下寒症的意思对吗! 这个意外好消息让叶葶先前的焦虑一下就烟消云散了。苟命成功的感觉,如此踏实。 她终于能安心地睡了。 此时单纯的叶葶根本不知道药一旦出现了反作用,后面会发生什么。 次日萧知珩气色并没有变好,清隽的脸庞透着病态的白,显得恹恹的。 林德忧心道:“殿下夜里是不是依旧难以入眠?” “太医院那边新开了一样安神药,奴才让人去再煎一副?” 萧知珩摇了摇头,让人点上了静神香。殿中青烟袅袅,都有点像是相国寺的僧堂了。 林德不明所以。 以为太子殿下忽然喜欢上了点佛庙的檀木熏香,就默默让人加了一匣子,跟一堆乱七八糟的香炉放到马车上面去了。 但凡是太子要出趟远门,林德都恨不得把太子府整个搬空。他就生怕这娇贵的祖宗哪哪不舒服,迎面吹个北风他都觉得主子受罪。 林德身为太子府的管事,实际上是操着劳苦老妈子一般的心。偏偏太子殿下看似温温顺顺,内里却藏着动不动就不要命的乖张性子。 太子殿下最好说话,也最难伺候。 林德拿这位祖宗是没办法了,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更加不靠谱的叶葶身上。 叶葶还记得太子那时对她说的话,第二日就抄了一份驱寒汤的方子,拿去给太子看了。 萧知珩在她的方子上看了许久,目光垂着,轻声问道:“就是这个?” 叶葶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煎药的法子还没写。这个不太好说……” 主要她也是凭感觉来的,加上她也担心四皇子那蛇精病临别时似真似假的威胁,每次做法都有点不一样。 独家秘方,想学都难。 萧知珩这下便知道为什么喝一样的东西,难以下咽的味道却能每次都出乎他意料的真相了。 他沉思片刻,笑了,“这么说来。这药大概只有你才熬得出来?” 叶葶羞涩地点头。 萧知珩就沉默了。 他微微眯眼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叶葶,随后微微低头,墨黑的长发不经意地垂落,恰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 没过多久,冬狩的日子到了。 萧知珩要伴驾随行,叶葶自然也要跟上。 她也是到了临走的时候,才知道林老总管的准备有多夸张。 也就是去围场狩个猎而已,林德竟然前前后后弄了四辆大马车的东西,除了必须携带的药物之外,剩下的全是花里胡哨的杂物。 林德左看右看,还嫌东西带得不全,打算再添一车的时候,被老车夫劝住了。 好悬是被人拦下来了。不然林老总管再一通折腾,一车肯定装不下。 叶葶叹为观止:“不就是去一趟围场,林总管怎么那么紧张?这是要把太子府搬空吗?” 春芽笑着回道:“这算好的了,从前太子伴驾去趟行宫,林总管都要打点上半个多月,那才劳师动众呢。” 叶葶皱眉,问道:“这样不会不好吗?” 这阵仗都快能赶得上皇帝了。 太招摇了。 春芽却不以为意,道:“有什么不好的?殿下难得出行一回,要是寒寒酸酸的,只怕更不好了。” 叶葶:“这又是为何?” “因为带的东西几乎都是御赐的啊。”春芽直接说了。 随后她又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林总管也说过,御赐的东西殿下在府里用都用不完了,而这种时候不正经地摆出来,怎么显示皇恩浩荡?陛下疼爱太子殿下,自然是希望殿下时刻记着的。” 叶葶这下是听明白了。 太子炫富不但没事,反而更好。 也是了,毕竟太子深受皇恩已是事实,而太子不藏私坦然接受,这可能也是宣帝希望看到的。 她喃喃道:“陛下真的很宠太子。” 都快宠上天了。 “这是自然,”春芽笑着说道。 春芽看叶葶一脸的匪夷所思,就解释说道:“这也不能怪林总管担心,殿下几年在行宫就出了点意外,回来就生了一场病,缓了大半年才好,那时可吓人了。外面总是比太子府危险许多,陛下特意下旨令太子闭门休养,殿下就一直待在京中静养了。说起来,殿下也有好些年没出过远门了呢。” 叶葶眉心一动,在这话就快狠准地抓住意外两个字,问了:“出了什么意外?” 春芽说到这个,语气就有点犹豫了,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旧疾复发。奴婢也不怎么清楚,就是听说当时殿下是吃了不太干净的东西,后来不知怎么殿下就遣散随从,独自散心了,许是一时没留神,从观月台摔了下来,就病了……” 叶葶一听,脑子里就有画面了。 太子殿下风一吹就倒,真的是很娇弱。难怪终日足不出户。 一朵真真正正的温室富贵花,日日待在府里,恐怕是比大家闺秀还闺秀。 只是这么一想,叶葶不免好奇,“那皇上今年怎么让太子殿下随行了?” 春芽自然而然地答道:“可能是太子殿下身体有些起色了吧?殿下一直待在府里,偶尔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 叶葶惊讶:“起色?” 就这还叫有起色,那从前的太子殿下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命悬一线? 春芽还在盲目乐观,道:“是啊。良媛不觉得殿下看起来好多了吗?” 叶葶表情冷漠:“不觉得。” 你们对太子健康的要求太低了。 只剩下一口气活着那也能叫好吗? … 六崇山围场离京城不算远,但少说也有几十里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要到目的地,怎么也得折腾几日。 六崇山围场地势并不崎岖险要,远处林深不见底,猎物藏匿其间,不见人迹,仿佛就等着一场冬日丰收。才到目的,叶葶就明显感觉到沉闷拘谨的气氛变了。 难得出皇城游玩的宣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侍卫牵了御马来便翻身上马试行,龙颜大悦,年轻气盛的皇子们更是蠢蠢欲试。 狩猎是皇族例行的一大盛事,萧氏太-祖皇帝骁勇善战,一生戎马,马背上得天下,所以这围场狩猎向来被皇族宗亲所看重。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一个皇子们之间必争高下的竞技场。 往年在这场盛事里拔得头筹的,不是尚武的三皇子,就是神思敏捷的四皇子。 正如朝堂上的势力分派,撇开太子这个终日病榻缠绵、不入朝听政的储君不谈。 所有的成年皇子中,聪颖多智的四皇子最得圣心,才能出众,结交手段也了得,朝中多有支持者。加上蓉贵妃在后宫得宠,地位堪比副后,四皇子这几年势头大好。 但三皇子也不差,擅武擅兵,在御林军待过一段日子,颇有声望。其生母德妃虽不似蓉贵妃盛宠不断,但资历高位分不低,在宫里也很说得上话,三皇子背后有卫氏国公府一族支撑,同样有资本争一争。 两人不分高低,最是引人注目。 但是今年有些意外,众人稍稍转移了视线,是因为病歪歪的太子到场了。 有人私下揣测此后要生变故,可太子却是一到围场,便进帐子了,再也没有出来过。 仿佛就是来散心的。 “太子不是随行了吗,怎么不见人?”这时有皇子开口了。 旁边就有人接话,道:“舟车劳顿,想是太子殿下疲惫不堪,还起不来身呢。” 话音一落,几人就默契地交换了眼神。 三皇子长得比较英武,说话也比较直,讽刺道:“听说父皇特意赐了一匹汗血宝马,好马跟着主子跑来围场吃干草。哼,女人一样的手一冻就僵,策得了什么马?暴殄天物。” 太子羸弱不堪大任,却死死地占着东宫之位,何其碍眼自是不必多言,多少人都在算着他什么日子归西呢。 兄友弟恭?不存在的。 这时,策马进林时正好听到议论的九皇子面露迟疑之色,停下来,生硬地斥道:“太子是兄是大周的储君,你们背后妄议,不要太过分了。”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九弟倒是真拥护太子殿下。可你看,你处处维护,句句敬重,人家理过你一回吗?” 九皇子有些难堪:“你……” “你可省省吧。太子殿下压根就没把你这个小跟班放在眼里。” “你们!”九皇子,“你们胡言乱语,我……我要禀报父皇!” “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三岁小孩吗?你去吧,快去。反正我们这儿啊,可没人敢对太子有半句不敬之言。你听到了吗?你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九皇子到底年龄小,被这几个大他许多的兄弟戏弄得面色难堪,眼神幽愤。 几人大笑几声,随后各自骑马离去。 外面什么风言风语,只若是有人上心,自然是会飘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的。 萧知珩喝药的时候,听着手下的人悄声说了晌午的事,他扯唇一笑,“萧知炎那个结巴疙瘩早些年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现在也能跟萧知珂争高下了?” 手下的人低声提醒道:“三皇子背后有卫国公,去年德妃为三皇子求陛下指了工部尚书之女,如今三皇子已成一派。” 萧知珩像是才知道这回事一样,有些漫不经心,道:“哦。怪不得这么会说话了。” 属下沉声道:“太子殿下尚在,这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三皇子不成气候。” 萧知珩闻言就笑了,顺着话往下接,道:“怎么不成气候?你是真不知道萧知炎为何突然急着冒头表现吗?” 属下一愣:“属下愚钝。” 萧知珩喝完了药,慢条斯理地擦嘴,平静地说道:“孤应国相师预言,天煞之命,难逃死劫,算起来就在这两年了。等孤一死,萧知炎可不就是长子了?届时改立太子,怎么说他都比别人更占便宜一点。他现在不急着冒头表现得出色一些,将来怎么跟萧知珂争呢?” 萧知珂跟萧知炎两人在暗斗,但他们之间却有一个共同点,都盼着太子早点死。 毕竟碍眼。 属下大惊,道:“前相师妖言惑众,殿下千万不可当真。” 萧知珩笑笑,不置可否。随后他低声跟属下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挥手让其离开了。 没过多久,宣帝的口谕就来了,让萧知珩到主帐去说说话。 萧知珩出了帐子,被-干冷的风吹起了衣角,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了一句:“陛下怎么这个时候传召?” 传话的小太监赔笑道:“这个奴才就不知了。” 萧知珩:“是吗?” 他也不追问,并不为难那小太监,慢慢地跟着人走了。 不过在路上的时候,那小太监就低声说了句:“陛下刚收到了西南的捷报,正高兴呢。三皇子、四皇子都在。” 萧知珩笑着道了一声谢,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那可真是热闹。” 看来之前苏成渊那棒槌说的肥肉,应该就是指这个了。他暗自思忖着。 西南暴民动乱已平息,陆老将军辞世,朝廷要收拢兵权,接手西南的兵马了。 就是不知道萧知炎和萧知珂谁能咬到这块肥肉了?但野狗争食么,必然是要相互撕咬的。 萧知珩神情淡漠,脚下踩着沙石,步履沉稳。 那这个热闹,他去看看也无妨。 宣帝说是在帐子里议事,但实际上并没有弄得多正式,萧知珩到时看到的宣帝只是挑灯下棋而已,并不像是在谈正事。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都在,分别侍立在侧。不知两人是不是已经斗过一轮了,现下各自冷眼,脸上一副谁也看不上谁的表情。 宣帝一抬头见到太子,便亲厚地笑道:“太子来了?来,陪朕下一盘棋。” 萧知珩:“儿臣棋术不精,手都冻僵了,握不住棋子儿,还是让三弟来吧。” 三皇子听到手僵两个字,面皮绷紧。 宣帝闻言,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三皇子。这吓得三皇子立刻推拒道:“太子说笑了,我一个粗人,懂什么棋术?” 萧知珂也是个心毒的,瞅见有机会就立刻下脚踩。他笑着搭腔:“未必吧。我看三哥平日里跟东大营的将士们玩得挺好,喝酒下棋都不在话下,听说三哥的象棋玩得最好。” 宣帝没接话,慢慢地放下了棋子。 三皇子面色微变,有些慌了神。 宣帝不轻易动怒,面上笑得很和蔼。此时像是有些疑惑的老父亲,温和地问道:“朕怎么不记得你曾在东大营办过什么差事?” 三皇子立刻就跪下了,凌乱道:“回父皇,儿臣是没有。出、出入东大营……儿臣不过是有一两个旧识罢了。” 萧知珂见缝插针,道:“我看不止吧,三哥平时可是跟那些人称兄道弟的,这不前儿还在黄雀楼喝上酒了?说起来,我跟没跟三哥喝过几回呢……想来是交情不浅。” “你……” 两人针锋相对,句句夹枪带棒,就恨不能咬死对方。宣帝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起来。 萧知珩垂目理了理衣角,冷眼旁观。 … … 叶葶这夜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太子殿下回来。她熬好的汤药都已经凉了。 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出了帐子,将放冷了的药重新放在炉子上温一温。 她正扇风等着,忽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谁?” 叶葶猛地回头,却不见任何人影。 黑夜之下,萧索枯树长影婆娑。 这时候她突然就想起了四皇子上次临别时曾说过的话,说是让她配合,会有人替她下毒。 所以会不会这一路上,她都被人盯着吧? 而那个内鬼就等待机会,趁她不留着,就下毒吗? 叶葶的心跳得很快,好了,现在她可能有机会揪出潜伏在身边的内鬼了……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装作忘了带东西,转身离开了,就没管炉子上的药。 叶葶躲在帐子后面。现在突然喊人会打草惊蛇,而且喊也已经来不及,她就拿了旁边的一根重重的木棍,后面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看到一个人影靠近炉子,犹豫两下,然后掀开了盖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葶抡起木头就用力地朝那人砸了下去。 而那人的反应也像是迟钝了一般,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愕然的脸。 叶葶本来是打算把人打趴下先扣住,再喊人的,可当这人转过身,她看清楚了脸,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九皇子。 她愣住是因为诧异,而诧异是因为这张脸她很熟悉。 为什么会熟悉呢?因为九皇子就是游戏里其中的一个玩家角色,好巧不巧,就是她闭眼盲选的那个。 猿粪啊! 钓个鱼都能钓到你。 叶葶登时扔了木头,有点凌乱:“你怎么不躲?”好像是砸两下呢。 九皇子愣愣地回道:“……没来得及。” 说话时,他的头上就流下来一行鲜血,滑到下巴低落下来。少年顺势抬手,抹了把流到他下巴处的血,定睛一看,然后直挺挺地倒下了。 叶葶:“……” 她顿时就傻眼了,一时也顾不得太多,惊忙去探九皇子的鼻息。而这时,披着冷风而来的萧知珩正好就寻来了。 太子殿下先是看到叶葶满手的血,身上同样也是,眸子瞬间森冷,道:“怎么了?” 叶葶扭头,娇弱而无措:“殿下……我把九皇子的脑袋开瓢了。” 萧知珩:“……” 第21章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知道的,孤可……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点凝重。 萧知珩面色不变,他看了眼地上的人,伸手,直接将叶葶拉了起来。 他低声问她:“伤哪里了?” 叶葶连忙摇头,人还有点慌,道:“没有。我没事,血不是我的。” 萧知珩‘嗯’了一声。 随后,他就喊了随从过来,让人把昏倒在地的九皇子给抬进他的帐子里面去了。 太子殿下冷静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侍卫处理现场,又命人处理九皇子的伤口,最后还不忘让人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从温文尔雅到冷若冰霜,只是一瞬间的事。 叶葶跟着他身后,她手里还沾了血,表情惴惴不安,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像一个失手杀人未遂的罪犯。 萧知珩也知道她这是被吓着了,就牵着她,让人打了一盆热水,慢条斯理地替她洗了。 他感觉到她的手发凉,似轻叹了一口气,就对她说:“死不了。怕什么?” 叶葶机械地点头,但还是担心,问他:“可是九皇子如果不回去,会不会惊动其他人?” 萧知珩把她的手擦干,淡淡道:“不会。孤让人去传话了,说他在孤的帐子里,陪孤下棋,今日不回去歇了。” 叶葶听到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萧知珩垂眼,像擦拭易碎的古董一样,细细地擦她的手指,好商好量地说道:“所以呢?你跟孤说说,为什么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叶葶也很委屈,道:“九皇子鬼鬼祟祟的,我在看火熬药,发现了他。我一走开,他就去掀陶锅盖,我以为他要投毒。” “……” 萧知珩转头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九皇子,头上圈了几层纱布,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皇子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搜遍全身也没藏东西,投毒是没有投毒的。 很快,检查九皇子伤势的人就弄好了。 他问:“如何了?” 属下回道:“并无大碍。九皇子受了点惊吓,一时头疼加上失血便昏过去了。今夜睡一觉,等明日醒了就好了。” 萧知珩:“嗯,下去吧。” “是。” 等人走后,叶葶就拉了拉萧知珩的衣角,有点郁闷地问道:“殿下,那我今夜睡哪里啊?” 太子殿下依旧是不习惯跟他人同睡,在府里尚且可以勉强,到外面周围时刻被人盯着,就更不喜了。 本来他们睡觉的地方是分开的,有两个帐子。现在叶葶的地方被占了,就只能打地铺了。 但这天寒地冻的,打地铺能冷死人。 萧知珩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叶葶顺口接道:“求收留。”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然后他就把她带进自己帐子了。 太子的帐子可比别处的暖和多了,叶葶上了床就把自己缩进最里头,非常有眼力见,给太子殿下腾出最大的一块地方。 萧知珩目光冰凉凉地看着,倒是没有揭穿她睡着后非要黏着人的恶习,熄灭了一盏灯,慢慢地躺了上去。 叶葶稳着熟悉的安神香,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殿下帐子里烧的熏香为什么那么重?” “驱蚊。” “……” 叶葶质疑:“这个时节哪来的蚊子?” 萧知珩淡淡道:“除此外,还有蛇鼠虫蚁,孤一样都见不得。” “……” 他一说完话,压着嗓子低咳了两下,瞥了叶葶一眼,蹙眉问道:“你不睡?” 叶葶立刻把被子蒙上了:“睡了睡了。” 没过多久,帐子里就安静下来。叶葶一闻安神香就抗不住,睡得飞快,一会儿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了。 萧知珩静静地躺着,身上冰冷,而他身边的人却是暖乎乎的,侧耳就是她的呼吸,绵长而柔软。隔着薄薄的衣布,他跟她仿佛是隔绝开来的两个冰与火的世界。 他不喜直面这种强烈的差异。 这样的人一靠近就像面镜子,越是让他看得清楚自己处在什么境地,他的心就越是无法死寂下来,总想去摧毁什么。 病入膏肓。 他还能撑多久呢? 萧知珩抬起手掌搁在额上,顺势便遮住了眉间那一抹浮上来的阴郁。 深夜里,物静人静,半夜下了雪。 叶葶睡得沉,却睡得不怎么好。不好是因为她到后半夜做噩梦了,大概是因为今夜自己的手上沾了血,就梦到一身血的太子殿下。 梦里的萧知珩比她现实所看到的更糟,他人在辉煌华丽的宫殿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华贵的宫宇放着一把龙椅,像是一座阴冷瘆人的地牢,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这里面唯一活人的性命。 太子殿下痛苦地扶在椅把手上,面色极其苍白难看,像是恶疾复发,大口大口地吐血。 叶葶看得揪心,却完全帮不上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两道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萧知珩的面前,宛如恶鬼。 “太子殿下的半生享尽了人间荣华,尊荣乃常人毕生所不能及,还有什么不满足?” “您该下去跟故人团聚了。” 话音刚落,那两道黑影被一剑劈散。萧知珩双眸赤红,清俊的面庞表情有些扭曲,笑出了声,“是啊,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他像是累极了,坐在椅子旁,靠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咳血。最后的最后,他不再挣扎,放任自己耗尽最后一点生命。 叶葶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就这么断了气,然后她头顶的警报声炸开了花,血条一瞬间清空! 在血条被清空的那一瞬间,叶葶整个就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帐顶,她听到耳边低低沉沉的咳声,转头看去,见到萧知珩坐在椅上。他裹着厚厚的大氅,轻蹙着眉头,正掩唇闷咳,膝上的书卷掉落,哗哗地翻了几页。 这画面与梦里的场景有一种微妙的重合。 萧知珩弯腰将书捡起,见她醒了,眼神还直勾勾的,就温声问她:“怎么了?” 叶葶神智回笼,干巴巴道:“做噩梦。” 萧知珩看她有点不大自在的表情,似乎有点感兴趣,就好笑地问:“难不成是梦到孤了?” “嗯……”叶葶很老实地回答了,又问,“殿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寒症严重时,会吐血吗?” 萧知珩面色平静:“你梦到孤吐血了吗?” 叶葶点了点头。 他也点点头:“那就是会。” 这算什么回答啊,叶葶还想纠缠这个问题,但这时候,屏风外面就有人来传话了。 属下禀报:“殿下,九皇子醒了。” 萧知珩:“嗯,知道了。” 说完后,他就看向叶葶,问她:“去看看?” 看那肯定是要去看的,叶葶仓促地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就跟着萧知珩去了。 九皇子伤得并不重,晕完了就恢复过来了,醒后他倒是很自觉,一点都没有声张。 叶葶来的时候,就看到九皇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头被纱布包着,面色如常。就是他这个样子看上去有点魂不守舍的。 九皇子一见到萧知珩和叶葶二人,立刻就站起来了,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二哥……太子殿下,我昨夜真的只是恰好走到那里,不是图谋不轨。” 萧知珩‘嗯’了一声,笑得和气,说话时却是绵里藏针,道:“不然你的头就不止这样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九皇子察觉到太子的语气对自己不太亲近,有些失望,道:“就是我……昨夜喂马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好吧,其实我得了一根好缰绳,想送来着,但正好太子人不在,我就作罢了。” 萧知珩当时人在宣帝的主帐里看热闹,那会儿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叶葶一时无言以对,问:“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九皇子立刻反驳:“没有鬼鬼祟祟!我只是路绕远了些,然后就兜几圈回来……回来就正好走到了这边来。” 叶葶不信,觉得对方在强词夺理,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去掀锅盖?” 九皇子忧郁道:“这真的不难怪我,我走到一半发现附近有股怪味,寻着气味来的。本来我见有人在就打算走了的,但后来你又走开了,我好奇得很,就想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又幽怨地补上一句:“毕竟来都来了,我控制不住。” “……” “……” 叶葶表情就是很心塞。 心说亏得你不是猫,不然骚年你会因为好奇被害死千百遍都有了! 萧知珩低低地笑出了声,气氛有点缓和了。他对九皇子说道:“都是误会。良媛不是有心的,孤给你赔礼道歉。” 九皇子抬手摸了摸头,有点丧气地说道:“不。不请自来,我也有错。” 叶葶看着他一脸的懊恼,样子像只淋了雨的小猫。她看着看着就更想不起来,当初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角色天赋异禀,能杀出重围?这简直……攻略了寂寞。 往事不堪回首。 九皇子伤到了脑袋,开猎当日缺席,自然也就不能骑马入林狩猎了。 叶葶则是因为不会骑马,人只能留在帐子里折腾药罐子。 冬狩开猎当天,她心事重重地说:“殿下,我感觉不怎么好,我的眼皮在跳。” 萧知珩默了一瞬,顺着她的话慢慢道,“右眼跳灾?” 叶葶很丧:“两只眼都在跳。灾上加灾。” “……”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提着她的后颈到水盆前,用白巾盖住了她被药粉熏坏的眼睛。 他温温柔柔地说道:“再试乱七八糟的药,下次你可能掉的是眼珠子。” “……” 没多久,萧知珩就被一道圣旨请出去了。 萧知珩作为储君,人在围场,一些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本来也没什么人指望一个病秧子能猎到什么活物,索性太子殿下就轻装上阵,一副清冷得与世无争的样子。 宣帝见太子背弓骑马,却很是高兴。就差当场来一句太子颇有朕当年神勇雄风的胡话来了。 萧知珂策马走近,看到太子身旁的一个侍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的身边还真是时刻离不了人啊。这前前后后花团簇拥着,这可怎么狩猎?” 自那夜在宣帝的主帐里死死压了三皇子一头,萧知珂的心情显然就好多了,连看太子这个丧门星都顺眼了不少。 萧知珩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淡淡笑道:“孤不擅骑射,出来溜溜马,一人独步,未免太寂寞无趣。怎么?你要跟孤聊一路?” 萧知珂被噎了一下。 随后他语气阴冷地笑了一声,扬了马鞭,道:“太子好雅致。臣弟就不奉陪了。” 萧知珩看着远去的人影,神色淡然,他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策马走着,像是进老林里散一圈步。 身旁的侍卫见状,低声劝道:“殿下,林深有险,不可往前。” 萧知珩本来就没打算走多远,但是他打算调头的时候,就有人传来喜报,说是宣帝旗开得胜,猎中了一头天雪狼,几十年冬狩以来最大的彩头,宣帝就派人来请太子同行。 天雪狼属群狼之首,当年太-祖皇帝就曾猎过一头,恰巧当日太-祖皇帝的太子也猎了一头,天家父子同庆,成为了一桩美谈。 所以宣帝此刻兴致高涨,特意让太子同行,也就不怪了。 萧知珩自然不能拒绝。 他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立刻意会,便上前牵马前行。 萧知珩眯眼看灰蒙蒙的天,就问侍卫,道:“你说,孤会不会走运,等会儿正好有一匹天雪狼撞上来?” 侍卫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又开始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了,老实道:“那应该是不会。” 萧知珩凉凉道:“林德那老东西就这么教你们专门说灭孤志气的话吗?” “……” 两人远远瞧见了宣帝就地整休的仪仗队,而就在穿过矮丛林的时候,空气中飘过一阵异香。 萧知珩敏锐地捕抓到了,皱了眉头。 旋即,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是在这里等着他吗? 下一刻,萧知珩座下的烈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腾空惊起,当空长嘶一声,暴动而起,铁蹄乱踢踹倒了太子身边的侍卫,最后它竟是直接冲向宣帝那边! 侍卫惊声道:“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眼见太子骑着发狂的马奔袭而来,一度惊了周围的马,宣帝面色大变,怒道:“拿弓来,朕杀了这孽畜!” 然而这时候,不知是哪个混账惊急之下开弓射了箭,射中了太子的马,惊马彻底疯了。 宣帝惊声喝止,不料御马亦是受了惊吓,宣帝不慎摔下了马,内监都吓白了脸,尖声道:“护驾!护驾!!” 苍凉的老林中惊声迭起,险象环生。 守在暗处就等着一声‘护驾’令下的三皇子拉开了弓,阴狠地冷笑道:“太子惊了马,本王救驾是为射死那孽畜。” 万一乱箭不小心射死了太子,那太子殿下就只能自认倒霉,怨不得任何人了。 萧知珩的气息急促而紊乱,他的手死死地拉住缰绳,惊马失控,随时可能令他一头撞死,或是酿成大祸。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控制方向,手心终于磨出了血。 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等着,暗敌在等,他也在等,越是危险越要等。所以他等到第二支暗箭的时候,就锁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萧知珩摸出藏在袖口的软刀刺了马脖子,强行将疯马掰回,换了方向。 软刀刺入皮肉而下,疯马吃痛,顾不得闻什么致疯迷药,仰声长嘶,脚下却快如雷擎,照着萧知珩所控制的方向奔袭而去—— 三皇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知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居然控制住了惊马,还将马引到了他的藏身之地! 他反应过来时,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萧知珩那个废物在疯马撞死之前忽然摔下在地,失控了的惊马的铁蹄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三皇子被撞倒,感觉自己右腿要被踩断的时候,面色顿时发青,痛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三皇子痛声,“去他娘的狗太子萧……知珩!” 萧知珩当然是听不到谁骂他的话,他从马上摔下的时候,就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五感空白。 深林中惊叫声、怒骂声不断,宣帝暴怒,连连斩了好几匹惊马,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叶葶敷了一天的眼睛,一直觉得自己眼皮跳得厉害,是要跳灾,结果这灾还真的来了。 不多时,有人惊慌失措地进来。 “良媛不好了,围场出事了!太子的马无故受惊冲撞了陛下,太子摔下马,牵连三皇子重伤!” 叶葶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妈的果然是跳灾! 她惊忙抓住来人问:“太子殿下的马怎么会受惊?人呢?殿下人呢?!” “御医在诊治呢。” “严重吗?” “奴婢……奴婢不知。应该没有大碍,听说伤得重的是三皇子。” 叶葶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心里一阵忐忑不安。不会有事吧?不会的吧? 她待在帐子只能等消息,现在又不能去看人怎么样了,急得头都要抓秃了。 等到夜里的时候,叶葶终于见到太子人了。他靠躺在榻上,面上苍白如纸,像是刚清醒不久的样子,低低地咳嗽着,眉头皱得死死的,帐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叶葶感觉眼前这一幕,真的跟噩梦重叠了。太子殿下在痛,筋疲力尽,了无生趣地等待死亡,断气。 萧知珩一抬头,就看到了悄然进来的叶葶。 他微怔,然后就笑了。 “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第22章 殿下控制一下你自己 你就说这澡怎么洗…… 叶葶并没有哭,就是莫名有点心酸,不多。她情绪低落,脸上顶多是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 毕竟太子殿下要是掉线,她就玩完了。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谁最不想太子殿下死,那肯定就是她了。 叶葶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道:“没有。听说殿下出事了,我吓死了。” 萧知珩其实看出来了。 他说:“是出事了。但真正有事的不是孤,怎么没人跟你说清楚吗?” 说是有人来说了,叶葶一听到出事脑子就炸了,后面的事情就是说清楚了,见不到太子本人,她压根听不进去别的。 “说了,”叶葶点点头,无奈地说:“说殿下骑的马突然受惊,冲撞圣驾了。” 萧知珩接道:“孤就摔下马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所幸摔到了一处杂草雪堆里,没受什么伤。说起来,今日孤运道不错。” 叶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这三言两语里就听出来当时的情况,必然是万分凶险。 没多久,御医就又来了。 叶葶忙退开,看御医小心翼翼地给太子诊脉。御医面色有些凝重,在太子的虎口处下针时也是慎之又慎。 御医道:“殿下筋骨无损,只是此番受了惊吓,邪寒入体,切不可再受风寒。微臣让人重新调配了药,殿下稍后服用即可。” “还有陛下特赐的金疮药,殿下吩咐下人务必一日两换。” 萧知珩一一应下,虚弱的面上神色依旧清雅,不见一丝浮躁郁气,他甚至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三皇子如何了?” 御医艰难道:“腿骨恐有断裂之兆,有些不好……微臣不敢妄言,只怕是得尽快回京医治。” 萧知珩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和悲悯,轻声道:“受孤所累,三弟受苦了。” 【居然没死,好可惜。】 叶葶冷不丁听到面上笑得温柔的太子殿下内心想法,表情复杂。 御医忙道:“孽畜野性难驯,怎么能怪太子呢?幸亏是太子殿下最后力缆狂澜,否则三皇子就险了。” 这话要是三皇子萧知炎听到,能当场气死!力缆狂澜个屁,这病秧子当时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萧知珩莞尔:“应该的。” 御医说完话后,就告退了。 萧知珩回头,看叶葶脸色有些古怪,就问:“怎么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然后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拿起了金疮药给他的手上药。 萧知珩的一双手都被磨破了皮,缰绳结实又硬,人越是用力扯就越吃力。太子的右手伤得最严重,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地步了,本来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弄成这个鬼样子,说没事肯定是假的。 叶葶看了眼他手掌上的伤口,刚结痂,但右手掌心的伤口很深,轻轻一动就流血了。 太子殿下的手从不沾染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十分的白皙漂亮,所以这伤疤落在他的手上,就显得非常的触目惊心。 绳割肉真的很摧残手了。 叶葶悄悄地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脸色,太子面色清冷,似乎一点都没有被伤痛所影响。 她慢慢地在萧知珩的手上倒金疮药粉,刚把药粉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她就听到了一道阴暗而又充满杀气的心声。 【真痛。】 【孤应该砍了萧知炎的腿。】 叶葶拿着药瓶的手一抖,然后抬头看了神色平静如水的萧知珩,看不出一点破绽。 不知道的,真当以为他一点事都没有。 叶葶心里叹息一声,下手就轻了许多。萧知珩手上的痛意有所缓解,微怔,注意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他没说话,随后一阵寒风灌进来,风里卷着些许冰雪,冷得刺骨,他没能压住咳嗽,嘴里瞬间就泛上一丝腥气。 叶葶在萧知珩咳的时候,就立刻起身去关窗了,还顺便将就近的那个炭盆挪到了床尾,动作之快之自然,像是行动之前有所预料。 这样膝盖骨就不冷了。 叶葶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萧知珩沉凝的视线,愣了下,道:“殿下怎么这么看我?” 萧知珩若有所思,轻声道:“觉得有点奇怪。” 叶葶谨慎道:“奇怪什么?” 她的好奇心被提起来,萧知珩却是不说了,淡淡道:“没什么。” 太子这边暂时是没事了,然而三皇子那边可就倒了血霉了,人抬回来时,下半身血淋淋的,右腿差点就废了。 彼时三皇子帐子里的痛喊和怒骂声不断。 “滚开!都说了本王的腿没事!没事!闭上你们的狗嘴,松开!都想看本王笑话是吗?让本王自己走!” …… “庸医!本王的腿没断,让你用药就用,一个个愣着不动是想死吗?磨蹭什么?” …… 没多久,又传出一阵阵迁怒的摔打声和哀求声。 四皇子在帐子外,讽刺道:“这么难得的机会,萧知炎那个莽夫居然连个病秧子都对付不了,还把腿赔了。呵,本王高估他了。” 随从低声道:“当心有人窥探,殿下可得慎言。” 萧知珂却浑然不在意,冷笑了一声,道:“慎言什么?查到本王头上吗?这事跟本王可没有半点关系,能查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带了一点狠意,笑音有点冷,惋惜道:“可惜,真的太可惜了。早知道本王也赶过去放一枚冷箭了,至少得死一个啊。” 太可惜了。 太子这次走运,没摔死,命大。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萧知珂看了眼太子营帐的方向,眼神冷厉,便冷冷地转身离开了。 冬狩的第一天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宣帝自然也没有心情继续了。不过围猎已经开始了,上有祖制,下有随行臣子,转身就要整装回京也是不可能的事,宣帝权衡之下,只好下令,让人将三皇子送回了京城。 “三哥的腿伤得很重。三哥自诩武艺高强,但凡出行不是走路就是骑马,马车都不屑坐。方才我见三哥让人抬着躺进马车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九皇子唏嘘道。 叶葶蹲在火炉前看火煎药,一副对此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凉凉,道:“你怎么又来了?” 九皇子撇嘴:“我来看看二哥。” 叶葶都无语了,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九殿下,你想探望太子殿下就去看,跟我在这里扒拉什么炭灰?” 九皇子小声嘟囔:“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 叶葶:“什么?”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姑娘吗你? 九皇子就用一种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眼神看她,道:“我没东西送。你看谁去看太子空手去的啊?” 叶葶,“那你跟着我算什么?” 九皇子:“我可以帮你端药。”顺便进去。 叶葶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不用。九皇子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九皇子大概没想到叶葶会拒绝得那么彻底,脸上的神情一下就暗淡了下来。少年人的脸四月的天,那单薄的肩膀一耸拉下来,乍一看他很是可怜无助。 “良媛嫂嫂我求求你了……”九皇子放下了面子,可怜兮兮开口,他见叶葶面色徒然僵硬,以为称呼不对,立即干巴巴地改口,“那姐姐?” 叶葶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好看却又像天生缺根弦的少年,想起玩游戏时的心塞感,无奈地叹息:“缘尽了,叫爸爸也没用。” “……” 最后叶葶没有让九皇子端药,但也没赶人,她还记得人家的头是被自己伤的,她担心他顶着破头吹冷风,真伤了脑子,就让他进帐子换药了。 如此一来,九皇子也就磨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九皇子对萧知珩是又敬又畏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想亲近,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种拘谨。 叶葶感觉到很奇怪。 九皇子跟太子能有什么牵连呢? 据她所知,九皇子出身不高不低,与其他皇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他跟太子那是一点瓜葛都没有。他的生母是一个小国送来的和亲公主,没有特别的。 宣帝的后宫佳丽三千,子嗣颇为丰盈,但深宫里的孩子金贵却难养,平安长大成人的也就几个。九皇子是那几个皇子里年龄最小的。 原游戏前情里的宣帝痛失太子心伤,后来年纪大了跟普通老翁一样疼爱幺儿,这是九皇子的优势。现在太子尚在,压根没这苗头。 而叶葶当初之所以选中九皇子,是因为有个万恶的颜值选项。她点了,出来第一个就是九皇子,所以她就很草率地选了他。 然而谁知道,九皇子他竟然只是徒有其表的傻儿子呢? 难怪当初她做个任务,比登天还难。 算了……不提也罢。 叶葶心里想着九皇子的事,就把自己的疑惑对萧知珩说了。 问为什么九皇子会这样想亲近他? “亲近?”萧知珩似乎对这个词感觉很新鲜,他跟这个亲近这个词向来无缘。 苏皇后曾经算是,但那点场面上的母子情,浅薄得令人发笑,算不上。 萧知珩沉吟了许久,他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可能是因为孤救过他?他小时候掉进池子里,孤好像是顺手捞了一把……不太记得了。” 从前很多事他记得不大清,往事不上心,也不想记得。 他说着,转而问:“怎么问这个?” 叶葶:“没有。我看九皇子又在外面蹲了,头伤又没好,有点可怜。” 萧知珩‘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药,大约是太苦,他微微拧眉,静静地说道:“所以孤让人送他回去了。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子,老实待在宫里便罢了,与孤走得太近……”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微顿了一下,扯唇笑了,幽幽道:“会死人的。” 叶葶一怔。 是了,她差点都要忘了太子没干过正事,但人是一直身在权力中心的。 萧知珩情况特殊,身在其中却又游离在外,像现在这种明争暗斗的局面看似混乱,但实际上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太子继续病歪歪地熬着,不理政不理事,做个金贵的储君,有点像自生自灭的样子,却不会牵连任何人。 可他的身边若有人刻意靠近,保不齐暗流会在什么地方涌成一股,像九皇子这样没心没肺的若被卷进去,恐怕是骨头都不剩。 太子人在令人钦羡的无上荣华里,身边看似花团锦簇,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亲近的人。 这得天独厚的富贵是有代价的。 大概是叶葶久久没说话,萧知珩看向她。 “又怎么了?” 叶葶摇头,道:“没怎么。以后殿下身边会有很多人的,想跟谁走得近就跟谁走得近。” 萧知珩弯眼笑了,“以后?” 叶葶点头,认真道:“嗯,以后殿下会好起来的。”身体好了,想怎么浪都没有问题。 萧知珩压着嗓子低咳,轻拉了下滑落的毯子,平静道:“好起来……用你那些药吗?” 叶葶:“我还可以试试别的药。” 萧知珩一听她这么说,就气笑了,“别的什么?太子府用药的方子都要上报给太医院,你弄的偏方野药实则要经人查验,瞒报一回不碍事,再乱来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你是真把孤当成试药的了?” 叶葶一听,当即摇头否认,道:“没有,不可能的。我哪能拿殿下身体开玩笑?” 萧知珩眼里含笑,看她。 其实他前两日就发现药有点不对了。果不其然,今日他就在碗底翻出来了半只长相狰狞的干蝎子。他当时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嘴里的药,知道她偷偷‘加料’了。 连续放了两日太子殿下一样都见不得的‘蛇鼠虫蚁’类的叶葶心里有点虚。但药性不够,只能靠材料来凑,没办法啊。 她保证道:“我没有乱放东西,药都是我先试的,没有毒。真的。” 萧知珩:“嗯。你试药,试出什么了?” “味道有点上头。” 萧知珩:“……” 围场冬狩为期半个月,自三皇子出了事后,众人心有余悸,周围的气氛就低迷了许多。宣帝虽说没伤到实处,但心情总归是受影响了,扫了兴致,自然热情不再高。 宣帝在出事当夜就令人彻查惊马之事,可太子的那匹马死都已经死透了,暂时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来。就是等了一夜过去,宣帝派的几个羽林侍卫查出来的结果也都大同小异,就是类似于太子策马时不留意,无人管束的马在路上吃错了什么毒草而发狂这种说法。 恰好第二日下了场大雪,再复查更是难上加难。 萧知珩在帐子里养伤,身边放着一盆烧得火红的炭,他偏头静静地看外头纷飞的雪。 侍卫低声道:“陛下下令将所有马匹车辆都翻查了一遍,查出了三四个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的司马内监,杖毙,便不再追查。” 萧知珩勾了勾唇,笑里带了一丝轻嘲,淡淡道:“不然还能怎么样?萧知炎的腿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了,再往下查,难道还要摘了他那颗头吗?” 太子殿下说话永远是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话一旦说狠了,就会有一股阴柔的杀气。 侍卫有点意不平,道:“三皇子居心叵测,意图加害殿下,怎可轻易放过?” 萧知珩似笑非笑,“可孤到底没死。这算什么谋害?” “殿下……” “行了。下去吧。”萧知珩看久了雪,神色浮上了一抹倦色。他心里有些许烦躁,说道:“这两日深山老林里是越来越冷了,说不准会不会暴雪封山,那估计还要多待上几日。孤待在这个鬼地方心烦,让御医把孤的病说得重一些。” “是。” 萧知珩不想待在这个地方,叶葶当然也不想,因为太冷了,她又骑不了马也猎不了东西,闷得很。也就是这种时候,她才终于体会到林老总管铺张作风的好处了。 围场连下几场大雪,气候转恶众人始料不及,准备不齐的人所备物资或有短缺,但太子殿下这里就没缺过一样过冬该有的东西。 除了宣帝所在的主帐,过得最舒坦、最滋润恐怕就是太子这里了。 萧知珩经历惊马之事后,便理所应当地病倒不再露面,最后干脆就卧床不起,顺便把请安都免了。 宣帝也被意外弄得十分堵心。大概宣帝是神思劳累,心神不宁,只觉得此行不吉利,有些晦气,天雪狼也不找了,打算草草祭山了事。 不料四皇子却争气,最后一日竟猎到了一头天雪狼幼崽,齐全地献给宣帝祭山,父子同祭。众人纷纷称赞,礼部侍郎嘴里道的吉利话就没断过。 “四殿下神勇无比,今日猎得天雪狼,正巧赶上祭山吉时,此乃天意啊陛下。” “山河灵秀,天佑大周,陛下千秋万代。” 宣帝头顶的阴霾一扫而光,终于龙心大悦,对如此能干又为能自己解忧的四皇子是满意极了。宣帝当下重赏,还加赐一对祭过山意义非凡的天雪狼,以示嘉奖。 萧知珂志得意满,心中自是激荡万分。 这本来是太子该有的待遇,如今他也能够上一份了。怎么不心生快意? 少了三皇子这个旗鼓相当的劲敌,四皇子这次冬狩拔得头筹,此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要不是太子那个病秧子偏偏又在这种时候出来煞风景,本来四皇子要做的还不止这些。 可惜,太子这病人不宜久留风寒之地,只能尽快回京休养。 自觉冬狩已圆满的宣帝也觉得差不多了,很快便择日启程回京。 也是巧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刚出了六崇山不久,走到半路就碰上了暴雪天。出发要是晚上一两日,就真的是走不了了。 叶葶心里一边想太子还真的是旧疾复发得及时,一边去悄悄看太子的面色。 萧知珩似乎是精神不济,一直在闭眼歇息,面色微白,一路上话都很少。 别人会怎么样叶葶不知道,反正她知道太子留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待得太久,肯定会很难熬。这么一想,她不免担心路上横生枝节。 所幸回城的路是难走了一点,却是没有再出什么意外了。 队伍顺利回到京城,叶葶看到熟悉的太子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叶葶喜道。 她转而看向有些走神的太子殿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轻声道,“殿下?到家了。” 萧知珩听到话里的某个字眼,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嗯。” 两人一同下了马车。 太子府的人早就等着了,上下都打点得很周到。 而林德早早就在门口侯着了,面色焦虑。一开始他听说三皇子提前回京的事,心里就一直担心围场那边是不是出事了?没消息传回来,也只能干着急。 可他接了主子进府后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当下惊愕失色,原来不仅是围场出事了,一起出事的还正好是他家太子殿下。 林德听了围场的事,气得直抖,斥道:“殿下骑的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分明是奸人设计陷害!殿下都已经这样不争不抢了,这些人,这些人……” 殿下都已经这样了,这些人依旧是不肯放过一丝谋害殿下的机会。 “好了,”萧知珩揉着眉心,打断他,道:“人不是已经回来了?断胳膊断腿的人是萧知炎。不过这个冬天,他怕是不好过了。” 说着,他皱眉,又似好奇那般,问了一句:“他的腿到底断了没有?” 林德立刻来了精神:“奴才这就派人去打听。” 萧知珩笑了,“你现在打听能打听得到什么?消息早就捂死了。” 林德一脸的失望。 萧知珩没再过问这件事。 在外面来回折腾了那么些天,劳心伤神,萧知珩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冬日他的旧疾本就难熬,又添了新伤,更是不好。 林德看太子殿下的伤,难免心疼,“殿下也是,那孽畜发狂就发狂了,何必非要拉着它?反累得自个儿伤着了。” 萧知珩闻言笑了,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不拉,那孤可能就是弑君了。你这话是认真的?” 林德突然就闭嘴了。 他就怕太子殿下这样,清醒的时候说要命的胡话。亏得他家殿下面上规矩,温雅有礼,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样子,不然真让人窥见了内里本性,怕是要出大事。 林德被萧知珩这么一打断,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叹道:“不管怎么样,殿下身体不好,可得自己多心疼自己一点。” 萧知珩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便揉着眉心,进了汤池。 “殿下手上有伤,奴才叫人来伺候殿下?” “不碍事。” 林德又开始急了,“这怎么成呢?这万一……” 萧知珩知道林德又要开始叨叨个不停了,没心思听,便随口应了句,就径自绕到屏风后面了。 后面林德唉声叹气在咕哝什么,他没听见。 萧知珩连续几日没有药浴,身体僵硬而冰冷。他现在泡在黝黑的药水里,感觉是不大好受的。不过因为习惯了,忍过不适和疼痛,什么感觉也就麻木了。 萧知珩闭着眼靠在石壁上,心里静静地想着事情,沉默不语。 就这样他独自沉思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屏风后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萧知珩猝然睁开了眼,“谁在外面?” 半晌后,屏风后传来一道生无可恋的声音,“是我。林公公说……殿下的手不能碰水,殿下不喜生人贴身伺候,所以我来了……” 叶葶呐呐道:“殿下要搓背吗?” “……” 第23章 你是不是也有点病? 殿下您这说的是人…… 叶葶站在屏风后面是真的非常尴尬了。一时间,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来她都要睡了,结果林老总管急匆匆地过来,她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呢,结果居然是给太子殿下搓澡…… 她当时心态就有点崩。 奈何林老总管说这是殿下吩咐的,这就让她不想来都不能不来了。 萧知珩一听叶葶说完,陷入诡异的沉默,他面无表情地想,林德是不是因为太闲,也有点什么病了? 叶葶在屏风后面干等着,半天也没听到里面的人回应,以为是不需要她了,心里正这么想,太子殿下忽然就开口了。 “进来。” 叶葶就很糟心,但又走不了,就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洗就洗吧。 她进去的时候,萧知珩人在池子里,水雾氤氲,他那头乌黑的披散在池子里,脸庞白皙而清隽,透出一丝有些颓丧气息。 但这点阴暗的丧气在他抬起眼看人的时候,就没有了。他目光缓缓地落在叶葶身上,见她不动,淡声道,“不是要过来搓背?” “是吧……” “那来吧。” “……”叶葶一脸的抑郁,可话都已经说了又不能收回,只能咬牙照办了。 她撸了袖子,走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药浴本身有些特殊,还是因为萧知珩今日正好懒得动手,他身上是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泡的。 叶葶就很难办了,这要她怎么搞?她半蹲在池子边,犹豫了半天,问:“殿下,您的衣服是要脱还是不脱?” “不脱。” 不脱我怎么给你搓! 你故意的吧。 叶葶无可奈何,只能犹犹豫豫地把自己手放到他肩上。 萧知珩就轻声笑了,倒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她了,也没让她搓背,“替孤按按头吧。” 这个对叶葶来说,可比搓背容易多了。 她终于可以把自己无处安放的爪子放到太子殿下的头上了。 叶葶的手法并不专业,但比起萧知珩自己在头痛时那种极其暴躁且用力的按法,是柔和多了。 叶葶看那一池子的药,她离得近,闻着那股强烈的苦药味,就知道萧知珩身上的那一股清苦的药味是出自哪里了。 宫里送来的各类药没断过,名贵难得的补汤,再加上这药浴…… 太子殿下的寒症是真的很棘手。 叶葶按着按着,思绪就有些偏远了…… 太子殿下的病要是从小就有的,那至少有十几年了。可寒症若是发现得早,按道理来说不算特别难治。太子殿下被这样精细地娇养着,还日复一日严重,仔细想想的话,这似乎有点不寻常。 不过非要说不寻常也不太对,因为太子殿下天生体弱,三病六痛的,无法根治其实情理之中,不然旧疾病发得也不会反反复复…… 叶葶想事情想得出神,连自己手上的动作什么时候停下来也不知道。要不是听见萧知珩沉沉的咳嗽声,她还回不了神。 萧知珩微微低下头用手抵着唇,叶葶看不到他的脸色,忙道:“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只是微蹙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泡得太久了,大概是水凉了。把外袍取来吧。” 叶葶立刻就照办了,好在林总管早就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不用她再去乱翻。 萧知珩从池子出来后,就去换衣服了,没有让别人经手。可见他手上有伤,也并没有到连衣服都穿不了的地步。 是林总管瞎操心了。 叶葶本来想着等萧知珩换了衣服就回去的,结果站在屏风后面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打发她走的话,心里就觉得有些古怪。 她静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就悄悄去看了。 然后她就见到萧知珩披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清冷的面上神色有些沉郁,大概是手不大方便,系衣扣有些费劲…… 叶葶一探头出来,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 行吧,我是来伺候祖宗的。 叶葶认命地过去,老老实实地给萧知珩系衣扣了。她想了一下太子殿下方才沉默的样子,有点想笑。 萧知珩垂眼看她,“笑什么?” 叶葶摇头,道:“我没有笑。” 萧知珩目光淡淡地看她。 叶葶只好说,“是林总管说殿下的手不便,要人伺候更衣,殿下泡完药浴不喜别人近身,很是折腾……我就是觉得有些新奇。” “嗯,”萧知珩并没有恼,眉目平静,心平气和地继续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顶着头顶太子殿下那无形的目光压迫,叶葶毫不犹豫就把林总管给卖了。 她道:“林总管还说,殿下是温雅有礼的君子,衣容讲究从不出什么错,但其实殿下并不喜束发戴冠,喜欢用发带随便绑两下了事。还有殿下系不好衣扣,所以常常打成死结,许多衣裳没折腾几次就不能穿了。林总管说太子府是不缺钱,但殿下不许人伺候更衣的习惯容易糟蹋东西,很是浪费……” 萧知珩听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而对林总管婆婆妈妈的程度感到吃惊,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是闲出病了?” 他不明白,林德一天到晚的都在琢磨些什么。 叶葶干巴巴地笑道:“可、可能是吧。” “浪费不好。” 萧知珩沉默了。 叶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一阵不安,正想解释两句挽回局面的时候,沉默半晌的太子殿下就开口了。 “很是。”他说:“那你就持家吧。” 叶葶:???? 好好地在聊穿衣服的事,为什么殿下你最后会得出这个奇葩的结论? 林总管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嘴碎,而导致了叶葶从一个虚有其名的花瓶良媛变成了太子府正儿八经管家的主子。 叶葶很痛苦。她的工作本来就重,现在还加了一样。这也就是说她不仅要翻医书捣鼓药,还要翻账本学记账。 加班加量,妈的还没有加薪! 春芽很激动:“殿下让良媛持家,可是把太子府后院都交给您了。这放在别人那里可是绝对没有的事,殿下爱重您,把掌家之权交给您,您该高兴啊!” 叶葶完全感觉不到升职的快乐,清醒道:“冷静一点,那是因为咱们后院现在只有我一个……” 春芽忙接话道:“以后说不准也没有别人呢?殿下现在对您一心一意,可不就是像对太子妃一样了?殿下这样日夜宠爱良媛,闭门不出的,怕是只等着您生下殿下的子嗣……” 正喝茶的叶葶被呛了一下,咳个不停,“这个日夜不是你想的那样,话不能乱说……” 春芽忙点头,然后脸上挂着其实我们大家都懂的庄重得体笑容。 叶葶就很心塞。 谁能想得到,她日夜操劳一天几趟进出铜雀楼,只是单纯地去给手还没好的太子殿下穿衣服呢? 说多简直都是泪。 彼时,书房。 林德面色有些凝重,双手交握在前,问:“殿下是真的要给叶良媛管家吗?” 萧知珩神情自若,道:“嗯。” 林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又没有多苦丧多不安。大概早就预料到了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他心中那些沉重的忧虑也就慢慢地卸下去。 萧知珩看向他,“怎么?” “那就按殿下的意思办,”林德很是顺从主子的胡闹。旋即,他又道:“也好。太子府冷清不像样子,也该有个正经主子管家了,奴才这就把前几日进府的那一批下人带去给良媛过目。” 萧知珩便有些意外了,他轻笑,“你不是最操心有的没的,怎么这回不劝了?” 林德笑眯眯地说道:“殿下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奴才替殿下高兴。叶良媛是个有心的,时时刻刻将殿下放在心上。再说,殿下看上的人总是不会错的。” 萧知珩微怔,手指随意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陷入了沉思。他都有些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会独独留下她了? 是为什么呢。 一旁的林德有操不完的心,叨叨说了一堆后,又担心地说道:“可叶良媛原本是……唉,不是世族闺秀出身,到底什么都没学过,整个太子府料理起来怕是有些难。” 萧知珩扫了一眼过去,笑容疏离而优雅,缓缓道:“孤什么时候要的是闺秀?她不上手就不上,急什么。管理账目,后院用人调度还是你来,错不了乱子就行。” 林德:“这……” 其实这也不是不行,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现在他担心的是,照殿下这么个娇宠法,舍不得叶良媛吃点苦,什么时候才能让叶良媛得到历练独当一面? 唉。 叶葶不知道林老总管在愁什么,反正她该干嘛还是干嘛。每日应付完林老总管的管家‘特训’,她一如既往地折腾自己的事,给太子殿下送的药没断过。 天天惦记着捣鼓药罐,俨然是一只毫无事业野心的小妖精。 林老总管表示对她感到很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他也不能叫停。 毕竟太子殿下很配合,叶良媛送来几碗,殿下就喝继续碗。一个两个都在胡闹。 林老总管很闹心,额头上的皱纹愁得又深了一度,无人能懂。 恰逢这日端药送到书房的林老总管碰到了悄无声息造访的无秀大师,终于寻到了大吐苦水的机会。 林德对自家主子和什么人来往、交情深浅是知道的。正因为他知道苏成渊是什么人,不必提防,所以才能见面就抱怨。 苏成渊端着一脸慈悲为怀的笑容,像一尊石头佛杵在那里,静静听着。 只是听到某一处,他突然打断了林总管的话,问道:“叶良媛给太子殿下熬的药?” 林德端着一锅汤药,愁道:“可不就是这个。殿下天天都喝,御赐的补品都不用,偏拿这个当药膳补身体了。唉,殿下又不听老奴的劝,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苏成渊沉吟片刻,道:“放下让我看看。” 林德听言就放下药,打开盖子的时候动作迟疑了两下。苏成渊以为有何不妥,结果只见林总管打开盖子就稍稍退了一步,像是不想闻到这味道,垂目静待。 接着就闻到一股怪味的苏成渊:“……” 这个药怕不是放了什么毒吧? 苏成渊瞬间就收起了脸上的淡定和漫不经心,神情变得有些沉重,问道:“用了多久了?” 林德愣了下,如实道:“一两个月怕是有了。” 苏成渊心中暗自思忖,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来历不明的药,太子连用一两个月,万一出点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就慢慢地皱紧了。 林德事多人忙,没过多久就有仆人找来了,他告了声退,就掩上门先离开了。 苏成渊在书房等着,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一锅药上。他想了许久,兀自摇头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向太子殿下的药伸手了。 他先是到书架上一阵摸摸索索,摸了半晌,从乱书里取出了一张油纸,放在桌子上。 苏成渊坐在桌子前,盯着桌子上稠糊的黑药,满是慈悲佛性的脸上表情有些许沉重。 他取了一勺放在纸上慢慢碾开,颇为艰难地分辨残渣里肉眼可见的药物……看不出有何异样。 苏成渊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自己亲自上身试。他仇大苦深地勺了一口,放到嘴里,刚品出几分难以下咽的痛苦,门就开了—— 推门的叶葶:“……” 正试毒的无秀大师动作僵住。 后面的萧知珩沉默良久,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无秀大师,“你是不是也有点什么病?” “……” 第24章 你不能努力一点吗? 我不能,我不行…… 空气突然好安静。 叶葶都感觉到无秀大师听到太子殿下问他是不是有病的时候,他的手轻抖一下。 但无秀大师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放下瓷勺,面上表情淡定且冷静,道:“阿弥陀佛,都是误会。林总管送来时不曾说这是殿下的药,贫僧冒犯了,罪过。” 林总管日常背锅。 叶葶诧异:“大师你闻都闻不到药味吗?” 苏成渊的表情这就更无言以对了,这醒脑上头的气味,说闻不到那肯定是假的。但这位施主显然不懂得尴尬之人找台阶下是一件困难的事。 萧知珩面上微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无秀大师也许是饿昏了头,两眼发昏,才乱吃东西,吃错药。去让林德准备酒菜吧。” 叶葶本来是被提到书房,是要交最近她跟着林总管学得头昏脑涨的记账作业的,这下碰上无秀大师打岔,心情瞬间转晴,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不过离开时,太子殿下让她把那锅被无秀大师下嘴偷偷试毒的药给端走了。太子殿下的嫌弃,礼貌而得体。 叶葶走后,萧知珩就笑着过去,慢条斯理地走到桌前,垂眼看蘸了药渍的纸。 “大师以为这药如何?” “甚好。” 太子殿下表情淡然,道:“哦。刚刚那一锅拿下去温着了,你等会儿还可以继续,招待不周,不必客气。” 苏成渊面上一苦,道:“殿下……算了,我错了我错了,偷吃了殿下的药是我鬼迷心窍,殿下恕罪。” 说完他便作揖赔礼。 萧知珩不吃他这套,淡淡道:“说吧,今日下山偷偷摸进府有什么事?” 苏成渊找了一杯茶喝了,闻言笑道:“前日闲来无事我给殿下算了一卦,卦象所示太子府恐有灾祸红光,我前来排忧解难。”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萧知珩。 萧知珩顺手接过,轻抿了一口,笑着说,“你歪门邪道的卦术就算了。孤在六崇山出了点意外,消息你大概差不多都听到了,没多大事。” 他的语气清冷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知道内情的人,还真的会被他的轻描淡写给糊弄过去了。 苏成渊显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那类,他叹了一声,道:“殿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稍有差池就回不来了,这还不是大事吗?” 当时三皇子的箭要是没偏,估计太子现在人已经没了。 萧知珩轻笑,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好笑道:“怎么你也来说这个?孤人好好的回来了,怎么到你们嘴里,孤摔了一跤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孤真就娇气成这样?” 回来的时候,林德也是,气得恨不得将三皇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但碍于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祖宗,就不甘不愿地闭嘴了。 苏成渊沉默片刻,搁下手里的杯盏,忽然反问道:“殿下难道就不委屈吗?” 萧知珩垂眸喝茶,看上去依旧是一派清风明月,并不置一词。 苏成渊叹息,苦笑道:“您是太子,圣上亲封,无人可动摇。但其他皇子日渐成势,都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您关上门不闻不问,三皇子和四皇子却不会善罢甘休。殿下,您真的甘心吗?” 甘心就这样下去? 从前到现在,太子都被人明里暗里谋害过多少次了?他都不记得了。 世人皆知太子身在繁华锦绣中央,但谁又知道被浮华包围着的太子殿下脚下踩着的,其实是一块薄冰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下去。 太子殿下自是不必去争,但怀璧其罪,别人又怎么肯罢休?争权夺势就注定要腥风血雨,太子也逃不过的。上位者手握权柄,一并握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 苏成渊用力地捏着茶杯,神色沉重。 萧知珩静静地听他说完,末了,他指腹用力地压了两下眉心,怪道,“你是去诵经念佛静修,按理说心性该是比孤沉稳得多,偏你怎么越修越暴躁?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邪书还没扔吗?” 苏成渊没听到答复就明白意思了。 煽风点火也煽不动太子殿下。 他黯然地叹息,摇头道:“这世上怕没几人能有殿下这样沉如死水的心性。我今日把天说破,还是白费口舌,罢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搞事不成的无秀大师满目的失望挡不住。 这眼看四皇子在朝野上越来越得势,就连三皇子也紧追不舍,他冷眼看着,所有人都在明争暗斗,就太子身在一潭死水中毫无波澜。他怎么能做得到视而不见? 遇事急则行偏,可见他的修行真的不到家。 萧知珩一直在手里握着的茶凉了,他轻轻地放了下来,道:“不算白费。孤听着你愤愤不平也觉得自己委屈了,有些生气。” 苏成渊一愣,“殿下。” “但气有什么用呢?”萧知珩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柔,缓声道,“孤要是生气把自己气死了,他们岂不是更开心?” “他们都想孤早点死,就等着……”说到这里,他没能控制住翻涌的情绪,低头重重咳嗽起来。他眼里微微发红,轻轻地笑起来,“都在做梦。” 苏成渊一惊,急忙去扶,“殿下当心。殿下可要保重自己。” 萧知珩没让人扶,闭了闭眼。很快他脸上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会的。少让孤心烦,孤大概就没那么快死。” 苏成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事重重地说道:“不是说散血药化作药浴一年可见成效,殿下的病怎么还是不见起色?” 如果这都不凑效。 那只能另找别的药了。 萧知珩面色苍白,面无表情道:“是吗?孤怎么觉得孤好多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说句吉利点的话么。” “……” 能言善辩的无秀大师对他这位反复无常的太子表哥是真的没辙了。 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这一切怪就只能怪在太子殿下恶疾缠身,根本无法跟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那样,风里来雨里去地呕心沥血地四处奔波,结党营私。 争权夺嫡是一件体力活,奈何太子殿下病情又不稳定,实在是很……娇弱。唉。 当务之急,他还是多费点心去找能治病的偏方秘药吧…… 这么一想,苏成渊就想起来了刚刚被叶葶端走的药,脑海里闪过一丝精光,谨慎地问道:“说起来,殿下怎么突然用叶良媛的药?” 萧知珩:“你方才不是说好吗?” 苏成渊下意识想摇头解释,但是下一刻萧知珩就说了,“孤也这么觉得,所以就用了。” 苏成渊眼皮一跳。 他有点哭笑不得,道:“殿下您忘了早几年吃错东西的教训了吗?太医院的人在太子府待命了半个月,殿下差点就没撑过去,还是陛下连下两道皇榜求医最后找到了法子,这可折腾了大半年……” 说到一半,苏成渊戛然顿住,默默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只见萧知珩正挑眼望窗外,似是心不在焉地赏雪,根本就没听他说话。 苏成渊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叹息道:“殿下身子不好,不可大意。” “林总管的头发都愁白了……” 萧知珩凉凉道:“你什么时候见他是不愁的?他的头发十几年前就是白的。” 苏成渊被噎住了。 “你们在担心什么,孤知道,心里有数,”萧知珩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只是风轻云淡地说道:“你方才吃的那个东西是驱寒药,加了点药性温热的东西,看上去是奇怪了点,难以下咽,但吃多了也就习惯了……还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他其实自己也是有点迟疑的,应该是自己也不太确定的自问。 苏成渊一听,脸都绿了。 还不错?你确定?? 他目光悲沉地盯着萧知珩看…… 殿下你的病怕不是到了失去知觉的地步了吧? 萧知珩当然一眼就读懂了他这眼神的意思,多半是以为他病得脑子不清醒了。 “孤没跟你开玩笑。” “是是是。” 萧知珩也懒得解释。 他垂下眼,静静地盯着自己手看,忽然开口说道:“孤发现这个寒冬没那么难熬,身上还是寒意阵阵,但又好像没那么冷了。” 苏成渊怔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太子殿下说这样的话。 须知重寒之症一到秋冬最是难熬,寒意刺骨,彻夜难眠,太子喝多年驱寒汤也未见什么效果。乍然听到太子这么说,他难掩诧异。 “很奇怪是吗?”萧知珩轻轻地笑了,声音温和而轻缓,“其实从前夜里头痛得厉害,安神香无用,针灸也不管用,脑子里总冒出自己干脆死了便一了百了的念头——” 他停了下,“但最近想得少了……” 是想得少了。 因为身边总有人让他分心。 … 而让太子殿下分神分心的叶葶则是被五花八门的账本以及各种各样的皇族礼仪册子逼得头昏眼花,头发都要抓秃了。 林老总管看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他认真起来,却是个对学生要求苛刻的麻辣严师。 叶葶完全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底子差,学得慢,花的时间就更多了。因为这个,硬生生把她早睡晚起的不良习惯给改了。 而她好不容易能看懂账本了,林总管就立刻就让她上手记账了,这还没过两天呢,就把太子府底下运作的一些良铺产业都给她看了。 这教得可以说非常无私了。 叶葶受宠若惊,但又感觉很悲催,推辞道:“这些给我看真的好吗?太早了吧……” “不早了,再说这只是其中的一点而已,良媛不必有压力……”林总管客气道。 不,就这个压力她已经够够的了。 林总管笑眯眯地说道,“良媛现在才开始学,自然是要比旁人吃力一些,眼下除了多下点苦功,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这勤能补拙嘛,良媛以后是太子府的主子,可不能随意糊弄。” 叶葶不知道林总管为什么对她抱有那么高的期望,她明明只是一条没有野心的咸鱼。 太子殿下随口说说而已,她如此妖艳的花瓶哪里像可以持家的人?怎么所有人都当真了? 她觉得还是要挣扎一下,义正辞严道:“可是等以后有了太子妃,这不就顺理成章交上去了,何必让我沾手?林总管,你是个讲规矩的人,我觉得这样不行。” 林总管一反常态,半吊着眼皮说道:“怎么不行?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葶一口气憋在胸口。 她声音很平静,道:“林总管,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管得太多,什么都懂了,把太子府搞得乌烟瘴气,未来正经的太子妃会高兴吗?此风不可长。林总管你现在做的可是糊涂事,得罪主子的。” 林总管恨铁不成钢:“那你努力一点变成太子妃不就行了?” “……” 叶葶哀嚎:“林总管这怎么可能啊。” 她成为良媛本来很勉强,是太子殿下心血来潮,忽然去跟皇后交换得来的。 太子妃怎么可能呢? 林老总管看叶葶如此沮丧,就急了,道:“怎么不可能?殿下喜欢良媛,如今身边就良媛一人,现在学着如何掌家就是为以后准备的。良媛离太子妃也就几步远,跨过去就成了。唉,老奴教良媛的,怎么就记不住呢?” 叶葶一脸的不思进取。 林总管就稍稍侧身,压低了声音教导,“首先良媛得到殿下青眼,就成功了一大半,恩宠不断是主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求什么不能?再有,若说身份不合适,这就更好办了,只要良媛把握机会。” 叶葶有些好奇,凑近问:“什么机会?” 林总管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当然是专宠啊。良媛眼下在炖汤补药上多尽点心,等殿下的病好些了,您就把握机会,早日怀上殿下的子嗣,所有的事情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实不相瞒,老奴早料到会有今日,有本秘传册子……” 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两人忽觉不对,回头看,就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太子殿下。 林德:“殿、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叶葶僵着脖子看过去,只见萧知珩静默地站在温澜的灯火下,眉眼如画,身长如玉。只是他一半身子藏帘幔折下的阴影里,身上那股病弱的气息仿佛都带着一丝隐隐的危险。 “把握机会,抓住殿下的心……”萧知珩淡淡地说着,眼看两人面皮绷紧。 他就缓缓地扯唇笑了,慢腾腾地说,“孤也很想看看,什么秘传册子?” “……” “……” 第25章 这是要去见家长吗? 没有经验,紧张。…… 萧知珩伸出手,“东西呢?” 林总管默默地揣了揣袖口,大概是跟在太子殿下久了,脸皮也厚,索性就装傻充愣了。他干巴巴地笑道:“殿下听岔了,奴才刚刚是跟良媛说有本容易上手记账的秘册,放在奴才屋子里呢,明日奴才给您取来?” 萧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见对方不配合,他也不再多费口舌,然后就叫了人来,伍一海便铁面无私地搜林总管的身。 林总管惊道:“诶诶,殿下你这……” 于是,他藏在袖口里的册子被搜刮走了,当下就十分无奈。 萧知珩把这本像是宫里那些教坊老嬷嬷用的册子拿到手里,淡淡地扫了一眼书皮,然后就交给伍一海拿去烧了。 林总管摇头叹气,但东西都被没收了,也无法,只能背影沧桑地退下去了。 叶葶在旁边安静如鸡,一直都没吱声。 萧知珩一步步走近,但他往前一步,叶葶就后退一步。 他看她紧张的样子就笑了,语调温和,笑道:“退什么,刚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叶葶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聊,林总管是在教我做事。” 他笑着,“是吗?” 叶葶生硬地点头。 然后她就听到这人心里犹豫的声音。 【真不老实。要不要给她个教训长长记性——林德那个老东西不会还说了什么?】 【烦。真想缝上他的嘴】 叶葶听到缝上嘴的时候头皮都麻了,连声道:“是真的!林总管真的在教我算账学东西。殿下您看,为了这些账本,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着,她就推了推桌子上那堆记着密密麻麻物什细则的书和空白册子。 萧知珩看过去,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又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发现她的眼下果然多了一抹有些憔悴的乌青。 他清浅地笑了,道:“林德夸你机灵学东西学得快。怎么看个账本都要熬夜?” 叶葶很无奈,露出疲惫的笑容,道:“那林总管可真是抬举我了。” 这种鬼话当不得真。 萧知珩也没当真,当夜他就吩咐仆人把桌子上一半的东西都给撤走了。 叶葶趁机问:“殿下,我可不可以不学?” “怎么?” “太难了。” 萧知珩眼里含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不是说孤挥霍无度,很是浪费?现在账本你能看懂了,说说看,太子府的用度如何?” 叶葶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怔了下,她就很不走心地恭维道:“并无不妥。” 萧知珩就笑着看她胡说八道。 叶葶面不改色地扯淡:“太子府门楣何其高贵,府中的用度花销就是比东宫规制多一倍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无不妥。” 他笑着问:“这话也是林德教的?” 叶葶下意识想点头,但想起刚刚太子殿下心里想缝了林总管的嘴,就立刻摇了头。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萧知珩微微蹙眉,像是在反应自己,道:“你们怎么都这样理所当然了?太子府过于奢靡铺张不合祖宗规矩,是一项罪过。” 这叶葶真的没法信服,心里懒懒的。 如果真是罪过还把日子过得那么奢侈放肆,那可真的太罪过了。 “不信吗?”萧知珩笑着说,声音轻稳地诉说往事,“早些年,御史台的人为此上奏弹劾过孤好几回,言辞犀利,那些酸腐书生骂人难听,句句诛心。有一个年轻一点的把孤说成劳民伤财的灾星,求陛下改立储君——” 叶葶脸上的神情微动。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她问:“后来呢?” 萧知珩:“后来他就死谏,得偿所愿被赐死了。” “……” 这可真的是一点波折意外都没有的故事。 萧知珩:“孤是太子,早早立下的国本,怎么可能说废就废?别人看不惯孤这个太子,都是徐徐图之,他倒好,上来就敢打陛下的脸。孤当时就想这人胆子挺大,是个难得的人才,想结识一番,刚到朝堂,就碰上他触柱撞死了,血淋淋的,头都碎了。” 太子殿下讲故事的水平烂到令人惊悚,叶葶听到最后,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知珩叹息,幽幽道:“但那人死了,这事还没完,一个言官死在御前,血淋淋的,孤年少不经事,当场吓出一场急病,最后连光明殿去不了,听政都免了。后来,孤总被那几人阴阳怪气地骂,说孤奢靡成风,纸醉金迷,德行有亏,不配为储君的最多。” 叶葶有些不忍:“殿下……” 萧知珩却是笑着,声音轻而柔,道:“但孤总被那几个人骂,心情不好。孤真的想让他们都闭嘴,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想让他们都闭嘴?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危险。叶葶不敢轻易乱说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问:“那、那殿下打算如何?” 萧知珩笑道,“好好的谈心,你紧张什么?孤心情不好难道还能去杀人吗?” 这很难说啊。 叶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有点头大,只是摇头道:“不能。我就是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好好的怎么聊上这么沉重的往事。 萧知珩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嘴角的笑都有些浮虚。他说:“孤是想告诉你太子府奢靡成风、铺张浪费是一件秘而不宣的罪。望你能持家,让那些人闭嘴,少骂孤两句。这样听懂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带任何强迫的意味,语气说得上是很温柔,容易让人心软。 叶葶这才恍惚地想起来,他原来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她问了他‘她可不可以不学?’ 他说了那么一大串,形容起来就是他用最温柔体贴的态度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可以。 叶葶莫得感情地回道:“哦,听懂了。” 萧知珩看她,“这么不高兴?” 叶葶:“没有。” 她垂头丧气地回床睡觉了。 暖阁内的烛火被熄灭,许久没动静的萧知珩慢慢地坐在床边,垂眼看里面的叶葶。 萧知珩没看多久,冰凉的手就抵住了唇,低低地咳嗽起来,邪寒在体内此起彼伏,在深冬雪夜里,最是熬人心血。 叶葶听到声音,立刻就起身了,“殿下?” 不过她没有起身,就被萧知珩按住重新躺回去了,“无事。” 他压住了咳意,心绪平复下来,随后也躺了下来。他静下来,气息似乎是有些微弱。 叶葶碰到好几回这种情况了,心里没底,就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鼻息。 结果她的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他握住了。 这手冷得像冰一样。 萧知珩静了半晌,忽然开口继续说刚刚说的事,“等有一天孤不在了,你学会了这些,到时就把这座金银山搬走。够你吃几辈子了。孤生前就给你留好了一条后路,这样想的话,会不会高兴一点?” 叶葶一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太子殿下这……算不算是安慰她? 就是这安慰有点可怕啊。开口就给人留遗产。 但是这么一想,叶葶忽然就不丧了。 她脑子忽然一阵清明,觉得自己也有了一股奇怪的使命感,小声问道:“殿下这是把家底交给我啊?” 黑暗中面色苍白而颓丧的萧知珩被她这个说法弄得一怔,随后,他就低低地笑了。 “嗯。要不要接?” “搞砸了怎么办。” “那孤死后,你只能喝西北风了。” “……” 自这一夜过后,叶葶消极的态度就变了,林总管心下暗暗称奇。 林总管笑眯眯地问:“良媛这是想通了?” 叶葶点头:“林总管说得对,我应该好好把握机会,从前是我眼光短浅。” 不管怎么样,西北风她是不可能去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林总管对此很欣慰,看叶葶那是越看越满意,心说太子殿下挑的人果然不差。 这一旦转变了赶鸭子上架的态度,林老总管就不那么步步紧逼了。他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循序渐进。 林总管一点点从苛刻严师,又变回了叶葶所熟悉的那个叨叨絮絮不停的老妈子。 叶葶的压力自然就轻了。 她跟林总管其实很聊得来。 别的不说,就林老妈子把太子殿下的病当成最要紧的事,这跟叶葶的苟命目的不谋而同。有了信得过的革命战友,叶葶没那么束手束脚,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就比如给太子殿下送驱寒药这种事,她很放心地交给了林总管。 因为她知道只要是必须要服用的药,林总管一定会盯着太子殿下用完,都不用自己监督,所以她最近都不怎么去书房了。 萧知珩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日萧知珩平静地喝完药,没让林德动手,自己拿着药罐亲自去了趟后厨房。 天还在飘着细雪。 萧知珩一眼就看见叶葶躲在火炉边上,便慢慢地走过去。 叶葶听到后面有动静,就急急道:“林总管今天你怎么那么迟?烤的栗子都要糊了——”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披着一身寒霜而来的萧知珩,出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手里拿着托盘。 像一幅画似的。 他一步步走过来,不紧不慢地道:“病患太磨蹭了,所以晚了。” 叶葶愕然:“殿下怎么来了?” “走走,”萧知珩随意找个地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道,“你在做什么?” 叶葶呐呐地说道:“林总管说库房放着大栗不吃扔了可惜,就拿来东暖阁了。春芽说烤比较好吃,我就试着烤一点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叶葶这个原本身份尴尬的花瓶美人不再尴尬,她甚至已经在太子府混得十分如鱼得水了。 萧知珩的目光落在火炉的炭里,随后转到地上零星的几粒,静静地看着这些黑糊糊的东西。 太子殿下没有开口,叶葶就已经意会了。她就捡了一颗剥了,递过去。太子殿下接过吃了,吃相斯文优雅,赏心悦目。 “好吃吗?” “好吃。” 结果话音刚落,她就听到太子殿下隐晦的心声—— 【苦。炭灰吗?】 【尝不出来味道】 叶葶就无奈地看着他口是心非。殿下味觉淡化,除了特别刺激的味道,不大分辨得出其他的味道。 她就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句:“殿下,它是不是很甜?” “嗯。” 叶葶看着面上温雅清冷的太子殿下,她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扬了一点点起来。 萧知珩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叶葶:“没什么。” 萧知珩正准备将冻得难受通红的叶葶提进屋,没多久,林德就神色慌张地来了。 萧知珩皱眉:“怎么了?” 林德回道:“殿下。苏府那边刚来人传话,说是请您去苏府一趟呢。” 萧知珩默了下,“出什么事了?” 林德有些迟疑,道:“这怕是……老侯爷病危,最后想见您一面。” 叶葶看了眼太子殿下,苏府那边的老侯爷,那应该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吧?听说这位老侯爷当初扶持继后上位,是费了一点周折的,当年嫡子之争想必是伤到了年幼的太子。 陈年的隔阂便落下了。 本来还有些来往的,随着苏成渊这个嫡孙一废,苏家跟太子府更是没有了什么来往。 萧知珩沉思片刻,随后像是嘲弄地笑了一声,开口道:“知道了。备车吧。” 林德办事利落,动作是很快,没多久准备好了。 萧知珩临走前,对叶葶说:“走吧。” 叶葶:“走?” 林总管便解释道:“苏府那边也提到了良媛,殿下见外亲要带家眷。良媛请吧。” 叶葶有点紧张。 这怎么有点像去见家长? 第26章 你我可真是般配 真的吗?我不信! 去苏府的路程并不远,但叶葶心里有事,脑子里想着太子和苏府各人的关系,就觉得这路有点漫长。 而同样想着事情出神的,还有萧知珩。 说起来他都好些年没有去苏府了,自从苏成渊那次摔断腿差点丢了性命,后来他发疯出家,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一来众人皆知太子病势反复,走动起来随时可能半道上一命呜呼,所以谁也不敢轻易请动他。 二来苏家向来支持如今的苏皇后一脉,前些年的嫡子之争,双方立场就变得很尴尬。 萧知珩垂目看自己手炉上的纹路,神色淡淡的,也没说话,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叶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问了,“看什么?” 叶葶理直气壮,道:“林总管特意交代,要我好生看着殿下。” 萧知珩扯唇笑了,轻斥道:“你现在倒很听他的鬼话。” 他刚说完,车子猝然停下,到苏府了。 外面早早便有人候着了。 苏铭急忙上前,歉声道:“下官给太子殿下请安。劳烦殿下雪天出门实在是罪过,只是家父之命不可违……” 萧知珩清淡一笑,温和有礼,说道:“苏大人客气。进去吧。” 苏铭便道:“是。殿下请。” 叶葶看着眼前如此拘束生分的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外亲。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位苏铭即苏大人,虽说如今是苏家的当家的,出自二房,并非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进了苏府,叶葶跟着太子殿下,一路到了老侯爷的院子。越是往院子方向走,叶葶就发现周围越是少人,没什么人,又像是特意被遣散了,平静冷清得很。 叶葶默默地观察周围。 而周围有人也在默默观察着她,在跨院隔墙旁,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看着行走的人影。 苏落云开口问道:“那个就是太子府里最受宠的良媛?” 身边婢女回道:“是她。” 苏落云刚从老侯爷那里出来,许是刚哭过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伤神。她看着远去的人影,叹道:“这样出身的人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也就罢了,太子殿下还真的把人带到爷爷面前去了,殿下如今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婢女小声回道:“许是此女有一些特别勾引主子的能耐。奴婢听说这位叶良媛是婢女出身,还是太子殿下特意求皇后娘娘请封的良媛呢。” 苏落云攥紧了手帕,抿唇不语,嘴里说了句荒唐,随后便转身走了。 叶葶跟着萧知珩进了院子,老侯爷院中的人全都被遣散了,想来也是老人家在最后弥留之际,有什么心里话想单独对太子殿下说。 或许太子殿下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他进门前,就让随从守在门外。 苏铭两人带进了院子,然后在老侯爷面前小声说了声。随后被老侯爷摆手挥退,苏铭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叹着气退下了。 老侯爷病危,已然到了最后时刻,形销骨立,瘦削如柴,精神眼见是不大好了。 老侯爷见了萧知珩,精神似乎是好了一些,颤声道:“太子殿下莫怪,老臣自知殿下来一趟多有不便。但人之将死,临了了总是想多见几个人。” 萧知珩坐到旁边,温和道:“老侯爷何出此言?您是长辈,大周的功勋之臣,孤来探望您是应该的。” 这外祖孙两辈人,明明是那么近的关系,却疏离得厉害,此刻像是例行公事的寒暄。 实在是生分。 老侯爷的眼里一有层浑浊不清的悲伤,深深地叹了声,道:“殿下是不是还在怪老臣当年所做的选择?” 当年元后骤然离世,所有人始料不及,险些要出大乱子。而陛下安抚旧世族,便主动抬举苏氏女成为继后,这是顺势而为,也是为安抚悲痛的苏侯爷。 元后薨逝,太子地位并未曾动摇半分,加上继后又出自苏家,可以说苏家的荣耀未曾间断过。 这本来是好事,但凡事都有意外。 意外是太子身体孱弱,病榻缠绵,被相师批命孤煞后,太子病重复发,好几次险些救不活,根本无法指望。 苏家把希望压在太子身上,简直是压得胆战心惊,太子殿下病弱不可肩负重任,根本就是死路。 本来是一条绝路,然而等苏皇后顺利生下嫡子,事情就出现了变化。那就是宫中嫡出皇子有二,苏家有了余地,也就有了权衡利弊的选择。 而老侯爷作为当家人,必须从中做选择,选择太子,就要放弃苏皇后一脉,而要选择苏皇后一脉,就得放弃病骨难支的太子,重新扶持一个新太子…… 毫无疑问,老侯爷心里最疼的是太子,却又无法弃苏家兴衰荣辱不顾。无奈他只能选了继后一脉,一次太子病危,朝中出现了拥立新储君的声音,老侯爷没有表态,但选择了沉默…… 但沉默就是一种选择。 太子是被无声放弃的一方。 当时太子就懂了,安静地选择了疏离,退到了合适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看着身边的人。 这是陈年旧伤,也是难以修复的隔阂。 萧知珩听老侯爷说完后,摇了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侯爷?您没得选,因为孤实在不是个可以托付整个苏家前程的好选择。” 老侯爷气息沉重,苦笑道:“是苏家无福无德,辜负殿下恩典。如今处处艰难,想来是报应。” 老侯爷忽而回忆起往事,连连摇头,悲沉道,“小玉将殿下托付给老臣,老臣非但没能照看好,反而令殿下受了这么多委屈,明知不能……偏不能伸手拦。我、我真是……有何颜面下去见故人?” 一说起元后小名,想起一一离去的儿女,老侯爷竟像是伤到了锥心痛处,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 萧知珩微惊,忙上前抚背,立刻转头对旁边的叶葶说:“把参汤取来。” 叶葶不敢耽搁,急忙将桌子上的参汤拿过去给太子殿下了。老侯爷喝下参汤,就缓了过来。 老侯爷老态龙钟,看了眼站在太子身边的叶葶,那眼神像是有些怀念着什么,满目欣慰,声音颤颤道:“殿下如今有人陪伴了,好,好啊。” 叶葶心中有些感慨。 老侯爷在官场里熬了大半辈子,最后白发苍苍交代后话,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牵挂儿孙后福的老人。 她这么想着,萧知珩就忽然看了她一眼。 叶葶猝不及防对上了他深幽的视线,没读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 萧知珩就笑了,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是很好。” 消沉的老侯爷显然是高兴了,浑浊的眼里仿佛都带上了一抹光芒。 他点了点头,艰难地笑道,“老臣、听成渊那臭小子说了,叶姑娘命格好福泽深,与殿下十分般配,心善体贴,是个好姑娘。” 叶葶一想起苏成渊那鬼才写的信,表情就僵硬了。是啊,那个秀儿什么牛皮不敢吹? 老侯爷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不住地重复那几句话,点头道:“也好,这样也好,等会儿下去见故人,我的罪孽也轻一些——” 萧知珩微微垂下眼帘,感觉到老侯爷的手因为欣慰而在颤抖,心里有些空。 老侯爷已经开始精神有些恍惚了,长叹一声,“殿下莫怪当初我狠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有都割舍的道理?殿下身在高处,明里暗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条路不好走,险呐!我放手不管,急功之心自然有之,但我当时也想,既然太子之位不好坐,那殿下就稳稳当当地走下来……至少不必受流言之累,也不必受那些暗伤……” 萧知珩抿唇,嗓音低沉,“侯爷不必说这些。” 老侯爷摇摇头,“不说,怕是没有机会再说了。有些话,我一直没能对殿下说,以后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想了想,也只能是趁现在了。” 萧知珩:“您说。” 老侯爷呼气比吸气长,艰难道:“殿下不听政,朝中无亲臣,如今正当是无牵无挂,这是坏事,却也是好事……殿下身为太子便是诸位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殿下无心争抢那把椅子,就离开京城。” 叶葶有点惊讶老侯爷竟然会对太子殿下说这个。无牵无挂这个词说得太犀利了,这一下直接就捅到了要害之处。 所以说外亲冷漠相待,多年不来往算不算是老侯爷对太子殿下一份隐晦的私心? 萧知珩死寂般的心终于松动了一点,他觉得自己的手被老侯爷抓得都有点痛了。 他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像个温顺听训的晚辈,声音平静地问:“那如果不能呢?” 老侯爷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不知道是悲痛还是激动,手就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能,如果不能……”老侯爷胸口起伏得厉害,紧声道:“殿下心有不甘,那就去争。殿下本就是众望所归,天子之选。苏家、苏家大不了再做殿下手里的牌……” 萧知珩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外祖父,您这样偏心我,还有什么罪孽可言?您期望的,我会去做的。” 老侯爷一怔,被时隔多年再听到了一句外祖父弄得险些恍惚而伤怀,连说了好几声好。 叶葶看着,就感觉老侯爷像是听到了长久以来的最想听到的话,放下了心,终于要瞑目了…… 不过老侯爷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后,还不能安心,不忘叮嘱旁边的叶葶,“好孩子。以后殿下就托付给你了。” 托付给、给我?叶葶有点傻眼。 她真的没有想到,最后她一个弱女子居然是被老家长拉着手,郑重其事地托付太子殿下的人。 这剧本她恐怕是又拿反了。 叶葶看了眼眉目如刻的太子殿下,眸底似乎并无波澜,但她能感觉得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落寞、孤独。 也是,这么娇贵病弱的太子殿下,可不就是要人呵护的吗? 叶葶重重地点头:“您放心吧。” 老侯爷紧提着的一口气仿佛渐渐地卸了下来,露出欣慰的笑容,满意道,“好,好好,很好。” 老人撑完最后一口气,便只能静待油尽灯枯那一刻了。 老侯爷最后仅剩的一点时间,萧知珩留给了苏家的人,并没有待到最后。 来时风尘仆仆,去时悄然无声。 夜色降临,萧知珩带着叶葶离开了,两人走在雪地上,天空飘着细雪。夜又冷,又静。 萧知珩忽然开口,声音透着风雪的寒意,问道:“你说孤该听话吗?” 叶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这突然问的是什么,顺口就说道:“殿下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 萧知珩一顿,回头看她。 叶葶愣了,“怎么了?” 萧知珩清浅地笑了,淡淡道,“发现你还挺叛逆的。我们果然很般配。” 叶葶:??? 你先等等,这个奇葩又扭曲的结论你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第27章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孤附议。 叶葶和萧知珩慢慢地走着,出了门口,大宅深处就传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叶葶感觉到萧知珩脚步微微停顿了下,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直接上了马车。 太子殿下面上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样子,他像当个局外人的身份,对老侯爷是敬而重之,那些掏心肺腑的话似乎他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并不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的。 老侯爷最后交代的话,句句恳切,无疑都是为太子殿下好。但仔细一想的话,老侯爷心思藏得深,这遗言背后的意思很扎心。 因为老侯爷话里话外就两个意思,如今诸位皇子各成一股势力,对东宫虎视眈眈,即便太子有病拖着,也不能独善其身。眼下这样的情形,要么太子殿下自请废黜,要么就去夺权。 这话太子殿下不可能听不明白。 唉。可见富贵的咸鱼,不是谁都能做的。 当夜回府后,萧知珩就叫了林德来,让他打点正经上门吊唁的诸多事宜。 萧知珩自回来后,面色就不太好,独自坐在炭盆旁。他盯着写着悼词的书看,沉默得有些异常,也不说话。 林德担心太子殿下伤心难过,便劝道:“老侯爷为苏家支撑了那么多年,也是不容易,这一走无牵无挂的,也是痛快了。故人已逝,殿下不要过于伤怀。” 萧知珩闻言就笑了,道:“伤怀?你看孤脸上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吗?” 林德看太子殿下这样故意作出绝情冷血的样子就心焦,道:“殿下这是何苦呢?您明明从来都没有怪过老侯爷,您当初也说了,老侯爷身不由己。” 萧知珩眼神有点幽凉,道,“是啊。这里的人哪个身由得了已?人要做什么,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孤做这个太子又有什么理由呢?当真是没意思,还不如真让他们如愿了。” “不过你说孤要去干点什么事,陛下才会废了孤呢?”他皱眉认真地说着,又摇头道,“不……说不定也不用。等孤死干净了,他们就不必那么费劲,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林德大惊,急道:“殿下在说什么胡话!”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去老侯爷那里听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这话他家殿下一说出来就很不妙。他急声道:“那些坏心肝的东西不盼着殿下半点好,殿下怎么能让他如愿?您是太子,永远都是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陛下是绝不可能废弃您的。三皇子四皇子算什么?他们根本就不配跟殿下争!他们,他们……” 林总管后面激愤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萧知珩轻笑一声给打断了,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孤跟你开玩笑的。” 林德苦着脸,忧愁地看着说了要命的话后又若无其事的萧知珩。 “殿下可别随便跟老奴开这种玩笑了。您要出点什么事,奴才万死难辞其咎,可活不了了。咱们整个人太子府的人也跟着您去了。” 萧知珩听到最后一句微微愣住。 他要是撒手不管,动了轻生寻死的念头,估计太子府的人也都活不了了。 到那份上,那他的死可就真的是‘干干净净’了。然后戏中人得偿所愿,座下皆大欢喜。 其实老侯爷这时候劝他退,保重自己,莫要卷进乱局里,但他人一直就在风浪之上,退还能退到哪里了? 即便退了,他还能活多久? 没多久了。 可笑的是他连最后一点安宁都没有,萧知珂萧知炎想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都想让他早一点死了,都想掩人耳目,都想永绝后患…… 萧知珩闭了闭眼,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眉目间浮上了一抹阴郁。 林德见太子殿下脸色不对,忙道:“殿下是不是头痛吗?老奴这就去取针来!” “不必了,”萧知珩摆了摆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忽然开口问道,“上次派人去找火骨莲子,有消息了吗?” 林德回道:“还没有。怕是不好找。” 萧知珩‘嗯’了一声,也没有再多问。然而他不说话,不代表林德会闭嘴。 林德犹犹豫豫地劝道:“老奴知道殿下偏爱叶良媛,什么也纵着良媛……但殿下身体开不得玩笑,不可过分依赖那些偏方野药……殿下还是听太医和苏公子的嘱咐,好生用太医院配的方子稳妥一些。” 萧知珩皱眉,“你觉得孤喝药是为了哄人?” 林德心道:那不然呢? 但他没有直说,只是委婉道:“老奴是劝殿下浅尝辄止,不可沉迷……” 萧知珩目光凉凉,“沉迷美色。” 林德吧咂了一下嘴。本来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被太子殿下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好像他要说的也是这么一回事了。 萧知珩就笑了,“一开始不是你教她把握机会,还要抓住孤的心,孤现在不是咬着钩上了么?你反倒要劝,到底想做什么?” 林德简直不知道该从何反驳,愕然道:“那能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萧知珩面上表情淡漠,道:“你私下教人的伎俩不错,你去告诉良媛勾引孤不必费什么劲,直接来就是了。她弄出来的东西,什么样的孤都能吃。” 被冷邦邦讽刺的林德欲哭无泪,不想想他这么操心是为了谁啊? 林总管无法,太子殿下不听劝,他也就只能听命了。 老侯爷离世,苏府大办丧事。 毕竟是外亲,萧知珩于情于理都应该去一趟,自然就去吊唁了。 老侯爷一辈子都在官场上,位高权重,有来往的世族不少,所以这场丧事办得很是体面,来往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正儿八经的吊唁。 要说这堆讲究规矩的贵人里面突兀的,怕也就是叶葶这一个了。 不少人知道她是太子殿下的宠妾,但是见过本人很少,所以每每女眷席上对着她交头接耳的人不少。 叶葶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往自己这边扎过来,很不自在。 她能感觉得到,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多数是不屑以及嘲讽的。至于为什么?这可就太好猜了。因为她是太子府唯一的女人,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将一个侍妾宠上天了不说,还把人带到了苏府来,实在是荒唐。 但荒唐又能怎么样?谁还敢当众嘲讽太子殿下不成么。 大多数人都有自知之明,唯有视而不见。 叶葶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后,也懒得跟这些贵人们打交道,就去偏堂去等萧知珩了。不过她人还没到偏堂,前面就走出来了一道身影。 “早听闻叶良媛才貌双全,深受太子殿下宠爱,令太子殿下越矩厚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苏落云一身素白孝服,端庄大方。 看样子是特意等在这里,等叶葶的。 “不敢当,抬举了。”叶葶听别人恭维下意识开口敷衍,她反应过来,见来人面色清冷而严肃,愣了下,“你是……” 苏落云显然没有料到叶葶会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面色就更难看了。 春芽小声提醒道:“良媛,这是苏家三小姐。” 叶葶恍然,便微笑道:“原来是三小姐,失敬。” 苏落云看叶葶那张艳丽的脸蛋,笑得明艳而张扬,心里便有些堵。一副狐狸精的模样,难怪勾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的。 这种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专宠这样的人,还如此招摇,太子殿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落云暗吸了一口气,面上依旧是矜持客气,道:“是我唐突。本来早想拜会良媛,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终于是见到了。良媛不介意的话,可否进一步说话?” 叶葶看了眼春芽,显然春芽也没料到这情况,神色有点踌躇。 叶葶没有立刻答应,便问道:“不知三小姐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苏落云看了她两眼,目光深深,慢慢道:“是关于太子殿下的。良媛想听吗?” 叶葶默了,你要是说是太子殿下的事,那我可能就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偏堂,走向庭院。 春芽也跟着,叶葶自己等人也是等,索性就陪这位心情沉郁的三小姐散个步。 没走几步,这位三小姐就突然开口问:“叶良媛知道太子殿下的处境吗?” 叶葶被她这一句给问懵了。 她含糊地回道:“知道吧……” 苏落云眼神有些冷淡,连带着她的语气也有些沉重,道:“良媛既然知道,那为何不留一分余地呢?太子殿下本就受言官弹劾所累,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如今这种时候,最是不能行差踏错。” 叶葶没听懂,“什么?” 苏落云见对方一副故作不知的样子,也不想拐弯抹角了,道:“良媛如此得宠,屡屡让太子殿下破例,让旁人诟病,殿下名声有损。良媛觉得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这下叶葶听懂了。 原来这位三小姐在教她做事。 她脸上的表情就很心塞了,耐着性子问道:“三小姐的意思是,教我收敛一点,不要张扬?” 苏落云微怔,“不敢。只是忠告罢了。” 叶葶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端庄矜持的女人,看了眼春芽,问道:“她是什么辈分?” “这……” 没等春芽回答,叶葶就自顾自地说了,“三小姐,不说别的,按辈分来说你在太子殿下之下,换句话说,你的辈分还在我之下。那你觉得这种训话,对我说,合适吗?” 苏落云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叶葶会是这个反应,还这么直截了当地反驳了她,一时也愣住了。 叶葶觉得莫名其妙,便反过来说教,道:“三小姐关心太子殿下前程名声这无可厚非,但三小姐,你不觉得你这话更应该对太子殿下本人去说会比较好吗?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张扬的,你还来‘提点’我,你这曲线救国的方向是不是岔得有点离谱了?” 苏落云面色一阵青白,感觉就是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 惊讶之余,她心里有些恼火,这种话她要是能跟太子殿下说,她还用得着特意来找这个女人吗? 果然是婢女出身不懂礼数也不知好歹,上不得台面也就罢了,还听不懂人话。 但苏落云毕竟还是理智的,她忍住声音里的恼火,冷静道:“叶良媛非要这样扯开话吗?” “良媛应该知道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叶葶知道了。但是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被个头还没她高的一个小姑娘老气横秋地‘训人’,这感觉就真的很窒息。 你谁啊小妹妹? 林老总管,太子府的老妈子把太子殿下当眼珠子,都从来没对她说过这种话,你上来就管别人的家事…… “这还真知道不了,”叶葶叹气,她真的倦了,面带微笑,“但我知道三小姐管得太宽了,回去绣花吧啊。” 苏落云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叶葶转身就想走。 而苏落云隐忍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以后我要是太子妃呢?” 叶葶的脚步突然刹住。 春芽也是大吃一惊。 叶葶面色变了变,回过了头,迟疑地看向站得直挺挺的苏落云,她问:“你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苏落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的指尖掐入手心,道:“今后苏家会全力支持太子殿下。这条路太子殿下走上了,就停不下来了。今日我找你,就是为了提前告诉你一声。殿下今后走的路,每一步都不是容易的,你若真是为殿下好,就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陷入凌乱的叶葶沉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所以太子殿下选择夺位,这是要联姻吗?这么一看,岂不是连时间都算好了?等三年后太子殿下若能好起来便是站稳脚跟,恰恰好就娶这个三小姐…… 老侯爷临终时交代后话,说如果太子殿下要争苏家就做太子手里的牌,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对,老侯爷当时更想让太子殿下别沾手。 这很可能只是苏家的人在自作主张,强迫太子殿下接受。 叶葶凌乱的脑子一瞬变得很清醒,面色平静,道:“不可能。殿下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 她沉声道:“你们这是在逼迫太子殿下。” 苏落云听到这一句,情绪有些失控,咬牙道:“闭嘴。你懂什么?我本来就该是殿下……” 叶葶在她说完之前就急忙打断了。 本来就有婚约?所以这还是强行绑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婚约还是近亲……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等等,”叶葶头疼地开口,随后冷静地说道,“别说了,殿下不可能娶你。” 苏落云错愕了片刻,旋即冷笑了一声。 显然是不把叶葶的话当回事。 叶葶凉凉道:“殿下不愿意的事,没人能勉强。殿下看起来斯文温雅很好说话,但其实不是的,殿下不喜欢有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胁迫。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你是没有机会。” 苏落云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言不惭的女人,怒极反笑,道:“我没有机会,难道像你这样的就有资格吗?” 怎么好话还不听呢?叶葶硬着头皮,闭眼道:“对!” 苏落云被她的理直气壮给震到了。 叶葶:“你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吗?” 苏落云呐呐道:“什么?” 叶葶一口气说了下去:“殿下喜欢长相娇艳的,会甜言蜜语的,还要会看医书炖特效驱寒药。最关键,殿下还喜欢哭起来特别好看的!殿下他喜欢仙女落泪!仙女落泪,你懂吗?” 苏落云怔住,茫然地摇头。 叶葶的目光很同情,拍了拍苏落云的肩膀,道:“三小姐,恕我直言,你一样都没有。放弃吧,殿下喜欢的你都没有,你们不会幸福的。” 苏落云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暴击?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她仿佛还在‘娇艳仙女落泪’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难以置信,“殿下就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 叶葶深吸了一口气:“对。” 苏落云身形微微一晃。 而在叶葶刚说完的那一刻,侧面的景墙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道轻缓的笑声,低低沉沉的。 叶葶僵硬地转身,看过去。 她就看到披着月白披风的萧知珩站在圆门旁,面容清隽俊美,身姿修长,人如清风朗月一般出尘。只是此刻他静静地望着大放厥词的叶葶,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勾人魂魄。 “说得好。” 第28章 他神经孤不怪他 你戏有点假殿下 叶葶人都傻了。 她表情有点痛苦地看向旁边惶惶然的春芽,用眼神质问,你看见太子殿下了,为什么不暗示我?要你把风有何用!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春芽。 她发现太子殿下身影的时候,就已经冲着良媛挤眉弄眼了。奈何良媛跟三小姐细数殿下的喜好数得十分投入,压根就没看到她。 苏落云看到萧知珩的那一刻,才慢慢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面色有点白,也担心自己说的话让太子殿下听到了,有些不安,躬身道:“给殿下请安。” 萧知珩走过来,优雅温和地笑了,说道:“前堂不成礼,原来人在这里。” 苏落云脸上有些窘迫,看了眼面色从容平静的萧知珩,睫羽微微颤了下。 但她还是端庄的,很快就恢复如初,躬身道:“谢殿下提醒,臣女告退。” 萧知珩点了点头。 三小姐人走后,叶葶显然就慌多了。她干巴巴地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知珩静静道:“怕有人丢了,来找。” 叶葶随便找个话顺便破了这尴尬,然而太子殿下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萧知珩开口就问:“孤喜欢长相娇艳的?” 他静静地挑拣叶葶那一堆话里的字眼,慢条斯理地问:“喜欢会说甜言蜜语,还要会煎药——重要的是,孤喜欢哭起来特别好看的?” 叶葶都要僵成尸了。 果然,刚刚那些劝退三小姐的话,他全都听到了。这是什么疾苦? 她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殿下其实我只是跟三小姐开玩笑的……” 萧知珩:“嗯。那你跟孤也开一个玩笑。” 叶葶:“……” 萧知珩看着她浑身都紧紧地绷着,笑得很温柔,道:“你紧张什么?你说得对,孤就是喜欢这样的。” 叶葶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似乎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不过仙女落泪……是个怎么落法?孤想看看。” 叶葶简直欲哭无泪,“我那是急上头了,在胡言乱语,殿下就别挖苦我了……” 萧知珩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不过见她脸都憋红了,就放过她了。他问,“急什么?” 叶葶也不藏着掖着了,就只好干巴巴地回话,道:“三小姐说殿下要联姻,让我收敛一点,别给殿下惹麻烦,添乱。” 苏家三小姐找她就是这个意思。 这她可没说谎。 萧知珩听了,沉默了下来,便轻轻笑着,问:“你焦急是为这个?” 叶葶略有迟疑地点头。 萧知珩眉眼的笑意不散,语调平静而淡然,静静地对她说,“孤没有必要联姻的人。” 叶葶‘哦’了一声。 萧知珩说完,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随手拂去了她肩上的雪,道:“走吧。” 叶葶有点意外,跟在后面,小声问道:“现在就可以走了吗?” 她还以为这一趟来得不易,太子殿下至少是要待到傍晚,才可以走人的。 林总管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很周到,还叮嘱她照顾好太子殿下。所以她来时,心里都已经做好应付各路牛鬼蛇神到天黑的准备了。 这也不能怪她想太多,毕竟太子殿下难得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回,这眼见太子这是与外亲家恢复了走动,冷落多年的关系有望修复。 结果太子殿下上完香,奉了悼词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萧知珩听叶葶这么问,却似不以为然,反问她:“怎么不可以?” 叶葶一看太子殿下这个反应,就立即摇了摇头,没有再问了。 等到出了庭院,路过灵堂大厅时,叶葶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兴致缺缺地要走了。前来吊唁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沾亲带故的,同样是外亲,太子殿下来了,那另外一位皇子也就来了。 此刻在堂上跪灵烧悼文的正是苏皇后之子,同样是嫡子的六皇子,萧知璋。 叶葶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上次在围场这位大概也在,但是她当时没留意,也没有去打听。直到现在,她才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六皇子本人不出众,身上的气势也并不十分强烈。相比其他几位皇子出色的容貌,他长得不错,但放在那几个人里面算是路人脸,反而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 换句话说,也就是存在感不强。 但存在感不强烈,不代表没有他是个透明人。六皇子跪灵不起,许是刚悲恸过一场,周围有两三个人在劝着。 而叶葶也是看苏铭,就是苏大人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伺,才分辨出了这位皇子的身份。 难怪太子殿下要走了。 六皇子跟苏家的情分,比起多年来门都不曾踏进过几回的太子殿下是要深得多了。 看六皇子这悲痛欲绝地为老侯爷哭丧,反观面色冷清克制的太子殿下…… 这实在是有些尴尬。 叶葶抿了抿嘴,便静静地跟着太子殿下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他们还是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许久没出现的四皇子。 叶葶现在是一看到他就头痛,说的阴魂不散,可不就是这位处处盯着太子的瘟神吗? 其实四皇子这样的身份大可不必来走这一趟的,但人在京城世族中走动,一些场面功夫要做。而四皇子最是擅长结交关系,也是最擅长做表面功夫的,像这种苏侯爷这种有功勋在身、生前受宣帝重视的老臣的丧礼,他一个晚辈去吊唁,也说得过去。 四皇子这看起来是敬重功在社稷的前辈,但谁不知道他的野心,很假就是了。 四皇子看样子也是准备离开。他走过来,笑着说道:“听说老侯爷与太子感情颇深,今日老侯爷出殡,太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话听着就像是嘲讽。 叶葶一听就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你听说个屁!谁不知道老侯爷扶持多年,感情最深的那个皇子正在棺椁前跪灵痛哭? 都说四皇子心狠手黑,嘴上也不肯饶人。真的是哪里有是非,哪里就有他。 萧知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像是没听出萧知珂的冷嘲热讽,他只是微微低下头,突兀地笑了一声。 叶葶有点担心地看向他。 生气了吗?等等,四皇子这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在苏府里面挑拨离间,殿下你可别中他的诡计! 她想上前去拉萧知珩的衣角,刚要有动作,就被太子殿下冷不防的一句给堵住了。 “孤太伤心,看不得这种场合太久。”萧知珩语气十分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四皇子脸上的微笑就有点凝结了,忍了忍,道:“是吗?太子的伤心可真是让人看不大出来。” 萧知珩:“哦。大概是孤伤心到最痛处,哭不出来,你看不见吧。” “老侯爷与孤感情如此深厚,必然不忍心孤如此神伤,孤不快点走,难道要把他老人家急得坐起来劝吗?” “……” “……” 叶葶看了眼四皇子脸上变得难看的表情,忽然就心如止水,四皇子能在太子殿下讨得到什么嘴上便宜呢?是她瞎操心了。 气氛有点凝重。 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丝毫都没有被影响到心情,神情平静如水。 四皇子扯唇冷笑了一声,渐渐地也收敛起心中怒意。他也慢慢地走着,又开口说了另外一件事,问道:“太子从围场回来一直在养病,不知道听说了三哥府上的事没有?” 萧知珩,“怎么?” 四皇子脸上的表情像是很担忧,道:“三哥伤到了腿,脾气暴躁,听说是性情大变,日日在府中骂人,还弄出人命。父皇将三哥训斥了一番,三哥性子就更暴了,怨气冲天,口无遮拦。” 他话里话外,指的就是太子惊马撞到了萧知炎这事。太子是让萧知炎那个莽夫记恨上了,萧知炎如今是天天怒骂太子不得好死。 然而萧知珩根本不接茬,只是叹道:“三弟崇尚武道,伤到了腿怕是不便,实在可怜。骂两句能让三弟心里舒服一点,那又何妨?” “太子难道就不好奇三哥骂了什么?” “骂人的话,总归是不好听的。三弟有苦难言,一时口无遮拦也是情理之中。” 叶葶默默地站在后面,看两个五毛钱演员你一言我一句假惺惺地表演。 四皇子嘴角微微勾起,放慢了声音,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三哥脾气火爆,又莽撞,可是口口声声扬言要人偿命呢——” 萧知珩目光漠然,淡雅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冷意,眸底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四皇子面上挂着不露破绽的笑,语重心长地说道:“臣弟是无能为力了。太子下次见到三哥,可要劝他看开一点啊。” 正好两人走到了门口,就分开了。 这次四皇子并没有给叶葶眼神,把话说完,就痛快利落地走了。 叶葶看萧知珩面色冰冷,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萧知珩摇头,淡然道:“无事。” 随后,他们也离开了。 丧事是结束了,事后也并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来,但叶葶觉得后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不为别的,就拿那个苏三小姐不惜拉下见面,私下扯着她放言警告这事来说,必然还有后续。 说起来,太子殿下到这个年龄还没有正式议亲,怎么看都是不大正常的。 林总管说她这个良媛是太子殿下唯一一个收到身边的女人,太子府的后院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正经的主子。 太子殿下病得厉害,是因为自知自己命数不长久,索性连自己的亲事都免了吗? 叶葶用勺子搅动着锅里滚着的驱寒汤,一边搅着,一边想着事情出神。 连萧知珩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这次你是要把熬成锅贴?” 叶葶吓了一跳,手一抖就不小心就碰到了烧得火烫的锅,这锅少说都烧了两个时辰,这一下烫得她皮都要掉了一层—— 萧知珩在叶葶痛得要跳脚之前,就把她拉开了。接着,他就把她拉进了屋,拉到妆镜台前,把她手放进了水盆里。 动作迅速而又十分自然。 搞得叶葶自己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痛都忘了嚷嚷。 萧知珩垂眼看她的手,问:“痛?” 叶葶愣愣地看着镜中的他,“不痛。” 萧知珩愀然抬眼,也看向镜子。 叶葶一下就被抓了个正着,心正虚呢,就只能不干不脆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萧知珩就笑着看她,斥道,“干蝎子蛇皮不管用。你这回是要割肉作药了吗?” 第29章 你是有什么想不开吗 孤看你是想早点死…… 叶葶也顺口开玩笑,逮住个机会就拍马屁,说道:“管用的话,那我就试了。” 真有用的话,让我掉几斤肥肉救你那有什么问题? 萧知珩微微一顿,表情淡漠,“你说真的?” 叶葶的手被按痛了,立刻就改口了,道:“假的假的。我说笑的,我怎么可能给殿下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知珩把她的手按在盆里,不让她拿起来,他也不做什么,只是目光幽凉地看她。 叶葶就自动闭嘴了。 她的手就是烫红了一片,并没有多严重。春芽进来的时候,看两位主子神色各异,还以为是怎么了,有点谨慎地低头走过来。 萧知珩问:“怎么了?” 春芽回道:“是六皇子来了。六皇子像是有要事,林总管让奴婢过来请示殿下。” 萧知珩微微皱眉,“他来做什么?” 春芽面露为难,“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萧知珩应了一声,看了眼叶葶泡在水里的手,脸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对来人有什么要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春芽拿不准主子的意思,便问:“殿下,那奴婢回去跟请六皇子回去?” 萧知珩却摇了头,慢慢道,“算了。既然都来了,那孤就去听听吧。”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叶葶就悄悄地问春芽:“六皇子是很少来太子府的吗?” 春芽有些不确定,道:“少是挺少的。但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太子府啊,六皇子逢年过节偶尔会来,也算是走得勤的了吧。” 叶葶听懂了。 就是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是没有来往的。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太子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关起门养病,平时也不见什么人,跟其他皇子们没有往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葶手泡得无聊,就跟春芽打听六皇子,不经意地说道:“那六皇子有心啊,六皇子性情如何?” 春芽想了一下,回道:“六皇子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彬彬有礼,跟奴才们说话也没什么架子。” 她说到一半,就顿了下,笑道:“其实说起来的话,六皇子跟太子殿下的性格有点像。” 叶葶一听说跟太子殿下性格像,表情就像吃瓜突然啃到了一块铁疙瘩,有点难受。 你确定是真的像吗?太子殿下真实的性格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那种,你们知道吗? 不,你们不知道。 除了我。 叶葶冷敷着手,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锅烧干了的驱寒汤,简直心痛得不想说话。 彼时,另一边。 萧知珩到前堂时,六皇子正在喝茶,大悲大痛后又牵扯上了什么烦心事,连续好几日大概是没休息好,面容有些憔悴,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门口听到沉闷的咳嗽声,他才反应过来,见到了萧知珩,立刻就站起来了。 萧知珩慢腾腾地从门外走进。 六皇子有点拘谨,道:“二哥身体不好,合该静养。此番是臣弟叨扰二哥了。” 他看萧知珩面色虚白,有点惊讶,道:“臣弟听说二哥近来好了许多,病也好了不少,怎么……” 萧知珩就平静地打断了他,“是吗?这话你听谁说的?” “我……”六皇子一时语塞,想解释什么但又放弃了,只好苦笑道:“也没听谁说……今年入冬,太医都不往太子府走几回了,为此母后不放心地问了几遍,太医说并无大碍,母后才稍稍放下心。母后便以为二哥的病有所好转,让我来多来看看。” 今年太子府确实是没出过没有深夜急召太医这样的险事了。大家都知道,太子的病几乎是一年比一年难熬,前两年太子恶疾复发最是厉害,御医到太子府彻夜待命是常有的事情。 萧知珩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让林德重新添了一壶热茶。 “嗯……孤还是老样子。”他坐下倒茶,说着,随后又笑道,“六弟应该不是探病的,有事不妨直说,是什么?” 六皇子顿了下,像是有点犹豫,但太子殿下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就是想拐弯抹角也拐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最后还是直接开口问了,“二哥,外祖父临终前……是单独见了你吗?” 堂内静静的,只有倒茶的声音。 萧知珩闻言便点了头,他也不遮掩,轻笑着说道:“老人家临终话别,有些心窝子的话不好说,临别了人糊涂也清醒,便是说了许多……最后还劝孤离京呢。你觉得这事如何?” 六皇子闻言一惊:“那怎么行!” 太子离京,不就是自请废黜的意思吗?这么大的事,岂能是三言两语的儿戏! 萧知珩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道:“怎么不行?孤要是离京,换个有利修身养病的风水地,说不定就好了。到时候孤走了,你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你是嫡皇子,若论资格,立你也并无不妥之处。这样一来,苏大人也少了许多烦恼。” 六皇子面色变幻了好几瞬,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其实今日他来,主要就是因为苏铭他舅舅……要他来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风。 果然聪明人是不一样的,他明明才说一句话,太子就知道他后面要说的是什么了。 六皇子心里带了一丝自嘲。 他无奈地笑了,艰涩道:“二哥不要笑话我了,我没有这么想过。我一直敬重二哥,从来没有过僭越之心。一直以来……外祖父和舅舅对我期望太高了,我,我这种人,根本就不是做太子那块料……” 除了跟太子同样是嫡出,占了个身份的好处别的也没有什么了,比起其他本事出挑的兄弟,他甚至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平庸不出众,也不得父皇青眼…… 萧知珩抿了一口茶,听六皇子妄自菲薄的丧气话,摇头道,“你要这么说,孤这个病秧子就更算不上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六皇子有点无措,忙道:“二哥不要说这样的话!” 萧知珩兀自笑了声,没说话。 六皇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点焦虑,只好道:“外祖父说让二哥离京的话,二哥不要当真。我……我不行,我真的担不起重任的……” “二哥是太子,一直都是。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最希望二哥能顺利登基,当皇帝的。” 他话没说完,萧知珩就突然掩唇咳了起来,也不知道把话听进去没有,他手边的茶水撒了一地,眉头皱得紧紧的。 六皇子见状登时就慌了,急忙喊林德过来。 林德也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知珩面色如常,就是他眉间的神色有些倦怠,道:“无事,大概是今日的药没用。你送客吧。” 林德忙不迭答应了。 六皇子走了之后,神色倦怠的萧知珩就坐在炭盆旁边烤手,方才的不适,似乎是没了踪迹。 他静坐了一会儿,便凉凉地开口:“听了那么久,还没听够?” 这时一脸慈悲相的苏成渊,慢慢地从书房里出来,道:“我看殿下身体不适,不敢贸然打扰。” 萧知珩:“不敢打扰,却敢翻箱倒柜,偷鸡摸狗。” 苏成渊被揭穿脸上也没有半点羞愧之色,这种事他做起来已经驾轻就熟了,从善如流地说道:“殿下不是让我找正经的佛经读来静心?除了殿下这里,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惭愧。” 萧知珩没理他。 苏成渊道:“只是可惜了。如今殿下这里除了医书还是医书,想必叶良媛经常来吧?” 萧知珩似乎是觉得这话莫名其妙,道:“不然呢?她不常来,难道你这个假和尚翻-墙常来才对吗?” 苏成渊被噎住了。 萧知珩面上的气色并没有多好,他离炭盆很近,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驱散了那股子冷意。他问:“这时候你不是该待在苏府么,你来做什么?” 苏成渊看了眼窗外,慢慢地走过来,叹气道:“我给祖父诵经祈福,耳边风言风语不断,修行不到家,心不静。累了,就想到殿下这里坐坐。” 萧知珩看向他。 苏成渊坐下,心平气和地问道:“六皇子的话,殿下以为如何?” 萧知珩兀自笑了一下,道,“怎么?老侯爷去了,苏家如今是在孤和萧知璋之间摇摆不定吗?” 苏成渊静静道:“那得看殿下怎么选。” 萧知珩目光放在烧得通红的炭上,他离炉子得那么近,坐了那么久,身上的寒意却也没有消退多少。 他扯唇笑了,幽幽道:“孤要是选离京,你打算如何?” 苏成渊微微一愣,无奈地说道:“如果殿下非要给我出这种难题,那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殿下离不开的。殿下一离开,并不能独善其身,因为您若离开了京城,那几位心里想的恐怕是斩草除根。” 萧知珩点点头,淡然道:“是啊。萧知炎那条疯狗现在就开始发狂了,扬言是要杀人呢,孤真是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苏成渊面色微变。 他脸上的表情就没萧知珩这个当事人淡定,沉声道:“三皇子不敢动手,但他将账记在殿下头上,心有怨恨,怕是不好。” 萧知珩:“他的怨恨又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现在敢跳脚不过是他觉得可以撕破脸了,反正人人都知道他与孤为何结仇了,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所谓?” 苏成渊抿唇,问道:“那殿下怎么想?” “怎么想?”萧知珩思索了一会儿,轻声笑了,用一种很斯文温柔的语气,缓缓道,“可能是想把他另一条腿也给砍了吧。” 苏成渊神色一凛。 萧知珩看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便叹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孤又不会真的拿刀去砍。” 苏成渊暗自吸了一口气,也笑了,眼里似乎有种难言的释然,道:“殿下要是真的这么想。我倒是放心了。” 萧知珩诧异:“你修的什么佛,是鬼佛吗?慈悲心呢。” 苏成渊深深地叹息,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概是天生佛性有缺,已被方丈赶出相国寺,踢出佛门了。”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所以呢?” 苏成渊微微一笑,谦卑道:“所以殿下,你的府上今后恐怕是多一口人要吃饭了。” 萧知珩神色淡漠地唤了伍一海进来,把笑容可掬的无秀大师给撵了出去。 叶葶并不知道太子殿下那边发生的事,她一直专注做两件事,记账攒小金库,还有就是煎药变相补自己的血条。 她一手世间仅有的驱寒汤给太子殿下喝,约等于是她自己喝了。一人吃两人补,效果是一样的。 叶葶这日如旧熬了一碗特浓的驱寒汤让太子喝,而太子殿下也一如往常那样,很配合,喝得干干净净。 但太子殿下如今除了喝药,似乎还有一个新鲜的爱好,那就是看叶葶烤栗子。 当然,这也不是光是看,他看是为了吃。 林德不知道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玩意怎么就入了殿下的眼了,一时间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因为殿下喜欢,愁的是乡野的东西不精细,担心吃出什么毛病。 但殿下喜欢他也没办法,只好弄多一点送到东暖阁。 叶葶坐在炉子旁边,正往炉子里放栗子,就见到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苏成渊,她愣住了,“无秀大师怎么来了?” 苏成渊随手掸了掸身上的墙灰,笑得很慈悲,道:“自然是有事想请教叶良媛。” 叶葶茫然:“请教?” 苏成渊:“不知良媛还记不记得上次,贫僧一时不慎喝了良媛的驱寒汤?” 她惊诧:“大师难道还想喝吗?” 苏成渊脚步微顿,道:“贫僧是想知道,良媛的方子从何而来?贫僧亲自试了,也参不透其中玄机。一直想请教良媛,却没有机会。” 叶葶愣了一下,然后她就想明白苏成渊为何如此在意了,毕竟从前太子殿下吃的野药都是出自这位之手…… 现在她大概是把无秀大师的活儿给抢了。 叶葶回答得相当的小心谨慎,道:“就,翻医书得来。殿下是当药膳喝的,怎么……大师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苏成渊正想说话,结果萧知珩就来了,当即改口,笑着说道:“甚好。” 萧知珩看着一身灰的苏成渊,又看看叶葶,给气笑了,道:“倒是防不住你了,做什么?” “贵府不管饭。贫僧想讨一碗良媛的奇药喝。” 萧知珩:“……” 你是早点想把自己吃死吗? 萧知珩冷眼看着,忽而轻笑了下,对叶葶说,道:“给他加料。” “……” “……” 第30章 哟,您在选妃呢 丑拒 叶葶只想当空气,并不想掺和。所以她当然没有真的去弄一锅出来,倒不是因为嫌麻烦,主要是嫌浪费。 无秀大师看上去什么毛病都没有的人,没事吃什么药?这不是有毒吗。 最后苏成渊驱寒汤没喝,反倒是将那堆烤得正好的栗子斯斯文文地吃掉了大半。 人后林德笑眯眯地劝太子殿下,道:“苏公子放下脸面投奔,既求殿下收留,殿下何必跟苏公子计较?” 萧知珩:“你看他什么时候有过脸面?” 林德笑道:“苏公子跟殿下交情至深,对您自然是不拘小节一些。苏公子事事为殿下考虑,殿下心里也清楚啊。” 别的不说,就苏成渊为太子殿下奔波,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交情,任凭是哪个亲兄弟都比不上的。 萧知珩笑了,道:“孤都不知道前路是什么光景。你们倒是一个个先替孤考虑好了。” 林德:“奴才不敢。” 萧知珩不轻不重地哼一声,凉薄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成渊每每□□得逞,哪次不是你私下给的方便?他天天在孤面前煽风点火,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无非就是暗示陛下老了,被人撺掇已经动了易储君的念头,劝孤去争那把龙椅。忌讳什么?孤又不是听不得。” 林德立刻就诚惶诚恐地告罪,这种假惺惺的把戏太子殿下已经习惯了,懒得再说他。 风雪渐大,萧知珩低低地咳了两声,伸手慢慢地拢紧了身上的外袍。 他嘲弄地勾起唇角,道:“哪有那么容易呢。陛下若要易储,太子早就换人了。只是明明孤也活不长,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不能等一等?” 明明只有等,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做。 偏偏一个个都要他死来成全自己。 林德最听不得这种话,急道:“殿下又在说什么晦气话!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您看咱们如今不是好一些了吗?” 萧知珩嘴边的笑意渐深,慢慢道:“是啊。眼看孤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不是有人的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吗?” 林德一愣:“殿下是说……” 萧知珩:“老侯爷一去,苏铭当家,就生出别的心思来了。他想在孤和萧知璋之间选一个,又不愿意摆到明面上来。你以为萧知璋那日来说的话,就真的全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林德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他怒道:“苏铭当他自己是个什么?不识好赖的糊涂蛋,老侯爷尚且谨慎小心,扶持继后一脉,从不牵扯东宫,他竟敢跳出来在两位皇子之间挑挑拣拣。”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何不敢?等他承了爵位,就是新侯爷了。” 林德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知珩也不说话,坐下揉了揉眉心。 静坐了半晌后,他开了口,道:“你去把苏成渊给孤叫来。” 林德:“是。” 这时候的无秀大师不诵经不念佛闲得发慌,窝在太子府,此刻正在跟叶葶的驱寒汤较劲。 两个都不太靠谱的人,先是假惺惺地试探,后来发现对方是懂行的知音,便开始胡天胡地扯驱寒汤的药性。 然而扯到最后,两人居然为了该不该加蟾蜍皮干蝎子这个问题争执不下,双方都为了说服对方,各自翻了两天医书。 苏成渊叹息道:“即便如良媛所言,加了这些东西,药性如火烈,正好生克重寒之症。但恕我直言,殿下是不可能碰蟾蜍皮的。” 叶葶虚心请教:“大师有什么办法让殿下克服吗?” 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太子殿下连味觉都退化了,但不知道为何对药味如此敏感? 上次搞了的干蝎子最后是她含泪吃了。 无秀大师面上的笑容慈善,道:“有。叫人将殿下绑起来,强灌。” 叶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冷漠,道:“大师这个办法绝妙,就是有点废命。您有一些凡人能用的法子吗?” 无秀大师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喜蛇鼠虫蚁,自小便碰不得这些,化成灰都不行。良媛还是歇了这份心吧。” 叶葶这时才彻底信了当时萧知珩在围场时说的鬼话了,蛇鼠虫蚁一类,他一样都见不得。 太子殿下真真是一朵虚弱又金贵讲究的娇花。 叶葶听完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是见这天越来越冷了,担心药性不够猛,殿下寒症一旦发作,会冷得受不了。” 这是主因,但还有一点就是她见太子殿下顽疾沉珂,吹了冷风总是面色苍白。太子殿下一直不见好,她有点心急了。 无秀大师像是立刻就读懂了她的表情,笑道:“良媛用心良苦,但凡事欲速则不达。” 他说:“殿下如今是比从前要好一些了,这都是良媛的功劳。” 叶葶再次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道:“殿下以前很不好吗?” 无秀大师沉默了一下,道:“很不好。” 他微微眯起眼,回忆起往事,一时有些感慨,说:“太子府一到秋冬时节便闭门谢客,并非只是殿下喜静,而是殿下病势沉重,大多时候都出不了门——” 叶葶心中一紧。 难怪,难怪围场冬狩时她问春芽,春芽说宣帝今年让太子伴驾随行,是见太子殿下有起色了……原来这么敷衍的话竟是真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太子殿下人就已经挣扎在死亡边缘了,怪不得她续命那么费劲。 无秀大师默默地观察着叶葶的表情,轻巧地了转了话题,问道:“不过良媛是怎么知道火莲子这个东西的?我也去过南阳郡,却是从来没听过此物。” 你当然找不到。 因为这东西存在于这个世界只能被‘有缘人’发现,它并不是给太子殿下用的。 原来那个游戏世界,太子殿下不是病死就是被人谋害,他也根本是不存在的。 叶葶有点恍然,胡诌道:“哦,听说的……后来翻到了一本医药孤本,发现了这个东西,我跟殿下一说,殿下就试了……” 无秀大师:“只是这样?” 叶葶点头:“就是这样。” 无秀大师深深道:“良媛是殿下的福星,犹如天降,我卜的卦果然不假。” 叶葶干巴巴地笑着。 天杀的猝死穿越,可不就是天降么? 无秀大师静静地看了叶葶半晌,忽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良媛可否伸手,容我看一眼手相?” 叶葶微怔:“这又是什么说法吗?” 无秀大师正要说话,结果林德就在这时候来了。 林德恭敬道:“苏公子,殿下请您到书房一趟。” 无秀大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苦恼地说了句什么,叶葶没听见,然后人就走了。 没人的时候,叶葶躺回了榻上。她躺着,伸手看自己的手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什么命数什么缘分这都能看得出来的吗? 她左看右看,仍然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而在叶葶研究手相的时候,虚幕像活鬼一样弹了出来,血条又像往常那样亮了一下,不进不退。但她觉得这隐隐有后退的趋势。 叶葶收回收,按了按太阳穴。 研究什么手相什么缘分,她还是操心操心怎么救活娇弱的太子吧。 自六皇子离开后,萧知珩这边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待在太子府,闭门不出。 最后还是皇后宫里派人来请,萧知珩这才出了门。 听宫人禀告,萧知珩皱眉,问:“皇后娘娘病了?” 宫人回道:“是。老侯爷去世,娘娘伤心过度,加上被繁琐宫务所累,凤体违和。这不正巧殿下生辰快要到了,娘娘也想见见殿下。” 萧知珩‘嗯’了一声,道:“劳驾,带路吧。” “是,殿下请。” 但是萧知珩要出门时,像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最后他将宅在东暖阁的叶葶挖了出来,一并带进宫。 那宫人见到随行的叶葶,愣住了,有点犹豫,道:“皇后娘娘特意来请殿下,想来是替殿下办生辰宴,有私话要说,殿下这……” 叶葶一听就懂了,皇后娘娘找的是太子殿下,压根就没打算带她玩。 萧知珩轻声咳嗽两下,笑着问道:“母后这回病了,怎么连旁人不能见了吗?” 那宫人忙道:“奴才不敢妄言。” 萧知珩淡淡地点头:“嗯,那走吧。” 【多事】 【生辰是提醒孤离死期又近一步么?】 叶葶听到太子殿下冷漠而略有一丝烦躁的心声,就看了他一眼。 萧知珩没说话,上了马车。 叶葶自从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悄悄地看他的脸色。 萧知珩:“看什么?” 叶葶问:“殿下不高兴吗?” 萧知珩笑着看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说:“皇后凤体欠安,孤要是高兴,那是大逆不道。” 叶葶的意思被曲解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了:“我是想问,殿下生辰要到了,您不开心吗?” 萧知珩没料到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喜不自胜。” 【生辰有什么值得高兴?但愿今年不死人吧】心里的声音阴暗而冷漠。 叶葶满脸惆怅地看着他口是心非,一时间有点无言以对。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昭阳宫。 叶葶规规矩矩地跟着萧知珩进去了,一副我只是个凑热闹的绝对安分守己的模样。 绕是如此,但苏皇后见到叶葶的时候,端庄优雅的面庞上笑容还是停滞了一下。 苏皇后看上去像是病了一场,脸上的气色比叶葶上次进宫时要差一点。 毕竟是老侯爷离世,失去有力支撑,单说后续影响,对苏皇后来说还是很大的。 更别说,老侯爷这辈子为家族前程呕心沥血、倾尽了所有,这些年也算是为苏皇后鞍前马后了,若说论情分,也是不浅的。 也难怪苏皇后如今容色憔悴。 失去一张最放心的底牌了。 叶葶行礼时,心里想着。 苏皇后见到叶葶面色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初,笑道:“太子有心,本宫许久未见过叶良媛了。说起来,本宫一直没能再跟叶良媛说上话,今日正好赶上了。” 苏皇后拉过叶葶的手,仔细地看着,笑着点头道:“好孩子,你照顾太子辛苦了。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太子以后还望你多费心。” 说着,苏皇后就将右手的一只金镯子褪下,直接戴到了叶葶的手上。 叶葶受宠若惊,忙推辞道:“皇后娘娘这使不得。” “不值当什么,”苏皇后笑容慈爱,盯着叶葶的脸蛋看,一时有些恍惚,似有感慨,“果真是花容月貌啊。你是个有福气的,不怪太子喜欢你,本宫也很喜欢。” 叶葶有点迟疑地看向萧知珩。 萧知珩也在看叶葶的手腕,目光有些幽然,轻轻地笑了,开口道:“儿臣没记错的话,母后的金凤缠丝手镯乃太后所赐,您送这个,可是要抬举叶氏封太子妃?” “……”叶葶突然觉得她手上架了副手铐! 苏皇后笑容一僵。 殿中一片死寂。 苏皇后面色尚且还算冷静,扯开了话题,道:“叶良媛身上沾了雪雨,如意,你带良媛到偏殿去换身衣裳吧。” 如意很快就上来了,叶葶就被带走。 人走后,对着神色清冷淡然的太子,苏皇后有点头疼,道:“太子又在说什么胡话?良媛也就罢了,太子妃岂能是随便乱封的?” 萧知珩眸光清冷,道:“母后赐教,怎样才算不乱封?” 苏皇后声音微沉,道:“怎么样封都不可能。太子的正妃,怎么能是叶良媛?太子开一次玩笑便罢了,怎么能一直胡闹?” 萧知珩闻言便笑了下,轻声道:“怎么样出身的算合适?莫非母后已经替儿臣物色好了?” 苏皇后话头一哽,对上萧知珩的眼神,她挺直的腰杆就不自觉地有些弯了,面上的神情有些晦涩。 苏皇后面色有些犹豫,道:“太子年纪不小了,应当娶个正妃了。从前是事出有因,如今太子身边有人,也应该考虑了。即便本宫不过问,陛下总是要……” “是,”萧知珩眉目温顺,道,“那母后替儿臣选了什么人?” 苏皇后听到萧知珩松口了,心中一喜。 她也不想一开始谈这件事就跟太子闹得太僵,便温声道:“选什么人,出身固然重要,但总是要合太子眼缘的——” 萧知珩:“母后让儿臣选?” 苏皇后态度温和而宽容,便顺着他的话,温声道:“太子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萧知珩一一道来:“长相娇艳,能言善道,八字重,命盘够硬,不被儿臣克死的。” “……” 第31章 你这个人就很虚伪 别夸,我不好意思…… 苏皇后听到太子说长相妖艳,心口就一阵发堵,勉强地笑了出声,道:“太子是在跟本宫开玩笑吗?” “儿臣是认真的。”萧知珩声音很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随后他看向苏皇后,笑了,缓声道:“再说,这话三小姐应该也跟母后说过了。母后何必跟儿臣多费口舌?” 苏皇后面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果然,她就知道这些事都是瞒不过太子的。本来她以为落云性子稳重,能独当一面,结果那孩子心性还是不够沉稳。 苏皇后叹道:“太子明知道本宫苦心,那又何苦拒绝呢?落云那孩子端庄大方,才貌双全,在京城世族贵女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是咱们苏家出来的好姑娘,哪里不比别人好?” 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太子府门楣高贵正妃的身世自然不能低,这门亲事已经是好得不能更好了。 而且这原本就是两族联姻的好事,早早就定下的,如今不过是当中有些许变化罢了…… 萧知珩姿态温雅有礼,回道,“三小姐自然是好。不然母后也不会自幼将三小姐当成皇室宗妇栽培,母后将三小姐当成儿媳无可厚非,儿臣却不可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夺谁所爱? 既然苏落云是皇后栽培的儿媳,那她就是为亲儿子选的人。本该是六皇子的正妃。 苏皇后面色徒然就变得僵硬起来,语气有点悲凉,道:“太子非要这么刺本宫的心吗?” 萧知珩恭敬道:“不敢。母后还有别的选择。” 还有别的选择。 苏皇后心里念着这句话,苦笑道:“本宫还能怎么选?又可以做什么?璋儿不争气,陛下视而不见,本宫还能如何?本宫能仰仗的,只有太子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选呢? 亲儿子不中用,她若不将太子拉到自己的阵营来,以后还有什么出路? 六皇子意志消沉,没有野心,苏家不能长久地干耗下去,要扶持一位皇子,而太子如今就是个人选。 苏皇后深深道:“苏家依旧是本宫的母族,以后也是太子的依靠。本宫让太子迎娶落云那孩子,是为了两家紧紧地扣在一起,好为日后做打算。” 萧知珩的反应依旧是很冷淡,道:“母后思虑周全,儿臣感激不尽。” 苏皇后看萧知珩的反应,便知道他对此事并不上心,心中有些着急,道:“太子身子渐好,早晚都得完婚的,迎娶苏家女儿是最合适的路子。此事最是稳妥,你说本宫能害你吗?” 说道这里,她就停顿了一下,目光带了一丝伤感,道:“本宫做此打算,真的是为太子好。” 萧知珩静了半晌,道:“所以母后下决心做这种打算,是想要儿臣为您做什么呢?” 苏皇后怔了一下。 萧知珩像是跟谦逊地长辈讲道理那样,语气温柔地说道:“母后,您当了那么多年皇后,并无过错,纵使蓉贵妃母子得宠得势,陛下也不会废后。不会有人动您的位子,您还想要什么?” 苏皇后暗自叹息了一声,心绪有点滞涩。 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其实不是很明显吗?母凭子贵,倘若太子顺利登基,她就是说一不二的皇太后。 蓉贵妃那个贱人便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四皇子是个心狠手辣的,蓉贵妃若爬上去了,一宫容不下两个太后。 蓉贵妃与她水火不容,以后必然不会留她的活路,她不得不提早打算。 苏皇后神色有心黯然,道:“本宫能要什么?人在宫里,脚下就是刀尖,人总要为自己挣点后路。本宫去争是有私心,可扪心自问,本宫所做的事并无一件是对太子不利的,太子何苦拒绝呢?” 她语气恳切道:“这明明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太子得到皇位,她得到想要的,这不是正好吗。 苏皇后情绪有点起伏,冷静道:“不说本宫私心如何。若皇位就在眼前,难道太子就不想要吗?” 萧知珩目光半垂着,没说话。 “璋儿不成器,嫡系唯有太子一人了,”苏皇后眼神切切,紧声道:“本宫不会害你的。” 过了很久,一直沉默的萧知珩终于有了反应。他勾起一丝浅淡的笑容,道:“说来说去,母后是想将苏府和东宫绑在一起。三小姐嫁入太子府,苏大人手里有个筹码才好办事,是吗?” 什么联姻重结两家之好修复关系都是假的,说白了,就是一场利益交换。 苏铭看似瞻前顾后,但其实背后在做苏皇后主的人,也是他。 “儿臣答应不难,”萧知珩说着,语气幽幽,“但苏大人有没有想过,将嫁到太子府,会害了三小姐?” 苏皇后还没从太子接受了三小姐嫁到东宫的语气反应过来,听到后面那句就愣了,“什么?” 萧知珩眉目很温顺,笑道:“太后薨逝前,不是有意给儿臣指一门婚事吗?旨意还没下,那女子就死于非命了。那位相师曾断言儿臣命中带煞,克妻,姻缘不可强求。母后以为,三小姐在进门前,会不会有点什么意外?” “太子!”苏皇后脸色顿时就变了,生生压下了声音,急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人尽皆知,怎是胡说?” 苏皇后很快镇定了下来,勉强笑道:“那妖道造谣惑众,早已腰斩。太子不必担心,本宫已经让人看过三姑娘的八字了,富贵之相,与太子实乃天作之合。” 萧知珩听到天作之合这几个字就笑了,唇边带着一抹轻嘲。他掩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苏皇后一听到咳嗽声,面上的冷静就立刻绷不住了,忙道:“怎么了?太子哪里不舒服了吗?” 萧知珩面色淡然,“无碍。老毛病了。” 苏皇后怔怔,自责道:“怪本宫,怪本宫光顾着说话,都没留神。来人,去把小厨房炖的药膳端上来吧。” 苏皇后笑笑,扯开了话题,道:“一直都在说别的事,都忘了正事。眼看太子生辰就要到了,本宫本打算好好地办一场,不知太子可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随意地说了句但凭母后安排就没后话了,兴致缺缺,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苏皇后看出了端倪,知道太子看外头,心还牵挂在叶良媛,心里连连叹气。 太子真的是被一个美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宠妾娇艳貌美,怕是不好对付的。 但愿三姑娘能够压制得住这狐媚妖精。 此时,叶妖精正跟苏三小姐面对面,针锋相对,而被寄予厚望的三小姐显然陷入了颓势。 叶葶一开始被带到偏殿,她没有换什么外衣,只是被带到了偏殿坐着,当时她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出不去的了。 苏皇后有话要对太子殿下说。 多半还是要娶太子妃的事,高层秘密开会,她要避嫌。 叶葶在椅子上静坐,心里想着事情。而没多久,苏落云就面色凝重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能叶葶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皇后请太子进宫的目的,所以她这下见到了苏三小姐,也并没有多惊讶。 反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当时这位三小姐上来口气就那么大,笃定自己会是未来的太子妃,突然找她训话。 原来是皇后娘娘给的底气。 这三小姐来路不小,太子怕是很难拒绝。 怎么办?头有点疼。 对了,近亲结婚的危害有哪些来着…… 苏落云面色清冷,本来她是想端着气势不理人的。但她走过来,等半天也不见对方开口,就忍不住了,道:“良媛见到我难道就没别的话说吗。” 叶葶思绪被打断,很不走心地配合,道:“好巧。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碰得到三小姐,我太惊讶了。” 苏落云:“你……” 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冷静了下来。她慢慢道:“我知道良媛心里不舒服,但这事不是良媛能做主的,我劝良媛还是早日看开吧。” 叶葶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问:“看开什么?” 苏落云心里的那股郁气这就又翻上来了一些,明明话都说到这地步,这个女人偏要明知故问,非要让人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她面色凝重,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我今后都是太子府的人,还不懂么。劝良媛霸占太子殿下的心收一收,你如此善妒,是想让皇后娘娘暗中处死你吗?” 叶葶的脸瞬间就绿了,难以置信地说道:“我霸占?我善妒?皇后娘娘还要处死我?!” 苏落云面上闪过一丝惊慌,担心会被人听见。看了看周围无人看守,面色才缓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若明白,就好生规劝太子殿下。良媛是个聪明人,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太子殿下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叶葶默了,道理她都懂,但她自欺欺人什么了? 她问:“三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良媛不必多言,”苏落云骨子里是骄傲的女子,她脸上极力撑出一丝得体的笑,自顾自地说道,“太子殿下是很喜欢你,我知道。你说太子殿下喜欢那样的女子……我也想过了,呵,也并非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叶葶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迟疑道:“你……不会真是去学了吧?” 苏落云傲气的脸上一红,瞪了叶葶一眼,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叶葶的眼神都有些怜悯了,道:“三小姐你这是何必呢?要是太子殿下的口味一会儿变一个样,你难道能一直迎合吗?” 苏落云冷漠道:“不用你多事。” 叶葶看着清傲矜持的三小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沉默下来,她心里慢慢地就生出了一分诡异的平静来。 “我不多事,”她便心平气和地问:“但我想问三小姐为什么那么执着,一定要嫁给太子?” 苏落云微怔,道:“我没得选。” 叶葶反驳:“不,你有得选。” 苏落云若是不愿意,这事没那么容易。 苏落云抿了抿唇,手攥紧了衣袖,道:“摆在你眼前,有一条扶摇直上的路,你会选择放弃不走吗?苏家连出了几任皇后,满门荣耀,绝不能断在我这里……” 她看向叶葶,冷笑道:“若是你,你难道就不会抓住机会?” “不。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愿望。” “……” 苏落云觉得可笑,道:“把话都说开了,良媛何必藏着捻着?我听说了,你能歌善舞会哄人,还会亲自炖汤熬药,太子殿下吹了风着凉了,你比谁都着急,太子府人人都夸赞你大体温柔。你如此体贴入微,可别说是什么都不求,只是因为敬重。” 这话叶葶自己听了都有点不好意思,道:“三小姐不要这么夸我,我只求殿下平安罢了。” 苏落云被叶葶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弄得面色很难看,气息不稳。 什么狐狸精妖女,明明是神经病。 苏落云是被苏皇后召进宫的,打的是探病的名头。苏皇后本来是打算安排个不经意间的巧合,让太子和苏落云两人单独见一面的。 但谁知道,萧知珩非要带叶葶这个碍事的电灯泡来,这事自然就办不了了。 苏皇后最后也无法了,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萧知珩当夜还是在宫里住下了,没有回太子府,转而去了长乐宫。 萧知珩出了殿门,见到叶葶的时候,看她裹着披风挡住了半张脸,低头捂着脸。他以为怎么了,眸光微冷,伸手拉开了她的手—— “欺负你了?” “没有。她们夸我,怪不好意思的。” “……” 第32章 啧孤的良心好痛 哦,你继续骗鬼吧殿下…… 萧知珩垂眼看她没有哪里伤着,便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带着她再度回到长乐宫。 苏皇后在太子离开后,就见了苏落云。 苏皇后问:“如何?你在偏殿见了叶氏,想来本宫的意思她大概是明白了,她可有不敬之意?” 苏落云表情有点僵,怎么说敬还是不敬呢?她怀疑对方根本就没听懂她说的话,或许说是讽刺她也故意当没听到。 苏落云暗自咬牙,忍了忍,才挤出一句‘没有’。她心底有点焦虑,道:“可是皇后娘娘,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如此喜爱叶良媛,我怕我……” 苏皇后就笑了,轻声安抚道:“本宫当是什么,这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子身边难得放着个喜欢的,宠得有些失分寸也是有的,新鲜劲等个一年两年就过去了。人往高处看,你是太子妃,叶良媛不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的。” “等你父亲承了爵,事情就定下了,咱们还是一家人。本宫必不会亏待你,太子自然也喜欢你的。” 苏皇后耐着性子,说道:“你想想,你不久后就是侯爷之女了,身份何其高贵。你父亲在前朝尽心尽力替太子办事,你说太子会舍得亏待你吗?” “你想要站得高,就看远一些。” “跟一个宠妾争什么长短?太子的正妃之位只有一人,是你不是旁人。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本宫跟你说这些,明白吗?” 苏落云在心里想了想,神色稍缓,温顺地点头称是,一副懂事识大体的样子。 苏皇后最满意三姑娘的就是这点。 端庄大方,听话温良,而且知道轻重。 只可惜…… 想到自己的皇儿,苏皇后眼神不禁染上了一丝黯然和苦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彼时,苏府。 苏铭刚处理完公务回府,刚坐下便问了管家,“三小姐回来了吗?” 管家笑道:“还没有,估摸着皇后娘娘还要跟三小姐多说一会儿话呢。” 苏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面上还是有点担心,道:“这天色晚了,若被什么人瞧见,怕是不好。” 这时,苏成滨正好从外面回来听见了,扬声道:“三妹进宫听皇后娘娘教诲,这教的是当太子妃的规矩,当然没那么快。父亲不必过于担心了。” 苏铭听见儿子的口无遮拦,面色微沉,斥道:“住口!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休要张扬,当心毁了你妹妹的名声。” 苏成滨不以为意,但到底不敢跟自己父亲对着干。他再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不少,悠悠道:“父亲说的是。但这皇后娘娘都点头同意了,迟早的事,就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苏铭看到苏成滨这副模样就觉得不对,沉声道:“混账!此事你别是到处张扬了?” 苏成滨一愣,忙道:“没有。儿子连门都没出过两回,到哪里去说啊?皇后娘娘也交代了,旨意没下,不可妄言,我自然不会乱说。” 苏铭冷哼一声:“知道就好。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少给我闯祸!” 被困在府里多日的苏成滨本来心情就不多好,眼下被训斥,有些心浮气躁。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又道:“父亲何必这么小心?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了,妹妹嫁入东宫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咱们主动低头,好话说尽,好事做全,把好处亲自送到太子面前,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太子难道还会拒绝?” 苏成滨笑容有些轻慢,道:“我们苏家转向太子,只怕太子求之不得。父亲也说了,太子看似尊贵,却不听政不理事,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没有苏家,太子可怎么跟其他几位皇子比?” “如此,父亲还担心太子不愿意?怎么可能。”苏成滨今日喝了点酒,情绪就有点浮,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不满道:“本来祖父就不看好太子,谁知太子的病什么时候会要命。只可惜了六皇子,本来表哥才是……” 苏铭猛地拍桌子,怒道:“你给我闭嘴!这话不不许再乱说,再让我听到一次,就打到你说不了话为止!” “来人,把公子带回院子思过。” 苏成滨本来还想反驳,但见父亲真的动怒发火,就只能闭嘴退下了。 苏铭肃穆的脸上有几分恼火,坐下,皱着眉喝茶。 管家就在旁边劝道:“老爷何必跟少爷置气?少爷与六皇子自幼要好,一时气不顺罢了,并非真的要跟老爷对着干。” 苏铭叹道:“唉。我怎么不知道六皇子更好?但六皇子不得陛下看重,又无争储之心,还不如太子……” “是是是,”管家忙附和道:“老爷英明,选太子殿下是对的,皇后娘娘也这么想,这就没什么不妥的了。” 管家见苏铭脸色稍霁,便恭维道:“老爷即将继承祖宗基业,有您帮扶太子殿下,东宫必然是如虎添翼。” 显然这话是说到苏铭的心坎去了。他在苏家战战兢兢操持了那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承家业的那一天了。 他并非嫡系,他这一脉半路被老侯爷扶持上来,可以说是因为意外,运气好。 但人的运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所以他片刻都不敢松懈,处处想在老侯爷前头,但凡是好处的事情他都不遗余力去谋划。 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目标从来都没变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要紧,他手握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他并不敢想自己能搭上东宫这条船,现在却是不一样了。论资格,他是有了。 既然现在他可以选择,那他为什么选择更容易的掌控的? 苏铭压住心底隐隐的兴奋,沉稳道:“怕是没那么简单。” “老爷这是什么话?”管家笑着说道:“三小姐聪慧,再磨炼几年,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在东宫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就一帆风顺了。太子仰仗母族,必然敬重老爷。” 见苏铭面露悦色,管家微微低下身,恭维道:“这事定下来,便只待太子殿下成事。到那时,老爷就是最得力的国丈爷了。” 苏铭慢慢地放下了茶盏,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慎言,便转身回房了。 其实管家后面说的那句没说全,他日等到太子登基,新帝体弱,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国丈爷。 … 话说这时叶葶和萧知珩从皇后寝宫出来。 两人再次回到了长乐宫,大概是苏皇后提前交代过了,这寝宫里已经打点好了。 本来叶葶也没觉得有什么的,但突然发现这的宫女似乎是换了人,她就觉得不对了。 当然这不对的地方,还不止这个。她还发现这领头的宫女模样很出挑,很有眼力见,一看就是小机灵鬼。 萧知珩似乎也发现了,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为首宫女回道:“奴婢是内务府安排来的。太子殿下难得进宫一趟,皇后娘娘便吩咐奴婢们尽心伺候。” 没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但人确实是皇后安排的。皇后不是很清楚太子的喜好,但投其所好的方向上很靠近了。 叶葶摸了把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想:你们都以为我那么努力仅仅是靠美色上位的吗? 好天真。 我是凭本事苟的命。 萧知珩神情淡漠,他‘嗯’了一声,道:“孤不喜人多,你们不必再来伺候了。出去吧。” “可是……”那宫女心底有些焦急,还想说话,但是很快太子的随从侍卫就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人全都‘请’了出去。 等那随从回来,萧知珩便揉着太阳穴,吩咐道:“把殿里点的熏香都撤走。” “是。” 叶葶看向萧知珩,见他神情有些阴郁,用手指压着额角,都有些发红了。 她小声问:“殿下头很痛吗?” “要不要请太医扎一针?” 萧知珩瞥了她一眼,眼里含笑,道:“你是不是又对针灸感兴趣了?” 同时他阴郁的情绪被扰乱了,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驱寒汤也就罢了,现在还惦记上拿针扎他的头,说她恃宠生娇倒是一点没错,真是反了。 叶葶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立刻摇头,“没有,我哪里敢碰这个?我恐针,没有的事!” 萧知珩并不打算跟她计较,稍稍闭目养神。 叶葶见他眉头紧蹙,沉静中隐隐烦躁的样子,便默默地替他按了按头。 她的手法很柔,这点绵软的力道对头痛欲裂的萧知珩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但很诡异的是,这能让他躁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孤越来越不清醒了】 【孤喝的东西难道是灌迷魂汤么?】 专心按头的叶葶突然听到他心里没头没尾的声音,有点懵,“什么汤?” 萧知珩微微一顿,抓住了她的手,动作很突然。像是一闪而过了什么念头,他本能去捕捉,但捞到手里,又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叶葶不知道他这突然间是怎么了,就小声问道:“殿下好点了吗?” 太子殿下:“没有。” “哦。那我再按按……”叶葶丝毫没发现太子殿下的异样,该干嘛干嘛。 “算了。” 萧知珩没让她继续按了,他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摸到她手腕上的金凤镯子,笑了一声,忽然说道:“有人往孤的脖子上套绳子,气得头痛。不把气出了,头痛就不会好。” 叶葶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联姻这事,太子殿下果然也不愿意。 她只好生硬地安慰道:“皇后娘娘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可能是在帮殿下。” 当然皇后有私心,是在帮自己。 萧知珩像是有了谈心的兴致,语气有些疑惑,道:“你说他们都在想什么?孤什么时候开口求过他们,真求的时候视而不见,不要的时候,一个个上赶着送来——孤看起来就那么好说话吗?” 叶葶在心里急忙否认。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你最不好哄了。 萧知珩慢慢道:“还是他们觉得孤没有资格挑拣,索性就把孤捏成一个傀儡,这样也好控制了?” 叶葶心中一紧。 她直觉他下一句不会是什么正常的话。 果然萧知珩就轻飘飘地开口,阴柔道:“他们就不怕把孤突然发病,死了都要拉一群人垫背,让他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叶葶:“殿下。凡、凡事好商量。” 萧知珩兀自笑了,“他们都想把孤当傀儡……不过也对,哪里去找像孤这么合适棋子呢。” 他看着叶葶,像是很认真地问:“你觉得孤该听话吗?” 又来了。 又是这句话。 叶葶倏地心神一晃。直到现在她好像才完完全全参透上次他在苏府门口,他问这一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 该不该听话、听不听、接受摆布那是傀儡才要做的事情。 叶葶心里有点沉重,抿了抿唇,说出了心里的话,道:“殿下不想听。” 他不想听。 她看得出来。 萧知珩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笑意就更深了。他脸上的神情似有些苦恼,说:“嗯。所以孤在头痛,到底要怎么回敬手握大权的苏大人才比较好?” 叶葶一惊:“殿下要对付苏大人?” 这个报复太疯了啊。 苏家要是倒了,别说苏皇后,就是连太子都难避其害。这怎么行? 她脑子有点凌乱,道:“可是苏家是殿下血脉相连的外亲,殿下不需要苏家的支持吗?” “不需要。” “那殿下是要听老侯爷的话,离京吗?” “嗯,去一处穷乡僻壤之地,跟不跟孤走?” “……跟吧。” 她恍恍惚惚地说完,萧知珩就笑出了声,像是不经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突然就被逗笑了,肩膀直颤。 萧知珩躬身低头笑着,大概是情绪牵扯得厉害,渐渐地喉咙里带出了沉沉的咳嗽声,气息都乱了。 叶葶其实心里很茫然的,但看他面色有些苍白地低咳,又下意识去拍他的后背,笑个屁,头笑掉了你! 萧知珩抬眼,他瞳仁里有一抹红血丝,连着眼尾有些红,让他的病弱有种诡异之感。 “骗你的。孤娇气,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他说。 “……”叶葶没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没有这个打算,那怎么……” 怎么说对付苏大人这种危险发言? 萧知珩就看着她,反问道:“苏家就只剩下他苏铭一个人了吗?孤怎么就动不得他?” 叶葶一愣。 萧知珩对她说:“放心吧。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叶葶完全不知道他要她放心什么。? 萧知珩说完这句后,就起身回了内殿。 … 当夜,一份密信被送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正为腿伤所困,一身的阴郁之气,脾气日复一日暴躁,见到下属送信来,也没好脸色,问:“什么东西?” 属下回道:“回殿下。这是苏大人几年前南下治水不利的罪证。” 三皇子听了,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苏大人是谁。 等他反应过来,他立刻就怒了,道:“本王让你们去找萧知珩的把柄,去盯着太子府,你们给本王去找的什么东西!苏府现在跟太子还有什么关系?!” 三皇子一说起太子就暴怒不已,挥手摔了桌上的酒壶杯盏,怒道:“废物!本王让你们去办事,你们就是拿这些东西糊弄本王的!” 属下急忙道:“三殿下息怒。” 随后,他咬牙补充,道:“从前是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殿下。” 三皇子面色迟疑,“什么意思?” 属下急忙拿出了另外一份密信,忙道:“这是另外一份密报。殿下请过目。” 三皇子拧了拧眉头,狐疑地拿过了信。他打开信一看,然后面色变了变。 三皇子先是惊诧,随后就像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道,“苏铭是想把女儿嫁给萧知珩那个病秧子,苏家将与东宫联姻?” 属下回道:“是。苏家还在孝期,此事没有摆在明面上,怕是苏大人担心夜长梦多,意欲通过皇后娘娘那边搭线,暗中定下。” 三皇子慢慢地回过味来了,冷笑道:“可笑。苏铭这是以为太子那个病秧子看起来好了一点,就可以去争了?” 属下小声提醒道:“毕竟苏家与太子本来就有一层外戚的关系在。” 三皇子面色阴冷,揉皱了密信,冷然一笑,道:“萧知珩想凭联姻出头起势?哼,做梦去吧!” 他转身对属下说,“三天后本王要进宫。这两日你们准备一下。” “是!” … 叶葶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胡地醒了一次。她醒的时候,发现太子殿下不在身边。 她半梦半醒,这时殿中响起了一阵压着嗓音低低的轻咳声,一下就把她的睡意赶跑了。 叶葶坐起身,然后就看到了坐在灯下伏案写信的太子殿下,身上披着轻薄的外衣,灯影阑珊,身影萧然。 叶葶:“殿下?” 萧知珩抵在唇边的手微微一顿,看了过来,温柔地笑了,道:“吵醒你了?” 叶葶缓慢地摇了摇头,睡意去了大半,她起身慢慢地走过去,道:“殿下在做什么?” 萧知珩:“思过。” 叶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半夜不睡觉就特意在这里面壁思过? 叶葶满面狐疑,问:“殿下在写什么?” 萧知珩:“惭愧信。” “惭愧?” 他叹息,道:“要做一件害人的损事,睡不着。良心有点痛。” 叶葶:“……” 她一定是还没睡醒。 太子殿下你那金刚钻一般的良心居然会痛???你去问鬼,它都不敢信。 第33章 很好玩吗殿下 孤还能再玩一次 叶葶和萧知珩在宫里住了几日。 长乐宫里的人没多,那天被清出去的宫人,第二日就没有再出现了。大概苏皇后也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便换回了原来的人。 宣帝大概是被人提醒,想起来太子的生辰要到了,太子人在宫里,正好碰上了,便让太子留在宫里住上两日。 太子留在宫里,御医自然就少不得要例行过来请脉了。叶葶人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做笔记,把御医的话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御医替太子把完脉,施完针,便笑道:“殿下-体寒亏虚,受不得风雪,寒症难在调理,万不可过于劳神。殿下五内中寒邪痹气未清却无恶化之兆,或有所好转,此乃好事。” 萧知珩安静地听着,垂眸看自己的袖口。 他淡淡笑道:“那兴许是上天庇佑了。有劳章太医。” 御医忙道:“不敢。” 萧知珩就顺口问了一句,温谦道:“一直劳烦陛下身边的御医,孤前些日子病得厉害,未能去请安,不知陛下近来身体可好?” 御医微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太子这样问,而且问的还是这种话。要知道皇子向御医打探皇上身体近况,是比较忌讳的,别的皇子就是想问,不会直说。 这太子殿下却是无所顾忌,如此坦荡老实,只怕吃亏啊。 御医心里这样想,心里却没有表露出来半分,便回道:“圣上龙体安康,一切安好。” 萧知珩笑笑,“那孤就放心了。” 【到时候气出好歹来那就不好玩了——】 叶葶听到这句心声时,看向太子殿下,只见他面上毫无波澜,甚至温雅的笑容有些虚弱。 ……你又要搞事了对吗。 你良心痛个毛线。 等御医走后,萧知珩回头看了一眼叶葶,怪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担心。” 萧知珩面带清笑,看她。 叶葶只好干巴巴地解释,道:“担心殿下身体不好,方才太医不是说了,好好静养才是正道,千万不可伤身劳神……” 她扯到一半,发现对方的眼神依旧在审视自己,就瞎扯不动了。她在视线压制之下,就说了心里话,问道:“殿下,您要做什么啊?” 她早就想问了。 “胆子不大,管得挺多,”萧知珩听着前面的话,轻斥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味。他脸上的笑意不减,轻声道,“皇后娘娘替孤办生辰宴,孤能做什么?” 叶葶不信。 然而她信不信并不重要,该来的总会来的。生辰当日,她被太子殿下拖去了昭阳宫。 苏皇后差人准备了许久,就是为了今日,自是无一不周全,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亲近之心言于意表。 几人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 除了叶葶这个身份不合适的良媛。 但苏皇后并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赐座让她坐下,笑容和蔼,那眼神跟看儿媳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叶葶心里清楚不是的。 皇后面上对她满意,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太子使性子,哪怕是在皇后宫里见到了苏三小姐,都当做无事发生。 这是皇后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皇后对她态度温和亲近,更多的是息事宁人的纵容。 毕竟太子殿下把她宠上天了,皇后根本不好下手。还有联姻在即,未免她成为节外生枝的那根枝,皇后不可能贸然把她摘下来。 叶葶作为一个披着恃宠而骄外皮的小妖精,时时刻刻不忘泼自己冷水,可以说非常清醒了。 当然太子殿下就坐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地影响着她,想迷失自我都难。 “本宫记得从前太子喜欢这个鱼米珍珠,快尝尝,”苏皇后让宫女布菜,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脸上的笑得有局促,道:“许久不曾动手,怕是有些手生了。” 萧知珩动筷子吃了,笑道:“母后的手艺很好,不曾有变。” 苏皇后脸上的紧张褪去,笑里带了一点释然,连声道:“快吃,太子若是喜欢,本宫就让人多去做一些。” 萧知珩没有拒绝,吃相斯文而优雅,像是真的很喜欢,半碗都是雪白的鱼丸子。 叶葶默默地看着,如果她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估计也就真的信了他说的好吃了。 【记错了】 【孤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东西】 叶葶拿筷子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她就看了一眼夹着鱼米珍珠放到嘴里的太子殿下,听到他心里幽幽的声音—— 【所以呢,它到底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从前到现在都觉得孤喜欢?因为孤那时候太听话了么,随便别人喂什么都可以——】 叶葶心里有点不舒服,她想说话,但在这个时候,外面就有人来通报,说是宣帝到了。 苏皇后微怔:“陛下来了?” “是。” 叶葶心里有点意外,忙起身撤退。本来她应该是和皇后身边的女官一样退到角落的,但是她要走之前,萧知珩拉了她一把。 叶葶微讶:“殿下?” 萧知珩:“跑什么?” 她有点不明所以,接着她就听到他轻轻地笑着,低声说道:“不想看热闹么?” 叶葶眼皮一跳,很想拒绝。 不了,她其实不是很想。 但是她想拒绝那是拒绝不了的,转眼间,宣帝已经到了。来时宣帝面上的愁容犹在,看上去似乎是心情有些不佳。 苏皇后一看就明白了,便笑道:“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陛下近来为灾情烦恼,臣妾本想请陛下来用膳的,但总担心打扰陛下办理公务。” 宣帝一听,便缓下了脸色,“都起来吧,”随后他看了眼席面,又叹道:“是朕来得不巧,太子今日也在。” 萧知珩垂目,恭敬地应了一句。 苏皇后便笑着解围,道:“臣妾和太子盼着陛下来,怎会不凑巧?陛下日理万机,底下的奴才不敢打扰陛下,自然是会有所疏忽的。” 宣帝点头,笑道:“也罢,今日不谈什么朝政。朕也有好些日子没与太子说话了,此番要皇后费心了。” 苏皇后道:“臣妾应该做的。” 宣帝对苏皇后的大体很满意,便落座了,问起了太子的身体,语气有些忧虑,道:“太子脸上的气色不大好,怎的章太医说好多了?” 萧知珩面色青白,来时大雪纷飞,吹了风,皇后宫里的地龙暖气还暖不上他的身体,身上就显出一抹令人难以忽略的病弱气来。 萧知珩平静回道:“儿臣病情反复,想来太医们如何复命也是为难,父皇不必担心。” 宣帝面色沉了下来,“那也不像话!来人,去传御医。” 萧知珩出言阻止了,笑道:“儿臣怕冷,多走两步便不大好,小事罢了。父皇若传太医,再折腾一番,母后精心准备的饭菜怕是浪费了。” 苏皇后立刻接话,温声道:“陛下担心太子在所难免,只是陛下过来也还没用膳吧?太医时时都在,陛下用完膳后再传也不迟。” 宣帝一时间有些恍惚,深深叹道:“朕都快忘了,今日太子生辰,一家人是当好好坐下吃饭。也罢,都坐下吧。” 萧知珩目光清凛,慢慢地坐下。 宣帝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神色有些伤怀,道:“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也没正经办过什么生辰宴。这一眨眼,二十年都过去了。” 苏皇后笑着应和,不动声色地说道:“可不是吗?陛下,太子今年都二十有一了。” 这话倒是提醒宣帝了,当年宣帝二十一岁时都有子嗣了。太子在这反反复复的病里挣扎,也过了那么多年了,二十一岁尚未定亲。 宣帝看着萧知珩,沉默了片刻。 随后宣帝便笑了,眼角的笑纹带着一丝慈爱和纵容,道:“往年这时候都是内务府的人代朕行事,送东西到太子府。今日难得,朕便亲力亲为,太子可有什么想要东西?或是看中了什么人不曾?” 这话听起来像是询问太子,但宣帝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有为太子指婚的打算了。 不过宣帝这个打算并不十分强制独断,宣帝甚至给了太子主动开口的机会,那就是暗示太子可以自己选的意思。 苏皇后一听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心中一阵欣喜欢悦,不用她开口求,陛下给太子补偿,主动赐婚,那这事就再好不过了。 萧知珩微微扯唇,笑了,道:“父皇圣明。儿臣是有看中的人。” 宣帝微微一愣,像是有些意外病得自己都没见几回的太子竟真的已有中意的女子。 没等他问,太子下一刻就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太子体贴地说了下去:“此女貌美如花,命格贵极,与儿臣极为般配,儿臣为其倾倒,犹如天女下凡,儿臣思之若狂,看中却强求不得,实在伤心,只怕是会郁郁而终。” 宣帝:“……” 叶葶:“……” 天女下凡这几个字听得叶仙女本人膝盖发软、冷汗直冒,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殿下你真的是够了。 明明说法有那么多,你就一定要选最坑爹的,而且把话说得那么羞耻吗! 苏皇后听了之后,面色立刻就变得难看了,勉强地笑了笑,道:“太子也会开玩笑了。” 宣帝神思尚未全然回笼,有点走神地拿了杯茶喝了,结果被烫得连呛两声摔了杯,脸色就黑了,斥道:“混账!连茶都泡不好,怎么办的差事?都当宫规是玩笑儿戏吗!” 宣帝一动怒,殿中所有人都吓得跪下了,连声求饶。 萧知珩冷眼相看,也慢腾腾地跪下。而这时,叶葶就在他身边,宣帝不忍苛责脆弱的太子将人扶起,自然就看到了旁边的人。 宣帝微怔,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他曾听什么人提起过太子偏宠一个名不见经传姬妾的风言风语了。 宣帝有些迟疑地开口:“太子强求不得……” 没等萧知珩说话,就有人急着打断了。 “陛下!太子跟您说笑呢,”苏皇后有点焦头烂额地说道,“太子那是玩笑话,哪有什么天女下凡?” 萧知珩低声咳了几下,面色青而白,他低下头闷咳不止,像是说不出话来。这一下转移了宣帝的注意力,立刻就让人把太子扶起来坐下了。 叶葶也惊着了,她离得近,便手忙脚乱地去扶他,结果她的手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像冰冷的警告,像无声的安抚,但好像又有点像恶作剧。 她的手都不会动了。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她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发麻。 萧知珩语出惊人,着实是惊了不少人。 而苏皇后担心太子再说出什么浑话来,便豁出去了,咬牙道:“陛下,太子身边是需要一个正经稳重的人服侍了。其他皇子年龄相仿的,都已定亲,您也该替太子考虑了,臣妾斗胆……”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进来了。 钱公公急匆匆赶来,道:“陛下,三皇子殿外求见。” 宣帝正心烦,听到这个就更是烦躁,气道:“他不是在闭门思过吗?为什么又出来了!看守的人呢?都是死的吗!” “陛下息怒。”钱公公急道:“说是有要紧的大事……三皇子说陛下若不愿见,三皇子就跪在御书房门前求见陛下为止!陛下,您知道三皇子的腿……” 宣帝气极,“这个混账东西!” 宣帝回头看了眼凌乱的席面,大抵也是觉得心累,揉了揉太阳穴,道:“乱糟糟的,皇后收拾一下吧。太子身体不适,宫里比不得太子府方便……罢了,来人,送太子回太子府。” 苏皇后:“陛下……” 宣帝温和道:“辛苦皇后了。” 言已至此,苏皇后自是无话说了。 把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宣帝就沉着脸离开了。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要紧的事! 闹了这么一出,太子被送回去,皇后想让宣帝在太子生辰日给太子赐婚的事,是进行不下去了。 所有的安排白费,皇后难免气闷恼怒,但恼怒又能怎么样呢?她总不能把人又拉回来,硬着头皮谈下去。 苏皇后心知此事急不得,须得寻找合适的机会,所以纵然是可惜,只能暂时压下不提。 苏皇后面色不好看,身边的如意忙劝道:“娘娘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苏皇后闭眼,道:“本宫知道,成事不在一时,就是难免气急。太子不听劝,怎么处处跟本宫作对?本宫这是为了谁?” 如意小声宽慰道:“太子殿下会明白的。再说了,太子的婚事,最后还不是得娘娘您做主吗?太子殿下终归还是听您的话的。” 苏皇后摇头叹气,没接话。 随后她想了什么,皱了皱眉,沉声道:“对了,三皇子莽撞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去打听一下。” “是。” … 叶葶坐在马车上,想想宣帝和苏皇后各自难看的脸色,有些心神不宁。 但是太子殿下却跟她完全相反。 外头风雪大,萧知珩吹了冷风身子不适,本来他坐在车里,靠着车壁抵唇咳着的,但他咳着就笑了出来。 叶葶惊道:“殿下你怎么了?” 萧知珩:“好笑。” 叶葶整个就是悚然的状态,不知道好笑在哪里。就刚刚那场景,没一个不是被吓到的吧。 萧知珩压住了咳嗽,笑着说:“他们费尽心思才替孤安排了这么个体面的生辰,又是安慰又是补偿,句句都是为了孤好,最后没一个笑得出来,是不是很好笑。” 叶葶不觉得。 他说:“孤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生辰。” 叶葶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便语气凉凉地问道:“殿下感觉还不错是吗?” 太子殿下:“嗯,好玩。” 叶葶:“……” 好玩个屁。 差一点就玩死了。 第34章 孤挺高兴的 你觉得我怎么样?不怎样。…… 话说另一边,宣帝出昭阳宫,就直接去了御书房。 本来宣帝正为太子突然看中的‘天女’这事心烦着,打算先晾着三皇子的。偏偏在半路上内监来报,说三皇子还真的跪了,他就不得不立刻赶去看一眼了。 宣帝到了御书房,果然就在门外看到了跪得直挺挺的三皇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三皇子一见到宣帝,瞬间就来了精神,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宣帝怒道:“把人给朕拉起来!” 很快,就侍卫们就把人拉起来了。三皇子得偿所愿,进了御书房。然后就把他拿到的一手铁证,即是苏铭曾办事不力的证据全都交给了宣帝。 宣帝本来就为南方灾情头痛,灾民□□牵连出了一批常年无所作为的地方官,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谁谁谁差事没办好这种破事。 而三皇子这样事后弹劾朝官早年错处,本来也并不多严重。 但苏铭有一点比较倒霉,那就是他曾经办差出错的地方还跟如今让宣帝头痛的灾民暴动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就直接就点着了宣帝的怒火。 三皇子趁机煽风点火,道:“父皇,苏大人怠慢行事,有负圣意。钱江水坝年年出事,流民怨声载道,最开始的祸头恐怕就是源始于此。父皇您不可置之不理啊。” 宣帝放下信函,没有动怒。他沉声吩咐道:“来人,召苏大人进宫,朕有要事相商。” 三皇子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低头时他冷笑了声。苏家要出事了,太子这个生辰日,就别想好过了。 还妄想联姻?做梦去吧! 苏铭突然被召进宫,当下有些惊讶。 因为奉命的太监说是陛下有要事相商,他下意识以为是苏皇后的安排妥了,所以宣帝才要见他,暗暗自喜。 然而谁知道,进宫等着他的,竟是祸事。 苏皇后自派人去打探消息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没多久,宫人就带消息回来了。 苏皇后听到宫人的话,面色惊诧,道:“陛下申斥苏大人?”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苏皇后心中有些焦急,追问道:“为什么?是为的什么事,知道吗?” 宫人面色为难,道:“回娘娘,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苏皇后面色变幻了好几瞬,最终还是神色疲惫地重重坐下。 本来她还打算明日再跟陛下商量太子的婚事的,联姻对象就是苏家,偏偏这关头苏铭被陛下召见训斥,她要怎么开口? 苏皇后头痛得不想说话。 然而更头痛的事情还在后面,苏铭原本只是被翻旧账,不料后面他承袭爵位这事也出了纰漏。老侯爷临终时没有留下请封书,而余怒未消的宣帝也不可能主动认新侯,大梦初醒的苏铭一下陷入了僵局。 这下麻烦大了。 苏铭这边焦头烂额,一朝希望落空,连着皇后所有的计划都一并乱了套! 突生变故,太子殿下的生辰宴,热闹得简直是让人发慌。 叶葶和萧知珩回太子府,林德大概也是知道今日主子会回来,所以他早早就在等着了。 萧知珩下马车,就见到了大门前挂上了张扬且有些傻气的红灯笼,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林德笑着回答,道:“奴才猜殿下今日会回来,就让人在府上倒腾了一番,这不就等到殿下了嘛。外面风大,殿下快进门吧。” 萧知珩进门,然后沉默地看着被林德布置得尤其喜气的院子,面色清冷而从容,一路无言。 叶葶却是开了眼界了,林总管不愧是太子府面面俱到的老妈子,这府里搞得好像要过年一样。 难怪太子殿下在门口只是看了一眼灯笼,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怪异了。 太子殿下的嫌弃,无声又无息。 偏偏林德却像是毫无所觉那样,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还把戏台子都搭起来了。 萧知珩似乎是有点头疼,道:“不是说了不用折腾,你又弄这些做什么?” 林德不赞同,义正辞严地说道:“殿下这话可就不对了,生辰一年才一回,殿下年年只在府中过,奴才自然是要为殿下好好庆贺的,这可是大事,怎么能马虎?” 说着,他们到了前厅,发现到处挂满了红绸布。还准备了一盆颜色青得发黑的洗尘水,叶葶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隆重感。 萧知珩在短暂的无言之后,似乎是适应了,面不改色地进屋,然后他把手放在那盆青黑水里。 太子殿下依林老总管所言,面无表情地给自己驱了邪、洗了尘。 叶葶看着不情愿却又沉默地配合太子殿下,莫名觉得有点想笑。 太子殿下这跟在宫里的时候很不一样。 在宫里的太子殿下,面上始终保持优雅温顺笑容,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起来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真实…… 叶葶有点出神,萧知珩猝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淡淡地问道:“笑什么?” 这下叶葶的反应也快,顺口就回道:“高兴,替殿下高兴。今日殿下生辰呢。” 林德听见了,眼角的笑意更深。他看了眼两位主子,让人把丰盛的酒菜备上,自己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叶葶看了眼满满一桌的菜,这才觉出一分不合时宜的饥饿感来。 萧知珩大概是看出来了,便道,“吃吧。” 没等叶葶矜持,他就直接说了,淡声说道:“不是光顾着看人,什么都没吃吗?” 叶葶没想到他会留意这个,她在皇后宫里一直绷着神经,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没回到太子府之前她不觉得,现在人一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肚子空了一天。 萧知珩坐下,将一个堆满了肉圆子的瓷碗推了过去,眼神示意她坐下。 叶葶当然很识相地领情了,她坐下,就十分矜持地把太子殿下推过来的那碗东西吃了。 萧知珩就看着,他筷子在动,但他并没有吃东西。大概是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叶葶发现了,就谨慎地问道,“殿下没胃口,要不要喝药?” 萧知珩闻言便停下了筷子,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问孤喝不喝酒吗?” 叶葶愣了下,就问:“那殿下要喝吗?” 萧知珩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叶葶就起身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太子一杯,她拿着酒杯,脸上的表情有点迟疑。 其实她现在对酒还有点抗拒的,毕竟上次她喝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痛饮,留下的阴影那可太深刻了。 这事过去也没多久,场景再现,情况却已经不一样了。 叶葶看着面色清冷淡然的萧知珩,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病美人还是那个病美人,心里想的事情依旧是令人猜不透。 看这样子,他今日恐怕也是不开心的吧。 她先是自己闭眼喝了一杯,酒味微甜,确定这酒不算太烈,她就伸到了太子殿下那边。 萧知珩看她。 叶葶就扯出笑,说:“通常人过生辰,不都得碰杯要祝福吗?殿下今日开心一点。” “嗯,”萧知珩应了一声,也笑了,道:“你哪里看出来孤不开心?” 叶葶微怔,这她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毕竟她总不能说殿下你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吧。 就在她纠结怎么开口的时候,萧知珩就懒散散地拿起酒杯跟她的碰了一下,喝了。 叶葶愣了一下。 然后她听到他突然说,“孤挺高兴的。” 萧知珩看向叶葶,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孤又多活了一年。这今日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 说着,他便又倒了一杯,兀自喝了。不过这次他喝的时候皱了眉,似乎是有些不适,掩唇轻咳两下,面色有些不好看。 叶葶忙把酒撤下,但她才动,手就被萧知珩抓住了。 她只好道:“殿下喝太多不好。” 萧知珩:“哦。那就让孤不好。” “……” 叶葶心里就很无奈了,这才喝了两杯,怎么就像是醉了的? 她默默地看给自己倒酒的太子殿下,她就小声问了,“殿下是有心事吗?” 萧知珩:“嗯。孤做了件不厚道的事,不知道对不对。” 叶葶心下感觉不对,迟疑道:“不厚道?” 她心想要说不厚道,那您做的可就太多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孤辜负了皇后的美意,她不知道得气到什么时候。孤担心得不行。” 他轻握着她腕子上的金凤镯,幽幽道:“你说孤该怎么赔礼?” 这话叶葶没法接。 她只好问:“那殿下是打算如何?” 萧知珩回道:“如皇后所愿,娶一个太子妃。” “那……” “你觉得你怎么样?”他道。 “……” 不怎么样。 叶葶只觉得一阵心塞,你这样赔礼不把皇后气死才怪! 太子开的玩笑画风常常都是鬼畜的,叶葶当真那才真的输了,所以她没再多问,只是有点悲伤地陪心情渐好的太子殿下喝酒。 两人雪夜饮酒,让太子这个无趣的生辰夜多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萧知珩品不大出酒的味道,却感觉到了别的滋味。今日一整天,他身边都有人。 这种感觉挺新奇的。 这么想着,他就喝了一口无滋无味的酒。 本来叶葶以为甜酒不烈,醉不了人,但她没想到这酒后劲很大,最后她就迷迷糊糊醉了。 萧知珩喝得少,目光清澈,神智清醒。 他垂眼,静静地看趴在桌子上的人。 没过多久,外面就来人了。 萧知珩看了一眼来人,问道:“如何了?” 伍一海看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人,随后便飞快地低头,回道:“正如殿下所料,三皇子不停地翻苏铭旧账,陛下怒意不消,怕是要定罪。” 萧知珩笑了下,道:“钱江出事,犯错的又不止苏铭一个,定什么罪?陛下迁怒罢了。” 他声音淡漠,道:“事情不必闹大,找点麻烦,让苏铭没那么顺利承爵就行了。” 伍一海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这样拖下去,苏铭脱不开身,陛下会不会心生收回苏家侯爵之念?” 萧知珩勾唇轻笑,语气带了一丝夜里的冷意,道:“当然会。你当陛下从前就没想过吗?” 还没等伍一海说话,他就开口说道,“再过几日,让苏成渊带上他的东西,进宫一趟。” “是。” 人走后,萧知珩就又把目光放在醉倒了的叶葶的身上。静静看了半晌,他才附下身,似是有些认命般,把醉鬼抱起。 在回东暖阁的路上,太子殿下怀里的醉鬼大概是身体难受,渐渐开始有点不安分。 萧知珩不管醉鬼听不听得见,冷酷无情地说道:“你敢吐,孤就把你扔进池子,涮干净再拖回去。” “……” 卧槽无情。 第35章 喝酒就误事 不喝了不喝了 醉鬼最终还是没有吐在太子殿下身上。 萧知珩把人弄回了东暖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的缘故,叶葶这次只醉了个半死,被太子殿下扛着,她迷迷糊糊是有知觉的。 林总管心思细腻,办事又非常讲究,备的酒是那种藏了十来年的梨白酿。这据说是温补的酒,小白初尝不觉有异,但过后劲头就很磨人了。 叶葶的手脚都热得慌,脑子昏沉沉的,难受得不行。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了,最后就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萧知珩坐在床边上,笑了,淡淡地说道:“你别告诉孤,你还有发酒疯的习惯?” 叶葶没说话,醉意酣然,跟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身上的幔布流苏费力地较劲。 萧知珩看着她,许久,就伸手将她身上的东西给解了。大概也是酒醉壮人胆,他的手被握住了,她的手烫得出奇,火烧似的。 萧知珩微微挑眉,便笑着轻声问:“醉鬼,认得了人么?” 叶葶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还是没说话。也萧知珩没把手抽回来,耐着性子,不疾不徐地问她:“你抓的手是谁的?” 叶葶想了想,才道:“太子殿下的。” 人还是能认的。 萧知珩‘嗯’了一声,垂下眼静看她就酒气熏得红扑扑的脸蛋,问,“想做什么?要孤哄你睡觉?” 叶葶先是无意识地点头,然后被酒麻痹的神经本能隐隐觉得这话不太对,又摇了摇头。 萧知珩给气笑了。 他唤了一声,“来人。” 很快,春芽就进来了,见到两位‘依偎’在一块,脸上有点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知珩道:“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春芽应下,立刻就退出去了。 结果春芽人还没到厨房,就碰到了神色严肃的林老总管。林总管压低了声音,语气似乎有些期待,小声问她:“殿下和良媛不是安置了?唤你是要做什么?” 春芽愣了一下,便回道:“殿下让奴婢煮醒酒汤。” 林总管脸上那隐隐的期待瞬间褪去,化为满脸的失望。他有些可惜,低声嘀咕道:“把酒都喝了,怎么就只是煮解酒汤呢……” 春芽不明所以。 林总管就神色黯然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行了,你去吧。” 春芽就连忙去厨房了。 没过多久,醒酒汤就煮好了。 萧知珩倒一点都不含糊,拿了碗就把解酒汤给醉鬼灌下去了。叶葶喝了解酒汤后她的头就没那么昏沉了,神思清醒了一点。 所以她看到自己那碗没喝完的醒酒汤,剩下的那一半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喝了,就愣住了,“殿下……” 萧知珩瞥了她一眼,道:“又要做什么?” 叶葶张了张嘴,想说你喝的解酒药是我的,但是话到嘴边,发现说了感觉好像更不好,她又咽下去了。 叶葶干巴巴地说道:“没有。” 萧知珩也喝了酒,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酒这种东西一旦喝了,难免有些影响。而醒酒汤就煮了一碗,他懒得再让人去折腾,便喝了。 叶葶喝了解酒汤,人就安分了,夜色渐深,萧知珩精神便有些不好,他抬手压了一下眉心,随手在矮几取了个东西,灭了烛火,便躺下了。 而他躺下后,发现叶葶在看自己,就语气凉凉地说道,“你再折腾,孤就把你丢出去。” 叶葶当然也不折腾了,她安静地躺着。但因为酒劲还在,她的手脚热得厉害,心绪有点浮躁,怎么都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半醉的人昏沉沉的,脑袋一放空,心里便开始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葶听着外面呼呼的风雪声,不经意间失了眠,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黑夜有点长。 一旁的萧知珩躺下后就变得很安静,没了声音,他似乎是疲惫不堪,累得睡着了。 叶葶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有什么睡意,索性就把眼睛睁开了。她看了看纱幔,又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人。 萧知珩睡相极好,殿中的灯台只熄了一半,昏黄的灯火,落在他身上,仿佛让他骨子里那股森寒病气似乎都不见了。 但叶葶知道这是假象。太子殿下根本暖和不起来,她躺在身边,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冷,他的手是冷冰冰的。 太子殿下的寒症是真的很严重。 心里这么想着,叶葶就暗自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头有点痛,想抬手揉揉太阳穴,但是抬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袖子不知怎么的被太子殿下压住了,一时动不了。 她试着动了下,没用,又扯了两下。 而她扯的时候,就碰到了萧知珩的手。果然如她所想,他的手冷得不行,跟她的手相比,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所以叶葶碰到萧知珩的手,就愣了一下。她试着挪开他的手,抽出自己的衣袖,便轻唤了一声,“殿下?” 萧知珩没有反应。 叶葶便慢慢地放下了心,人一旦放松警惕,胆子大起来,就敢搞一些平时不大敢做的小动作。 她感觉太子殿下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心下好奇,便想看看。她想着既然手都已经碰上了,那再碰碰也没事吧…… 叶葶手指小心谨慎地探到太子殿下的指缝,不动声色地掰开他的手指,本来她就是想着随便试一下,却没想到太子殿下轻易地松了手。 接着,他手里握着的那块小巧圆润的暖玉,愀然滚落到了她的手掌里—— 叶葶有点发怔,温温凉凉的玉一落在她手里,就回神了,她忙把东西放回太子殿下的手里。 而太子殿下像是真的睡沉了,毫无所觉。 叶葶把暖玉放回去,正想撤手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就被握住了—— 叶葶一惊,然后就看到萧知珩睁开了眼,眸子漆黑而清亮,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叶葶顿时就结巴了,“殿下没睡着吗?” 装的那么像! 萧知珩开口说话时压着咳意,嗓音有些低。他轻笑道:“本来睡着了。但有人摸来摸去,就醒了。” 叶葶的爪子瞬间就僵了。 萧知珩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抬起,他温声细语地问:“你想做什么?” 偷偷摸摸的,想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叶葶脸上的表情有点快绷不住了,对上他幽幽的目光,心里一阵发虚,只好破罐子破摔。 她丧气地说道:“殿下我喝多了,我的手它不听使唤……” “是吗?” “是。” 叶葶话音刚落,就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那是该捆起来了。】 她立刻就被捆这个字给吓毛了,话头急转,道:“但我酒醒了,立刻就收手了!殿下,我发誓,我刚刚酒没醒透只是好奇而已,没有毛手毛脚,我没有,真的,没有对殿下起什么邪门歪念……” 萧知珩听到最后突然就笑出了声,眉间那一抹隐隐若现的阴郁气散去了大半,随后便随手扔了那块暖玉。 叶葶有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就有点颓废地补充,道:“真的。” 萧知珩像是不计较了,面色平静,神情十分温柔,点头道:“嗯。天都快亮,睡吧。” 叶葶还有点在状况之外,但她还是躺好,要睡了。 过了半晌,她又弱弱地开口。 “可是殿下那个,我的手……” “嗯?” “您能不能把我的手松开?” “不能。” 叶葶内心很忧郁,“为什么?” 太子殿下幽幽道:“怕你对孤动手动脚。” “……” 叶葶为自己的酒后乱摸付出了代价,被太子殿下亲自扣住了爪子,内心苍凉地失眠了一晚上。 喝酒真的误事。 第36章 我控制不住她了 组织对你很失望 第二日林总管来伺候,见太子殿下面色不错,便笑着问:“殿下昨夜可是歇息得好?” 萧知珩应了一声,刚醒他的精神总是很差,脸色也是,但今日看起来像是好了不少。 林总管就叨叨絮絮地劝道:“奴才昨夜去收拾残席,见那坛子酒没了,殿下喜欢是喜欢,不可贪杯啊。” 这一说就引来了萧知珩的注意,他看了林总管一眼,语气凉凉地开口问:“你弄的是什么酒?” 林总管一愣,察觉太子殿下这语气隐隐有些不对,便就报了酒名。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这酒有什么不妥吗?” 萧知珩默了默,良久,才道:“没有。” 有什么不妥?就是有人会发点酒疯而已。 发酒疯的叶葶一夜没睡好,头晕脑胀,起来后又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缓过来。 春芽:“良媛慢着点。” 叶葶摇了摇头,硬是把那一大碗解酒汤全都喝了。而她喝解酒汤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金镯子不见了。 叶葶有点懵,问:“镯子哪去了?” 春芽也是茫然,道:“什么镯子?” 叶葶皱了皱眉,嘟囔了两句,她本来想去翻被子的,但是在翻箱倒柜之前,林总管就来了,笑眯眯地送来了一匣子首饰。 叶葶愣了,“林总管这是做什么?” 林总管笑着说,“殿下送给良媛的。殿下说良媛昨夜醉酒丢了东西怕是不开心,让奴才把东西送来,让良媛高兴一点。” 叶葶听到昨夜醉酒,老脸就有点遭不住臊了,只能机械地哦了一声。 春芽就笑着把东西收下了。 萧知珩昨夜把苏皇后赐给叶葶的镯子给摘了下来,他放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伍一海就进来了,道:“殿下,事情办妥了,苏公子明日就能进宫。” 萧知珩笑了声,“他动作倒是快。” 伍一海回道:“倒不是苏公子心急,主要是老侯爷有远见,早早便将私印交给了苏公子,事情这一下就变得简单多了。许是老侯爷也料到了会有今日,未雨绸缪罢了。” 萧知珩目光幽然,淡淡道:“苏大人好不容易到手的爵位丢了,孤于心不安。” 伍一海是东宫的人,自然是替太子说话,便道:“苏大人若肯安分守己,殿下也不至于动他。苏铭此人野心太大,唯利是图,还妄图摆布东宫,此人绝不可重用。” 萧知珩笑着看过去,道:“难得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怎么?苏成渊私下教你说这些话,是担心孤突然撒手不管不成?” 伍一海心下一惊,道:“属下不敢!” “你们没什么不敢的……”萧知珩眼神冷漠。随后他似有点奇怪,道,“孤做了便不会悔棋,你们一个个都在担心些什么?孤就这么让你们不放心吗?” 伍一海心说他们当然不放心,毕竟太子殿下都‘娇贵’了那么多年,万一受不得争权夺利的苦,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面上还是正色道:“属下不敢。殿下英明神武,属下等都听殿下的命令行事,不敢有半分越矩。” 萧知珩没理会,只是问了另外一件事,道:“萧知炎那边什么情况?” 伍一海回道:“三皇子还是咬着钱江水坝失事的错处不放,大概是想把彻底苏大人彻底拖下水。” 萧知珩笑了一声,慢慢道:“他这么义愤填膺,大公无私,执意要在这件事上闹,若担惊受怕的只有苏铭一人,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伍一海怔了下,“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拿起药碗,轻轻地吹了一下,幽幽道:“涉事的总不至于只有苏铭一个,再往下挖,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之喜。既然这水都已经开始搅了,那就让它更浑一点吧,否则怎么浑水摸鱼?” 难得萧知炎跳出来搅混水,他不把岸上看戏的人顺便扫下来,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伍一海听明白了,立刻道:“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萧知珩在人走后,就喝了一口苦药,皱了皱眉,但还是将其一饮而尽。 随后,他看了眼放在手边的金凤手镯,扯了扯唇角,淡漠地将其撂到一边。 拿这样东西套住他,实在有些痴心妄想。 … 另一边,苏皇后在得知苏铭被申斥乃至问责后,焦虑不已,连指婚的事都顾不上了。 皇后连着几日去请安,想去探口风都被回绝了,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皇后反应也算快的了,她想明白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未免宣帝迁怒。 皇后不痛快,蓉贵妃就高兴了。 蓉贵妃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道:“皇后这几日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苏家要出事,皇后心急如焚,却还不得不忍着。哼,话都不敢说,面上装得端庄识大体有什么用?” 四皇子在旁喝茶,淡淡地说道:“皇后心烦,母妃不就痛快了?左右苏家的事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母妃只管看好戏就行了。” 蓉贵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珂儿,你说实话,这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萧知珂不以为意地笑了,道:“这是萧知炎那头蛮驴弄出来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着,他便又开口冷讽道:“他右腿伤到实处了,今后估计骑马都费劲,心里记恨太子,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呢。苏家跟太子有些牵连,自然就跟着倒霉了。” 如果非要说他做了什么,那他也不过是煽风点火,告诉萧知炎的腿治不好,从而使萧知炎变本加厉地记恨太子。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心里阴暗地想,最好是萧知炎像疯狗一样,冲到太子府,把太子给咬死。 一了百了。 蓉贵妃听到不是自己儿子安排的,便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你做的就好。这是三皇子的事,皇后也恨不到你我头上来。不过,这三皇子怎么会突然拿到苏铭的把柄?” “谁知道,”萧知珂并不关心,语气阴沉沉地说道:“反正对我们没有坏处,萧知炎把人弄死了最好,到时候也不用我心烦了。” 蓉贵妃小声训斥,道:“你人在宫里,说话忌讳一点。” 萧知珂冷哼了一声,倒是不说话了。 蓉贵妃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地说道,“太子如今还是病歪歪的,人不见好,但今年似乎也没出什么事。该不会是好起来了吧?” 四皇子面色微沉,冷笑道:“苟延残喘罢了。” 早些年萧知珩病得都快死了,每每都是靠一副副虎狼之药救回来的,用药吊着命,怎么可能会好? 蓉贵妃说了句事无绝对,随后又道,“对了,听说太子身边那个良媛很是得宠……那丫头不是你安排的人么,怎么你不清楚吗?” 说起这个萧知珂的面色就变得难看了。 那个女人至今都没有传过一回消息给他。 萧知珂神色有些阴郁,道:“她不听使唤。” 蓉贵妃有些惊讶。她虽然不知道儿子私底下具体做的事,但从四皇子府里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忠心她是知道的。 蓉贵妃问,“怎么回事?” 萧知珂皱眉,“不知道。” 很早之前,那几个人吃了一种毒药,超过期限不完成,拿不到解药必死无疑。当时他留给送到东宫那几个内鬼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所以按道理来说,他放任不管,娉婷早就应该毒发身亡了。就算她命大,毒发一时没要命,那也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 所以他按兵不动,一直等着她求解药。 有这一层关系,他也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她替他杀了太子,却毫无所获。 而且最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在太子府上蹿下跳,就是一点事都没有。 萧知珂想到这里,就满腔的阴暗郁气。 早知道那个女人命那么硬,他就应该用点别的手段! 其实四皇子哪里知道,真正的娉婷姑娘根本就没那么命大,第一次任务失败,她一毒发就中招身亡了。 如今在太子府里活蹦乱跳的,是在困境中倔强求生的叶葶。 叶葶这日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春芽就担心地问道:“良媛是不是受凉了?” 叶葶被忽而袭来的冷风一吹,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道:“不知道。总感觉后背有点凉。” 春芽忧心道:“良媛每次都是亲自给殿下煎药,可能是累坏了,不如奴婢替您做吧。” “那不行,”叶葶很坚持,叹道:“殿下的药还是得我来,别人弄我不放心。” 春芽一听就笑了,道:“良媛真是时时刻刻都把殿下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叶葶心里幽幽地想,可不是吗,谁不是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呢? 她去给太子殿下送药的时候,路上就碰到了苏成渊。 无秀大师拜访人经常不按套路走,飞檐走壁,翻墙爬窗都是常态了,每次都是神出鬼没的。所以叶葶现在在走廊上遇见这么正经走路的他,还是头一回。 叶葶打了个招呼:“无秀大师。” 苏成渊闻到那一股奇特的味道,微微一笑,道:“良媛这是给殿下送新药吗?” 这个新字就非常有灵性了。 叶葶干巴巴地笑道:“药引子奇缺,得省。我这不是想着加点别的东西增强药性吗?” 对上无秀大师似有一丝怀疑的目光,她义正辞严地保证:“不过没有放蟾蜍皮!蝎子干、蜈蚣干也没有!” 苏成渊默了默,半晌后,他才问:“可是火骨莲子用完了?” 没等叶葶说话,苏成渊便继续道:“良媛不必担心。殿下已经派人去寻了,用不了多久,或许就有眉目了。” 叶葶面上一喜,道:“殿下也信它是有用的了对吗?” 苏成渊想要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很会说话,他笑着说道:“殿下不轻易用偏方。一旦用了,殿下自然不会是怀疑的。” “殿下对在下,就没有这份信任。良媛知道在下第一次拿偏方献给太子殿下时,殿下是怎么做的吗?” 叶葶愣了愣:“怎么做?” “在下把偏方吃了,”苏成渊瞥了一眼反应平平的叶葶,神色颇有几分黯然地接了下去,道:“包括那张纸。” 叶葶:“……” 那也是蛮拼了。 苏成渊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良媛现在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叶葶神色有点沉重,道,“殿下宠爱我,可能是真的。” “……” 苏成渊表情微微凝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子殿下看中的,果然不是奇人,就是异类。 两人到了书房,不见太子殿下踪影。 苏成渊看了看,这种情况他大概也是习以为常了,他也不端着,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叶葶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无秀大师今日没有穿平日里那些破破旧旧的僧袍,而是穿了一件样式有些繁复的衣袍,还戴了一顶讲究的冠帽。 可能是他白面和尚的形象太过于深刻,叶葶都快忘了这位无秀大师本来就是一位根正苗红的世家公子。他笑而不语时,身上依旧带着一股儒佛的风雅之气。 叶葶一愣,问:“大师今日怎么换了僧袍?” 苏成渊叹息,语气颇有几分可惜地说道:“心性不定,朝秦暮楚的本性难改,前几日被逐出了师门。” 叶葶满脸的愕然。 心想原来最近无秀大师总是在太子府里蹭吃蹭喝,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苏成渊这个被逐出佛门净地的人说了自己的本性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笑着看向叶葶,又道:“在下不再是佛门中人,但初见时跟良媛结下的善缘未解,不如就今日就化了吧?” 叶葶都无奈了,“你还想看我的手相吗?” 苏成渊遗憾道:“善缘未了,在下这俗还得不三不四。还望良媛成全。” 叶葶不解:“为什么只看我的?” 苏成渊一脸的高深莫测,笑道:“在下只是觉得良媛的命相有些古怪,跟太子殿下相关,总是想探究一二。” 这话戳中了叶葶心中的某个红点。 她的命运跟太子莫名其妙连在一起,这个世界的高人,是能够看得出一点别样的端倪的吗? 叶葶蠢蠢欲试,“真的能看出来吗?” 苏成渊:“或许可以。在下愿竭力一试。” 叶葶想了想,随后她就摊开手让他看了。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试,主要是她自己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成渊神色很认真,也很凝重,他聚精会神地看叶葶手上的掌纹—— 他说是看掌纹,其实这并非只是他想解一桩古怪的善缘那么简单。 他这么说,更多的是搬一个借口,实际上他真正想看的是叶良媛手上是否有催心毒的痕迹。 这个是他在第一次碰见这位叶良媛的时候就想一探究竟的事。 他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有别的原因。 据他所知,四皇子生性阴狠,私下行事的作风也是十分毒辣。四皇子手底下特意培养出来的人能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 而四皇子为了使手下听命,并非只是语言上的威慑,而是会用一些手段,其中就有用毒这一条。 苏成渊不动声色地观摩着,在寻找眼前这人中过毒的痕迹,眉头皱得很紧。 叶葶被这种氛围弄得有点紧张,道:“怎么样?” 苏成渊一心二用,似乎也在认真地研究手相,道:“良媛手相极佳。只是怪在掌中地纹似有断象,此乃身死之象,十分不祥。然更怪的在于这断纹其中有一丝纹路似半路横生,往上却又绵延不绝,却显示是富贵安康之命……” 叶葶听到‘身死’、‘半路横生’这几个关键字眼,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听得很认真。 她催促道:“还有呢还有呢?” 苏成渊似瞥见了一丝端倪,正想去看她手腕的位置,但是他刚有动作,身侧出现了一双手,慢慢地将他的手拂开。 他抬头一看,就见到神色清冷的萧知珩。 叶葶一看,也愣住了。 萧知珩目光微微垂下,面色冷清清的,喜怒难辨,他也静静地问:“还有呢?” 苏成渊当机立断,面色镇定地补充道:“还有就是良媛的天纹平顺绵长,显示良媛与殿下恩爱两不疑,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在下从不知世间竟有如此般配的姻缘。” 叶葶:“……” 无秀大师你最终还是出卖了灵魂。 第37章 殿下想要什么 我给你,全给你 萧知珩目光冰凉,面无表情地看苏成渊。 而无秀大师也是个修炼过脸皮的能人,打蛇随棍上,道:“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也可以替您看看手,摸骨看相不在话下。” 萧知珩,“你是不是太闲了?” 苏成渊十分客气地说道:“刚还俗,难免手痒。” 叶葶收回了手,将药端了过来,心里还在想着刚刚无秀大师说的话。这时太子殿下伸手将药碗取过,淡然地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道:“他随口说来诓你的。少听他胡说八道。” “他还批过林德儿孙满堂的鬼话。” “……” 苏成渊脸上毫无羞耻之心,摇头道:“殿下翻过去的旧账那可真是不厚道了,当时明明是殿下不堪其烦,暗中指使的……” 他话没说话,就对上了萧知珩隐隐含笑的眼神,就识相地闭嘴了,笑着改口说‘是在下学艺不精’。 叶葶没能待多久,很快她就被叫走了。没别的,就是账本堆积如山,她的功课落下了一大截,得回去补。 苏成渊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殿下这是把家交给良媛管了?殿下,京城里可没人会像您这么宠侧室的,御史台那帮酸儒怕是又要上奏谏言了,殿下可得悠着点啊。” 萧知珩也笑了,道:“孤被他们弹劾得还少吗?若真要忌惮,孤早就该以死谢罪。” 言官没事就喜欢阴阳怪气,他若连这都要忌讳,那怕是不用活了。 苏成渊哑言,便点头道:“也是。现在估计也没什么闲人盯着太子府。” 三皇子在宣帝面前上蹿下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怕是没几个人注意得到太子。 萧知珩拿了药,就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苏成渊,道:“你今日来做什么?” 苏成渊煞有其事地说道:“马上就快要去抢家产了,心里没底,来找太子殿下要两句吉利话。” 萧知珩放下了瓷勺,问,“你没把握?” 苏成渊笑了一下,便试探性地问道:“我若是没有,殿下可留有后手?” 萧知珩直截了当,道:“没有。抢不过就回相国寺继续当和尚。” 苏成渊被噎住,一时间就没话了。 好言好语,做牛做马就得到这么一句吉利话,真是一腔赤诚热血喂了狗。 苏成渊又说了三皇子的事,萧知珩沉默地听着,面上没什么反应,像是并不怎么上心。 苏成渊:“三皇子翻钱江的旧账,不少人受到了牵连,四皇子的人也波及到了。殿下借了这把刀,可是连杀了好几人啊。” 萧知珩,“你想说什么?” 苏成渊淡定地奉承道:“自然是说殿下英明神武。不过殿下既然已经开了局,怕是要尽快上朝听政,毕竟殿下抱病多年,东宫在朝中形如虚设,这对殿下十分不利。” 萧知珩笑着反问:“你都说孤抱病多年了,怎么能突然上朝听政?你是忘了孤这不理事不听政的特权是谁给的了吗?” 苏成渊微怔。 太子的特权还能是谁给的?陛下给的。 宣帝的心思全在太子的病上,根本不让太子有任何操心劳累的可能。说起来有些讽刺,太子贵为储君,但两手一点朝政都不沾。 太子游离在朝局之外太久了,骤然掺一脚进来,效果只怕适得其反。 苏成渊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晦涩,道:“不理事不听政,陛下这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殿下入朝了吗?” 萧知珩轻咳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孤这辈子能有多长?陛下是想让孤最后剩下的那点日子,安分体面一点过了就算了。” 反正他剩下的日子也就这几年了。 说到底,谁会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太多呢? “孤原本也这么想的,病成这样了,就等死吧,随便他们把孤当眼中钉也好,肉中刺也好,”萧知珩望向窗外,有些出神,低声道:“但最近好像有点烦了。” 苏成渊目光微动,“殿下……” 萧知珩目光还是停留在外面,冰雪映在他眼里染上了一层冷寂,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孤突然不想那么便宜地死了。” 不想那么轻易就死了。 悄无声息的死去,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萧知珩没有往下说,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道:“明日你进宫,十五吉时太庙如期修缮完毕,陛下应当面见齐太傅。若你碰上了,老太傅或许会帮你说两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苏成渊一愣。 他还以为自己进宫面圣多半是要自己想办法了,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替他安排了一二。 直到这一刻,苏成渊才真的有了实感。太子开始动用为数不多的人脉,那就不是应付了事的了。 苏成渊便作揖,笑道:“殿下放心,我必不负殿下所托。” 萧知珩懒得再理他。 苏成渊说完正事就离开了。 林总管来的时候,见主子面上神色不错,就笑着说,“殿下最近心情很好,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萧知珩回道:“嗯。有点事做,不无聊了。” 林德连连点头,其实他也不清楚太子殿下说的有点事做是要去做什么,只管应声道:殿下想开了就好。” 萧知珩,“孤何时想不开?” 林总管忙道:“殿下没有想不开,是奴才瞎操心。殿下,宫里例行来请脉的太医到了,可是要请进来?” 萧知珩看了他一眼,笑了,道:“你难不成还想把人赶回去?你们一个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跋扈的毛病跟谁学的?” 林总管这就很委屈了,心说胆子大,那还不是随了您的意思吗?自从叶良媛弄出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驱寒汤,您用过几回太医院的药? 随后林总管也没能据理力争,他便听主子的话,把外面侯着的太医请进来了。 … 太子在府中一如往常精心养病,宫里在此期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三皇子借灾情发挥开始翻旧事,追着苏铭问责试图拉其下马,结果越是深究,被拖下水的官吏就越多。原本隔岸观火的四皇子受到了波及,他那边的人也被问查了。 三皇子原本只是针对苏铭,也没想这事还能扫到另外一个对手,这完全是意外收获,他当下喜出望外。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都已经把人拖下来了,哪还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到最后他也顾不得对付苏铭了,但凡是对他有利的,通通都没有放过。 本来坐山观虎斗的四皇子失了体面,被三皇子这疯狗咬上,也被逼得暴跳如雷。 最终两人是暗暗斗了起来。 第二件大事就是苏家的事。 苏铭因为涉事,宣帝正在气头上,承爵之事便顺势被压下了。事实上,宣帝很早以前就有收回京城旧族爵位的念头,可惜一直没有什么由头不好拿人开刀,这次苏铭出事,便有了一个由头。 但即便如此,宣帝还是没能立刻动手,倒不是因为他腾不出手,而是因为宣帝要顾忌他仁德的名声。 毕竟老侯爷才逝世没多久,尸骨未寒。老人家前脚刚走,宣帝就马不停蹄地夺了苏家的爵位,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如此面上也弄得很难看。 而且更重要的是,苏家前几代人都立过战功,宣帝贸然夺了爵位,此举恐会寒了那些尚在人世的老将的心。 宣帝一时举棋不定,想削权但时机不成熟,想闭眼放过,让犯了错的苏铭承爵又觉得心气不顺。 宣帝被几件事围困,连着几日心情阴沉不悦。 苏家如今算是后继无人,夺爵未尝不可。 而就在宣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苏成渊带着老侯爷亲书的请封书进宫了。这事情本来陷入了僵局,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老侯爷临终前还是留了后路,将爵位传给了早年被逐出家门的苏成渊。 老侯爷当年全力扶持旁支,几乎是倾尽所有之势,人人都当苏铭是当家人,都快忘记苏家嫡系这一脉其实还有人了。 苏成渊乃正儿八经的嫡孙,要论资格,他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更别说,他手里还有老侯爷的私印和请封书,可谓是名正言顺。 宣帝当时看到苏成渊,恍惚了许久。 宣帝大概也是上了年纪,见到久不见的人,就格外感慨,叹道:“苏家规矩严,苏侯心狠,将你赶出门才几岁来着?” 苏成渊恭敬回道:“禀陛下。臣当年十五,正是太子殿下十六岁那年。微臣年少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回想悔恨不已。” 宣帝有些失神,道:“十五,太子十六……这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了。” 苏成渊恭敬地低头不语。 这姿态有一点诚惶诚恐的意思。 宣帝看着,满面慈笑,点头道:“苏侯到底还是没真的舍下血亲,最后将苏家留给你。” 苏成渊一听,便听出了宣帝的话外音。心想太子殿下所料不错,他拿着这些东西来,宣帝心里是有疑虑的。 他听宣帝说完,便回道:“祖父老来多思,不过想让臣这个流落在外的不肖子孙归家,逢清明寒食节时能有个承家业的血亲祭拜罢了。” 宣帝顿住了。 是了,苏家嫡系尽数凋零,元后、苏成渊之父、老侯爷都已经没了,如今就只剩下苏成渊一个了。而太子身边亲近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宣帝动了动嘴,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白发苍苍的齐太傅到了。老人家见到了当年的学生,一时老来伤怀,宣帝看得有些动容。 苏成渊的请封书被留下,宣帝又留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等出来的时候,苏成渊的身份就变了。 苏皇后得知宣帝最后让苏成渊承了爵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诧异道:“陛下让成渊袭了爵?” 这怎么可能? 老侯爷临终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交代,最后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给瞒下了? 苏皇后暗自收紧了手指,心里有点乱。 宫人回道:“是。过两日旨意就要下了。” 苏皇后又问:“陛下就没再说什么?苏大人呢?如何了?” 宫人道:“奴才不知。陛下并没有为难苏大人,只是罚了俸禄,便没再追究了。” 没追究那就是没后续。 苏铭继承家业无望了。 苏皇后觉得头一阵阵发疼,这几日发生太多事了,让她自顾不暇,脑子里也乱成一团。 她想不通,明明不久前,一切都在往她计划好的方向走,但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又什么都变了。 苏家当家的换了人,眼看赐婚也得耽搁下了,诸事不顺。 身边的如意看皇后心烦郁结,便劝道:“娘娘,这事也不见得是坏事,成渊少爷好歹也是娘娘的娘家人呢。苏家后继有人,也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好。” 苏皇后听了,更是头疼,道:“你懂什么?这关系到底是隔了一层,那能一样吗?成渊成了新侯,苏家的事就是他做主了,落云和太子的婚事就……” 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停住了。她感觉像是在这乱象中捕抓到了什么痕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如意有点担心,道:“娘娘怎么了?” “没事。” 苏皇后慢慢回神,最后苦涩而无奈地笑了,道:“想来是太子十分不喜本宫安排的这门婚事。三小姐与太子没有缘分,你亲自去一趟苏府吧,替本宫带句话。” 赐婚这事,只能就此作罢了。 … 宫里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叶葶这次略有耳闻了。就苏成渊承爵这事,她是从林总管那里听来的。 叶葶有点惊讶,道:“那无秀大师以后岂不就是小侯爷了?” 这升级升得有点魔幻啊。 她在惊讶中慢慢地就想起了太子殿下在宫里对她说的一句话,他让她放心,说这事很快就过去。所以他说的过去,就是这么过去吗? 太子殿下当时笑着说回敬苏大人,她还以为是使点绊子,结果他却是直接把人家的老底给掀了! 这手段可以说非常凶残了。 林总管笑眯眯地说道:“可不就是吗?小侯爷袭爵,喜事啊,苏家那边的帖子已经送来了,太子过两日就赴宴呢。” 叶葶应了一声。她在心里盘算着,无秀大师刚还俗就撞上了这么大的喜事,她可能也得准备一份贺礼。 萧知珩得知后,微微蹙眉,“贺礼?” 他面色不变,语气有些怪道:“有什么可准备的?他这么多年骗吃骗喝的旧账孤还没跟他算,要什么贺礼。他的脸呢?” “……” 叶葶无言以对。 萧知珩像是想起了什么,缓声道:“说起贺礼,孤怎么没有?” 叶葶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什么?” 萧知珩没说话,他站在一株红梅树下,白衣似雪,身姿如玉。他就这样垂眸静静地看着你时,不用言语就能让人为之失神。 叶葶恍然大悟,慢慢地挪了过去,小声问道:“殿下想要贺礼吗?” 萧知珩转身,淡淡道,“没有。” 叶葶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从他身后探出头,问:“真的吗?” “嗯。” 【假的】 叶葶听到他冷淡却莫名类似负气一样的心声,先是一愣,随后她便抿住了有些不受控制往上扬的嘴角。 萧知珩看她,眉眼淡雅,神情依旧是从容,问她:“笑什么?” 叶葶摇头,“殿下喜欢什么?” 萧知珩默然不语。 适时有风吹过,梅花枝头上的雪,散落到了他的肩上,也有些许落到叶葶的发上。 他伸手将她头上的那一捧落雪轻轻地拂去了,声音很轻,“猜猜?” 第38章 给孤什么惊喜 大惊喜 叶葶有点无奈地抬头,殿下你真的够了,猜什么猜,自己说就很难吗? 萧知珩低头看她,脸上漾出一抹极其好看动人的笑容。他将她头上的雪全都扫落,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叶葶没听清楚,问道,“知道什么?” 萧知珩默了片刻,他神色如常,轻笑着将他方才的话接下去,道,“你不是知道么,孤喜欢什么?” 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叶葶很茫然,费劲想了半天,才犹豫道:“殿下喜欢瑶琴?” 四皇子曾经说过,她就记得这个了。 袭来的冷风夹着细雪有些冷,萧知珩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语气平静,说道:“不止。” 他没有再继续说,随后便转身走了,道:“进屋吧。” 叶葶就只好跟着进屋了。 事后她偷偷去问林总管。 林总管兴致勃勃,道:“殿下喜欢什么?良媛你这可就问对人了,老奴伺候殿下那么多年,最是了解殿下的。太子殿下喜欢的东西不多,可要是喜欢了,就会一直喜欢。殿下其实喜欢甜食,但是殿下从来不说,也就没人知道。” 叶葶这还真的涨知识了。 这她还真的没有想到。 不过林总管不愧是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待十几年的人,什么都知道一点,简直太方便她抄作业了。 林总管说起话来,就很难停下来了。 恰好叶葶是个很配合的听众,听得很认真。 林总管叨叨絮絮地说道:“所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良媛想讨殿下欢心,依老奴看,不如在这些地方下手。要说当年老奴为了哄殿下……” 这后来又说了半天,最后要不是林总管有事被叫走,估计还停不下来。 苏成渊顺利承爵,太子殿下自然是少不得要去走一趟的。叶葶要送的贺礼是没有了,但林总管是个靠谱的,还是准备一车子道贺的东西。 苏家门庭清静,仍是一派低调,换了当家人也并没有搞得多热闹。不对,也不能说是不热闹,就是热闹得有些诡异。 叶葶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大堂内一片狼藉。 一看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苏成渊人站在狼藉中央,面色平静。 他似乎也没有情绪,身上那一股子我佛慈悲的淡定在争执凌乱中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萧知珩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慢声道,“你今日袭爵,怎么?是把家顺便翻了吗?” 苏成渊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淡定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这家里有人心情不好,脾气上来了,砸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知珩自然是听懂了,这刚闹过一场,肯定跟苏铭那个行事跋扈的儿子做的。 他扯唇笑了,“你就让他砸了?” 苏成渊一副对此毫无办法的样子,摇头叹道:“这口怨气总是要出的,早点发作也好。万一给人憋出病来,伤身又伤感情。” 萧知珩点头:“不错。你这家当得不错。” 叶葶脸上的表情就很一言难尽了,她敢保证这两人绵里藏针,没一个是好好说话的。 什么不错?这都打起来了,下一步是不是上房揭瓦了? 屋子里有好几个仆人在收拾,个个面色惶然,都不敢抬头。而这时,有个年纪小一点的婢女收拾时不慎碰到了什么东西,带倒了高架上摇摇欲坠的花瓶,险些砸向叶葶。 身旁有异动的时候,叶葶其实是察觉到了的。但是在这之前,太子殿下的反应比她快一点,顺手便将她拉开了。 那花瓶在他们脚下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屋里的人都惊着了,纷纷停了手上的活,都哭丧着脸跪下了。今早才出了一桩事,死了个替罪羔羊,现在场上个个担心自己被迁怒。 萧知珩看着地上的碎片,笑了一下,道:“这最后一样东西也没能逃过一劫,砸得可惜啊。” 那婢女顿时面色一白,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太子殿下饶命!” 萧知珩淡淡地笑了,语气温煦柔和,道:“孤饶你什么?去跟你的主子求情吧。” 那婢女闻言脸色更是惨白,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了。 苏成渊脸上的笑容微敛,交代了身边管事两句,便让人将这瑟瑟发抖的婢女拖下去了。 他面色有些凝重,叹息道:“殿下见笑,这家里乱得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些没用的东西是该都砸了,换新的。” 如今苏家弄成这个样子,表面的和气眼看是要维持不下去,那只能快刀斩乱麻,把苏成滨那个胆大包天的饭桶踢出去了。 萧知珩压根就没理他,转而问叶葶,“碰到哪了?” 叶葶摇头,道:“没有。鞋子好像有点湿,殿下的披风也沾到了……” “嗯。孤就说晚点出门,便没这事了。” “……可林总管都什么都准备好了。” “多事。” 作为主人的苏成渊被晾在一旁,根本插不进去话。他有些忧郁地喊了管事,让人安排清理现场,随后他就恭敬地请太子殿下去阁楼了。 叶葶人没事,身上的衣服鞋袜遭了殃,便由管事的领去偏院换鞋袜了。春芽紧紧地跟在身后,这下她说什么都不敢大意了。 春芽给叶葶换鞋袜,愤愤不平道:“真是荒唐。小侯爷都当家了,这时候竟有人还敢闹。” 叶葶也是意外的。 其实这回没事还好,要是真的伤了人,弄出什么风波来,这责任只怕是得落到苏成渊头上。 这苏家闹内部矛盾,怕也是个麻烦。 叶葶叹了一声,道:“大师也不容易。” 转行压力大啊。 春芽撇嘴道:“不过再如何闹也没用,事已成定居。再说了,小侯爷本来就是继承人……” 说到一半,她就顿住了,看向门外。 叶葶也顺着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窗外有道人影。门开了之后,进来的是面色有些憔悴的苏落云,她整个人看上去很糟糕。 上次在皇后宫里尊贵高傲的气势消失不见了,此刻的苏落云只有浑身的黯然和怨愤。 叶葶见人沉着脸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有点不想搭理。但她又想起来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便挤出一点礼貌的笑容,打了招呼,“苏三小姐。” 苏落云冷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最后我成了被踢出局的那个,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而你依旧还是太子的良媛。两家联姻不成,皇后娘娘选了你。我白白成了笑话,你是不是很高兴?”说到最后,苏落云的声音都有点抖。 可见这些日子接连的变故,对她的打击是真的很大了。 叶葶:“没有。” 苏落云情绪有点不稳,道:“你少骗人了!你心里一定是嘲笑我对吧?不自量力,一心惦记着太子殿下,把什么都想好了,自己送上门来,却被拒之门外。” 叶葶看她这个样子,心里都有些同情了。这苏三小姐一夜从云端跌落,觉得难以接受,心理都有点扭曲了。 叶葶心平气和,反问道:“如果我说高兴,那三小姐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吗?” 苏落云面色果然更难看了。 “你看你根本就不高兴,何必非要找架吵呢?” 叶葶有点头大,道:“三小姐,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太子殿下不喜欢被人勉强,他喜欢的又不是你这样的。三小姐这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苏落云顿住,眼圈瞬间就有点红了。 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这下没有了退路,走到这一步,她始终还是不甘心。 叶葶本来是要闭嘴不说话了,但她想了想,还是说了,道:“强扭的瓜不甜,三小姐看开一点。太子殿下由始至终没有让三小姐难堪,从未提及什么婚约之事,三小姐一个劲紧抓着不放,这不是为难自己吗?” 苏落云握紧了衣袖里的手,沉默了下来。 是,太子不曾让她难堪,也从未正眼瞧过。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他了,但最后她还是被太子拒于千里之外。 叶葶看这三小姐是听进去了,她言已至此,也不再多说了。她转身走时,情绪消沉的苏落云有些失落地开了口。 “有些话我是没机会说了,你提醒太子殿下万事小心……好自为之吧。” 叶葶总算是在这高傲的三小姐嘴里听到了一句人话,没多想什么便答应了。 而她走出门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苏落云低低的抽泣声。 叶葶长长地叹息:“唉。” 春芽小声问:“良媛叹气什么?” 叶葶:“美色误人。” 春芽没听明白,而叶葶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便去找太子殿下了。 萧知珩和苏成渊在阁楼议事。不过说是议事,但其实两人也没说过什么,也就是说了苏家如今四分五裂的现状。 苏成渊在外浪得太久了,眼下他要接收老侯爷留下来的那些人手,有点费劲。 萧知珩说:“拿不下的人就扔了,左右你在别人眼里也不是个正常的,犯点错顶多被骂几句。” 苏成渊也是这么想的,他正打算把苏成滨这块臭石头踢出京城,就是一时间想不到好的理由。一说起正事,他难免就想到联姻这事。 苏成渊笑着说道:“被骂就被骂了,但我一见人哭就觉得难办啊。殿下拒绝联姻,如此不留余地,落云找我就哭了两回。殿下就不过问一二?” 萧知珩淡淡道,“你想让孤过问什么?” 苏成渊当然也没想让他过问什么,就是嘴欠,难得逮着一个可以开太子殿下玩笑的机会,总想调侃两句罢了。 彼时,在苏家东院。 被罚静闭的苏成滨脸上挂了彩,面色铁青。他在屋子里气得跳脚,怒道:“苏成渊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早就被赶出家门了,什么请封书肯定是假的,不行,我要去告诉皇后……” “父亲呢?对,我要去找父亲商量,这私印可以抢回来,大不了再写一封请封书。” 那老管家急忙道:“少爷!您可安静一点吧,再这么闹下去,吃苦头的还是您啊!大人已经病了,少爷可别再生事了。” 苏成滨咬牙切齿,道:“那怎么办?难道苏家彻底就成了苏成渊的了吗?这怎么可以!他当年都被逐出家门了,这家里还有他什么事?气死我了,父亲他都不争吗?” 老管家:“圣旨都要下来了,哪还能有假?大人现在也没办法啊。” 苏成滨一听到这个,气得发抖,实在是没忍住,这就又砸了东西。 他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阴沉道:“我就说跟太子扯上关系就没好事,父亲非不听,现在好了,白费那么多力气,结果是替别人做了嫁衣。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 老管家担心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急忙拦下了。 苏成滨喘着气,道:“你不用拦我。今日我说什么都不会让苏成渊好过的……”还有太子那个扫把星…… 说完,他就推开了老管家,冷冷地出了门。 … 圣旨下传当日便是苏成渊正式承爵之时。他如今是低调行事,前来道贺的人不多,但平素里那个足不出户的太子都赏脸了,别人也不会太不识趣,人不到场,却及时送礼的不在少数。 叶葶在苏家见到九皇子的时候,就很意外。 九皇子也来道贺了,还规规矩矩送了礼。他平时跟苏家走动不多,有结交关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就显得孤零零的。 叶葶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在廊下似乎是有心事,走神了。 她走过去,问了句,“九皇子怎么了?” 九皇子回神,看到叶葶就老老实实地喊了句良媛嫂嫂,随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自己走出来透气,没让人跟着,迷路了。” 叶葶也真的是服了。 九皇子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皮。 没办法,她就让春芽带他回去了。 但是九皇子却偏偏又不干了,道:“屋里闷得很,没到时辰呢,我还不想回去。” 叶葶就想随他去了。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九皇子不是不想走,而是非要跟在她后面。 叶葶心平气和地问:“九皇子到底想做什么?” 九皇子这才说了实话,道:“我想跟二哥说句话。二哥不在前厅,我找了一遍都没有。” 叶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只好问:“九皇子找太子殿下说什么?” 九皇子犹豫了一下,道:“那不能说。” 行了,真的有代沟。叶葶觉得心好累,疲惫地看了一眼春芽,示意走人吧。 九皇子就很识趣地跟了上来,他在叶葶后面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听说了。” 叶葶有点漫不经心地回应,“听说什么?” 九皇子抿唇道,“二哥在找一个叫火骨莲子的东西对吗?” 叶葶脚步顿住。 九皇子有点不自在,他像是很想挺直腰杆说话,但一开口语气又有点不太确定,“我可能知道那个东西。” 叶葶猛地回头。 “你知道?” “可能是知道一点……” 九皇子还没说完,叶葶冷静地看了眼左右,然后直接带人走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殿下。” 萧知珩在阁楼,人在外风冷夜寒有些不适,便没有早早下去。他坐在炭盆旁边暖着身体,垂目看信。 这时叶葶就带着九皇子来了。 萧知珩听到动静,抬眼看两人。 他的目光落在九皇子颇为紧张地拉扯叶葶袖子的手上,忽而笑了,“怎么?这次你们又给孤什么惊喜?” 第39章 万一失败了呢 孤托付给你了 叶葶默默地后退半步,将面上茫然无措的九皇子给推了出去,道:“殿下,是九皇子有惊喜要对你说。” 九皇子:“……” 萧知珩神情平静,看向九皇子,语气依旧柔和,耐心十足,“什么?” 九皇子支支吾吾,说,“我听说太子在寻一种奇药。如果太子找的是火骨莲子,我应该是知道一点……那个东西不是大周所产,它出自南疆,一种罕见之物,早已绝迹,在大周境内寻的,都是真假难辨的残次劣品。” 叶葶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九皇子知道的居然是这个,残次伪劣品,就差直说现场打假了! 萧知珩听了似乎并没有多意外,他没有往下追问这东西行踪,只是笑着问:“你是听谁说的?” 九皇子面上有点纠结,道:“我早就听说太子在寻药,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一次不小心听到四哥说起这个东西,我就记下了。难道我又听错了吗?” 听说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之前萧知珩并没有刻意要隐瞒这件事,太子府的人外出寻药不是什么秘密。 连宣帝都知道,担心他病急乱投医还赐了一堆补身的药草。若是有心人打听,这其实也不难打探。 萧知珩掩唇轻咳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道,“没有。孤的确是让人去找这个东西。”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本来是有些眉目了,但听你这么一说,孤大概是要失望了。不过,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九皇子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他犹豫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琉璃瓶,有点别扭地说道:“我打听这个,是因为我正好有这个东西。太子想要,我便带来了。” 他说完,结果就真的掏出了一个装着火骨莲子的琉璃瓶,通体黑红,样子跟原来叶葶见过差不多,但这个颜色就很接近毒草了。 叶葶震惊,九皇子你真的是个人才,说话大喘气真的要折腾死人。前面给人泼了这么一大盆冷水,以为没希望了,结果最后你把东西带来了。 萧知珩也顿住了,他伸手取过了琉璃瓶,垂眼看着,声音很轻,问了一句,“你要给孤?” 九皇子撇嘴,“反正我也用不上。” 萧知珩,“你怎么得来的?” 九皇子显然有些高兴,有点得意忘形,道:“二哥忘了我母妃是南疆异族的了吗?在年关前我都能收到许多奇怪的东西,这个也是那边的人送来的……” 萧知珩听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琉璃瓶上,轻笑着说,“是。孤差点忘了,你跟别人有些不一样。” 比起其他皇子,九皇子是有些特殊的。属国异族上贡是固定的,九皇子与其有些牵扯,所以他收到这些东西,也算不得十分奇怪。 但九皇子年纪尚小,在诸位皇子中并不出挑,很容易被忽视。基本他不自己把东西亮出来,别人根本不知道他会有什么。 就比如现在,真的是很出乎人意料了。 萧知珩,“你把这个给孤,想要什么?” 他的态度始终是温煦得令人舒服的,好商好量的语气,带着一点哄孩子的纵容,有点温柔,但温柔里有种说不出的克制疏离。 叶葶听出来了,太子殿下在教无私付出的九皇子,这事可以当成条件交换。 “不想要什么,”九皇子说话时声音有点小,道:“这给我本来也没什么用,我又不是来要好处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就有人来了,道:“殿下,时辰到了。您现在可要下去?” 萧知珩应了一声,看了眼九皇子,这个时候不太适合说这个。 他面色如常,随手将琉璃瓶交给了叶葶,说了句“晚点再说”,九皇子也跟着下去了。 宴席不算多热闹,苏成渊在席上招待几位老侯爷的故友,交谈甚欢。苏家其他人也在,个个神色各异,苏铭心中有怒,但这种场合他也不能不露面,否则他丢了地位,还丢了名声,那就弄得太难看了。 他丢了爵位,给一个小辈让路,自然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可这是陛下点头应下的,亲口允了苏成渊袭爵。他要是敢不接受,那就是跟陛下叫板,就是抗旨。 所以这口恶气,他不论再如何恶心,都必须得若无其事地咽下去。 “风水轮流转,谁能知道,最后是被这个被赶出家门的捡了便宜,苏大人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你说老侯爷在想什么?” “谁叫人家出身好呢,东宫太子不就一个例子么,到底是嫡系,不一样的。” “你说话悠着点,别找不痛快。” 那些闲言碎语,苏铭当然是心里有数的,但这种刺耳的话等他真的听到耳朵里,面色就怎么也好看不起来了。 他手里握着酒杯,脸色很阴沉很难看。 苏铭沉着脸忍了许久,出了席间,转而问老管家,“成滨呢?” 老管家有点着急,低声道:“少爷走了之后,就没回来了。” 苏铭猛地放下了酒杯,怒道:“都这时候了还出去丢人。还嫌别人看笑话不够是不是吗?” 老管家道:“少爷也是为老爷抱不平。” 苏铭没说话,冷着脸说,“把人给我找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去丢人。” 老管家连忙称是,就让人去找了。 苏成滨性格浮躁,受不得半点屈辱,加上他平时骄横跋扈惯了,正在气头上,真要做出点什么出格的时候那也是很难说的。 苏家的人心里都在暗自担心,然而本没有罢休的苏成滨一整夜都没有露脸。 无人留意时,萧知珩对苏成渊说,“苏大人这次吃了教训,连苏成滨都沉得住气了。你的麻烦可能还没了。” 萧知珩滴酒不沾,他在最上座,杯子里的是新添的清茶,没碰半点。 苏成渊微怔,放下了酒杯,道:“谢殿下提醒。” 今夜想象中的麻烦没有到来,苏成渊顺利接任侯爵之位。他这也算是在众人面前算是过了明路,苏家的当家人就是这一位后生了。 有人奉承巴结,也有人不看好,等着看盘根错节的苏家私下暗斗的好戏。 不过也有明眼人从中看出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苏成渊突然上位,苏家的风向多半是要变了,这要是倒向太子,这朝局说不定是要生变了…… 萧知珩似乎毫无所觉,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也不打算趁此机会结交哪位老臣,像是只是难得有空赏脸走一趟而已。 但是太子走一趟已经不容易了,对这位病弱的主,要求实在不能太多。 叶葶不太清楚太子殿下此行只是给苏成渊道贺顺便撑腰的,还是另有打算。她只知道自己跟着走一趟,收获巨大。谁能想得到,九皇子那个倒霉孩子居然是个天降的福袋呢? 叶葶觉得自己兴奋得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回去的时候,萧知珩见她拿着琉璃瓶,爱不释手,他便问,“值得这么高兴?” 他其实看不透她。 现在他唯一确定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对他真的很上心,至少把他的病看得比什么都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叶葶眼神难掩激动,道:“殿下不高兴吗?您很快就能好了。” 萧知珩静了静,眼底一片沉寂毫无波澜,声音有些低,“万一不行呢?” 他问她:“孤要是还是好不了,怎么办?” “会好的,”叶葶很坚定,压根没考虑好不了这个问题,她只道,“殿下一定会好的。” 不然她折腾什么。 萧知珩笑笑,语气很温柔地配合道:“嗯。那孤就托付给你了。” 第40章 都是为了哄殿下 我在哄您高兴啊 两人说话的时候,随从过来了,道:“殿下,九皇子不肯离开,是让人送回宫吗?” 话才刚说完,九皇子就磨磨蹭蹭地来了,道:“二哥,我能不能去太子府?”他不想回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九皇子的面色有点不对劲,人站在冷风中耸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 萧知珩想了一下,便对随从说道:“派人去传话吧,九皇子在太子府留宿。” 九皇子显然是高兴了,利落地上了马车,命车夫改道,跟着去太子府。 叶葶就有点感慨,道:“九皇子真的很喜欢亲近殿下。” 萧知珩目光深幽,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很冰冷的事实,道:“大概是没人教他,涉事不深,做事还不知道好坏。” 叶葶想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但她开口前,看到萧知珩闭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说话了。他大概是着凉了,面色若有倦意,身上也透出一丝隐隐的病气来。 果然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叶葶握了握手里的琉璃瓶,感觉到了肩上的生命之重。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一边在脑子里研究2.0版驱寒汤。 人一旦有了盼头那就是不一样的,叶葶现在就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干劲,恨不得马上回去煮它个八百锅驱寒汤。 一行人回到太子府,林德看到九皇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但他见太子殿下没说什么,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眯眯地引人进府了 九皇子进来时,还有点恍惚,悄悄凑到叶葶身后,倒是规规矩矩地跟着。 林德细心,笑着说:“哟,九殿下是不是吃醉了酒?太子殿下,不如让奴才命人去煮醒酒汤?” 萧知珩点了点头,让人去安排了。 他这两日做的事有点多,有些劳神,眼下有些精神不济。他随意地把话交代完了之后,便去铜雀楼了。 叶葶回东暖阁的时候,跟在后面的春芽小声地提了一句,道:“殿下的面色好像是不大好。良媛要不要去看看?” 叶葶一脸的郁卒,道:“殿下是要去泡药浴,我去看什么?春芽啊,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些东西可不行。” 春芽小声地反驳道:“可殿下又没禁行,说不好殿下就是想让良媛去伺候的呢?” 叶葶手动把春芽的嘴给闭上了。 其实她知道春芽心里在想什么。今日她们又见了苏三小姐一面,这丫头的心思通透,大概也觉得她如今的地位并不是很稳,所以想方设法劝她粘到太子殿下身上去。 估计是担心什么时候空降个太子妃,她这个良媛就混不下去了。 被寄予厚望的咸鱼压力真的好大。 回到东暖阁的时候,叶葶就拿着琉璃瓶研究,翻了几页医书,她就马不停蹄地架炉子,开始倒腾药罐子,脚边是两本她早就翻烂了的医书。 叶葶相当的投入,道:“春芽,你帮我把从前我用过的那些装草药的箱子拿来,我觉得有点不对,看看还缺了什么……” 春芽就去搬了个药箱过来,似乎是有些痛心疾首,“殿下在苏府也没吃东西,良媛怎么一回来就只惦记着煎药?” 叶葶没怎么听进去,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琉璃瓶上。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亲自试一试药,盯着通体黑红的草药,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药珍贵,九皇子也说了这东西已经绝迹了,搞不好世上仅此一株,祸祸完就没有了,不能草率。 这么想着,叶葶难免就畏手畏脚了,她陷入了纠结,手里拿着东西,迟迟下不去手。 春芽看到瓦罐烧透都冒烟了,又见叶葶久久没有动作,疑惑道:“良媛?” 叶葶回过神,这才看到炉子上的瓦罐冒烟了,胡乱地接上春芽刚开始说的话,“哦,我也觉得太急了,先不煎药了。” 春芽不明所以。 叶葶看了一眼瓶子,放下了。 她坐在椅子上放空了思绪,才恍惚想起,自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好像也是没吃什么东西。 “我好像也是没吃东西,”叶葶叹了一声,随后她又看向炉子,觉得烧都烧了,不能浪费,就转头对春芽说,“算了,你去拿点肉来吧。” 吃饱了再想别的吧。 春芽难以理解良媛说一出是一出的举动,但她也说不上话,于是老老实实地去准备了。 叶葶在后院的廊下烤肉,她带着心事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兴致不高的。但她有一点比较特别,心态好,凡事容易看开。 前一秒她还在纠结怎么用猛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问题,思量不下,放弃纠结,下一秒她就能用煎药的炉子烤肉。 春芽也是叹为观止。 叶葶在廊下烤肉,把闲得发慌正到处找太子殿下的九皇子给引来了。 九皇子偷偷摸摸地进来,见到叶葶坐在炉子旁烤肉,一脸的惊讶,问道:“你不是在煎药吗?” 叶葶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九皇子会找借口来看一眼,凉凉地说道:“肚子饿了。没力气煎。” 她问:“九皇子怎么样知道我要煎药?” 九皇子倒是很诚实,道:“猜的。之前在围场的时候,你不是老是在煎药吗?” 叶葶顿时就无话可说了。 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记性好了。 九皇子很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啊?” 叶葶晃了晃树签子,道:“烤肉。九皇子来一串吗?” 九皇子先是犹豫了片刻,最后他没能忍住诱惑,点了头。 叶葶烤的肉很诱人,香料都撒全了,味道自然是不用多说。九皇子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结果令他很意外。 九皇子开始对叶葶刮目相看了,一边吃一边说道:“好吃。你怎么还会这个?” 叶葶叹气:“生活所迫。命苦的人什么都要会一点,混口饭吃。” 九皇子并没有将她的肺腑真言听进心里,反而奇怪道:“你命苦什么?二哥那么喜欢你,什么都给你。我在宫里都没你过得好呢。” 叶葶听得一阵无语,这是什么鬼比喻? 你跟我有什么可比性吗少年? 九皇子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诉苦道:“我不想待在宫里,但是我又出不去,天天待在长信宫里,闷都要闷死人了。” 叶葶咬了一口肉,安慰道:“等九皇子到十六,就可以开衙建府了,忍忍吧。” 九皇子也郁闷地咬了一口肉,道:“可是还有好久。” 叶葶有点不解,道:“急什么?九皇子待在宫里这不是挺好的吗?” 九皇子不太高兴,道:“一点都不好。二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出来建府了。不像我,一天到晚都有人跟着,出一趟宫都难。” 叶葶觉得自己在听翅膀没长硬的小破孩嘀嘀咕咕地抱怨没有自由,这感觉有点新奇。 游戏里那个难以攻略的九皇子就在她眼前。这一刻,她有种诡异的真实感。 叶葶:“九皇子很羡慕太子殿下?” 九皇子十分坦荡,神情有些向往,道:“羡慕啊。我想像二哥那样,早早就自己建府了,不管御史台那些人的弹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二哥他跟其他皇兄都不一样的。” “还有二哥很聪明,老太傅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太子,我也像二哥那样。” 说到这里,九皇子就停顿了一下,失落道:“可惜二哥的病一直治不好。” 叶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真情实感吹太子殿下彩虹屁的迷弟,内心颇有几分感触。 她咬了一口肉,道:“会好的。” 九皇子目光幽幽地看向她。 叶葶就又塞了两串肉给他,就怕他说什么晦气话,便用肉堵住他的嘴。 两人坐在炉子旁烤肉,各自藏着心事,两人的背影看上去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之感。 萧知珩来的时候,远远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站在冷寂的夜幕里,神色淡然,静静地问了一句,“他们在做什么?” 春芽忙回道:“良媛本来是要煎药的,但后来又说饿了就开始烤肉,九皇子来了,也跟着烤了……” 这她可什么都没有隐瞒。 萧知珩‘嗯’了一声,只是对春芽说了一句“叫林德过来”,然后他就抬步进去了。 叶葶烤到一半,抬头见到突然出现的萧知珩,吓了一跳,“殿下怎么来了?” 萧知珩目光落在炉子上,随后又看她手里那串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树签子,问道:“这是什么?” 叶葶呐呐地回道:“馒头片,还有烤肉。” 萧知珩没说什么,带着淡淡的霜气,周身气质冷清清的,他又问,“烤完了?” 叶葶看了一眼还在愣愣吃肉的九皇子,道:“……还没有吧。” “嗯,”萧知珩在旁边坐了下来,唇边勾着浅淡的笑意,着看她,道:“继续烤吧。” 【挺能折腾。】 【已经把这个傻子收买了么?很好】 叶葶听到太子殿下心里凉幽幽的声音,就觉得手里的树签很沉重,肉也不香了。 她立刻生硬地拉九皇子挡箭,道:“九皇子不是来找殿下吗?殿下来了,你有话还不快说?” 九皇子似乎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被拱出来了,也就顺势接了话,愣愣地问道:“二哥吃吗?” 叶葶有点心塞。 不过更让她意外的是,萧知珩默了一瞬,他竟然也点头了,“嗯。” 他伸出手,问叶葶要树签子。 叶葶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双白皙好看的手,推拒道:“还是我帮殿下烤吧。” 萧知珩也不勉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她烤东西。他眉目清雅,整个人与眼前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九皇子悄悄地观察着,见他那清雅绝尘的二哥把烤得都有些焦黑的肉吃了,心里有点惊诧。 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别人说二哥鬼迷心窍,说二哥特别喜欢良媛,都是真的啊。 九皇子可能是在火炉旁坐得太久了,整个人烤得热乎乎的。他坐在旁边,反应有点迟缓。 萧知珩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九皇子摇摇头,默默地把手边的肉串放下了,有点腼腆地说道:“我吃饱了。那个……二哥等一下还要歇息,我先走了。” 刚说完,他又飞快地看了眼叶葶。 叶葶立刻就感觉到了九皇子的眼神,内心有一种说不上的无力感,小盆友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这时候,林德恰好就来了。 林老总管是性情中人,都不用太子殿下开□□代,他就十分利落自然地将九皇子这个电灯泡给拎走了。 廊下就剩下叶葶和萧知珩两人了。 叶葶看着刚泡完药浴面色有些青白的太子殿下,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馒头片拿不出手了。 她轻声道:“殿下没吃东西,就吃这些东西会不会不太好?不如让春芽去弄点吃的吧?” 萧知珩:“不用。” 他斯文地吃烤得焦黄的馒头片,面上也看不出喜欢不喜欢,但他在心里疑惑—— 【甜的么】 叶葶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愣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林总管不久前悄悄告诉她的那些话。 太子殿下的喜好,喜欢甜的东西。 喜欢甜的。看来这是真的。 叶葶又去看他淡然的面色,默默地刷了好几层蜂蜜,本来她只是试探一下的,结果他把剩下的几片都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能尝出一点点甜味了吗? 她就试探地问:“殿下喜欢吃甜的东西?” 太子殿下淡道:“一般。” 叶葶看着他手边的两支签子,火炉里的炭火烧得红火,烘得她的心口也有点暖,嘴角就不由地就慢慢扬了起来。 萧知珩自然是察觉到她悄悄地笑了,静默不语。 叶葶这次学乖了,都不用他问,自己就说了实话,道:“我知道殿下很喜欢吃甜的。” 萧知珩微愣,随后就笑了,问道:“又是林德跟你说的?” 他似乎已经确认了,只是声音缓缓地说下去,“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要怎么才能哄孤高兴了?” 叶葶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萧知珩神情自若,也没有动怒的意思,但他这样莞尔一笑,语气越是温柔就越有压迫感,“说。” 叶葶头皮有点发紧,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林总管说的话,“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说话时,她手里正烤着的东西焦糊了。 萧知珩就看过去。 叶葶就将一串已经烤好了并且刷不知道多少层蜂蜜的鸡心,表情有点挣扎,“大概就是这样。殿下会高兴吗?” “……” 第41章 孤早就成灰了 别怕 叶葶拿到了火骨莲子,独一无二的孤品,她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试。但她把药方分列开弄了好几份,各药材的剂量不一。 从中择优。 与此同时,她又不停地翻找有记载的医书,生怕自己弄错了,她反复确认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萧知珩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压力了,笑着对她说,“东西跟你之前所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吗?紧张什么。”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装着黑红色死物的琉璃瓶,淡淡道:“反正它已经到你手上了,尽管用就是了。” 叶葶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毕竟伪劣残次品试了都有效果,没理由用真货反而出问题。 她谨慎且保守地选了一份最温和的驱寒方子,然后就开始下手了。 萧知珩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她分拣各类药材,他不说话,也没做什么。 叶葶有点不自在:“殿下看什么?” 萧知珩回道:“监工。” 他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有点担心有人偷偷加料。” 叶葶很尴尬,“那应该不会了。” 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空气静谧。这种你不言我不语的氛围,在这种时候,有种说不上来的凝重。 太子殿下是什么感觉叶葶不知道,反正她是有一种成败在此一举的紧张感。 搁在火上的药罐子静静地烧着,气孔冒出缕缕白烟,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叶葶看火,也看向坐在旁边的萧知珩。 他在翻她看过的那些医书,似乎是无趣地打发时间,那手指停留在泛黄的扉页上,修长而苍白,不论是手还是人,都好看得不得了。 这样安静的画面,有点让人恍惚。 叶葶静静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她的思绪越来越飘散,不说别的,这么好看的人,要是真的病死,真的很可惜。 如果当初那个游戏有太子这个选项,都不用多加考虑,以她肤浅的看人眼光,肯定是闭着眼也选他了。 叶葶看得有点出神,萧知珩一抬眼,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炉内的炭火猝然炸开了几朵星子,惊扰了这静止的画面。 萧知珩从容淡然地问她:“看什么?” 叶葶立刻就撇开了视线,道:“没,没有啊。” 萧知珩也不揭穿她。他面上神色始终是清清冷冷的,体内寒意侵袭,他轻微地低头,闷沉沉地咳嗽了几声,眉头紧紧地蹙着—— 他心里在冷漠地想,这破身体还能好吗? 叶葶听到了他心里想的事情,当下就想回他一句:你当然会好。 但她还是没脱口而出,而是挪开了自己挡着炭盆的身体,默默地把炭盆移了过来。 萧知珩自然是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他抬起眼,她靠近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叶葶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萧知珩看了她半晌,也没在她那张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才道:“手脏了。” 叶葶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背蹭到了一大片黑黑的炭灰,她还没动,萧知珩就从托盘上取了一方巾子,替她擦了。 太子殿下的手还是冰冷的。 又静了一会儿,叶葶开口打破了平静,问道:“等殿下的寒症好了之后,您想做什么?” “不知道,”萧知珩平平淡淡地回答,他擦干净后将巾子放回托盘里,笑着反问,“孤好了之后一定要做什么吗?” 叶葶愣了一下,旋即她也点了点头,道:“也不一定非要做什么。” 萧知珩以为她后面会说什么,没想到她也顺着他的话点了头,就好像他什么都不做在她看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笑了一下,道:“但如果孤什么都不做,你做的功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叶葶皱眉,直接就说道:“为什么会浪费?殿下好了,我不就好了么。” 她的愿望就一个,希望太子殿下活久一点,最好是长命百岁,她也就放心了。 萧知珩听到她说后面那句话,点头道:“嗯。那孤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叶葶觉得她又开始听不懂他说的话了。 驱寒汤没多久就熬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葶觉得这次的驱寒汤有了正宗原料的加持,眼前这整锅黑黝黝的汤药,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煎药的技术并没有多大的提升,但这次她竟然把它熬成了正经汤药的模样,味道依旧令人无法恭维,但起码样子是有了。 这肉眼可见的进步,让叶葶很有成就感。 之前她搞不定这个东西,必然是原材料的锅。 叶葶小心翼翼地把药倒了出来,然后送到了萧知珩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殿下,药好了。” 萧知珩应了一声,就接了过来。 他轻晃了两下药碗,等药放得有些凉能入口了,便慢条斯理地喝了。 叶葶紧紧地看着,这感觉比她自己喝还紧张,连声问道: “怎么样?” 这话不是萧知珩第一次听了,于是他又像上次那样,耐着性子地问: “孤应该怎么样?” 叶葶艰难地想症状,最后只好粗暴地问道:“就……就感觉身子回暖了吗?” 萧知珩点头:“嗯,有。” “真的吗?” “假的。” 叶葶一脸的失望。萧知珩喝完药,伸手移开瓷碗,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依然是温柔的,说:“你知道一样东西人吃了能立刻见效的,通常都是什么吗?” 叶葶还没说话,他就径自接了下去,道:“是毒。” 叶葶愣了愣。 而萧知珩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赶来了。 林德来时神色惊慌,跑着过来,到门口险些摔了一跤,连站都没站稳,道:“殿下不好了!” 萧知珩把目光移开,转而看向门口满面焦急的林德,道,“怎么了?” 林德堪堪站住,急急道:“殿下,是九皇子!九皇子出事了。” 萧知珩轻微地皱了皱眉,说道:“说清楚一点,出什么事了?” 林德:“九皇子突然……病了。” 叶葶闻言一愣,和萧知珩对视了一眼。 这就真的很突然。 昨天晚上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萧知珩抬手压了一下眉心,嘴里的苦味未散,他面色冷静,道:“孤去看看。” 他起身去九皇子住的院子,这时候叶葶也顾不得问话,忙跟上了。 长廊上,萧知珩走着路,问林德,“怎么回事?” 林德回道:“奴才也不知,本来九皇子还好好,这说不好就不好了。九皇子昨夜歇息得晚,睡前还交代旁人不许打扰。奴才想着九皇子许是累了,今儿早睡不醒也是有的,歇着也就歇着,奴才便备了早膳就退下了。可谁知,九皇子一直没睡醒,奴才去传午膳的时候,发现不对,奴才便进内堂去看了眼九皇子,结果就见到九皇子面色不对。奴才靠近瞧了,才知道九皇子这是起了高热,叫都叫不醒了……” 萧知珩微微一顿,道:“叫不醒?” 林德忧虑道:“是啊!奴才见情况不对,立刻就叫人请太医了!九皇子这突然就起了高热,也不醒,吓人啊这……” 萧知珩目光沉沉,看了一眼林德。 林德刚说到了一半,就噎住了。 他们到时,九皇子人躺在床上,面色红得不正常,起了高热。他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昏迷不醒。 林德的反应算快,立刻就命人拿冰水湿了汗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九皇子冷敷了,但这效果甚微,还是得尽快去请太医—— 萧知珩看了两眼,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林德,去将护心丹取来。” 林德一愣,显然有点没反应过来,道:“殿下,这怎么要用……” 萧知珩声音冷漠,道:“快去。” 林德忙道:“是。” 没多久,林德就取了东西来,匆匆忙忙地给九皇子服用,索性也不管用的法子是硬塞还是猛灌了。 林德犹豫道:“殿下,九皇子醒不过来,像是魇着了。” 萧知珩:“嗯。” 林德很敏锐地感觉到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了。做完这些事后,他就只好再差人去催请太医。 萧知珩一直没说话,想着纷乱的事情。 只是他这样沉默着,那些阴暗的情绪就容易在不经意间留在心底滋生、蔓延。渐渐地他就回忆起了一些不大好的记忆,心里掠起一阵躁动的戾气。 突然间,他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萧知珩回头,看见面色也有点白的叶葶,微微一顿,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葶的手有点僵硬,道:“殿下,九皇子会不会是昨晚跟我一起吃得太多,上了火,就起高热了?” 昨夜九皇子跟她诉苦,他真的吃了一大堆。这要是上火,那还真的是有可能的…… 撸个串都能发烧,九皇子也这么脆的吗,这她真的万万没有想到。 叶葶有点凌乱,语气也有点急,道:“可我真的没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这样啊,明明我吃得最多……” 萧知珩被她这一番凌乱认错的话分了神,静默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慢慢地将她紧抓衣袖的手松开了,慢声道:“不关你的事。” 叶葶抬头看他。 萧知珩的声音很冷静,毫无波澜地说道:“你弄的那些东西,孤吃得最多,要是一吃那些东西便起高热,孤早就烧成灰了。” 叶葶笑不出来:“殿下……” 萧知珩:“没跟你开玩笑。” 说着,他嘴角勾起的一丝笑,带着冷意。 偏偏他再开口说话时,语气又是温柔的,道:“说起来有点巧,他这样的急病,孤也曾得过一回。” 叶葶一下就愣住了。 萧知珩看她的表情徒然僵住,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柔声安慰道:“别怕,死不了。” 第42章 说吧孤成全你 请您正常一点。 本来还没什么,叶葶听他这么说,就真的开始怕了。 这要是真的和太子殿下遭遇过的事情一样,九皇子这病哪是一场高热那么简单? 没多久,宫里的太医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来的是章太医,面色惶然,每每太子府急召太医,他都是紧提着一口气冲来的。毕竟谁都不知道,病情反复的太子会不会就一病不起了。 所以这次章太医来的时候,就以为突发高热病倒的人是太子,结果到时,发现病倒的人是九皇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萧知珩站在一旁,语气温谦地开口道:“九皇子突发高热,陷入昏迷,这情况怕是不好,请章太医务必尽心救治。” 章太医回神,随后忙点头称是。 九皇子早就服用了护心丹,内里如何不清楚,但表面看上去并没有好多少。原来九皇子只是面部发红,现在连着唇色都开始变深了,情况非常不妙。 章太医也是惊诧,隐隐瞧出了危急之兆,立刻就下针了。 章太医施针后才去探脉,然而他越是沉默,面色越是凝重。他最后问道:“敢问太子殿下,九皇子……可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东西,东西,吃了什么东西? 叶葶听太医的话心里感觉就不好了。她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九皇子,心情有点沉重。 萧知珩看了一眼林德,而林德立刻就接收了命令,上前回道:“回章太医的话,九皇子今日尚未动过任何一样食物。” 他想了想,看了眼太子殿下,他就语气斟酌地说了九皇子昨夜吃了一堆烤肉的实情。 林德动作也利落,很快就将厨房剩下来的那些腌肉,还有动用过的香料全部都弄上来了,给章太医一一过目。 章太医动手查验时,眉头紧蹙,连连摇头。 叶葶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问题的不是她烤的那些肉。 章太医本来还算是冷静的,但当他看到扎在九皇子身上的银针开始慢慢从靛青色,最后变成黑色,他的面色顿时就变了! 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大惊失色。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萧知珩开口了,很有耐心地问了一遍,道:“章太医,九皇子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章太医面露迟疑之色,道:“这……” 萧知珩看他神情略有些犹豫,扯了扯唇角,从容温和地问道:“章太医是诊不出来,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章太医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萧知珩看在眼里,则是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章太医诊出了什么,只管说。孤心急火燎地请太医来,是想救人,不会做收买人命的事。” 这言辞尖锐且锋利。 其实这话的意思也很好懂,章太医若是看出了端倪,却选择不说实话,那就是暗指太子有问题了。 章太医一惊,污蔑太子和隐瞒皇子病情这两大罪名他哪里担得起?他惊忙跪下,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妄议太子!” 萧知珩像是满意了,点点头,平静地道:“那就好。既然如此,那章太医有话就直说吧。孤当真是担心极了。” 叶葶听着太子殿下面色冷静地说出‘担心极了’这种话,就觉得不对路。 后背有点发凉。 章太医显然跟叶葶的感觉差不多,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暗自咬了咬牙,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 章太医回道:“太子殿下,九皇子可能不止是吃错了东西,九皇子这是中毒了。” 此话一出,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萧知珩面上始终是一派清贵文雅,眼里的情绪似乎并无一丝波动,平静地问道:“什么毒?” 萧知珩问是这么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叶葶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他可能已经猜到了。 章太医道:“下官也不敢十分肯定,但这应该是苦热之毒一类……” 说到这里,萧知珩突然就笑了一声。 他声音轻而缓,道:“章太医的推断过于谨慎保守了,其实这毒发的病症不是很熟悉吗?孤不是中过一次差不多的毒?” 章太医肩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都不敢开口了。要说是同一种毒的话,太子当时的情况可是凶险万分,差点就去了的。 现在九皇子…… 萧知珩说了惊人的话后,随后又淡然地转了话锋,似无奈地说道:“章太医不必惊慌,孤不过随便说说罢了。既然九皇子中的什么毒还看不出来,那就多请几位太医来看吧。” 他刚说完,也没管章太医是什么反应,就又派人去请太医了。 太子府突然频频请太医,如此劳师动众,弄出来的动静自然小不了。这样下去,九皇子在太子府突然病倒这事便是藏不住了。 叶葶不知道萧知珩这是想要做什么,只是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还有气色越来越差的九皇子,免不了担心。 好几个太医近身诊脉,相互低声议论,这殿房就显得拥挤了,连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神经紧绷的叶葶闷了很久,实在是有点难受,就出去透透气。 林总管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不敢跟主子对着干,只能私下抱怨,“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九皇子吃错什么东西都还没查清楚,殿下就大张旗鼓地请那么多太医前来,弄出那么大动静,这可怎么得了?” 叶葶也觉得头疼,只好道:“殿下肯定是另有打算,林总管你先别转了,我头晕。” 林德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忧心道:“可毕竟九皇子人是在太子府出的事,殿下这样做,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殿下自然是清白的,但是……唉,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叶葶也静下来,声音也不由地放低了,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九皇子应该不会跟什么人结仇有怨……所以是有人嫁祸给太子吗?” 林德一听面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他咬了咬牙,怒道:“那几个心狠手毒的,什么事做不出来。不行,这事不可放松警惕,老奴得在旁边看着。” 叶葶看着林德急匆匆地折返回去,想了想,随后她也跟着回去了。 … 太子府急召太医,动静不小,宣帝自然也就知道了。实际上像太子恶疾复发急召太医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发生,并不稀奇。 宣帝担心太子的病,就怕突然出点意外,便吩咐了太医院若是太子有什么事不论何时须得立刻前往,所以太子府随时可召御医是特许之权。 彼时宣帝还在御书房,奏折看到一半就搁下了,身侧的宫女在旁按摩,十分闲适。 宣帝见到从外头回来的钱公公,便开口问道:“听说太医院的人又弄得人仰马翻了,太子府又出什么事了?” 钱公公正打算要说这件事,急声道:“陛下,不是太子。是九皇子在太子府留宿,出事了!” 宣帝先是一愣,道:“九皇子?” 他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个小儿子,自然也不怎么清楚九皇子在宫里宫外的动向。 宣帝皱起了眉头,道:“九皇子怎么到太子府去了?太子没事,他怎么了?” “陛下忘了吗?苏小侯爷承爵了,九皇子想去道贺,出宫前还向陛下请示了,陛下允了。九皇子许是难得出宫,顺道就去了太子府。”钱公公先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随后他便继续说道:“奴才听说是九皇子吃错了东西,突然就病了。太医院去了好几个人,却不像是病了那么简单。奴才放心不下,正好问了一位从太子府归来取药的太医,说是九皇子突发高热,怕是……怕是中毒了。” 宣帝面色微变,道:“什么?!” 钱公公也有点焦虑,道:“此事还没有定论,但几位太医已经在太子府了。” 宣帝面上显出重重的疲累之色,抬手挥退了身边的宫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钱公公就把他所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说了,说九皇子突然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宣帝听得面色渐渐就阴沉了下来。 宣帝问:“九皇子现在人如何了?” 钱公公如实回道:“不大好,还没清醒。” 宣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九皇子是在外不小心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去查查随行的宫人,看不住主子的奴才,都杖毙了。” 皇子中毒这种事非同小可,不能在宫墙外弄得人尽皆知,这不是宣帝想看到的,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钱公公小心翼翼地观察宣帝的脸色,小声道:“陛下,此事蹊跷,要不要传太子殿下来回话?” 钱公公犹豫地接了一句,道:“毕竟九皇子在太子府病的,说不准太子也有话要说呢。” 宣帝没说话,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罢了,太子身体虚弱经不得回来折腾。先让章太医来见朕,九皇子的身体要紧,先让朕听听他怎么说。” 钱公公不敢耽搁,连忙道:“是是。奴才这就请章太医。” 太子府内,萧知珩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太医,按理说太子的处境很危险且尴尬,但他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当事人半点都不打算隐瞒,所以九皇子突然病在太子府,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傍晚的时候,萧知珩离开了九皇子所在的屋子,去了偏远院。 而在半路上,他就碰上了办事回来的伍一海,时间掐得刚刚好,主仆二人自然不是巧遇。 外头寒风冷冽,萧知珩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伍一海默默地藏身于假山后面,低声禀报道: “回殿下,苏公子那边已经在查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另外九皇子身边的随从关了起来,殿下要如何处置?” 萧知珩问: “他们怎么说?” 伍一海道:“还是喊冤,什么都问不出来。” 萧知珩:“那就继续关着。不论是真冤枉还是嘴硬,只要九皇子不醒,这些人也活不了。” 伍一海点头称是,随后,他又低声道:“殿下,章太医被召进宫了……这个节骨眼上,会不会对您不利?” 萧知珩有点心不在焉,道,“可能吧。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萧知炎还是萧知珂?” 伍一海惊道:“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萧知珩目光幽凉,也不为难他,也懒得说话了,让他下去后,便慢慢地继续走了。 九皇子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退热的凉药一副副用下去,才堪堪让九皇子不烧得更厉害,但这么拖下去肯定是不妙的。 在场的太医留在府中待命,渐渐地就看出来不对的地方来了。眼下九皇子所中之毒,跟当初太子中过的毒,不说一模一样,但症状上已经是很像了。 说起这件事,知情的太医们都心有余悸。 太子当初也是吃错了东西,被查出来是中了奇毒,人在行宫差点没救回来。最险的是,陛下当时也差点误用了,只不过是太子‘代君先行’了,这才度过一劫。 陛下大发雷霆,彻查整座行宫的人,但凡是当时接触过太子饮食的宫人,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这事过去了那么多久,无人敢再提起,后续也没有再起波澜,本来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但没想到,这祸事竟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这涉及旧事,不宜张扬。 然而九皇子这才出事,太子就几乎把太医院的人都弄来了,这事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这就很难办了。 叶葶这个不明真相的人也觉得事情难办了。 她知道这事绝对不是太子殿下做的,九皇子就算是缺了点心眼,也不大可能自己把自己祸害个半死。 清楚归清楚,但她同情也清楚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九皇子吃错了什么东西没找到,也无法从他身边的随从下手,这要是有人趁机污蔑,那只能咬牙吃暗亏。 而这样的机会,想想要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逮住了,这两个野心家就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叶葶心里带着心事,所以她见到萧知珩时就没忍住,便问:“殿下,九皇子看起来越来越严重了,会有事吗?如果有事,会牵连到您吗?” 萧知珩默了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知道。如果牵连了,怎么办?” 叶葶干巴巴地笑道:“殿下别开玩笑了。” “如果没开玩笑,你打算怎么办?”萧知珩开了头,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来了兴致,道:“不如现在孤就安排好一条出路,把你送走吧,金银财宝随你拿多少,左右你也会理账了诸事不愁,你想去哪里?” “阎王那里。” “……” 第43章 殿下他说惜福 反正我不信。 萧知珩莞尔:“你说真的?” 叶葶立刻就改口了,道:“假的。我这不也是跟殿下开一个玩笑吗。” 萧知珩看了她半天,陷入了沉思,道:“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太子府若真是出点什么事,没有牵扯的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最好选择,而像她这样的,就更应该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但她怎么什么想法都没有。 好奇怪。 叶葶‘听’到了他的疑惑,内心一阵忧郁。 别奇怪,那是因为我什么想法都在怎么救你我的命上了。像让太子殿下你自生自灭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我早就扔了。 她面不改色地乱吹,肃然道:“没有。殿下我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生是太子府的人,死是太子府的鬼,像望风而逃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不论何时,我都不会在您有难的时候离开您的,绝无可能。” 表忠心就是这点好,只要脸皮够厚,那就什么好话都能说,还能顺便让自己的人格升华一波。 萧知珩听她说完,忽然就笑了。 他很纵容地说道:“嗯,孤信你。” 本来叶葶肚子里还有一堆忠心话要表的,但他这么一说,她就说不下去了。 两人慢慢地走回东暖阁。 叶葶看着神色自若的太子殿下,小声地继续问:“那九皇子的事,殿下打算怎么办?” 萧知珩:“等诸位太医将人治好。” “太医院的各位医术高明,有独到的解毒经验,九皇子必然会平安无事。” 叶葶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看他一脸的从容不迫,像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就问:“那这事是不用查了吗?” 萧知珩笑着说,“他吃错了东西,怎么都得查一查。这事已经有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做贼的人难免会心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叶葶一听就懂了,所以说太子殿下什么都不做,还弄出那么大动静,还真是另有打算。而且听这话的意思,可能他对这个追查的结果已经是心里有数了。 准备到东暖阁的时候,侍卫就来回话了。 侍卫禀道:“殿下,章太医奉陛下之命再度进府,大概是想到法子为九皇子解毒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他见侍卫人还杵在那里不走,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侍卫低声道:“同行的还有几个内监,想是要盘问九皇子身边的随从……属下请示殿下,可要放人?” 不放人的话,他在府里就直接把人给结果了。免得哪个嘴巴不干净,现在嘴硬不开口,反到御前乱说话,那就麻烦了。 萧知珩听了,就笑了,斥道:“陛下开口要人审问,你还想扣着?你们这胆大包天的毛病被谁惯出来的,都嫌活得不耐烦了么。” 侍卫被说得表情僵硬且无措。 太子殿下把人吓唬了一遍,便淡淡地说道:“内监既然来要人,那就让他们带走吧。孤惜福,做不来杀人灭口的血腥事。” 侍卫听到主子煞有其事地说惜福,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怪异,但他还是镇定地领命退下了。 太子府这边来来回回走了几波人。 而另一边,苏成渊收到太子殿下的消息,他就开始在自己的这边查了。 九皇子无故中毒,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太子府那边查不出东西,那只能说明在九皇子去太子府之前,人就有问题了。 九皇子去太子府之前,到苏府赴宴,吃的东西自然也是出自苏府。 萧知珩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派人给苏成渊报信。这就是说太子殿下早就猜测九皇子是在苏家的宴席上吃错了东西,他在太子府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多少有些转移视线的意思。 苏成渊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暗自惊诧,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那慈悲和蔼的脸上当下便没有了笑容。 九皇子在苏府吃错东西,那跟他的关系就大了。不论知情还是不知情,他都得去请罪。 而这个罪名还不小,毕竟圣怒之下,谁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一想到这里,苏成渊面色就沉了下来,手指盘转着佛珠,强迫让自己静心。 没多久,侍从就从外面焦急地进来了,道:“侯爷,奴才去盘问厨房的人还有当日所有进出前堂伺候的奴仆,严审搜查并无一个错漏,问出一点东西来了。” 侍从犹豫道:“九皇子当夜所用的东西并无问题,当时有问题的,可能是侯爷和太子的酒茶……” 苏成渊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侍从额头上有汗,道:“侯爷您忘了吗?太子殿□□质特殊,碰不得凉的东西,所以太子殿下的酒是单独温煮的,还有准备了一壶清柑茶,跟席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散席后,那两壶酒和茶已经倒了,但九皇子唯独碰过特别的东西,就只有这两样了。” 苏成渊记得很清楚太子当时滴酒未沾,也没有喝茶。他本来是要倒酒的,但是太子没动,他也就作罢了,酒和茶都没动。 所以按道理来说,中招的应该是他和萧知珩二人。但他们没碰,后来九皇子不胜酒力,迷迷糊糊胡误喝了那壶清柑茶。 苏成渊的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那毒不常见,银针测不出来,这要不是九皇子喝了,这事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苏成渊手指一顿,手里转着的佛珠停下了,道:“那小厮认罪了?” 侍从道:“没有。那个送酒和茶的小厮矢口否认自己动手脚,一直喊冤,他只说在送酒的路上遇到了旁人,他没动过酒和茶。” 苏成渊声音还算冷静,道:“什么人?” 侍从看了眼苏成渊的脸色,有点不敢开口。 苏成渊听到这里,心里大概也有数了,他面上恢复了以往的慈悲温和,淡声道:“说吧。” 侍从小心地说道:“是二少爷。” 二少爷,就是苏成滨。 苏成渊闻言就冷笑出了声。 难怪那夜苏成滨那个平时喊打喊杀的蠢货那么安静,什么都没做,原来偷偷摸摸做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那时候太子的警告那么快就灵验了,苏成滨不是沉得住气,他是想死。 苏成渊慢慢地起身,冷漠道:“看来他是活腻了,活佛都渡不了他。” “把人押到祠堂,我有话问他。” “是。” 苏成滨被人押到祠堂,才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九皇子中毒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而府中在彻查仆人他也清楚,即便心中不安,但他还是镇定的,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直到现在他被绑住手脚,押到祠堂,供成家法的铁鞭都取了出来,才惊慌起来。 苏成滨后背挨了一记鞭,痛得直冒冷汗,愤怒大喊:“苏成渊!你这个伪君子!无耻小人!放开我!你想要做什么?” 苏成渊面相悲悯,他冷冷地看着,道:“我本以为你只是小时候被驴踢伤了脑子,人不聪明,冲动莽撞,顶多只是犯点小错的愚人。但我没想到,你胆子竟这么大,往太子殿下的酒茶里下毒这种事都敢做——” 苏成滨面色变幻了好几瞬,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苏成渊很直接地问:“你想毒杀我还是太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叔父的?” “因为失了爵位,就动杀心,你们就没想过后果?若是中毒的是太子,殿下不慎身亡,陛下必然动怒,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苏成滨也知道了此事严重,面色白了白,但他更多的是愤怒,道:“我没有!你含血喷人,我根本没有下毒,你少来污蔑我!” “九皇子病倒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苏成渊只是问他:“那夜不是你拦下了送酒茶的小厮?” 苏成滨噎住了。 他本想硬着一口气不开口的,但接下来又是狠狠的一鞭,险些把他的后背抽断。 他咒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没抗住断骨的剧痛,恨恨地开口道:“我是拦了……不错,我是看不惯你,也怨恨太子刻薄不念情分,看你抢了我父亲的位子,顺利袭爵我怒火中烧,在酒里下了点东西,但那根本就不是毒!” 苏成渊眸光一动,“那是什么?” 苏成滨恼羞成怒:“红疹痒粉!” 他的用心没有多纯良,但说他毒杀害命却是没有的。哪怕他有这个贼心,也没有这个胆子。 而他心中有怨,咽不下这口恶气,自然是要做点什么。而他怀着怒气弄点东西,顶多是想让苏成渊在承爵那日当众出丑,丢人现眼,变成一个恶心人的笑话罢了。 谁知道他什么笑话没看到,反而被泼了一身脏水,还受了祖宗家法,气得咬牙切齿。 苏成渊听完他说的话,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谁教你这么做的?” 苏成滨一愣,随后咬牙怒道:“没有人。是我自己!你松开我!” 苏成渊冷眼相看,事已至此,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了。他只是语气温温和和地对侍从吩咐了一句,道:“品行不良,心术不正。给我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苏家祠堂里传出一道道不堪入耳的骂声,最后变成一阵阵鬼哭狼嚎的痛哭声。 … 萧知珩很快就收到了苏家那边的消息。 苏成渊在祠堂审苏成滨的全部过程,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萧知珩神色冷淡,垂眼看着,随后笑出了声。 叶葶在旁边拿着火钳子挑炭,听到声音,就抬头看了突然笑出声的太子殿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了周围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叶葶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慢慢合上了信,道:“九皇子在苏家吃错东西,无故中毒,有个人叫嚣着跳出来认罪了。” 叶葶一惊。 这话信息量颇多,她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把事情总结出来,诧异道:“所以九皇子是在小侯爷的宴席上吃错了东西……当时在苏府就有人要毒害九皇子?” 怪不得太子府查不出东西来,原来事发地点根本不是这里。九皇子在来太子府之前,就已经中招了。 奇毒不愧是奇毒,在九皇子突然病倒之前,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是九皇子呢? 叶葶疑惑,心里有点乱。 萧知珩听着她说话,微微低头,他压着嗓子轻咳,语气平静地说道:“应该是冲着孤来的。大概是因为孤挑剔,这才出了点意外。” 却不料让嘴特别不挑的九皇子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叶葶神色有些凝重,谨慎发问:“那殿下查出结果了吗?” 萧知珩:“没有。” 叶葶表情有点迷茫。 那你刚刚在笑什么? 萧知珩倒也无心瞒着,把手里的信递过去给她看了。 叶葶有点受宠若惊,道:“这,殿下的密信我不能看……” 萧知珩温柔道:“你不是好奇吗?看吧。” 叶葶手指动了动,心里到底是好奇,没能抵挡住诱惑,最后她还是接过信看了。 她看无秀大师写的信依旧是头皮发麻,不过她坚持看了下去,看着看着,她的面色就渐渐地变了,惊愕不已。 苏家这位跋扈少爷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怀恨在心嘴上不客气也就罢了,他居然还真的动手了。 萧知珩笑意绵绵,道:“苏侯爷现在怒火中烧也很苦恼,在问孤要不要苏成滨那个蠢货的头?” 叶葶声音有点结巴:“无秀大师去砍,砍头不好吧?” “嗯。他这个假和尚,好残忍血腥。” 【杀就杀了】 【孤要一颗猪头做什么?】 “……” 您好得到哪里去? 第44章 听说你需要人陪 孤来了 萧知珩见叶葶不说话,表情有点怪异,便轻笑着问她,“怎么?” 要说表里不一,太子殿下这无懈可击的功力,还真的没谁能比得上了。表面上弱不禁风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实际在别人有所异动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弄死对方了。 温柔都是该死的假象。 “没有,”叶葶摇摇头,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问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位二公子?” 萧知珩手里捧着暖手炉,淡道:“孤又没被他怎么样,怎么处置他,跟孤有什么关系?” 叶葶怔了一下,那难道这就不管了吗?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不对。若是他真的不管的话,就没有眼下这暗通密信这一茬事了。 所以这事管肯定是要管的,只不过是太子殿下不打算亲自动手去收拾苏成滨。 萧知珩这次没有再让人往苏府送信,这意思就是这破事他不过问,人随便苏成渊处置了。他待在府里,不曾出门半步。 次日,伍一海从外面回来,低声道:“殿下,苏侯爷进宫了。” 萧知珩便问:“进宫请罪?” 伍一海回道:“是。苏成滨被打成重伤,侯爷这回下手没留情,眼下苏成滨起不来身,也说不了话,正躺在自己院子里养伤。” 九皇子误食了东西,等宫里的人先查到苏家,那苏成渊的麻烦可就大了。 苏成渊先发制人,一声不吭把苏成滨打成半死,自己再进宫向宣帝陈情请罪,这烂篓子还能补救。 事实上,苏成滨那个蠢货救不救都不打紧,死不足惜。然而他因罪而死,苏成渊却不能被牵连,必须得撇清关系。 所以苏成渊得在宣帝派人来查之前,自己先站出来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毕竟苏成渊自己主动去揭发苏成滨弄不干净的东西害自己,结果不小心连累了九皇子的罪名,可比投毒谋害皇子小多了。 这事定为臣子家宅不宁起内讧而引起的祸端,而非皇子之间的内斗纷争,那就变得容易解决许多。 相较之下,宣帝当然是更不愿意相信这是自己儿子之间的陷害纷争。 萧知珩有点兴致缺缺,只道:“没死就行。要是宫里来人求情,就说孤染了风寒,不见客。” 伍一海点头应下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殿下,苏成滨那边还要不要继续查?这背后或许还有别人。” 苏成滨没有那个胆子谋害太子,下毒不是他做的,那就有可能有人借了他的手,暗中办了这件事。 “嗯,查查他近来都跟什么人打交道,”萧知珩说着,脸上的笑容有些泛冷,幽幽道:“毕竟想要孤性命的人不少——往下查,说不定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伍一海微微顿住。不过在他说话之前,太子殿下显然就不想再说话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彼时,宫里。 苏皇后听宫人的回话,惊道:“什么?小侯爷为九皇子的事,亲自向陛下请罪了?” 其实九皇子无故中毒之事,宫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只是太医院那边压着消息,大家都并不清楚九皇子吃错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九皇子中的到底什么毒。 苏皇后纵使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想到苏家跟这有什么关系。可如今苏成渊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请罪,不就说明苏家出事了吗? 如意紧声道:“是。听说九皇子是在苏家误食了东西,小侯爷得知后,立刻就自查了,然后就查到了苏二公子身上……” 苏皇后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就不好了。 她急忙问:“怎么又扯到了二公子头上?” 如意把她打听到的都说了。 只是她刚开口时语气犹豫,道:“小侯爷袭爵当日,九皇子赴宴,这才吃错了东西的……这吃错的东西,怕是二公子安排的。” 苏皇后惊道:“这怎么可能?” 如意艰难地说道:“娘娘,您知道二公子的性子的,受不得气,行事时常偏激,小侯爷顺利承爵,二公子心高气傲,您想二公子怎会甘心道贺?正因心怀怨气,所以二公子就想岔了心思,想给小侯爷下点不干净的东西,令其下不来台。可谁知道小侯爷人没事,反而让九皇子受了牵连……” 听到这里,苏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成滨那混小子不知轻重,害人害己,是把自己卷了进去! 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苏成渊现在进宫主动请罪就说得通了。 苏皇后‘啪’地一声放下簪子,咬牙道:“本宫就说他心浮气躁,迟早得出事。苏家不比从前了,当家人已经换了,怎么这个道理他还不懂?这糊涂东西竟还想和成渊对着干。” 如意急忙道:“娘娘息怒。” “本宫除了生气还能如何?”苏皇后心气不顺,她苦笑道:“一个两个不中用,你说本宫以后还能指望谁?果然老侯爷一去,本宫就真的没有可以仰仗的人了。” 如意劝道:“娘娘说的什么话?苏家是您的母族,小侯爷和太子自然也是向着您的。” 苏皇后神色恍然,转而问了另一件事,道:“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如意这下把声音就放得更低了,道:“被关起来了,听说小侯爷请了家法,将二公子打成重伤了,走不动路,小侯爷这才代其请罪的。” 苏皇后点了点头,心口攒着郁气,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没多久,苏成渊‘请罪’后的结果就出来了。 苏二公子陷害他人的丑事败露,连着九皇子中毒之事,一并捅到了宣帝面前,触犯圣颜,惩处紧接而来。 宣帝生了一场气,斥苏成滨品行不佳,当即将人从武选的名单上剔除了,不许其入朝,直接就绝了他的仕途之路,处罚极其严厉。 苏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色发白,久久不能平静。同样大受打击的苏铭很快也慌慌张张地来为自己儿子求情了。 可这事苏皇后又能怎么办,苏成滨没轻没重自己捅了篓子,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苏皇后自然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该管,但终究狠不下心坐视不理,还是去求情了。 苏皇后这么做,是痛心苏成滨那不成器的东西断送了他这一支的仕途,同时她也担心苏家的嫡系和旁支会因此分崩离析,从此反目。 一脸憔悴的苏皇后求到宣帝面前,不住地自陈自己管教后背不当的过错,宣帝听出来这是求情,但并没有迁怒。 宣帝当时神色疲惫地走出御书房,只是对苏皇后说了一句:“前朝事多,朕已经够头痛了,希望皇后能替朕分忧,不要本末倒置才好。” 说着,宣帝将苏皇后扶起,让人送回了昭阳宫。 这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苏皇后无法,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派人去太子府,结果太子府闭门谢客,一无所获,最后她也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苏成滨的前途算是毁在自己手里了。 不管是真是假,九皇子中毒这件事表面上算是有了个交代。宣帝忌讳往事,不欲将此事张扬开来,太医院那边的人当然不敢乱说话。 宣帝对九皇子的关心不多,但还是遣了最得力的御医到太子府,意在全力救治九皇子。 太子府的门庭一如往年那般热闹,进出的太医个个神色沉重,战战兢兢。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突然病倒、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无辜的九皇子。 当真是世事难料。 夜深的时候,林德就到铜雀楼来了,满面喜色,连声道:“殿下,九皇子没事了,方才人醒了。” 萧知珩刚泡完药浴出来,面上神色清冷,他轻拉了下随意披上的外衣,问道:“好了?” 林德回道:“还没有。不过太医说只要人能醒过来,就没有性命之忧。殿下可以放心了,九皇子脱险,身体很快便有所好转了。” 萧知珩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繁复的暗纹,眼神有些悠远,道:“那就把人看好,别再出什么意外。险不险的,不还是得看是什么人盯着么?” 林德怔了怔,忙道:“奴才已经安排了几个人在九皇子床前守着着,那边日夜都有人看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萧知珩精神似乎有些不好,他又交代道:“宫里的人都盯着太子府看,既然九皇子醒了,那你就把那个最得力的御医放回宫让他报个信,好让陛下放心。” 说着,他便淡淡地补了一句,道:“顺便叫个人去后宫走一趟,给九皇子的母妃道一声平安。” 林德听到这一句愣了下,随后便笑着点头说道:“是是是,奴才省得。” 萧知珩留意到林德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林德当然不可能说他是觉得太子殿下变得有些人情味儿了,自己感到很宽慰才笑的。 “没有,”林德只是问道:“殿下现在可是要回东暖阁歇息?” 萧知珩本来打算冷眼相待想说不的,但林德下一句就笑眯眯地说:“良媛说不定就在等着殿下呢?现在九皇子人还没清醒,府里又那么多事,人来人往,人心惶惶的,良媛心里不安着呢,必然是很想殿下陪着。” 萧知珩静了半晌,轻声道:“嗯。” 林德瞧着太子殿下听他添油加醋乱说一通面上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就笑着在前面带路了。 很需要人陪的叶葶这会儿其实已经快睡着了。 她睡到一半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拿着烛台进屋,慢慢地走到了床边。 她听到动静就睁了眼看过去,然后她就见到了墨发披散的萧知珩,他人在夜幕中,身上笼罩着一层夜里的凉气。 叶葶面上有点讶然,坐了起身,道:“殿下怎么来了?您不是在铜雀楼吗?” 太子殿下闲的时候,闲得时时刻刻都在眼前,但他忙的时候忙得不见人影,叶葶只有醒的时候看得到他,夜里都不知道他在哪。 但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就是他到铜雀楼泡药浴顺便料理庶务的时候,通常是不过来的。 萧知珩轻轻地放下了烛台,道:“嗯。听说你彻夜等孤,就来了。” 叶葶:?? 她呐呐道:“听谁说?” 萧知珩坐了下来,缓声道:“林德说你惶恐不安,因为九皇子的事,害怕得睡不着,孤来陪你。” “……” 我可太谢谢你了林总管! 萧知珩抬眼看向她,道:“不是吗?” “……是。” 第45章 果然,非常温暖 不能怪我 人都已经来了,她说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叶葶默默地挪开了一个位置,往里面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问:“那殿下要歇息了吗?” 萧知珩当然是没那么快休息的,他坐在床边没动,看了眼旁边的矮几,他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不点安神香了?” 他记得这个香她应当是很喜欢的,而且只要一点上,就能睡得不省人事。 叶葶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说道:“哦,香炉的烧完就没点了,春芽说这个香是殿下独有的,很稀罕的东西。” 萧知珩:“所以呢?” 叶葶声音带了点睡意朦胧的沉闷,回答:“所以点完就没有了,我用了岂不是浪费。殿下要点香吗?那我叫春芽来吧……” 她刚想起来,就被萧知珩按下了,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他随手熄灭了烛火,屋子一下暗了下来。他慢慢地躺了下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苦药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中间,驱散了叶葶那一点朦胧的睡意。 萧知珩整个人还是冷冰冰的,她还没碰到人就感觉到了。这寒症怕是没那么容易好,到底是折磨了太子殿下十几年的顽疾,难治得很,不过照现在这样的情形看的话,太子哪怕治好了,留下的后遗症怕也是很严重…… 太子如此病弱,好愁人。 萧知珩静静地躺着,感觉到身旁之人莫名其妙悲哀而怜悯的目光,半晌后,他便侧过头,直直地看向她,“看什么?” 叶葶想收回视线,但是已经晚了,只好搪塞道:“没看什么,我担心殿下身体不舒服。林总管说这几日殿下一直待在书房,劳神伤身,不好。” 萧知珩笑了,“他跟你说这个?” 叶葶点了点头。 萧知珩似乎是不以为意,语气淡淡的,道:“没什么不好,林德就是爱管闲事,瞎操心。孤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他又觉得孤想不开,关在屋里,不像个活人。” 叶葶想说林总管的担心也没错啊,您偶尔吓人的时候,真的不像个活人。 想是这么想,但她没敢说出口。 叶葶只好道:“林总管是真的关心殿下。” 萧知珩‘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要说关心,林德当然是这世上最操心太子殿下大小事的人。这十几年来,林总管一直忙里忙外,操持内务,可谓是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放在太子府上了。 林总管是打从心里希望太子殿下好的人。 这点叶葶都深有体会。 萧知珩到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反正你少听他胡说八道,他嘴里没几句正经话。” 叶葶觉得没有说服力,道:“哦。” 两人安静下来,就不说话了。 这个点叶葶早就该昏昏欲睡了,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睡意。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她身边躺着的人太冷了,存在感太强,让她有点分心。 很冷吗?要不要再加一床被褥啊?还有今天他手里还握着暖玉吗? 叶葶想着乱七八糟的小事,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只是她一翻身难免会影响萧知珩,动作又不敢太大,只好直挺挺地躺着。 僵直躺着没睡醒,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萧知珩闷沉沉的轻咳声,他压着嗓子,像是压制着什么。 叶葶忙道:“殿下不舒服吗?” 萧知珩的气息稍微有点乱,道:“嗯。老样子,无事,睡吧。” 这让人怎么睡得着?叶葶刚想起身,但是她才一动就又被他扣下了,大概是察觉到她着急了,他气音极轻地笑了一下,“说了没事,你急什么。” 叶葶这次没遮掩心里的想法,十分忧心地说道:“我担心殿下身子没好。是不是驱寒汤没用?” 萧知珩没想到她担心这个。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静了片刻,他把声音放得很轻,道:“有用。不用担心。” 叶葶有点怀疑地看他。 萧知珩声音缓缓,道:“孤比从前好多了,你不是总听林德把这话挂在嘴边么?所以不必胡思乱想,也不用担心,孤死不了。” 叶葶的心被他那冰冷的手弄得冷静下来了。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急不来,只是就这么看着他,心不乱就真的很难。 驱寒汤里火骨莲子的量还得加重一点。 叶葶心里默默地把这事记了下来。 深夜,外面下着大雪,冷得刺骨。 这恐怕也是一年中最冷的几日了,也难怪太子用了药还是会如此不舒服。往年他的情况肯定更糟,更难熬。 叶葶小声问:“殿下是不是感觉很冷?” 萧知珩本打算随便应付一句便算了,但他要说话时抿了抿唇,改口道:“很冷。” 屋里烧着地龙,还有炭盆,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如果再添一笼炭盆的话,那肯定就轮到叶葶受不了了,她得满头大汗。 她想了想,便试着将自己的身体挪一点过去,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全身都没多少温度的萧知珩。 她想把被子也往他身上挪,被窝里的温度就暗暗地流动了起来,这样生硬直白的关心带着一种莫名的亲昵。 萧知珩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子沉了沉,胸腔里乱窜的阴寒冷气似乎压散了,心中微动。 其实叶葶还想把木柜里的被褥再搬一床出来给太子殿下盖上,但要是这么做了,榻上全都是被子那人肯定透不过气来,所以她想想也就作罢了。 叶葶一直都留意着太子殿下的反应,见他也没有抗拒,静静地躺着,任由她盖被子,便放下了心来—— 太子殿下有的时候,也还挺温顺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脑子里就浮现了一个漫无边际的念头。她在想,太子殿下小时候,怕冷也会这么乖乖地让人盖被子吗? 可能不会吧。 太子殿下口是心非,估计自己冷也不会开口说。 这么想着,叶葶就不由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把被子挪了挪。 她轻声问:“殿下,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萧知珩感觉到她靠近时带来的暖意,也没动,嗓音低低的,道:“好一点。” “哦,”叶葶应了一声,然后自己默默地往外又挪了一点。正好碰到了他的手,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他的手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叶葶放下了心。 没事就好了。 夜渐深人渐静,她撑了一会儿,后面渐渐地她就熬不住困意,闭眼睡过去了。 屋子里很暖,叶葶睡着了依旧是那个手脚发烫的小火炉,这下被子是没得掀了,她的手脚就无意识地往稍凉的地方钻。 萧知珩刚有睡意的时候,感觉身边的人缠了上来,倒也没有多过分,只是她整个人都拱到了他身边,半压着他的手臂。 萧知珩静默了一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所以他也懒得像上次那样叫她醒了,只是轻轻地将人推开了。 然而他把她推开,没过多久,人就又过来了。这次过分一点,她翻了个身,不规矩的手脚都压到他身上。 “……” 萧知珩本来想再推开的,但他碰到她发热的手,顿了一下。他在黑夜中思索了半晌,放空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心里想着要不要把她扔下去,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心里这么冷漠地想着,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后颈,本想将人提走,但她睡梦中缩了一下脖子,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大抵是在做不好的梦。 萧知珩又沉默了。 这次他没把人推开,思忖了许久,他便动作有点迟疑地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 窗外雪夜寒风呼啸,在深冬冰冷的夜里,萧知珩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点暖意。因为拱进他怀里的人,暖到发热。 她是自己到他身边来的,所以,不能怪他…… 萧知珩闭上眼睛,掩去了眸底的神色,气息变得有些沉。 … 春芽一大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相拥而眠的画面,她本想开口叫人的,见此她就忙掩着笑,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林总管见春芽这么快就出来了,皱眉道:“不是让你去叫人,怎么这又出来了?” 春芽手里拿着方才在矮几上匆忙捡起的外衣,小声道:“殿下和良媛正睡得沉呢,奴婢不敢去打扰。” 林总管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拉着春芽到旁边,也压低了声音,“可要去打热水上来?” “奴婢觉得要。” “那你快去吧。” 萧知珩醒的时候,刚开口叫人,就有人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林总管堆起来满脸的笑,灿烂得他有点头疼。 第46章 当孤是小孩吗 您如果是,那就好了…… 叶葶可能这几日也是真的累着了,睡得有点沉,她听到屋里有动静的时候,蠕动了一下,还没彻底醒。 萧知珩要起身的时候,她动了一下,睡眼惺忪。 萧知珩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将她的脑袋压了回去,声音轻缓,“睡你的。” 叶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闻言就真的砸回被子里睡了。等到人走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来,慢慢地睁开眼了。 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叶葶慢慢地坐了起来,觉得自己像是一晚上没动过一样,半边身体有点僵硬,尤其脖子最严重,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没一会儿,春芽就进来了,笑容满面,轻声道:“良媛醒了啊?热水这会儿好了,殿下吩咐奴婢放点活血通络的花药包……殿下说等您醒了再用,眼下洗正好呢。” 叶葶‘哦’了一声,脚步顿了一下,“活血通络是为什么?” 春芽有点不太好意思,小声道:“殿下说良媛折腾了一夜,怕是会累。您醒了,要疏通一下筋骨。” “……” 意思她都懂了,她的确是睡僵了脖子,但他这话听起来为什么就那么奇怪! “此外,奴婢还放了冰肌玉露,可让您肌肤吹弹可破,还是殿下最喜欢的香味。良媛放心,殿下肯定对您爱不释手。”春芽小声补充道。 叶葶:“春芽你先听我说……” 春芽羞涩地笑道:“良媛不必说,奴婢懂的。” 说着,她就低头出去了。 这简直没法解释了。叶葶僵着脖子,无言地泡在水桶里,心情微微抑郁。 萧知珩刚醒时脸上的气色不怎么好,微微有些苍白,但今日他的精神似乎还不错,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起来还用了一点早膳。 萧知珩勺白粥的时候,抬眼旁边笑眯眯的林德,皱起眉,表情冷漠地问道:“你一直在不停地笑什么?” 林总管恭恭敬敬地回道:“殿下能睡好觉,心情好,奴才替殿下高兴。” 萧知珩眼神幽幽,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少在她面前编排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你那些小心思真以为孤看不出来吗?” 林总管心想他可太冤枉了,他哪敢编排主子什么鬼话?他跟良媛说过的话,句句属实。 林德苦着脸辩解道:“殿下那可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跟良媛说的那些话,可都是良媛自个儿来问的。良媛关心殿下,奴才总不能拦着啊。” 说到这里,他便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太子殿下的脸色,说了一句,“再说了,您这不是挺开心的吗?” 别的他不敢说,就叶良媛这种身份不妥,却敢明着打探太子殿下的喜好还为之付诸行动,至今还活得好好的人,他还真没见过。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纵容默许,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 而太子殿下既然纵容了,那就说明殿下是乐在其中的,那不是开心是什么? 萧知珩听到林德问他是不是开心,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过去,道:“多事。” 林德笑着点头称是。 你看,这可不就是开心吗? 叶葶泡了个莫名的醒神澡,身上的僵硬酸痛感好了不少,至少她的脖子是不僵了。 她惦记着改良驱寒汤这件事,分拣药材,萧知珩一如往常在旁看书。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叶葶受不了,就抬头看过去。 然后就对上了他的视线,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交缠上了。 偏偏这人被抓了个正着也不躲不藏,他就微微侧身单手搭在把手上,明目张胆地看她,眼里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暗芒。 他今日换了件赤红色宽边的衣袍,随意地束了发,面色看上去没那么苍白了,气质有点冷,却也有一种说不上的慵懒。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一下,道:“你打算跟孤干瞪眼到什么时候?” 叶葶摇头说没有。 萧知珩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垂眼看她分拣成堆的药材。 叶葶默默地继续手上的活,就是动作有点迟缓。倒不是她分不出好坏了,而是她感觉到身边这人的目光,让她有点压力。 太子殿下今天有点奇怪。 叶葶想了想,就只好抬起头,无奈地问了,道:“殿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知珩:“嗯?” 她艰涩道:“您一直看我。” 萧知珩抿唇,淡淡道:“是吗?” 叶葶还没说话,就听到了他心底带了点疑惑的声音。 【有那么明显么?】 她内心凉凉地回应,那可太有了。 萧知珩自己说完后,又放轻了声音,像是自问自答那样,低低道:“可能孤也太闲了。” 大概他也像林德那样,闲出点什么毛病来了。 胡思乱想,心乱。 叶葶还没问他怎么闲出病了,这时外面就有人来了。仆人来报,说是九皇子今日清醒了许多。 萧知珩听完后,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叶葶,便道:“去看看吧。” 叶葶忙点头:“好。” 两人一同去了九皇子所在的院子,今早一直留守的太医走了两个,房中忧心忡忡的人没了大半,暂时是空了下来。 九皇子人是醒了,但是脸色很差,嘴角泛白,可见余毒未清。 叶葶他们刚去到的时候,九皇子正喝水,但接着他就又吐了,如此反复折腾,他的脸色就更不能看了。 九皇子看到萧知珩,声音微弱地叫了人,道:“二哥。” 萧知珩在旁边坐了下来,温声道:“太医配的药在熬了,过一会儿喝了,大概就好受一点。” 九皇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点愧疚,道:“我又给二哥添麻烦了。” 萧知珩笑容温煦,那眼里仿佛带着无尽的包容,让人忍不住信任依赖。然而他一开口说话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冷不丁就说了一句最犀利的,道:“你知道你中毒了吗?” 九皇子愣了一下,僵了下,然后就点了点头。他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烧傻了。 他语气有点迟疑地说:“我吃错了东西,在苏府的时候……” 他还没说完,萧知珩就替他说了下去,平静地说道:“你误用了孤的茶,所以中毒了。有人大概是想毒杀孤,但万万没想到误伤了你。” 九皇子听到毒杀这两个字,面色变了变,又惊又怒,“那是什么人?这里是京城!这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萧知珩微微一笑,缓声道:“正是因为是在京城,鱼龙混杂,所以才好下手。” “暗中行刺是冒险了一点,但得手的机会还是挺大的,”他冷静从容地分析,笑了一下,道:“你看,你不就差点没命了?” 只差一点,就没命了。 脆弱的九皇子仿佛是受到了冲击,他像只受惊的猫,愤怒道:“这简直无法无天了!我要禀报父皇!这京城里有人想毒害太子!” 叶葶看着情绪激动的九皇子,心想这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少年,骨子里有种令人担忧的天真。 小盆友,京城里有人想害太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四皇子就是其中一个,你这状怎么告? 萧知珩听了却是顺着九皇子的意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嗯,你说得对。” “孤要小心,出门是得带多几个人了,”萧知珩说着,随意地问了一句,“你那两个近身护卫是一直伺候你的人?” 这话他说得不经意,但叶葶敏锐地感觉得出来,这就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了。 九皇子愣了一下,道:“是啊。” 萧知珩伸手到旁边拿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问:“那时候是谁把茶拿给你的?” 叶葶一愣。 九皇子也是愣住了。 他这才认真地去回忆那个时候的事,其实他对那时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又刚退了一场高热,脑子里乱成糊浆,一些微末细节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九皇子有点头痛,道:“我出宫就带了那两个侍卫,就没有了。我那个时候喝了烈酒,有点晕,醒酒茶应该是他们中随便一个给我的。我出宫没带什么人,就是还有一个马夫,但他也不是我宫里的人……” 萧知珩手指微顿,“马夫?” 九皇子点了点头,闷声道:“一个赶马车的老太监,我不想回宫,便早就打发他走了。” 叶葶看了一眼萧知珩的面色,只见他神情自若,也没说什么,淡淡地喝了一口茶。 九皇子这回感觉到了一点不对,问道:“怎么了?” 萧知珩笑着说道:“没什么,孤看你的身边没几个人,随口问问。你要不要侍卫?孤府上的人,你可以挑一两个。” 九皇子有点受宠若惊:“不,不用了。” 刚说完,九皇子的药就有人端上来了。仆人上前伺候九皇子用药,萧知珩交代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两人并行走着,天上飘着雪,很冷。 萧知珩人站在雪地里,突然就不走了。 叶葶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他,“殿下?” 萧知珩挑眼看不远处那冰封的池面,忽然开口说道:“你说万一是孤喝了那杯毒茶会怎么样?” 没等叶葶说话,他就低笑一声,自问自答地接上了,道:“会死吧。” 萧知珩望着茫茫的雪天,似乎是陷入某种迷障,情绪变得有些沉郁,他喃喃道:“同样的把戏用两次,他们是想做什么呢?究竟是想孤活着,还是死?” 叶葶其实没听懂,她凑过去。 结果他下一刻就皱眉咳了起来,暖手炉也摔在地上,她惊道:“殿下您怎么了?” 萧知珩说了句没事,本来他想伸手去捞暖手炉的,但是叶葶以为他这是站不稳要摔,就惊忙拽了他一把。 大概是两人各自使力的方式不太对,叶葶没拉动人反而栽了,以至于两人都没站稳,双双滚到了雪地里。 叶葶摔下的那一刻都要吓傻了,她人摔在他身上,而她想不了太多,只在摔倒刹那下意识用手护了下他的头。 萧知珩感觉自己脑袋被她抱着,呼吸迟迟没缓过来,他愣了一下,笑了笑,“你当孤是小孩吗?” 叶葶的手没硌到什么石头,才慢慢松开了。她听他这么说,就由衷地说了句心里话,苦笑道:“殿下是小孩就好了,我现在肯定已经把您治好了。” 那殿下你现在肯定就不用担心自己半死不活的问题了。 雪花还在飘着,一片片无声地落在人的头上,衣裳上。 在这样极致的宁静之下,几乎都让人忘了刺骨的冷。至少叶葶有点忘了。 萧知珩看着她,忽然就笑了,嗓音里带着极轻斥责,道:“还想着折腾孤小时候。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47章 太子殿下很娇弱 小心呵护 其实叶葶胆子大不大这个问题,完全取决于太子殿下的意愿。他这样冰冷绝尘的人,总是有种游离在喧闹之外的冷漠淡然,他要是拒绝,旁人半步近不了身。 叶葶觉得她要不是被命运捆绑,压根也没可能和太子殿下粘得那么紧。 说起来这一切都挺匪夷所思的,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习惯了。 而前生的事,好像已经变得很遥远,仔细回忆竟也不剩下什么。 叶葶也有点晃神,接上了他的话,幽幽道:“不敢,我也就想想。殿下小时候,我连宫门都进不了。” 萧知珩默了默,也难得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道:“万一进宫了呢?” “那我肯定投奔殿下,寸步不离跟着,为您肝脑涂地……”叶葶马屁拍到一半,对上了他似笑而非的目光,立刻就回神了。她忙爬起身了,道:“殿下,地上凉,您快起来。” 萧知珩躺在雪地里,安安静静的也没动,随后他慢腾腾地伸手,让她将他拉起来。 叶葶看着他眉眼带笑,人在洁白的雪地里,笑容清雅带着一丝病弱气,向自己伸手—— 她怔住了,愣愣地去拉了他的手,感觉他手心那一丝冰凉,不经意间窜到了心间。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还真是一朵明明白白的娇弱富贵花啊。 叶葶拉萧知珩的时候,林总管刚好就找来了。他见到两人在地里滚了一身的细雪,表情惊讶,道:“哎哟!殿下您这是……” 萧知珩神情自若。 “这天寒地冻的,殿下您的身子可经不得受凉。”林总管叨叨地说着,看看摔在地上的暖手炉,又看了一眼叶葶,问道:“良媛可是伤着了?” “没有,”叶葶松开手,用力地拍去自己身上的雪,道:“就是雪太厚了,路不好走。” 萧知珩站起身,轻轻地拂去了身上的雪,从善如流地说道:“嗯,孤不慎摔了一跤。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 林总管原本是还有一肚子话要唠叨的,但这下被打断,还有别的要事,只能作罢了。 林总管说了正事,道:“回殿下的话,奴才差人进宫给宁妃报平安。宁妃娘娘不放心,便派了两个宫人来瞧九皇子,这会儿人都去小院那边了。但是有个在外等侯的老马夫不知怎么的,竟敢擅自进门,说要求见殿下。” 马夫。 难道是方才九皇子说的那个吗? 林总管一说,叶葶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住了,她悄然看向萧知珩。 萧知珩笑了,拂去袖口处那点雪,道:“孤还没发作,人却主动送上门么?有意思。” 林总管有点拿不准主意,问道:“殿下要见吗?” 萧知珩:“先把人留下,查一下底细。” 林总管:“是。” 随后萧知珩也没再说什么,他抬步去了书房,而正要到书房找医书古籍的叶葶也默默地跟着去了。 她翻两本有用的书就想走,但是走之前,还是被萧知珩拦下了,他笑着问她:“急什么?” 叶葶只好说道:“殿下不是还有要事吗?” “嗯,”萧知珩应了一声,“不急。” 叶葶不怎么相信,但他说不急,就好像真的一点都着急那样。他倚靠在着桌子旁,翻了两页她拿出来的医药孤本,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叶葶在旁边悄悄地看着,最后没能忍住,就开口问他:“殿下有心事吗?” “嗯,”萧知珩很直白地应了,又语气幽幽道:“一想到要去听别人是打算怎么毒杀孤的,心情不怎么好。” 那心情能好才怪了。 叶葶想了想,就学着平时林总管的口吻,很坚定地说道:“太子殿下生来尊贵,难免招卑鄙小人忌恨。您是陛下亲选的太子,得上天庇护,这世上什么人害您都不会得逞的。” 三皇子四皇子都休想。 萧知珩指尖微顿,抬眼看她,笑了笑,道:“是吗?” 叶葶点头:“那肯定是。” 萧知珩笑了,放下了手里的书,递给她,他点头道,“不错。你说得很对。” 随后他偏头看了眼凌乱的棋盘,话锋一转,便问她:“会下棋吗?” 叶葶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想摇头,但中途又刹住了头。因为理论上来说,她这个花样百出的小妖精是应该会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表情有点纠结。 萧知珩大概是看出来了,眸光暗暗流转,他温声问道:“歌舞戏曲、琴棋书画你会哪样?” 叶葶厚着脸皮在这里面捡了一个,道:“画。” 这个真的是她唯一能混得过去的了。 下棋难度太大。 叶葶见他表情淡漠地看着自己,尴尬了一会儿,“那难道要我给殿下描一副画像吗?” 本来她是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去的,谁知道萧知珩点了头,淡然道:“嗯。你画。” 叶葶手里被塞了一支笔,有苦难言。她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很惆怅的目光看他。 萧知珩轻声笑了,语气轻而柔,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孤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别人嘴里的你,跟现在的你,怎么一点都不像?” 叶葶心头一紧。 她刚想说话,结果接下来,她就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 【蛇蝎美人的阴毒手段呢?她没有。】 【有点放肆。怕死却朝气、温暖。】 叶葶刚开始心里还是慌得一批,但是听到他心里的话,反而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心口不一的心里话杀伤力最可怕。 她被夸得耳朵有点发热,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难掩害羞地说道:“我也没那么好吧……” 萧知珩不知道叶葶为什么突然扭捏地低头自己笑起来,微微蹙眉,“你……” 而在这个时候,书房外就传来了一阵动静,打破了两人诡怪的氛围。 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侍卫道:“殿下,人到了。” 萧知珩抬眼看过去,就见到那侍卫将一个身形佝偻的人带进来了,应该就是那个老马夫了。 房门一开,外头就灌进来了一道冷风,萧知珩只是应了一声让侍卫退了下去,而他一开口说话,就沉闷地咳嗽了两声。他皱着眉,似有点不适。 叶葶立刻就放下了笔,这别是刚刚摔在雪地的时候冷着了吧?她忙道:“殿下要不要先喝碗姜汤?” “不用,”萧知珩微微皱着眉,语气平静,道:“这屋里有些冷,去叫林德抬两笼炭盆来吧,孤大概要聊一会。” 叶葶微怔,随后就应了一声,就从偏门出去找林总管了。 她出去的时候,那冻人的寒风把她脸颊的热气给吹散了。她在路上走着,心里想着事情,脑子有点乱。 那个马夫是什么人? 主动上门找太子殿下,是要说什么呢? 她越不想自己去深究这事,但她的脑子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去乱想。 叶葶刚到后厨院子,就正好撞上了人。林总管见到她来后厨院子,神色讶然,“良媛怎么来了?” “哦,”叶葶心不在焉地回道:“书房有些冷,殿下让林总管抬两笼炭盆过去。” 林总管一听,忙道:“哎哟!那可耽误不得。老奴这就命人去烧。” 说完,就立刻忙活起来了。 叶葶看到灶头上煮着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林总管回答是姜汤。 她点了点头:“那我替殿下煮吧,等一下我煮好了再送过去。” 太子殿下着凉可不行啊。 等送了这个,她再去熬驱寒汤。 … 书房中。 萧知珩慢慢地走出内阁,见到了那个躬着身体,面上卑微很不起眼的老马夫,道:“自知犯了死罪,还敢送上门来,你胆子不小了。” “九皇子意外中毒,应该是你做的吧。”他语气冷冰冰的,笑着道:“或许说,你想下毒的对象其实是孤?” 那个身形佝偻的老车夫一听,立刻就跪了下来,惶然道:“奴才不敢,太子殿下饶命。奴才万万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萧知珩神情淡漠,道:“既然不敢,那又为何急着上门求见?” 那老车夫后背僵住,随后他就听到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将话道出,“因为你知道这事快要查到自己头上,自知小命不保了吗?” 老马夫那黝黑的脸上表情变了变。 萧知珩看了一眼手下打探得来的纸条,慢声说道:“你出自左掖庭,是个罪奴。一年前立功终于出了那个地方,成了个马夫。前生如此坎坷,还能出来,不容易。” “你与九皇子毫无瓜葛,跟孤倒是有一些关系——” 老马夫听到这里,肩膀一抖。 萧知珩慢条斯理地说下去,道:“你入左掖庭前,是行宫的杂役太监……孤在行宫中毒出事的时候,行宫死了好多人,你应该就是那时受了牵连,成了罪奴。哦,或许遭殃的还有亲人故友。” “所以你出来后,怀恨在心,想下毒报复孤?眼看孤没事,转而谋害九皇子,死一个是一个。” 这么一看,也能解释得通。 老马夫重重地把头磕在地面上,道:“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是不得已而为之,绝无谋害殿下之心。” 萧知珩笑容渐冷,“迫不得已给孤下毒?” 老马夫的头上全是汗,慌乱地解释道:“奴才不敢。此毒剂量极轻,九皇子看似凶险,实则只要宫中的御医稍稍解毒便可平安无恙,殿下应当是看得出来……”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看着。 老马夫叩首叩得很用力,像是终于豁出去了,道:“奴才罪该万死,但绝无毒害殿下之心。奴才一直寻不到机会面见太子殿下,若非事出有因,殿下今日也不会亲自见奴才,奴才一介卑贱之命,恐怕到死了也无法向太子殿下禀明陈年旧事。奴才实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萧知珩微微皱眉:“旧事?” 老马夫抬起头,苦笑道:“太子殿下怕是没有印象了,奴才原本是元后宫里的人。奴才一直只在外殿洒扫伺候,才侥幸留住了性命,后来被下放到行宫。太子殿下在行宫出事,奴才当时在场。” 萧知珩眸光阴暗,心里有一股戾气在翻涌,他面上却是冷淡的,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他把纸条揉在在手心里,慢慢道:“当年涉事的人都死了,倒是漏了你,难得。” 萧知珩说着,拧眉轻咳了一声,握了握手心,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 随后,他压着嗓音继续说了下去,道:“陛下极其忌讳此事,把该杀的人都杀了,也不许任何人重提此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人敢再提,而你却偏偏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把这事翻出来想做什么呢?先是想让孤再中一次差不多的毒,孤不行,最后甚至不惜将人换成九皇子,冒那么大的风险——是想要造反吗?” “奴才不敢!” 萧知珩嘲讽地轻笑一声,声音很温缓,道:“做都已经做了。说什么不敢?你都快死了,并不怕死,别装了。” 老马夫一顿。 周围的空气变得沉凝下来。 老马夫慢慢抬头,隐忍道:“奴才死不足惜,奴才是为旧主抱不平,为太子殿下抱不平。” 萧知珩没说话,眉眼清冷,静静地看着。 老马夫咬牙道:“太子殿下一直体弱多病,却不至于病重不得出。殿下如今重病不得痊愈,皆因行宫那次中毒,您年年入冬便如此煎熬,过得生不如死。难道您就不好奇,当年您中毒是怎么回事吗?” 第48章 真的没有伤心? 我有。 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落针可闻。 而老马夫把这句话说出口,像是用了极大力气,全身绷得更紧了。他紧攥着的手里,全都是汗。 萧知珩听着,眼中无波无澜,他甚至笑了一下,道:“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 老马夫一愣,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低着头,大胆地接了一句,“可是太子殿下若是不想知道,今日也不会让奴才到您跟前说话。” 若太子殿下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么现在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萧知珩目冰凉,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嘲笑,道:“这么说来,孤不听反而不识趣了。好得很,说吧。” 他走到椅子上坐下,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笑容客优雅,阴柔道:“你若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或者是说得不好,孤就割了你的舌头,如何?” 老马夫面色微僵,“奴才不敢!” 他没忍住抬头去看,结果看到了萧知珩带着阴冷笑意的目光,心头一凛。 老马夫忙低下头,道:“奴才命贱福薄,承旧主之恩,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今日若是死在殿下手里毫无怨言。奴才自知本不该多言,但太子殿下一复一日病势沉重,身陷困境,还始终被蒙在鼓里,奴才实在不忍。” “殿下自幼身患寒症,体质稍弱,却并不不治之症。殿下怕是清楚的,早些年,您的身子远不至于此。当年您一直在静心养病,刘老太医曾断言,殿下已有好转之兆。然而就是那一年,您伴驾去了一趟行宫,就中了毒,以至于您的寒疾骤然恶化,险些要了您的命。” “您就不觉得此事太过于巧合了吗?” 萧知珩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有点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是很巧,孤不走运。那么多盘点心都没毒,偏偏孤就挑中了唯一有毒的。” 老马夫沉默了一下,道:“殿下无所防备,若是背后有人特意安排,只怕您不论挑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萧知珩脸上的笑容未退,道:“那时孤与陛下同席,你是想说有人杀孤顺便弑君,一网打尽么?” 弑君这话一出,空气都冷下来了几分。 老马夫握紧了手,诚惶诚恐地将头埋得更低,但这次他并没有说不敢。 他紧声道:“但是当时出事的,只有殿下一人。” 当时差点没命的,是太子。 老马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巍巍的,反问道:“殿下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 萧知珩没有说话,他半垂着眸光,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身体里那一股阴冷的寒气来回地涌动,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厌恶。 他启唇,吐出一个字:“说。” 老马夫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小心又谨慎地说道:“若是皇上想让殿下吃下那有毒的点心呢?殿下,您当时身边无人,御赐贡菜,您连开口试毒的理由都没有,不是吗。” 没有理由,更没有机会。 窗子那处发出啪嗒地一声响,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却仿佛是震荡到了人心里最深的阴暗处。 萧知珩:“你知道你这话让别人听到了,会死多少人吗?至于你么,五马分尸都不够。” 老马夫猛地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如今能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给殿下听,死也值得了!如此奴才也算报了旧主恩情了。” 萧知珩不置可否,只是道:“好。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跑出来告诉孤真相?” 老马夫愣了一下,随后便回道:“奴才无能,一直寻不到机会,费尽心血,也只想到了这个罪该万死的法子。若不是九皇子的事,殿下根本不会面见奴才,更不会信奴才的话。” “你怎么就确定孤现在信你了?” 老马夫:“殿下或许不信奴才说的,您却不能不信亲眼所见的。” “太子殿下在行宫出事后,陛下便杀了所有涉事者,不计代价,将世上所有的赤蝎毒都销毁殆尽,若有携带此物者,格杀勿论。奴才如今手里拿到的东西,正是奴才在行宫时趁乱所得,世上仅有的一点,此乃铁证。”老马夫这番话可谓是字句椎心泣血,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太子殿下您不能再不设防啊!” 萧知珩听完了,笑得很夺目,道:“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陛下为何不干脆赐孤一死呢?”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人肩膀不住地往下沉。 老马夫怯怯地看了萧知珩,有点犹豫,颤声道:“若非谋逆叛国,大周朝何曾有过无故赐死储君的说法?对于今上来说,太子殿下一病不起就好,却不必一定要殿下死……”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下去,萧知珩就兀自替他说了下去,道:“对。孤还有用。” “孤因病不听政,手中无权,入主东宫可当个漂亮的摆设,出身无可挑剔,孤名正言顺,最得皇族宗亲的青眼。孤死了,陛下也没有更好的太子人选。” 萧知珩皱着眉咳了两声,放缓了语气,清晰道:“最重要的是,那次孤命大,明明一只脚都踏进阎罗殿了,最后关头却又活了下来。陛下慈父心肠,终于可怜孤这个半死人,选择息事宁人,是因为孤还有点利用的价值。是这个意思吗?” 他用最温和平静的语气,说出对自己而言最冰冷残酷的事实。这无疑就是他看到了身上的伤口,就拿了把刀子,清醒地挖下去。 那老马夫听到这里,重重地叩首,额头紫红一片,他就不敢再把头抬起来了。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而无人言语的书房内,也沉闷得如同一潭死水。 一朝听到那么惊骇的秘辛,萧知珩没有崩溃,没有发疯,平静得可怕。 也许他也不是很平静,只是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暗自揣测他的喜怒。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萧知珩说了那么多话,精神不济,面色至少是不好看的。 太子久久不说话,老马夫内心自是惴惴不安,他把什么后果都想到了。然而,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沉默良久的太子唤了人进来,把额头都磕破了的他送出了府。 没有赏罚,没有警告,也没有后话。 谁也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什么。 除了叶葶。 萧知珩独自待在屋子里空坐,什么也不做,大半的身体被帘幔的阴影覆盖着,隐隐带着一丝阴郁。 仿佛周围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冰冷。 半晌后,半开的窗页再度被风吹动,他像是突然回了神,闭了闭眼睛。 萧知珩开口说话时,嗓音有点低,道:“站在外面吹多久的风?进来吧。” 没多久,在偏门外面,被冷风吹得快要变成冰柱的叶葶就慢慢地抬步进来了。 她手里捧着的是姜汤,已经彻底凉透了。 毕竟不小心听了那么久的墙角。 人都快凉透了,何况是一碗姜汤。 叶葶的步子走得很慢,也有点沉重,冰冷的风雪把她的手都冻红了,僵硬得很。 萧知珩看着她轻笑,佯似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逗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提前守丧?” 叶葶手指收紧,胸腔里好像是有一团气不上不下,堵在那里,窒闷得发慌。 她有点难受。 萧知珩感觉何其敏锐,看出了一点不妥,还是笑着,继续问,“怎么走一趟回来,还委屈上了?” 叶葶听他若无其事的语气,就更难受了。她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道:“我没有,殿下才委屈。” 这都什么破事! 她就知道这个世界对太子殿下并没有那么宽容,不宽容也就罢了,但他这朵虚弱的娇花一开始就在悬崖边上了,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地摧毁他? 时至今日,太子没疯反而更令人难受。 叶葶的手指都冻僵了,没有什么知觉。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后背阵阵发寒,心里更冷。 萧知珩微怔,似乎有些意外,随后他便心情颇好地笑了,问道:“你在替孤伤心?替孤难过?” 叶葶一看他又是这个风轻云淡的样子,情绪就特别低落,于是也口是心非了一回,道:“我没有。” 萧知珩忽然就笑出了声,不过紧接着他就蹙眉低咳了起来,莫名有点狂乱的样子。 叶葶一惊,下意识就上去扶一把,但是她才靠近,手就被他轻轻地握住了。 他缓着微乱的呼吸,还是笑着,轻声问她:“真的没有?” 没有替他感到难受吗? 有,怎么会没有。 叶葶被他问得心神微动,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我有。” 萧知珩静静地看她。 “替孤伤心什么?”他压着嗓子笑了笑,旋即轻声道,“把偷听的话都当真了吗?” 第49章 莫跟它一般见识 我没有,我不是。…… 叶葶一愣。 她失落沉闷的情绪已经在胸口盘旋得鼓囊囊的,突然听他说这一句,就有点无所适从,呐呐道:“难道不是吗?” 萧知珩不答反问,“你听到了多少?” 叶葶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厚道,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话,她其实都听到了。 刚听到要命的大秘密,一腔愤慨孤勇冲击得她理智溃散。但这会儿她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偷听到不该听的秘密的下场很惨烈。 这是分分钟就是被灭口的事! 她咽了咽口水,略心虚地看了一眼萧知珩,有点凌乱地解释道:“也没,没听到多少。其实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本来就是想送姜汤就走的,但是……” “但是走不动腿,听都听了,索性就听完了。”萧知珩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看她面色局促不安甚至开始有点发白,就笑了,道:“慌什么?孤没生气,也不怪你。” 叶葶仍是拘谨地看着他。 萧知珩还是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是听了一个难听又无趣的故事。孤还好好的,怎么你的反应这样大?” 这故事哪里无趣了?吓人得很好吗!这要是换别人来听,早就吓傻了。 心里想是这么想的,但叶葶也不敢去反驳。只是她想了想,也没能忍住,就犹豫地问了,“殿下这么说,那个人说的,不是真的吗?” 如果老马夫说的都是真的,这真相就太残酷了,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子殿下死,什么都是假的。他看上去矜贵风光,但其实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往前多走一步,粉身碎骨。 什么无上荣华,都是帝王手中虚幻的饵。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太子注定要死在夺嫡的路上,皇帝才提前把过分厚重的赏赐施舍给他早早就‘赐死’的未亡人。 杀人最毒不过诛心,这换谁来都受不了。 想到这里,叶葶的心还是觉得一阵阵发冷。她一个局外人都觉得狠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独自承受,他怎么受得了? 不过思绪发散到这,她便强行让自己刹住了这种悲愤欲绝的念头。她在心里说服自己,其实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但很快她就发现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如果老马夫说的全是假的,太子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个身份如此特殊且大逆不道的告密者? 萧知珩听她这么问,沉默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问她:“你是真的想知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葶看着他清冷的面色,不由自主地开了口,道,“也没有。殿下不想说,就别说了。” 萧知珩摇头,他轻扯了一下外袍,语气莫名温柔,道:“你想知道什么,孤都告诉你。” 他说:“你听到的那件事不假,那老马夫所说当年让孤中毒差点没了命的那碟点心,是陛下赐的。知情人都死了。” 叶葶心头一紧。 萧知珩开了头,就开始慢慢地回忆,道:“在行宫静养的时候,孤的身体并不好,吃东西挑剔得很,味觉失灵久久不能恢复,孤暗自苦恼,心烦得很,什么都不愿意吃。陛下命人开小灶,毕竟不能让孤把自己饿死。” “孤挺喜欢一种叫甜冰糕的东西的,那好像是孤的母后生前唯一会做的东西,难得。有人知道了,就把东西做出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从容而温和,明明是轻松的,但叶葶听在耳朵里,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此后,孤胃口果然好转,”萧知珩说着,“孤很是高兴,就见了那个手巧的宫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叶葶就紧声问道:“然后呢?” 萧知珩那一瞬间的恍惚像是并不存在,说了下去:“然后那个宫人来见孤,不想竟是个落狱斩首的罪臣之后,此人怀恨在心,意欲行刺,无法接近圣驾,便辗转找上孤。” 叶葶听到这里,全身的神经就绷紧了。 她放缓了呼吸,道:“找殿下做什么?” 萧知珩好笑地看她,道:“陛下人在行宫,孤恰好也在,那逆贼想刺杀的人是陛下,此事何其难办,总得找个内应。而逆贼走投无路,用这种法子找上孤,你觉得是为什么?” 叶葶手里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道:“是想拉拢殿下……” 萧知珩毫不吝啬地夸赞,“真聪明。” 叶葶并不想在猜这种事上聪明,她心情有点压抑,因为她感觉得到这里面还有很大的事。 萧知珩:“那逆贼被仇恨蒙蔽了眼,一口一句杀昏君。逆贼大胆,给孤抛了诱饵。若孤愿意配合,一旦陛下驾崩,孤就是新帝。” 果然。 拉拢和蛊惑全招呼上了,叶葶手指一点点收紧,当时的情形不用细说,她都猜得到。 萧知珩笑了笑,道:“是不是觉得此人异想天开?随行的皇子明明不止孤一个,怎么唯独找上孤?” 叶葶有点机械地问:“为什么?” 萧知珩眼神有点幽然,轻声道:“因为他是孤的旧识,曾是孤的伴读。” 叶葶一怔。 想到了什么,她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萧知珩说完后,就直视着她的眼睛,莞尔道:“不问问孤是怎么答复他的吗?” 叶葶抿了抿唇,道:“殿下没答应。” 别的她不敢说,但太子殿下当时肯定没有造反,不然这个致命的隐情他是不可能再对旁人说起的。 萧知珩闷闷地咳了一声,道:“最后行宫里还是起了一场动乱,逆贼行刺,惊扰圣驾。显而易见的,逆贼仓促起事,失败了。” “陛下遭遇逆贼暗杀,惊怒交加,命侍卫当场拿下逆贼,秘密处死,且下令彻查与此事相关的牵连者。” 叶葶听到这里,徒然紧张了起来。 牵连者,这个牵连者不就是太子吗? “大半夜的,孤就被请去问话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么凶险危急的事情并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 叶葶都结巴了,“陛下要……” “没要做什么,”萧知珩轻轻地笑出了声音,道:“只是不凑巧,孤那夜就吃到了那碟据说是有毒的点心。” 叶葶连呼吸都屏住了,脑子里想起老马夫说的话,头发一点点发麻。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手心发凉,“陛下怀疑殿下,所以,所以……” 萧知珩听到她这句,便直白地顺着她的话说:“那只能赐死孤了。” 叶葶不敢说话了。 沉默下来,屋子里一片死寂。香炉里的白烟袅袅,然而即便是燃着世上最好的静神香,此刻也无法让人心绪平静下来。 萧知珩说了那么多话,便去拿了放在旁边的茶盏,看了眼叶葶。他笑了,声音似乎有点无奈,道:“怎么又是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叶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她要哭不哭的,她明明是震惊。 萧知珩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道:“虎毒不食子,陛下怎么会让孤死?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叶葶摇头。 没有,她什么都不敢想了。 窗外寒风呼啸,萧知珩看了眼外头的天,声音很轻,道:“孤是后来才得知中毒的,不慎从观月台那个地方摔下来,那才是差点要了命的主因。陛下得知后,勃然大怒,杀了所有涉事的宫人,将行宫里里外外都肃清了一遍。” “后来孤病重,不省人事,最后是陛下连下两道皇榜请各地医者,才把孤救了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又问她,“所以你觉得陛下要孤死,还是要孤活着?” 宣帝是要太子死,还是要太子活。 叶葶想说她不知道,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她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挤出一个字,“活。” 不管别人怎么想,别人脑子里动的是什么念头,在她这里,不论怎么选,就只有活这条路。 他们刚说完,林总管就来了。 林总管上前禀报道:“殿下,探望九皇子的宫人奴才都送出府了。” 萧知珩应了声,又出□□代了一句,“让人将这些宫里一路护送到武门,一个不漏地送回去,别出了什么差错。” 林总管点头称是,“奴才已经派人去安排了,殿下放心。” 叶葶隐隐从这对话里听出来了别的意思,好好把人原路送回去,包括那个老马夫。 林总管说完后,站在原地还没走,萧知珩就轻皱了一下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林总管看了眼旁边的叶葶,见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他就说了另外一件事,道:“宫里的御医又来了一趟,眼下九皇子暂无大碍,可要请御医过来一趟?” 这回萧知珩还没说话,林总管就立刻低声提醒道:“今日正是例行替您请脉的时候,所以御医才要过来一趟。殿下可要见?” 叶葶默默地看了眼面色淡然的萧知珩。 他点头,道:“嗯,让人过来吧。” 叶葶心想,中毒的人是九皇子,但宣帝依旧是很紧张太子有没有出事。 在御医来之前,她就离开了。 萧知珩让林总管送叶葶回去。 林总管便送叶葶回东暖阁了。 在路上的时候,她走着走着,就开口问了一句,“林总管,殿下以前跟现在的性子是一样的吗?” 太子殿下面上不露痕迹,言行里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她总感觉他并没有那么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感觉就如同平静的海面底下藏着暗涛,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平静,暴风雨一旦降临,翻江倒海,一切变得不可挽回。 林总管没料到叶葶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道:“殿下一直如此。良媛问这个做什么?” 叶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说:“有点好奇。从前的事我不知道,殿下一直如此吗?” 林总管想了想,便回道:“殿下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性子柔和,众人皆知。” 他说完后,便又问:“良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葶对林总管这个离谱的‘标准’回答也并不奇怪,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林总管看她这个郁郁寡欢的样子,有点不放心,便低声问道:“殿下可是跟良媛说了什么?” 有啊。说得可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都说了,我到现在都还在恍惚呢。 叶葶心里忧郁地想着沉重的心事,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没有,没说什么,我随口问问的。” 说完了之后,她就没再问了。 林总管以为这两位祖宗在书房待了半天,又闹什么矛盾了,心里有点着急。 而林总管就是一种哪怕什么内情都不清楚,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苦口劝解的本事。他说:“殿下的性格,有时候是古怪了一点,但并非不能相处。良媛多一点耐心,日子长了,殿下必然会懂良媛的心,也明白自己的。” 叶葶心不在焉:“哦,真的吗?” 林总管忙回道:“自然是真的。殿下跟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精神日渐好了,整个人看上去也有活气儿了。且殿下如今时时刻刻都要良媛在身边,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叶葶的注意力成功被林总管带偏了,怪道:“这说明什么问题?” 林总管耐着性子,细细道来:“殿下在意的东西,才会放在身边看着。良媛就没发现,殿下一直都很喜欢看您吗?” 这话没什么特别的,比起林总管从前添油加醋的瞎话,这简直毫无威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叶葶那张厚脸皮猝不及防地被林总管说红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叶葶胡乱地扯道:“这算什么?殿下还经常看池子里那只王八呢,林总管别再乱说了。” 林总管愣了,“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能一样了?殿下还喜欢看它呢,林总管别担心了,其实我跟殿下本来就……没事,”她说着,又感觉有点头大,“算了,我要去煎药了,林总管你也忙。” 回到东暖阁后,叶葶将之抛于脑后了,一头扎进研制驱寒汤的要紧事中去,她便将林总管那些叨叨絮絮的话忘了。 显然,她又忘记了一件事。 林总管有的时候是个爱操心主子琐碎事的喇叭。 第二日用膳的时候,春芽特意端上了一锅略壮观的汤摆在她面前。 叶葶愣了下,“这是什么?” “野参炖甲鱼。” 叶葶:?? 春芽有点迟疑地说道:“殿下说……看它品相极佳,所以炖了,给良媛补补身体。良媛不要跟它一般见识。” “……” 叶葶有点心累:“……林总管在哪?” 让我先去把他的嘴封上。 第50章 猜猜孤在想什么 她真的好奇怪 春芽不知道内情,听主子这么问,便老老实实地回道:“林总管在九皇子的院子,宫里的太医来回奔波,须得好生招待,林总管忙着呢。良媛寻林总管做什么?” 那么忙怎么还有空瞎扯淡!叶葶心情有点忧郁,道:“没有,问问而已。” 春芽给她盛汤了。 叶葶看着锅里程亮的龟壳,想要拒绝。 春芽就体贴地提醒道:“良媛这几日操劳疲累,染了一些风寒气,补补身子,喝这汤正好。” 见叶葶仍是一脸抗拒,春芽就很有眼力地补上了一句,道:“殿下说的。” 这就没法拒绝了。 叶葶悲沉地闭眼,生生喝了一大碗。 春芽收拾碗筷的时候,笑着说道:“殿下对良媛可真好。” 叶葶道:“哪里就真好了?” “哪哪都好啊。良媛怕是不知道,外头许多人都羡慕您呢。您不仅独得太子殿下宠爱,殿下还让您学管账管家,这简直就是把您当成太子妃了。”春芽一一道来。 叶葶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的。 春芽继续道:“殿下关心良媛啊,把良媛的事都放在心上。您看,东暖阁一半的东西都是良媛的,可不就像个家了么。” 有点漫不经心的叶葶听到最后,倏地愣住了。 春芽的话让她恍惚了片刻。 这才刚说完,春芽便又像是老大伤怀地叹息了一声,“要是再有个小主子,那就更好了。” 叶葶面无表情地说道:“春芽,你是不是又被林总管交代了什么?行了,苦瓜脸收起来,学得不像。” “哦。” … 另一边,萧知珩正听身边人说话。 伍一海禀报道:“殿下,九皇子中毒一事,陛下罚了苏成滨,怒斥九皇子的随从,今日已将人赐死。” 萧知珩对此并不意外,九皇子中毒的那一刻,不论后果如何,注定了要死几个人,何况这两个还是护主不力的侍卫。 伍一海见太子殿下神色无异,继续道:“太医院那边的说法也是九皇子误食了东西,起了一场高热而已,无人再提一句中毒之事。” 萧知珩淡淡道:“陛下不想再回忆从前的旧事,太医院的人自然不能乱说话。” 他慢慢地把这话说下去,“陛下不许任何人重提那些陈年往事,表面上要息事宁人,便不会大张旗鼓。苏成滨那个愚夫倒霉,偷鸡不成蚀把米,迎面撞上了,此事陛下正好缺个由头,只能拿他做样子。苏铭若是会揣测圣意,他送儿子出京,不让陛下心烦是最好的。” 这点苏成渊应该心里有数。 这事始料未及,但对苏成渊来说,正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大刀阔斧地砍掉苏家那些不安本分的旁支,稳固地位,掌握权力。 伍一海的注意力放在太子殿下前面说的那句,便问了一句,“可陛下放任不管,无意再查此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个老马夫?” 萧知珩闻言就笑了,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不会查?” 伍一海愣住,道:“属下不知。” 萧知珩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道:“有人在犯陛下的忌讳,眼下孤既没死也没疯,哪那么容易就完了?” “殿下……” 萧知珩说到这里,也不想再说了,便道:“那个老马夫先不用管,让人继续盯着,再查他的底细。” 他伸手拿了桌上的暖手炉,眼神有点冰冷,道:“对孤的事如此清楚,还如此上心,这世上怕是没几个。眼下什么都不要做,看看他后面还有没有人?” “是。”伍一海领命便出去了。 静坐了好一会儿,林总管来回话说将太医送出府了,萧知珩就去了一趟九皇子那边。 九皇子清醒过一次后,高热就渐渐退了,人脱了险,面色总算是没那么差了。 萧知珩去到的时候,九皇子人已经能起来,坐靠在榻上,矮几上的吃食未动,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九皇子看到来人,叫了声,“二哥。” “嗯,”萧知珩点头,温声道:“听太医说你好多了,很快就能回宫了。此番周折是连累了你,替孤挡了灾,委屈你了。” “这又不关二哥的事!”九皇子开口反驳,撇了撇嘴,小声地回道,“而且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自作自受,没觉得委屈。” 萧知珩默了一下,笑了,说道:“若不是孤,你也不必受这些无妄之灾。本来你好好地待在宫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你不明白吗?” 九皇子有时候人是有些迟钝,却不是什么都听不懂,这会儿他就听出了萧知珩的暗示。 他面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有点无助,很难过地道:“因为我给二哥添麻烦了吗?” 萧知珩没说话。 添麻烦吗? 不,比这更严重。 旁边的林总管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便立刻笑着说道:“怎么会?九皇子多虑了,太子殿下不过是担心您再出事罢了。” 九皇子没什么脾气,听了倒是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点点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不多时,就有人来送药了。 跟在送药小厮后面的是春芽,手里端着东西,她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愣了一下,忙问安。 林总管有点奇怪,问道:“你不是在东暖阁替良媛分拣药材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春芽看了眼主子,回道:“良媛已经分拣好了。良媛听说九皇子醒了,食欲不振,正好良媛在药库里挑出了一些山楂蜜饯,便让奴婢送了过来。” 九皇子眼睛一亮,话也没听清楚,让春芽把东西拿来,便吃了。 他塞了一颗进嘴里,惊喜又含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春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知珩有反应了,他也伸手从瓷碟里取了一颗,看了看。他轻柔地笑了笑,似乎也很好奇,道:“是啊,良媛怎么会知道?” 春芽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就是来送个小零嘴的,怎么知道这些?她被主子淡然的目光看得有点无措,只好道:“奴婢不知,良媛……大概是猜的吧。” 萧知珩没有说什么,把手里拿着的山楂蜜饯放下。然后他起身,缓缓地走了。 林总管急忙跟上了。 主仆二人走在路上,太子殿下冷不防问了一句,道:“你觉得她猜得到孤喜欢什么吗?” 林总管发怔,没反应过来:“啊?” 太子殿下看着天边的雪,有点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道:“她真的很奇怪。” 林总管一脸的抑郁,他想说殿下您也很奇怪。下一刻,他手里的伞被拿走了,太子殿下自己走了。 没多久春芽就跟上来了,见林总管一个人站在路上,疑惑地问道:“林总管,您怎么不跟着殿下?” 林总管摇摇头,他老了跟不上了。 他转身,往回走,顺便把春芽也拉上了。 叶葶守着火炉煎药,本来她是等着春芽回来的,但是一直没见人回来,她等着等着,就自己去取冰。 路面的石头都被冰封,脚下极其容易打滑。叶葶今日穿的鞋子中看不中用,没走几步,她就摔了,磕到了膝盖巨疼。 好不容易站起来,她没走几步又要重蹈覆辙,但这次摔成狗之前,她被人拉住了。 拉着她的那双手很冰冷,却很稳。 叶葶愣了一下,抬头看到萧知珩,呐呐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萧知珩:“散步。” 叶葶看了眼这漫天的雪,这散的是哪门子的鬼步? 第51章 算不算白头到老? 算的殿下 叶葶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散的是什么步,只知道他的手跟冰一样冷。她有点心惊,握住他的手,“大雪天殿下怎么一个人走?不冷吗?” 萧知珩静了静,回道:“冷。” 他轻握了一下她还留有暖意的手,半垂着目光,似是走神般补了一句,“很冷。” 叶葶一听就顾不上别的了,两只手都捂上了,催促道:“那别吹风了,走吧走吧。” 她说走,但显然是忘了自己刚刚摔了一跤磕伤了膝盖,还崴着了这个事了。她人还是靠着太子殿下撑着。 叶葶试着走两步,结果身上就跟触电似的,稍稍用一点力,脚就钻心地疼,整个人扒在他身上就扒得更紧了。 萧知珩笑了下,问道:“不走了?” 叶葶暗自较劲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真的悲剧了。她就无奈又可怜地抬头看他,干巴巴地说道:“殿下,我脚崴了,走不动。” 萧知珩好整以暇地看她,声音温柔,“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叫人来把我拖回去,叶葶心里沧桑地想。事实上她心里这么想,也直接这么说了,萧知珩听她说完,却没有动作。 雪天寒风冻人,刮得她腿骨隐隐发疼,今天她就不该出这个门。 就在叶葶犹豫着要不要硬撑走回去的时候,沉默半晌的萧知珩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声音清越,带着一点温和的命令,“上来。” 叶葶愣住了,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样不好吧?” 萧知珩的语气始终是平平淡淡的,道:“等人来,你都冻僵了。走不走?” 这边平时没什么人过来,等估计是要费点功夫。其实叶葶也不是不能等,但她能咬牙折腾自己,太子殿下不能。 更重要的是,她心里莫名有一种感觉,就是即便自己喊了,也不会有人来。 萧知珩微微扬眉:“不上来?” 心里权衡了几下,最后叶葶还是将自己挪了过去。她趴上去的时候,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小声道:“那我就麻烦殿下了。” 萧知珩没接话,他背起她,就慢慢地抬步走了。 相对于太子殿下的平静,在背上的叶葶就没那么从容淡定了。 她应该没有很重吧? 应该是不会的吧?没关系,殿下要是背不动走不了,她立刻就跳下来。 叶葶心里在想一些有的没的。 一会在心里自信地说服自己放轻松,自己瘦绝对压不垮太子殿下,一会儿又在怀疑自己,反思自己最近吃得有点多,今天穿的衣服也有点沉…… 凌乱的心思像天上凌乱飞舞的雪,飘忽不定。 叶葶表面上是个精致美艳的美人,实际她是个很少去纠结自己形象的粗人,像纠结自己肥瘦轻重这种问题,压根就没有过。 但此刻她人在太子殿下的背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有点不对劲。 她感觉出来了。 这点不对劲没有出处,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怪异。但这也有可能因为她从来没被人这样背着走路过,所以无所适从,所以心慌,意乱。 萧知珩何其敏锐,自然是感觉得到她的僵硬,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静静地走着。 叶葶觉得太安静了,就主动开口说了话,道:“殿下今日不是要进宫,怎么没去?” 萧知珩:“太冷,突然不想去了。” 这话别人说就很离谱,但如果是太子殿下说的,那好像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叶葶听他说冷,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殿下还出来散步……” 萧知珩被揭穿也不觉得尴尬,从善如流地把话接了下去,道:“孤要是不散步,你还要摔几趟,现在躺在那里挨冻。你说是不是很巧?” 叶葶被噎住,然后就没话说了。 两人往暖阁那边走,半路上碰到了两个提着绸布和灯笼的丫鬟,两个丫鬟乍然撞见两位雪中散步的主子,惊了一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本她们是诧异慌张,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淡然,像是没有看到她们人一样,依旧背着良媛走。 那俩丫鬟远远地躬身行了礼,然后就各自笑着,转个身就飞快地跑开了! 叶葶则是好不容易撞见能扶自己的帮手,心头刚喜,但她连话都来不及喊人就不见了!她看着飞快跑远的两人,惊道:“你们……” 现在你们都是这么当差的吗?叶葶简直目瞪口呆,重新把脑袋缩了回去。 见活儿就跑路可还行,扣工资! 走到梅树林,有些梅花树的枝丫上绑了红绸带,迎风而动,有些晃眼。萧知珩问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么?” 叶葶没有了心情,“梅花树。” 萧知珩:“嗯?” 叶葶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就回了神,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她看向梅花树枝头上绑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红布,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呐呐地解释道:“这不很快就到除夕了吗?林总管说循旧例宫里都要除旧好生布置一番的,太子府也要如此,只是往年殿下深冬这个时节都在病着,闭门不出地养病,太子府里从来没有怎么张罗过,好生冷清。林总管让我来管,说是弄得热闹一点,今年好让殿下高兴一些。”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底气不足。 同时她也觉得林总管交代这个事多半是在忽悠她,殿下这哪像是喜欢热闹的人? 萧知珩慢慢地走着,脚踩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响声,声音有些轻柔,“嗯。还有呢?” 叶葶听他问,就继续说了下去,“这院子种的是白梅花,深冬里花开了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太喜庆。正好库房清出来一堆放坏了的布,我就让人剪出来好的系上去了,全扔了很可惜。这几日府里因为九皇子的事所有人都在严阵待命,前堂后院的人都在忙,不好弄这些。眼下这院子光秃秃的是不好看,但等全都系上去,就好看了……” 萧知珩闻言便轻声笑了。 说得正投入的叶葶听到他笑了,立刻就收了话,有点迟疑地问:“殿下觉得不好吗?” 萧知珩低低地笑,道:“孤从不知你竟如此的持家有道。想让孤高兴,还想替孤省钱吗?” 【钱不够么】 【明日再让林德给她开西院的库房?】 叶葶怔了怔,听到太子殿下打算一掷千金的心声,有点惊着了。她结巴地说道:“没,没有。” “没有什么?” 叶葶有点语无伦次,道:“我就是看东西扔了可惜,钱够的,够的。殿下没觉得不好就行,铺张浪费,不值当的。” 主要是她搞不动,头真的要秃了。 萧知珩没说话。 叶葶以为太子殿下真的在想开库房的事,就急忙转移话题,道:“殿下不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吗?省人省力,不铺张,还能祈个好意头。” 萧知珩抬眼看绑在树桠上的绸布,红艳艳的带子迎着凛冽的寒风而动,仿佛是有一丝生命力,融入了白茫茫的雪里,有点突兀,却又理所当然。 他眸底漾着一抹微光,一步步走着,声音放得很柔和,问她:“什么好意头?” 叶葶其实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随口胡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停顿住了。 她也抬眼看前面的路,耳边是他踩着细雪的脚步声,浮动的心境愀然就静了下来。 她忽然不想胡诌八扯,想认真地对太子殿下说个真心实意的好意头。 叶葶想了想,轻声说:“是为殿下祈福。祈殿下福寿安康,朝朝皆胜意。” “愿殿下走过风雪尘路,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顺遂如意,长命百岁。” 活得长长久久的。 萧知珩脚步一顿,冷风拂面过,眸子里的微光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有些深,胸腔里似有一股凌厉的暗涌在翻动着,一路逼到喉咙处,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破碎。 萧知珩静了片刻,冷静了下来,他问她:“你做这些,就是为对孤说这些?” 叶葶说那几句走了心的话很不容易,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点了头。 萧知珩话里带着一丝笑意,“孤很高兴。” 说那么多,做那么多。 可不就是要你高兴吗? 这下叶葶的神经终于不再绷得那么紧了,动作很轻地贴在他后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两人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周围安静无声,眼前就是暖阁了,两人都不说话,这凛冽的雪天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寒冷刺骨了。 快走出梅树林的时候,叶葶忽然就听到一道似乎是感慨又略带迟疑的心声。 【如果不能长命百岁呢?】 叶葶愣了下,抓着他肩膀上衣袍的手动了一下,然而她看不到萧知珩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心里有点担心,殿下你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长命百岁了呢? 叶葶还没说话,紧接着又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也不必一定要百岁。】 【白头就够了。】 叶葶听到这句,心里就有点柔软。 她在心里认同地附和。 “殿……”叶葶刚要开口说话,下一刻却先听到了他心里细微的心声。 【所以这样的话,得到了祈愿,淋一场雪】 【是不是也算白头到老了?】 算白头到老了吗? 叶葶彻底愣了,一开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确实是没有,她并没有听错。 叶葶顶着满头的白雪,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她的手指有点不知所措地蜷缩了起来。 雪下得渐渐大了,一片片砸落在她的头上,震荡到了心里,连着心脏都跳有点快。 第52章 孤下手没轻重 啊真好看 他们回到东暖阁,叶葶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屋的。 脑子里全都是萧知珩心想的话,思绪乱成一团,让她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萧知珩则依旧是清冷淡雅的模样,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像个没事人。不过他看她一直走神,便开口问了,“怎么了?” 叶葶闻言看向他,迟缓地摇了摇头,就近扶着椅子坐了下来,道:“没有。” 随后她便动手去拍身上的雪,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狐毛垫子上,抖落的雪沾上去,一化水这毛毯子就得湿透了。 她想到这个的时候,立刻就起身了,但受伤的脚一动就痛得要命,她龇牙咧嘴地喊了声痛,就重重地坐回去! 萧知珩就看笑了,道:“怎么吹个风,也能把人吹傻么。” 叶葶也觉得现在自己是差不多吹傻了。她逼着自己让混乱的心虚平复下来,尽量用平常一样的语气,僵硬地说,“殿下身上也沾了雪,把外衣换了吧。” 萧知珩应了一声,随后就叫了人来,他便把外袍换了,命人烧了两笼炭盆,顺便打了一桶水上来。 叶葶就自己坐在椅子上干巴巴地看着。 弄好了这些东西后,萧知珩又吩咐了一件事,“取几瓶跌止血止痛的药膏来。” 侍女就去找了,没多久,就端上来了大小不一的好几个瓷瓶。 萧知珩半蹲下来,慢慢地伸手,这时叶葶反应再慢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忙推拒道,“不用麻烦殿下了,我自己可以,我自己来……” 萧知珩没理会她,伸手撩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膝盖。 叶葶膝盖那个被磕到的地方青紫了一片,甚至破了皮,还流了血,看上去有点惨。 本来她刚刚人在外面冻着没感觉,现在自己把伤口看清楚了,好像才感觉到痛。 但是比起痛,她现在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被他这样看着,她感觉自己浑身都绷紧了,心里居然还有点诡异的紧张。 她真的不太正常。 叶葶挤出无所畏惧的笑容,说,“殿下别看了,这种事我熟练,让我自己来吧。” 萧知珩抬起眼看她,“怎么个熟练法?” 叶葶就说:“殿下忘了上次冬狩了吗?您的手是我来弄的,一回生二回熟了哈哈哈。” 说着,她就伸手去拿了药瓶,萧知珩也没有阻止,他慢慢地起了身,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本来叶葶还以为他没什么兴致,下一刻就是要走的,但是没想到他就真的坐在旁边的椅子,就看着她‘熟练’地捣鼓。 这就让人很有压力了。 话都已经说了,叶葶也不能再说什么,赶太子殿下走人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擦药了。 因为旁边有人看着,叶葶痛得直抽气也不能放声鬼哭狼嚎。因为熟练,所以她脸上还得强作镇定,淡定地面对痛苦。 这感觉有多酸爽就不用多说了。 半晌后,萧知珩便开口问她,“不痛?” 叶葶咬牙,“这没什么,不痛。” 萧知珩看着看着,就再次蹲了下来。他唇角扯出一丝轻笑,温柔地说,“是吗?不怕痛就好。” 叶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应了一句。接着她那只脚踝就握住了,然后咔地一声,突然就被他扭了回去! 她瞬间就破了功,“啊啊好痛——!” “殿下你这是要扭咸菜干啊!!” 萧知珩的肩膀被死死地抓住,听到她无所顾忌地痛诉,就笑了,温声道:“抱歉。孤下手没轻重。” 叶葶眼泪都要被这一下逼出来了 萧知珩放下了她正了骨的脚踝,取了冰袋子压了上去,柔声道:“还是很痛?” 叶葶一听就没能压下心头的委屈和怨气,就大胆地瞪了一眼过去,咬牙道:“没有。” 萧知珩‘嗯’了一声,抬眸看向她,眼里含笑,直视着她的眼睛—— 【眼圈红了,要哭了么?】 【真好看。】 叶葶:“……” 她本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硬生生憋了回去,而她原来那点埋怨的情绪逼上头,最后就变成了怪异的脸红。 林总管来的时候,就看到叶葶这个伤患坐在椅子上,对着太子殿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 他暗暗有些吃惊,但还是镇静的。 林总管走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道:“哟,良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扭伤了脚,”萧知珩开口替叶葶说了,随后他又淡淡地吩咐,“明日有太医来的时候,请过来替良媛看看。” 林总管面色一凛,忙应下了。 萧知珩说完后,才看向林总管,微微蹙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隐隐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林总管连忙说了来意,道:“小侯爷来了,眼下在书房呢。怕是有事找殿下商量。” 萧知珩神色自若,道:“嗯,知道了。” 他说了,却并没有着急要走,而是等人来给叶葶的脚给裹好了才离开的。 苏成渊这个要紧人就在书房里待着,等了很久也没见人,便自己动手煮茶喝了。 萧知珩到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苏成渊乱七八糟地摆弄炭笼子,拧眉道:“你在做什么?” 苏成渊的袖子被火星烫了个洞,叹道:“殿下没空理会我,人进了府,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可不得自己动手吗?” 萧知珩抬步走进来,语气淡淡的,道:“外面不都是人?你哑巴了?” 苏成渊闻言摇摇头,道:“怎么说我都是在外面替殿下做牛做马,殿下就不能给句好话吗?主上刻薄,手下的人容易寒心。” 萧知珩笑了笑,“嗯。你过来就是来给孤训话?” 苏成渊:“不敢。” 萧知珩慢慢地坐下,“那就说正事。” 苏成渊喝了口自己煮的茶,道:“九皇子中毒陛下动了怒,不过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宣扬开,让苏成滨做了替死鬼。陛下对当年在行宫那件事十分忌讳,恐怕是会派人查下去。殿下出事后一直都没有进宫请安,陛下很不放心。” 萧知珩笑了,“不放心?” 苏成渊:“陛下担心殿下也遭小人毒害。” 这话没说错,宫里的御医一趟趟来给九皇子医治,却从不忘给太子请脉,尽心尽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也跟着遭殃了。 萧知珩笑容温煦,说话时的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慢声道:“孤都现在这个样子,再坏还能如何,担心什么?陛下担心往事重演,怕孤造反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最后一句,四下的空气仿佛瞬间就冷了下来。 苏成渊的手停顿住了,茶在嘴里有点发苦,他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陈年旧账,陈年旧疤。 当年,太子跟意图行刺的逆贼扯上关系,触了宣帝的死穴逆鳞,继而太子中毒差点没救回来,当中的凶险内情无人清楚。 宣帝把知情者都杀了,不许再让任何人轻易提起。但越是如此,也越说明宣帝忌讳此事。 半晌,苏成渊才抿唇道:“陛下他……不至于这样怀疑殿下。” 萧知珩将暖手炉握在手里,眸光幽暗,扯唇笑了,说道:“陛下怀疑任何人,都不需要理由,旁人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孤都亲自试过一回了,你心里在侥幸什么?” 苏成渊手里的茶杯握紧了。 随后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那殿下就更加不能再重蹈覆辙,陛下暗中调查,殿下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就够了。” 萧知珩轻轻地咳了一声,淡淡道:“那恐怕是晚了。” 苏成渊一愣,然后他就从萧知珩的嘴里听到了老马夫的事,面色变了好几瞬。 他惊声问:“当年行宫的人不是都死了,此人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内情?” 萧知珩有点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上天安排好让他到孤面前来弄这一出戏,告诉孤差点死在陛下手里的真相,让孤痛不欲生吧。” 苏成渊神色有些沉重,艰难道:“殿下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萧知珩说完了之后,大概自己也觉得好笑,低头笑了两声,就没有再继续说了。 苏成渊沉默片刻,沉声问:“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这人故意翻旧账引起殿下注意,千方百计对殿下说这些话,居心叵测。” 萧知珩揉了揉太阳穴,道:“让人去盯着了,但愿他不会那么快被人揪出来,这件事还没完。” 苏成渊听到萧知珩这么说,就知道他已经是有所打算了,心才定了下来。 两人又说起了别的事,苏成渊说起了三皇子派人南下,重金求医的事。最近三皇子府里很热闹,什么地方来的郎中野医都不计较。 萧知珩微微眯眼,道:“萧知炎这么着急想治好他的腿?” 苏成渊:“毕竟三皇子就要娶亲了,瘸腿可不好看。” 萧知珩淡漠道:“那断了可不就省事了?” 苏成渊微笑道:“那也好办。若殿下能再放一匹疯马,给三皇子的腿上踩一脚,那就差不多了。” 萧知珩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说话时,林总管就端了一锅刚煎好了的驱寒汤来。 萧知珩拿了碗就喝了,苏成渊在旁边看着,见到驱寒汤终于有了正常汤药的样子,很是惊讶。 萧知珩喝药的时候,感觉到了苏成渊的视线,微微皱眉,“看什么?” 苏成渊想了想,便夸了一句,“良媛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殿下现在喝的驱寒汤跟从前的,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嗯。” “殿下用着感觉如何?” “好。” 苏成渊无奈道:“这事关殿下的寒症,我可为此日夜悬心,您就不能多说两句吗?” 萧知珩斯斯文文地喝完,瞥了他一眼,道:“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回你的府里去。” 苏成渊就笑了,故意道:“殿下怎么一直赶人?说起来我还没探望九皇子,这还得去赔礼道歉呢。” 萧知珩目光淡然地扫了他一眼。 苏成渊就笑意绵绵地告辞,转而出门了。 他当然没有立刻就去看九皇子,而是摸去东暖阁看心情忧郁的叶葶了。 苏成渊到时,叶葶正在对着窗外的雪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竟是连他走近都没有发现,好不容易发现了,只是心不在焉地打了声招呼。 苏成渊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心事的叶葶,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问道:“良媛在赏雪?” “赏白头发。” 苏成渊愣了,“头发?” 叶葶背影萧索:“别问,你们刚还俗的人不会懂的。” 苏成渊:“……” 第53章 嗓子都喊哑了 孤在呢 这没头没尾的话真听得懂那才有鬼了。 而刚还俗的苏成渊面上淡然而平静,微微一笑,语气依旧从容,道:“见笑了。良媛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说了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而问道:“莫非是跟太子殿下有关?” 叶葶慢慢地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动作微微有些滞涩,含糊道,“没有。” 苏成渊微微挑眉。 他也不直接问,只是笑着说:“在下近来无事算了一卦,太子府腊月犯冲,运势不佳,小灾不断,怕是有些麻烦。” 叶葶对此似乎是没什么兴趣,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伸手抓了把瓜子吃。 苏成渊话说到一半,就转了弯,道:“殿下年前犯小人,身伤气弱,需趋吉避凶,却也并非一路霉运到底。殿下命宫向正位转化,不论是身体,还是心境,这段日子恐有大变。” 苏成渊这句半吊子的卦辞终于吸引到了叶葶的注意。她慢慢地停下嘴,就问了一句,“什么大变?” 苏成渊故作高深,笑道:“这个可就得问良媛了。” 叶葶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反驳,“问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苏成渊默然,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他面上神情如旧,只是颇为苦恼地摇摇头,“那可就奇怪了。” 叶葶:“什么奇怪?” 苏成渊看向她,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笑着说道:“方才在书房我斗胆给殿下推算了一卦,殿下时犯小人,此局可破,却不知为何——殿下似有沾了点不该有的桃花煞,善恶未知。” 叶葶听到桃花煞这个词,眉心一跳,然后她整张脸瞬间就热了起来,有点结巴,“是,是吗?” 苏成渊:“多半是。” 叶葶不自觉地收紧自己的手指,心里莫名有点紧张,迟疑地问,“那这是好事是坏事?” 苏成渊深深道:“良媛希望是好是坏?” 叶葶愣住了。 希望好还是坏?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但每每一想起淋雪白头,心口上就像是搁置了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压着,让她在意,让她意乱。 她没试过这样。 如果这世上真有桃花煞这种东西,那先煞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叶葶抚上了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心跳是快的,却很谨慎地小声道:“我不知道。” 说话时隐隐闻到了梅花香,她呼吸放得有点缓,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与那时在太子殿下背上无异—— 苏成渊瞥了叶葶一眼,笑意绵长,道:“通常来说,化煞都不是什么好事。殿下若被迷惑了心智,见血光,那就不是犯小人那么简单的事了,而且——” “我看良媛印堂隐隐发红,不祥啊。” 兀自脸热的叶葶一听,立刻就坐直了身子。但这时林总管来了,来逮故意‘走错路’的苏成渊。她就发现了这尊笑面佛刚刚是在套话,在打趣自己。 她就气得印堂更红了。 苏成渊最后还是去探望九皇子并且赔礼去了。毕竟九皇子在苏家吃错东西,这事还没给他一个明面上说法。 老马夫这个人的事瞒了下来,九皇子不怎么留意这些宫人,只是听说自己是中了苏成滨的阴招,自己气都气了个半死,自然也不会特意过问其他的。 九皇子中毒不深,清醒得及时,再加上有诸位太医悉心照料,便没有什么大碍了。而且他在太子府万分精心地养了几日病,人就好得差不多了。 九皇子身体恢复过来,在宫外逗留了那么久,自然就是要回宫了。 临走前,九皇子上马车后看了眼来给自己送行的人。他只见到笑眯眯的林总管,脸上难掩失望,撇了撇嘴,“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林总管早就想好了说辞,便耐着性子解释道:“良媛扭伤了脚不大方便,心里可记着您呢,说下次再送您一箱山楂蜜饯。殿下这两日就进宫,到时再去看九皇子,这才特意让奴才来送。” 这老滑头几句连哄带骗的,就把感觉到自己有被重视的九皇子给哄高兴了,老老实实跟着宫里的内监走了。 萧知珩这时正坐在案前看苏成渊给他带来的朝中各阵营动向,神情散漫,比起费尽心机地算计,更像是冷眼旁观。 朝中三皇子、四皇子势力已各成一派,这两位皇子俨然到了势均力敌的地步,分帮结派,互不相让,离你死我亡就差一点。 而他这个东宫太子不中用,半死不活,却一直在萧知炎和萧知珂的中间,替他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东宫不倒,太子没死,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厮杀,就永远留有余地。 萧知珩看着桌上那几本随意翻开的疏本,面色冷淡,隐隐有些烦躁。他伸手取了一颗山楂蜜饯吃了,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林总管反应很快,问:“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皱着眉,表情冷冷淡淡的,吃了山楂,只说了一个字,“酸。” 林总管奇怪道:“可奴才特意让人裹了一层糖再送上来的,怎么还酸呢?那良媛要送给九皇子的,怕是也是不能吃了。” 萧知珩:“嗯。” 林总管默默地把碟子拿走,又笑着说,“说起来,殿下如今吃东西能尝出一点味道了,您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了,好事啊。” 萧知珩也笑了,只是他的语气淡淡的,“孤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半死不活地熬了那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听天由命吧。” 林总管最怕听这种话了,急道:“殿下怎么又开始说这种话了……” 萧知珩也怕林总管嘴碎唠叨,闭了闭眼,抬手压了压额角,道:“行了,你别说了,孤身体如何,心里有数。” 林总管欲言又止,这时候伍一海就从外面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林总管看了两眼,就拿着山楂碟子默默地退下去了。 伍一海上前道:“殿下,您让属下去查那老马夫的事,属下查出一点东西来了。” 萧知珩:“说吧。” 伍一海:“那老马夫的底细与先前查到的分毫不差,此人所言非虚,他也确实曾是元后宫里的人。不过他只是个外院洒扫的,一个末等太监,见主子也不能见上几回,正是因如此,他才幸免于难,恩情或许是谈不上。” 萧知珩对此没有多意外,老马夫当时一口一句旧主恩情,不惜以死报恩,他本来就没多信。 他‘嗯’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伍一海:“殿下让属下等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盯着,什么都不做,属下也只是盯着,什么都没做。正如殿下所料,老马夫处境危险,若无人保他,很快就会查到他头上。而在昨日,那个老马夫和两个外城巡逻的武兵因偷盗之罪突然被押入了地牢……” “这么巧?那这人身上罪名可不少啊,”萧知珩抿了一口茶,话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他瞥见伍一海神色沉重,眼睑微敛,轻笑了一声,“难不成人刚进去就死了?” 话音刚落,气氛就变了。 伍一海面色一凛,其实这消息他是隐隐听到了,但此刻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咬牙道:“属下无能,并不知地牢中的情况如何。” 要他在外去盯着一个年迈的老马夫不是什么难事,但去了地牢那个地方,他就有心无力了。 萧知珩听他这么说,笑容渐渐散了,心里就差不多明白了。 窗外冷风夹着雪吹进屋,他感觉身上有些冷,便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说话时,他的声音也仿佛是带着寒雪的冷意,慢慢地说,“地牢……是刑部的地方,如今刑部又是站在哪边的?” 没等伍一海说话,萧知珩就伸手挑起了方才自己翻了几翻的疏本,目光漠然,自己接了话,“哦,是三皇子,萧知炎的地盘。” 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 伍一海:“殿下,三皇子突然跟这个人扯上关系,怕是不简单。” 萧知珩似笑非笑,“是不简单。你说他想做什么?那个老马夫背后的人是他?” “属下不知。” 就萧知炎现在这个见谁咬谁的疯狗状态,他断了一条腿,想毒杀恨之入骨的太子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这个有点本事的老马夫是他安排的,赶在老马夫被送到宣帝面前之前,他提前一步将人灭口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解释得通。 但怪就怪在那个老马夫的做法。 他下毒目标却不是要命,而是为了跟萧知珩说一些不该说的‘秘密’,像是有自己的私心。 杀人不要命,但凭这点,这绝对不是萧知炎那个莽撞屠夫会下的命令。 所以就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个老马夫既算是萧知炎的人,又不完全听命于他。 萧知珩想着,心绪不宁,寒风刺骨,体内那一股蛰伏的寒气在乱窜,如同激起的戾气,难以压制。他压着嗓子低低地咳了两声,面色苍白而阴郁。 而就在他皱眉低头的时候,想起了苏成渊来时说过的闲话——萧知炎为了治他的腿心急如焚,三皇子府近来热闹,请了一堆各地的人。 萧知珩忽然就问了一句,“三皇子府最近都有些什么人?” 伍一海愣住,显然有点没跟上太子殿下的思路,道:“属下不知。殿下,要去查吗?” 萧知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去吧。” 屋里空无一人,他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窗外的雪光透进来,明亮亮的。但雪光照不进人的心里,剩下的地方只有黑暗,阴冷。 萧知珩将案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疏本一一看完,然后又一本一本放在火盆里,烧光了。 萧知珩在书房待了许久,然后才回暖阁。在路过梅花林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林总管陪在身侧,见萧知珩停下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出神,就小声问道,“殿下在看什么呢?” 萧知珩:“好东西。” 林总管没听懂,“什么好东西?” 萧知珩的眉眼舒展了一点,嗓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道:“那里的梅花树看到了吗?” 林总管愣愣道:“看到了。” 萧知珩:“你不觉得今年它们开得特别好吗?” 林总管想说跟往年一样,没什么感觉,但他见太子殿下似乎喜欢,违心地附和道:“好看。” “殿下要想是赏梅,不如走过去一些?” 萧知珩摇摇头,“孤是带你看。” 林总管有点受宠若惊,“您带奴才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萧知珩说,“你让人挖了一棵,为什么不种回来?孤没有什么寿可折,你不知道吗?” “……” 一头雾水的林总管完全不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他就是让人挖了一株老死腐烂的树,这好好的,怎么跟折寿又扯上关系了? 最后林总管也无法,他就只好让人把那个坑填上,重新种上了梅花树。 叶葶不知道林总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她自己也不是很好过,主要是她的脚崴了,迟迟不见好,非常愁人。 本来她就不习惯事事都要别人伺候,沐浴更衣就不用说了,从来没借用过旁人之手。现在崴了脚,她行动不便,也是坚持自己来的。 但人腿脚不利索,做什么都是难的。叶葶这日在里间沐浴,人泡得晕晕乎乎,最后她才悲催地发现特制的药油和巾子又忘带了。 叶葶只好喊人:“春芽。” …… 然而被喊的春芽早就没影了。她在萧知珩来的时候,就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所以当叶葶突然喊人的时候,进屋没多久的萧知珩有那么一瞬间是愣怔的。 偏偏在他怔然的时候,有个人还在里间一声声地喊个不停。 萧知珩垂眼看矮几上的东西,犹豫两下,终是弯下腰,取了东西,向里间走去。 叶葶力气都没多少了,她感觉到屏风后面传来了动静,继而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愣了下,“春芽你在啊?怎么不出声?” “你在怎么不应我?我是挺喜欢你的,但你这样当差可不行啊。”叶葶苦口婆心地说,又幽怨道:“我嗓子都喊哑了——”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了一道清冷动听的声音。 “她不在。” 叶葶觉得自己泡得太久,可能真的是晕了,她听到了萧知珩的声音。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幻听,因为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轻咳声,低低沉沉的。 叶葶僵硬地扭头,就看到了一身似雪白衣的萧知珩站在屏风旁—— 她人都要傻了,“殿、殿下……” 第54章 我得了相思病 思的是殿下。 这个画面就真的很尴尬,叶葶就感觉这桶本来就有点凉的水像是突然烧开了,沸腾起来,觉得自己真的要窒息了。 她惊忙把自己往花瓣水里缩,结结巴巴地问道:“殿殿殿下怎么来了?春芽去哪儿?” 要死了。 春芽又跑哪去了? 为什么来的是太子殿下! 萧知珩温声回道:“她走了。” 他人站在屏风旁边,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笑了一下,“孤帮你?” 刚把话说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搓背?” 叶葶简直惊得要炸了毛,道:“不用不用,我可以,我自己可以,不用劳烦殿下。” 萧知珩不置可否。隔着氤氲的水雾,他立在那里身长如玉,笑容清雅,似乎不含半点的冒犯,“你可以?” “可以!”叶葶飞快地回答。 萧知珩安静地看了浴桶两眼,倒也没有说什么,便淡淡地转身走了。 里间的屏风摆了好几道,隔得很近,声音回放在狭小的空间里,细微的动静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萧知珩走的时候,就听到了身后那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什么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声音,仓促,焦急,凌乱。 叶葶当然是急得乱跳,她自己折腾出了水,单着一条腿跳着去取巾子,把自己胡乱擦了一通就换衣服。 但人心一乱就容易出错,她不知道去取衣服的时候,不知道衣角勾到了什么东西,带倒了托盘里的瓶瓶罐罐,摔碎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倒霉的是,她单着一只脚本来就不方便,这下手没扶稳,人直接就栽了! 叶葶崩溃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屏风后去而复返的身影,呼吸一窒,心脏跳成了疯狂乱颠的拨浪鼓。 她拉了把自己还没穿上的衣裳,往自己身上扯,“殿下!!等等,我我还没没没……” 但这会儿出言阻拦,为时已晚。 萧知珩已经到她跟前了,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苦药味,不经意靠近过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气息,沉寂了下来。 叶葶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手依旧是冰凉的。他的手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刹那,她感觉那一片地方像是有一股细小的电流在流窜着,让她动弹不得。 萧知珩并没有代劳替她穿好衣服,随意地一裹,动作算不上温柔,只是很简单粗暴地把她抱走了。 叶葶怔怔的,脑子有点空。 她被放到榻上,思绪都是飘的,直到听到太子殿下开口问了一句,“摔到哪了?” 她才回神,呐呐道:“没有摔。” 萧知珩垂眼看她,没说话。 叶葶被他这样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发虚,就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道:“真的没有。” 她没碰到碎渣子。 萧知珩看着,忽然就笑了,幽幽道:“那就好。不然你的衣服,孤就替你穿了。” 叶葶闻言先是愣了下,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凉,脸瞬间就炸红了。 她急忙把身上松垮下来的衣服裹紧了,手忙脚乱,道:“这个就不用了。” 萧知珩眸光淡淡,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动,就这么直白地看着她。看那岿然不动的架势,他好像是要看着她换衣服。 叶葶面皮绷紧,“殿下怎么这么看我?” 萧知珩:“不放心,怕有人再摔一跤。” 叶葶:“……” 真体贴。那你还不如直接说帮我穿得了! 但太子殿下到底是没有真的帮她穿,等一会儿门外面传来了人走动的动静。 不知滚到哪里去的春芽这时出现了,侯在在门外,问道:“殿下,安神汤煮好了,可要现在用?” 萧知珩:“嗯,拿上来吧。” 春芽便下去端东西了。萧知珩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这才慢条斯理走地出了内阁。 叶葶这平平无奇的澡洗得可谓是一波三折,心真的太累了。 她换好了衣服便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自己衣不蔽体、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那个鬼样子,脸上还是有点热。 明明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但她感觉自己好像裸奔了一圈。 羞赧。 羞耻。 叶葶蒙在被子里,简直想锤墙。 她在被子里弄出来的小动作被太子殿下看在眼里,他声音带着一丝揶揄,轻笑斥道,“地板不够砸,这又是要做什么?” 叶葶停住了动作,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然后就看到了萧知珩手里拿着一碗安神汤,微微愣了下。 萧知珩便对她说,“起来,喝了。” 叶葶听了就坐了起来,道:“这不是殿下的吗?” “嗯,”萧知珩晃了晃手里的碗,垂眼看里面黝黑的药,道:“听说你这几日睡不好,茶饭不思,精神不济。” 他每说一个字,心里有鬼的叶葶脸上的表情就古怪一分。 萧知珩把药碗递到她手里,静静地看着她,似不经意地说起,道,“寝食不安的,在想什么?” 叶葶接过药碗,听了他问后,手就顿了一下。 萧知珩眸光暗自流转,他的声音里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柔,“或者说,在想什么人?” 在想什么人? 叶葶的心神有些被迷惑住了,差点就脱口而出说是在想你了,话到嘴边好悬是刹住了。 其实她睡不好是真的,茶饭不思也有点,但其实也没有字面上说得那么严重。 她就是经常走神,心里想不太明白淋雪那天的事,心神难安,这才辗转反侧。 心事藏在心里要开解是不错,但冷不防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问,她怎么好说出口? 总不能实话说她一天到晚都在想太子殿下,想到茶饭不思,想到失眠吧。 叶葶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想什么,就只是睡不好而已。” 萧知珩:“是吗?” 叶葶点点头。然后她就听到了他心底那凉幽幽的声音—— 【不老实。】 【林德那老东西分明说这是相思病。】 冷不防听到相思病的时候,叶葶差点就把嘴里的安神汤给喷出来了。她呛得昏天暗地,“咳咳……” 萧知珩看她咳得满脸通红,面色淡然,随手将她手里的空碗放到一边,“急什么?” 叶葶其实一点都没有着急,要不是他突然蹦出一句相思病,她又怎么会被呛到? 她呛得厉害,整张脸都咳得通红了,有点停不下来。因为呛到了,所以现在不管她脸红成什么样子……看起来也是正常的。 相思病。 相思病。 她一直想不明白太子殿下的事,辗转反侧,纠结苦恼,却忘了这其实还有相思病这种说法…… 叶葶低着头,连着脖子都染红了。 完了。 她好像不对劲。 萧知珩微微蹙眉,眸色微沉,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认真地看了看,问:“很难受?” 叶葶愀然对上了他那双墨色的眼,专注得仿佛他眼里唯有她一人。 萧知珩看她表情愣愣怔怔的,脸蛋红得像颗熟透的柿子,呆呆地挂在枝头。他就笑了。 “话都不会说了,”他带笑自言的声音很轻,手上的力道带着一点莫名强制的温柔,又低声问了一句,“这么难受?” 叶葶躲都来不及躲,只在这一刹那,她那兵荒马乱的心神,像是被他摄住了。他眼角那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笑,似月如钩,突然一下就勾到了她的心底。 四下都安静极了。 静得叶葶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声,所以她看着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声音也放轻了,小声道,“不难受。” 不难受。 一点都不难受了,真的。 她心里有一头小鹿从雪山深林里悄悄地跑了出来,一个劲地奔向太子殿下。 第55章 殿下我不吃人! 嗯忘了他。 萧知珩看叶葶的脸比刚刚还烫,以为是怎么了,就微微蹙起了眉,“到底怎么了?” 叶葶哪还能扛得住他这么看?立刻就偏了头,轻轻地挣开了他的钳制,道:“没怎么,就是太热了,今日的烧的炭也太多了哈哈哈。” 她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又不敢看人。 心慌意乱。 不知所措。 萧知珩看了眼不远处的炭盆笼子,不多不少,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是热,那也热不到哪里去的。 但他没说什么,就不动声色地看着。 叶葶现在的感觉可比从前要敏感多了,只要太子殿下一看她,立刻就能感觉得到。 最后她顶着一张滑稽的大红脸实在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就匆匆地躺下了,猛地一扯被子,把自己的脑袋也一并蒙上了。 萧知珩看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就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把她捂着头的被子拉开一条缝,淡淡地问:“真的没事?” 叶葶隔着被褥摇头,发出的声音有点闷,“没事。” 而在萧知珩再有下一步动作前,她又急急道:“殿下,我困了,我睡了。” 萧知珩目光幽然,一脸漠然地把她的被子拉了下来,让她露出了脸,“要把自己捂死么?” 叶葶摇了摇头,然后就好像是真的很困了一样,欲盖弥彰地闭眼了,翻身面壁。 萧知珩看她,似乎气笑了。不过他没有再去扯她的被子,低咳了一声,然后就把榻边上那盏灯给熄灭了。 屋里暗了一大半,他躺了下来,四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 但所有的动静还是在叶葶这边。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人静,心不静。 她睁眼,面对着墙壁,心里有点忧郁地想,现在她很可能是冲昏头了,等她心静下来了,可能人就会清醒一点…… 但显然她在这种时候,想要静心,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最让她心乱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太子殿下躺在她身侧,这样的距离,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叶葶觉得自己的心绪更乱了。 又要失眠了啊。 人在夜里的感官是最清楚的,现在她感觉到了。因为她的注意力无时无刻都在身边人的身上,什么都没做,却有种莫名紧张又羞涩的负累感。 深夜,东暖阁内安静无声。窗边的灯台上的火苗微微颤着,时不时炸开一小朵火花子发出细微的声音。 叶葶并没有困意,直挺挺地躺着。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转了身,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她翻了身,看向躺下后便没有声响的萧知珩。 她看了许久,他也没有什么动静。 叶葶小声地唤了一句,“殿下?” 没有回应。 她又看了一会儿,但这次没有动手动脚,规规矩矩的。她侧着身,就这么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的睡相一向是极好的,但这次大概是不太舒服,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没有完全舒展的眉目隐隐带了一抹倦意。 最近太子殿下费心伤神,平时面上不显,不说半句,但他一停下来,必然是累的。 叶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道生存,真的没那么容易。太子的病治好本身就不容易,得小心翼翼地养着,然而哪怕是治好了,今后要面对的难题,也很多…… 太子在京城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皆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这两位都是心黑手毒的主,可都不是什么善类。 风不平浪不静,可谓是危机四伏。 太子殿下生来高贵,只是这看似花团锦簇的日子,谁也不知道背后藏着什么危险,可见人人艳羡的好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早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太子拖着一身病骨,待在冷清清的太子府一日一日地硬撑着,肯定过得十分辛苦。 他从不与人说,是因为无法言说,也是因为无人可说。 叶葶想着,心里就开始有点难受了,如果没有她,这样的太子殿下能熬过几个冬天呢? 怕是今年都难吧。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更难受了。 叶葶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她想翻身继续面壁,但是刚刚才动一下,她的手就压住了,然后就动不了了。 叶葶惊了惊,以为太子殿下又突然醒了,紧着嗓子,轻声道:“殿下?” 但是这次萧知珩似乎是难得睡沉了,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叶葶动了动身子去看他的脸,看了许久也没见他有一点要醒的迹象,这才松下了那根紧绷的神经。 她躺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动的时候,他的手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他像是把她的手握住了—— 叶葶一愣,然后也不动了。 她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她也像是不经意一般,曲了手指,十分配合且十分顺从地被他握住。 叶葶轻抿了一下嘴唇,说不上来是不好意思还是暗自雀跃,让她不知道自己脸上该露出什么表情。 她对着寂静的凉夜自言自语,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可不是我乱来的……” 说完,叶葶就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 本来她以为自己今夜是注定要睡不着的,但没想到后来她竟然睡沉了。 安神汤是有用的。 她一入睡,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梦乡。 叶葶做了一个既朦胧又清晰的梦,这次她梦到的人,还是太子殿下。 不过她这次的梦没有上次那么沉重,阴暗。太子殿下不是倒在血泊里,也没有病得起不来身,而是人好好的,无病也无灾。 她梦到了小时候的太子殿下,他待在华丽的宫殿里。冰雕玉琢的太子,生来矜贵而优雅,知书达礼,他的身边有很多很多的人。 没有病痛,没有阴谋,没有陷害。 梦里的太子殿下什么病都没有,他在锦衣玉食中好好地长大了,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他也不再畏寒。 叶葶在不远处看着独自在雪地里走的太子,她也不由自主地在后面跟着,像个透明人,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是她这个透明人没能透明彻底,一直往前走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了头,站在原地,直直地看向她。 叶葶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露出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容。 但是梦里的太子殿下一点都不领情。 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表情是严肃的,眉头紧蹙,冷冷地问:“你是什么人?” 叶葶信口胡诌:“宫女。” 太子殿下:“说谎。孤没见过你。” 怎么在梦里都那么不好糊弄?叶葶有点哭笑不得,只好继续道,“这宫里那么多宫人,殿下哪能每一个都见过,还把每一个都记住?” 叶葶慢慢地走过来,爱操心的毛病没变,焦急地说道:“殿下快别在雪地里走了,鞋袜可都湿透了,当心着凉啊。” 她走过来,将他身上的雪拍落,然后就拉着他的手,往亭子那边走。 太子殿下突然被拉着走,僵了一下,开口斥道,“你大胆。” 叶葶看他冷着一张脸,矜持而冷艳地拍开她的手,他后背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这样看着,有点像闹情绪的雪团子。 这么看着,叶葶就感觉自己心脏有点受不了,同时心里生出了一丝有些恶劣的念头,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占点便宜太可惜了。 叶葶笑着说,“还有更大胆的——殿下那么怕冷,怎么能淋雪吹风?脸都冻红了。” 太子殿下那好看精致的脸蛋被揉了一把,满脸的错愕,“你!” 叶葶胆大包天地过了把手瘾,感觉自己的手有点抖,她拉着太子殿下往亭子那边走。 太子殿下:“你是什么人?” 叶葶回道:“太子府的良媛。” 太子殿下似乎受到了惊吓,表情有些紧绷,却依旧是冷静地说道,“胡说八道。太后有意为孤指婚就差拟懿旨了,孤将来要娶的人不会是个宫女。” 叶葶凉凉道:“对啊。” 太子殿下:“不可能。” 叶葶听到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就笑了,于是她耐着性子问道:“真的不可能吗?” 太子殿下有些愕然,静了许久。 叶葶就趁他走神的时候,就把人拉着走了。不多时,太子殿下也顺从地跟着走了,一直看着她。 叶葶发现了,就问:“殿下看什么?” 太子殿下:“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 “太子府里的,”叶葶直接说道,随后又补了一句,道:“不过天一亮,我就要走了。” 太子殿下手上一紧,倏地停住了脚步。 叶葶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后就听到他面色微白,压着颤意问,“你难道是个妖怪吗?” “……” 说好的仙女呢。 叶葶心塞地蹲下身子,她正想解释。 “像你那么好看的妖怪,”太子殿下静静地先开口了,问了一句,“会吃人吗?” 叶葶都听懵了,“不是,这……” 结果她还没说完,太子殿下就突然撒开了手,他惊愕地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叶葶更震惊,起身去追。她悲愤地喊,同时崩溃地解释,“殿下!你别跑!我不吃人!!!” … 叶葶死活追不上人,最后眼看是要追上了,一脚踏空,在痛苦的崩溃梦中惊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气息还有点不稳,一头的薄汗。 而等她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挂在萧知珩的身上,手臂死死地箍住他的脖子。 萧知珩大抵也是不舒服的,但他没有把身上的人掀开,而是让她粘着,一只手还放在她的后背上。 叶葶神思恍惚,“殿下?” “嗯,”萧知珩的嗓音带了点刚被闹醒的低沉沙哑,面色有些清白。 叶葶意识到不对,立刻就松手。 但是她没能如愿,被萧知珩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静了片刻,再说话时,语气温柔而十分耐心,“所以你做了什么梦,才这样声嘶力竭地让孤别跑?” 叶葶瞬间就心梗了。 萧知珩见到她眼里都是红血丝,那样子像是真哭过一样,笑了,声音低柔,“这么委屈,说说,孤在你的梦里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叶葶也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便呐呐道:“殿下不要宫女,要娶太后指的人。” 萧知珩似乎是没听懂,“嗯?” “梦里梦到的。” 萧知珩,“就是因为这个?” 叶葶陷入那场过于真实的梦里的情绪出不来,她越说,就越心塞,“可殿下还说我是个吃人的妖怪,见我就跑!我快追上就被泼了一脸黑狗血!” “……” 萧知珩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他才平静地说了句,“忘了他。那个蠢货不是孤。” 第56章 恩爱你懂吗? 懂了殿下 叶葶觉得自己是忘不了了。好不容易做个好梦,见到完好无缺的太子殿下,结果自己竟然成了吃人的妖怪。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内心大概多少也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太不纯洁了。 叶葶先把自己反省了一遍,抹了把脸,对上萧知珩的视线,就十分沉重地点了头,“知道了。” 萧知珩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轻轻地松开手,笑着问,“还觉得委屈?” 叶葶摇头,“没有了。” 她慢慢地起身坐了起来。 萧知珩也慢慢地起身了,他眼里恢复了一片清明。静了半晌,他忽然就说了一句,“孤不娶别人。” 叶葶微怔,然后心脏又开始不规矩地跳动起来,却是不由地压低了声音,明知故问,“什么?” 她问完,抬眼就对上了萧知珩似笑而非的眼—— 因为心虚,所以她一触碰到他的视线,立刻就移开了目光。向左向右,她哪里都看,就是不敢再多看他本人。 越不想露出破绽,硬是要遮遮掩掩,结果藏不住的破绽就露得越多。 在比之前,叶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脸皮薄的人,但她这几日动不动就脸热,真的太不像话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生病了。 叶葶双手捂着脸,用力地搓了搓。 萧知珩微微蹙眉,拨下了她的手,似奇怪地问道:“总折腾你的脸做什么?” 叶葶眼神飘虚着,很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可能是上火了,牙疼。” 萧知珩静默地看她。 随后,他就又轻抬了起她的脸。 其实他还没有做什么,只是用指腹压了她的腮帮子,动作很轻,微凉的触感停留在她的肌肤上,莫名的亲昵,又缠绵。 萧知珩本来是想看她的牙的,但下一刻她就忽然偏了头,仓促退开了。他便问,“这么疼?” 叶葶僵硬地说道,“是啊。我体热,肝火大,就容易这样。” 萧知珩听她说完,似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兀自笑了笑,慢慢道:“有趣。孤体寒,你体热,你说今后岂不是要水火不相容?” 叶葶脱口而出:“不会。” 怎么可能水火不容? “怎么不会?”萧知珩说话时是慢条斯理的,轻声道:“有人给孤批过差不多的命相。” 叶葶一听批命这个词就无异于听诅咒,想都没想,立刻就反驳了,“体质这样的事,本来人各有异,怎么还有水火不相容这种说法?这,这就是乱说八道!再说了,这都能给人批命的话,寒跟热还阴阳调和呢,那他怎么不说是采阳补……” 说到一半,她骤然刹住了嘴。 萧知珩微微挑眉,喉咙里发出的笑音极低,他问,“采什么?” 叶葶突然闭嘴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打了个破比喻,差点把采阳补阴这等鬼话说出口,她瞬间就羞耻了。 要说体热算阳,那采阳不是说来采她吗? 叶葶本来就够羞耻了,偏偏他还问!她说了句‘没什么’后干脆就不说话了,这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尴尬,她感觉自己更上火了。 叶葶僵挺了几秒钟,最后只好十分生硬又仓促地转移话题,“殿下,我要起来了。” 萧知珩倒也没有为难她,让她起来了。他看着她的身影,靠在软枕上,笑出了声音。 林总管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大早画风就有些诡异的太子殿下,他愣住了。 不过太子殿下高兴,他自然也是高兴的,便笑着上前,问:“殿下在笑什么?” 萧知珩敛了笑,抬手掩到唇边,压住咳意,道:“没什么,忽然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林总管的心思瞬间就活络了起来,笑眯眯地再问,“可是跟良媛有关?” 萧知珩没有接话。 林总管看在眼里,笑着说道:“自打良媛来了之后,府里就热闹多了,殿下高兴的时候也比从前多了。这四皇子心黑,不是个东西,但送人却是送对了……” 他说到这里,萧知珩就凉凉地扫了他一眼,道:“她跟萧知珂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没关系!奴才没睡醒,糊涂了,”林总管抬手轻轻地自扇了一巴掌,急着解释道,“良媛是时运不济,从前吃了太多苦,身不由己。如今良媛心里只有殿下,您和良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跟其他的人没有什么干系。” 萧知珩开口阻止,道:“行了。马屁就别拍了。” 林总管脸上又堆起笑容来,道:“这哪能是马屁呢?奴才句句都是实话啊。” 别的或许是不好说,但太子殿下把良媛放在心上,他可看得比谁都清楚。人心若死灰,很难复燃。 太子殿下在从前那些年岁里一直孤苦伶仃,身边没什么人,病痛缠身,看似无所谓生与死,其实也很苦。 他本以为自家殿下这辈子冷清清地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忽然有个人出现,到了太子殿下身边。这叶良媛不规矩,里里外外地折腾,然而就是这样,竟也让她在一潭死水里,折腾出了一丝活气。 这难得啊。 只可惜,殿下病得久了心有顾忌,事到临头,他总是自己悄悄退后一步,把放在心里的人不动声色地推开。 林总管心里叹了一口气,便深深道:“殿下喜欢良媛,何必拘泥于那些还没到的事呢?” 萧知珩抬眼看向他,笑意绵长,道:“你是在教孤及时行乐?” 林总管忙道:“奴才不敢。” 萧知珩神色淡然,凉凉道:“你有什么不敢?编排孤的喜恶,还有那些不让你乱说八道的话,一转头就通通都对着她说了。你自己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总管一急:“这,这奴才……” 萧知珩看他满脸焦急地想要解释,抬头揉了一下眉心,道:“罢了。孤没打算追究你。” 林总管这就识相地闭嘴了。 萧知珩慢慢地起了身,笑了一声,道:“其实你在担心些什么?孤不是一直都在及时行乐吗?” 林总管欲言又止。 萧知珩则是扯唇笑了笑,声音轻而低,慢慢地说了下去,“孤喜欢的,都在手里。” … 而另一边,上火的叶葶就去喝了一大壶放凉的茶,好不容易才将热气压了下去。 春芽惊讶,忧心道:“良媛怎么一大早就喝那么凉的茶?” 叶葶一脸的沧桑,道:“让我凉一会儿。最近内火燥热,要败败火。” 春芽听不懂,“什么?” 叶葶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了。 她内心的惆怅无人能说。 一夜之间,她心底藏了一件隐晦的事,她的厚脸皮近来总是破功,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太子殿下了。 叶葶趴在窗子边看远处的白梅花,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在暗自偷笑。 很精分。 “良媛最近怎么了?” “不知道。” “这样不会是病了吧?良媛也终于撑不住了吗?” “别胡说八道!背后议论主子,当心林总管罚你。快去干活了。” 叶葶少女怀春不是诗,而是被人看成了有病,也是很不容易。 … 傍晚的时候,林总管在院子里指挥府里的下人搬东西,府里的人进进出出的,有些热闹。 萧知珩站在石阶上看着,问了一句,“这是做什么?” 林总管笑着回答道:“殿下都忘了陛下要设宫宴的日子快要到了吗?年关将至,内务府送年例和敬礼过来,这不一直在忙活着吗?” 萧知珩看了一眼过去,轻笑了一声,道:“今年的东西,有点多了吧?” 林总管一愣,随后便放低了声音,回道:“是,皇后娘娘那边也送了许多,还有一些其他世家公府的。” 这些人送的礼不重,但一旦开始了这种人情往来,对太子府,多少就有点示好的意思。 别人是什么心思不好说,但皇后独独添了那么多东西,必然是在示好。 萧知珩看了眼箱子露出来的雪狐大氅,就开口问了身边的侍卫一句,“苏大人和苏成滨如今如何了?” 侍卫回道:“苏大人被调离出京,在秦州任职,本该年前离京,但苏成滨的伤势没好,皇后娘娘不忍心,就去求了情。这恐怕是要拖到年后了。” 萧知珩轻嘲地笑了声,道:“舍不得吗?” 侍卫低声道:“殿下若不想看到这人,侯爷说也有办法把人送出去。” 萧知珩淡淡道:“算了。礼都收了,拿人手短,孤回头再赶尽杀绝算什么?” 说完,他就抬步走了。 年关将至,皇帝每每到这种时候都要开设宫宴,这表面上也算作家宴,既是家宴,那这种重要的场合,太子没病倒,怎么都是要进宫一趟的。 而这就意味着,叶葶也要随行。 进宫的所有事宜有林总管打点,稳妥得很,总共也没费多少时间,就把一切准备好了。 叶葶本来是应该跟着萧知珩一同前去的,但是进了皇城内门,下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宣帝身边的总领太监钱公公。 钱公公侯在宫道中央,躬身笑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陛下在御书房议事,请太子过去一趟。” 萧知珩神色自若,既然钱公公开口就说了前情,他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微微一笑,道:“有劳。” 钱公公忙道:“不敢,殿下请。” 萧知珩走前,也不忘叮嘱身边的叶葶,“孤去去就回。你要先去昭阳宫,不用担心,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 叶葶本来就不担心,点头道:“知道了。” 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身回马车拿出了一个暖手炉,急急地塞到了萧知珩的手里,抱怨道:“殿下的手好凉啊。您总是忘记把暖手炉带上。” 萧知珩站在雪里没动,伸手接过了暖手炉,轻笑了声,“没忘。不是在么?” 叶葶手指一顿,开口时嗓子被风呛了一下,“是啊,殿下慢走。” 萧知珩笑着走了。 钱公公站在旁边没说话,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脸上笑得并无破绽。 在去御书房的路上,钱公公就开了腔,笑着,试探性问道:“奴才早就听说太子殿下与这位良媛感情甚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最近关于太子府的传言很多,有些流言传得就荒谬得很,传什么的都有。陛下从不过问,但不代表不知情,流言蜚语传多了,难免会有所影响。 他今日多嘴一问,除了心里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委婉地提醒一两句的…… 然而太子殿下半点都不按他铺的路子走。 萧知珩:“是啊。是不是很恩爱?” 钱公公:“……” 第57章 总觉得有人在骂孤 不要感觉,就是…… 钱公公估计这辈子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冷不防的被堵得无话可说,老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他堪堪接了话,笑道:“是。太子如此宠爱良媛,此情难得,怕是在京中寻也没几个。” 萧知珩:“是吗?” 钱公公继续笑着,说道:“自然。太子府关于良媛的传闻,可有不少人在传呢。” 萧知珩笑得优雅,平静地问:“那钱公公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钱公公是个滑不溜秋的人精,听到这个,立刻道:“哎哟,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人在宫里,除了那些个嚼舌根的贱奴没分寸地胡言乱语,能听到什么?奴才可不敢去打听太子府的事。” 嘴上说是不敢,但该打听的或者是不该打听的,这老东西恐怕是一样也没少。 萧知珩笑了一声,幽幽道:“那可惜了。钱公公不敢听,那些传言,孤其实还想自己说的。” 钱公公愣住。 而萧知珩似乎兴致不低,道:“钱公公想听那桩传闻?说孤迷了心智有些不实,但宠人没有分寸这个,倒是真的。至于怎么没有分寸么……钱公公要是想知道当中细节,孤也不是不能一一道来。” “……”本来打算引话的钱公公再度吃瘪,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跟不上太子的思路。 不知不觉间,这好好的话就扯到千里开外了。 问他想听什么细节?这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提起这事,就是要不动声色地给太子道一声警告! 钱公公只觉得自己眼皮都跳了两跳。 偏偏他连劝的口还没开,太子自己把话说满了,这话是接不下去了,他也只能附和。 钱公公强作镇定地干笑了两声,“奴才不敢,殿下恩爱私事实在不必告诉奴才。” 他根本不用听,就知道自己听不到什么好的。 萧知珩淡淡地说了‘可惜’,也没有再说话了。他笑意温润而优雅,看得钱公公几欲开口最后都止住了。 他不紧不慢地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内心毫无波动。 宣帝要借奴才的嘴来训诫他,本意如何尚且不提,但只一点,此时此刻他要是真的低头听了,那接下来要‘听到’的训诫,那就不止太子府后院这一点小事了。 这些模糊晦涩的手段看似不起眼,无伤大雅,但十分烦人。萧知珩对此不耐烦,厌倦,自然也会让对方及时闭嘴。 钱公公平时在宫里权力再大,在太子面前也不敢越矩,尤其他听见太子殿下走在冷风里的咳嗽声,便更加小心谨慎地将人送到了御书房。 而另一边。 叶葶和太子分开,在原地站了许久,她手里也拿了个暖手炉,握在手里全身都暖透了,连着她的脸也是热的。 旁边的小太监见人站着不动,有点迷茫,就小声问道:“良媛怎么了?” 叶葶:“没事。我就是感觉有点轻飘飘的。” 小太监以为她这是说不舒服,急忙道:“良媛可是哪里不适?” 叶葶摇了摇头,自己平复了起伏的心情,道:“没有。没事了,走吧。” 小太监听她这么说,就放下了心,也不多说什么,连忙带路了。 因为这次是宣帝亲设的宫宴,规矩重,太子殿下前行这次就带了个贴身侍卫。分开后,叶葶就只能跟着那个带路的小太监去昭阳宫。 叶葶对皇宫的路依旧是很陌生,毕竟她总共也没走几次,记是不可能记得住的,顶多是有个大概的印象。 所以小太监在前面带路,她就跟着。不过路过一处莲池的时候,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叶葶看了一眼过去,接着她就开口问了一句,“是不是绕路了?” 小太监一愣,回道:“回良媛的话。前面宫殿正在修缮旧墙,封了一小段路,行走不便,这才绕了点路。” 叶葶‘哦’了一声,便继续走了,左拐右拐,宫里所有的走道都长得差不多,人不知去到了哪里,反正路是走了不少。 但是走着走着,她就感觉不对了。 过了一处拐弯的地方,她后背就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那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叶葶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心下疑惑,却也很警惕,就催促那个小太监走得更快一些。 叶葶察觉不对,注意力就变得很集中,没多久,她就隐隐感觉到他们后面是有人跟着。 他们放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走得快了起来。那人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闲庭信步,又好像是故意的。 叶葶皱了眉头,伸手抓住了小太监的肩膀,沉声问道:“你带的路到底是不是去皇后宫里的?” 小太监惶然道:“当、当然是。” 叶葶看小太监这一脸茫然又紧张的表情,就知道他没说谎。她想了想,心里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太子殿下让她跟着这个人走,别的不敢说,人至少是没有问题的。 可有人跟着她是什么意思? 尾随又不露面算什么?偷窥还是逗她玩? 神经病吗。 叶葶心里一横,她走了几步,隐约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看,但还是没人! 叶葶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看了眼周围。不行,这地方陌生,附近又没什么人,这幽长的宫道看着就阴森森的,得走快一点。 她脚步没停,飞快道:“还有多远?快走。” 小太监忙道:“快了快了。” 叶葶走得飞快,要不是人在宫里得控制着自己,否则她直接就撒丫子跑了。 不过她这跟跑的也差不多了,拐过一处墙角后,她跑了几步,一下就没影了。 藏身于远处墙角的人在分叉口脚步顿住,远远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唇角冷冷地勾了起来。那人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换了个方向,走了。 叶葶这一波连走带跑,所以两人走得飞快。小太监也从来没这样给人带过路,又惊又讶,明明他才是领路的,却像是被鞭子抽着走。 而叶葶一直都在密切地留意周围的动静。后来她没有再听到尾随的脚步,才渐渐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她还是松得太早了。 她刚急急地拐出了中巷,结果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人。她还没抬头看人,就听到了一道阴沉沉的声音。 “良媛这么惊慌失措地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叶葶猛地退开一步,看过去,然后她就看到了笑得很讨人厌的四皇子。 简直阴魂不散。怎么每次她进宫出宫几乎都能碰见这个死瘟神? 那小太监见了四皇子连忙请安,而四皇子只是挥了挥手,淡淡地开口,道:“良媛上次捡到了本王的东西,本王还没好好道谢呢。本王有话要跟良媛说两句,你在旁边等着。” 小太监不太放心,但又不能违抗,只好退到一边小心看着,不敢走太远。 这距离眼看是离得不远,但萧知珂放低了声音说的话,基本就听不到了。 叶葶不知道他半路拦下她是想要做什么,但按照这个前老板的尿性,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萧知珂看她绷着脸不说话,倏然讥笑出声,慢慢道:“从前不是挺能说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果真是靠上了太子,人都不一样了。” 叶葶心说,当然不一样,人都死过一回了。她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心平气和,道:“四殿下想让我说什么?” 萧知珂想让她这颗突然不听话的棋子说的话可多了,但真要问一天都问不完,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不必废话,直接问最要紧的。 他淡淡道:“说说你现在怎么想的?” 叶葶很真诚:“想好好过日子。” 她只想过安分日子,真的。 你的什么阴谋诡计别来搞我了,黑心烂合同已经撕了。 四皇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嗤笑道:“好好过日子?跟那个短命鬼,你的好日子能过几天?” 叶葶一听就很不高兴了,表现出来的表情就是麻木,道:“我愿意。”关你屁事。 萧知珂微微眯眼,看了她半晌,笑着说了一句,“这也好办,你想过长久的好日子,不如跟本王。” 叶葶表情凝固,脸上的表情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觉得四皇子真的是有毒,她看起来真的是那么好骗的吗? 话虽如此,但她也敏锐得察觉到一点,就是四皇子这毒蛇还是那条毒蛇,但是他此刻对她这个‘叛徒’说话却是没那么强的胁迫力了。 怎么回事。 眼看对她这种刺头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改怀柔政策了吗? 萧知珂比从前更多了一些耐心,徐徐善诱道:“如何?本王跟你做一个交易,待本王事成,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太子能给你的好处,本王照样能给,怎么样?” 叶葶:“不怎么样。” 萧知珂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靠近了一点,眼神变得有些危险,笑着说,“你是不是想死?” 叶葶从前也许会被吓得瑟瑟发抖,但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也不是她心理变得强大了,而是因为她知道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四皇子再横,也不可能在宫内杀人。 “我不想,”她如实回答,随后却有些心累,“四殿下何苦为难我这个贪生怕死的弱女子?我真的做不好那些害人的事。” “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萧知珂冷笑了一声,背对着旁观者挡住了视线,他抓住了叶葶的手,似乎是有些费解地说道:“娉婷,本王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总是装糊涂?” “你跟那个太子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处?陛下如今龙体安康,他这个太子就快不行了,等他顺利登基可能吗?你想要好日子,最不能指望的就是他。你既然心里什么都清楚,那这么执着是因为什么?” 叶葶突然被抓了手第一反应就是挣脱,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什么玩意,她使劲挣不开,顿时急火攻心,压低了声音:“松手!” 萧知珂笑容冷然,没松手,就一副玩味地看戏的模样。 叶葶就被逼出真火,这下也顾不得自己柔弱无力的花瓶美人形象了。 她戴的银镯子内里藏了一枚不起眼的软丝刃,她弄出来,挣手的同时狠狠地在萧知珂的划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萧知珂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出,痛得立刻就松了手,震惊道:“你!” 叶葶脱身了,沾了血,反而冷静了。 四皇子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算是看清楚了,此时不撕破更待何时?再说都已经要撕破脸了,还留什么余地。 想到这里,叶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割了手没完,用力踢了一脚萧知珂有旧伤的小腿骨,在自己被他重新抓住之前她就把人推了。 萧知珂旧伤猛然一痛,恰好流血的手支持不住重量,扶不住墙,没站稳,人直接就摔到了地上。他又惊又怒,道:“你活腻了!” 然而活腻了的叶葶喊‘四皇子摔破了头快请太医’的声音竟然比他还大。她跟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早就没影了。 萧知珂十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得脸色铁青。他的手淌着血,伤口沾了雪和泥,火辣辣地痛—— 他心中暗恨。 就这么短的时间,太子那个死病秧子居然把这个懦弱无力的叛徒的胆子都喂肥了! 这个晦气的短命鬼怎么还没死? 而萧知珩上石阶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身边的侍卫便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静了静,道:“感觉有人在骂孤。” 他说了,又蹙眉,“但今日孤不是话都没说两句吗?” “……” 钱公公难道是跟鬼说了一路吗? 第58章 她哪不舒服? 孤看看 萧知珩说完后,就去了御书房。宣帝召了太子私下前来密话,这一说话,就说了许久。 而另一边的叶葶就没那么轻松了。 她人到昭阳宫的时候,仪容已经有些乱了,这一路坎坷。她这次明明白白跟四皇子撕破脸,是迫不得已,也是顺势而为,一定要做的。 叶葶知道,如果她这个叛徒不真的反咬旧主一口,彻底摆明立场,四皇子就永远盯着她,各种威逼利诱缠着,绝不让她安生。 长此以往,牵扯不清,没玩完了。 她跟着太子殿下混,就必须翻脸反抗。 叶葶豁出去动手的时候,心里就想得很清楚了,绝对不能被四皇子牵着鼻子走。 不过说来也是巧,太子殿下当时为了逗她让林总管送的镯子一直没用,她唯独今日戴了,就帮了大忙。不然的话,她不可能那么顺利就摆脱了四皇子那条毒蛇的钳制。 只不过她使阴招脱的身,耍的是小手段。人没事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什么体面什么仪容?这次幸亏四皇子大意,今日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不然她要完。 叶葶撤得飞快,面色惴惴。 苏皇后见到衣容不甚端庄的叶葶的时候,微微蹙了一下眉,面上依旧是一派雍容宽厚,没有出言斥责,只是摇头轻叹,让身边的如意把人收拾了一番。 如意发现叶葶的手沾了一点血迹,惊讶道:“良媛的手怎么了?” 叶葶闻言抹了一把手腕,将只散了的银镯子藏在袖口里,她笑了笑,道:“雪天路滑,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事。” 她心神不宁,此刻还在担心吃了个大瘪的四皇子会不会发疯发狠报复自己,有点心不在焉。 一旁的如意尽心伺候着,在妆镜台前仔细地替叶葶梳妆。如意办事稳妥,看似心无旁骛,但实际上,她一直观察着叶葶。 只是她越看这个深得太子宠爱的良媛,心里越觉得费解。 她想不透,就这么一个长了张狐媚脸还是婢女出身的女子,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了她什么?太子若是一时兴起,抬举抬举她也就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太子对此女何止是抬举? 要知道殿下性情向来柔和,如今却是因为她,殿下与皇后生分,还推了三姑娘这桩好婚事…… 如意心里想着事,但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她挂上笑容,只道:“太子殿下如此看重良媛,说句重话都舍不得,您对自己可不能马虎。” 叶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听了就只是应了一声,没搭腔。 如意替叶葶梳妆完毕,苏皇后就来了。 叶葶这才回神,忙起身行礼。 苏皇后伸手,将叶葶扶起,仔细认真地打量她,笑道:“太子殿下当真是十分喜欢你。之前是本宫考虑得不周全,瞎操心了。本宫也是关心则乱,想为太子做点什么,你不要见怪。” 叶葶没想到苏皇后竟然对自己说这个,这无异于是妥协了,她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叶葶忙道:“娘娘言重,臣妾不敢。” 苏皇后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本宫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太子如今气色见好,都是你的功劳。有你陪着太子,总比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要强。” 叶葶被苏皇后的亲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上次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可不是这个态度。 不过她在心里仔细地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 近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九皇子的事牵连了苏成滨,太子殿下这边的关系又是不冷不热,皇后心力交瘁,眼看太子婚事插不了手,现在自然就管不了太多。 哪怕皇后内心不满意她这个出身,但因为太子殿下的关系,皇后也只能接受。 毕竟这有什么办法呢?太子殿下不听劝,看似最好说话,却是最难摆布的。甚至很多时候,他做什么都是率性而为,根本让人捉摸不透。而威胁逼迫,对他来说是最没有用的。 只会适得其反。 皇后想必也是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如今才会这样。皇后始终有求于太子,不为难她,不提婚事,就是在不动声色地顺着太子的意了。 叶葶忽然就想起了从前萧知珩对她说过的话,交换好处所为利,太子和皇后之间永远是这样,既亲近又疏离。 皇后事事为太子谋算,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其实一切是权衡利弊之下的结果。皇后的关心也许是真,但始终带着一些不明说的目的。 太子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沉默地保持这份默契。而苏皇后之前为私心试图胁迫太子接受擅自定下的婚事,就先打破了默契。 所以如今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叶葶在心里轻叹一声,这宫里亲情浅薄,不论哪一环都得用利益扣着。太子殿下一旦被套上了枷锁,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她听了,也像是没听懂苏皇后的话外音,只是很迟钝地说了一句,“哪里的事,娘娘言重了。” 苏皇后见她如此不上道,也没说什么。 苏皇后握着叶葶的手,笑容十分温和,深深道:“你好好服侍太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些年留在太子身边的,唯有你一个,这就是你的运道,好日子还在后头。” 叶葶听来听去,感觉这些话都是一个意思,而她也不能说什么,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应声。 而苏皇后说着,忽然就转了话锋,问了一句:“说起来,你进府有多久了?” 叶葶一愣,她还没有开口,苏皇后就自己先说了,笑着说道:“快有三个月了吧。” 叶葶呐呐回道:“是。” 苏皇后点点头,道:“日子也不算短了。今日太医署的医女来替本宫请脉,正好,让她给良媛看看身子吧。” 叶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了,忙道:“娘娘不必为……” 苏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满目慈爱地说道:“在母后的宫里就不要害羞了。” 话才说完,她便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去请人吧。” 苏皇后早有此打算,说那么多话,其实就在这儿等着呢。叶葶一阵心塞,连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看什么身子?她活蹦乱跳的,身体比牛还扎实,什么事都没有,看也是看个寂寞。 … 萧知珩刚出了御书房,就碰到了前来请安的三皇子。如今的三皇子右腿是彻底瘸了,正常走几步路都难,出行也自然离不开轿撵。 手脚不便的痛苦在崇武的三皇子身上通通都化成了愤怒和怨恨,他表露在脸上的情绪就是暴躁,阴暗。 三皇子坐在轿子上,见到正要下石阶的萧知珩,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皇子面上装出来的风轻云淡过于生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反而更显得扭曲了。 三皇子冷笑,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道:“听说九弟在太子那里差点没了命,臣弟可担心极了。太子府年年都要出点什么事,怕是地势不好,晦气能传人,谁知道会不会把人克死呢,太子就没去请个大师做个法吗?” 这话说得是很直白很尖酸了,一句话带上刚出事的九皇子,其用意十分阴毒。 萧知珩抬眼看过去,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天意若如此,作法有什么用?左右最后哪个也没死,习惯就好了。” 他脸上笑意不散,又轻声道:“三弟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三弟有腿伤,深冬风寒,当心冻僵啊。” 三皇子气息开始不稳了,“你……” 没等他说话,萧知珩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过三弟出行有人陪,这样看来,过得也不错。” 三皇子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发红的眼睛里迸出了一丝恨意。他双手死死地抓着把手,几乎是要挣扎着扑上去—— 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情绪激动,稍有不慎就会翻下来。所以他才一动,抬轿的仆人就慌了。其中一人开了口,低着头,声音放得更低,提醒道:“三殿下当心。” 三皇子冷静了一点,大概也知道自己情绪冲动了。他忍了忍,最后冷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不牢太子费心’,他就让人走了。 萧知珩下了石阶,看向前面的人,慢慢地跟在后面走,他手里拿着暖手炉,神色淡然。 身边的侍卫走近,担忧地问了一句:“殿下?” 萧知珩一边走,一边问:“萧知炎不是请天下名医治腿说是快好了吗,怎么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侍卫低声道:“三皇子一心求速,怕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错了主意,腿就彻底坏了。” 萧知珩向大殿的方向走去,目光幽然,说话时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道:“又不是马上要死了,急成这样。” 侍卫低声解释道:“三皇子在武臣中一直颇有声望,若是腿迟迟治不好,风评影响极大,这对三皇子来说,是生不如死。” 萧知珩‘哦’了一声,淡淡道:“现在腿没救了,难怪一副要杀人的死人模样。” 侍卫神色一凛,严阵以待。 宣帝将宫宴设在华清大殿,诸位皇子都在其列,除此之外,还有皇室宗亲。这表面上说是家宴,但也是极其隆重,讲究。 萧知珩落座后,仿佛是自带冷场的空气,时不时病气虚弱地咳嗽两声,周围都没有人靠过来攀谈。除了高兴得忘我的九皇子。 “我还以为二哥不来了,担心了半天。二哥今年准备了什么礼?我让人雕了一座小的寿山石准备送父皇,不知道好不好……”九皇子兴奋地各自说着话,随后看萧知珩的目光一直停在皇后的高座上,他便顺着视线看过去。 九皇子有些好奇,便试探性地问道:“二哥是在等什么吗?” “嗯,”萧知珩手指摩挲着手炉的边缘,微微垂目,道:“等人。” 他眉间神色有些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 苏皇后到了,而留在皇后宫里的叶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来。 苏皇后倒是很清楚太子心里此时心里在想什么,没等他来问,自己就先派了身边的大宫女说明缘由。 等九皇子坐回自己位子后,那宫女悄悄到萧知珩身旁,恭敬道:“殿下不必担心,良媛身体不适,在偏殿歇息了,眼下正有女医照看着呢。” 萧知珩的语气如同他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道:“来时人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 宫女忙道:“奴婢不知。” 萧知珩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 “奴婢真的不知,”那宫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暗自紧张,小声道:“大概是良媛身子冷,方才吃了冰糕凉了肚子,女医正替良媛看着呢,眼下是不便过来伺候殿下了。” 听到冰糕这两个字,萧知珩微微怔了下。旋后,他又眉头轻蹙,沉默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宫女见状,还以为太子殿下是为身边没人伺候而心生不快,便很小心谨慎地上前想要斟酒。 但是她上前了没能倒成酒,萧知珩就直接开口道:“不必。下去吧。” 那宫女犹豫了两下,最后就只好退下了 萧知珩在席中静坐,远还没到开宴的时候。 太子身子不好人尽皆知,病弱又娇贵,随时有可能犯病,所以并不怎么能死守这些规矩。没一会儿,萧知珩便起身到外面吹风透气。 只是他这个透气透得有些远,直接去到了昭阳宫。 不舒服? 他看看有没有他这么不舒服。 第59章 您都这么哄人的吗? 阔怕。 萧知珩来时稍稍绕了点路,直接去了昭阳宫的偏殿。 守在昭阳宫偏殿的宫人大概也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这个时候会来这里,都愣住了,忙道:“殿下怎么来了?” “路过,”萧知珩的回答很随意,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问:“良媛在这里面?” 留守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回道:“是。” 萧知珩:“把门打开。” 那宫人显然就有点不知所措了,急声道:“可这……医女还在这里面给良媛诊疗调理身子,眼下只怕是不大方便见人,此乃内帷之事,若是哪里冲撞了殿下就不好了。” 萧知珩充耳不闻,眉目间的神情十分冷淡,他交代对身边的随从,“把门打开。” “是。” 刚说话,侍卫就直接上去了。 而那两个宫人怕事,在太子面前也不敢轻易摆架子造次,犹豫不决,最后眼看那侍卫人上来了,两人就咬着牙让开了路,让太子的侍从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萧知珩便自己抬步进去了,让侍卫在外面守着。 昭阳宫的偏殿不大不小,殿中陈设众多,经不得什么折腾。萧知珩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偏殿的最里面发出了一声动静,有点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殿中烧着熏香,阴暗冰冷的殿内飘着一丝丝甜腻的气味让他轻微地皱起了眉头。 萧知珩循着声音走过去,一路走到了内间。然后他就看到了据说吃了凉食虚弱得起不来身的叶葶,正焦头烂额地搬地上的一个人。 医女忽然倒下,叶葶本来整个人就是慌的。而现在她打算把人拖回榻上的时候碰上了萧知珩,就直接傻眼了。 她愣愣地看向冷不防出现的太子殿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殿下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看你,”萧知珩平静地回答,垂眼看地上的狼藉,轻笑了一声。他刺起人时声音也是很温柔的,“倒是挺像杀人现场。说说,你又做了什么?” 叶葶听后,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僵硬起来了,拖着人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简直欲哭无泪,“殿下,我什么都没做。” 萧知珩当然是不信的。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打翻了许多,一看知道她人在这里面,没少折腾。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然后余光扫到那只烧着熏香的炉子,顺手取了旁边的一杯冷茶浇了下去。 做完这些后,萧知珩便让手足无措的叶葶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叶葶一脸的郁闷,然后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本来她被皇后留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她也并不抗拒,人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偏殿的。 叶葶对隆重而庄严的宫宴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太子大摇大摆地带着她这个宠妾进宫赴陛下的设的家宴,本身就不太合规矩。 这样一看的话,她陪太子进宫,却待在皇后的宫里等着,未尝不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 叶葶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知道自己是不能太飘的。 而苏皇后和颜悦色地提点她,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说,而叶葶难得参透了一回,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体贴,且稳妥。 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在偏殿里待着了,吃了点冰糕,吃着吃着她就等来了奉命前来的医女。 叶葶原以为是走个过场,也没多放在心上。她看到上了一些年纪的医女时,微微惊讶,与其说是医女,这位更像是深宫里颇有资历的老人,但她也就是愣了一下而已。 叶葶心里没事的时候,基本也没有脾气,自然架子也没有,别人做什么都可以。她自知自己身体是没有什么毛病,配合得很。 医女本来是看她身子好坏的,一般号脉没号出什么毛病,那就该结束了。但是她显然是小看了这位女医,这事根本不是给她号脉那么简单。 老医女给她号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出了什么东西,面色凝重。叶葶还以为是怎么了,她便问了,而对方只说她是早年劳累过度糟蹋身子,底子亏虚,偏爱凉食体热却胃寒。 叶葶默默地记下了,但是医女围绕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给她的感觉对方就像是在盯着一块猪肉。 医女擅于妇人内经,颇有本事。医女看出叶葶身上的大小毛病,当下就替她洗艾草水,揉骨了,一顿操作看上去是专业得不得了。 叶葶实在盛情难却。 “良媛夜里几更睡?” “可有那些嗜好?” 对方连问了好几句,叶葶听得有点心不在焉,就没滋没味地答了话。 这没有什么,而在她走神思绪都快飘出皇宫的时候,老医女忽然就问了一句,“良媛最近一次跟殿下同房是什么时候?” 叶葶正吃着东西,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她差点就把自己噎死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可她觉得匪夷所思也不把茫然露在脸上,只能胡乱地扯了一句:“没、没多久。” 同个球的房啊,根本没有影的事,她在自己的梦里都没敢乱来。 然而这个老医女却是个不容易糊弄的老手,沉声道:“老奴斗胆,良媛可是没有说实话?” 叶葶都不知道哪句是实话了,哪句不是了,只是含糊道,“本来就是。你别乱猜啊,太子府的事,你知道什么?” 老医女自然是不敢轻易下论断,听叶葶说完后,就安静了一会儿,道:“良媛所言极是。您的身子娇贵,马虎不得。良媛有大造化,要为太子殿下绵延子嗣,自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叶葶呼吸一窒,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才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医女给她看身子的真正目的,难怪这个老医女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原来如此啊。 内心简单纯洁的,只有我。 叶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愤之感,无语凝噎。而在她羞愤交加的时候,心中隐隐有所疑惑的老医女赶着做下一步的事了。 “良媛请躺下身。” “你要做什么?” “老奴自是为了替您调理身子。”老医女上前,伸手压了下叶葶僵硬的肩膀。 这时候,叶葶的感觉变得敏锐无比。 她察觉到对方接下来大概是要给自己验身的意思,像只踩到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就要炸起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事她很不可。 所以叶葶立刻就罢工不干了!好好的看病私话,最后变成了争执不下。叶葶反应激烈,死活没屈服,动静越来越大。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没讨到好,叶葶磕了头,而女医运气更差一点,后脑磕到桌角,桌子上的东西全扫落了,地上见了一点血,医女直接就陷入了昏迷。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叶葶对萧知珩说明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模糊了一点东西。就说他们同房、她的嗜好什么的……这话她是真的没脸说! 她拖着人,真是有苦不能言,略显苍白地解释道:“这,这个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不让她扒拉我衣服而已,这怎么能怪我?” 萧知珩听她把这一连串话说完,忽然就低笑出了声,喉咙里的咳意被压制住了,道:“对,不怪你。” 他这样子看上去有点让人心颤。 叶葶心中一紧,“殿下,” 萧知珩就对她说,“过来。” 叶葶轻缓地松开了手,然后就慢慢走过去了。一走近,萧知珩就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发现她的手不暖了甚至有点凉,甚至还有点抖,就轻声问了她一句,“手还抖。很害怕?” 叶葶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想到什么,又迟疑地点了头。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里冒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萧知珩笑了笑,柔声道:“怎么样才不怕?人死了吗,孤替你毁尸灭迹怎么样?” 叶葶:“……” 像太子殿下这么温柔地哄人,一般都能把人吓个半死吧。 第60章 别总盯着孤看 哦,我还看。 叶葶还真的怕他会这么做,在这宫里干毁尸灭迹的事还得了?她担心他乱来,只好凌乱地解释道:“没那么严重,不用这么做。我刚刚就是太用力没控制好,一时没缓过来,手才抖的。” 她以为他不信,就飞快地补了一句,“真的。” 萧知珩信了,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了,便将她带出去。 叶葶被拉着走,走之前还是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犹豫道:“殿下,这个人怎么办?” 萧知珩道:“会有人来处理的。” 听他这么说,叶葶才松了一口气,便跟着出去了。 外面留守的宫人还在,只是都安安静静地跪在外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 萧知珩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他真的只是来散步透气的。他低声交代了侍卫两句,便走了。 没多久,长乐宫那边就来了几个人,都是太子的人。侍卫没将那个昏迷的医女弄醒,他就把人带到长乐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审问什么。 昭阳宫偏殿的人不敢多问,有怕出事的,在这之后就悄悄去找皇后的近身宫女去了。而等能说得上话的宫女来了之后,也没什么用,那医女该关着还是关着。 “太子殿下要关着人做什么?” “可能那医女伤着良媛了?” “我看八成是了。” “可那不是皇后娘娘请来的人吗?太子这样就把人弄走了,娘娘问罪下来,可怎么办?” “娘娘和太子母子一体,说什么问罪不问罪的?少嚼舌头!都散了。” … 叶葶对后面的事并不知情,她跟着萧知珩走。出了昭阳宫,她就问了一句,“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萧知珩淡淡道:“去凑热闹。” “什么?” 萧知珩笑了下,道:“吃了皇后宫里的东西,就忘了今日是来做什么了?” 叶葶小声反驳道:“我也没吃什……” 萧知珩目光淡然地看她一眼。 她就没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萧知珩从大殿出来的时候没带暖手炉,这会儿手都凉透了。他走得不快,在寒风中,身影隐隐有些萧索冰冷。 叶葶看着,本能地想去握住他的手,但是她在行动前先意识到地方不对,宫道上的宫女太监渐渐多了,她不能拉拉扯扯。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前面应该不是出宫打道回府的方向,他们要去的是大殿。 萧知珩确实是要去大殿。 宫宴快要开始了,他带着叶葶出现在大殿上,不管周围的人投来的是什么目光,他始终是从容平静的。 苏皇后在叶葶出现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一下。她面上还是一派雍容端庄,并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甚至还十分细心地命两个宫女立在叶葶身旁伺候。 要说表面功夫谁做得最好、最妥帖,那这宫里肯定是没人比得过皇后了。 叶葶今日真的是深有体会。 她一坐下来,九皇子就悄悄地凑过来了,小声地嘟囔道:“我就说二哥怎么一直心不在焉,心情不好,原来是去找你了。你不是跟二哥一起来的吗?刚刚去哪了啊?迷路了吗?” 叶葶被问得头大,九皇子出了事也没长什么记性,好奇心还是那么重。她叹了一声,道:“是啊。殿下把我领回来了。” 九皇子惊讶,“你怎么进个宫也能迷路?还要二哥亲自去接你?” 叶葶觉得他下一句要说的就是‘你怎么这么娇气’了,她索性也顺着往下接话,“是啊。我太娇气了。” 九皇子被她噎了一下。 叶葶只要不上心,那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天聊死。她本来是打算低调地坐着,一路沉默的,但九皇子一凑上来非要跟她说话,她就低调不了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九皇子本性就不是话少沉默的,平时在宫里他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又不能随意出宫,寂寞得很。 现在好不容易碰到熟悉的,他就憋不住了,一开口就有说不完的话。 叶葶打算当个透明人,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内心就有一点惆怅。 不过她惆怅就只是那么一会儿而已,因为她又转念想了想,她都跟着太子来这里了,留意太子座席的人都看到了,再低调似乎也没什么用,索性就不管了。 九皇子跟她说宫里的事,特别是说到苏成滨,他就气得不行,愤然道:“要不是因为他是苏家的人,我肯定要让父皇治他的罪!把他流放千里都不为过!” 叶葶听着,心里凉凉地说道:那可不吗?苏成滨要不是姓苏,办的这么蠢又毒的破事,早就没命了。 但她听完后,还是轻声地开口提醒了一句,“这里人多口杂,九皇子慎言啊。” 九皇子也是知道分寸的,只是一时气急,他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太监来了,小声提醒九皇子该回座席服药了。 可能一直以来平安无事的九皇子因为突然急病一场,伤了身子还没彻底调理过来,所以现在的他气色看起来比从前是要差一点。 叶葶想着,心里就想到了别的,九皇子病了一场就这样了,中毒还不算深,那太子殿下当时又是什么情况呢? 他当年所遭遇的肯定是危险多了。突然被卷入谋逆阴谋里,被宣帝猜忌,中毒昏迷生死未知,一连串的事全落在他身上,何止是没了半条命? 太子一直以来病恹恹的,在锦绣堆里了无生趣地熬着,人前依旧是温雅柔和的君子,但也不见得他真的开怀过。 而如今太子人好好地静养着,这恐怕已经是很难得的结果了。 一想到这里,叶葶的心就轻轻地揪了一下,不忍心再继续想了。 大概是她心有所想,来不及掩饰的目光太过直白,让所想之人感应到了。 坐在侧前方的萧知珩忽然转了头,看向叶葶,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叶葶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的心虚感。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移开视线,像是跟什么暗自较劲,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萧知珩就笑了,便出言逗她,道:“怎么?是想坐到孤这里来吗?” 叶葶当然没有这么想,当即摇头。 萧知珩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那一脸遗憾地盯着孤看什么?” 叶葶:“……” 殿下你怎么感觉的?那能叫遗憾吗? 萧知珩说完后,太监高声喊了一句万岁,步履沉稳的宣帝就到大殿了。 众人行礼。 宣帝今日显然心情不错,笑着看座下的人,道:“都起来吧。今日朕设的是家宴,不必拘束。朕以往不曾留意,怎么今年看起来热闹一些?” 热闹那绝对是热闹的,毕竟皇子们一年比一年大了,勾心斗角都少不了了,哪能不热闹呢?不过今年宫宴看上去热闹,还有一点,就是因为席上人也多了。 宣帝明白着说了句糊涂话,开了个头,自然是有人要接话的。 没等苏皇后开口,妆容精致的蓉贵妃脸上就挂上了笑容,笑着说,“陛下说的是。今年太子也来了,可不热闹吗?” 宣帝看向太子那边,想起那里往年都是空着的,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笑容慈爱,便点了点头,道:“不错,热闹好。太子最近身体如何了?” 叶葶看着宣帝,心里就感觉很复杂。 宣帝对太子无疑是疼爱的,殿中坐了那么多个优秀的儿子,他就唯独问了太子,耐心十足,满目温和慈爱,偏心昭然。 但他这偏心的疼爱却并没有疼得很彻底,帝王的疑心和威严压制在这份舐犊之情中也从来没有消失过,实在是复杂得很。 萧知珩眸光微垂,他的面色再好也始终是带着一丝病气的,不疾不徐地回道:“托父皇洪福。儿臣这些日子是好多了。” 说是这么说,但太子说自己好多了,是没多少说服力的。别的不说,就大殿上的人,手上一刻都不能暖手炉的,只有太子一个。 宣帝听了却是很是高兴地点头,直接便命人赐温酒给太子了。 苏皇后顺势笑着说道:“陛下关心,太子福泽深厚,必得祖宗庇护,自然是会好的。陛下为国事操劳,天佑大周社稷国本,不止太子,这天下万民都仰仗陛下恩德洪福。” 这一句正好说到宣帝的心坎上了。 入冬后接连而来的灾情弄得他焦头烂额,动乱一起社稷不稳的妖言就会冒出头,现在刚从繁重的政务脱身的宣帝最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 蓉贵妃见皇后把讨巧的话都讲了,心里冷然一笑。话说得那么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子。 蓉贵妃朝太子那边看过去,勾唇笑了,柔声道:“可不是吗?太子气色日渐好了,可不一样了。陛下您不知道,太子今日可是带了女眷的,臣妾方才一晃神,还以为是个太子妃呢。” 苏皇后笑容微顿,冷冷地看了一眼蓉贵妃。而蓉贵妃本就是要给皇后和太子下绊子的,自然当作看不到。 太子带个没有家世、上不得台面的宠妾前来,那就怪不得她拿这个开刀了。太子如此任性妄为,皇后无力阻拦,陛下不可能会高兴。 宣帝听了,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只是微微眯了一下有些浑浊的眼,笑道:“朕倒是不知,太子何时有了太子妃?” 宣帝语气十分温和问道:“太子可是带了人来?” 叶葶心头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有种不好的预感了。宣帝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却说不知,大概是不想知情。他问太子,是想让太子自己解释吗? 她有点紧张。 而更让她紧张的是,萧知珩心里幽幽的冷笑。 【有趣。】 【想让孤闭嘴,还问什么呢?】 叶葶感觉不对,等等,太子和宣帝御书房聊了些什么? 她想不通,下意识就想去拉太子殿下的衣角阻止,但是她这个距离不方便,而且她在这个场合不能乱动。 萧知珩静静地回道,“是,儿臣府里的良媛叶氏。” 宣帝顿住,微微皱眉。 他还没说话,萧知珩便温温缓缓地开口了,道:“儿臣病中郁结,一直想娶个仙子般的天选太子妃。叶氏命相极佳,与儿臣十分般配契合,这门天定的亲事对儿臣病愈必然是大有助益。父皇日夜为儿臣的病担心,儿臣惶恐不安。如此,不如请父皇成全了儿臣病中一桩小小的心事吧。” “……” “……” 你管这个叫小小的心事? 第61章 你,担心孤跑了? 瞎操心。 叶葶也是听得傻了。 好家伙。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在婚事上胡说八道。更要命的是,太子殿下他还无比自然地把宣帝给道德绑架上了! 因为太子这话理解起来大有一种宣帝如果不点头同意这份上天安排的金玉良缘,就是不让他好过的意思。 叶葶这个厚脸皮愣是被他一口一句‘天选’、‘仙子’弄得整个人都臊了起来。大庭广众之下的,太羞耻了。 宣帝大概是被萧知珩这突如其来的话震到了,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住了。其实不止是宣帝,就连一开始开腔拱火的蓉贵妃听了之后也是蒙的。 太子这是没睡醒吗?竟真的主动求陛下指一个出身如此卑贱的野丫头当正妃,这说的什么梦话? 座上众人噤声无言,显然也是诧异的。不过太子在宫宴上语出惊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也乐得看笑话。 三皇子四皇子就在等着看笑话的队伍中。眼看太子在宣帝面前言行无状,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幸灾乐祸。 浑身充斥着颓丧阴沉之气的三皇子是厌恶极了太子,恨不能自己找太子的晦气,所以此刻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萧知珂听后,心中只觉得可笑,不屑地冷笑一声,讽道:“萧知珩病入膏肓不够,现在是连脑子也有病吗?呵,我看这是他临死前的心事倒是差不多了。” 他对侍从说话时声音不大,语气阴狠,眼里的嘲讽不能更明显了。 而宣帝脸上的笑容已然凝结,但最后他也没动怒,还算是冷静的。宣帝只是像个无奈的慈父责备不懂事的孩子那般,斥道:“荒唐。太子在说什么胡话,婚娶大事岂能儿戏?” 宣帝这么说,这就是给台阶了。 然而萧知珩却不肯顺着台阶下,他还是执意请示宣帝求赐婚的样子,跪在地上,道:“儿臣所言并非儿戏,是认真的。” 蓉贵妃很快从愕然中恢复了过来。 瞥了沉默下来的宣帝一眼,她便柔声笑起,附和道:“太子如此情真意切,这一片真情倒真是难得。” “叶良媛福气不浅啊。” 突然被提溜出来的叶葶心弦绷紧了。蓉贵妃不可能替她说好话,故意这么说,八成是想害人。 果然,蓉贵妃刚说完,宣帝就挑眼望了过来,淡淡地开口,“叶氏是哪个?让朕看看。” 叶葶的手心都有汗了。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能临阵逃脱,只能硬着头皮出列,规规矩矩地行礼,“陛下万安。” 宣帝大抵眼神不怎么好,眯起眼,静静地打量着地上的人,就打量了许久。 期间殿中无人说话,可谓是落针可闻。 叶葶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她感觉到宣帝犀利的目光,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过了半晌,宣帝似乎终于瞧清楚叶葶的模样了,眉头却皱得更紧,一时间想起了太子曾对自己说什么天女下凡之类的鬼话,恍惚了一下。 蓉贵妃对叶葶没存什么好心,更没有好意,她只是笑着感慨道:“如此姿容,万里挑一,世间难得,自然是福气大了。” “难怪太子如此喜欢,臣妾看,皇后娘娘对这良媛,想必也是满意的?” 蓉贵妃话音一落,暗自焦虑的苏皇后看向萧知珩,对上了他的目光,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动。 “可不是,”皇后冷冷淡淡地开了口,道:“不过说起来,这事不是还多亏了蓉贵妃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一下子就掐住了气焰嚣张的蓉贵妃的要害,瞬间就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蓉贵妃是想趁这个机会煽风点火的,但是她显然忘了,这件事最开始跟她是沾有关系的……别的不说,至少从表面上看,迷惑太子的人是经她的手送到太子府的。 宣帝要是迁怒,是能把怒意转移到她头上的。想到这一点,蓉贵妃面色就有些难看了,干干地笑了一声,“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做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皇后可没有在说笑,这事她一直记着,虽说陛下已经宽恕了蓉贵妃,她本不能再拿蓉贵妃如何,但事无绝对,这笔旧账一旦在这种时候重新翻出来,蓉贵妃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蓉贵妃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心中暗暗发恨,但也不敢再出言煽动,安静了下来。 苏皇后现在心烦意乱,这节骨眼上也没心思对付蓉贵妃。她见宣帝面色有些凝重,便勉强地笑着打圆场,道:“太子还没喝酒就醉了,陛下,酒都温好了,人跪在地上凉,不如让太子先坐下吧?” 宣帝眉宇微微舒展开,似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也罢。都坐下吧。” 许是觉得心累,宣帝懒得再看地上跪着的人,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此事宣帝没有给答复,太子荒唐的请求没有结果,算是落空了。但这也不是什么改变都没有,太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宣帝本来打算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 事实上,宣帝虽然还没正式开口提,但心里已经有替太子指婚的打算了。只是人选未定,他一直犹豫不定,迟迟没有下旨,一方面是人还没定下来,一个方面是他想看看太子对联姻的态度…… 可谁知道,宣帝等来等去,最后竟是等来了太子在宫宴上说这一番如此不着边际的混账话! 当着诸位皇室宗亲,还有几位王公和使臣的面,太子公然向宣帝求封新宠为正妃,这成什么体统? 简直荒唐! 然而太子把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什么体统自然也没有了。只这样一来,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心有所属了。 这也就意味着太子府日后的正妃如果不是太子所属意的人,那这位太子妃的处境必然是万般艰难。太子今日所言分明就是不想被赐婚,此刻在这里的人都是人精,自然都看得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一些人的野心便歇了一半。 而座上那位千里迢迢送来公主意欲和亲的使臣脸色有点不好看,死死地握紧酒杯。 萧知珩寥寥几句话把宴会的氛围搅乱了,大殿里那绝妙的丝竹乐声响起也失了一点味道,他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叶葶这时候就在他身侧,也跟着起身回去,不过靠近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地说了一句,“信了吗?” 叶葶怔住了,这话没头没尾的,她压根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知珩笑着看她,没接话。 很快就入座了。 这时候的叶葶的神思还在混沌之中,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太子殿下在进宫前对她说过的话了。 太子殿下曾对她说不会娶别人。 叶葶有惊无险地坐回去了,这尊贵而庄重的宫宴简直让她如坐针毡。 好在宣帝似乎是把太子的话当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扯开了话题后,便刻意不再提一句。 宣帝今日宴请宗亲以及使臣,重在维系君臣关系,暂时没有将叶葶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子放在心上。 席间杯觞交错,歌舞升起,仿佛刚刚那一出小小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叶葶什么都看不进去,也什么都吃不下,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萧知珩的身影。 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呢。 宣帝方才分明是不高兴了。 没多久,一阵高亢的胡曲打断了她的思绪。转眼间,席上的舞姬已然换成了胡人,挥袖如风,舞风不拘小节,尽显异族风情。 而其中的一位身穿红毛翎羽的女子格外显眼。 当然,叶葶觉得特别,是因为好几次她的视线似乎是跟这位女子诡异地对上了—— 她心里正奇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九皇子就悄声道:“这个是北漠的公主,去年朝廷收复了上陇关,北漠出了点力,要重修两国关系,使臣是送人来和亲的。这个公主她肯定是看中了二哥。” 叶葶被忽然凑过来的九皇子吓了一跳,但她听到后面,就皱起了眉头,道:“你怎么知道?” 九皇子以为她怀疑自己胡诌时政,有些不高兴,撇嘴道:“我在宫里听太傅说的,当然知道。” 叶葶听他这么说,心下微微一动。太子殿下忽然说刚刚那番话,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她没再打扰,便静静地继续听九皇子说。 “北漠国一直以来跟大周关系不算好,北漠这次出力,是因为他们的大王想要跟大周通商。没有好处,这些人才不会低头来示好。”九皇子说道。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北漠的使臣和公主看中我朝太子也没用。二哥刚刚当着父皇的面说你才是命定之人,只喜欢你一个,自是要娶你。她没戏了。” 叶葶被九皇子自信又笃定的语气说得脸又要臊起来了,低声道:“九皇子别胡说。” 其实九皇子并没有胡说,如果萧知珩没有突然犯病给众人来了那么一出,这会儿宣帝说不好已经趁着酒意,顺理成章地就把事情定下了。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宣帝看着方才扬言‘心有所属’的太子,连口都不好开,实在是头痛心烦。 这场宫宴热闹至极,但本该尽兴的人并没有尽兴。 太子扫了宣帝的兴,但和亲之事还没有解决。宣帝心里定不下主意,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几个皇子身上,来回审视。 最终宣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熬到散席的时候,一肚子心事的叶葶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坐麻了。 宣帝事后命太子留下到清心殿夜话,所以他们这夜并没有赶回太子府,而是在长乐宫住下了。 叶葶一路上都在想着太子今夜的一言一行,还有九皇子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有一种无以名状的郁闷。 太子殿下过了许久没见回来,叶葶对着窗外的夜色,一点睡意都没有,心事重重。 这时候,一个小宫女走了过来,小声劝道:“良媛先歇息吧,殿下今夜怕是要很晚才回来。” “不用,”叶葶摇头拒绝,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回道:“丑时了。” 叶葶微微蹙眉,有点像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句,“那么晚。要把我们殿下熬到天亮吗?” 小宫女没听清,便凑上去问,“良媛说什么?” 叶葶叹道:“没什么。” 小宫女劝了也劝不动,她见叶葶坐在长椅上喝茶醒神,是不打算回榻上歇息了,她就转身去取了一件披风过来。 叶葶这一等,就等了快两个时辰。一开始她等得心焦,担心会有什么事,但后来她又想了想,宣帝人前如此偏爱太子,总不能突然重罚一身病气的太子,她的心便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叶葶把一壶茶都喝完了,没见人回来,就又自己动手煮了一壶。 本来茶能醒神,叶葶想着自己这么等,肯定是能清醒地等人回来的。但她不知道这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结果她煮着茶,人就越来越困。 叶葶一下一下点着头,她的手快撑不住,头要往下砸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她惊了下,杯盏里的茶洒了一桌,睡意瞬间就散了大半,一抬头,她就看到了立在灯下的萧知珩。 雪夜风冷,他身上带着一抹在外归来时未曾褪去的寒气。 萧知珩将倒下的茶杯扶起,把案几撤开,缓声道,“不是让你先睡,在这里做什么?” 叶葶面上还有点惺忪,呐呐地回道:“等殿下回来。” 萧知珩就轻轻地笑了,道:“等什么,孤还能跑了?” 叶葶被拉起身。 她被他拉着走,握着他冰凉的手,她声音小小地嘟囔道:“那说不定啊。” 萧知珩偏头,“什么?” 叶葶立刻道:“什么都没有。” 萧知珩淡淡道:“孤听见了。” 叶葶哑然。 萧知珩似乎隐隐有些来劲了,笑着问道:“真的在担心孤跑了?” 叶葶有点撑不住,随口扯了一个理由,道:“没有。殿下今夜喝了好些酒,我担心殿下不舒服……” 说着,她一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那些乱扯的借口就说不下去了。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沉默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 最后是心事满溢的叶葶没忍住,终于还是开口问了最关心的事情,道:“陛下与殿下谈到深夜,还是想要给殿下赐婚吗?” 萧知珩:“嗯。” 叶葶一愣,但她还没说话,萧知珩就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道:“没谈好,陛下气着了,便将孤赶回来了。” “没谈好?” “孤抵死不从,谈什么?” 第62章 我痴心妄想 我摊牌,败给你了殿下…… 他一开始就是抱着把事情搞砸的念头去的,那肯定是不可能谈妥。 萧知珩看叶葶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说道:“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那可就太多了。 叶葶什么话都没说,但萧知珩似乎已经是看出来了。他眼睛弯弯,眸底若有微光,每次他这样温柔地看人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一种做什么都会被他纵容的感觉。 叶葶从前觉得悚然。 但现在她可能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看同一个人,看同一件事,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就比如现在,她看着他,非但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这真的是…… 叶葶暗自呼吸了一口空气,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她顺从本心地回答了他的话,“我担心殿下要去做您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殿下不舒服,不开心,我也担心。”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她希望他好,什么都好。 这是真心话。 以前她说这种奉承的好话多多少少有表演造作的成分,但现在她是发自内心,完完全全是真心的。 萧知珩听她说完,静默了片刻。 他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心里那一股死寂无声的情绪再次被翻了上来,沉重又阴暗,让他有种想做点什么冲动。 萧知珩还是动了。 他伸手把叶葶身上沾了茶水的披风拿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瞎操心。别什么都跟林德那老东西学。” 叶葶身上一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走向里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太子殿下是有点高兴了,但不想让人看出来。 叶葶抿着笑,就跟着走进去了。 … 长乐宫是夜深人静了下来,但宫里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平静了。 宣帝召太子夜谈并没有避讳着其他人,所以关注此事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三皇子在府里,也是一夜未睡。 见手下回来了,他便直接问道:“打听到父皇跟太子说了什么吗?” 手下艰难回道:“属下无能。陛下跟太子在清心殿说话,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属下等也无法得知。” “一句话都没有打听到?” “是。” “废物!”三皇子十分暴躁,气道:“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本王花那么多钱养你们这群人有何用?总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办什么事都不顺利,所以本王才会一直动不了太子,一直被他踩在脚底下!” 那个手下无法反驳,只能低着头,忍受着主子的痛骂。 “东宫式微,从前的太子什么都不是。可现在他这个病秧子忽然好转了,被父皇看重,拉拢势力,马上就要重新入朝了,以后还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吗?”三皇子越说越气怒,挥手扫落了桌上的东西。 吓得屋里的人都不敢说话。 而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处的人慢慢地走了出来,躬身宽慰道:“殿下息怒。陛下旨意还没下,太子在朝中人脉寥寥无几,不比四皇子,也不如殿下,您不必着急。” 说话这人是三皇子最近得力的幕僚,因为本事过人,替主子连办成了好几件差事,这才得到重用。此人年岁不高,身形却已经佝偻去老叟,此时近身跟着主子,倒更像是一个奴仆随从。 三皇子面色阴沉,冷笑道:“呵,你不用拿这种没用的话来安慰本王。等太子拉拢上更多的人,一切就变了。本王什么都不是。” 幕僚:“殿下言重,您背后支持的人不少,现在的太子是不及您的。” 事实上确实如此。萧知炎心里也清楚,如今站在他背后的人依旧不少,他跟萧知珂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苦心经营这一切,自然还能撑一些时候。 但他如今毁了一条腿,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这就相当于他手里的一切毁了大半,谁会一如既往地去支持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子? 他已经快到绝境了,若是太子在这个时候出头,那他还有什么机会? 这个道理他懂,别人也会懂。 三皇子眼里有恨,看向那个幕僚,声音有点神经质地说道:“都说他活不久,活不久,为什么现在又好起来了?上次你说的那个老马夫有用,怎么不直接把太子毒死?一了百了。” 幕僚垂着眼,躬着身,平静地说道:“殿下息怒。当时意外太多,实在是不好掌控。” 三皇子咬牙,道:“意外,又是意外。萧知珩每一次都那么命大。” 那幕僚默了。 随后他便惋惜地叹道:“唉,殿下智勇双全,本是一代武帝之相,可惜天不遂人意,总是差一些运气。” 话说三分,蛇打七寸,这话无疑是戳痛了三皇子心中最痛之处。如今所有人都好好的,唯有他,雄鹰折翅,虎落平阳。 每次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平静,心头恨得想杀人。 幕僚看神情阴暗的三皇子,便低声道:“殿下如今身在困境,已无后路。要么困死其中,浑噩度日,要么就是放手一搏,挣出一条生路。”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听懂这话的意思,眼神似乎有些犹豫。 那幕僚便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陛下已经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四皇子强势,东宫复起,殿下如今寸步难行,可要多为自己考虑啊。” “如今的太子不足为惧,殿下一旦事成,什么人不能处决?要谁生要谁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三皇子没说话。 然而此时他眼底暗藏的野心已经如火那般熊熊烧起,再说话时,他的声音微微发紧,道:“你说得对,本王再退就什么都没有了,绝不能就此作罢。” “北漠人摇摆不定,可作暗刀,殿下不如趁此机会收为己用。” “可北漠公主看中的是太子,要是使臣已经向父皇提了要求……” 幕僚出言打断,缓声道:“可太子无心,此事就不那么好办了。既如此,殿下不就可以顺水推舟,把这事搅了吗?” 三皇子想了想,冷笑道:“对。不论如何,都不能白白便宜了太子。” … 然后此时不能占便宜的太子殿下,正在榻上睡得正好,大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漠无谓,像是什么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叶葶本来是担心的,但看他这个样子,又觉得自己可能是瞎操心了。宣帝还没下旨,眼下什么事都没有。 她这么想着,心里绷着的弦就一点点地松了下来。 长乐宫的陈设如旧,这里是太子小时候住的寝殿,平时除了洒扫擦地的宫女太监,几乎是无人踏足,太子念旧,不轻易换人,所以现在长乐宫的一切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第一次来的时候,叶葶就说过,这宫里的床榻比太子府的至少要小一半。所以她现在躺上去,想隔开一点矜持的距离都有点难。 不过她矜持也就是那么一下而已,其实压根也没多想往墙上贴。 这里的地龙烧得不如太子府的,平时没有人常住的地方,冷清清的,人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要暖起来都不容易。 更别说本来就体寒的太子殿下了。 叶葶总想把被子往他那边挪,动作一直都没停过。萧知珩当然是感觉到了,不过他并没有动,任由她挪动。直到扯到他这边的被子快要掉下地了,她还没停手,他才把她乱动的手给抓住了—— 萧知珩其实没有困意,也不打算睡觉的,因为风寒头痛,所以他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开口问,“刚刚在那里打瞌睡,不是困得很?现在又要做什么?” 叶葶怔了一下,手指被他扣住,冷冷的,她就忍不住想握紧。她对上他的目光,呐呐地说道,“也没有……很困。” 萧知珩还没说话,接着就听到她迟疑地又问了一句,“殿下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头痛?” 萧知珩沉默了下。他本来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他不知为何就改变主意了,幽幽道:“嗯。头很痛,怎么办?” 叶葶立刻就紧张起来了,连声道:“那去请太医……”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萧知珩却没让她起来,只道,“不用。陪孤说一会儿话吧。” 叶葶看了他半晌,见他是真的不打算扎针,也就随他了。她放轻声音,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萧知珩头还是有点痛,他慢慢坐靠在软枕上,微微皱着眉,一点点分散注意力。所以他沉默了片刻,便开口道:“说说你的事。” “我?”叶葶慢腾腾地坐起,听后顿了下,然后她满脸的无奈,苦涩道:“我的事,殿下不是都知道了吗?” 无秀大师那个神仙行事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把她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早就什么秘密都不剩了。 萧知珩听她说完,就笑了。 他似乎有些疑惑苦恼一般,轻声地自言道:“是啊。可为什么孤总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呢?所以你瞒了什么?” 瞒了什么。 这要从头开始说,那就太多了。 萧知珩本来是随意说的,但见她神色有异,似乎是纠结了起来,就怔了下,笑问,“真的有?” 叶葶压着心里涌动的情绪,不由地收紧了声音,道:“如果,如果我真的瞒了殿下一些事,殿下会生气吗?” 萧知珩:“不会。” “真的吗?” “假的。” 叶葶想说话,接着她就听到他心里一连串暗藏杀意的声音。 【瞒了什么?】 【难道还是想着萧知珂那个旧主人,帮他诱杀孤?】 【头痛,真烦,果然还是要杀了萧知珂……】 叶葶被他莫名其妙的思路吓懵了,道:“不是,没有没有,我没有瞒着殿下做不好的事情!” 萧知珩微怔,眸光暗自流转。他的声音低低的,道:“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他问,“瞒着什么?” 没等叶葶说话,萧知珩就撑不住低头闷咳了两声,面色有些不好。她急忙起身上前替他拍背,但是她刚凑过去,肩膀一沉。 萧知珩低头,顺势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压住了咳嗽,他嗓音就带了一丝沙哑,还是问,“瞒着什么?” 叶葶的呼吸在这一瞬间仿佛是停滞住了,万籁俱静,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太子殿下就靠在她肩膀上,明明他只是额头轻轻地抵着,不沉也不重,但她整个身体都僵住,动也不会动了。 这还瞒什么? 什么都瞒不住了。 叶葶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炸开了,心跳如雷。 “我瞒着,瞒着殿下……对殿下痴心妄想,算不算?” 第63章 我连殉情都想到了 孤当真了 说出这句话时,叶葶的脑子已经不太会思考了。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她的呼吸放得很缓,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她其实一开始没想这么说的,但她那颗乱跳的心藏着起起伏伏的情绪,在他问的一刻,忽然就藏不住了。 又或许说,她就这样把话说出来,本身就就不想藏的。 萧知珩动作停住了,“什么?” 都到了这份上,叶葶也是打算豁出去了,提着一口气,道:“我对殿下痴心妄想,瞒着殿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知珩听清楚了痴心妄想这几个字,他慢慢地抬头,眸光清澈,直直地看着她。 半晌,他问:“想什么?” 叶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来了勇气,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道:“想,想让殿下病愈,想您快点好,我那么拼命,原来只是为了自己,我怕死,特别怕您死。后来有了私心,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就跟殿下一起长命百岁。” 萧知珩的指尖微顿,架上的烛火轻晃了两下,仿佛模糊了他的神色。 叶葶紧张得不行,还在继续说:“向林总管打听关于殿下的喜好,都是我自己想知道的,跟别人没有关系,我就是想让殿下开心一点。我前几日睡不好,茶饭不思,根本不是想怎么熬驱寒汤,其实是天天在瞎想殿下的事……” 这一番话也没什么,而她却说得颠三倒四的。人心绪不宁时,往往都是什么都想说,但最后什么都说不清楚。 萧知珩听她说,在她这几句凌乱的话挑出了好几个词放在心里过了一遍,只是听她说怕死,怕他死,心里既觉得疑惑,又觉得好笑。 于是他问她,“什么是上天的安排?孤若不能长命,忽然死了就死了,你随时可以走,怕什么?” 叶葶的喉咙变得有点干涸,晦涩地说道:“我……走不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殿下死,我也跟着殿下死。” 萧知珩愣住,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那么沉重的誓言,平静的心底隐隐有暗浪涌着,像是要去覆灭什么。 他面上依旧是笑着,轻声说,“孤死你也不活了。是谁教的你,哄孤高兴就说要殉情的?” 叶葶感觉他明明是笑着说话,但眼神有点冷。但她说的是真话,半点都没瞒他,“没谁教,我是说真的。” 灯架上的蜡芯烧断了,周围静悄悄的,而两人的眼前悄然暗了大半下来。 萧知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葶:“知,知道。” 这就是实话。 萧知珩目光凉悠悠的,道:“那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万一孤突然死了,你就得跟着自尽。孤现在要是把你这话当真了,你后悔都没用。” 叶葶怔了下,然后点了头。 事实就是这样。 萧知珩见她竟还真的点了头,似被气笑了,便斥道:“孤还没死,你就想到殉情了。胆子越来越大。” 叶葶也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了,毕竟鬼迷心窍,她连太子殿下都敢想了,“殿下……” 她还想说话,但是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响动。 这时候外头敲门声响起,萧知珩看了一眼过去,问道:“什么事?” 侍卫正候在在外间,低声道:“殿下,您交代属下去查的人,有些眉目了。” 萧知珩早早就让人去查三皇子身边的人,他大概也知道今夜差不多能查出来,所以今夜他本就不打算睡,一开始也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侍卫站在门外,久久听不到回应,便迟疑地问了一声,“殿下?” 叶葶冷不丁被打断后,发热的脑子就冷静了不少。她生硬地收回自己火热的视线,这个时机不好,太子殿下还有要事要忙,道:“那个,殿下先忙吧。” 放在从前,萧知珩肯定是出去了,但现在他突然就不想动了。 听她这么说,他就轻笑地接了她的话,道:“不急,今夜先忙你的。” 侍卫似乎也听见了,先是一愣,然后他表情有点古怪地称了一声‘属下告退’,便飞快地退下了,走时似乎还绊了一下。 叶葶的精神一直都紧绷着,自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头脑,又开始发热了。 这话说的…… 忙,忙她的什么啊。 萧知珩却不觉得有什么,他眼尾带笑,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她,“还有什么,继续说。” 被打断的情绪要连贯起来,其实是很难的,叶葶觉得自己的勇气在刚刚说那一大段话的时候就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心乱如麻,她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萧知珩似乎是看出了她有退缩的意思,眸底的暗芒微微颤动着,笑意渐深。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话时将尾音拖长,笑着说道:“都想到跟孤殉情了。那其他的呢,就没有想吗?” 叶葶手指轻轻地蜷缩了起来。 其他的,其他的,当然想过。 萧知珩笑着问,“怎么不说话?” 他又靠近了一点过来,声音温柔地说道,“你刚刚说的话,孤都记住了。你说,孤要不要当真?” 要不要当真? 该不该当真? 萧知珩把方才的话推回去给叶葶了,这话听起来像是逗人的,但他这么说,大概就是纵容不计较的意思。 因为他觉得她是心血来潮,胡言乱语,总有后知后觉怕了的时候,所以她若说这是玩笑话,也可以。 他不当真,她也不用当真。 叶葶觉得自己的心思没那么细,但不知为何这话的意思,她一听就听出来了。很奇怪,明明太子殿下这是给她后路退,但她却觉得有点难过。 叶葶抿了抿唇,道:“殿下是不想当真吗?” 萧知珩,“嗯?” 叶葶看着他,心里那股消散的勇气忽然又回来了。她暗自咬了咬牙,他都在心里想过跟我共白头了,喜欢就喜欢,我还怕什么呢? 叶葶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攥住袖子那一丁点布料,紧声道:“当真,殿下能当真。我就是对殿下心怀不轨,失眠的夜里都在想殿下,白天也想,做的梦里面的人都是殿下。想着殿下要娶别人,我特别难受……” 萧知珩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怔住了。但他听到后面那一句,就皱了眉,道:“孤什么时候要娶别人了?” “那不远了,”叶葶越说越上头,宛如一个戏精,想到了赐婚这事,莫名开始悲伤地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殿下。” 萧知珩眉心轻跳,气息微窒,便笑了声,道:“谁说你配不上?” 叶葶就顺口反问了一句,道:“那我说殉情,殿下为什么不能当真?” 萧知珩愣了一下。 窗叶被风吹开,夹雪冷风灌了进来,他皱着眉,低低地咳嗽。 叶葶也被冷风吹得清醒了点,她动了动,本来是想靠过来,但是因为这被褥全都被她堆在一边,本来就要掉了,她这一动,就整个都要滑了下去。 她一惊,本能想扑过去拉,但是扯到了束着帷帐的长带子,猛地用力拽,就拉倒了帐子的一角。 说来也是倒霉,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拽拉是触碰到了这榻上哪一处的关窍,纱帐的一角就塌了下来。 那一角的璎珞哗啦啦地就砸了下来,不过在东西砸到她脑袋之前,她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这珠玉相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响在夜里,格外的清脆,悦耳。 叶葶怔怔的,然后她就听到萧知珩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你真是,来要命的。” 殉什么情呢。 第64章 孤教你把罪名坐实 抬头 叶葶也觉得很要命,因为她这一扯把纱帐拽坏,直接就塌了一角,操作这么莽,整个人都懵了。 听他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 叶葶担心那堆璎珞都砸到萧知珩的头上,就想起身,但是她没能起身,因为他没让她离开。 叶葶愣了下,“殿下?” 萧知珩的手还放在她的后脑上,就静静地抱着,两人就保持着这样凌乱又狼狈的姿势,各自心慌,意乱。 静了片刻,萧知珩忽然开口说道:“在遇到你之前,孤有好几次差点没命了。有一年适逢大雪灾,孤险些没熬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孤死,当时内务府把都棺木选好了。” 叶葶心头一惊,被棺木这两个字给吓了一跳。 但她也动不了,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跟自己说这个。 萧知珩似乎有点怅然,因为头还有点痛,思绪也变得有些混乱。他继续道,“孤总觉得这辈子很短,不必有什么人陪着。孤活够了,就算了,也不是非要多长命。” 叶葶听得心里一阵阵难受。 不必要什么人陪着,所以索性就一个人静静地等死吗? 萧知珩,“孤原来是想什么都不管的,随便怎么过就过去了。什么都带不走,就不带,勉强留不下的,也不要留。” “但你这样……”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就轻轻地叹道:“孤不就应了那个老和尚的晦气话了吗?” 叶葶就问道:“什么话?” “病苦,怨憎会苦,”萧知珩一个一个慢慢地数着,笑得有些无奈,道:“爱别离苦。” 佛说爱别离苦。 人在尘世,一旦心里有了舍不下的人,离别这个词才会显得特别苦。从前他总觉得苏成渊拜师顺手弄来了这么几句晦气的赠言,真假不论,但至少这句是跟他没有关系的。 然而事实却证明,歪门邪道里那些不中听的话往往最灵验。 他可不就什么都被言中了么。 叶葶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时,心尖微微颤动。人就窝在他怀里,闷里闷声地就接了一句,道:“那不离,不就不苦了吗?” 周围都太安静了,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随后,萧知珩才笑了起来,可能因为长久积攒在胸口的那股郁气突然散了,大开的窗吹着冷风,他笑着渐渐带出了咳嗽声,有点说不上来的狂乱。 叶葶见状,急忙撑起了身,问道:“是不是窗开了,这风口大,殿下冻着了?我去关窗!” 她这一起身,才发现这纱帐重重落下,一层又一层繁复得很,自己挣了几下没将其拨开,反而是被缠住了。 萧知珩也坐了起来,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看着她一脸崩溃地将自己缠了一身,就笑得越厉害。 自投罗网。 作茧自缚。 他静静地看着,那墨黑的眼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笑意更深,心里却是阴沉沉地想,自己一头扎进来了,还出得去吗? 叶葶动作一顿,看萧知珩还在笑,眼神很无奈,道:“殿下……” 她这样一脸忧郁地看过去,把自己裹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是无辜极了。 萧知珩看够了,也就笑够了。他头顶也有垂落的纱帐,并不乱,轻盈盈的,反而像是给他渡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 萧知珩伸手,给她去解缠得十分凌乱的纱幔,开始耐着性子解了几下,绕过她手腕时,他就停了一下。 叶葶见他突然停手了,还以为他怎么了,刚想问,结果他就开口了。 萧知珩笑意绵长,问她,“你知道我们这样,特别像什么?” “像什么?” “像……”萧知珩脸上的神情不变,他把纱帐条轻轻地撕了。接着,凑到她耳边,他用一种很正经、清心寡欲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罗帐灯昏,夜半幽会。不成体统。” 叶葶的耳朵瞬间就红了,像是有火烧过来,让她整个人都烫了起来!他温柔又正经的声音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莫名地撩人,让人心痒。 【害羞了】 【孤说得太过了?】 叶葶心里突然就有种死不回头的冲动。然后她就偏了头,在他离开之前,就似有若无地亲了他侧脸一口。 萧知珩一下愣了,肩膀也僵住了。 这一下的沉默变得挠人心肺。 其实叶葶的感觉还是模糊的,刚刚那一点动作很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碰到了还是没有。但她觉得已经做了,就无所畏惧起来,结巴道:“既然都不成体统了,那不如坐实了?” 反正她今日是不要体统了。 窗外天色将亮,萧知珩静默无声,俊美白皙的面庞添了一丝清冷,他沉吟了声,“不成体统。” 他说话时,修长的手指就抬起了叶葶的下巴,轻掰了一下,低头吻了下去。 他冰凉的唇瓣轻触而分,墨发从他肩上滑落那刹那,她的下颌又被轻轻地抬起,继而由深。 叶葶感觉已经整个心脏都要炸开了,心跳如擂鼓。 万籁俱静,此时此刻她的耳朵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震天的心跳声。 心里那头奔跑的小鹿疯了。 分开时,萧知珩的目光垂着。说话时,他的声音也很轻,“起码这样,才叫坐实。” 不成体统,不要体统。 那就把人缠住困死,那就把私心坐实,谁也别想回头。 叶葶整个人都傻了,被他忽然来那一下,冲击力太厉害了,让她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 叶葶说不出话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凌乱的纱帐中被太子殿下带出来,然后拎到长椅那边安顿的。 萧知珩转身要走,她才有了动作,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萧知珩以为她要做什么,也就没动,然而她也没做什么。 叶葶,“看看是不是梦。” 萧知珩,“那是吗?” 【想赖账?】 【那只能重新捆回去了。纱幔不行,要换绳子】 叶葶冷不防听到他的心声,脑子瞬间就清醒了,立刻摇头,道:“不是!” 萧知珩笑得温柔,“嗯。” 没多久,外面就有人来了。 小宫女一开始听到太子殿下的传召就进来了。因为要早起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也没多想什么,端一盆洗漱的热水就进来了。 小宫女刚进殿里,在里间的萧知珩便开口吩咐道:“放在外面吧。” “是。” 过了好一会儿,小宫女又听到了一道像是什么东西折了的‘吱呀’声,还有良媛似乎也急急地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凝神听着,后面也没有了声音。 殿里又静了一会儿,候在外面的小宫女才又被唤进来。 只是她人还没到榻前,就先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先是愣住了。 只见太子殿下人在狼藉中央,神色自若,温声道,“叫两个人来,把这殿里的东西收拾一下。” 小宫女自然不敢有二话,便低头进了里间。结果她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床榻,人都傻了。她满目惊愕,声调都岔了,“这!殿下这……” 小宫女自认年龄不大,见识也不算多,但她人在深宫里,多多少少都见过一些世面。但像这样惊人的画面,她真的没见过。 小宫女心神恍惚,悄悄地去看面上带着一丝病气的太子殿下,眉目清俊如刻,优雅端方…… 萧知珩看过去时,目光似乎也和往常一样,很温煦柔和,笑着问:“怎么?” “没,没怎么!”小宫女当即回神,惊忙道:“奴婢这就喊人过来。” 说着,她就立刻转身就撤了,顶着一张开了大眼界的羞涩大红脸。 太子人在宫里,眼下又是年关,日子撞上了,有些规矩是少不了的。这天刚擦亮,宣帝身边的钱公公就到了长乐宫的门口,说是请太子到太庙敬香。 钱公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但久久不见太子出来。他在心里起了疑虑,陛下与太子不欢而散,太子若是想不开,怕是大事不妙了。 身边的小太监就小声地问道:“钱公公,要不要再去通报一声?” 钱公公:“快去。” 过了好一会儿,穿好一身朝服的萧知珩从长乐宫里出来了,步履缓缓,深冬风雪极大,他面庞白皙,看上去依旧是一副畏寒的样子。 若非造化弄人,太子殿下这样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何至于此? 钱公公心中一阵感慨,想起了许多往事,但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感叹两句,断然是不敢开口说的。 钱公公迎上来,笑着说道:“奴才给太子请安。殿下今日的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歇息得不好?” 萧知珩:“嗯。一夜没睡。” 钱公公心下一惊。 难道真是被他说中了,陛下动怒申斥了太子,父子伤和?这可了不得,要知道陛下最偏爱太子,人前人后可从来没有对太子说过什么重话,陛下态度忽然有变,这恐怕是要变天了。 钱公公这厢心神难定,只好一边走着,一边客套地说道,“殿下歇息不好,忧思成疾,陛下可不放心啊,您要保重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萧知珩迎风走着路,钱公公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他的心绪飘得很远。 萧知珩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思绪还停留在他说的第一句话上,兀自道:“钱公公想知道为什么吗?” 钱公公没料到萧知珩会主动说,显然他也是没意识到他跟太子殿下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钱公公一时受宠若惊,忙道:“奴才愿洗耳恭……” 钱公公还没说完,萧知珩像是才正常回来,道:“还是不了。这种事,孤觉得钱公公不会懂的。” 钱公公:?? 第65章 孤跟她过一生 您觉得好吗? 萧知珩一夜无眠,面色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显然心情不错。 同行的钱公公则是一脸的抑郁,他心里有事,但想套话,也总套不到点子上,挫败得很。 他无法,只好恭敬客气地将这位难搞的主子送到太庙。 太子去了太庙,皇后那边很快就知道了。如意道:“娘娘,今儿早太子去太庙敬香了。” 皇后原本还在宫宴上的事头疼,听到如意说后,面上才露出了笑容。皇后的眼里也多了一点精神,叹道:“应该的,本该如此。” 如意也急忙接话,道:“是啊。太子如今身子渐好了,那些痴心妄想的人该歇心思了。” 往年这种时候,太子闭门不出,往往都是四皇子代行,今年太子去了,总算是回到正轨,蓉贵妃的气焰自然不能嚣张了。 皇后语气有些嘲讽地说道:“蓉贵妃怎么可能肯歇了心思?四皇子野心勃勃,跟她是一路性子的人,一个个都想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来。” 如意便道:“只要娘娘和太子拧成一股绳,那便什么都不必担心。” 这话就直接说到了皇后的心酸处。说起来也十分无奈,她都不知道现在自己跟太子算不算是拧成一股绳了? 皇后摇头,道:“太子与本宫生分见外,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的事,本宫太心急,是错了主意。” 如意忙宽慰主子,道:“再怎么说,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自然不会真的跟娘娘生气。说起来,殿下娶三姑娘,怎么都比别人好啊。” 太子妃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也比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好。 皇后说到这里就又开始头疼了,陛下有意给太子指婚,因和亲之故,北漠有所求,朝廷推脱不得。 她看陛下的意思,很有可能是让太子解决和亲之事,那另外一个意思就是陛下要把北漠公主指给太子。 皇后苦笑了一声,道:“太子如此喜欢叶氏,都不顾体统了,旁人哪那么容易能入眼?” “本宫选不出合太子心意的人,只能花点心思在太子自己选的人身上,”皇后说着,笑得更加无奈了,“可惜,太子心里对本宫还有芥蒂……本宫也是没想到,太子把叶良媛看得这样紧。” 那个医女被太子扣下,到现在也没点消息传出来,她费了那么大劲,最后什么结果都问不到。 如意顿了一下,随后便低声提议道:“娘娘要是实在是想知道叶良媛有没有遇喜,也可请太医来看啊。” 皇后扫了一眼过去,目光冷冷,如意急忙告罪,不再开口了。 皇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懂什么,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哪能张扬?” 她悄悄安排医女来,就是不想张扬。 不可张扬,不能置若罔闻,皇后如此费心费力,自然是另有打算的。 一来,她私下安排医女,最要紧的是查出叶氏没有无身孕,未免以后出点什么意外会措手不及,现在先看了,她心里好有个底;二来,就算叶氏没有怀,那医女经验颇丰,也可为其调理身子,日后也好生养。 说实话,自太子如此果断决绝地拒了皇后所安排的婚事后,皇后一时情绪失落,同时也死了替太子选正妃这条心。 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替太子怎么挑怎么选,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根本不必白费力气。 皇后脑子一清醒,很快就把这件事想明白了,与其把心思在这上面,她还不如关心眼下的。眼下太子身边就一个良媛,后院简单,不易出事。 反过来想,如今太子府放着这一个知根知底的良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所以一进宫的时候,她才会对叶葶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然而皇后即便是想得再多,也没有用,因为太子忽然插手,最后她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皇后心事重重,郁郁不欢。 而叶葶这边画风却是截然不同,满面春风,半点愁苦都没有。她刚凭一身正气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太子殿下搞定了,晕头转向得找不到北。 萧知珩离开后,叶葶坐在长椅上一直就没挪动过,在想夜里的事。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一幕一幕地过。 明明知道那不是梦,但她感觉还有点不大真实。 她这算是跟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了吧?毕竟他都回应了—— 叶葶轻轻地抿着唇,低头在笑。 旁边的小宫女看着这位举动奇怪的主子有点无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道:“良媛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小宫女半信半疑,她是来传膳的,把饭菜送上来,见良媛吃得不少,她就没有再多嘴问了。 只是她看着,心想,这位独得太子殿下宠爱的良媛果然是不同凡响。 明明昨夜折腾得……弄出那么大动静,结果第二天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这哪里是什么娇柔的弱女子?这分明是勇猛的活妖精! 叶葶感觉到小宫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有,”小宫女又脸红了,她忙上前盛汤,道:“良媛多吃一点,像您这样的……要多补补身子才行。” 叶葶在小宫女炽热的目光下,有一下没一下的,吃得有些不知味。 … 萧知珩快到太庙的时候,路上就碰到了四皇子。两人在这时候碰了面,气氛难免阴沉。 四皇子心黑嘴也毒,他一开口,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眼下也不例外。 萧知珂冷眼看着,嘴边勾着冷讽的笑,道:“老远就听到咳嗽声,还以为哪个奴才一大早来找晦气,不想竟是太子。太子气色不好,却还能起来敬香,如此勤勉,难怪祖宗保佑。” 这话可是说得一点都不客气了,可见四皇子怨气多深。 钱公公暗自心惊,这两位殿下该不会是要在太庙前失体面起争执吧?那可不得了。 他刚想劝,但是还没开口,一旁的萧知珩就开口了。 萧知珩淡淡道:“是吗?那孤替你的份也上了,让祖宗顺便也保佑一下你。” 钱公公哑然。 他揣着手退到一旁。 “你……”萧知珂面色难看,旋即他又冷笑一声,道:“臣弟好得很。太子这一身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复发了,还是多给自己求求吧。” 萧知珩似乎并没有生气,笑容清淡而优雅,点头道:“有心了。” 看他一副听不懂讽刺还从容不迫地接受关心的姿态,萧知珂的表情就像是吞了好几只苍蝇一样,感觉十分恶心。 萧知珂行事作风阴险恶劣,但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也知道这地方不对,不能失了体面。 “太子客气,”他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对身边的随从说,“走。” 萧知珩到太庙敬香,太子亲行祭祀,这一趟就轻松不了了。 负责此事的礼部官员是个极有眼色的能人,担心病恹恹的太子经不住折腾中途倒下,陛下降罪,就省去了许多祭祀的步骤。 原本冗长的繁文缛节变得简单了许多,为了照顾太子这个矜贵又脆弱的祖宗,把繁重的跪拜大礼砍了一大半。 太庙里放着历代帝王以及皇族先辈的牌位,端肃庄重,气势威严。 安置在大殿中央的香烛明亮如昼,烟雾袅袅,缕缕白烟顺着木柱蜿蜒而上。皇族的祠堂,肃穆又华贵。 能在这个地方留下牌位,受皇室后人供奉祭拜的人,也可谓是生前风光,死后也体面的贵人了。 萧知珩隔着烟雾,静静地看着座上的牌位,神色漠然。 他行礼敬香后,时不时轻咳两声,也没说什么话,安静地跪在蒲团上。等烧完了祭文后,他便起了身。 原本身旁随伺的内监以为太子撑到现在是疲惫不堪熬不住了,要回去,他正打算转身开门。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竟是离经叛道地直接去取牌位—— 内监见状,顿时吓得面色大变,惊声道:“殿殿下,这可使不得啊!擅动灵位乃大不敬,这……” 萧知珩微微蹙眉,他那白皙的脸庞上神色清冷,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寂,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大惊失色的内监。 内监在这太庙待久,循规蹈矩惯了,大抵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额上直冒冷汗。他猝然跪下,面色惶然,“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萧知珩却是轻笑了一声,温声道:“紧张什么?孤不过是想看清楚一点。” 内监忙应声。 萧知珩静默地看着,没再动了,似乎是放弃了。然而没多久,外面就有人走动的声音,那个内监就被唤出去了。 殿中除了萧知珩,空无一人。他静静地站在坛前,看了两眼,伸了手,径自将右侧一个牌位取下了。 他将牌位取下,转身往里走,慢慢地走到一处角落,将其轻放在矮几上。 萧知珩看着眼前这座刻着金字的牌位,沉默不许,这正是元后的。 “儿臣不孝,一直没来看母后。”萧知珩的语气淡淡的,有点像是随随便便地来话家常的。 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儿臣原想着,用不了多久会亲自去看您。” “或许要食言了。” 萧知珩停顿了一下,胸口那此起彼伏的暗涌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压抑。 这话可真不好说,他心想着,就兀自笑了笑。 “其实一开始儿臣是想烧了这里算了,总不能那么便宜死了,不是么。” …… “但现在,”他眸眼微微垂下,道:“儿臣想跟一个人白头到老。” “您觉得好吗?” 第66章 因为想见你 你说孤是为什么 没人能回应他。 放在矮几上的牌位就在窗口折下的一束阳光之下,一方没有温度的木头,依旧是冷冰冰的。 萧知珩笑容未散,他人在阴影处显得有些阴暗,语气平静地说,“您觉得不好也没用,说什么都晚了,儿臣心意已决。运气好的话,儿臣死后的牌位或许也能放在这里陪您。” “如果不好,”他顿了一下,道,“如果不好,那就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怕是要拖累不少人。” 萧知珩笑着,此刻他不像是个向长辈倾诉苦楚的孩子,只是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事,顺便来这里说一声。他慢慢地说道:“所以希望母后能保佑一二。” 太庙里烟雾萦绕,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声响都没有。 萧知珩在太庙独自待了很长时间,除了一开始他动了元后的牌位外,期间也没出什么幺蛾子,硬是撑到了时辰才出来。 太子弱不禁风,看起来也不靠谱,却是把这差事办体面了。 这让宣帝稍微有点意外。 钱公公便笑着附和道,“太子殿下礼数周全,没有出一丝差错,主事的两位老大人都夸太子殿下认真呢。” 宣帝揉着额角,听后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那些老家伙最是喜欢和稀泥,哪个皇子他们不说好?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朕都听烦了。” 钱公公一听,就忙道:“皇子们个个优秀,还是因为陛下悉心教导。而且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不负陛下所托,大臣们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钱公公这话说得很妥帖,既捧高了宣帝,又把这事的关键所在点明白了。 毕竟宣帝的态度代表一切,朝堂上的风向,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好以后会发生什么。 从前东宫是个金贵漂亮的摆设,几乎是无人问津。朝中最得势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可如今却不一定了。 三皇子出了意外,遭受重创,而这时候太子渐渐好了起来,这局面最后会变成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好,宣帝意动,似乎有让太子入朝参政的意思。聪明人自然也看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宣帝听着,眉眼并没有舒展,摇了摇头,道:“可太子未必能体会到朕的苦心。” 钱公公心间一动,低声问道:“陛下是指北漠和谈一事?” 宣帝没说话,放下了揉着额角的手,君王的威严犹在,只是那面容上已经显出几分岁月不饶人的沧桑之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宣帝的目光有些悠远,忽然就说了一句,“你说,朕对太子该不该寄予厚望?” 钱公公哪里能回答这种话?一听,他就急忙跪了下来,道:“奴才何德何能,万万不敢妄言!” 宣帝也不是真的要听什么意见,只不过是诸事不顺心生烦躁,这种话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话是随口说的,但这个问题盘旋在宣帝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是他心里有所疑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宣帝渐渐老了,皇子们大了能独当一面,本事过人,能替他这个父亲分忧自然是好,但就怕当中某一个太过出众,那就会出现问题。 现在三皇子出了意外,这本来不算太糟糕,还不至于无药可治,但三皇子太急功近利,把自己的腿彻底废了。自断后路,三皇子日后的路多半是不好走了。 如此一来,唯一剩下能争的那个人,只有四皇子了…… 宣帝本来就为此烦扰,没多久就有内监通报,说是四皇子来请安。 钱公公在心里暗暗道,这个时间掐得刚刚好,四皇子若是有正事上疏,陛下只能将太子晾到一边了。 待会儿便是面见使臣的朝会。今日时机正好,可太子若不在,只怕议政之事还得继续拖下去。 钱公公悄悄地看向高座上的宣帝。 只见宣帝刚拿起折子,又重重地放下,面色有些疲惫,只道:“免了。让四皇子回去吧。” 内监便退下去回话了,然而有备而来的四皇子岂会轻易罢休?说是有正事禀报,不肯离去。 宣帝一下就想到了三皇子,登时就恼火了,斥道:“放肆!他也想学撒泼打滚那套不成!来人,把人给朕带出去!” 在宣帝面前一向顺风顺水的四皇子第一次吃了闭门羹,脸色很是难看。 然而,更让他表情难看的是,他被赶走原路折回去的时候,他就和萧知珩那个死病秧子又碰上了。 萧知珩在这里碰到萧知珂,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是笑容淡淡。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巧。脸色怎么比刚刚还难看,这次是哪个奴才找四弟晦气?” 对方把自己说过的话还了回来,萧知珂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他怒意旺盛,但在这里又不敢真的太放肆,只能道:“没有,太子说笑了。” 萧知珩:“是吗?” 萧知珂咬牙切齿,扯出生硬的笑,道:“是,臣弟不敢。” 这时候,旁边就有人来迎萧知珩了,打断了两人后面的话。然而来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萧知珂心里冷笑,表情有些阴郁。 这就是差别,这就是差距。 萧知珩被请进去面圣,而他求见却是要被这些狗奴才轰走。 萧知珂暗自握紧了拳头,不过他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冷眼看着。 … 宣帝因为有着心事,再加上各种繁乱的政事,心情也不大好。 宣帝一边处理政务,一边不忘苦心教诲太子,软硬兼施。两国和亲,势在必行,宣帝就差下一道圣旨了。 谁知这时候,此事又生变故。 叶葶人在宫里,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不过她也没有费心去想那些事,只是想等着太子殿下回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当日她人没等到,反而是等到了萧知珩命人送她出宫的消息。 叶葶心里感觉不对,忙问道:“怎么了?殿下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回道:“没有。殿下说这几日事多,怕是没有时间陪良媛,所以才先送良媛回去的。” 叶葶微微皱眉,道:“你骗我。” 那小宫女忙道:“奴才不敢,这真的都是殿下交代的。” “殿下说良媛在宫里不自在,宫里规矩太多,这才让奴才送良媛回太子府的。殿下还说……”她说着,面色似乎有点犹豫。 叶葶被她说得有点着急,问:“殿下说什么?” 小宫女豁出去了,顾不得什么羞赧,咬牙道:“殿下说长乐宫的床榻折腾坏了,要宫人重做一张大的,这床塌了一时半会儿睡不了人,良媛娇气,这方面不可委屈了良媛!” “……” 叶葶被小宫女慷锵的话震到,脸蛋瞬间就炸红了! 本来她是能反驳的,但床都塌了的坑爹现实哐哐地砸到她脑门前,一下子就让她羞耻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清白,塌得一干二净。 连残渣都没得剩了。 叶葶对上小宫女比她本人还羞涩的眼神,无力解释,感觉有点心塞。 最后她也就十分心塞地回了太子府。 林总管见到叶葶的时候,就是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一时有点不安。 林总管小心翼翼地问道:“良媛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您和殿下是怎么了吗?” 叶葶:“没怎么。没地方睡,就回来了。” 林总管愣住,“什么?” 叶葶一脸你别问我不想提的表情,转身去了东暖阁。 林总管听得一头雾水,想问问别人,却也没能问出一个结果来。 叶葶人是回来了,但她的心静不下来,始终是牵挂宫里面的事。毕竟太子殿下还在宫里。 一开始,她只是有一点担心而已,本以为第二天就能见到人了的。谁知道又过了两日,萧知珩还是没有回来,她就坐不住了。 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叶葶心神不宁,连着等了两夜。 林总管自然也是焦虑不安,便派了人给宫里的人通消息,不过也是一直没什么动静。 而到了第三日,带消息来的苏成渊就偷偷摸摸上门了。 他这次见了叶葶,倒是没有见面就不正经地算卦了。他很利索地说道:“殿下无事,只是北漠和亲这事有点麻烦,耽搁了一些。” 叶葶:“只是这样而已吗?” 她总感觉不对。 苏成渊笑了,道:“不然还能是什么?如今宫里跟太子有瓜葛的,就这一件。”光是这一件,后面还能扯出不少事来。 叶葶想了想,现在宫里要紧的事估计也就只有这一件,便信了。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问了一句,“殿下真的是没事吗?” 苏成渊微笑:“无事。” 不得不说,无秀大师的保证还是有点说服力的。叶葶点了头,没再问了。 苏成渊则是仔细地看了叶葶几眼,问道:“良媛眼底乌青深重,面色很憔悴,可是病了?” 叶葶心中一哂。 可不是得病嘛。 都几天了,没睡过一个好觉。 本来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情绪激动,头脑发热又三番几次被雪风吹冷,自己都把自己折腾坏了,能好到哪里去?更别说,回来后她又继续失眠…… 叶葶摇了摇有些发胀的头,道:“没事。就是先前吹了冷风,没休息好,得了点小风寒。” 没等苏成渊开口要出什么馊主意,她当机立断飞快地说自己早就服药了。 苏成渊眼见自己算卦这拿手本事又没机会展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最后也就作罢了。 他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来时神出鬼没,去时也无影无踪。 大概是承爵后苏成渊肩上家业的担子很重,收拾苏成滨的烂摊子,又替太子办事,也是忙碌得很。 叶葶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表面上所有人都没变,都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太子殿下好像变了一点,无秀大师也变了,还有她也是。 他们一步步朝着不知前程的风雨中走去,无可避免,义无反顾。 想着想着,她一时间就有一点恍惚。 恍惚是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心里很自然地把自己归到了太子这边,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融入进去了,也走在这风雨不定的路上。 这一开始谁能得到呢? 世事难料。 叶葶想着那些纠结沉重的事情就有点头疼,原本就有点感冒了,现在多想,头更是昏昏沉沉的,她索性就什么不想了。 叶葶得到苏成渊的准话后,心里就放松了不少。 她回了东暖阁,给自己随便弄了一点草药喝,后来药效一起来,她就睡着了。 其实人在不舒服的时候,睡是睡不好的,尤其还得了风寒。 叶葶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是在做噩梦,知觉似有若无的,似乎有一把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额头,又缓缓地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叶葶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她看到了在床边似乎是坐着一个身影。 叶葶刚想动,而对方的手指正好在她颈侧动脉的位置,动作温柔又危险。 她先是一惊,随后察觉这人是谁时又是一喜,“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知珩就坐在她身侧,垂眼看着,道:“刚回来。” 叶葶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因为他披风上还有刚消融的雪,有一小片衣角被雪水濡湿了。 她就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冷风呼呼,已是深夜。这个时候从宫里回来,很折腾人。 叶葶刚醒嗓子有点不舒服,发出的声音就有点弱,说,“白天雪停了出宫不正好,怎么这么急?” 萧知珩低声笑了,手指在她的颈侧轻压了一下,“孤也不知道。你说是为什么?” 第67章 那孤病得重多了 那就胡作非为。…… 叶葶被他指腹按了那一下,颈侧凉丝丝的,就轻微地缩了一下脖子。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这样无声的氛围有点不对。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暧昧。 叶葶只好挤出一句话,道:“雪天路滑,殿下没事就好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静静地问她,“那你是怎么回事?” 她本该待在太子府好好的,几日不见,就蔫蔫的了。 叶葶怔了怔,意识到他刚刚是在看她面色。她有点心虚,道:“没什么,就是没留神,染一点小风寒。不碍事。” 萧知珩不大高兴的时候,表现在脸上的表情很淡,“是吗?” 叶葶说了声‘是’,此刻她的头还是沉的,看他时眼神有点发飘。 好在太子殿下自己也是个同病相怜的人,没有再说她什么。 气氛沉默了下来,叶葶慢腾腾地坐起来,便僵硬地扯开了话题,道:“我听说宫里出事了,殿下没事吗?” “嗯,”萧知珩面色始终是平静的。想到了什么,他暗自轻叹了声,问道:“苏成渊又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叶葶一说到这个,心里就有点无奈了,幽幽道:“殿下不是什么都不让他说吗?” 苏成渊特意从宫里带消息回来,不用多说,这肯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别看当时苏成渊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其实他对宫里发生的事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尽用来糊弄人来。 萧知珩听她有点像是抱怨的语气,就笑了,“你很想知道?” 叶葶当然是想知道的,但她想问,心里又担心自己心生好奇,会不会问了什么不能问的皇室密事? 权衡之下,她就只好摇头了。 萧知珩似乎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等她再说,自己便慢慢地说了下去,道:“年节事多,陛下恩准,特意让孤在宫里热闹地过了几日。和亲这件事在朝会上掰扯了几日,陛下为国事操劳,心力不济,前日陛下忽然累倒了,便有些乱套了。” 他声音清润,平波无澜地说了宫里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事,像是一个毫无瓜葛的没事人。 叶葶怔住,萧知珩镇定,她却听得不平静,甚至暗暗心惊。 宣帝春秋鼎盛,这样在人前突然累倒可不是什么小事,怪不得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都留在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消息谁敢乱传? 这时她又想到了什么,便小心地问:“那陛下……” “当然只是小事,”萧知珩语气淡淡地接了她的话,又道:“御医诊断也是劳累过度的说法,陛下龙体无恙。” 要不是因为这样,现在宫里早就翻天了,京城里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若非如此,如今他也不可能在半夜就回来。 萧知珩开了头,就无所顾忌地继续说了下去:“陛下抱恙,其它的事暂时搁置了。正好监天史那边的人拿八字也算出了结果,说北漠公主的命相好,主北青鸾之贵命,却与孤八字不合,天命有违,不可合。陛下病中多思,被人劝了两日,便犹豫了。” “这事掰扯了好几日,最后陛下终是改了主意。本该落到孤头上的好事,没有了。” 叶葶听他平平静静地把这几日的事说完,心里的惊诧就没停下来过。 他三言两语间就把好几件事都说完了,就这若无其事的语气,差点就让人以为这些事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 他所有的轻描淡写都是故意给别人看的,实则他在背后不知道做了多少事。 萧知珩看她脸上的神色沉凝,也不说话,就轻笑着逗她,“怎么是这个表情。孤什么都说了,还不高兴?” 叶葶因为喉咙不太舒服,所以声音听起来就有点闷,“我没有不高兴。” 萧知珩也不说话,也不揭穿,就只是这么无声地看她。 叶葶被他这样专注的眼神看得有点绷不住了,就十分无奈地说了实话,道:“殿下做什么总是一个人,我担心。” 萧知珩默了一瞬,似乎是有点意外,笑着问:“你担心这个?” 叶葶目光幽幽的。 不然她还能担心什么? 她幽怨的语气有点像抱怨一样,说:“林总管说,殿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殿下若是以身犯险,从不让人知道。” 萧知珩听了,微微拧眉,道:“林德一向喜欢小题大做,你听他的话做什么?” 叶葶眸眼微垂,她的声音有点低,道:“就算林总管不说,我也知道,殿下就是这样的。” 萧知珩这句没听清,因为正好这时外面有人敲房门。 春芽站在外面,小声道:“殿下,药浴准备好了。林总管让奴婢来问您,今夜可要去铜雀楼?” 萧知珩本来是要去的,但他看了一眼叶葶,就忽然改变了主意,道:“不用,孤歇下了,明日再说。” 已经第二次来请主子无果的春芽得了话,自然也不敢逗留,立刻领命下去了。 春芽退下去,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由地在心里暗自偷笑。 太子殿下半夜赶回府,第一时间就去了东暖阁,说看一眼良媛,这一眼怕是得看一整夜了。 两位主子当真是恩爱了。 在铜雀楼的林总管左等右等也没见到太子殿下,见了春芽回来,就皱眉问:“怎么又是你一个人回来了?殿下人呢?” “殿下不来,”春芽小声地说道:“殿下和良媛一起歇下了。” “歇下了?” 春芽点头。 林总管呐呐道:“良媛这不是染了风寒,起不来身吗?” 春芽便道:“殿下和良媛……又不在意这个。” 林总管似乎是被说服了,点点头,道:“也是。明日记得准备热水送到东暖阁,知道吗?” “知道了。” … 叶葶这边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林总管脑补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她见萧知珩把春芽打发走了后愣了一下,问道:“殿下怎么不去?” “突然不想去。” “为什么?” 萧知珩眼里含笑,看她,随后又靠得更近了一点,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叶葶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尚未褪散去的风霜寒气,沉沉的头脑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点脸热,道:“殿下累了,那,那就早点歇息吧。” 叶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只好自己掀了被子,自己往后挪了挪,腾出了大半的位置。 东暖阁的床榻跟长乐宫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两个人躺上去绝对没有在长乐宫时的效果。 萧知珩目光半垂看着,倒是也没说什么,他慢慢地解了披风,上了榻。而叶葶还坐着没动,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萧知珩就问她,“不想睡?” 叶葶看着眼里带笑的他,觉得脑袋一会儿轻一会儿沉的,说了句没有,然后就躺下了。 其实她已经是很习惯了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毕竟现在他们的同床共枕跟从前可是不一样了。这要是有点什么,也是很正常的,正常的…… 于是叶葶小心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没用,她的心跳还是很快。 叶葶很多时候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自己心里越是在意什么,就越想去剖开去看。所以她心里想什么,就想去做什么。 就像现在,太子殿下在身边躺着没了动静,她心里胡思乱想,就有想了动手去做点什么的念头。 但她没有动手,想了想太子殿下如此奔波劳累,自己这个染了点风寒的人,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这么想着,叶葶就想往墙的那边挪。但是她刚挪开了一点,忽然就被一道力量拉了回去。 霎时,叶葶被那股带着一丝凉意的清苦气息包围住,密不透风。 她心里空了一下。 萧知珩把她整个人拉进了怀里,感觉她后背有点绷紧,他低笑。 说话时,他的语气有点像是揶揄,又有点像是某种亲昵的纵容,“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么现在反而怕了?” 叶葶耳根一热。 他说的是在那天的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心慌,却也有一种放弃挣扎的放任感。她脑子里的各种躁动的想法仿佛都消弭了,昏昏沉沉的,他身上清冷的气息令她神智不清。 深冬雪夜,灯火阑珊。此时,此处,这寂静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叶葶没动,喉咙有点疼,但就是这点轻微的痛,让她下意识就想胡诌乱扯的话一一咽了下去。 算了。 叶葶小声地回了一句,“我没怕。” “嗯?” 她悄悄地翻身对着他,然后就轻轻地仰了头,亲了他的下巴一口,“胆子还是很大。” 萧知珩一愣,呼吸微窒。 镇定的心神乱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低声问道:“仗着生病,胡作非为?” 那分明带了一丝倦意的声音有点疑惑。 低下头的叶葶还没说话,萧知珩就幽幽地自己接了一句,“那孤病得比你重多了。” 然后她的下巴轻轻地被上抬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指停留在颌骨上,看似随意,却是极度克制。 叶葶唇上一重,旋即被轻抬起的下巴又是一凉,她的呼吸顿住,心跳如雷。 在她羞涩慌乱得想要躲之前,萧知珩就先松手了。 他撤开的动作很轻,很利落。他没有说话,墨黑深邃的眸子似乎隐着什么,融在夜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叶葶平复了下来,很快就发现了异样,问道:“殿下怎么了?” “要犯病。” 第68章 来,说句话 那不就方便孤了么…… 叶葶一听犯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不过在她要动之前,萧知珩就扯了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盖严实了。 叶葶没有看到他的脸上的神情,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萧知珩抬手,用手背覆住了微微赤红的眼。他轻声吐出一句,“逗你的。睡吧。” 叶葶在他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了一丝疲惫,就安静了下来。 萧知珩似乎是真的累了,眉目间浮上了一抹倦怠。他这几日待在宫里,应付各色各样的人,费心劳神,没有睡过一夜好觉。 本来萧知珩今夜应该去铜雀楼泡药浴的,但他到这里来,这事就搁置下了,索性就随它去了。 叶葶还是没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殿下头痛吗?” 萧知珩:“不痛。” 叶葶眉头皱着,面上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显然是不信。 萧知珩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似乎是有些无可奈何,道:“你想让孤不头痛,就老实一点。” 叶葶:“哦。” 她的脸埋在被里呼吸不快,有点艰难地吸了吸鼻子,也就不吵了。 倒是真的老实了。 两人不说话,屋里就静悄悄的。叶葶窝在被褥里,暖烘烘的,就在萧知珩身侧,还是像个小火炉。 冬里雪夜,外面寒风呼啸,室内的人依偎在一起。即便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必做,内心一片安宁。 叶葶身上乏力,人一静下来她的感觉就昏昏沉沉的,头重得很。 萧知珩不知道是不是在她没醒之前点了安神香,她一不说话,绵绵的困意就一阵阵卷土重来。没过多久,她就熬不住了,闭眼睡了过去。 而萧知珩还没有入睡。 其实他也没思索什么,只是这样由身至心的宁静,让他有点失神。 灯火阑珊,暖帐薰炉,无一不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哪里就冷得不能活了?从前他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呢。 叶葶动了动,萧知珩缓缓侧过身,便让她粘上了。他一时无言,冰冷的身体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萧知珩怔然片刻,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他在心里笑了一声,软玉在怀,怪不得人会留恋。 两人难得一夜安眠。 第二日天一亮,萧知珩就醒了,而这时候,门外就有人来了。 伍一海记着林总管的嘱咐,殿下宿在东暖阁的时候,识趣一点,不可莽撞坏了主子的兴致。他倒是很规矩,就只是敲了几下门,也不出声。 人杵在门外,动也不动。 萧知珩听着门外一下又一下的敲门声,面上的表情寡淡,头一次觉得暗斗事多而感到心烦。 不过他也没有耽搁多久,凝神静心片刻,他就慢慢地起身了。 候在外面的伍一海见到主子亲自开的门,愣了一下。 萧知珩神色有些倦怠,也没管对方什么反应,直接开口问道:“什么事?” 伍一海很快就恢复过来,说了正事,道:“殿下,三皇子府身边的那个幕僚一直待在府里不出,谨慎得很,属下无法潜入三皇子府,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两日此人似乎有所动静,派贴身侍从进出京中一处茶楼,昨日亲自前往了。” 萧知珩眼睑微敛,不紧不慢地说道:“主仆齐心协力,萧知炎这几日的动作也不少。” 就拿和亲这事来说,监天史最后拿八字不合说事,时机挑得正好,必然是萧知炎在里面搅乱。 伍一海沉声道:“殿下,要不要将此人弄到府上来问话?” 萧知珩听他这么说,就笑了,反问道:“怎么弄?你打算当街绑人?” 伍一海噎住,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萧知珩看在眼里,一时费解,他又觉得十分奇怪,问道:“孤难道平时让你们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吗?怎么你们一个个办事都如此粗暴?孤不是一向以礼待人的么。” “……” 伍一海面色古怪,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就只好迟疑开口,“那殿下……” 人肯定是不能绑的,毕竟那好歹也是三皇子府的入幕之宾。 且不说能不能把人抓了,就算这人被强行绑到了太子府,萧知炎必然趁机发作,疯狗自是见人就咬。 萧知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雪停了,今日天色正好。他眉目间的神色有点闲散,只道:“孤去看看。” “是。” … 等叶葶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身边早就没人了。春芽一见她起来,倒是麻溜地让人抬热水了。 叶葶看春芽还是一如既往地殷勤,无言以对,也懒得解释推脱了,就无可奈何地泡了个热水澡。 她就问春芽,“殿下呢?” 大概是风寒没好透,她的嗓子不舒服,声音不太好听,听起来蔫蔫的。 春芽显然是想偏了,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殿下出门了。” 叶葶有点意外,道:“出门?” “是啊,有一会儿了,”春芽说着,见叶葶沉默了下来,还以为是怎么了,便小声道:“良媛怎么了?” 叶葶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快。” 她知道朝中时局已变,太子殿下不似以往,慢慢地站在人前了,但她还是有些反应不及,太子殿下好像忽然就变得忙了起来,各种意义上的。 朝堂上的风向变得太快了,风起云涌,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春芽没有听懂,也只听清了后面几个字,便问:“什么有点快?” “当然是殿下。”叶葶顺口就把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看到春芽不知为何又憋红了脸,拧了拧眉,又叹息了一声,道:“算了,你也不懂。” 春芽当然是听不懂。 只是她和林总管一样,他们在这两位主子身上能理解到的点,永远跟正解对不上而已。 彼时,萧知珩在一处临江茶楼,人在雅间,细细地品着茶。 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吩咐侍卫去找人,只是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潮,像是出来散心的。 伍一海看着楼下来来去去的人,有点焦急。他也不知道主子有什么打算,忍不住问道:“殿下,真的不用找人吗?” 萧知珩慢慢地把茶杯放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找什么,说不定人已经来了呢?” 伍一海愣了下。 然后正好上来添水的跑堂听到这话,动作也顿住了,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面有慌色。 气氛一下就变了。 伍一海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上前,在这人有所动作之前,他就把人给扣住,径直押到了萧知珩的面前。 那跑堂一见这架势,哪还敢多看?吓得不轻,急忙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替人来传话的,绝无冒犯之意啊!” 这人并不知道萧知珩身份,遇事惊慌失措,言行无状,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手段阴险的谋士。 萧知珩本来也没指望对方会大摇大摆送上门来。只不过是他人到了这里来,对方若无法视而不见,沉不住气,这趟就不算白来。 萧知珩心平气和,便问道:“替什么人传话?” 跑堂忙道:“小人不知。是一位老酒客让小的上来给大人带句话,他给了一锭金,小人才来的……大人饶命!” 这位老酒客,自是那个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幕僚无疑了。 萧知珩面上没什么异样,平静地问下去,“带什么话?” 那跑堂也不敢抬头,就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他自己也很莫名其妙的话,道:“那人问,问您是不是相信虎毒不食子?” 萧知珩的目光瞬间就变得冰冷。 当时那个老马夫不惜一切代价跑到他跟前来提起行宫那桩陈旧往事,就是想告诉自己,他那仁慈偏心的父皇对他起过杀心,暗示他的荣宠地位都是假的。 现在又来了…… 躲躲藏藏,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这人到底想做什么?一边做萧知炎的走狗,却又一边向他示好吗? 有意思。 虎毒不食子……萧知珩把这几个字放在心里慢慢地念了几遍,冷然一笑。 伍一海也没听明白,他看了眼面色沉冷的主子,瞪眼问道:“还有呢?” 那跑堂急忙摇头,道:“没,没有了!” 伍一海面色沉下来,正想再逼问,却被萧知珩拦了下来。 萧知珩淡淡道:“算了。茶也喝了,话也听到了,回去吧。” 伍一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人松开了。 萧知珩神情清冷。 似乎他这次出行,在茶楼里所听到的话,对他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离开了茶楼,萧知珩并没有直接回太子府,而是去找了苏成渊。 苏成渊很是意外,说道:“殿下大驾光临,臣惶恐。不过最近臣应该没给殿下惹什么麻烦吧?该料理的,臣都料理了。” 他见萧知珩没说话,啧啧道:“殿下心情不好……不会是跟良媛闹别扭,来找臣开解一二?” 萧知珩目光凉凉,开口道:“你是不是很闲?” 苏成渊就很识趣地噤声了。 他耐性极好,道:“那不知道殿下有何贵干?” 萧知珩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萧知炎在朝中的人最近有什么动静?” 苏成渊也是没想到萧知珩还真的是来说正事的,便收起了漫不经心,道:“老样子。三皇子在武官那边下了很大的功夫,以往跟他称兄道弟那些人,交情不错,暂时还散不了。”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便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三皇子这次如此费劲搅黄和亲之事,还是帮了殿下大忙。” 别的不说,萧知珩能推掉这婚事,三皇子功不可没。 萧知珩扯唇一笑,道:“谁知道他是在帮谁呢?” 苏成渊看过去,然后就听到萧知珩慢条斯理地说道:“萧知炎既然要在和亲之事上做文章,那就帮他一把。” 他轻笑了一下,眼里没有一丝温度,道:“孤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 萧知珩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他回到东暖阁没见到叶葶,就皱眉问,“良媛呢?” 春芽回道:“良媛去铜雀楼了。” 没等萧知珩再问,她立刻就接着说下去了,“良媛原本是给殿下熬药,正好林总管今日换汤池里的药,良媛好奇,就顺便在那边煎药,一道等着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春芽以为太子殿下不高兴了,于是小声问道:“殿下,要奴婢请良媛过来吗?” 萧知珩默了一瞬,道:“不必。” “孤过去看看。” 说完后,他便转身出了东暖阁,步履轻缓,不紧不慢地向铜雀楼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叶葶正自得其乐,完全忘了自己在等太子殿下。 她原本是想研究一下太子殿下的药浴的,但她见识太少,拿到了药渣子,没能琢磨出名堂来,就只好煎药了。 她人在铜雀楼本来是老老实实的,也不打算做什么,但等人无事可做,总是枯燥乏味的。 她把药熬得差不多,就想走了。 但林总管觉得她人来都来了,没见到太子殿下就回去就白等了。 而且他觉得太子殿下在这里见到良媛,一定会高兴,说什么都要把人留下了。 于是林总管就想法子。 不得不说,林总管是个万事周到的宝藏管家。他见叶葶心不在焉,就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了好些话本,都给她了。 一开始,叶葶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拒绝是拒绝了,但东西还是留下了。后来她药都要熬好了,始终不见人回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实在无聊得很。 叶葶对着桌子上的东西干瞪眼,她挣扎了几下,还是伸了手。 然后就真香了。 叶葶特意点了两盏油灯,坐在案前,捧着话本,聚精会神地看。 她看得相当投入,一点困意都没有了。这东西也不知道林总管是从哪个箱底抽出来的,这写惊天动的虐恋话本,一本比一本刺激。 叶葶看得十分入迷,以至于萧知珩什么时候来到了铜雀楼,什么时候推了门,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全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得津津有味,正到关键处,身后悄然伸出了一双手,替她翻了过去。 叶葶没看完,先是不高兴,然后反应过来,猛地一扭头。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萧知珩,长长的墨发垂在肩上,眉眼微垂着,似乎也看得很认真。 “把人掳走了之后呢?”他静静地开口问。 他说话时声音是清越的,一如往常那般,尾音微微上扬,总是不经意间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温柔。 人好看,声音好听,但在这个时候,就莫名的有点瘆人了。 叶葶一看到他,直接被吓懵了,什么都来不及想,她下意识地想把话本藏起来。 但为时已晚,太子殿下比她动作更快,他伸手,轻而易举地取了过来。 萧知珩低声笑了,道:“藏什么。不是挺好看的吗?” 叶葶飞快地摇头,依旧不死心地想去夺回话本,但是没能得逞。 萧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头皮发麻,有点欲哭无泪,“殿……下……” 萧知珩发现了她声音的异样,微微蹙眉,“怎么了?” 叶葶很颓废地指了指喉咙。 她的风寒没好透,来的路上又呛了几口冷风,现在她的喉咙痛得很,说话就不利索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能彻底地拒绝林总管。 萧知珩意会,轻声问道:“不能说话了?” 叶葶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正酝酿着说点什么。 然后她就见到他看了话本的内容一眼后就笑意绵长地看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扭头就想走! 萧知珩就把她捞了回来,“跑什么?” 第69章 这该死的香辣 话本再也不想了。(捉虫…… 他轻声笑了,缓声道:“这种话本,是比医书好看多了。不怪你喜欢,孤觉得也不错。” 叶葶这会儿是跑不了了,她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喜欢! 然而狡辩在铁证面前是苍白无力的。就萧知珩手上拿着那本,她把当中的好几页都折了起来。 萧知珩自然也看到了,他就顺着折页翻了回去。 他那好看的眸眼低垂着,薄唇轻言,道:“第二回 ,北海龙宫少神历劫败,龙筋断,囚祭海哑女于暗无天日之黑水宫,令其终生不得出。” “第七回 ,龙宫少神偶得秘法,须得与凡人密修疗伤。以此,二人形影不离,两情痴缠,囚室无人可近,终得干柴引烈火……” 他微眯眼似是想把折痕上的蝇头小字看清楚,但这时,不死心的叶葶还想阻止。 萧知珩没让她抢到手,反而坐下,把人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笑着,淡淡道:“急什么?孤看完了就还你。” 叶葶脸上的表情是自闭的。 你还要看完! 萧知珩还真的没有开玩笑,他兴致盎然,是真的看了。 他把话本放在案上,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扉页上又翻了翻。 太子殿下那清冽的声音有意放缓语调时,显得正经端方,十分优雅。 要不是叶葶很清楚他看的是胡编乱造的艳俗话本,她一个不留神,还以为他要读的是圣贤书。 他缓缓道:“第十二回 ,哑女听闻龙宫大喜,黯然伤神,决意略施小计,遂逃;龙宫少神惊起,化身寻去,翻天覆地,终见哑女,不料正逢其与他人私相授受,龙宫少神震怒,捆其手脚,将人掳走。是夜,龙宫少神将人置于冰泉中,撕扯——” 叶葶听到这里,她整个人简直窒息了,忙伸手去挡,没让萧知珩看下面写的东西。 萧知珩眼里带着一丝笑,问道:“这不是你最喜欢看的桥段?挡什么,孤扫一眼,就都记下来了。” 叶葶眼神有点沧桑,看他。 所以你过目不忘的本事,非要用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吗? 萧知珩似乎很有兴趣,还在问她,语气里带着一分好奇,道:“你看这个话本,心里在想什么?” 叶葶觉得她太难了。 她就看个略微刺激一点的话本而已,被抓了个正着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被问读后感。 有没有天理了? 叶葶回答不了,仗着嗓子不舒服,摇了摇头,也就没吱声。 但她不配合,不吱声,不代表萧知珩就会放弃,或者点到即止了。 他还在继续说,“你说这个话本,是哪个书斋戏院出的?孤若是去查封了这东西,会不会有人觉得孤在欲盖弥彰?” 叶葶内心茫然,她已经听不懂他说的话了。它就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话本,跟您欲盖弥彰有什么关系? 萧知珩似乎对其有很独到的见解,感觉极其敏锐。他慢声道:“你不觉得这故事,就是在含沙射影孤吗?这个话本里的龙宫少神跟孤有什么区别?” 叶葶:“……”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用这么清奇的角度代入进去?你们像在哪里! 萧知珩倒是很有耐心,他唇边噙着笑,字句清晰地对她说,“故事里的这个人断了龙筋,半死不活,世人敬神求神从而献上祭品,给他送了个哑女,而后纠缠不清——” 经他这么一点拨,叶葶反应过来,瞬间就听懂了,她的表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天地良心,在这尊神仙开口之前,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像了。 叶葶只觉额角的青筋在跳。 而这时,萧知珩就把后面的话说了下去,带着极轻的笑音,“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吗。小哑巴?” 叶葶觉得她的喉咙干涸得要裂了,咽口水都费劲。 有的时候,人真不能分心,一分神,思绪就容易被带偏了。本来她觉得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此时此刻却是有了诡异的画面…… 她被一句‘小哑巴’说得老脸爆红,也顾不得喉咙疼,急急反驳,“我,不是!” 结果她这情绪一激动,嗓子就遭殃了。她的喉咙像是被割裂开的一样,疼得连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 萧知珩蹙眉,伸手拿过一杯冷茶过来,送到她嘴边,“张嘴。” 叶葶低头喝下了,但可能是太急了,喝了一口,就又呛了。 萧知珩叹息了一声,伸手拉了她一下,让人靠在他的肩上,轻拍着后背。 叶葶本来是心梗得生无可恋的,但她又觉得他这轻拍后背的动作,隐隐像是在哄人。 心也就没那么塞了。 叶葶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吸不顺,喉咙还是难受得很。 这话本看得真要命。 得戒了。 叶葶感觉好了一点,就把脑袋撤开了,她艰难地开了口,想说点什么,“殿下……” 萧知珩:“嗯。” 叶葶想说话,但嗓子有点哑。 萧知珩便放柔了声音,道:“不舒服就别说了。你不是哑巴。” 叶葶心中正要感动,结果下一句就听到他煞有其事地说道:“孤也不会捆你,不会对囚-禁你,不会把你扔进池子沉溺,不会撕你衣服……” “咳!”叶葶差点又被他后面几句呛死。 不过这次她好一点,克制住了。 “这不是你自己爱看的么,反应这样大——”萧知珩看向她,可能是因为喉咙疼连呛了几口,她的眼圈有点红了。 他怔了一下,伸手抚了下她的眼角,笑了笑,他接着说了下去,“像是孤真的欺辱了你一样。” 叶葶一脸无语地看他。什么叫好像?你就是好吗。 萧知珩面上如清风朗月一般温和地笑着,清澈的眼里不见一丝旖念。然而他此时此刻在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再逗一下就要哭了——】 【为什么要哭的样子就这么好看呢?】 【如果她是喜欢的话,那话本的事,有好些是能做的吧……】 把太子殿下隐晦的心声听了个正着的叶葶:“……” 不,殿下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不敢喜欢。 叶葶只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伸手指向在炉子上温着的药,十分艰涩地说道:“殿下,药,熬好了。” 架在泥炉上的药早就熬好了,药罐里发出一阵沸腾的细碎响声。 思绪被打断的萧知珩面色平静,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嗯’了一声。他静了片刻,便起身了。 不过在离开前,他把桌子上的话本都拾了起来,随意地放在了一处高架上。 看这样子,显然还不打算扔。 叶葶在心里暗暗发狠,她明天就把这些话本偷偷烧了! … 林总管还不知道自己办了好事,他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 这日,林总管见春芽在煎药。 他皱了皱眉,问道:“殿下要用的药,良媛不是分拣好了吗?你来取什么?” 春芽为难地回道:“回总管的话,这不是殿下用的。是良媛要用。” 林总管有点惊讶。 春芽便小声地解释道:“良媛昨夜从铜雀楼回来后,郁郁寡欢,面色憔悴。良媛说是心火旺,要下火。” 林总管就更惊讶了,顿时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林总管悄悄地拉过春芽,小声问道:“殿下可有说什么?” 春芽摇了摇头,道:“没有,殿下让奴婢好生照看良媛。对了,殿下今日进宫前命人送了好些话本,说是给良媛解闷。” 林总管诧异:“话本?” 春芽点了点头,又迟疑道:“但良媛见了东西……好像更憔悴了。” 林总管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由开始的疑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他的表情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良媛风寒没好透又憔悴又上火,而太子殿下偏偏又送话本来给人解闷,这说明什么? 说明两位主子必然是在房中有所不和! 林总管忽而又想起春芽之前说过的话,不住地摇头。 唉,太子殿下还是虚啊! 此时,在宫里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老臣们商讨祭祀诸事的萧知珩坐在炭盆旁边,似是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便皱眉低咳了两声。 长明厅是朝臣议事的地方。若没有什么要谈判的战事,或是动了朝纲国本之类的大事非要各方争论不休,这里基本上都是很风平浪静的。 眼下无甚大事,就时不时有要事陈述的大臣说几句话,也没别的了。现场的气氛严肃而压抑,所以这里有一点别的什么声音,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尤其此刻这突兀的声音还是来自太子殿下的时候,那突兀的效果就更让座上的人不安了。 旁边的大臣见状,个个神色紧张,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这位金贵的祖宗坐久了就冻着了,忽然病发,那真是很吓人了。 旁边的大臣看向萧知珩,便谨慎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萧知珂一闻声,也看了过来,眼里隐隐带着一丝嘲讽。 但他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而是起身走了过来,假仁假义地关心了一句,道:“天寒风冷,太子畏寒,不如就请太医来瞧瞧吧。太子若是哪里不舒服了,莫说臣弟,就是父皇也不放心。” 萧知珩:“不必。” 萧知珂心里冷笑,正想趁此机会讥讽两句,但接着他就听到萧知珩说—— “不是有说人打冷颤,正好是心上人记挂你的说法吗?”萧知珩斯文优雅地理了理衣袖,他并不想见什么太医,所以就顺便自圆其说,道:“家中有人,孤被人牵挂罢了,不必紧张。诸位请继续。” “……” “……” 你怎么不顺便扯上天? 根本没有人听过这种狗屁说法。 第70章 孤每晚说给你听 好吧,我喜欢 议事厅的大臣们一个个无言以对。 本来对着体弱多病的太子,他们的神经本就不松,现在时不时听到这几声咳嗽,他们就绷得更紧了。 这厅中的人虽说都是备受宣帝重用的近臣,但有些人早就在暗中站了队,这里面倾向四皇子的人,就有三两个。 原本太子忽然上朝听政,此事就牵扯不小,四皇子今日就是想着使绊子的。可他就是有心,那也要对手接招才行。 萧知珩仿佛就是来凑数的,根本没心思往朝务上伸手,也无从挑事。 而且众人都知道太子有病在身,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太子怎么说都是宣帝的心头肉,这群大臣们更是不敢随便刺激他。 所以哪怕有人真是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心思,都被萧知珩冷不丁来几下的咳嗽声给搅乱了。 哪个不怕死的,还能跟这有病的祖宗对着呛么? 是以,这议事厅也总算是相安无事。萧知珂即便是心有不忿,也只能暂且压着。 萧知珩这才刚入朝听政,众人也摸不准他的底,未免出大错,给他过目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闲务。 好在萧知珩也不挑,心平气和,该听得时候听,该看的时候看。除了让人担心他犯病之外,也再没什么了。 这里的老臣也并不是都是党争之流,这些老顽固以往见惯了三皇子、四皇子为一己之利的明争暗斗,两位得势皇子撕得死去活来,弄得朝野上下都乌烟瘴气的,时常在心里叨叨大周要完。 所以几个老臣乍然见到沉得住气的太子,两相对比之下,倒是对懒得撕人的太子平白多出了几分好感。 而最老的老顽固刘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许久,见萧知珩一直拿着一则刑部的卷宗反复地看,似乎陷入了沉思。 刘老大人原本也没那么在意,但无奈他看过去的时候,就正好对上了萧知珩的视线。 这就没法避了。 刘大人只好恭谨地问:“太子殿下,可是觉得这疏本有不妥之处?” 萧知珩清浅一笑,歉然道:“并无不妥。是孤资质不足,好些东西看不懂。” “正想请教刘老大人。” 太子一副没办过大事的样子虚心请教并非本人风格,但老顽固就吃这一套,道:“老臣不敢当,殿下但说无妨。” 萧知珩便将卷宗慢慢地摊开,是刑部近几年的案宗总汇,问道:“狱司掌管囚犯,按理说所属案宗都该一一编撰在册,但为何这些疏本上所记的,却是详略不一?” 刘老大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萧知珩看似是闲闲散散的,问的却是实打实的正事。 刘老大人面上的神色敛了敛,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修了典法后,刑部须得重新修正旧律新法,非重案犯者,案书一切从简。” 萧知珩神色淡漠。所以,处理那个老马夫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对萧知炎来说,一点都不费劲。 难怪这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刘老大人继续说,“至于重案,直接上疏到御前,陛下亲阅。是以殿下眼下所看到的疏本,详略不一。” 萧知珩便问,“陛下若无暇亲阅,便交由刑部处理?” 刘大人:“正是。” 这么说来,萧知炎只要胆子够大,是可以背着宣帝可以做很多事的。 萧知珩笑了下,放下了卷宗,态度十分柔和谦卑,道:“多谢刘老大人指点。” 刘老大人忙道:“老臣不敢。” 大概是隐隐感觉到太子有务实勤政的苗头,刘老大人很是欣慰,打算大展身手,只可惜太子的精神没能撑多久。 宣帝因积劳成疾,还不能放下朝务,如此折腾,精神头有些不好。最后宣帝也真是累了,只好连日罢朝。 萧知珩进宫次数不少,只被宣帝召见了两回,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同从前一样,话话常家。 唯一不同的是,宣帝随意地问起一些政务,萧知珩也能不痛不痒地答上两句。 这日宣帝说了一会儿话,又静看了萧知珩片刻,眉目慈善,道:“太子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殿里很安静,唯有父子二人,这画面看上去难得的温馨和睦。 但事实到底如何,旁人就很难说了。 萧知珩神色平静,便笑着回道:“大概是冬末春来,天没那么冷了,儿臣好了一些。” 宣帝怔了下,看了眼窗外,大概是有些老怀伤感,道:“冬去春来,这又一年过去了。太子上一次在宫里过年节,都是好些年前的事。” 萧知珩只是说了一声‘是’,垂目不语。 宣帝回过神,又问道:“太子这些日子听政议事可还习惯?” 这话宣帝问出来了,哪怕态度再随意再温和,多少就有点试探的意思。萧知珩便直言道:“不习惯。” 宣帝一愣。 这直白的回答让他有些接不上话,同时神情却有点松缓,便耐着性子问道:“什么地方不习惯?哪个大臣给你找麻烦了?” 萧知珩停顿了下。 宣帝皱眉,道:“你说,朕给你做主。” 这时候,钱公公正好上前添茶,悄悄地看了萧知珩一眼,这眼神很是隐晦,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在议事厅如何,习不习惯,谁有意针对,谁要趁机拉拢……钱公公暗中留意,他父皇自然是清楚的。 萧知珩扯了扯唇角,心中有些意懒,便道:“早起过早,公务过多,诸位大臣们年事已高,长此以往,容易积劳成疾,儿臣尚未习惯。至于哪位大人找儿臣麻烦——自是没有的。只是总找儿臣说话的李大人做事认真,爱比较了一些,年方三十,为公职尽心尽力,头发大把大把地快掉,已然秃了,儿臣很难习惯。” “……” 宣帝面色变了几瞬,大概也是没什么心情谈正事了,最后只沉声斥了一句,“胡闹。” 宣帝这家常聊得神色更加的疲惫,没多久就把太子打发走了。 萧知珩出了宣帝的寝宫,脸上便没了笑意,日落前出了宫。 在路上,萧知珩走着走着,就问了一句,“你说这有意思吗?” 身边的伍一海微愣,旋即反应过来主子在说什么后,便道:“属下不知。” 其实他也不明白,三皇子已经差不多是废了,陛下明明是有意让太子独当一面的,为什么又不放心似的,又犹豫,又忌惮。 萧知珩就自己说了下去,嘲弄地笑了,有点无所谓地说道:“半真半假,猜来猜去,是挺没意思的。陛下要制衡朝局,需要棋子,孤不正合适?不过新棋子么,要磨棱角,陛下大概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孤下手。” 这话听着就很刺心。 伍一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紧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把话说完了,倒还有心思开玩笑,道:“等着被磨?” 伍一海面色变了。 萧知珩这下也没有再开玩笑了,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他眯了眯眼,只道:“什么都不用打算,等着吧。” 不用等他做什么,就有别人来兴风作浪了。 最起码,如今渐渐被人漠视的萧知炎,还有北漠人那边,是不肯消停。 萧知珩说等着,就真的没在宣帝那边做什么了。而宣帝静养了几日,身子渐好了,又要上朝继续没处理完的烦心事了。 烦心事是指两国和亲。 宣帝本意是在几个皇子中挑,权衡之下,选了四皇子,谁料最先在宣帝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蓉贵妃闹了起来。 蓉贵妃惊愕不已,不敢在宣帝面前发泄,只能对着贴身宫女诉苦。 “荒唐。一个蛮族公主,怎么能嫁给珂儿?这还是跟太子合过八字,东宫不要的人。陛下这样做,是要本宫的命吗?” 不怪蓉贵妃此刻崩溃失态。 她不喜什么异国公主,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在母族中挑好了最出色的女子,所有的明路暗路基本都过了,京城世家大族之间几乎也都知道了。 现在陛下忽然来这么一出,就是在狠狠地抽打她的脸,让所有人看笑话。 宫女在旁小心翼翼地劝,蓉贵妃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连声道:“这事还有余地,本宫要去见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蓉贵妃等不及,趁着夜色,匆匆地离开了仪和宫。 而蓉贵妃的行踪,被躲在暗处的人看在眼里。 一个穿着太监服身材佝偻的人看向身边的女子,低声道:“公主,您要选哪条路?” 北漠公主本是一心为利,她心中也有怨,但更多的是破土而出的野心。她只是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蓉贵妃走的路。 …… 萧知珩人在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在此期间,宫里就发生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件是蓉贵妃御前失态,被罚禁足。 一件是和亲定下了,北漠公主被册封为妃,入了后宫。 叶葶得知时,整个人都傻眼了,粗着嗓子连声道:“不是说和亲之事在众多皇子中选吗?咳……北漠公主最后怎么封妃了,还入陛下的后宫了?!咳咳……” 萧知珩慢慢地取下她的药碗,用冰凉的指腹轻抿去了她嘴边的药渍。 他似笑而非地看着她,轻斥了一声,“不是哑了,现在能说话了?” 装聋作哑失败的叶葶一愣,当即摇头。 萧知珩没理她,淡淡道:“张嘴。” 叶葶看着药碗旁边那颗黑药丸,表情有点痛苦,她的嗓音有点哑,道:“殿下……我其实早就好了……这几天都是骗你的……” 萧知珩微微挑眉,“早就好了?” 叶葶僵硬地点头。 萧知珩静默地看她半晌,然后他缓缓地靠近过来,声音十分温柔,问她,“那孤给你念话本,你不出声,是为什么?”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葶想到林总管2.0珍藏版话本,耳朵都红了。 她想摇头不认,但这路已经被她自己死活不出声面红耳赤地听完的这个行为给堵死了。 所以她只能任由脸红成火烧一样,迅速而又应付地点了头。 萧知珩笑着看她,指尖抚了一下她的脖子,轻声哄道:“说话。” 叶葶受不了他这样勾魂摄魄的笑,只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喜、欢。” 萧知珩低低地笑了,白衣似雪,人更像是冰川雪地的谪仙,哪里都特别的好看。 叶葶看着他,也笑了,这一刻,她就觉得什么都喜欢了。 当然如果太子殿下一直安静,没有忽然接下一句的话—— 萧知珩:“喜欢就好,孤每晚给你念。” 叶葶:“……” 也是不必。 第71章 殿下以后还有我 孤不想知道你想什么 对于萧知珩体贴入微的关心,叶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想想太子殿下多尘清雅的人,因为上次他在铜雀楼看了林总管的话本一次,就莫名地对话本执着起来。 偏偏,林总管还私下珍藏了特别多! 保守估计,她可能有大半年可以听到不重样的话本。 内心忧伤的叶葶在心里幽幽地叹息一声,无滋无味地喝了几口水。 不过她心里还记着刚刚得知的宫里发生的事,心里实在是好奇,就没忍住,又问了萧知珩一遍。 “为什么被册封?”萧知珩挑眼看她,面色淡然而平静,语气缓慢地说道:“北漠人要跟萧氏皇族和亲,说到底也只是要个结果,皇子是人选,可若是没得选,他们公主要进陛下后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更何况,这位北漠公主本身就没有不情愿。” 叶葶有点惊讶。 她道:“怎么会?” 萧知珩笑了,反问:“怎么不会?现在你所看到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北漠公主年轻貌美,最后选择入宣帝的后宫,这个决定看似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也很好理解。 东宫这条路走不了,四皇子看上去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背后的麻烦却不少。 蓉贵妃的母族倾尽所有去支持四皇子,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求无私付出的,势必要联姻。这突然多了一个和亲的公主出来,事情就变得尴尬了。 蓉贵妃心高气傲,自然是无法接受一个强塞过来的异族之女。而此事要是成了,今后北漠公主所要面临的刁难必然不会少。 蓉贵妃恃宠多年,手段不少,在宫里的时候,让北漠公主难堪也算不得什么了。往后她仗着长辈身份,说不定还有更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等着。 北漠公主傲气,也识时务,把局势看得很清楚。她既然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何苦受这个气? 蓉贵妃不过是到宣帝面前去闹一场,紧接着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谁又能说那位公主自己就没做什么呢? 叶葶则是听得有点恍然。 萧知珩看她表情有异,“怎么?” 叶葶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怎么,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萧知珩:“什么奇怪?” 其实叶葶自己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大概是这事忽然急转而下,实在是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顺着他问的话,便往下说:“就是公主那么年轻,有点……” 这把话说到一半,她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就止了声。 这话她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开口直言宣帝老牛吃嫩草,那还得了! 萧知珩却像是读懂了她心里所想,轻声笑了下,道:“有点可惜?” 叶葶连忙摇头。 这可不是她说的。 萧知珩:“陛下是大周最尊贵之人,北漠人也算如愿以偿。有何可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慢条斯理地说道:“再说,人不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有本事去争一争么?胆子够大就行。” 叶葶没听懂,“什么胆子大?” 萧知珩见她凑了过来,眼睛清澈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可怜又可爱。他便笑着说道:“胆子够大,才敢胡作非为。” 他这么说,叶葶就更听不懂了。 不过她没能再继续往下问,因为萧知珩一说完,轻蹙着眉,低头闷闷地咳嗽了起来。 叶葶见状,立马紧张起来。她转头看了眼大开的窗,便道:“殿下是觉得冷吗?那我去把窗关上。” 萧知珩把她拉住了,“不用。” 叶葶坐了回来,还是不放心,他却是无甚所谓的样子,只是轻声道:“习惯就好了。” 她怔了下。 其实她最近也发现了,太子殿下在配合她一碗又一碗地服用驱寒汤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地抵抗寒症,一点点放弃对御寒之物过分的依赖。 萧知珩也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就是不再一味地畏寒了,他甚至是面不改色地去适应他所不适应的一切。 今时不同往日,朝局有变,太子站在人前,争权夺势,刻不容缓。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病就倒,一病就闭门不出。 在宫里的尔虞我诈暗斗他要适应,宫里宫外的刺骨冷风他也必须要适应。 叶葶看着他,心里有点晦涩。她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也不说话了。 没关系。 她可以陪着他习惯。 萧知珩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压住了咳声,笑着看她,问:“怎么又是这个要哭丧的表情?” 叶葶反驳,“我没有。” 萧知珩倒也不揭穿她,垂眼看她的手,笑了笑,道:“孤连这点冷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办?” 叶葶被‘以后’两个字弄愣了,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抓了一下。 然后她的手就被他握紧了,掌心依旧是冰凉凉的,但莫名有一种坚定的力量。 叶葶静了下来,然后低垂着眉眼,小声道:“以后殿下也还有我呢。” 萧知珩静了一瞬,然后‘嗯’了一声。 屋里静谧无声,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样的以后也很好。】 叶葶愀然听到他心里隐晦的心声,抬眼看面色淡然矜持的他,抿唇笑了一下。 萧知珩发现了,便问:“笑什么?” 叶葶眼里还带着笑意,靠了一点,轻声道:“殿下,你有时候真的很口是心非。” 萧知珩眸光一动。 而这时,林总管就来了。 林总管进来时看到两人四目相对,有点无措,仓促地低了头。他心想,□□的交颈厮磨,这两位主子感情真的是越发好了。 过了一会儿,等萧知珩松手了,林总管才小声地提醒道:“殿下,小侯爷在书房等着了。” 诸事开始慢慢步入正轨,太子最近也是忙得很。 叶葶不知道萧知珩最近在忙什么,但她隐隐感觉得到,他似乎是准备要做什么事。 萧知珩应了一声,叮嘱了叶葶一句要吃治嗓子的药丸,很快就离开了。 叶葶应下了,不过她呆呆地看着门外,有点感慨,道:“殿下最近都很忙啊。” 旁边的林总管也跟着叹息,道:“可不是?殿下如今看起来才好了一些,这往宫里跑的次数,都抵上好几年的了。殿下身子还没好透,就这么折腾。唉,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叶葶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不过他们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太子殿下要做什么,从来都是直接去做,旁人又哪里是轻易能劝得动的? 她听了林总管的话,也只好安慰道:“殿下心中有数,林总管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林总管担心太子殿下会累垮身子,也就抱怨两句罢了,也没指望能如何。 实际上,他在太子殿下面前日日唠叨为未必见得有什么用,只能摇头叹息。 萧知珩到书房的时候,苏成渊面色沉重,似乎有点忧虑不安。 萧知珩见他这个样子,便皱着眉,毫不留情地说道:“怎么你也是一副来吊唁死人的晦气表情?” 苏成渊一言难尽地看过去。这话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萧知珩慢慢地坐下来,问道:“出事了?” 苏成渊回道:“没有出事。” 他揉了揉额角,没好气地顺着萧知珩的话说了下去:“查到一点死人的东西。” 萧知珩闻言看了过去。 苏成渊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殿下把线索交给我,我让亲信到钦州去查了三皇子那个幕僚。这人的身份查到了。” 萧知珩问,“什么人?” 苏成渊迟疑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可能是当年那桩谋逆案的漏网之鱼。正如殿下所料,此人对殿下的事一清二楚,是旧识。这个人,多半是卫氏之后。” 萧知珩拿着杯盏的手微微顿住,面色沉静,低头抿了一口茶。 谋逆案,就是当年在行宫所发生的大事。所谓卫氏便是宣帝早年为了收拢兵权而铲除的世族,那个罪臣之后也就是太子的旧日伴读。 这逆贼曾意欲煽动太子造反,后来行刺失败,行宫一夜之间被血洗,死了很多人,负隅顽抗的逆贼最终被斩草除根。 当年太子被牵连其中,被宣帝猜忌,险些没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以为逆贼是死绝了,但没有想到天子盛怒之下斩草除根,只是遮掩了一点难堪,这些逆贼的根并没有除干净。 这些人在暗中蛰伏了那么多年后,如今又从阴沟里冒了出来。 萧知珩饮下一口茶,扯唇笑了一下,道:“难怪会问孤虎毒不食子这种鬼话。原来是老熟人。” 苏成渊一愣,惊诧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萧知珩神情冷淡,道:“没有。猜到了一点。” 苏成渊惊起,道:“此人煽动三皇子,恐怕是要将当年之事再度重演!这些人再度找上殿下,必然是有所算计,殿下明知道……” 萧知珩却是轻笑了一声,“你急什么?重演就重演了,这跟孤有什么关系?” 苏成渊顿住。 他迟疑地看过去,问道:“殿下打算坐视不理?” 萧知珩没接话,只是再次抿茶的时候皱了皱,似嫌弃茶苦。 苏成渊的心情一时不能平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握紧拳头,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可是有所打算了?” 萧知珩摇头:“没有。” 苏成渊面色难看,萧知珩就奇怪地反问:“你这么看孤做什么?他们现在煽动的人又不是孤。孤日日费劲治自己的病,照看孤的良媛,怎么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要做什么?” “……” 苏成渊语塞,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72章 你喜欢什么? 你啊,殿下 苏成渊沉默许久,静了好一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道:“是吗。那殿下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前面说的话也就算了,至于后面扯的,怕是他去骗个鬼都不会有鬼信。 萧知珩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淡淡地看了苏成渊一眼。 但他还是说回了正事,慢声道:“孤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挑拨也好,试探也好,这些人如今跟孤没有任何关系。但你在这个时候要是贸然去管,说不定正中下怀,就轻而易举被不干不净的东西沾上了。” 萧知珩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道:“只是不知道这次被沾上的人,会不会那么好命呢?” 苏成渊皱眉,神情有些沉重,说道:“三皇子若是谋反,便是万劫不复。” 萧知珩接了下去,道:“若是成了,那就登极加冕,万人之上了。” “人要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萧知炎没有后路可退,只能往前撞。要不怎么说他胆子大呢?若说造反,也就他敢想。” 苏成渊眉头紧蹙,面上的忧虑并没有散去。沉默后,他便问了一句,“那殿下敢不敢想?” 别人已经图谋不轨了,既然京城注定要乱,那不如乱得更彻底一些。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瞬间就沉了下来。 萧知珩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杯盏,掩唇轻咳了一声,笑道:“你在教唆孤造反,脑子也被那些人的疯劲给传上了吗?” 苏成渊抿唇,叹道:“可殿下若是不把握机会,不争,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论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哪个成功了,都不可能会放过太子。如果人被逼到了绝路,怕是不反也得反。 萧知珩勾唇,冷然一笑,道:“一起走在死路的人又不止孤一个,急什么?” 他面色十分冷漠,眼里的神情染了一抹阴暗的戾气。再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带了一丝淡嘲,道:“这趟浑水还不够浊,水还清,浑水摸鱼的能摸得出什么东西来?就让萧知炎去搅吧。孤要看看,他究竟能不能翻出什么大浪来?最好别是临阵逃脱了。” 苏成渊哑然,面上的神色有些晦涩,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其实萧知珩把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是把态度说明白了,而他心里也应该有数了。 他想喝茶的时候,发现茶早就冷透了,然后看了萧知珩一眼,就不住地叹气摇头。 萧知珩拧眉,“又怎么?” 苏成渊摇头,感慨道:“难怪林总管说殿下变了许多。看来这话是真的了,从前殿下的心思我还能猜猜,如今我是一点都摸不透殿下心中所想了,说两句真心话都难。变了,变了,这世道终究是变了。” 萧知珩冷眼看过去,出言很不留情,淡漠道:“你什么摸透过孤的心思?少说这些恶心话。” 苏成渊微微笑着,也不恼,顺口道:“可不是么?殿下心思深似海,这世上还有谁能猜得到太子殿下的心思呢?” 萧知珩手指摩挲着杯沿,听到这句,眸光流转,却是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吗?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不经意般说了一句,“如果有呢?” 萧知珩的声音不大,正好苏成渊听到了,觉得有点莫名。就你这真话假话随口来的祖宗,谁还能猜得透你,心里没点数吗? 但苏成渊还是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说道:“那此人必然是个仙人。” 萧知珩的手指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这里面哪个字让他高兴了,心里的阴郁渐渐地散开了。 他点了一下头,煞有其事地回道:“你说的不错。” 苏成渊怔了下,并不知自己哪句说的不错。 他心心生好奇,是想再问的,但是萧知珩没有再给他多嘴的机会,直接就送客了。 萧知珩还是一如往常,他得到了苏成渊查出来的消息后,也没有什么举动,该如何还是如何。 该上朝便上,该听政便听。 太子这边是规规矩矩,没有什么波澜。但四皇子那边,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自蓉贵妃因为和亲之事在御前失态,被禁足后,四皇子就诸事不顺。 先是宣帝恼了不懂事的蓉贵妃,四皇子也一并被迁怒了。再加上后来四皇子这边的人又被查出贪墨,被拉下马,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曾经春风得意的四皇子如今是焦头烂额。 皇后听说了蓉贵妃被罚后心郁成结的事,置之冷笑。 “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不想让四皇子为和亲娶异族女,陛下也顺着她了,还想如何?” 如意在旁说道:“贵妃大概是没有想到北漠公主会被册封吧?说起来也是巧了,怎么就正好撞到一块去了呢?” 这话说得很隐晦,事是撞到一块去了,但是那是不是巧合,就很难说了。 皇后面色淡淡的,却有些不以为意,道:“不然怎么说是她的造化呢?监天史不是说了丽妃青鸢贵命么,此女有这般福气,与太子都不能合帖,除了天子,还有谁收得了?” 如意一愣,心里很快就想到了关于后宫里关于被册封为丽妃的北漠公主的流言。都说丽妃命贵,但一个新册封的妃子,命再贵,还能贵过皇后去吗? 如意听到这里,生怕触犯了主子的忌讳,忙道:“监天史危言耸听,说的都是些糊涂话!大周的凤凰之命,唯有娘娘一人而已。” 皇后听了,只是一笑而过,显然也并没有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里。 她转了话头,说道:“宫里好久都没有新人,本宫听说陛下挺喜欢丽妃的。” “是,”如意回答,然后小心地看向皇后,补了一句,道:“所以蓉贵妃更是心情郁结。” 蓉贵妃自进宫以来,便恩宠不断,一向过得顺心顺意,怕是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本来她就看不上这个异族公主,如今这个人还反过来跟自己争宠,心情能好吗? 不过蓉贵妃心情一郁结,皇后就心情便好了。毕竟只要蓉贵妃不好过,对她来说就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如意看皇后眉眼舒展,便笑道:“这多亏是太子殿下一开始就把和亲之事给推掉了,不然哪还有后来的事?如今太子殿下身子渐好,上朝听政,一切都已步入正轨,娘娘也可安心了。” 皇后听后则是摇头,叹道:“哪就那么容易了?太子才到本宫这里几回,你有数过吗?” 上次那个老医女的事,太子料理了之后,便没有了后文。太子没有说什么,皇后自然也懂得保持这份默契,不再提起。 只是两人这样的关系,始终是生分得令人无从下手。 皇后道:“本宫如今都不奢望别的了,太子喜欢那个叶氏,这样不成体统,也随他去了,本宫还能如何做?” 如意想了想,便提议道:“既然殿下喜欢叶氏,那娘娘不如就多传叶氏进宫陪您说话?” 皇后闻言就笑了,“你当本宫没传过话吗?” 没等如意说话,皇后看了她一眼。 随后皇后就自己说了,表情也有点无语,道:“太子亲自来陪本宫说话了。” “……” 叶葶不知道宫里那边的动静,只是听到了一点关于新宠妃的传言,当个八卦群众,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春芽在旁边夹炭,说道:“听说陛下很喜欢丽妃,赐了许多珍宝。听说过几天陛下要祭拜天地为万民祈福,要在皇城上要放烟火,那可是千万火树银花啊。” 叶葶坐在旁边,拢着外袍。 心想皇帝的宠爱就是霸道,祈什么福啊,明明是放个烟花哄小美人,秀给全城的百姓看。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了炭盆里炸开的一捧火星,就说了一句,道:“真浪漫。” 春芽还在挑炭,没怎么听懂,便问:“什么浪漫?” 叶葶:“你不懂。” 春芽心中不解,道:“良媛不说,奴婢怎么会懂呢?” 春芽和叶葶待在一起的时候,话还挺多,身上还有一股不耻下问的劲。 叶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为喜欢的人放烟花,就很浪漫。” 春芽还没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是吗?” 春芽面露惊讶,道:“殿下……” 萧知珩应了一声,伸手取过了春芽手里的火钳子,她就笑着退下了。 叶葶抬头看向他,就问:“殿下今日怎么那么早回来?” 平时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宫里才对。 萧知珩淡淡地回道:“听那几个老臣吵架,心烦,就回来了。” 叶葶动了动唇角,还没说话,就听到萧知珩问她:“喜欢看烟火?” 他动了一下笼子里的炭,碰撞的那一刻,火钳子上愀然炸出了一小串细碎的火星。 叶葶反应了过来,解释道:“也,也没有。我刚刚就是跟春芽乱说的。” 萧知珩放下了东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林德要说投其所好……】 【西库房不然还是开了吧】 叶葶再次听到西库房整个人就又不好了,内心无奈。 她只好道:“殿下不用给我什么,我真的没什么喜欢的。” 萧知珩微微蹙眉,刚刚听春芽说的时候,不是很羡慕吗。 叶葶心间一动,看着他那俊美清绝的面容,心里就柔软了下来。 她轻轻地问了一句,“那喜欢殿下,算不算?” 萧知珩微微一愣,半晌后,他就低低地笑了,道:“怎么不算?” 他侧着身子,微微低下头,亲了她一口,轻声道:“送你了。” 第73章 一点都不苦 孤不急 叶葶猝然被反制,怔怔地看他。 萧知珩浅尝而止,离开了一点。他看她表情一片空白,眼里带着笑意,道:“怎么不说话?” 叶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抿了抿嘴唇,耳朵隐隐有点发热。 她脑海里就只有他说‘送你了’这几个字,思绪万千最后归于心动,就顺势回了一句,小声道:“那我可赚了。” 把太子殿下这朵可遇不可求的人间娇花搞到手,她可不赚了吗? 萧知珩没听清,不过他听没听清楚不重要,因为下一刻叶葶就仰头轻轻地亲了他嘴角一下。 萧知珩垂着的眸眼微动,心念一动,伸了手,便没有再收敛。 两人坐在这里,本来是正正经经地说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氛围就悄然变了样。 屋子里地龙烧得正好,铜炉里燃着名贵的香料,青烟袅袅,四下一片寂静温软。 叶葶开始神思迷离,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微弱,周身被一股清苦冷冽的气息所萦绕。 眼前人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气息席卷而去,温吞,克制,却又让人拒绝不了。 叶葶的心脏跳得极快,有点紧张,想拒绝,又不想拒绝。最后她无处安放的手不小心扯了他的冠带,乱了他的衣发。 萧知珩束起的长发散落,清雅的眉目间似乎隐隐带着一股邪气,慑人心魄。 叶葶就无法思考了。 不过在她脑子浑成一片糊浆之前,窗边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响声—— 窗沿悬挂着的风铎先是发出急促的响声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拽住了。 萧知珩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松了手,叶葶也怔了下,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她望过去就见到了一团小黑影蹲在窗边。那只不知哪里窜出来的老猫拽下了风铃,歪着脑袋,正朝着里面看。 叶葶视线跟它那好奇的目光一对上,立刻就清醒,回过神来了。 这,这这还是大白天! 门窗都没关,就这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紧接着,叶葶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伴随着林总管叨叨絮絮的斥骂,越来越近。 “哎哟,可算是找到了,”林总管找到自己丢了的老猫,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恼火地骂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竟敢跑到这里来了!” 叶葶听到林总管的声音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立刻扯了扯衣摆,自己坐直了身。 林总管当然是什么都不知情,他一路追着猫到东暖阁,费了好大的劲。他见到了老猫,沉声一唤,旋即便将闯祸的老猫的后颈提着,抓了下来。 这老东西原来是旁人送太子殿下逗趣解闷的小玩意,后来殿下病情反复,无暇顾及,交给了他,便一直养着了。 林总管一养就养到了现在,养出了点情分,舍得骂,却是舍不得扔的。 林总管抱着老猫,乍然听到屋里太子殿下闷沉沉的咳嗽声,心中一紧,便惊惊慌慌地屋去请罪了。 林总管进来的时候,看到散着长发低头轻咳的太子殿下,还有一旁正襟危坐的良媛,愣了一下。 但他还是开口请罪了,道:“殿下恕罪,老奴一时不察,让这小畜生逃了笼子……” 话还没说完,萧知珩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冰冰的。 林总管忙低头,道:“殿下恕罪,良媛恕罪。” 叶葶有点气弱,“……没事。” 怎么说……总比人看到要好。 林总管听到叶葶这么说后,就抬起头,结果太子殿下淡淡地看他,冷若冰霜。 林总管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直觉不好,嘴边要说的话也咽下去了,当即噤声。 坏事了。 绝对是坏事了。 林总管拘谨地站在那里,耸拉着一张愁苦的老脸,不敢吭声了。 偏偏那只坏事的老猫也不知死活,爪子上缠着断掉的风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萧知珩神色漠然,似乎被这声音变得心烦,他闭了闭眼,道:“带下去吧。” 林总管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 说完后,他就急忙退下去了,诚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急迫样子。 林总管乱中有序,到底是个细心体贴的管家,办事很是妥帖。 他退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把大开的房门和窗都关上。本来敞亮的东暖阁好好的,这一下门窗紧闭,欲盖弥彰,就有了某种说不上来的幽会味道了。 大概是因为走得太急,跨门槛的时候,林总管还被绊了一脚。 叶葶就感觉心有点塞。 林总管人是走了,但心里还藏着事。一时没留神,他怀里那只不安分的老猫又挣脱了束缚,跑了,便又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这次这老猫就没那么走运了,没跑多远,就被人逮住了。从外面回来的伍一海正好撞上,便顺手逮住了猫,交给了气喘吁吁的林总管。 林总管连声道谢,伍一海推辞,其实他这也就是顺便搭一把手的事,不觉得有什么,所以他也没有多加攀谈,便抬步走了。 林总管本来是不在意的,但看他走的方向是东暖阁,便出声叫住了人,问道:“等等,伍侍卫这是要去哪?” 伍一海面色严肃,如实道:“在下有一些公事上报,正要去找殿下。告辞。” 说着,他就直接要走了。 林总管一听说是这个时候去找太子殿下,心里就急了,想想那边的情况,他就更不可能轻易让人过去。 林总管:“十分要紧的事?” 伍一海:“也算不得很要紧。” “那急什么,”林总管急忙把人拦下了,道:“不要紧你找什么殿下?先回吧,殿下忙着呢。” 伍一海皱眉,不认同地说道:“殿下人不在书房,便是不忙。在下是真有事,林总管别挡路了。” 林总管看这根木头一根筋连暗示也听不明白,便没好气道:“非得忙公事那才叫忙吗?良媛那里可有不少事情要办呢。” 伍一海眉头皱得更紧,绷着那张莽汉脸依旧是坚持,便道:“殿下替良媛拒了宫里的人,那还能有什么事?” “大事!”林总管把人拉住,急得都差点要跳脚了,最后好歹是把人拉住了。见伍一海面色古怪,林总管又摇了摇头,深深地叹道:“罢了。你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块头懂什么?走吧,今儿是好日子,咱去喝一杯酒。” “……” 就这样,没有要紧事的伍一海就□□碎心的林总管拉去喝酒了。 唉,殿下身边就没一个机灵的,这府里要是没有他这个老东西可怎么行啊。 林总管酒还没喝,就堆了满腹的心事。 而在另一边,被‘关照’的叶葶就没那么自在了。 原本大开的房门被重重地关上,连窗都关死了,林总管这波撮合太过生硬刻意,以至于她连装作若无其事都无法。 不过好在萧知珩也没有再做什么,他低头一咳,她就立刻起身了。 叶葶本来已经熬了驱寒汤,就架在炉子上温着,这会儿去拿,倒是一点都不费劲。 她驾轻就熟地去端了一碗驱寒汤过来。神色有些阴暗的萧知珩闭了闭眼,也没说什么,拿过就慢慢地喝了。 他似是终于觉得药苦了,蹙眉望着保留碗底的细碎药渣,“这东西,什么时候才喝得完?” 烦躁。 叶葶微顿。 没等她说话,萧知珩就自己说了下去,嘴角扬起的笑容有点森然,道:“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种让人好得更快的药?” 叶葶隐约感觉到他心情徒然变得不好,状态有点不对。 她便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这个就是最好了的!殿下别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知珩也没有真的要动什么危险的念头。只是他病骨沉珂,熬人心血,而那些压不下的烦躁,尖锐如长钩,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瞬间,勾起他内心深处一丝蔓延而出的阴暗。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萧知珩沉默下来,却没能继续往下想,因为他听到叶葶像是给他打气那样,有点凌乱地安慰道,“有的人把苦头先吃了,往后就没有苦了,急不得的。殿下的病一定会好,静心静养方可长久,急什么呢?殿下的以后可长着呢。” 萧知珩安安静静地听她说,扯唇笑了,道:“孤不觉得苦。又在担心什么?” 叶葶看向他。 萧知珩放下了手里的药碗,待舌尖上的那点苦意消散,慢慢地起了身。他没理会自己微乱的衣袍,弯下腰,吻了她眉心一下,“一点都不苦。” 一点都没有了。 第74章 你们都瞎了吧 没有一毛钱关系 叶葶那几句颠三倒四的话,太子殿下最终还是听进去了。 寒冬过去,冰消雪融,开春后天就暖了不少,但下过一场春雨,依旧寒意料峭。 熬过了一年寒冬,萧知珩的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他的面色还是隐隐透着一丝病气的清白,但身上那股不起波澜的死气总归是不见了。 萧知珩把叶葶熬的驱寒汤一碗又一碗地喝下去,静心养病,不动声色地涉足朝政,把耐心用到了极致。 书房内,萧知珩正提笔在疏本上批注,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了一个人。 萧知珩看了一眼,问道:“如何?萧知炎安静了那么久,在做什么?” 侍卫禀报道:“回殿下,三皇子府并无异动,只是三皇子性情大变,后院不安宁。如今三皇子日子不好过,私下变卖了许多京城里的铺面,这些不好查,还多亏了苏侯爷。” 萧知珩听了,勾唇一笑。他随意地放下了手里的笔,反问一句:“你觉得萧知炎会突然这么缺钱,连家都养不了吗?” 侍卫没说话。 萧知珩就自己回答了,道:“除非是要办大事,才会需要这么多钱。” 侍卫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接着,萧知珩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打点人脉,疏通关系,招兵买马……哪样不用钱?” 侍卫反应过来,惊道:“此事非同小可!殿下若要搜集证据,必然能……” 话说到一半,萧知珩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侍卫便止住了声音。 萧知珩嘲弄一笑,幽幽道:“孤把证据送到陛下面前,你以为陛下就一定会信吗?” 萧知炎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宣帝本来就对其多加安抚,事情没发生之前,断然不会轻信。 而且以宣帝的性子,一旦有人趁乱搅和,他反而会疑心揭发之人居心叵测。 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听到这里,那侍卫心知此事重大,不可轻举妄动,就不敢轻易出声了。 萧知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转而问了另外一件事,道:“苏成渊告了半个月病假,不见人影,是为何?” 侍卫愣了一下,回道:“侯爷还在查那个幕僚的事,不大顺利。” 萧知珩微微皱眉,最后说了一句‘让他别浪费时间了’,然后就让侍卫下去了。 他背靠在椅上,垂眼看楠木桌面,那只被搁下的笔,只见笔尖滴墨,落在纸上染黑了一大片,原来的一切被漆黑所覆盖。 萧知珩面色沉静,压制着隐隐袭来的头痛,闭目养神。 如今京城的局势已然变了。 人人都知道,三皇子身上落下了残疾,以此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朝堂上各方争锋失衡。一方跌落,必然有另一方出头,顺势补上这个位置。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体有所好转的太子被推上去,名正言顺,天意如此,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就这段日子,宣帝便时常召见太子,这其中暗藏着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事除了三皇子,反应最激烈的当属四皇子。然而他再如何愤恨不满,也不能质问宣帝为什么。 一朝他的对手换成了太子,身份不对等,明争就变得有些可笑了,所以也只能是暗斗。 不过四皇子流年不利,忙于料理自己的麻烦事,暂时还没有空对付太子。 没人使绊子的萧知珩人在朝上,也难得的顺风顺水。 这日,萧知珩刚出了议事厅,他没走几步,就遇上了笑容可掬的钱公公,也不是碰上,是对方找上来的。 “殿下留步,”钱公公叫住了人,紧接着便说明来意,道:“陛下正好有事对殿下说,遣奴才来请您呢。” 如今宣帝几乎都不来议事厅了,旨意由总管太监来通传,御案上的奏疏也积压十天半个月才复批。 宣帝为揽权勤政勤了大半辈子,时至今日,他终于也开始到了自觉力不从心的时候了。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什么习惯也是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的。 萧知珩看向钱公公,面上带着客气的微笑,毫无破绽,道:“有劳。” 钱公公忙上前引路,看萧知珩步履平稳,便笑道:“殿下气色好,身体可比从前好多了。” 萧知珩听这种话早已经听腻,任谁来说,他心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他便说道:“多亏太医院尽心尽力,孤也觉得好多了。刘老大人这几日说孤神采奕奕,搬两回重物,老大人便说孤力能扛鼎云云,很是真诚,孤都要信了。这么看,是比从前好多了。” “……” 钱公公表情有点凝固,心说人家说的力能扛鼎跟你说的扛鼎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意思当然不是一个意思。 但钱公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是,是啊,这自然是好的。” 萧知珩一路到了御书房,就见到了坐在椅上的宣帝,神色有些疲惫。他身后伺立着一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捏肩捶背。 宣帝在萧知珩进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看了过去,“太子来啦。” 萧知珩目光垂眼,看光可鉴人的地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宣帝让人赐了座,说起了公事。其实公事的内容跟议事厅的那些朝务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东西。 萧知珩的回应中规中矩,一如君主与臣下那样的关系应付着,他的见解没有多独到,但也绝对挑不出什么错处。 宣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满意,总而言之,他温和的脸上笑着,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宣帝挥手让捶背的小太监退下,开口道:“太子做事越发稳妥,几位老臣赞许有加,如今太子也可替朕分忧了。” 有的话听起来像感慨,其实不然,这话谁听了敢当真呢? 萧知珩眼底一片沉寂,道:“儿臣不敢。父皇年富力强,大周国事还要父皇做主。” 宣帝对着御案前的奏疏,似有些厌倦般摇了摇头,叹道:“国事那么多,朕能办得了哪件?” 萧知珩没说话。 宣帝把话说了之后没有回应,便看过去,见到周身气质冷清清并无亲近之意的太子,眼神有点复杂。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其他皇子,或许他就容易看懂多了,但偏偏…… 宣帝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朕若把国事交给太子,太子当如何?” 四下一片死寂。 这话萧知珩是没法回答的,只能跪下,道:“父皇三思。” 宣帝便急道:“地上凉,又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萧知珩被人扶了起来。 宣帝这才提了一句分忧,萧知珩又是推拒又是跪地,态度冷硬,似乎并没有半点替君分忧趁机争权的意思。 宣帝施恩不成,剩下要说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他心事重重,一方面因为被拒心情不大好,一方面又觉得太子依旧是那个不争不抢的太子,如此谨慎小心,没有脱离他的掌控,合该放心。 宣帝最后还是把案上挑出来的几本重要的奏疏给萧知看了,道:“太庙要大行修缮,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室那些老宗亲最是看重这个,十年才大修一次,自然也马虎不得。 像这种事,交给萧知珩这个太子来办再合适不过,如此安排,宗亲那边自然是没话说。这也算是宣帝给的一点甜头,放权给太子。 这听起来是慈父放手的历练。 实际上,却更像一种探风后给的施舍。 萧知珩的心是冷的,旁人对自己如何苛刻,也根本伤不到他。 他神情自若,笑着领旨。 宣帝的精神有些不好,批阅奏疏的时间也此以前减少大半,那满是沟壑的面上带着一抹疲惫的倦色。 萧知珩看在眼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宣帝自那次累得昏倒之后,影响不小,至少专注的精神是越发短了。 这个久居高位的人似乎是真的老了。 不过他刚这么一想,外头进来的内监来通传,说是丽妃被请去仪和宫后就伤着了,请宣帝去看。 这个丽妃现在是宣帝的新宠,年轻貌美,此女本身颇多争议,但她却似乎是并不在意,没有半点扭捏,邀宠手段层出不穷。 跟蓉贵妃当年有的一比。 这会儿,蓉贵妃与丽妃不和。 蓉贵妃气狠了,明里暗里找丽妃不痛快,新宠旧宠一折腾起来,就没消停过。 宣帝听着,面色沉了下来,他坐不住,便起身离开了。 萧知珩也懒得看宣帝后宫那些恶心的闹剧。 宣帝一离开,他也就走了。 回去的时候,萧知珩便问了那位被册封后就一直被人提起的丽妃的事。 身边随行的小太监是暗桩,知道的内情不少,便低声回话:“快赶上专宠了。” 他看了一眼萧知珩,斟酌道:“陛下为国事劳累,久了便精神不济,丽妃年轻性子活泼,且擅膳食擅按乔,很得陛下欢心。” 萧知珩一听就皱了眉。 小太监察言观色,见太子拧眉沉思,便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道:“丽妃跟蓉贵妃不和,一开始只是贵妃为难,丽妃不置一词。后来交恶,奴才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因为贵妃有次讥笑暗讽丽妃东施效颦……” 萧知珩:“东施效颦?” 那小太监有点犹豫。 萧知珩冷声道:“说。” 小太监说道:“奴才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头的人说的,说丽妃原本想入太子府,投太子所好,学的东西跟叶良媛有点像……” 萧知珩觉得莫名其妙,道:“他们都瞎了吗?她跟孤的良媛哪里有半点像?” 第75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影子都没见着。…… 小太监忙附和道:“自然是不像!都是一些误传的闲言碎语,多嘴之人早就被割了舌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当不得真。” 萧知珩当然是没有当真。 不过这么一说,宫里近来的动静他也算是心里有数了。 只是他冷眼看着,不免在在心里嘲弄一笑,前朝暗潮涌动,后宫也不安宁,难怪宣帝如今身心交瘁,精神不如从前了。 这要是再多添一两件烦心事,怕是更力不从心了吧? 萧知珩在心里冷讽,并没有表露半分出来,他没有再说什么,面上始终是平静如水,出了宫。 彼时,京中的暗涌在酝酿着。 三皇子听着手下说如今朝中的动向,得知太子过得很是顺利,甚至有几个从前支持他的人也想倒戈了,面色很不好看。 幕僚将其尽收眼底,便神色沉痛地为主打抱不平,道:“太子如今在朝上已经取代了殿下的位置,陛下不用弃子,您还犹豫什么呢?” 他们暗中谋划这么多,现在就只差最后动手的那一步了。 萧知炎断然不可再犹豫。 “本王知道,”萧知炎听不得弃子这样的字眼,眼神有点发狠,冷笑道:“父皇果然还是最疼那个病秧子,他一好,就什么都有了。若非动刀去抢,谁能争得过太子?” 说到这里,他不由目光怨愤,“萧知珩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幕僚闻言,眼神有点晦暗不明。 他低声道:“陛下对太子,和对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实情如何暂且不论,但表面上来看,病歪歪的太子确实是要什么有什么,一直都是被偏爱的。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萧知炎心有不服,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最后他的心有不甘,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扭曲。 “正是如此,所以殿下才要争,”幕僚顺势把话说了下去,上前一步,道:“机会唯有那么一次,殿下若不抓紧,就只能为人鱼肉。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放手一搏,弃子自强亦可反败为胜。” 萧知炎揉烂了手里的密信,低头看自己的腿,眼神阴沉。 他的腿治了那么久,是有了一点起色的,但怎么养都没用,腿是彻彻底底的残了,他只能像个瘸子一样走路。就这个样子,不是弃子是什么? 萧知炎面如沉水,半晌后,他开口说道:“不久就是天子行亲耕礼的日子,父皇要离宫,今年太子多半也要随行。说不定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幕僚便谨慎地回道:“是。殿下尽可放心,如今宫里宫外都有我们的人,一切安排妥当,不会出岔子的。” “属下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萧知炎看到屋里跪着的忠心耿耿的手下,面色稍霁。那股叫嚣的野心在心里再度烧了起来,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 皇城内各方势力在明处暗处蠢蠢欲动,暂且相安无事,按住不发,似乎都在等着一场狂风骤雨。 表面平静的日子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天子亲耕的日子。 此事宣帝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宣帝让礼部的人选好日子,便开始安排了,太子今年要伴驾随行。 原本萧知珩不在其列,他在主持修缮太庙一事,开始是没那么顺利的,最后都解决了,这才正好赶上了趟。 萧知珩对修太庙没有什么经验,但也知道这差事费钱,所以他没有敷衍,该花钱的地方丝毫不含糊。 中途四皇子动了些手脚,让人从中作梗,故意拖预算银子。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即便国库发放的银子跟不上,但萧知珩也没耽误事。 太子金贵最不缺钱,出手阔绰,花起钱来,也是十分任性。 萧知珩懒得跟四皇子的人周旋,索性自己砸了银子,硬生生把账目堆了出来。原本卡着预算等太子求上门的户部,忽然成了赊账的,猝不及防地被反将了一军。 更绝的是,太子把账记下后,直接就去找宣帝了,嘴上说是国库空虚自愿捐赠,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带着自己的账本去述职陈情,根本就是伸手去要钱的。 宣帝一听国库空虚这几个字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面色十分难看。 太子都拉下了脸面伸手来要了,宣帝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但莫名地让人很堵心。 心情郁结的宣帝当日就召见了户部主事的臣子,把人厉声大骂了一顿。 太子差事办得好,颇得那些皇室老宗亲们的心,直夸太子大孝、仁德,所以就有人提了让太子代行亲耕礼。 宣帝没有采纳,天子无恙,自然是不能让皇子待行。宣帝虽说最后没同意,但是让太子同行了。 萧知珩得知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波澜不惊地谢了恩。 出宫时,伍一海跟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殿下,如今离亲耕礼也没几日了,可要准备什么?” 萧知珩沉吟,半晌后,开口道:“此次离宫估计得好几天,挑几个身手不错的人出来跟着吧。” 说完后,他就抬头看着变得阴沉的天,皱眉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天要变了吗?” 伍一海愣了下,也跟着抬头望天,老老实实地回道:“要下雨了。” 萧知珩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道:“是啊。要下雨了。” 一场压了那么久的暴雨,早晚得来下。 伍一海也没在这事上多嘴了,只是问:“殿下,我们现在是要回府吗?” 萧知珩:“去苏府。” 伍一海听令行事,当即把马车掉了头。 果不其然,这日尚未入夜的时候,就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了。 叶葶不喜欢雨天,尤其是在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让人提不起劲儿,人也容易生病。 送东西来的林总管见到叶葶无精打采地一直看窗外,便笑道:“良媛又在等殿下吗?” 叶葶慢慢地收回视线,忧心道:“殿下最近行踪不定,也太忙了些。在外面都做什么?” 林总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安慰道:“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自然是忙一些的。”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一脸肃色,保证道:“不过良媛放心,殿下忙的是正事,外面绝对没有人!” 叶葶的忧愁成功被打断。 她有点纳闷,问道:“林总管,怎么最近你一直都送东西来?” 林总管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殿下吩咐的。殿下担心良媛觉得闷,让老奴找一些新鲜玩意来,给您打发时间。” 叶葶一脸的郁卒,幽幽道:“林总管,除了话本图册,就没有更新鲜的了吗?” 她真的麻了。 林总管很敬业,道:“良媛喜欢什么,老奴这就派人给您寻来。” 叶葶摇头,“算了。” 林总管的厚礼,她真不敢收了。 下雨天等人,实在无聊,叶葶跟林总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提起了宫里的事,然后就又提到了太子殿下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殿下跟现在差别可大了去了,殿下很好哄,就是殿下小时候身边离不开人,嘴上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别看殿下独来独往的,其实殿下喜欢待在有人在的地方。”林总管说道。 叶葶点点头。 她有点应付地说道:“看不出来啊。” 其实她本来也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发现太子殿下内外不一的本质,是因为她侥幸能听到太子殿下隐晦的心声,给听出来的。 “可不是?”林总管说着,觑了叶葶一眼,便道:“殿下有的时候就是心口不一。明明喜欢热情似火的,却收着敛着,这清心寡欲的,都寡出毛病了不是?唉,那只老猫都下了几窝崽了,太子府里连小殿下的影子都没见到。奴才没福气,这辈子怕是死都见不到了。” 叶葶:“……” 林总管你真的够了,这遮遮掩掩的暗示就很潦草。 林总管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叶葶担心他这么铺垫,可能忽然又掏出什么典藏版‘秘笈’来。她实在是难以应付,就只好找个借口,把人送走了。 林总管人走了,四下是安静下来了。 叶葶独自坐在贵妃榻上,吃了几口点心,又等了许久。她看着外面雨势渐大,不便有些担心。 过了一会儿,春芽就从外面回来了,进来后,就对她说,“殿下今日有事不回,明日大概也是。今晚良媛不要再等了,先歇息吧。” 叶葶愣了下。 她忧心忡忡地想太子殿下身体才刚起色,就这样忙得不可开交,他逼迫自己往前走的脚步,当真是很快了。 简直是快到让人心惊。 春芽见叶葶看窗外不说话,有点摸不透她的心思,便小声地唤了一句:“良媛?” 春芽斟酌地又问了一句,道:“您有话要带给殿下吗?” 叶葶面色发愁地摇头,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言自语地叹道:“殿下现在就要这样了,以后怎么办?” 夺嫡真的能把人的心血气力都熬得一干二净。 春芽这回把叶葶的话听清了,不过她也没能说什么,因为叶葶说完后,就径自回榻上了,根本说不上话。 她就有点不忍,感觉良媛等不到殿下,独守空房,这是伤心了。 此刻,另一边氛围凝重。 萧知珩人在苏家楼阁,手边的疏本零零散散,上面写了许多的机密要务,还是两张描了某处地形的图纸。 他跟苏成渊密谈了几个时辰,该说的话都说了,火盆里烧着一页又一页的信纸。 苏成渊最后问道:“殿下只带几个人会不会不妥?” 萧知珩淡淡道,“多了才不妥。” 他又笑了下,反问:“再说,孤能领着兵马去伴驾吗?” 苏成渊叹了声,摇了摇头。 话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夜色已是很深,这时候的萧知珩神色有些倦怠,他的头有点痛,闭上眼,一下一下揉着眉心。 没多久侍卫就回来复命了。 萧知珩本来就没多在意的,他本想着养足了精神,再继续的。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那个绷着脸的侍卫神情古怪地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知珩便问,“怎么了?” 他目光微凉,看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侍卫,皱了眉,道:“不是让你回去传个话,怎么这副表情回来?良媛出事了?” 侍卫摇头:“没有。” “那是怎么了?”萧知珩因为气色不足,面色有点苍白。他看起来仍是一派温雅斯文,但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说。” 侍卫也无法了,只好道:“良媛说您现在就不着家,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 “……” 第76章 那我不活了 那孤也努力一点。 苏成渊正喝茶,好悬是没呛到。他看向萧知珩,笑道:“殿下不着家,往后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啊。” 这话传得也是没谁了,除了叶良媛,这世上怕是没哪个能对萧知珩说这种话了。 萧知珩放下了搭在额上的手,目光凉凉地看了一眼过去。 苏成渊无畏,反而来了一点兴致,便又问旁边的侍卫,“良媛还说什么了?” 侍卫自然是不敢乱说的,他看了眼太子殿下的面色,便摇了头,“没有了。” 苏成渊觉得有些可惜,本想继续看太子殿下笑话来着,可侍卫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他也就没法了。 萧知珩也懒得再理他,面色如常,他继续说了正事,道:“萧知炎有备而来,留在京中应该还有一些人手,到时真出事了,宫里少不得要出点什么乱子,你见机行事。” “如若必要,趁乱生事的人也不必留。” 苏成渊也随之正色,点头应下了,回道:“殿下放心。” 萧知珩又把最后两封密信都放进铜盆里烧了,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也不见什么温度。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萧知珩面色不大好看,却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便起身要离开了。 苏成渊看了眼外面,大雨依旧,就有点惊讶,“殿下现在要走?” “那不然呢?孤家中有人等。”萧知珩面色十分平静坦然,又蹙眉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个没成家的,夜不归宿也没人管吗?” “……” 苏成渊被噎得表情有点抽搐,脸上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殿下慢走不送。” 萧知珩似乎是满意了,没再废话,便转身走了。 叶葶也没想到忙得不可开交的萧知珩才让人传话说不回府,结果他人当夜就回来了。 殿中有动静,她睁眼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萧知珩,表情还有点茫然,道:“殿下怎么回来了?” 萧知珩微微挑眉,道:“不是你让孤回来的吗?” “我?”叶葶觉得莫名,刚想要说什么,就被萧知珩打断了。 他淡淡地说道:“你说孤夜不归宿,让你独守空房,苦闷寂寞,你觉得往后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 叶葶简直冤死了,激动得刚想起身辩驳,就被萧知珩按下了肩膀,没让她起来。 而这时候天边正好响起了一阵雷鸣,叶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问道:“那么大雨,殿下冒雨回来的吗?” “嗯。” 叶葶有点心急,忍不住抱怨,“殿下那么急着回来做什么?身子这才刚养得好了一点,淋雨再染了一场风寒,旧疾复发,那不功亏一篑了……” 萧知珩听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突然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叶葶有点怕他这个样子,讪讪地闭嘴了,道:“殿下笑什么?” 萧知珩笑着,又轻咳了两声,“管得挺严。” 叶葶语气变得幽幽的,道:“那还不是因为殿下总是不听。” 萧知珩笑着,用一种随意哄人的语气,温柔地承诺道:“嗯。以后你说什么,孤都听,好不好?” 这大概也是太子殿下最过人的本事之一了。明明他下次还会犯,但他就是能在三言两语间哄得你什么都能信了他。 叶葶就特别架不住他这样温柔地说话,只好干巴巴地说道:“那殿下可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养病……” 萧知珩正经地认真,“好。” 【孤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做。】 叶葶听到了这里,心里就放松了,觉得口干便拿水喝。 【而且,她喜欢话本里那样激烈的……或许孤要吃那些助兴的东西。】 刚喝了一口水的叶葶冷不丁听到他心里突然就开起黑车的心声,结果就把自己呛到了。 我也并没有特别喜欢! 萧知珩皱了皱眉,轻拍着她的后背,“急什么?” 叶葶看他清雅禁欲的面庞,呛红了的脸上表情有点发苦。半晌,她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殿下好好养病,不要乱吃东西。” 萧知珩将杯子放了回去,转头问,“乱吃什么?” 叶葶闭了闭眼,费劲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反正什么都不要乱吃。” 说着,她就自己躺了回去,似乎有点颓废地扯过被子蒙住了脸。 萧知珩看着,便伸手把被子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把自己呛生气了?” 叶葶小声道:“我没生气。” 萧知珩也没有再为难她了,随手熄了烛火,便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夜深,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知珩身上冷,叶葶就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而在在她动的那一刻,萧知珩侧了身,顺势把她搂住了。 叶葶,“殿下?” 萧知珩应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孤过两日要离宫,怕是不能带上你,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出门。” 叶葶一愣,立刻就绷紧了身上的神经,问道:“殿下要去做什么?” 萧知珩静静地回道:“天子行亲耕礼,孤要伴驾随行。” 叶葶一听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她心头紧了紧,又问道:“还有呢?” 萧知珩显然也没有想到她还会继续往下问,若是旁人,他话到此处就不会多言了。但她问了,他也并不想瞒着。 他缓声说道:“有人想趁机兴风作浪,孤或许要浑水摸鱼。” 叶葶担心,急急道:“那殿下岂不是有危险?” 萧知珩:“不会。” 叶葶不信,都说是兴风作浪了,必然离不了阴谋诡计,肯定是大事。 萧知珩看她焦急,叹道:“苏成渊给孤安排了那么多侍卫,你当都是摆设的吗?这事早晚都要来,孤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萧知珩轻笑着,语气有点冰冷。他慢条斯理地说:“孤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别人会放过孤。陛下最擅帝王权衡之术,既然他在几个皇子之间犹豫不决,那孤便替他尽早下决定。” 棋局不如人意,不如将它全掀了。反正他也早就腻了。 萧知炎要造反,那就帮他一把。只有真正反到宣帝面前,才能捅到要害处。 叶葶脑子有点乱,就问了一句,“可陛下不是选殿下了吗?” 自从太子殿下好起来了之后,又是入朝听政,又是办差的,宣帝的态度分明是向太子这边倾斜的…… “你在想什么?陛下无人可选,无奈之下选了孤,是因为孤这个太子没病死,刚好是用来制衡萧知珂一党的棋子罢了。”萧知珩听她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道:“他除了自己,谁都不选。” 宣帝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自己的权力,自己的皇位。 叶葶听得心里有点凉,皇室父子情深什么的,果然都是假的。 不论是哪位皇子,只要身在权力的漩涡里,退不出去,就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的。 太子殿下要是想平平静静地活着,这一场争斗就避免不了。 萧知珩见她久久不说话,眸光暗暗地流转着,便轻声问道:“害怕吗?” 叶葶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没等萧知珩再说话,她就深深地说道:“这世道处处危险,我怕殿下应付不了。” 萧知珩一愣,微微低了头,他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轻轻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轻逗道:“是怕孤应付不了,当小寡妇吗?” 叶葶就有点欲哭无泪,直言道:“殿下,不是说过了,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 也活不了了。 萧知珩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再说话时的嗓音低低的,像是在跟她也跟自己保证一样,道:“那孤一定得好好活着。” 叶葶想说什么,萧知珩便清浅地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天快亮了,孤明天要进宫,睡吧。” 叶葶也担心他折腾那么多事身心疲惫,她点了点头,就没有再多说话了。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萧知珩果然就进宫了。 天子行亲耕礼的诸多事宜已经安排妥当。宣帝这几日精神比先前好了一些,不光是召见太子,还有最近备受冷落的四皇子也没有落下,也召进御书房说了好几回的话。 宣帝这手心手背的爱护着,眼看是要一碗水慢慢端平的意思。 而四皇子识时务,也很会审视夺度,眼看自己处境好了,便及时行孝,一天三趟地请安问好,甚至冒雨跪了几天,宣帝精神渐好,到底心生不忍,便将四皇子的错事暂时放下了。 四皇子得到宣帝宽恕,也没少下功夫,很快为自己争取到了好处。 此次伴驾随行的名单上就多了他。 萧知珩冷眼相看,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朝会散后,同行的苏成渊摇头,苦笑道:“陛下当真是……哪个都不偏袒,势均力敌,可不就是让人争得你死我活吗?” 萧知珩神色冷淡,道:“这种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苏成渊扯了扯嘴角,心道不奇怪,就是尤其让人心寒罢了。 不过太子殿下本人已经看淡一切,他这个外臣自然也不好多说。 … 出发当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宣帝心情不错,伴驾的丽妃在旁温柔小意地伺候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皇城十里外的天坛宫。 宣帝的精神头不错,似乎是没有受到舟车劳顿的影响。 一行人到时正好是定好的吉时,天际春阳初现,随行官员直呼天意,宣帝龙心大悦,当即便下了御田。 一般来说,皇帝行亲耕礼,同行的皇子多少也得意思意思,下个御田泥地以示天威,亲躬践行。 四皇子自然是当仁不让。 而萧知珩经路途劳顿像是受了凉一般,面色微白,有些不好看。宣帝宽仁慈爱,命人送太子到天坛宫那边休息。 萧知珩谢了恩,便转身去了天坛宫那边。天坛宫是一处建造皇城外的行宫,造得跟宫里很相似。 萧知珩对着地方并不熟悉,他走在路上,默不作声,暗暗留意着周围的一切。 到了一处宫宇,领路的内监低声道,“太子殿下,此处便是您今夜休息之地。” 萧知珩远远地看了眼主宫的位置,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这离天坛倒是挺近。” 内监愣了一下,忙回答道:“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按礼制自当如此。” “四皇子呢?” 内监如实回道:“在西侧。” 宣帝命人安排的,大概是想分出个亲疏有别的度来,好让他看得见。 萧知珩听了,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他面色不怎么好,抬手压着额角,一副很疲倦的样子。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就挥手让人退下了。 内监都退下后,伍一海便出现了,他从怀里掏出了几瓶药瓶,还有一包蜜饯,奉了上来。 萧知珩看到伍一海一个魁梧大汉从怀里取出藕粉色手帕包着小包袱,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愣了一下。 他皱了眉,清朗矜持的眉目中带着一丝嫌弃,“你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伍一海大概也是有点不自在,却是耿直道:“这是良媛在属下临行前塞给属下的。良媛说殿下有些……晕马车,如果殿下不舒服了,可以吃点醒神的药丸子,还有殿下气血不足,面色差,吃点蜜饯最好。” 萧知珩嘴边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伸手取了一枚蜜饯,面色平静地放在嘴里,吃了,“多事。” 甜得腻人。 话是这么说的,但太子殿下安安静静地把小药丸吃了,蜜饯也吃了。 第77章 孤真讨厌走黑路 回家就好啦。 等到暮色时分,亲耕礼毕,宣帝的仪仗就回到天坛宫那边。 萧知珩人没事了,这个时候自然得到圣驾前露个面。 伍一海面色有点犹豫,问道:“殿下,要这个时候去吗?” 四下暗流涌动,这个时间去给宣帝请安,怕是挑得不好。 萧知珩闻言一笑,道:“方才萧知珂都下泥地了,孤仗着身子不好放肆过一回了。现在再不去请个安,孤可就太不孝了。” 伍一海皱眉,看了看天,又看看四周,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萧知珩目光冷漠,慢腾腾地说了一句惊人之语,道:“把你一脸的匪相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陪孤行刺的。” 伍一海听了面色大惊。 萧知珩嘴里时不时蹦出两句大逆不道的话,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很是从容自然。 而且他说完后,反而有点奇怪地又继续问,“怎么就孤的侍卫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你们笑得文雅一点当真是很难吗?” 伍一海觉得自己被埋汰得有点无辜。他只好努力地咧嘴露出一点十分僵硬且难看的笑容来。 “……”萧知珩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别笑。你还是绷着吧。” 伍一海立刻就把脸上的笑容收了,简直是货真价实的收放自如。 走到一半的时候,萧知珩忽然停了下来,伍一海忙问:“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不知在看何处,喃喃自语道:“孤真讨厌走黑路。” 伍一海想说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他还没开口,太子殿下就又自己接了话,“但走完,回家就好了。” 伍一海默默地跟在身后,没出声。 他觉得殿下思家了,可能还想叶良媛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萧知珩住的地方其实离宣帝住的地方不远,但他特意绕了点路,几乎把天坛宫都走了一遍。 伍一海在后面跟着,主子什么都没有明说,但他心里就有数了。 宣帝行亲耕礼,事必亲躬,亲力亲为,是为大周的黎民百姓祈福,天子风范不减当年。但年纪上来了,体力终究是有些跟不上了。 最后宣帝是被担忧圣上龙体的近臣苦劝,才勉强作罢。 萧知珩听着身边的另一个随从说,神情淡漠,心里泛起一抹淡嘲,宣帝最在意名声,像这种程度的体力不支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宣帝也许高估了自己,他要是再毫无征兆地累倒一次,那麻烦就大了。 守在门外的钱公公见到萧知珩,有点意外。他忙上前,赔笑道:“殿下这趟来得不巧,陛下有些乏了,怕是不见人议事。您这……” 萧知珩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隐约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一些声音,道:“何人在里面?” 钱公公微愣,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回道:“丽妃娘娘在里面伺候着汤药呢。”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丽妃独具异族风情,且揉肩捶背样样不在话下,极会哄陛下欢心。 更重要的是,监天史上下皆言丽妃命中极贵,系青鸢星辅天子而生,这就正好言中了自累倒后感觉身体每况愈下的宣帝的心事。 如今陛下自觉精神好,便越发宠爱这个年轻的妃子。陛下的汤药都是丽妃伺候的,而他这个老奴才只能在外守门了。 萧知珩不知在想什么,他听完后,便只是扯唇笑了下,“原来如此。” 钱公公不知道萧知珩这句原来如此的话外音,也只是跟着笑了两声。 萧知珩没走,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攀谈的闲心,又跟钱公公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话。 这动静虽说是不大,但也很难让人忽视。所以,很快便惊动了在里面解乏的宣帝。 宣帝遣走了丽妃,紧接着,让人开门,把太子请进来了。 萧知珩进了门,刚走到屏风,就碰到了那位丽妃。 此处隔间恰好无人,丽妃笑着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对这位前北漠公主,萧知珩的印象其实不深。此刻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只觉此人长相张扬艳丽,隐隐有一分熟悉之感。 丽妃自然是感觉到了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红唇微勾。她正想说点什么,但是萧知珩只是回了礼,嘴里只有淡淡的一句:“您慢走。” 丽妃愣了下,然而下一瞬萧知珩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这瞬间就把她嘴边要说的话给堵住了。 三番几次被同一个人拒绝的滋味是极其不好受,骄傲的丽妃自尊接连受挫,心底有点恼火。 但她也没做什么,美眸中带着一丝阴狠,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本来她还想着试一试萧知珩能不能合作,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呵,自求多福吧。 丽妃离开后,便有一个不起眼的内监迎上来了,躬着身,送主子离开。 … 宣帝刚喝了一盅吊精神的参汤,气色红润,便将太子唤到跟前来,说道:“朕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问了刘爱卿,说祭礼一事,早已经安排妥当了。太子可清楚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询问,但若真是如此,宣帝也不会特意多问一句了。 刘老大人是那种极重规矩的老臣,为人古板,即便从前朝堂上盛行结党分派也从不站队,如今却对太子很赏识。 这让人费解,自然宣帝也想知道太子是不是已经开始拉拢老臣了。 萧知珩怎么听不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压着胸口那一阵隐隐涌上来的烦躁,也没打算找什么完美的借口打消宣帝的疑虑。 他如实回道:“儿臣在离宫前曾被两位老大人提点过,大概知道一些。” 宣帝点了点头,道:“你这才刚听政,要上手理朝务难免会磕磕碰碰,旁人多加提点是应该的。” 萧知珩没出声。 宣帝说了一会儿有些干渴口苦,便要喝水,正打算喊人。 这时萧知珩慢腾腾地起身,慢条斯理地倒了水,恭谨地将杯盏递了过去。 宣帝一时有些恍惚。 他都有些忘记,上一次太子默默地给自己倒茶,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是在这孩子很小的时候,七岁?十岁?那个时候,身子还没那么差的小太子聪颖乖巧,是有些黏人的。 宣帝陷入了模糊的回忆,饮尽了水。他又看着沉默不语的萧知珩,常年病重奄奄一息的孩子此刻在自己跟前安然无恙地坐着说话,让他的内心有一点感慨。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走到今日,已经衰老。 人老了就多思,譬如此刻他与太子相处如此疏离,竟感觉到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遗憾。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殿中早已点了烛火。人在昏黄的灯下,就平白多了几分苍凉。 宣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说了句示弱的话,道:“朕老了,往后朝中的大小事,只能指望你们了。朕对太子……也是寄予厚望的,太子能明白吗?”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强势的宣帝第一次流露出服老示弱之态,也是第一次对萧知珩说这样的话。 可萧知珩听了,只觉得讽刺,心里反复地咀嚼着寄予厚望这几个字,心底的冷笑一阵阵袭来。 是啊,可不是寄予厚望么?毕竟不是谁都能当皇帝所珍爱的棋子的。 萧知珩声音冷静,道:“儿臣无能,命数不定,没有那个福气,恐怕有负父皇所托。” 宣帝面色变了变,仿佛是被戳到了痛处,便道:“谁说你没有福气?朕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自然就有这个福气。” 说着,宣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阴沉。 他竭力放平了自己的语气,面上似有几分深沉的悲哀,便温和地开口问道:“太子是不是还在担心从前的事?或者,心里是在怨恨朕?” 当年行宫那件事,两人避而不谈。宣帝差点赐死了太子,遮掩了陈年旧事,也算是一并掩盖住了伤疤。两人维持着父慈子孝的表象,粉饰太平,相安无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曾提起,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宣帝乍然一提起,就像是活生生撕了结痂的伤口。 谁都不好受。 萧知珩觉得好笑极了,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为何偏偏要反问起他来,却是锥心痛悔的语气呢?可笑。 萧知珩压着嗓子,闷咳了一声,静静地说道:“不敢。父皇是君,掌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大权。况且,父皇对儿臣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宣帝一听到手下留情,脸上的神色剧变。但他还是勉强撑住了,镇定下来,斥道:“太子在胡说什么?哪里听来的这些不像样的话。” 萧知珩轻声笑了,胸膛里那股阴沉沉的郁气始终压制不下去,便恶从胆边生,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放纵,想摧毁点什么。 他道:“难道不是吗?因为愧疚,父皇对儿臣一直都手下留情。说来也是祖宗保佑,儿臣命大。父皇慈爱,可怜儿臣自幼丧母,命轻福薄,便什么都不再计较。您对儿臣千恩万宠,把儿臣的命吊着,也算是安慰自己,也安慰母后的亡魂了。” 所以宣帝才会这样为难,对他手下留情,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又不费余力地利用。 当然后面那一句萧知珩没有说。 不过就光凭上面说的几句,就已经成功触怒了宣帝。他的面色已经非常难看了,抬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道:“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 萧知珩当然是知道的,他头脑清醒得很。 他道:“父皇想听实话,儿臣便说了。旧事罢了,父皇何必动怒?” “不论是母后,还是儿臣,生死皆在您的一念之间。只是母后为何会在您生辰那日病故,儿臣不敢查,也无处可查,所以一直都想不明白——” “够了!住口!”宣帝有点心慌,怒喝道。 萧知珩当真是住口了。 他的面上还带着一丝疏离而温柔的笑,似乎什么都没说起过的样子。 宣帝却心神不宁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日身体疲累情绪大起大落,喝了九紫参汤撑着没歇息,精神不好隐隐出现了幻觉,还是因为心不安所致—— 在这幽暗的灯光下,他看着笑着的萧知珩,竟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死去的元后的模样。 萧知珩仿若不知宣帝晦暗不明的眼神,他缓步上前,垂着眸眼,把倒下的杯盏扶正了。 宣帝死死地抓住了桌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气息变得有点深了,道:“太子今日是想跟朕翻旧账的?你知道了什么?” “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你……” “所以今日才冒死来问父皇。”萧知珩态度恭谨,轻声笑着问,“儿臣不孝,父皇这次会赐死儿臣吗?” 大概是情绪一时激动,宣帝只觉得气血涌上脑,有些缓不过劲来,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宣帝深深地呼吸几口气,手都微微颤了起来,“来人……” 宣帝话音一落,外面果然就来人了,钱公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钱公公大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天坛宫失火了!” 宣帝一愣,惊道:“什么?!”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有一股腥苦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天坛宫突然失火,地宫下存放着大批祭祀用的爆竹烟火,这孽火一起,便轻易扑不灭了!”钱公公跪在地上,此时他已是焦头烂额,急道:“火势已经连到了太子殿下的寝宫,两宫比邻,这火马上就到这边了!奴才请陛下移驾!” 宣帝怒意更盛,猛地站起身,眼前却是一阵发黑。 萧知珩眼疾手快,扶住了身形摇晃的宣帝,对着钱公公,开口道:“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移驾离开。” 钱公公道:“是,是是!” 说着,几个人就把隐隐有些气短的宣帝接了出宫。仿佛在顷刻间,外面的黑夜就变了天,火光冲天。 这种时候,侍卫们也无暇顾及其他,一路护送着宣帝到最西边安全的偏殿。 宣帝心神不定,待在正西偏殿也久久都没有缓过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萧知珩也没有多好受,面色极差。不过他还是冷静的,像是等这一刻,已经恭候多时了。 过了好一会,宣帝恢复了一些,就隐隐听到了打杀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心疲惫地问道:“不是扑火,外面又怎么了?” 心腹侍卫一听便立刻出去探查情况了,但是一出去,便没有再回来。 宣帝意识到事情不对。 再让钱公公出去,这次人倒是没多久就回来了,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好像是,三皇子来……来救驾了。” 宣帝先是一愣,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混账!他来救什么驾!” 角落处的萧知珩皱眉压住了咳意,他清俊的面庞隐在阴影之中,指尖掐入手心,疼意让自己清醒。 第78章 我梦到你了殿下 嗯? 萧知炎人本该在京中,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本来就匪夷所思。更别说他又赶上天坛宫走火,有这么凑巧的救驾吗? 分明是掐算好了时机,有备而来的。在场的人但凡是带了脑子,就知道三皇子这分明是预谋造反! 宣帝自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他的呼吸沉重,面色也是一阵阵发青,道:“羽林统领呢?不是在外围守着,人呢?都去哪了?” 钱公公急得不行,哭诉道:“回陛下。天坛宫骤然失火,四皇子和统领便紧急拨了一半的人救火,这留守的那些人怎么也抵不过贼人强闯啊……” 宣帝出行带了羽林卫队,人本来是不少的,留守抵御自是不在话下。然而天坛宫突然出了事,突发意外防备不及,生生撤了一半的人。 再说谁知道三皇子如此胆大包天,竟心生反心。圣驾在离京不远的地方,他就敢夜带私兵趁乱起事! 三皇子用这鱼死网破的险招,是彻底豁出去不要命了,要借着这场混乱来逼宫的。 毕竟眼下这形势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而到了这种时候,宣帝怎么还会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惊怒之下,只觉五内俱焚。 纵然他千算万算,万般提防,他也怎么都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萧知炎这个在他看来最不可能有异心的儿子来反他! 宣帝呼吸有些艰难,眼里染了一抹阴狠之色,气急败坏地斥道:“这个禽兽不如的逆子……” 他怒道:“朕还在这里!这个孽畜想做什么?” 很快,守在门外的近身侍卫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惊声禀报。 “陛下,三皇子的人已经到这边来了!” 宣帝身形狠狠一晃,费劲地喘着粗气,又连连痛骂了好几句逆子。 但这个时候,再怎么骂都没有用了,被欲-望和野心蒙蔽了的萧知炎带着一队私兵,俨然已经逼到眼跟前了。 宣帝只能命人死守着门,而这时他看向由始至终守在门前的萧知珩,他没做什么,但丝毫没有怯意。 不堪一击的太子在这种危急时刻没有自乱阵脚,无形中影响着殿中的人。 身心交瘁的宣帝此时也顾不得计较太多,只好疲惫无力地开了口,问道:“……太子有何对策?” 宣帝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信谁,突生变故,险象环生,他心生忌惮,不敢轻信于人,看谁都像是谋逆的。 但他信与不信都只能将心中的猜忌疑虑暂且放下。毕竟此时和他一同在殿中的,唯有太子而已。 宣帝焦虑不安,下一刻,却只见萧知珩微微躬身。他薄唇轻启,只说了一句,“儿臣与父皇同进同退,誓死不降。” 宣帝一愣。 话音刚落,萧知炎就杀到了殿外,外面还有宣帝的心腹侍卫,这是一批死士,纵然是负隅顽抗,也能拖住萧知炎逼宫的脚步。 萧知炎趁乱起事,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最不能消耗的就是时间,必须要速战速决。 萧知炎的脑子里除了尽在咫尺的皇位就什么都没有了,此刻他的眼中全是血丝,下令道:“杀,都给本王杀了!” 厮杀再起,血流成河。 殿外与宣帝的死士一同殊死搏斗的,是萧知珩带来的人,就这么些人,竟也撑了一个时辰。 萧知炎渐渐也开始心急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发了狠,震声道:“谁第一个开了殿门,他日论功行赏,定然封侯拜将!” 此话一出,那些叛兵像是中了邪那般,疯狂拼杀,前仆后继。 萧知珩心里嘲讽一笑,皇帝还没死,萧知炎连篡位以后的事都已经想好了。 这份孝心,不知道慈爱宽仁的皇帝能不能受得住了? 宣帝自然是受不住的,喘气都有些困难,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仅隔一门之远的厮杀。尤其是他听到萧知炎下命令的时候,血气蹭地一下直冲头顶。 “那个混账东西!” 宣帝怒喝出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还是被身边的钱公公给扶住了。 不过更糟糕的局面就来了。 死士身死,援兵未至,最后一道防线被破,萧知炎终于是带人杀进来了—— 钱公公满眼绝望,“陛,陛下!” 宣帝惊怒交加,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全身的神经绷都到了极致,已如强弩之末,这种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妙。 而守在门前的萧知珩挥剑杀了一人,接着他的脖子被一个身影魁梧的贼人架了刀,刃口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气犹在。 这种死人的血腥味,让他十分不舒服地皱了眉,这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萧知珩抬眼看向挟持自己的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脖子上那把刀就稍稍地往外移了一点。 那人不敢表现出异样,趁乱时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一切顺利,殿下放心。” 此时这个蒙住了脸,破门后第一时间持刀挟持太子的‘逆贼’,正是萧知珩早就安排好暗通消息的人。 目下形势逼人,萧知珩选择静观其变,就不得不做出一副受制于人等死的样子。 他知道宣帝的心腹不止死在殿外那十来个人,情况不容乐观,但只要逃出一个通风报信,就够了。 而且天坛宫弄出那么大动静,只要羽林军尚在,密报传回京城,那么援兵快则一个时辰就能到。 萧知炎心里只要有一丝犹豫,豁出去,最后又不敢弑君,那就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萧知珩冷眼旁观,鼻端嗅着血腥味,内心深处那点扭曲而阴暗的东西就又冒了出来—— 他其实有别的办法脱身,让人刺一剑,倒地假死都可以,但他不想。 因为他实在是很想亲眼看看,在权势和性命面前,父与子,谁先逼死谁? 他也很想知道,陛下一朝被自己一手扶持培养的棋子,也就是自己最放心的儿子在身上捅一刀,后悔吗? 当然这个内情谁都不知道,众人只知道太子殿下被不要命的叛贼挟持,惊恐万分。 萧知炎一路走到这里费尽心血,折了不知道多少人,身边只剩下几个了,此刻的他也已经是一身狼狈,拖着一地的血水而来,一瘸一拐地进了殿。 萧知炎的注意力全在宣帝身上。 钱公公看人一步步走近,惊慌失措地护在主子跟前,尖声道:“来人!来人,护,护驾。” 可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逃的逃,死的死,这里哪还有什么人能护驾? 宣帝怒目相对,胸口起伏得厉害,“孽子!朕待你不薄,你、你竟敢谋逆!” “不薄?”萧知炎一听到宣帝说待他不薄,表情就变得有些狰狞,冷笑道:“那父皇息怒。您迟迟下不了决定,儿臣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就当厚待儿臣吧。” 钱公公看萧知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不离剑,惊忙阻止道:“三殿下,万万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知炎狠狠地踹了一脚,登时踹倒在地。手起刀落,竟是直接就把人给杀了。 “你!”宣帝满目震惊,似难以置信,继而又是气急攻心,道:“放…肆!你,难道还想要弑君吗?” 萧知炎用剑指着宣帝,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道:“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呵,父皇仁慈吗?不,您残忍、自私、伪善、绝情,您眼中只有自己,什么扶持、什么好处都是假的。说到底,父皇对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跟对一条狗有何区别?都是您逼我反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您教我的!” 人要是对谁记恨在心,一旦到了撕破脸的那一刻,就什么话都无所顾忌了,哪句最恶毒,就说哪句。 萧知炎在心里压抑了太久,此刻把心底的怨气吐出来,终于是痛快了。 “今夜父皇若肯拟传位诏书盖国印,您便是至高无上的太上皇。若您不配合,儿臣只能行孝,亲自替父皇选了。” 宣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气的,抬起的手指颤抖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面色微微涨紫。 萧知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某个瞬间,他几乎压制不住想发笑,不过他克制住了,只是他不慎脖子蹭到了刀刃,流出了一丝血,有点痛。 有人见势不妙,低声道:“主子,此地不便,不如请陛下先行离开。”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将宣帝软禁起来了。 萧知炎点了头,命人拉上了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抽搐的宣帝,当即要撤,不过他撤之前,还不忘去杀萧知珩。 萧知炎现在就差不多是个疯子了。他赔了一条腿,想杀人报仇,也更想把萧知珩的四肢全都砍了。 可惜今夜已经来不及了,他不能亲自动手。 “把人杀了!你过去,顺便帮他把太子殿下的手脚都砍了!” “是。” 萧知炎走了,留下一个信任的手下就是来亲自替主杀太子的。他本就没多把萧知珩这个病秧子放在眼里,何况这里还有个私兵同伙。 那人走过来,刚提剑,结果下一刻,被控制住的太子就被松开了,而他就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 他惊愕,“你没……” 太子明明没事,明明有暗桩,刚刚却一直被人挟持着,在旁看着,袖手旁观……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借刀杀人这个词,但想再多没用了,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萧知珩面色依旧是苍白的,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将死之人,似歉然那般笑了一下,那笑却莫名的阴冷。 那侍卫问:“殿下可要追上去?” 萧知珩:“不必。” 消息回了京,援兵很快就到,萧知炎即便带走了宣帝,握着最大底牌,也没用了。 萧知珩缓步走到了钱公公面前,闷闷地轻咳了两声,伸手,替不瞑目的钱公公合上眼。 萧知珩走出西宫偏殿,厮杀过后的地方很是惨烈,血流成河,他走的每一步,脚下几乎全都是血。 空气中的血腥味极其重,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萧知珩开始是低低地咳嗽着,后来就变得严重起来,好像嘴里都是血腥味。 他闭了闭眼,背靠在一处墙上缓了缓,然后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他取了一枚蜜饯放在嘴里。 彼时,太子府里。 睡到一半的叶葶突然就惊醒了。 正好来添水的春芽看到叶葶突然睁了眼,吓了一跳,本以为有事要吩咐,但许久都不见其说话。 春芽有点迟疑地开了口:“良媛怎么了?” 叶葶仿佛还带着半梦半醒的恍惚,喃喃地说了一句,“我梦到了殿下。” 春芽笑着说:“良媛是想殿下了吧?” 叶葶没否认,甚至还回了一句:“是啊。” 春芽心里有些好奇。 叶葶抬手抹了一把脸,道:“梦到殿下病了,乱吃东西。” 第79章 孤身上脏得很 不松手吗? 春芽人没走,陪着叶葶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动静。 叶葶听到了,愣了一下,问道:“外面怎么了?” 春芽回道:“不知。奴婢方才见到林总管了,像是有些事要办。” 这半夜三更的能办什么事?那必然是收到了太子的命令。 叶葶想了想,就掀了被子起来,道:“我去看看。” 说着,她就飞快地起身换了衣裳,直接就开门出去了。 刚从大门走回来的林总管脸上的焦虑还没褪去,他看到叶葶的时候,先是一愣,问道:“良媛怎么到这边来了?” 叶葶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林总管,府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总管道:“自然是没有。良媛放心。” 叶葶:“那是怎么了?” 林总管面上一片愁苦,忧心忡忡地说道:“殿下那边大概是出了点事,人是小侯爷来要走的。老奴也不大清楚,唉,自殿下走后,这心就没定下来过。” 谁说不是呢? 叶葶心想,太子殿下这朵脆弱的娇花出门真的太不让人放心了。 林总管这边暂时还没有消息,叶葶即便是心中不安,也只能作罢。 这夜她在桌前枯坐,没有一点睡意,觉得这黑夜漫长得很。 而就是在这个不眠的夜晚,四方暗潮涌动,一夜之间,接连发生了好几件惊天大事。 三皇子趁乱逼宫造反,圣驾受惊,萧知珩人在天坛宫,收拾残局。 夜半大火肆虐,天坛宫毁了大半,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天坛宫死伤无数,宣帝被掳走,大臣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要不是太子尚在,怕是幸存的人早就四处流窜,乱成一锅粥了。 就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太子,临危不乱,宣帝被挟持后,太子直接下令闭宫禁行,违令者格杀勿论。四皇子一党心有不服,试图通风报信,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杀了,人在众人面前身首异处。 当下血溅三尺。 萧知珩把大臣们吓得半死后,面上还是温和讲理的样子,好言好语地劝道:“逆贼尚未伏诛,自乱者罪不可恕。孤心不忍,万望诸位配合。” 其余的臣子忙道:“是,是是!太子英明,臣等唯命是从。” 萧知珩这个储君的威严从未像现在这般令人信服过。 不多时,伍一海回来了,禀报道:“殿下,三皇子已在官道口被拿下,乱党该当如何处置?” 萧知珩沉默了一下,随后,只是语气淡漠地说道:“收押落狱。迎圣驾回宫,等陛下处置。” 伍一海先是愣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但见主子面色不变,也就领命退下了。 这场惊险的风波,总算是暂且过去了。 太子这边的动静,到了第二日傍晚,叶葶才得以知晓。 “天坛宫失火?逆党伺机叛乱?”正喝茶的叶葶听着林总管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的消息,震惊不已,猛地放下茶杯。 她虽然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料到太子此去会有点风波,但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放火杀人,趁乱造反,挟持天子,这些要命的事竟是在这一夜之间全爆发了。 “那岂不是逼宫?”叶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急忙追问:“殿下呢?殿下有没有事?” “殿下无恙,”林总管自己说着,也是一身冷汗,道:“殿下传信回来就是跟良媛报平安的。圣驾已迎回,殿下如今人在宫里呢。” 叶葶余惊未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这一整件事情消化完。太子殿下人在宫里,那就说明宣帝已回宫,这件祸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萧知珩回京后直接进宫,只是匆匆地命人来报平安,没说归期,也就是说,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 叶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也没有问萧知珩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开口问道:“殿下的身体还好吗?” 林总管便道:“殿下带了药,而且身边有人看着呢,出不了事。良媛放心。” 叶葶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在没见到人之前,要她放心那是不可能放心的。只是现在这种时候,她只能冷静,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时的萧知珩人在清心殿,神情镇定,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他的眼里也没有什么波澜。 萧知珩开口便问:“陛下病情如何?” 御医战战兢兢,看了太子一眼,犹豫地说道:“陛下受惊过度,情绪大起大落,加上陛下此前所用大补之药未化引五内俱焚,以此气血不通,若一直昏迷不醒,恐怕……” 恐怕是不好了。 这话他没敢直接说出口,但在场听的人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宣帝陷入昏迷,太子若要借机代行君事,也可谓是天经地义。只是宫里还有许多双眼睛在,太子要是这么做了,宫里少不得又要闹出一番腥风血雨的风波来。 萧知珩看了话里藏话的御医一眼,并不接茬,只是道:“请太医尽心医治,陛下必然能逢凶化吉。” 御医微怔,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来,忙道:“是,微臣遵旨。” 萧知珩看着躺在龙床上面色灰败、形如枯槁的宣帝。在经历被枕边人暗算、视为废子的儿子造反被要挟后,宣帝急火攻心一病就倒,帝王气势不再,此刻只是显得苍老而无力。 宣帝这一回猝然倒下,宫里掀起轩然大波。皇后在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太子便镇定下来,稳住了后宫。 蓉贵妃得知此事后,惊得面色灰白,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宣帝病重情况不妙,哭着要去伺疾。但她没能得逞,刚出宫门,皇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那般,将她拦下,并禁足了。 宫里这才没有乱套。 太医院兵荒马乱,日夜留守在清心殿待命,半点都不敢松懈。 宣帝昏迷了整整两日,直到第二日半夜的时候,才有了一点苏醒的迹象。 宣帝苏醒的时候,背负重担的御医才敢松下一口气,就去禀报了太子。 这时候守在清心殿的,不止太子一人,还有负伤的四皇子。太医消息一出,萧知珂就立刻到宣帝病床前了。 宣帝人是醒了,但情况是极其糟糕的。他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躺在榻上,气息重而乱,连说话都费劲。 萧知珂跪在病床前,自己的手被宣帝死死抓着,愣是一句想听的话都没听到。 他暗自焦急,道:“父皇可是有话交代?” 宣帝动了动嘴唇,重重地呼吸着,额上全是汗。 萧知珩低眉顺目,温声问道:“父皇可是想问,那一群乱臣贼子如何处置了?” 叛乱的逆贼处理起来并不麻烦,唯一不好下手的,是萧知炎本人。 宣帝一听到这个,果然气息就更乱了,心中怒火未消,额上都冒出了青筋。 萧知珩恭敬地回道:“儿臣不敢僭越,等您定夺。” 宣帝胸口起伏得厉害,平素里的宽容仁慈不复存在,眼里全是杀意,他咬牙挤出了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愤恨又痛苦的宣帝下了旨意后,就像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心力交瘁,精神终于是撑不住了。 御医见状,急忙上前施针。 萧知珩看着手忙脚乱的太医,又看了一眼僵硬气短、面上黑干黄瘦的宣帝,明明都说不出话了,却还是记着自己的生杀允夺大权。 萧知珩眼里藏着一抹淡淡的嘲讽,觉得无趣极了,便慢慢地退了下去。 萧知珩出了清心殿,走在路上,随从便在他身侧,低声说话。 “殿下,此行中两位死于逆党刀下老大人尸身已敛,小侯爷将老大人送回了各自府邸。” 萧知珩挑眼,望着前方的路,他的面色微清白,看上去带着一丝疲惫虚弱。他的嗓音有点低,“嗯。辛苦了。” 主仆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走了许久,最后还是萧知珩开了口,问道:“还有呢?” 随从怔了下,他以为主子神伤,还要缓缓才能恢复,毕竟这两位老大人都是难得对太子殿下有所照顾的老臣。 但这些他也不能多嘴,只好继续说了正事,道:“还有乱党已全部收押归案,当中还有北漠人。” 萧知珩对此并不意外,北漠人趁乱混进来必然是和丽妃有关,此人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善类,早有异心。 北漠国向来没有臣服之心,送个貌美的公主过来,无非是想打探虚实,最好是能搅乱大周朝纲,趁虚而入。 本来美人可以走祸国妖姬的路子,但宣帝年事已高,后宫充盈,朝中有皇子成年,蛇蝎美人能做的事情很少。 而且,丽妃忍辱负重,跟着年老的皇帝,无子无傍,本就难堪。加上她被蓉贵妃所仇视,表面上看是风光无限,实则她毫无退路可言。 此女心怀目的,野心不小,跟萧知炎暗中勾结,也就不奇怪了。 “殿下,丽妃拒不认罪,直言是被逼迫陷害的,这些人怎么处置?” 萧知珩听随从说着,面上的表情很冷漠,道:“都杀了。” 随从点头称是。 萧知珩走了几步,感觉到对方还有话要说,便问:“怎么了?” 随从犹豫了两下,便道:“三皇子状若癫狂,知道您没事,一直说想见您。殿下可是要去地牢看看?” 萧知珩定定地看随从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下一刻,他就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见。让他安心去死吧。” 随从瞬间不敢吱声了。 萧知珩一步步往宫外走,这几日他走过的全都是死人堆出来的路,脚下沉重,这条路血腥而难行。 夜深再度下起了雨,冷得刺骨。 萧知珩披着一身风霜冷雨回来,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一进门,就径直去了东暖阁。 萧知珩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想去看一眼。他算着时辰,原以为叶葶已经睡了。 但是到了东暖阁,他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他脚步很轻,心里有点触动,归家的灯火,不就是这样的吗? 萧知珩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留灯的人。他身上笼着一层阴冷的潮气,还没来得及说话,自己忽然就被抱住了。 叶葶的声音绷着,只是说话时有点滞涩,“殿下怎么才回来?” “兴师问罪呢,”萧知珩故作轻松地逗她,但感觉到她身上绷得很紧,就没再继续逗了。他笑了一下,低声道:“有点麻烦。回来晚了。” 叶葶信了他的话才有鬼了。 那叫有点麻烦吗?差点人都回不来了。 两人不说话,屋里安静无声。 半晌,萧知珩缓缓地呼吸着,声音低低,对她说,“孤身上脏得很。” 叶葶还是没松手,“没有。一点都不脏。” 萧知珩一愣,然后轻笑着问道:“不打算松手了?” 叶葶没说话。 而他就当她是默认了,自顾自地说了,“那好。” 其实叶葶本来就是打算松手了的,只不过是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萧知珩就先行动了。他拉着她的手,直接拉着她往榻上那边走。 这架势,让叶葶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殿,殿下……”说话时,她整个人跌回柔软的被褥上。 她想说话,但是接着唇上一凉,一股清寒的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然后,然后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烛火摇曳,叶葶的气息有点乱了,她云里云雾,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放了。 “不是不松手,”萧知珩轻抵着她的额头,轻柔的气音里隐着一丝笑,低声问:“手呢?” 第80章 这朵娇花我养的 养花日常。 叶葶耳尖微微有点泛红,他说得是轻飘飘的,但这话听起来就莫名地让人想入非非。 萧知珩看她这个样子,就没有继续了,慢慢撑起了身子,打算离开。 但是他没能直接起身离开,因为叶葶拉住了他,其实那力气也没多大,可能挣一下就松开了。 萧知珩没挣,垂眼看她像是有点负气硬撑着的眼神,似乎是气笑了,“还真的不松手了。想让孤继续吗?” 叶葶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含混过去,道:“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都到这份上了。 萧知珩沉默了下来,轻声问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葶感觉有些紧张,“知道啊。”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然后倾身过去。他的手指抚了抚她的侧颈,动作很轻柔,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那一片肌肤,轻而易举地就掠起了一阵战栗感。 叶葶缩了一下脖子,萧知珩就看着她,问,“还要孤继续吗?” 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太子殿下面上一派从容温柔,似乎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想的事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继续下去,是不是该用点什么东西?】 … 【大抵是要的。但孤好像还没有交代林德那老东西去弄那些药……】 叶葶本来紧张得不行,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然而她在下一刻,冷不防听见他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且听清了让林总管搞药这句,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她当场就差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痛心地质问,殿下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不着调的东西? 叶葶脸上的表情有点辛酸,艰难地说道:“不了。我……跟殿下开玩笑的。” 萧知珩看她,也没说话。 叶葶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就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给他取暖那样,继续说了下去,“殿下今夜那么晚从宫里赶回来,外头又下着雨,殿下身上都是冷的,身体怕是又要不好。” 萧知珩笑了一下,道:“现在才发现孤身上是又冷又脏的了?” 叶葶想反驳,但是他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径自起了身。 接着,面色微白的萧知珩轻咳了两下,他就开口管唤了人,“来人。” 很快,听到传唤的春芽就进来了。 大概春芽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半夜一声不响地就回来了,面上有些惊讶,但她也没有多看,只是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知珩吩咐道:“让人抬一桶热水上来吧。放个疏筋化瘀的药草包。” 春芽飞快地看了一眼衣发有些凌乱的叶葶,又匆匆低下头,道:“是。” 说完后,她就急忙退下去了。 春芽做事细心,热水很快就弄来了,只不过她不仅放了药包,还很体贴地在浴桶上放了一捧嫣红喜人的花瓣。 萧知珩目光凉凉地看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下水泡了。 等萧知珩把自己折腾完的时候,外头的天灰蒙蒙的,都要快要亮了。 叶葶也不管什么天黑还是天亮了,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不可一下扑在上面,熬尽心血。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这几日在宫里宫外,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肯定是都没合眼,必然是疲惫不堪。 所以林总管来的时候,她就把人拉开了,悄悄问道:“是什么公务?十分要紧吗?” 林总管斟酌地回道:“要紧倒不是十分要紧,只是这宫里头的杂务……” 叶葶只听到前面一句,就直接道:“那就先放着,宫里哪天没事?既然不是大事,那就先放一边。” 其实林总管心里也是有数的,如今局势已定,一些奉承讨好的臣子为了套近乎,估计是什么皮毛蒜皮的事都要往太子这边报,不累也能烦死人了。 林总管点头应下了。 他看叶葶又在长廊上对着火炉扇风,不像是在煎药,而是在炖什么东西,他便问了一句,“良媛在炖什么?” 叶葶叹了一口气,掀了盖子往里头丢了三四片鹿茸,忧愁地说道:“殿下身子不好,气血两虚,又淋了雨,我就想着,先炖个大补汤。” 林总管点了点头,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看了一眼,似乎颇有经验一般,深沉地说道:“殿下身子虚,是要大补。但良媛只炖这些,奴才觉得差了一点意思。” 叶葶很好学,当即虚心请教。 林总管也是相当热心,直接就包办了。 太子殿下人在东暖阁,不知外头两人的举动。大概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暗斗,他身心疲惫到了极致,难得睡了很沉的一觉。 萧知珩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久违地梦到了一个人。 梦到了他那个早逝的母后。 萧知珩以为自己经常头痛失眠,久不做梦,都快要忘了故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不去想起的旧人往事只要是存在过,那在心底始终还是有痕迹的。 他还记得亡故的母后,样子都记得很清楚。 他的母后有很多个样子,可不论什么样子,她在人前都是个端庄温柔、高高在上的皇后。哪怕她虚弱病着,哪怕后来精神失常,私底下时而狂乱,别人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萧知珩梦到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画面。 梦到了年岁尚小的自己。 画面里,他的母后被关禁闭,她在佛堂里戒躁静心,日夜不休地抄录了满屋子的佛经,散落得到处都是。 他悄悄来看她,依言跪在蒲团上,旁边看着。他心中不安,连连喊了好几声,她像是听不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经幡被急风翻飞,连到了烛火,烧了起来,她才回神。 不过她的回神,只是停下了笔,木然地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像是放任不管的意思。 她开口问:“珩儿,你想出去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但出去又能怎么样呢?终究不能长久,那跟烧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佛堂开始大火蔓延,他心生惧意,连声求救,痛苦地挣扎。 最后他的母后才从魔障中清醒过来那般,惊慌失措地将他推出门外。 而她自己留在了火海里,不知是凄厉地笑,还是哭。 萧知珩在梦里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他一下就惊醒了。 睁开眼时,梦里的画面仿佛还没有散退,他眼里出现了短暂的空茫。 “殿下醒了?” 叶葶的声音很轻快,语气里带着一点喜悦的情绪,一下就把萧知珩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她,背对着日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那颗躁乱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这才是真的。 萧知珩有些头疼,开口时他的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孤睡了多久了?” “几个时辰。” 事实上,太子殿下这一觉睡得很是深沉,已经睡了很久了,毕竟他现在醒的时间,都快到傍晚了。 萧知珩也不用再问,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就知道自己躺多久了。 叶葶发现他面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有点白,惊道:“殿下面色怎么那么差?是身上冷吗?” 她动作有点凌乱地去扯榻上有些滑落的被子,又去探他的额头,不过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萧知珩轻笑了下,似有些无奈,低低道:“紧张什么?孤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而已。” 梦而已。 说着,他用力地压了几下眉心,然后就自己慢慢地起了身。 叶葶本来还是担心来着,但见他只是刚醒时有些不对劲、面白如纸之外,起来后他就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她的心才松了一点下来。 现在叶葶越来越能体会到林总管叨叨絮絮的苦心了,太子殿下身体如此虚弱,怎么不愁人呢? 她要把全天下最脆弱最矜贵的太子殿下一点点养好,真的是很不容易的。 叶葶这么想着,肩上的担子沉重非常。 萧知珩自然是不知道叶葶心里在想什么,他醒了之后,伍一海就来了一趟,禀报了清心殿那边的情况。 “太医院上下尽心竭力,为陛下连施了两回入颅针,算是略有成效。” 萧知珩听后,扯了扯唇角,问:“治好了?” 伍一海回道:“尚未得知,但恢复正常……恐怕是不能了。” 宣帝本就曾因积劳成疾晕厥过,身体根本就没缓过来,就放纵自己留恋新宠,不允以理会,这些看似不要紧的小问题,其实都是隐患。 紧接着他又亲身经历了被乱党逼宫一事,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能好才怪了。 宣帝如今已有中风之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动怒心急,那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萧知珩听完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交代了两句话,便让人退下了。 此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阴雨连绵的天,又湿又冷,萧知珩喝了口放得有点凉的茶,不由低咳了两声。 叶葶就在这时候,就端了一锅刚炖好、热气腾腾的补汤上来,殷切地放在他面前。 她认真地说:“殿下身子骨弱,气血最不能亏,要补身体。” 时至今日,萧知珩已经习惯了吃她捣鼓出来的东西,所以对着这一锅不知又是什么惊人的东西,他也面色不改。 不过这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萧知珩掀了锅盖,见到躺在锅里面那只硕大且死相难看的青鳖,沉默下来,皱了眉。 半晌,他才开口问:“这个东西你弄的?” “林总管抓的。” 萧知珩缓缓地掀起眼皮,看她。 “林总管说咱们府里的王八养得肥,炖来补身子最好。”叶葶就又解释了一句。 “怎么个好法?” “心肝脾肺肾,都能补。殿下哪个都不好,正好一口气补全。是不是很妙?” “……” 第81章 你猜孤在想什么? 应该是我吧?………… 大概是叶葶问‘是不是很妙’过于真诚了,身边的侍卫就没忍住,扯唇笑了,但他没真的笑出声。 太子殿下金贵而挑剔,像这种色相难看的东西,看一眼都欠奉,更别提入口吃进肚子里了。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良媛捣鼓出来这些东西,太子殿下会愿意买账了。 叶葶见萧知珩神色淡漠地看着,半天也没动手,“殿下?” 萧知珩拿着勺子,搅了搅锅里的汤,不紧不慢地回道,“是很妙。费心了。” “既然是好东西,什么都能补,那你也来喝点吧。”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根本就不给叶葶拒绝的机会。 萧知珩转过头,直接就对旁边站着的春芽说,“去取一副碗筷来。给良媛也盛上。” 春芽动作麻利地去办了。 原本只是送汤的叶葶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同样要进补的人了。 叶葶有点哭笑不得,“殿下,我用不着这个……” 萧知珩勾唇笑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用不上?” “我……” 萧知珩看着她,神情淡然,幽幽地说道:“孤身子差,万一到时力不从心,可得靠你了。” “这么一看,你是不是也该补?好了,喝吧。” 叶葶:“……” 这明明是强词夺理,但她居然微妙地有一种被说服的感觉。 当然了,汤都送到她嘴边,就差灌下去了,不服也得服。 叶葶内心有点沧桑,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需要补肾的竟是我自己! 说到最后,结果就是两人表情各异地把这一锅补汤都喝光了。 春芽在旁边看着,偷偷地笑。 而林总管来请人的时候,刚一进门,他就看到太子殿下正一脸漠然地打量着自己,有点诧异。 而见叶葶也是一脸菜色地望着自己,林总管有点无措,忙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萧知珩目光敛了敛,转而问道:“你来做什么?” 但他还是说明了来意,道:“殿下,宫里来人了,在外求见。” 宣帝刚出了事,正乱着。 很多琐碎的事要料理,太子身在其位,宣帝病着不能起,自然是要替君分忧解难的。 萧知珩‘嗯’了一声,取过巾子轻拭了一下嘴角,不见一丝狼狈的痕迹,还是那个面容清隽的太子。 宫里来的,是皇后那边的人,宫人大概说了一些宣帝那边的情况,当然此行最主要的还是想皇后请太子进宫说话。 宫人说到最后,看了一眼太子,隐晦地开口说道:“陛下抱恙,娘娘心有不安,这些日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皇后心里不安,说到底,还是担心日日尽心竭力地伺疾的四皇子趁机邀功,怕宣帝醒后做错决定。 这并没什么不妥,但皇后特意让人来一趟,就是千方百计地提醒萧知珩对伺疾之事上心。 哪怕他是做做样子也好。 皇后的担心、焦虑,在宣帝昏迷后,是越来越重了。当然皇后这焦虑的情绪里,也有一些不能明言的野心。 萧知珩听得出来皇后说拿不定主意是什么意思,自然也看得明白。 皇后暗示他到宣帝跟前尽孝,万一到时候宣帝情况不对,他人在病床前,便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萧知珩想到这里,就在心底笑了一下,变故太多,如今皇后一瞧见机会,心就定不下来,大概也是真的急了。 但凡事操之过急,只能是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时候,一些看上去唾手可得的东西,真的动手去取,往往是极其危险的。 稍有不慎,后果就是万劫不复。看看萧知炎就知道了。 萧知珩听完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后,内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他抬眼看向那个神色紧张的宫人,笑了笑,只温声地回道:“陛下有太医院照看着,出不了事。你回去回话,请母后不必过于操心,徒增烦恼。” 萧知珩轻描淡写的一句安慰,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那宫人愣了下,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但下一刻林总管就上前解释两句,然后就笑眯眯地送客了。 皇后没等到太子来,听了宫人的回话,只觉得头痛。 皇后叹息,道:“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太子怎么反而不上心了?你说,本宫这样着急,是为了谁?” 身边的宫女急忙安慰道:“娘娘切莫着急,身子要紧。太子殿下操劳朝务为陛下分担国事,也是分-身乏术,伺疾只能放一放了。” 皇后面色稍缓,但还是忧虑,摇头道:“本宫何尝不知道太子辛苦,但陛下如今病倒,昏迷不醒,今日不知明日事,不能不早作打算。四皇子一直在清心殿打转,献殷勤,怕是别有目的,本宫担心……” 说到一半,她止住了后面那句不妥当的话。 三皇子谋逆的事情才过去,所有人都忌讳着呢,四皇子不是个好的,居心叵测,但必然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罢了罢了,”皇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烦意乱,最后苦笑道:“或许太子说得对,本宫是太紧张太着急了。陛下那边有太医院看着,能有什么事?” 皇后心事重重,最终还是勉强自己静下心来了,不去想那些一步登天的事。 事实证明,她冷静下来,没有在宣帝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做出任何僭越之举,是对的。 因为太医院的人施了第三、第四入颅针,情况不乐观的宣帝就转悠醒了过来。 “陛下醒了?”萧知珩的目光从公务疏本上移开,抬眼看向伍一海。 “是。”伍一海点头,他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旁边的人,有点欲言又止。 叶葶一下就读懂了这是机密氛围,动了动身子,正寻思着找借口退出去。 但萧知珩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直接把疏本放在木案上,压住了叶葶已经对了一半的账本。 这就是不让人走的意思。 叶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太子殿下最近真的是越来越离不开人了。 只是一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想笑,只好道:“殿下有正事,不如我先回避一下。” “孤的事,你没什么是不能听的。”萧知珩皱着眉头,语气淡然而平静。他看向伍一海,道:“继续说。” 叶葶怔怔的,轻点了头。她仓促下笔,墨迹在纸上晕开了一大片。 伍一海看了看,见太子殿下面色不变,便直接说道:“是。回殿下,太医院的人十分尽心,不知是陛下清醒时下的旨意还是应四皇子所托,令太医竭尽所有,使陛下尽快恢复过来。” 萧知珩听着,心里在冷静地分析,事关龙体,太医院的人不可能听萧知珂的乱来,多半是宣帝的旨意。 他问:“怎么恢复?” “所用之药属下未曾查清。”伍一海低声回道:“想来太医院是用了一些刚烈之药,且又施两回入颅针法。” 叶葶一听入颅针,想象那个画面,就感觉有些不适了。 但她在恍惚间,想起了哪本医书孤本的内容,顺口就问了一句,“这个入颅的针是不是不可连续扎?” 伍一海愣了一下,他不懂这个,只能呐呐地回道:“是吧。” 萧知珩也沉默下来,随后他又像是很虚心请教的样子,柔声问道:“扎了会怎么样?” 叶葶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没敢宣之于口,斟酌了一下,只是犹豫地说了一句:“若清醒了调理不好,大概会……神志不清?” 萧知珩:“哦。” 【原来会死得更快。】 叶葶听着他又擅自快准狠地解读剖析自己的话的心声,“……” 萧知珩看了她两眼,“不是?” 叶葶都不知道应该回答哪一句好了,有气无力地回道:“是……殿下猜的都是对的。” 萧知珩似笑非笑地看她,似有好奇地反问:“孤猜什么了?” 叶葶一噎,忙道:“没有,我是想说,殿下不论说什么,猜什么都是对的。” 萧知珩微微扬眉,“是吗?” 叶葶硬着头皮,道:“是啊。” 萧知珩静静地看她,“为什么孤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曲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问得很含糊不清,其实意思模模糊糊地有些接近了。 叶葶毫不犹豫:“有,是殿下。” 萧知珩愣了一下,半晌,他轻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巧言令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插不上话的伍一海,那张刚正英武的方块脸挂上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不应该在这里。 第82章 孤让你看见,好不好? 越发粘人。(捉…… 宣帝人是醒了,但情况没有多好,毕竟是连下好几回入颅针,光是这个对身体的损伤,就不少。 萧知珩本来是要进宫的,但是被一个人拖住了脚步。 侍卫匆匆从外面回来,道:“殿下,侯爷请您到相国寺一趟。那个逃亡的逆贼抓到了。” 萧知珩倒是没有想到苏成渊动作那么快,原本他以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等不到消息的。 这逃亡的逆贼就是三皇子府里那个幕僚,此人阴险狡诈,暗中联络北漠人,几番牵线搭桥,煽动怂恿皇子放火造反。 最后幕僚眼看三皇子要败,最后关头,弃主而逃,为了逃命,甚至亲自断了主子的后路。 不得不说,这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难怪这人躲在阴沟里蛰伏那么多年,还能成事。 萧知珩听侍卫说完后,扯唇笑了一下,淡淡道:“正好。今朝诸事不利,孤也该去相国寺上一柱香了。” “去安排吧。” 侍卫很快就退下了。 这日天气不好,还没出门,天就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春寒袭人。 因为接连出事,现在叶葶都有点怕萧知珩独自出远门了,谁知道他出去一次,又要出点什么事? 叶葶愁容满面,萧知珩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的感觉也很敏锐,笑着问她,“怎么孤发现,每次孤一出门,你就一脸不高兴?” 叶葶抬眼看他。 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先听到了太子殿下心里隐晦的声音。 【果然越发粘人了。】 【今后她怕是一刻都离不了孤了,有点麻烦,但这也不是不可以……】 叶葶:“……” 她把手炉递到了他的手上,有点无奈地回道:“没有不高兴。殿下每次出门……总要出点什么事。我看不见殿下,会担心。” 人在眼跟前她都担心,更别提她看不见的时候了。 萧知珩伸手接过了手炉,但也把她的手握住了。 他垂眼,静静地看她的手,温声问道:“那孤让你看着,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叶葶一愣,明明是很简单随意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出了一点认真的意思来。 他说让她看着,便是什么都不隐瞒。 她心里有点柔软。 好像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糊弄人,但其实是纵容更多。 萧知珩见她没出声似在走神,笑道:“不说话,是觉得还不够?” 叶葶摇头,道:“够了够了。” 萧知珩‘嗯’了一声,言出必行,等马车备好了,他便直接带她一起出门了。 他们到相国寺的时候,雨也没有停。天色暗沉沉的,山高路滑,实在是让人的心情好不起来。 叶葶之前就听说过相国寺,以为是香火旺盛的佛寺,没想到了地方后,她才发现这地方,要比想象中清冷许多。 当然也不是破败落魄,此处当初辉煌巍峨的痕迹还在,只是现在风光不再,寺庙里一切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少了一点人气。 没过多久,这些日子忙成了陀螺的苏成渊就出现了。 只是他看到叶葶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他便合掌行了佛礼,意有所指地笑道:“殿下万年不来一趟,上个香还拖家带口,当真是心诚。” 萧知珩:“自然。” 苏成渊微微一笑:“殿下您曾在这里供了一座长明灯,香油几年前就烧干了,不知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叶葶听得眉心一跳。 人亲自供的长明灯不就是长命灯吗,烧干了可还行。 她当即道:“记得,当然记得。殿下供的是哪一盏?” 苏成渊笑吟吟地指了一处,稀稀疏疏的灯架上,熄灭的比燃着的多。 画风也是很潦草、很晦气了。 叶葶走过去,看着落灰的佛灯,竟然一时间无从下手。 萧知珩看着这些晦气的灯有些心烦,本来是想让人扔了的。 但他想起了什么,就忽然笑了一下,道:“孤忘了,你信这个。” 叶葶听了也是一愣,她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一开始跟他胡诌过,她信佛。 她都忘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接着,萧知珩就命人去弄供灯的东西了。叶葶就不得不要上心了,佛前不戏言,她倒真是来上香了。 苏成渊在旁边看着,行佛礼。 萧知珩却是开口问道:“人呢?” 一说到这个,苏成渊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有点疲惫,回道:“在寮房关着。” 萧知珩点了点头,也没废话,抬步就过去。不过在他走之前,突然苏成渊开了口,“殿下先留步。” 苏成渊面上有点犹豫,忍不住提醒道:“此人事败落网,性情已癫狂,可能有些言行无状……” 萧知珩勾唇轻笑,幽幽道:“是吗?那孤更要去听听是什么疯话了。” 苏成渊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作罢,让人过去了。 萧知珩去了寮房,开门就见到了一个手脚被锁住的人,蓬头垢面,形如枯槁,后背佝偻,俨然像是个老人。 但萧知珩知道并不是,这个人年岁不高,甚至还算是年轻的。 只是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幕僚抬头看清来人,嘶声笑了一下,“想不到最后,我竟是落在太子殿下手里。自愧不如,太子殿下高招。” 萧知珩神色冷漠地看着,道:“彼此。你教唆萧知炎造反,暗中筹谋多年,不择手段,可惜时运不济,只差一步而已。” 幕僚眼里带着一丝嘲讽,道:“三皇子行事莽撞,野心勃勃却自负,煽风点火就能被蛊惑,这样的主子本就成不了事,情理之中的事,有何可惜?三皇子跟太子殿下当年相比,相差太远了。” 此言一出,萧知珩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在一瞬间冷凝了下来。 当年之事,就是在行宫那件事,太子涉嫌谋逆案,差点被赐死。 这一切,是乱臣贼子谋划的,所有的事情也都跟这个人有关。之前那个老马夫,必然是此人安排的,用的就是煽风点火的伎俩。 曾经的祸事如今再度重演,当年太子身在其中,面临同样的威逼利诱,始终冷静待之,不配合不上钩。 而如今三皇子一被煽动就真的造了反,在皇位面前,双眼被利益所蒙蔽,直接就走上了死路。 只不过太子的选择截然相反,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年太子涉案被宣帝猜忌,中毒后大难不死,因此丢了大半条命,缠绵病榻,每到一年秋冬,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萧知珩还没说话,旁边的伍一海面露怒色,抽出剑,直接就刺到幕僚的脖子。 幕僚动作静止,僵硬的面皮扯出一点笑,吊着眼皮,道:“殿下息怒。我教唆了三皇子纵然是罪大恶极,可这不也是帮了太子殿下开了路,顺便除掉了一个绊脚石吗?殿下明察,三皇子死了,皇帝受其所累倒下,这一切都是我送给您的赔礼。” 伍一海面色变幻几瞬,急声道:“一派胡言!殿下,此人舌如弹簧,最擅挑拨是非。” 萧知珩轻轻地抬了手,示意伍一海不要轻举妄动。 他淡淡地问道:“所以,你是想告诉孤,你其实是孤的帮手?” “不敢。”幕僚垂下头,道:“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当年之事,给太子殿下赔罪罢了。” 萧知珩笑出了声音,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寮房中,显得有点突兀。 赔罪是这个赔法,那被冒犯的人若是命薄一点,脑子稍微迟钝,就直接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萧知珩这一刻就直截了当地揭穿他,道:“自己想造反就造反,想报仇就报仇,说这些恶心话,是想让孤替你弑君吗?” 幕僚面色一僵。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僵硬的面皮也是笑着,道:“殿下大可不信。可殿下心里大概也清楚,只有皇帝被别的皇子逼死了,什么都不曾留下,您才能顺利继位,不是吗?” 萧知珩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眼神是冷的。 幕僚笑容更深了一点,道:“太子殿下如今形势大好,眼看离皇位很近,可皇帝最后未必会选择殿下。只要可用的皇子还没死完,他就不会轻易选择殿下。” “你想说什么?” 幕僚的眼里带着一丝狠意,直勾勾地看向萧知珩,道:“太子殿下想想,您这一身的病痛都是拜谁所赐?元后病故后,东宫也一同没落。” “皇帝登位前所经历的争斗并不比眼下少,朝局更乱,元后为了帮皇帝夺位做了很多。而皇帝上位后清洗朝堂,为了揽权,纵容奸人陷害忠臣、坑杀边疆良将、铲除旧族势力。说到底您和元后,都是皇帝当初拿来拉拢和安抚旧臣世族的工具罢了。等皇帝地位稳固了,自然要把威胁到自己的绊脚石都除掉,死不了的就废掉。” 宣帝为了掌权,面上伪善温和,实则心狠手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帝王的野心永远是不会满足的,走狗烹狡兔死,设计陷害忠良,装得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既想要说一不二的权力,又想要仁君好名声。 旧族忠良是宣帝的踏脚石,元后是牺牲品,就连太子也是。 幕僚看着神情沉凝的萧知珩,声音宛如诅咒一般,道:“皇帝不想太子殿下死得太早,又不想您活得太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萧知珩目光冰冷地看他。 幕僚道:“皇帝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殿下继位。殿下信不信,皇帝甚至把您的死期都安排好了——” 可惜后来出了一系列意外。 伍一海怒火冲天,道:“住口!胡言乱语!” 萧知珩的身影藏在阴影处,阴冷潮湿的房里没有一点暖意,冷如冰窟。他轻笑了一声,“说得真好。” 幕僚顿住。 萧知珩低咳了两声,道:“难怪萧知炎那个没长脑子的蠢货会对你言听计从,说什么信什么,你这本事不该当个阴毒害人的谋士,应当是乱战军师。” 萧知珩的话没有多重,不含讽刺,反而有一点真情实意。 然而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个将门之后的幕僚瞬间就红了眼睛,像是被戳中死穴,胸口起伏得厉害,嘴唇都在哆嗦…… 他何曾不是?他何曾不想?可他被抄家灭族,背负血海深仇翻不了身,只能躲在阴沟里当蛇蝎…… 幕僚压住颤抖,咬紧牙关,道:“太子殿下,不信?” 萧知珩不语,冷静得不像话。 幕僚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是被逼乱了阵脚,为使对方动摇,开始口不择言。 “元后的癔症,就是皇帝喂药喂出来的!元后是神志不清被逼自尽的,太子殿下,您不恨吗?” “对了,我还曾听说过一件有意思的旧事。皇帝曾有一段时间日日命太医取太子的指血,道是为治顽疾,但其实是不是起疑血统……” 话音未落,伍一海手里的剑被夺去,一剑割颈,当下血花四溅。 瞪大双眼的幕僚后面的话死在喉咙里,轰然倒下。 伍一海愣住,惊诧道:“殿,殿下?” 萧知珩那张苍白病态的俊容上,沾了血迹,雪白的衣领也染了。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游荡的厉鬼,轻声道:“明明好好说话,孤就不会杀人的。为什么你非得挑最恶心的说?” 幕僚倒在血泊里,死死地睁着眼,“你……” 萧知珩扔了手里的剑,道:“孤会活得好好的。你的赔礼孤收下了,下去陪你的旧主吧。” 伍一海闻言,二话不说,立刻将临死前试图挣扎的幕僚拖出了佛寺。 萧知珩慢腾腾地走出寮房,手里全是血腥味,恶心得想吐。 阴雨不停地下,他走在长廊上,面色是很难看的,去把自己清洗干净了。 他回到佛堂的时候,被灿灿的灯火刺了眼,微微眯起了眼。 叶葶扭头就看到了他,“殿下?” 萧知珩抬步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他有种驻足不前的犹豫。 他不动,叶葶就自己走了过去,兴奋地说道:“我替您把长明灯、大海灯、八福灯、什么灯都供上了。您看,我抽到了九支上上签,全是殿下的。” 萧知珩咽下了舌尖那点涩意。 叶葶小声道:“殿下?” 萧知珩顿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她手里那一把东西,一看就是苏成渊为了糊弄人而弄出来做工十分粗糙且劣质的红漆竹签,他微微用力地握着。 “托你的福,”他笑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孤今生什么都求了。” 第83章 孤这点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 叶葶怔了下,看了那八支红头签,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就小声埋怨,“殿下说得我好像很贪心一样。” “贪心的不是你,”萧知珩嗓音低低的,轻声道,“是孤。” 变本加厉,最后什么都想要了。 外头的山风猝然吹来,卷着一阵阴寒潮气,冷得很。萧知珩蹙眉轻咳了一声,他原本拿着的手炉早就不见了,手指特别冰。 叶葶出门时担心太子殿下受寒,备了两只手炉。她一听到咳嗽声,立刻就转身去找热水了。 佛堂中只有萧知珩一人,他看向前方那一盏盏被人重新点起来的灯,心底那股叫嚣的戾气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若她信这个,那么他也信一信鬼佛又何妨? 萧知珩到相国寺一趟,亲自处理了逆贼,了结了旧怨,顺便还把五花八门的灯也给供上了。 不多时,苏成渊轻步走近,笑眯眯地说道:“想不到我还能见到太子殿下自愿上香祈福那天,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殿下心诚,苍天庇佑,大周必然国运昌盛,福祚绵长。” 萧知珩取了三柱香,神情平静,淡淡道:“不必。孤只求活得久一点就够了。” 苏成渊却是躬身行了个礼。 “既然求了,殿下不妨再多求一点。”他的语气十分恭谨,低声道:“殿下离皇位,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萧知珩闻言,扯了扯唇角,眼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反问道:“你也觉得孤胜券在握了?” 宣帝始终摇摆不定,不肯低头不肯放权,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说胜券在握? 苏成渊默了一瞬,道:“只要殿下狠得下心,自然胜券在握。” 萧知珩没说话。 苏成渊却仍继续道:“陛下这一次病倒,是伤到了根本,清醒后,再养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殿下要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 苏成渊脸上表情很无奈,道:“殿下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殿下都已经让我安排人到清心殿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缓缓道:“钱公公殉主死了,但陛下的心腹还是有的,要在清心殿动什么手脚,没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倒也并非没有机会,”苏成渊慢慢地说着,笑容可掬,道:“再说了,殿下不动,说不定四皇子按捺不住,会替殿下动手呢?” 萧知珩听着,他上了香,抬头看肃穆而巍峨的佛像,笑着道:“那孤真得求一下佛祖庇佑了。” 苏成渊站立在旁,言已至此,两人心知肚明,他便没有再说话了。 萧知珩并没有在相国寺逗留太久,只是在临走前意思意思敬了香。等叶葶折腾好了手炉回来,他就带着她一同下山离开了。 山雨未曾停歇,人的心境却已经和来时大不相同了。 路上,闭目养神的萧知珩察觉到叶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乎是想说话,又犹豫。 他便开了口,直接道:“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叶葶心里有点好奇,就小声地说道,“殿下刚刚在走前又点了一盏灯,求了什么?” 萧知珩没想到她纠结的竟是这个,微微扬眉,道:“你觉得呢?” 她低声嘟囔,“这我怎么知道?” 知道她就不会问了。 萧知珩故意吊着不说,叶葶问了就更想知道了,小眼神就变得幽怨起来。 萧知珩似乎很喜欢看她的神情,赏心悦目地看了一会,他才笑着说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点漏了一盏,孤顺手替你补上了。” “至于求什么——”说到这里,萧知珩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就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求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举案齐眉,谁都离不开谁,长长久久。” 叶葶直接就被太子殿下猝不及防的甜言蜜语给砸懵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甜蜜,“什,什么啊,佛寺里面还有这种求这个的吗?” “有。” 萧知珩面不改色地缓缓说道:“求财求子的都有,孤这点要求才哪到哪?” “……” 叶葶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佛寺为什么会没落变得冷清,为挣香油钱,什么扯得上关系的业务都混一点,能有虔诚信徒才怪了! … 萧知珩和叶葶打道回府,这一路上并无波澜。 只不过他们是一身无事自在,而此刻正起波澜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的皇宫,并不太平。 宣帝命令太医不计代价地对自己用药、下针,多少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 毕竟一个向来独断专行的皇帝,是无法忍受自己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的。与其什么都不做,不如冒点风险。 宣帝施了入颅针,人清醒过来,已经有好几日了。 但清醒过后的情况并不好。 宣帝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身子偏瘫,精力就更不用说了,在人前说几句话,都十分费劲。 人人皆知宣帝大病一场,伤及根本。宣帝是身心接连受到刺激,中风倒下的,这场急病诱出了体内大大小小的毛病,他的身体已垮,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 宣帝表面上还能继续撑着,但久了便会有心无力,只能尽快做决定下诏书了。 京城里隐隐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 别说太子殿下这个身在局中的人如何,就连叶葶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萧知珩却平静得出奇。 四皇子动作不断,而且日日恨不得到宣帝跟前请八百次安,相比之下,太子就稳得多,除了例行请安,此外,太子没有任何动静。 这大概让宣帝的心安慰了不少。与此同时,他也更放心地用烈药治恶疾了。 持续了一段时间,宣帝的病情似乎是见好了,但精神却越来越短,连听内监念奏疏,都听不下几本。 宣帝深感疲惫,深夜召见了御医,费劲地开口道:“朕……的病,如何了?” 御医惊忙回道:“陛下龙体抱恙,并无大碍!只因陛下此前筋骨被逆贼所伤,后是五内有损,此乃大伤,陛下要用药慢慢调理,万不可急切啊。” 太医院来来去去都是一套说辞,躺在病床上的宣帝听烦了,一时心急动怒,他抬着僵硬的手拂落了案几,杯盏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清心殿的宫人颤巍巍地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无用!”宣帝气息沉重,怒火过后,更觉得心力交瘁。 … 这日,叶葶在书房煮茶,看向太子殿下的书桌上堆满了奏疏,这本该是宣帝该批阅的东西。 眼前这架势,他俨然是储君在代理朝政了。 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萧知珩带着几分闲散的声音打断了她,“从进门开始就在看了,怎么?想看这堆奏疏?” 叶葶抬眼,见他笑着看自己,还把手里的奏疏送了过来。 她忙摇头,推拒道:“没有。我哪里看得懂?” 别说她看不懂,就是看得懂了,这种玩意是她能随便看的吗? 萧知珩大概也是觉得没意思,随手便把奏疏放下了。随后,他有点烦躁地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用力,压出了红印。 叶葶见状,立刻就阻止他了,催促道:“殿下头痛就不要看了,林总管说殿下昨日白天里就看了半日没出过房门,劳累伤身,别看了。”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萧知珩松了手,也没打算继续了,轻笑着说道:“孤看个奏疏都劳累伤身,以后还看不看了?” 叶葶愣了下。 以后还看不看…… “殿下,”她没忍住开了口,问道:“陛下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萧知珩目光深,垂眼看她,道:“怎么问这个?” 叶葶呐呐地说道:“没有。就是感觉殿下突然忙得脚不沾地,我心里有点没底……” “是。”没等她说完,他就直接回答了她最开始问的问题,随后,他又语气冷淡地说道:“陛下疑心重,如今变得讳病忌医,好不了了。” 叶葶愕然,忽然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一时间顿住了。 萧知珩却是很有耐心,柔声道:“还想问什么?” 这温柔的语气,好像不论她问什么,他都会将自己的全部告诉她一样,不遮,也不掩。 叶葶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太子殿下最心口不一,却也最表里如一,他亲口答应她的话,从来都不是随口糊弄她的。 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什么都不隐瞒。 思及此,叶葶无奈地笑了,便问:“殿下的头还痛吗?” 萧知珩愣了一下。 半晌,他抿唇回了一个字,“痛。” 第84章 你救我,一次又一次 我们都是…… 叶葶颇有几分无奈地替萧知珩按头。她的手法依旧是不怎么好,但疏解疲劳,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点作用聊胜于无,但萧知珩每次安静地坐着由着她对自己动手,从不说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温顺。 叶葶看着,心中感慨万千,当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还会有今天呢? 太子殿下没病倒,她也没跑路,命运更死死地连在一起了。 萧知珩察觉到她走神,便开口问,“在想什么?” 叶葶也没隐瞒,笑着说道:“想起了从前的事。殿下从前不让人靠近,冻着了、头痛了也不管。” 萧知珩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了手上的动作,他皱着眉反问了一句,“孤什么时候不让你靠近了?” 叶葶哑然。 萧知珩笑着看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开始就敢骑到孤身上,胡搅蛮缠、动手动脚,孤不是全都随你去了吗?” 叶葶想到了第一次在铜雀楼两人相遇的窒息画面。她面皮一僵,解释道:“我没有,一开始就是意外……” “慌什么?孤又没怪你。”萧知珩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他面上似乎有些恍惚,放轻了声音,道:“孤还挺高兴的。” 叶葶微微怔住,靠在他身上,小声地问道:“高兴什么?” 萧知珩兀自笑了一声,“你救了孤一命。不值得高兴吗?” 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叶葶心尖微颤,唇角动了动,她当时其实仅仅是为了救自己罢了这句话,怎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靠在他胸膛上静听着心跳声,也轻声地说了一句,“殿下也救了我。我们是一样的。” 萧知珩顿了下,笑着轻哼了一句‘倒是会哄人’。话是这么说的,他的手却是把人抱紧了一些。 这时候,林总管就神色匆匆地进来了,进门时,他看到叶葶人在太子殿下怀里,两情恩爱,亲密非常。 萧知珩瞥了一眼过去。 林总管老脸一绷,这大白天的,这门又没关……不能怪他莽撞,他仓促地低了头,站在门边上,一副早已习惯的平静模样。 叶葶一见有人来,立刻就起身了,强行作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收拾桌子上那堆凌乱的奏疏。 萧知珩看她这个欲盖弥彰的样子,觉得有趣,就笑了出声。 林总管半吊着眼皮,垂眼看地面。 “殿下,陛下召您进宫。” 萧知珩没有多意外,他看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微微眯眼。半晌后,他开口道:“知道了,备轿吧。” 林总管领命,立刻就退下去了。 宣帝突然急召,萧知珩这次进宫,必然不仅仅是问个安那么简单。 叶葶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表面看似平静,实际各方暗潮汹涌。 宣帝人是不昏迷了,但龙体欠安,时好时坏,而四皇子在背后虎视眈眈,太子殿下是不能松懈的。 萧知珩很快就进宫面圣了。 他到清心殿的时候,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药味,气氛有些沉重。 御医见到太子,便急忙行礼。 “太医免礼。”萧知珩神色淡然而温和。 他看了一眼榻上闭眼躺在榻上的宣帝,面色灰败而枯黄,像是刚昏睡过去,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好。 看了一会儿,萧知珩开口问道:“陛下不是日渐康复,这又是怎么样了?” 御医面上惶惶,如实回道:“陛下气血大虚,需静养调理,只是……眼下骤然动了怒火,有些不好。” 萧知珩听着,轻声问了一句,“好好的,陛下为何突然动怒?” 这时,旁边的内监上前,颤巍巍地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原本陛下今日精神是极好的,亲自批阅了奏疏,还见了求见的两位老大人。老大人离开后,蓉贵妃就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陛下就动了怒火……” 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被屏退的宫人不知情,只知道蓉贵妃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触怒陛下,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萧知珩听完后,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这本该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偏偏太子只是例行公事一样,问了一句而已。 如今宣帝身体不好,宫里宫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四皇子和太子身上,局面紧张,这两位就是斗得你死我活都不稀奇了。 四皇子野心昭然,但论出身,不论如何都是比不上太子的,如果宣帝有个三长两短…… 御医小心翼翼地观察萧知珩的脸色,似乎是想瞧出点什么端倪来,但是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了个头,太子冷幽幽的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心头一跳,立刻就低下了头。 萧知珩语气温和,道:“陛下要静养调理身体,还清太医院尽心,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 御医点头道:“是,是,殿下放心。” 说完后,他就命人取了两粒救心丹,让内监想办法给宣帝服下了。 宣帝服了药后,没多久,就悠悠转醒了。殿中的宫人退下,宣帝看见守在病床前的萧知珩,面上的神情有点恍惚。 萧知珩:“父皇醒了。” 宣帝的半边身体有些僵硬,行动不便,他抬手死死地抓着床边沿想要起身,却依旧是白费力气,最后索性就放弃了。 他身体也好不了了,即便不愿意接受这冰冷的现实,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该放手的事实。 宣帝脸上的气色很差,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余,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几十岁,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态。 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变故,内心再强硬的人,也会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摧毁。更何况,宣帝遭受的打击,都是他最不能承受,不能面对的。 宣帝一向独断,恋权,有心重整乱局,但身不由己,什么都做不了了,熬到最后只能示弱。 如今的朝局,已经不是他一手能掌控的了。太子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爬了起来,羽翼已丰,早已经不是仰仗他施舍的恩惠养着的棋子了。 平了天坛宫造反一事后,宣帝病倒,太子代理国事,已经势不可挡。 宣帝心里沉沉,不再拐弯抹角,艰难地说道:“朕,让太子来,是有话对太子说。” 萧知珩垂眸,道:“是。” 宣帝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一停一顿地说,“太子如今,代理朝政,朝中老臣信服……东宫归正,应该的。朕,早应该这么做。” 宣帝言辞恳切,萧知珩心里却是没有半点波动,甚至生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事到如今,说应不应该还有什么用?所谓的坦诚布公,不过是宣帝别无选择了,最后为了不撕破那点脸面,来一场谈判罢了。 宣帝盯着萧知珩的脸看,呼吸有点钝重,神色悲戚道:“朕老了……大抵是没有太多时间了。朕亏欠太子良多,没能补偿什么,最后了,将江山这千万斤重担,放在太子身上……朕亦是,不忍心。” 萧知珩闻言却是笑了一下,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父皇亏欠儿臣什么?” 没等宣帝说话,他就自己说了下去,慢慢地说道:“您的亏欠,是指害了母后,又害了儿臣半生,让儿臣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吗?” 一提起那段阴暗的往事,宣帝就心慌又心虚,但他也知道只要太子坐在对面,心平气和地谈,这桩往事就得要被提起。 宣帝也想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但显然萧知珩什么都知道了,不然此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 感觉到一丝胁迫之意的宣帝动了怒意,但他还是死死地压下了,额上的青筋暴起,道:“朕,朕那个时候……别无选择!你母后之死,并非,朕的本意……” “别无选择,”萧知珩沉吟,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是觉得可笑,道:“不是父皇的本意,可结果,不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吗?您想让她疯,把人关着,谁知她竟死了——” “放肆。”宣帝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那些被他陷害或是辜负而惨死的人,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哆嗦了起来。 “朕,没得选,只能这么做……”宣帝眼神有点狂乱,“等你……坐上了这个位子,你就会明白,身不由己……” 萧知珩心里冷然一笑,忽然觉得跟这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争辩对错,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面上是风轻云淡的,只是温声道:“是。父皇现在不正是身不由己吗?” 宣帝表情一僵,身体僵硬得厉害,他猝然被戳中痛处,心头窒闷,有些喘不上来气,“你……” 父子之间温情的戏码才刚开始,就被萧知珩演砸了,表面上的平和维持不住,两人瞬间就陷入僵局。 宣帝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耐着性子劝着,好言好语,都退让但这份上了,萧知珩竟然还不领情,甚至还要撕破脸。 “父皇说的对,”萧知珩一字一句地说道:“诚然您现在,也别无选择了。” 这句提醒,对宣帝来说,无疑是挑衅。 被威胁的宣帝怒火被挑起,他那僵硬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木板,胸口起伏得厉害,似被气狠了,脱口道:“你当真,以为,朕非传位给你不可吗?太子可立,亦可……废!” “太子,是废黜,还是继位,由朕来选!甚至,你的生死……你的寒症重无可治,朕可……”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宣帝,目光阴冷,明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莫名更瘆人了。 宣帝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妥,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愧意,还有一点隐隐的后怕。这句威胁,本不应该由他亲口说的!底牌自行说了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萧知珩起了身,走近。 宣帝面色大惊,顿时急火烧心。 他心里有成算,清楚太子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殿外都是他的佩刀侍卫,太子若图谋不轨,必然走不出这大殿。 可明白归明白,这会儿怕就怕在太子发了疯病,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宣帝心里一阵阵后悔。 萧知珩看着病榻上的宣帝,满目的忌惮,笑着问:“父皇害怕什么?” 他轻声一笑,问:“您以为儿臣会动手杀人,弑君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来、来人!”宣帝开口喊人,但是下一刻,他只觉喉骨一紧,声音破碎,“你……” 宣帝瞪大双眼,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料到世人印象中那个温雅病弱的太子会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疯了。 宣帝眼里有暴怒、有震惊、也有恐惧,他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变得沉重,瘫痪的身子僵硬着,面色也一点点涨紫。 萧知珩眼里全是阴戾,神思癫狂,瞳仁染得赤红,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 他指尖微微颤着,却是松开了手,自言自语地说道:“孤惜福,不做这种损阴德的事。” 宣帝大口大口地呼吸,因为大受刺激,面色隐隐发紫发黑,五官僵硬,他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陌生的太子,狠狠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他闭上了眼,昏了过去。 萧知珩立在病榻前犹如鬼魅,他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冷眼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道争执的声音。四皇子又来请安了。 萧知珂在外求见,被侍卫拦下,得知太子被宣帝召见,他脸上阴云密布,怒火中烧。 “让开!” “本王要见父皇!” 没过多久,清心殿就开了门,萧知珩从里面出来了,他示意侍卫放行,把萧知珂放了进来。 萧知珂面色不善,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冷笑道:“太子日理万机,还顾得上到父皇跟前尽孝,当真是不辞劳累。” 萧知珩面色有些苍白,眉间拢着一抹疲倦,淡淡道:“不比四弟操劳。” 这时候,太医院那边煎好的药刚好就送来了,这是大补血气的烈药。 内监面露难色,“两位殿下……” 萧知珂伸手,取过了内监送来的药,无不嘲讽地说道:“太子身上有病气,伺疾就不劳烦太子了。” 萧知珩抬眼看向那碗黑黝黝的汤药,眸子冷如寒潭。他扯唇笑了一下,“劳驾。” 萧知珂进殿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药,对此刻昏厥过去的宣帝来说,是何等的危险。 萧知珩走出清心殿,风里夹着雨水吹在人身上,冷入骨髓。他没忍住就咳嗽了两声,咳着咳着,就笑出了声音。 太子殿下这架势有点吓人。 伍一海看得心惊胆战,“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摆了摆手,没让他扶,道:“孤没事,就是觉得……痛快。” 第85章 我想殿下 离殿下近一点。 那么多年的恩怨,终于是要熬到头了。最后竟是被他这个病秧子掀翻了这错乱的棋局,怎么不痛快? 萧知珩离开清心殿,没有立刻回太子府,而是去了长乐宫。 这场可笑的大戏,差不多该结束了。 这时候的萧知珂并不知道自己给宣帝送去的是催命药。四皇子伺疾事必亲躬,尽心尽力,将汤药给宣帝全喂了下去。 当夜,宣帝就开始起了高热,皇后被惊动,匆忙赶来。 皇后又急又怒,道:“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发起了高热?太医院都在做什么?” 御医猝然跪下,道:“娘娘明鉴。陛下原已中风,身子亏损,最是不能劳神动气,龙体欠安,本就凶险,臣等用药慎之又慎,绝无不妥!” 太医院用的药是没有不妥,那问题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毫无疑问,近身伺疾的萧知珂从头到尾手不离宣帝的汤药,以此便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萧知珂怒不可遏,突然面临困境,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皇宫之内,清心殿内,突然被押下的萧知珂纵然是惊怒不已,但他也不能公然反抗,因为一旦动手,那他无疑就是坐实了自己不轨的罪名。 萧知珂被押陷入绝境,百口莫辩,一时之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本王一心伺疾,什么都没做,谁敢动本王?” …… “陛下病发,一定是太子做的。放开本王,一定是太子做了什么!” 可惜这话谁都不会相信。 太子进宫甚至都不能伺疾,怎么可能动手?比起太子,四皇子的嫌疑就重多了,要知道宣帝开始动气,还跟蓉贵妃有关。 这么一联系,似乎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这时候,殿中就有人开口,“四皇子慎言。太子殿下离开时,陛下并无异样,也没有起热。” 皇后反应了过来,道:“四皇子言行狂悖,污蔑太子,其心可诛!” 她死死地收紧手指,趁机命令道:“把人带下去!” 此乱一出,殿中氛围变得无比紧绷。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验药试毒,而言行狂乱的四皇子被带出了清心殿。 宣帝高热不退,病情危急,不可轻易用那些药效猛烈的救命药。 而皇后又担心如果不用药,宣帝再度陷入长久的昏迷,诏书和传位国玺还没交出,这是一个大麻烦。 皇后拿不定主意。 等了许多,皇后见宫女回来了,就十分焦虑地问道:“太子怎么说?” 宫女回道:“殿下说,不忍见陛下病中痛苦,让太医用最好的药。” 皇后闻言愣了一下,狠了狠心,点头道:“也好。听太子的。”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 太医院上下不敢有一丝怠慢,听令办事。 宣帝连用了三副药,到了第二日入夜时分,高热果然就退了。 宣帝的高热退后,就有了苏醒的迹象。只不过宣帝醒时,狠狠地吐了一口血,他眼睛死死地睁着,四肢僵硬,竭尽全力地扯动唇角,但不论如何挣扎,除了能发出一两个短促的气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宣帝心如死灰,到了这一步,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熬不了多久了。 宣帝中风已然瘫痪,如今全身唯有一双眼睛可以动,除了等待死亡,什么都做不了。 宣帝将死,却始终拼命吊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弄出一点动静来。 此时就在宣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见状,立刻就意会了,跪下问道:“陛下可是要找东西?” 宣帝闭了闭眼。 小太监恭敬而惶恐地凑近,屏息等待皇帝交代最后一道遗命—— …… 不多时,面色凝重的伍一海回到长乐宫复命,低声道:“殿下,陛下病情告急,怕是不好了。” 萧知珩等的就是不好的时候。 他的手指很冰冷,手炉也暖不了半分,开口问道:“陛下此前拟好的诏书找到了?” “是,”伍一海压低了声音,他双手奉上了一个染了血的黑木盒子,道:“陛下拟好了诏书,藏于清心殿。大抵是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交给任何人。” 东西到手,也不枉太子费尽了心血在清心殿安插人手。 萧知珩打开了木盒,里面有三份诏书,他垂眼看着,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一道条件极其苛刻的禅位诏书,东宫太子继位,太上皇任人辅政。 另一道就是废黜太子的诏书。这封大概就是宣帝当时出口威胁萧知珩的东西。 至于最后一份,则是盖了大印的空白诏书。这应该就是留给萧知珂的饵,也是后路。 这三样东西,最后交出去的那一道,就代表了宣帝最终的选择。 只不过,他计出万全、深谋远虑却还是大意了,没料到自己会病得那么重,那么突然,拖到最后竟是没有机会选了。 萧知珩垂眼看着手里的诏书,不由地冷然一笑。 这里面不论是哪一封,都是机关算尽的权衡,威逼利诱,刻薄至极。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厌倦透了。 没意思。 萧知珩走到火盆前,脸上的表情冷漠。他将手里的东西全部都扔了进去,烧了个精光,什么情分、什么威胁都一一化为灰烬。 伍一海见萧知珩把诏书全烧光了有些惊愕,但没敢说话。 夜已深,萧知珩看着外面的夜色,不知道在等什么。 良久,窗台前的烛火燃尽,愀然熄灭,他才开口说了一句,“差不多了。孤去看陛下最后一眼吧。” 清心殿气氛沉重,一片死寂。 宣帝枯瘦如柴的身体没有一丝活气,僵硬得如一根腐朽的枯木,面上萦绕着不祥的死气。 宣帝看到萧知珩出现的那一刻,那双浑浊的眼睛才有了情绪,似怒似恨,这时候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萧知珩没有做什么,只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犹如索命的幽魂。 他静静地开口问道:“病痛缠身,生死不由已,心有不甘想活又不能的感觉,痛苦吗?” 宣帝瞠目欲裂,额上青筋暴起。 “痛苦的吧。”萧知珩自顾自地说,轻笑了一下,“儿臣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是煎熬得很。” 萧知珩:“儿臣不孝,不能如您所愿。黄泉路上,只能请您先行一步了。” 杀人狠不过诛心,仅此而已。 宣帝的呼吸变得深而重,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睁睁看着萧知珩对他说完最后的话后,转身离开。 一切到此为止。 都结束了。 萧知珩走出了压抑的清心殿,染了一身的阴郁之气,他什么都做到了,心里却并没有多痛快。 他明明什么都不想做,却是想往宫外走。 伍一海看着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出宫,欲言又止,默默地跟着。 萧知珩出了皇城,没走几步,就远远地见到一辆停靠在墙根下的马车。藏在夜幕中,不甚显眼,他却一下就认了出来。 马车里的人似乎也一下有了感知,帘幔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小心张望的脸来。 萧知珩怔了下。 而守着马车的林总管见到太子殿下,立刻就清醒了。 萧知珩走了过去,便径自上了马车。 他目光直勾勾的,叶葶被看得有点无措,动了动唇角,刚想说什么,她就被拉到他怀里了。 叶葶嗅到了萧知珩身上一股尚未散去的苦药味。仿佛深夜的冷霜都落到了他的肩上,死死地压着,沉而重。 她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想说的,但是到了这一刻,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努力地撑着身子,让他好好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人回来就好。 什么都不用说。 萧知珩开口说话时,像是压抑着什么,嗓音有点低沉,“怎么半夜到这里来了?” 叶葶犹豫道:“我担心殿下。” 萧知珩似乎笑了一下,“担心什么。孤不是让人传话给你了么?孤没事,你到这里吹什么冷风?” 叶葶无话可说。 她静了一下,然后就豁出去了,说了真心话,道:“我想殿下。想早点见到殿下,吹点风又怎么了。” 萧知珩微顿,随后就轻笑出声,问:“孤才走了几天?怎么就这样黏人了?” “可殿下每次一走,我都担心您回不来了。”叶葶说话的声音有点滞涩,心里有点说不上的委屈。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她简直越说越难受,“殿下万一在宫里有个什么意外,我在宫外,想黏都黏不上,殉情也就只能离殿下近一点了。” 萧知珩微微一怔。 他松开了她,似乎在反思,声音很轻地问道:“孤就这么让你提心吊胆吗?” “那不然呢,之前不是说了死都得……” 叶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下颌骨被轻抬了一下,零碎的话语就被冰凉的吻给封住了,轻触而止。 “殿下……”她微愕,然而下一刻,她的话再次被吞没了,被逼退到了角落处,呼吸窒住,唇瓣微微一痛。 萧知珩微微退了些许,看她通红的脸,还有她那有些疑惑的眼神,笑着问她:“还说死么?” 第86章 你在哄小孩吗 殿下,你比小孩难哄。…… 叶葶抿了一下微疼的唇,有点结巴,“不,不说了。” 这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 萧知珩似有点不适,便低头闷咳了一声。随后他动了动身子,就顺势躺在了她的腿上。 他松懈下来,面上带着一丝倦意,像是个迷途夜归的人,很久没有卸下包袱歇息过一样。 叶葶担心他身体不舒服,摸到他那双冰冷的手,就急忙扯了旁边的毛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不过她刚扯了毯子在他身上盖好,手就被他抓住了。 叶葶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便轻唤了一声:“殿下?” 萧知珩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上。 他突然开口说道:“孤把什么都做了,会遭天谴吗?” 叶葶一听就隐隐明白了什么事。她放轻了声音,问道:“我听说陛下起了高热,又昏厥又吐血,情况不大好?” 萧知珩:“嗯。不好。” 说完后,他扯了扯唇,嘲弄地笑了下,继续说了下去,“陛下一场急病来势汹汹,中风瘫痪,不能言不得动弹。太医院那边束手无策,只能竭尽全力用药吊着命。估计是能撑多久,就是多久了。” 叶葶暗暗吸了一口气,“那陛下不能言……可有留下什么遗诏?” 萧知珩:“都烧了。” 他轻笑出声,只是嗓音有点空洞,道:“隔岸观火、借刀杀人、弑君篡位、孤竟然什么都做了。其实从前那个相师所言不错,孤这条命他是不该留的,狠心一点,不就完了。你说,他当初为什么不听呢?” 这个他无疑是指宣帝。 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到头来也分不清什么对错了。 宣帝对太子有愧疚,有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父子舐犊之情、一时偏爱或许是真,但他把太子折腾成了个好控制的病秧子也不是假的。 宣帝对太子所有的偏爱都有代价的,一旦他发现太子对自己有一丝威胁,便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宣帝一直选择用太子来成全自己仁君的名声,这么多年来,将太子当作一枚棋子,当作其他皇子争储的活靶子,平衡朝局。 这份精细的算计里什么样的情感都有一点,实在是复杂得很。 而太子殿下对宣帝大概是有过期待的,只是他剥开了父慈子孝的假象后,除了一身病痛,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在生死边缘什么都不能顾全,索性毁灭了所有,心里总不会是平静如一滩死水的。 叶葶握紧了萧知珩的手,低声道:“殿下,一切都过去了。” 萧知珩闭上了眼,像是暗暗说服自己一般,道:“孤没有后悔。” 叶葶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的扣紧,十指紧扣,道:“嗯。殿下不用后悔。” 不用后悔。 不必后悔。 萧知珩感觉自己的手被她紧紧地扣住了,沉默不语,那颗漂浮的心似乎就慢慢地定了下来。 马车在长街疾行,阴雨连绵,人心浮沉。他们一路回到太子府,这雨也还没有停。 两人回到太子府后,叶葶就让人抬了一笼炭进来,顺便还让人弄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萧知珩在宫里熬费心血,日夜劳神,必然是身心俱疲的,他面上的气色有些不好。 叶葶有点担心,就又让春芽去煮一碗安神汤。 也许叶葶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这条咸鱼如今不仅能轻轻松松地掌家,必要时候,甚至还能独当一面了。 沉寂了好几日的太子府,仿佛又被她折腾出了一丝活气。 萧知珩在暖阁里静静地看着忙碌的人影,勾唇笑了。 面色忧虑的林总管在旁边伺候着,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表情,七上八下的心也就安定了下来。 林总管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道:“自殿下进宫后,良媛每日都要散步到城门外,几乎都要守到天亮,劝都劝不住。今夜可算是等到人了。殿下可要好好地安慰良媛两句啊。” 萧知珩目光幽凉地看了一眼林总管,轻吐出两个字,“多事。” 林总管弯起了眼睛,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等叶葶将所有的事都折腾完了之后,俨然是到了天色将亮的时候了。 她最后把煎药的事交代好了,便转身回了东暖阁。关门前,她抬眼望着窗外将破绽的天,一时间有点恍然。 天都亮了。 一切都会好了吧。 叶葶关上门,回到榻上。 萧知珩喝了安神汤,已经躺下了,双眼阖着,他就在榻上静静地躺着,像是终于安眠入睡了。 叶葶看着,眼神也变得很柔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朵不堪风雨的娇花平安无事地在自己身边更好呢? 她觉得是没有了。 叶葶小心翼翼地掀被子要躺上去,本来她动作放得很轻,就是担心把人吵醒了,然而她还是想岔了。 她还没躺下,直接就被身边的人伸手拉下,接着,她人就直接进了他的怀里。 叶葶有点惊讶,但是没有挣扎,只是小声地嘟囔道,“殿下怎么还没睡?安神汤怎么一点都不管用。” 萧知珩听她声音小小地抱怨,就低笑了一声。 他放在她后背的手,轻轻地往上,取下了她头上忘记摘下的簪子,扔到一旁,轻声道:“管用。是孤撑着困倦,想等你回房。” 这话或许没别的意思,但他温声细语地一说,就莫名有种撩人的意味,顿时让叶葶有点脸热。 她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小声道:“我又不会去哪里。” “嗯,”萧知珩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笑着,轻声说道:“孤从前一个人静不下心的时候,总是想着,万一把事情办砸了,你怎么办?孤要把你送到哪里才好?” 叶葶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破釜沉舟做了那么多事,竟然还想到了这个。 殿下你这内心的小秘密真的多得不行啊。 她心里有点无奈,就只好忧郁地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殿下打算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 “远一点?” 叶葶听得有点迷茫,怎么是不确定的语气? 而似乎是很矛盾的萧知珩静了半晌,就说了实话,“假话。哄人的。” 但他这么一说,叶葶便知道他又在说反话了。他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大概也给她留好了一条后路。 叶葶心头微涩,第一次发觉有的人明明口是心非,却也能很戳人心肺。 她暗暗呼吸了一口气,道:“真的假的殿下都别想了,反正殿下这辈子是送不走我了的。” 萧知珩把她搂得紧了一下。 叶葶其实从刚刚就隐隐感觉到他今夜的情绪有些不安稳,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感觉他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 她不由地放轻了声音,道:“殿下累了,别想了。睡吧。” 萧知珩微微一顿,这下他倒是真的没有再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下来,叶葶没睡意,她听着外面的雨声,心思有些飘远。 这样的情形,不知为何就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雷雨夜她不能眠时,好像是被什么人拍着后背安抚着,才心安。 她思绪悠扬,就轻声哼了两句摇篮曲。她的声音其实很轻,不认真听,根本就听不出什么来。 但萧知珩还是听见了,良久,他开口问了一句。 “你哄小孩吗?” “没有。” 小孩可没你难哄。 叶葶还想说什么,然后她就听到了他心里隐晦的声音,带着一点别扭的温柔。 【好听。】 【孤以后都能听么?】 叶葶不可抑制地勾了唇,在夜里无奈地笑了,我的太子殿下啊。 带着一身阴暗沉珂归来的萧知珩,这下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的,这夜他浑浑噩噩地从宫里出来,回到这里,却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快到晌午时分的时候,备好膳食的林总管见太子殿下和良媛还没起,有点放心不下,就让春芽去看一眼。 春芽就进屋去看了。 她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醒了。 这时候,半靠在软枕上的萧知珩垂眼看着身侧熟睡之人。 他刚醒时,俊容上总是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而此时他长长的墨发未束起,随意地披散着,有点淡然随性,也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纵情邪性。 而春芽进来时,正好就瞧见了太子殿下俯身亲了良媛。 萧知珩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人影,眼中的冷芒在春芽彻底走出来那一刻才退下去。 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优雅而淡然一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春芽脸蛋通红,没敢出声,忙不迭地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第87章 哭?那就别想停了 喜欢到………… 林总管见春芽一个人脸蛋红扑扑地回来了,便问:“人呢?” 春芽摇了摇头,林总管就急了,道:“问你殿下和良媛起身了没有,摇什么头?” 春芽实在扛不住,就只好小声道:“没起,没起。林总管别催了,殿下可没空呢。” 林总管顿时恍然,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就交代旁人去炖补汤了。 叶葶虽说人在府里,但是萧知珩进宫后,她心神不宁,也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她醒了之后,见身边没人,立刻就起身了。不过她这次很快就找到了人,萧知珩就在东暖阁,哪里都没去。 他正坐在窗边看书信奏疏,姿势优雅。太子殿下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诸事皆休,一切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风浪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葶看得有点出神了。 萧知珩抬眼看见了她,瞥到她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地面上,笑了一下,“鞋都不穿,急着找什么?” 叶葶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就出来找人了,有点不好意思,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下一刻萧知珩便道,“过来。” 她依言走了过去。 萧知珩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牢牢地圈住了。叶葶还是有点害羞,低声道:“大白天的,殿下这样有点不好吧……” 萧知珩不以为意,反问:“怎么不好?白天不行,天黑就可以?” 叶葶无言以对,这就没话了。 她看见桌子上那一堆摊开的书信,还有奏疏。方才萧知珩看的,就是一本搜集了四皇子这些年犯下一应罪证的奏本。 如今萧知珂人被关押了起来,根本无从反抗。不论实情如何,宣帝是在他贴身伺疾时病情恶化的,他怎么都脱离不了干系。等他事后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的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萧知珩以雷霆之势下手,打了萧知珂个措手不及,这关口涉及宣帝的性命安危,萧知珂处于下风,根本无从抵抗。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萧知珩将其一众党羽连根拔起的好时机。 宣帝奄奄一息,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遗诏。储君继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四皇子已经毫无胜算。 思及此,叶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场腥风血雨的夺位混战,如今总算是有结果了。 她收回目光,问了他一句,“殿下要进宫吗?” 萧知珩:“等等。” 叶葶微微蹙眉。 萧知珩像是猜到了她的担忧,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等时候到了,自然就要去了。陛下就差那几口气了,有几位老宗亲去看了几眼,什么情况,所有人心里都有数。陛下没有口谕,也没有留下遗诏,只要没人在这时候找死,宫里就乱不了。” 叶葶点头,叹道:“乱都已经乱完了。剩下的日子,殿下能松一口气了。” 萧知珩听着,却是轻哼了一声,“你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只多不少,怎么松一口气?” 叶葶一怔,随后她扫了一眼楷体字写得密密麻麻的奏本,觉得头疼。她心一横,回道:“那殿下以后别看了。” “别看了?” “对啊,”叶葶也开起了玩笑,理直气壮,“殿下身体弱,最是熬不得辛苦,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萧知珩似有些气笑了,便轻斥了一声,“胆子还挺大。还没成事,就敢让孤做个昏君?” 叶葶就有点扭捏了,呐呐道:“可殿下现在可不就挺昏君的吗?” 萧知珩微微扬眉。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轻声细语地问道:“那你知道昏君都是什么样的?” 叶葶不由地绷紧了神经,没由来地有点紧张。 萧知珩靠得更近一些,将自己的下巴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阴戾残忍、奢靡无度、荒废朝政、沉溺美色——你说孤占了几样?” 叶葶心头微微一窒,耳朵有点热了。 这时候,伍一海来了。 这次他有经验了,木着一张脸,当没瞧见如胶似漆的两人。他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说是侯爷来了,商议正事。 叶葶见人后,立刻就起身了,萧知珩也没阻拦,只是出门前他笑着让人去找鞋,给她穿好了。 萧知珩走后,紧接着端着一锅青鳖大补汤的林总管就来了。 叶葶心情有点郁闷,道:“林总管你怎么又炖这个?我身体又不虚……” 林总管也是很无奈,本来他是要给太子殿下用的,结果这次也没赶得上趟。 叶葶倒也没有为难林总管,让他把那一锅东西留下了。 她饿了一天,肚子空空,没吃东西,也懒得折腾,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把补汤给喝完了。 萧知珩在书房议事。 苏成渊说了宫里的情况,道:“四皇子的爪牙已被控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趁机生事的已解决,宫中无人生事,那几位老宗亲那边没什么问题,一切尘埃落定。” 说到这里,他声音微微发紧,随后又笑道,“殿下,您大事已成。” 这条寸步慢行的路,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萧知珩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嘲弄地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想必私底下还有不少人觉得孤一身的病痛绝症,短命福薄,坐不稳皇位,想要拿这个做文章的。想个办法,将整天装神弄鬼的监天史撤了。” 苏成渊一愣,太子对监天史之类十分不喜,他是知道的。其实这个东西说好听点,就是替君王祈国运昌盛,但它也很容易出问题,被有心人利用,谁知道会不会又成了新一场阴谋的祸源。 苏成渊心里想得明白,但太子未雨绸缪到这份上,还是有些让他意外。 “殿下放心,”苏成渊应下了,随后他又说道,“殿下的寒症可治,良媛为殿下呕心沥血,长命百岁都不在话下,什么命短福薄皆是无稽之谈。” 从前或许是没有办法。 但自从良媛出现,太子注定病亡的死局打破,一切都变了。 萧知珩闻言,看了过去。 苏成渊被看得有点莫名。 然后他就听到萧知珩语气惊奇地说,“你原来偶尔也会说两句人话。还俗长了头发,你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 苏成渊后面就懒得说话了,入夜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萧知珩说完了正事后,没有直接回东暖阁,而是转而去了铜雀楼,泡药浴。 他早早就让林总管准备好了。 萧知珩精神紧绷了太久,便有些倦怠,泡在汤池里,闭目养神,渐渐地便有了一点困意。 他睡意昏沉,便坠入了浑浑噩噩的梦境,痛不欲生的病、凄厉的旧事恩怨、腥风血雨的画面、什么都有。 压抑。 烦躁。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又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急切的声音好似很远,却也似乎离他很近,一声声地唤着他—— “殿下?殿下?” 意识昏沉的萧知珩悄然睁开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叶葶的脸,灯火朦胧,让他晃了一下神。 萧知珩开口说话时,嗓音带了一丝刚清醒的嘶哑,“怎么了?” 叶葶整个人也在汤池里,手微微轻颤,“我来时见殿下睡着了,面色苍白,还叫不醒,吓死了。” 萧知珩蹙眉,久不泡药浴有些不适,心绪躁动,喉咙有些干涸,但见她眼睛发红,怔了下。他便故作轻松笑着逗她,“哭什么?孤不是好好的?没死。” 不说还好,结果他这么一说,叶葶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一颗泪珠就掉了下来。 萧知珩瞬间就沉默了下来。 寂静。 半晌,他的嗓音变得很晦涩,很沙哑,道:“别哭了。” 叶葶也不想的,她就是那一阵后怕的劲没缓过来,但就是被他一哄,情绪莫名其妙的就收不住了。 收不住,就不收了。 萧知珩头疼渐缓,将她揽了过来。他低低地笑着,像是认命了似的,轻叹了一声,“你果然来要命的。” 叶葶抬头看他,眼眶还是红的。 萧知珩面容白皙如雪,此刻烛影映在他的眸底,仿佛是染了一抹妖异的血色。他看着她,像是苦笑了一下,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哭的话,” 萧知珩抚着她的眼角,下一句语出惊人,“孤就特别……不想让你停。” 叶葶已经泡得脑子有些发昏了,听到他这低低沉沉的一句,更觉得自己整个人飘在水面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画中人的太子殿下,这世上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让她这样牵肠挂肚,这样魂牵梦萦,舍不得也放不下。 她喜欢这个人,喜欢到……只是放在心上多想想,只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失去,都想落泪。 对着这么一个人。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池中水雾氤氲,叶葶搭上了萧知珩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萧知珩呼吸微微窒住,半晌,唇瓣退开半分,他的嗓音很哑,“当真要继续么?” 叶葶点了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他微微冰凉的手指轻抬着她的下颌,低下头,将她剩下未尽的话语,全部抹去—— 后来叶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了汤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回了软榻,屋里的烛火摇摇曳曳,她觉得眼前朦胧,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夜深人静,雨声淅淅沥沥的,叶葶醉倒在那股微微冰凉而又清苦的气息里,昏昏沉沉的,在挣扎着想去抓住点什么。 “等,殿、殿下。” 她留在纱幔外面的手,握了握,却是徒劳,只抓住了一把虚无的凉气,随后就被一只手轻柔地、不容拒绝地拉了回去。 渐渐地,叶葶细碎的声音融在雨声里,就不成声了…… 第88章 我在等殿下 千幸万幸。(正文完)…… 叶葶做足了心理准备,原本以为这一下轻松就过去了,谁知道她还是大意了,吃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亏。 夜深人静,千帐灯暖,人的思绪浮浮沉沉地摇曳着。她三番几次想要挣扎,最后都被拖了回去。 萧知珩冰凉的手指缠着她的手指,十指交扣,极致温柔。 叶葶的手指微蜷,她的呼吸是乱的,情到深处,无意识地唤了好几声,萧知珩都低低地应着,耐性十分,又温柔又纵容,只是他那低沉清雅的嗓音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欲,勾人心魄。 叶葶那点不争气的理智被彻底夺去,不再挣扎,然后,她就随便他怎么样了。 …… …… 第二日,林总管来的时候,在屏风后叨叨絮絮地说着什么话。叶葶是有知觉的,她动了一下,半眯着眼,沉重的眼皮不大能睁得开。 她问了一句,“天亮了?” 萧知珩披着外袍,低头看将自己整个缩在被褥里的叶葶,伸手替她捻好了被子,道:“嗯。还早,睡吧。” 叶葶身上没什么力气,含糊地点了头,就真的听话了。 萧知珩起身出来的时候,其实时辰不早了,已经到晌午了。 林总管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心里拿不准自己这回是不是不当心,又搅和了太子殿下的好事,面色有些局促。 但这回他没有挨眼刀,萧知珩心情像是不错,只是对他说,“把汤池的药换了,放干净的热水。” “良媛要用。她不喜欢药浴的苦味,放点别的东西。” 林总管微愣,心里纳闷说放热水自然是良媛要用,哪回不是这样?殿下特意提一句要用做什么?但他没说,只是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奴才这就去让人准备,保准一点苦药味都没有。” “嗯。” “还有,你炖的补汤不好,”萧知珩看了一眼过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清隽的面容上难得的有几分认真,又道,“你别什么都给她瞎喝。” 林总管一听不好,顿时就有点惶恐,又耐不住好奇问,“老奴斗胆,这汤……是什么了吗?” “上火。”萧知珩淡淡地道,随后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缠人。” 林总管表情就有点古怪。 他其实很怀疑到底是谁缠人? 萧知珩说完后,看向还没走的林总管,拧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林总管这才想起正事,紧声道:“回殿下的话,是宫里那边来消息,说陛下那边怕是不好……请您进宫一趟。” 宣帝用药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病重无可医,最后一口气应该也是快吊不住了。 萧知珩听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开口道:“知道了。去准备吧。” 叶葶也没有睡多久,在榻上像条死鱼一样躺了一个多时辰,就挣扎着起身了。 她醒来有了一点力气,趁萧知珩不在,就自己硬撑着去泡了个澡。 然而时机还是不好,她泡到一半,萧知珩就从外面回来了,大概发现人不在,他就走到汤池那边了。 叶葶听到动静,头皮一紧,脸还是红扑扑的,凌乱道:“我我好了,别,先别进来……” 萧知珩果然就停住了脚步,屏风后的身影优雅,静静地站在屏风后。 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叶葶的思绪已经乱了,脑子里全是昨夜的画面。 她抱着手臂,手脚酸软,脸上一阵阵发烫,有点害羞,也有点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屏风后面的萧知珩就声音温缓地开了口。 “水都凉了,还不起来?” 叶葶当然是得起来了,不过她这时候,才发现要换的衣袍挂在屏风那边,而它正好‘不小心’,落在了安静地站在屏风后的太子殿下手里。 她就有一点欲哭无泪了,无奈唤道:“殿下……” 萧知珩依言进来了,他见叶葶一脸郁闷又委屈地缩在池子里的角落里,只露出半张脸,就轻笑了一声。 他亲自去把人捞了起来。 萧知珩将人抱了出去,道:“害羞什么,你身上哪里孤没看过?” 叶葶被放在榻上,裹紧了被子,小声反驳:“那怎么一样?” “哪不一样?” “哪都不一样。” 萧知珩倒也不跟她计较,他去取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过来,散出一阵浓郁的苦味。 叶葶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抗拒,诚然是不想喝。 萧知珩端着碗,拿着勺子喂她喝。 这药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熬的,叶葶直接苦出了眼泪,差点全都呕了出来,说什么都不肯喝了。 萧知珩要喂完,叶葶摇头拒绝,顿时戏精发作,道:“睡完第二日赐药,都是赐一碗避子汤。殿下好狠的心。” 萧知珩一愣,气笑了,“你的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叶葶反正不肯喝。 然而她嘴硬根本没撑到最后,三两下就被撬动了嘴,把补药全喝了下去。 叶葶无力反抗,就只能认命了。 萧知珩见她蔫蔫的,佻笑道:“避子汤孤也陪你喝了,还不公平?” 叶葶忧郁道:“公平死了。” 萧知珩笑着,低头亲了她一口,塞了一块糖豆到她嘴里。 叶葶耳根一红,立刻就老实了。 她这时才发现萧知珩穿好了朝服,便问道:“殿下要进宫?” 萧知珩回道:“嗯。陛下快要熬不住了,孤去接他的遗旨。” 叶葶怔了一下,然后她就握了一下萧知珩微凉的手,轻声道:“我等殿下回来。” 萧知珩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 萧知珩进宫的时候,在路上就正好撞见了九皇子。 有些日子不见,九皇子长了个子,但还是那个懵懂且不着调的孩子模样。大概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他身上也有了几分懂事的谨慎感。 一场凶险的纷争动乱过后,如今宫里已经换了面貌,得势皇子死的死,被关的被关,平安无事的,也没剩几个了。 如今太子掌控着一切,隐隐有一种顺者昌逆者亡的意思。 九皇子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知深浅,一见着太子就没头没脑地贴上去了。 九皇子在宫道上见到萧知珩,面上有点惶恐,恭敬地唤了声太子。 萧知珩看着全身都十分拘谨紧张的九皇子,静默片刻,从前该避嫌的时候不怕,现在倒是后知后觉地懂事了。 萧知珩知道,自从三皇子、四皇子、乃至宣帝接连出事后,太子独善其身,手掌大权,宫里曾有人出言得罪过太子,所以畏惧他的人不少,不敢生事。即便有人疑心什么,也不敢冒头,蓉贵妃母族伺机生事,就已经得到血淋淋的教训了。 没人能挡得了太子的路了。 萧知珩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站在不远处的九皇子,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不一起走吗?” 九皇子愣了一下,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走,走的。” 他心想那些被关的老臣说什么太子手段阴诡狠辣,都是危言耸听。 二哥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宣帝奄奄一息,确实是撑不住了,此前他还有挣扎的意识,不肯作罢,不愿认命。 殊不知,他是凭参药吊着精神的,情绪越是起伏不定,越是想要挣扎,心力消耗得越厉害。熬到最后,他只能是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濒临崩溃,最后挣扎至死。 这种明明心有不甘却生死不由己的痛苦,宣帝一一尝了个遍。 这个高高在上、独揽大权的皇帝,算计了一辈子,怎么都没有算到,自己最后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病无可医,身不由己,他成了真正的活死人,临终了,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来。 报应轮回,苍天自有定数。 萧知珩脚刚迈进清心殿的门,殿中正好传出宣帝驾崩的哀唱。 “天子宾天,大行皇帝驾崩——” 九皇子面上惊慌失色,当下就放声哭了。 萧知珩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僵躺在龙床上没有生息的宣帝,随后他就在一片哀号中跪下。 皇帝宾天,阁臣宗亲前未留遗命,储君在位,萧知珩就这样无声地接下了宣帝连死都舍不得松手的权柄。 到此为止,一切尘埃落定。 宣帝走得不安详,不曾瞑目的眼里像是带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交代出去的不甘心,那瞠目欲裂的遗容似乎含怨带恨。 清心殿的近身内监个个惊心,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言语,最后还是太子亲自替陛下合上了眼。 众人只知宣帝因三皇子造反之事大受刺激中风倒下,病势汹汹,走得突然,不曾留下传位诏书,宗亲阁老们无法,唯有依宗制办事。 走到这一步,萧知珩根本不必开口,也不用做什么,剩下的事就有人替他办了。 大行皇帝崩,承依祖宗制,东宫顺应天命皇恩,储君继位,择日登基。 朝堂风雨停歇,最终还是太子成了那个天命所归之人。 叶葶当日听到了宣帝驾崩的丧钟,沉默片刻,就命人布置太子府了。 她望着阴沉沉的天,暗暗呼吸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皇帝驾崩,举国大办丧仪,太子主持大局。国丧毕,众臣商议新帝继位事宜。 … 等萧知珩再次回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是快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萧知珩静悄悄地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走向东暖阁,走在长廊上,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口处的叶葶。 尘世平静,一片安宁。 叶葶见到人时,眼睛就亮了起来,道:“殿下回来啦?” 萧知珩一怔,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回答自己,轻笑道:“回来了。” 路难行,所幸归程有人等他。 万幸。